《医妃美人谋:敌国太子就宠我》 第一章 满门抄斩的真相 瑟瑟秋风,原本热闹的菜市口竟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视,三排身穿白衣的囚犯,跪在高阶之上。他们口中塞满了石子,面部已经扭曲变型,疼痛使得囚犯们眼前的景象都很模糊。 手起,刀落! 一刀一颗人头,没了头颅的身躯像木头桩子一般闷声倒地…… 冰冷的湖心楼内,沈月华目光呆滞地望着阴沉的天空,心如死灰。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此时的她也应该跟随父母一同而去了吧。 两行清泪滑落,也不知外面是何年月,貌似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对岸显示出一片红火热闹。 “出了什么事?”这么久以来,沈月华第一次开口说话。 守在 门口的粗使婆子推开门,大声咧咧:“吵什么吵?!还以为你是夫人啊!今儿老爷迎娶新夫人,你就当自己死了,别再祸害别人了!” 祸害? 沈月华强撑起身子,慢慢走动到门口,虚弱的声音却充满铿锵地意味:“秦妈妈,我平生行医救人无数,何时祸害过他人?” 秦妈妈眼角瞥到一个大红色的身影走过来,垂下头,没再同沈月华搭腔。 大红身影婷婷袅袅地走近,脸上的笑颜带着得逞的快意。她让秦妈妈下去,缓步踱进湖心楼,笑意吟吟地道:“姐姐,你可还认得妹妹?” 怎么能不认得? 沈月华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后退了两步,惊道:“你没死?” 眼 前的女子正是沈月华的庶妹沈星零,沈家满门抄斩,她是如何逃出来的?沈星零迫近她,嚣张道:“我的好姐姐,你都没死,我怎么好意思先走一步呢?不过你的日子也到头了,今儿妹妹我就是亲手送你入黄泉的!” 话音刚落,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朱红瓷瓶,打开,刺鼻的气味散出,沈月华躲避不及,被瓷瓶中的淡黄色液体泼了半脸。 “呲――” 沈月华惨叫着,疼痛如附骨之疽一般顽固,不消一会儿,她的脸颊就面目全非。 半面艳若朝华,半面仿若修罗,最可怕的是肚子里快出生的小家伙使劲翻腾,想来他也是极痛苦的罢! 沈月华匆忙打开身边的药箱,吞下一粒 丸药,这才将剧痛压制住。 “姐姐的医术还是这般好。”沈星零走近,眨巴着大眼睛,状若天真,“爹爹就喜欢你这双回春妙手,哦对了,天赐也喜欢,总是想与你亲近。哎,不过他却不知道我们的这位大小姐不喜欢庶出的,再讨好也没用呢。” 沈月华不是不喜欢庶出,而是她性子孤傲,醉心医术,就是沈夫人也与她没多亲近。 “不过呢也无所谓。”沈星零看着自己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笑道,“原本就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人,还为了沈家而死,三十四个人里头,最无辜的算是他了吧。” “你说天赐不是爹的儿子?”沈月华震惊。 沈星零抿嘴一笑:“爹替别人养了 那么多年儿子,你说好不好玩?本夫人今儿就让你也死个明白,好姐姐,你还真以为是自己的失误让沈家灭门的吗?” 当然不是! 沈月华从头至尾都不信当初的罪名,她帮先帝治了好些年的病,根本不可能用错药,一定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但事情一发生沈家就被满门抄斩,她哪有机会去查明真相? 她冰冷地瞥了眼沈星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你就是新夫人,呵呵,舒良俊究竟给你安了怎样的身份,才能让你从罪人摇身一变成为尚书夫人?” “姐姐还是这般聪慧,妹妹自叹佛如呢。”沈星零咯咯地娇笑,“不过,妹妹我现在可是阁老夫人!” 第二章 枕边人狼子野心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一直以为千依百顺的夫君居然早就跟庶妹暗通曲款,她懂了,有机会将呈给先帝的药丸掉包,还能掌握自己一举一动的,自然是她的枕边人! 沈月华只觉一腔怒火烧心,撕破沈星零和舒良俊伪善的画皮,原来内里居然这般腐臭恶心! “舒良俊!躲着算什么?做了多年夫妻,到死也不打算再见一面吗?”她强压住想要掐死这对狗男女的冲动,要将舒良俊引出来。 舒良俊果然就躲在柱子后,他听到沈月华的声音,吸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 相由心生,舒良俊原本俊朗的外表此刻却充满阴鸷,他恶狠狠地盯着沈月华道:“贱人!你终于要死了!让你多活了一个多月,我简直日日夜夜都在煎熬!” 她究竟何时让舒良俊这般痛恨? 沈月华抚摸着鼓 起的肚子,凄然一笑:“夫妻情深都是笑话,说罢,你让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她以前还傻乎乎地以为是为了未出世的孩子。 “让你活着是零儿的主意,贱人!从娶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活得不痛快!你去死吧!去死!”舒良俊面容扭曲,恨意昭然若揭。 “我沈月华自然可以从容去死,倒是你为何恨我?” “嗬,沈月华,我当初娶你也是为了你能治疗先帝的顽疾,不然谁会理你那‘一世一人’的破规矩?一个五品院使的女儿,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要夫家不纳妾无通房,你不就长得美貌些,凭什么?” 沈月华笑了,原来竟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欲,还真的能丧失人性。不就是不能睡其他女人,他就能伙同别人嫁祸妻子岳家,真真是好度量, 好心胸! 不对!沈月华突然眸光一凛,道:“你是二皇子的走狗!” 不然他不可能没受牵连,反而扶摇直上从尚书跃为阁老。 “二皇子?现在应该叫当今圣上了。”舒良俊挽住沈星零的手,“替新帝稳固朝中势力,必要时候杀了先帝,还多亏了零儿的帮忙。” 沈月华哈哈大笑,她以前真是被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目,身边睡了一年多的人面兽心之人,她竟然还能夜夜安眠!而沈星零,跟她学医原来竟是为了巧妙地换掉呈给先帝的药丸,她孤傲了一辈子,最后败给了两个禽兽不如的人,不甘心啊当真不甘心啊! “我的好姐姐,心痛吗?绝望吗?”沈星零走近她,笑容宛若一朵初绽的白莲,声音却阴森如同魔鬼,“嫡女算什么,嗬!留你狗命无非是让你瞧瞧我现在有多 风光!” 沈月华将手放在肚子上,小家伙还在不安地蠕动。 ――孩子,你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如果娘把你催生出来,只不过多了一个被虐待的对象罢了。放心,娘会为你报仇,他们,都会为你陪葬! “沈星零,你真跟你那娘一样下贱,她不甘寂寞,给沈府带来那么大名声负累,你做女儿的,品行如出一辙,专门勾引有妇之夫,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阁老夫人?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罢!”沈月华挺直着身子,右手拿着药箱,左手扶着腹部,只余一只明亮的眸子里嘲讽之意迸射,像刀子一般刺向沈星零。 沈星零此生最讨厌别人拿她的身份说事,此刻更是心如刀割:“贱人!你已经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狂妄!” “我死又何惧?”沈月华勾唇冷笑,“但你就是死 也摆脱不了庶出的身份,你的孩子也只会是继室所出,沈星零,枉你机关算尽,这一辈子还是得在我面前行妾室礼!呵呵,舒良俊这种败类,现在白送给我都不要,你就是捡破烂的命!” 沈星零气得发疯,走上前道:“从来成王败寇,我赢了,你输了!” “是吗?”沈月华也走近她,“我娘是正室,我是尊贵的嫡女,我外祖父是位高权重的阁老,我曾经也是舒良俊的原配,即使我死无全尸,你永远都是下贱的身份!改不了!” “我要杀了你!沈月华你去死!”沈星零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要踹她的肚子。 沈月华淡定地看了眼一丈之外的舒良俊,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型慢慢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舒良俊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叫道:“零儿,别!” 但已经晚了…… 第三章 不甘心啊 “你去死吧!”沈星零原本花一般的容颜已经扭曲,她的脚狠狠地踹在沈月华的腹部。 这一脚之狠毒是想将她的孩子流掉,不过沈月华已经吃了止疼药,她只是身体向后倒,重重地撞到墙面,而嘴角却勾起诡异的弧度。 沈星零中计了!她的身体从脚尖开始迅速腐烂,速度极快,也是极痛苦。 “啊啊啊!这是什么?良俊救我!救我!!”膝盖以下已经被化成水,她尖叫着倒地不起,遍地打滚,声音颤抖至极,视线模糊,只能凭着感觉向舒良俊的方向爬去。 沈月华知道她会瞄准自己的肚子,早就在衣服上涂抹了毒药。 为了让死去的家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良俊!!我疼,疼啊!”沈星零还在嘶哑地呼救。 但所谓真爱的舒良俊呢?他夺门而逃,生怕沾染上毒液。 沈月华一步一缓地走出湖心楼,笑颜就像暗夜中嗜血的修罗,冰冷渗人:“舒良俊,你们不是真心相爱吗?不如去陪她可好?” 鲜血不停地从沈月华身上流出,这种生命流逝的苦楚撕扯着她的心脏。她的孩子,陪伴了她九个月多,却在即将诞生的前夕走了。 舒良俊慌得找不到路,背靠在栏杆上,大声呼叫:“你别过来!别过来!” 虽然没有太大的痛楚,但流产之际人总会极其虚弱。沈月华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朝舒良 俊走去,就差几步了,快了,孩子你等着,娘这就替你报仇! “咚!” 突然有一股力量打到她的后背,她孱弱无力,来不及反应便一头栽进了湖里。回头看,原来是秦妈妈用竹竿打了她。 “老爷!奴婢立了功!立了功!”她只顾着邀功请赏,却没注意到舒良俊狠毒的眼神。 “好,本大人一定好好儿地赏你!”舒良俊咬着牙从秦妈妈手中夺过竹竿,几棍子将秦妈妈打晕,然后也把她扔进了湖里。 这件事就此尘封,他舒良俊还有大好的前程,绝不能让任何人威胁。 沈月华凄然一笑,没了气,闭了眼。 真是滑稽可笑的一生,出生于杏林世家的她从小醉心 医术,由于天分奇高,若不是女子身份,早就能进太医院。但她不在意,偶尔会化名去救治那些平民百姓,也会进内宅为妇人治病,对她来说,悬壶济世就是生命的全部。 湖水真冷啊,像一把把尖锐的厉刺反反复复地扎进脊骨!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舒良俊求娶她时的场景―― 他说:“沈姑娘医术超神,良俊若能娶此良配,定会如珠如宝。” 他说:“华儿,妾室通房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还说:“圣上的顽疾你一定能救治,为夫不忍夫人的绝世医术埋没于内宅之中。” …… 如此动听,如此痴情,却原来都是谎言! 最后没能杀了他,真是 不甘心啊,不甘心啊!沈月华在冰冷的湖水中猛地睁开眼,海藻一般的乌发散乱,犹如地狱魔鬼:老天爷!沈家的三十四条人命,她还来不及出世的孩子,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让舒良俊不得好死! 几日后,舒阁老府的湖水居然变成赤红色,所有鱼儿都翻着鱼肚白飘在湖里,原本偌大的湖,现今却没有一丝生气,只感觉浓重的死气笼罩,让人心头压抑。又过了几日,连秦妈妈的尸体都被泡得面目全非浮了上来,但沈月华的尸身却无论如何都捞不到。 “大概是化成水了。”舒良俊抚着胸口,不住地安抚自己。 但他没有注意到,掌心一点红,正在渐渐扩大…… 第四章 扭转命运的契机 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大陈先皇后离世不足百日,明帝就将梅妃扶正,如此值得“共襄盛举”的大事,大齐和大梁的使团自然要来道贺。 城门处人山人海,喧闹鼎沸,都在翘首以待大齐和大梁的使团。 沈月华站在人群后,冷眼旁观这一切。 当今天下三分,大齐、大梁和大陈。但这三个国家又强弱不同,其中属大陈的国力最弱,大齐和大梁相当,正是因为这份“相当”,才能让陈国在夹缝中生存,勉强维持和平的局面。据说此次前来道贺的使臣身份不一般,大齐和大梁同时派出了太子殿下,而大陈来迎接的皇室却有些微妙。 大陈太子当然 要出现,但二皇子宋兴黎也跟太子并肩而行的举动实在让人玩味。 这一个微妙的变化,却让三国的权贵们有了小想法,不过这都是后话。 至少在沈月华看来,等待三国太子现场表演相见恨晚的热乎劲儿着实不怎么好看,但她出现在此处,强忍着嘲讽的心态,自然有她的目的。 三个月前,当她从房中醒来,发现爹娘和妹妹们都在,而自己依旧是京城沈家的嫡女沈月华。 那种狂喜让她几乎夜不能寐。还有什么比冤屈怨恨至死,却一眨眼重生回五年前更让人振奋的事吗? 时间的轴承不停,果然不久后先皇后暴毙,梅妃上位,使团道贺,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模一 样。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她冷傲孤高,自不理会这些虚以委蛇,而这一世,她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能扭转悲剧命运的契机。 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声。 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进了城门,但沈月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大齐太子顾呈瑜。不论什么时候,皮相佼佼者总会更加夺人眼球。虽然大梁太子长得也不赖,但有顾呈瑜的珠玉在前,他着实逊色了不少。 顾呈瑜器宇轩昂,骑马睥睨众人的姿态颇有君临天下之感。 他就像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宝剑,铁骨铮铮,满身的王者气度让人不敢逼视。 沈月华宁心静神,忽略周围嘈杂的环境,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 顾呈瑜,仿佛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处腠理都查探清楚。 或许是她这眼神太过直接毒辣,顾呈瑜有所感应地看向她。 一名弱质纤纤的白衣少女,梳着少女髻,容色姣好,最令人感兴趣的是她眉目间的沧桑,明显与实际年龄不符。她虽然在人群后面,但周身仿佛笼罩着淡淡的温柔月光,让顾呈瑜第一眼就能看到。 沈月华的腰身挺直,并没有因为顾呈瑜的目光而有所畏缩。 她勾唇,朝顾呈瑜微笑点头,顾呈瑜鬼使神差地也笑了笑。 “顾兄。”二皇子热络地唤了声,顾呈瑜收回视线下马,和宋兴黎攀谈了几句。与此同时,大梁太子也下马上前,三国主导未来国运 的几个年轻人终于凑到了一起。 顾呈瑜在交谈间隙又朝沈月华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却不见那名白衣女子的踪影。 “顾兄在找人?”大陈太子关切地问。 顾呈瑜道:“并未。” 而此时,沈月华早已拐过了街角,坐上之前准备好的马车。她心里有了数,顾呈瑜看起来很好,但一些事却瞒不过沈月华的眼睛,那就用这个借口来接近顾呈瑜吧。 她是大陈人没错,但大陈已经让她绝望,舒良俊背后的靠山是二皇子,有二皇子在一天她沈家就不能安稳,先发制人,她也要让宋兴黎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重生为毒,她要将那些负她、欺她、害她之人都毒得肠穿肚烂! 第五章 其乐融融 “小姐,到了。”丫鬟绿衣轻轻掀起车帘。 沈月华点头,提起裙摆从马车走出,绿衣顺手将她手中的小药箱给接过:“小姐行诊一天也累了,过会儿奴婢给您捏捏肩。” “辛苦你了。”沈月华笑笑,“先去看娘吧。” “好嘞!”绿衣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跟在沈月华身后,心里喜滋滋的。她家小姐三个月前突然跟变了个人一样,从压根儿不搭理人变得会笑会体恤下人,可比以前好太多了呢。 沈月华已经意识到自己上辈子性格的缺点,连父亲和母亲都不像其他女儿那般亲近,真真是她的大不孝。只有经历过灭门之灾,她才知道爹娘之于她有多重要。 进了府,踏入主母的院落,沈月华走进去,沈夫人正在刺绣。 “娘。”她坐在沈夫人身边,真心地夸 赞道,“这对鸳鸯真是活灵活现的,娘的绣活这般好,一定要多教教女儿。” 沈夫人笑得慈爱:“你以前最不爱女红,大病了一场倒是转了性子,这样也好,总好过娘现在就替你准备嫁妆。” 沈月华羞红了脸:“女儿要一辈子都陪在娘跟前,哪儿都不去。” “傻孩子。”沈夫人揉了揉眼睛,毕竟盯得时间太长,眼睛有些疲累。沈月华连忙仔细诊沈夫人的脉,还翻起她的眼皮细细打量,道:“幸好没什么大碍,娘,以后少做些绣活,咱府里绣娘又不是摆设。” 沈夫人宽慰地笑道:“有华儿紧张娘,为娘再累也值当。” 沈月华心里暖融融的,上一世的她虽然也爱沈夫人,但总是疏疏离离,重生后才知道原来和母亲在一起聊天打趣,是如此温暖幸福。 二人又聊了会儿,沈月华顺便学了些针法,这时帘子再一次被掀起,秋风刮进,带着些许凉意。她抬头看,沈钦踏步走了进来。 “爹。”沈月华起身行礼,微笑可人。 沈钦将她扶起,瞧着她,真是越瞧越满意。 他这位嫡长女天分极高,医术造诣已经不是他能比得上了,不过可惜,若是男子就好了。沈钦眼神一黯,但转瞬即逝,他神色如常道:“华儿近日倒是不错,你娘可劲儿地夸你懂事,可别耽误了医术。” “女儿日日都有读医经,不信的话爹来考考?” “不考了,不考了,爹还没你背得流利。”沈钦这话说得极是自豪。 沈夫人替沈钦卸下外衣,笑道:“你们父女一见面就聊医术,我都搭不上腔。”沈月华挽住沈夫人的胳膊:“娘刻意跟华 儿聊绣功啊,华儿可有的学呢。”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沈月华知道,沈钦此来是有事儿要商议。 果然,沈钦将话题转到岳父温阁老后,想了想,实在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红光满面地道:“前日见了岳父,他老人家身子骨依旧硬朗,健谈得很,他还同为夫说了那件事。” 沈夫人睁大眼:“爹终于松口了?” 沈钦点头,喜上眉梢:“这些年我也经常去教天赐医术,但终究不在身边,医术上的进益也很少,不过听闻他学问做得不错,若实在从医方面没天分,通过科举当个文官,有岳父大人提携,也能光宗耀祖了。” 沈钦口中的人是他唯一的儿子――沈天赐。 光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沈天赐是沈钦辛辛苦苦盼了多年才盼来的宝贝儿子。 沈钦没有 儿子命,沈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便没信儿了,无奈之下,沈钦又纳了一个妾,但雅姨娘“咕噜咕噜”地生了俩女儿后,又没信儿了。紧接着再给两个通房开脸,好家伙,这次直接连怀孕都不会了,沈钦很受伤。 他差点放弃,某日借酒浇愁之际,偶遇了清倌人玉琴,只一次播种就结出了果实,玉琴居然怀了龙凤胎,给沈钦生了一儿子! 但坏就坏在玉琴的身份太低贱,位高权重的温阁老怎么会同意这种人跟自己女儿共事一夫?于是沈天赐认祖归宗的事就这样一直被搁置着,十几年过去了,温阁老的心性也和软了不少,再加上沈夫人总是跑到阁老府游说,时至今日,温阁老终于松口,让沈天赐进府。 沈月华冷笑,还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沈星零终于要出现了。 第六章 接弟弟回府 “爹,弟弟何时回府?” 沈钦蹙眉道:“明日,华儿若是不愿……” “弟弟是沈家唯一的血脉,华儿想去接他。”沈月华笑道,“华儿想着,若是爹太医院那里太忙,弟弟的医术不如让华儿来教?只要爹能放心,华儿身为长姐的,自是要帮爹分担一些。” 听到这话,沈钦颇为激动,他虽然也觉得长女近日变了不少,但毕竟十几年的印象根深蒂固,以前沈月华对沈天赐从来都不冷不热的,甚至这姐弟俩都没见过面。 沈月华接着道:“既然弟弟要认祖归宗,反正爹没有嫡子,不如直接就记在娘亲名下,以后弟弟接受沈家家业时也总归名正言顺些,爹以为呢?” “好好好,你真是爹的好女儿!”沈钦满意地看向沈夫人。 既然沈天赐和沈 星零回府实属必然,那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沈钦对自己的看重更甚?虽然沈天赐有可能不是沈钦的儿子,但想到上一世这个挂名弟弟对自己那般好,沈月华就心里一阵柔软。 在她怀孕待产的时候,除了沈夫人,也就这个弟弟时常来看她了。 “女儿这就把这个好消息给祖母说去,祖母她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沈月华把沈钦和沈夫人的手牵在一处,道,“爹不常在府里,趁着这机会,应当与娘多聊聊天才是,这件事就交由华儿去办吧。” 一触到沈钦的手,沈夫人竟像少女一般羞红了脸。 沈钦看得心里一荡,道:“华儿这般懂事,爹就放心了。”以前也是他忽略了这位结发妻子,她温柔大度,从不争风吃醋,还将沈府看顾得这般好, 虽然总也怀不上孩子了,但也是他的贤内助啊。 沈月华乖巧地退了下去。 走出院子,沈月华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让匆忙干活的下人们都如沐春风。其实她现在心里不太舒服,沈夫人温晴是温阁老的嫡女,但性子贤惠软弱,要不是温阁老总是护着女儿,怕是沈府现在妾室只多不少。 说实话,沈钦是个好父亲,将所有医术毫不保留地教给沈月华,也会嘘寒问暖仔细周到,但就总将没有嗣子的事挂在嘴边,还以这种名义上了一个清馆的床,着实是个污点。 不过或许是她无法理解一个男子对子嗣的渴盼吧。 沈府只是一个五品院使的府邸,在京城地界儿上,也就占了个地理位置好的优势。周围达官显贵很多,当然原因是为了太医来得快捷, 免得耽误病情。不一会儿,沈月华已经走到沈太夫人的院落门前。 沈太夫人喜静,门口种着一大片竹林,看上去曲径通幽。 她现在门口站着,让妈妈去通报,等沈太夫人派了随身的妈妈来接后才走进去。重生后第一次见这位祖母,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沈太夫人对沈夫人有意见,还是很大的意见。 沈太夫人认为,沈家没有儿子的大部分原因是娶了这位高门嫡女,要不然沈钦也不会这般畏首畏尾,多纳几房姨娘,儿子自然就有了嘛。但她却忽视了温阁老对沈家阖族的关照,忘了若是没有温阁老,她其余两个儿子不可能官途顺遂,她唯一的女儿也不会高嫁。 “祖母。”沈月华笑着走上前帮沈太夫人捏腿。 太夫人冷淡道:“华儿好久没来 了。” “上次大病,华儿怕过了病气给您呢。”沈月华也不在意沈太夫人冷冰冰的态度,继续笑道,“明日华儿去接弟弟回府,祖母可有什么嘱咐的?” 太夫人眼睛一亮,直起身子道:“亲家同意了?” “原本还是不喜欢的,祖母您也知道,这玉姨娘的身份实在是……不过娘她日日在外祖父跟前说好话,说是不让弟弟入族谱就是天大的不孝,她不能对不起您。这不?明日弟弟进府后就直接记在娘的名下,华儿来教弟弟的医术,总归也是个正经嫡子了呢。” 太夫人眸光闪了闪,道:“媳妇不错。” 能从她口中听到夸奖沈夫人的话,在以前就属于天方夜谭。沈月华笑了笑,又跟太夫人聊了会儿天。在太夫人院子里用了晚饭,她这才告辞离开。 第七章 不止你会装 秋意席卷,沈月华坐在窗前,看着高挂的明月,陷入沉思。 虽然已经知道找到接近大齐太子顾呈瑜的法子,但以她五品官臣女的身份,实在太难见到他了,除非……外祖父!她突然想到,温阁老在大陈可是位高权重的人物,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寻找接触顾呈瑜的机会。 一切有了转机,沈月华沐浴后便安静地入了梦。 次日清晨,她去太夫人处请了安,又和沈夫人一起用了早饭,沈钦派了下人来说今日宫内宴会他得随时待命,让沈月华去接沈天赐他们回府。 “华儿,真是辛苦你了。”沈夫人抓着沈月华的手,明显地兴致不高。 沈月华道:“天赐是个好的,既然他会是沈家的嫡子,将来也可以 和女儿多多照应,女儿会待他如同亲生弟弟一般。” “你能这样想便好。”沈夫人道,“你爹他一生就这一个愿望,如此也算是跟婆母有了交待,娘……” “娘放心吧,您是阁老府的千金,还是爹的结发妻子,咱沈府的正牌夫人,就是那个玉姨娘再是能唱会跳,还能上得了台面吗?”沈月华知道沈夫人担心什么,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前世玉姨娘进府后,把沈钦抓得牢牢的,倚着生了儿子的功劳,逐渐架空了沈夫人当家主母的权力。 但这一世,沈月华已经不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嫡长女,她要那些敢欺辱她母亲的人都付出代价! 带着下人乘车去了京郊,沈钦金屋藏娇的地方也算是个不错的 小院子。 沈月华走进去,有三两个丫鬟放下手中的活计,凑了过来:“这位小姐是?” “这是沈府大小姐,叫你们少爷小姐出来,沈大小姐亲自来接他们了。”绿衣娇声道。那几个丫鬟乐了,连忙进屋唤人。 先出来的居然是沈星零! 沈月华紧紧捏住手中的丝帕,不让自己愤怒痛恨的情绪露出痕迹。沈星零身穿粉色罗裙,走起来还是如同前世一般婷婷袅袅,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羡慕,让沈月华身后的下人们都心生怜意。 还是这么会做样子啊。 沈月华笑笑,上前一步道:“这位便是四妹妹了?我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大姐姐?”沈星零声音纤细,带着颤音。 “是的。” 沈月华热络地上前,亲热地挽起她的手,那模样儿好像她们是相处多年的亲姐妹似的。但她却用只有沈星零能听到的声音道,“装模作样不是只有你才会,星芒还敢和月华争辉,外室出的庶女,给本小姐提鞋都不配!” 沈星零反应极快,听到这话只是错愕了一瞬,下一刻便尖叫出声,连连后退,小脸儿布满了惊惧害怕,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姐姐您为何要……” 摆明了想诬陷沈月华害她。 围观的丫鬟婆子窃窃私语,看向沈月华的眼神也有些惧怕和不屑:都说大小姐是个跟仙女儿似的人物,怎么这般阴毒呢! “四妹妹可是身子不适?”沈月华焦急地抓住沈星零的手腕,在穴位 上用力一捏,沈星零额角冒汗,却是舌尖麻痹,有口不能言了。她急道:“四妹妹幼时居然染过风症,一听到喜讯可不犯病了嘛。绿衣红裳,快将四小姐扶进厢房,幸好我随身带了药箱。” 下人们恍然大悟,即刻行动了起来。 刚把沈星零扶回房,忙着打扮的玉姨娘终于现了身。她看到沈星零冷汗直冒的样子颇为心疼:“零儿这是怎么了?大小姐,您要救救零儿啊!” 她知道沈月华医术高超,还以为沈星零得了急症,可不把希望都寄托在沈月华手上吗? 沈月华笑道:“小病而已,姨娘去将行李收拾好,尤其是天赐的东西想带多少便带多少,府里来的马车够数。” “这……”玉姨娘不放心沈星零。 第八章 百病全消 沈月华的眼神冷了下来:“姨娘,别忘了身份。” 玉姨娘一怔,猛然惊觉眼前这个小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理庶务,她这句话是在提醒自己顶了天去也只是个半主半仆的身份,别想出幺蛾子。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啊,但料她也不会把零儿怎么样,玉姨娘福下身子,谦卑道:“那四小姐就拜托大小姐了。” 沈月华没理她,而是让绿衣将药箱打开,取出针套。 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发着颤,她笑道:“四妹妹忍着些,稍微有点痛楚,不过疼这一次以后便不会犯病了。” 沈星零很想摇头说不要,但奈何身子僵直完全动不了。 “绿衣红裳,帮忙摁着四小姐,万一差错的穴位,可是华佗再世也救不过来,四 妹妹切莫乱动!”话音刚落,只见十几根银针迅速向着周身不同的穴道扎下,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扎得都是极痛的穴位,十几个穴位的疼痛同时爆发――沈星零喊不出口,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像是从水桶中捞出来一般。这种痛就像没个穴位处都有一个蚁穴,无数只蚂蚁拼命撕咬,又像每一处都在钉钢楔,一寸一寸地钉进去,痛彻心扉! 最关键的是疼痛没有宣泄口,连喊声都发不出,只能任躯体去适应痛楚。 打发丫鬟们去熬药,沈月华解开沈星零的哑穴,笑得渗人:“四妹妹,遭这一次罪便无碍了,入了府,若是身子不适切记要再找姐姐我,一定帮你百、病、全、消。” 沈星零 也是个能忍的主儿,虽然心里想活撕了沈月华,但依旧楚楚可怜表示受训:“有劳大姐姐了,妹妹实在不知何处惹了大姐姐,若是大姐姐不喜欢妹妹进府,妹妹就……” “既然你不愿进府,那我便回了父亲。”沈月华不想看她装柔弱的模样,转身要走。 沈星零急了,顾不得周身撕扯般的疼痛,道:“妹妹愿意!就是给大姐姐端茶送水当个粗使丫头也想回去伺候父亲,伺候母亲!” 真是可人疼的一张巧嘴啊。 沈月华回头,冷声道:“端茶送水?凭你也配?” 说罢她就出了屋,再看沈星零一眼都觉得恶心想吐!虽然她有的是法子让沈星零当不了沈家小姐,但不入沈家怎么能让她就近折磨呢?前世造 的孽,今生就一点一滴地慢慢偿还吧! 沈天赐对认祖归宗并没有想象中的热心,等下人们把沈星零抬上马车,玉姨娘也迫不及待上车后,他才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在见到沈月华的一瞬,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疾走了几步,声音里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你是大姐?” 沈月华点头笑道:“天赐都这么大了,以前姐姐没时间来看你,此次回家跟姐姐一起学医怎么样?” “好!”沈天赐对沈月华的态度有种超乎寻常的热情,他单单跟玉姨娘打了声招呼,便随着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车厢内,沈星零还在呻吟,痛楚正在慢慢褪去,但依旧扯着每一处神经。她皱眉,斟酌着用词,缓声道:“ 娘,您和这位大小姐以前有过纠葛吗?” 玉姨娘也是精明人:“怎么这样问?” “没什么。”沈星零的眼神闪了闪,“只是女儿觉得大小姐的态度不是很好。” “嗯,没事,多提防着些。零儿,咱娘俩此次进了沈府,你一定要和大小姐交好,她外祖家是内阁首辅,来往的也都是达官显贵,找准时机向上爬也不枉为娘教你那么多。” 沈星零忍痛笑道:“一切都听娘的。” 她长了满身的心眼,即使是一手将自己拉扯大的亲娘,沈星零也不会悉数信任。沈月华这般狠毒地对待她定然有原因,说不准儿就是玉姨娘在沈夫人跟前没遮掩好,被发现了想要攀附权贵的心。 沈星零谁都不信任,她只信自己! 第九章 规矩这般差 马车行了好长大抵有两个时辰,才在沈府门前停下,原本接一个外室和庶子庶女回府并不用沈夫人亲自出门来迎,但她还是来了,毕竟是担心沈月华第一次接管庶务会力不从心,她做娘的也好接应着些。 但见她样样儿都做得完好,沈夫人脸上浮起笑意,下意识地拉起沈月华的手,用自己的帕子在她额角擦了擦,慈爱地笑道:“累了吧?娘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汤,润润肺。” “华儿最喜欢娘炖的汤了。”沈月华笑得很甜,引荐道,“他便是天赐,我方才跟他在车上聊了会儿,他学问做得极好,我想着让天赐明年去参加秋闱,定能拿个很好的名次。” 沈夫人见沈天赐不骄不躁,礼数规矩极好,还十分恭敬,心里 头也带了几分喜欢。 她矮下身子,摸摸沈天赐的头道:“才十三四岁的小人儿,这就要参加科举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娘以你为傲。” 沈天赐心里头暖融融的,抬头冲沈月华笑。 这一幕母慈子孝的画面着实刺痛了沈星零的双目,她眸中闪烁着嫉妒的光,将手中的帕子绞来绞去…… “夫人。”玉姨娘上前行了个万福。 沈夫人转头看向她,眉心微蹙。果然是个妖精般的人物,脸盘小,眼睛大,纤腰不盈一握,年岁大了却依旧身着粉色也不显违和,再看她旁边的沈星零,也是娇娇娆娆的小家碧玉。 “免了。”沈夫人抬手。 沈星零连忙紧接着行礼:“原来母亲这般慈爱美丽,零儿方才看母亲看得呆了,居 然忘了礼数,恳请母亲责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玉姨娘赞赏地看着沈星零,搭腔:“是啊,在车上的时候,零儿就一直说期待见到夫人呢。” “姨娘。”沈月华笑了笑,端庄地抬起头,“姨娘莫不是忘了本小姐先前所说的话?还是要本小姐再提醒一遍?” 玉姨娘一听到沈月华的声音就有点犯怵,她脊背起了一层寒栗,但面上笑容依旧谦卑无害:“大小姐的意思是……” 沈月华冷笑一声,睨了眼沈星零,那副样子,虽然没直说,但已经很明显地道出“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规矩礼数这般差”。 沈星零拉住玉姨娘道:“姨娘,我是沈府的小姐。” “奴婢坏了规矩,以后不敢直呼小姐名讳。”玉姨 娘惶恐道,但暗地里直咬牙,心里已经在谋算过会儿见了太夫人后怎么让沈夫人难堪。据她所知,沈家太夫人对沈夫人也只保持个面子情罢了,这可是她一定要抓住的大好时机。 没想到沈月华压根儿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沈月华道:“娘,祖母这几日身子不适,但还要强撑着要见弟弟,女儿想着,少见一个人便少耗损一分精气神,反正姨娘在府里住着,多得是日子,今儿就甭见了。” 沈夫人还未答话,玉姨娘急了:“奴婢可以给太夫人捏脚捶腿!不过是多见奴婢一人罢了,碍不了事的。求大小姐让奴婢去见太夫人,尽尽孝心吧。” “究竟我是大夫还是姨娘是大夫?”沈月华冷冷地看着她,“姨娘不过就是 个还没名分的姨娘,尽孝心轮不到你!” 沈月华又不是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这句话是在提醒她,如果不安安分分的,本小姐可以让你做姨娘当半个主子,也可以让你保持外室身份一辈子不动摇,自己掂量着办!沈夫人蹙了蹙眉,知道女儿是在帮自己立威,恼恨自己没有魄力的同时也十分感动。 还是沈星零看清了局面,连忙打圆场:“姨娘也是……” “若四妹妹想陪玉姨娘,那便待着吧。”沈月华挽住沈夫人就走,沈星零也来不及抚慰玉姨娘,只得跟上,她可不能错过了见太夫人的大好时机。沈天赐看着沈月华对玉姨娘和沈星零的敌意,默默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置一词地就随着沈月华她们走了。 第十章 拜见祖母 没人去理会玉姨娘,她便是再能装模作样都有些绷不住,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把跟来沈府的丫鬟们吓得直哆嗦。 要知道,以前在府外时,这玉姨娘的脾性就不好,拿下人撒气还是轻的,不过四小姐就好多了,还总帮她们说话。 而在另一边,太夫人听到沈天赐来了,激动地茶盅都拿不稳。 一溜儿进来四个主子,沈夫人不用说,毕竟是阁老府的嫡出小姐,虽然性子和软但气派在那儿摆着。沈月华也是大家闺秀得养着,举手投足间大气端庄。不过没想到那个玉姨娘把沈天赐养得这般好,没有畏缩的模样儿,也是落落大方。 至于沈星零嘛,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分明眉目间多了一丝精明算计,但举 止又在努力往闺秀的方向靠,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诡异。 不过也无所谓,一个外室养得庶出孙女罢了。 太夫人的眼神从沈星零脸上一闪而过,定格在沈天赐身上,满意地点头。 却是这摆明了忽视的行为,让沈星零眼眸里扫过阴霾。 众人行礼,太夫人也没让沈夫人落座,直接拉住沈天赐嘘寒问暖,那样子压根儿就不在乎沈夫人会怎么想。 详详细细地问过一遍,她才勉强夸了一句:“华儿做得不错。” “娘昨儿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华儿尽心些,但其实娘就是不叮嘱,华儿也会把祖母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沈月华乖巧地蹲在太夫人身前。 太夫人对着沈夫人,脸上破天荒地浮着笑意:“择个 吉日把天赐入族谱的事儿办了,然后去阁老府拜会一下亲家。天赐,第一次见你外祖父,可要谨慎些。”太夫人宠溺地又看向沈天赐,怎么看怎么满意,仿佛脸上的褶皱都平坦了许多。 沈夫人微笑着应了,沈天赐恭敬地点头,也不多话。 沈星零见缝插针:“祖母,零儿……” “天赐?”沈月华突然打断沈星零的话,“你是不舒服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天赐身上,太夫人更是听都没听到沈星零说什么,焦急道:“华儿快看看,莫不是天赐身子不好?” 沈月华这句话不是为了打击沈星零,而是她真的看出沈天赐脸色有变。 奇怪的是,上一世没印象沈天赐有病啊,或许是 她前世太孤傲冷清,沈天赐没求到她头上,她也不会去管他的死活。 将手放在沈天赐手腕上,沈月华蹙起眉,水眸里拂过不解:沈天赐的脉象平稳,全部都很好,只是好得过头了。 按照她行医多年的经验,一个人不会连一点点毛病都没有,太完美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沈月华收起手,道:“天赐许是有些晕车,华儿去给他煎副药就好,不过需好好儿歇息。” 太夫人忙不迭地命人把沈天赐扶下去休息,对沈星零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 沈星零看着丫鬟婆子紧张沈天赐的样子,心里暗道:不过是个路边捡的杂种罢了!要不是为了留住沈钦的心,这个小子就是乞丐! 但这些话她得烂 在心里,要不是她从小心思缜密,从玉姨娘的态度上看出些端倪,最终套出了玉姨娘的话,不然连她也被蒙在鼓里。 玉姨娘是妾室,妾室在大陈的地位就是一个比较高级的奴婢而已,自然是住在当家主母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头。看在玉姨娘为沈家开枝散叶的功劳上,沈夫人打算给她辟出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出来,不过被沈月华劝阻了。 “万一你爹问起来……”沈夫人表示忧心忡忡。 沈月华劝道:“爹那里女儿去说,您就把她安排到最角落的厢房里,爹近期不会去看她。”沈钦对沈月华的医术很是信任,只要说玉姨娘水土不服,就可以将玉姨娘隔离些日子吃吃苦头。 这些日子是要让狐狸露出尾巴来! 第十一章 代为切磋 沈天赐的院子被安排在沈月华隔壁,是为了沈月华给他教医术方便些。自从那日给沈天赐诊脉诊出奇怪之处后,沈月华几乎日日都来看他。 今儿姐弟俩还在讨论医经,沈钦终于出现了。 作为太医院一把手,他这几日在宫里待命,都没时间回府。 “爹。”沈月华行了礼。 沈钦将她扶起,看向沈天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天赐在府里可住得惯?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给爹说。” “大姐照顾得很周全。”沈天赐规矩中也带着一点疏离。 沈钦知道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太短,也不介意,还是很爱重地审视了他一遍,然后才看向沈月华,笑道:“华儿做得很好。” 沈月华看了眼沈天赐,福下身子充满歉意地 道:“玉姨娘换了地方住不适应,身子不好,现下不方便见爹,女儿学医未精,照顾不好姨娘。” “是吗?为父这就去看看。” “这……爹,这几日宫里面要您时时刻刻都待命,若是染了病气……” 沈钦驻了足,想了想便作罢:“也是,若耽搁了接待使团的大事,那倒是不好了,华儿的医术为父一直都很相信,不过是小病症,你全权处理就好。” “女儿省的。” 他又和沈天赐聊了会儿,把入族谱的日子定了,还言明给他请了一名先生,为明年的秋闱加把劲儿。沈天赐表示一切听从父亲安排,沈钦在府里时间也不能太久,看了圈儿沈太夫人和沈夫人就又进了宫。 其实方才在说玉姨娘的时候,沈月 华就一直在观察沈天赐,发现他对玉姨娘不仅没有感情,连装都不想装。 这倒是有点想头了。 沈月华不动声色,把医经讲完,和沈天赐一起用了饭,这才离开灏远轩。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去温阁老府寻找时机接近大齐太子顾呈瑜,却是在沈府又见到了他! 第二天,沈钦给沈天赐找的先生进了府。 据说这位先生手底下教出了很多大陈才子,要不是温阁老的面子,人家还不屑来沈府。这种大人物当然要由沈夫人亲自接待,沈月华陪同,沈天赐迎接。倒是这老先生也有人陪着,陪着的人轻装简从,十分低调,但沈月华打眼一看,心中一惊。 怎么是他? 很显然顾呈瑜也没料到,诧异掺着些微喜悦的神 色一闪而过,稍后就彬彬有礼地朝沈夫人见了礼。虽然他刻意低调,但还是让人不忍忽视,就像一块蒙了尘的绝世好玉,不论怎样都逃不过识玉人的眼睛。 “犬子就劳烦葛先生了。”沈夫人看向顾呈瑜,笑得端庄,“不知这位先生是……” “顾先生是老夫的忘年之交,才华学识比起老夫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次他刚从大齐游历归来,听闻贵府是有名的杏林世家,顾先生对岐黄之术也是个中翘楚,老夫便自作主张将他带来。”葛先生一捋山羊胡,衣袖宽大,干干瘦瘦的模样倒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沈夫人为难道:“犬子接触医术不久,怕是会贻笑大方。” “娘。”沈月华笑了笑,站起来对葛先生和顾呈瑜 福了下身子,道,“既然葛先生有意试一下沈家的医术,哪有推辞的?不过舍弟年少,可否让我代他和顾先生切磋一二?” 沈夫人蹙眉:“自古男女有别,华儿切莫僭越。” 前世的她或许还在意什么男女有别,但这一世她重生归来,是要保护沈家,将那些狼心狗肺之人剥皮拆骨的,现在看来,女子闺誉?哪比得上报仇重要!沈月华笑道:“娘亲放心,女儿只是和顾先生聊聊医经而已。” 沈夫人尚在犹豫不决,沈天赐看出沈月华的跃跃欲试,便道:“母亲,天赐正好在旁学习,这是难得的机会。” 沈月华接着哄道:“您就安心吧,有葛先生和天赐在场,不会有闲言碎语的。” 沈夫人只得答应了这俩姐弟。 第十二章 大齐太子 不过回了灏远轩,沈月华却要将沈天赐打发下去:“天赐,我和顾先生有要事商量,你跟葛先生去书房可好?” 沈天赐皱眉,看向顾呈瑜的眼神竟夹了一丝哀求。 “葛先生,舍弟就拜托您了,他要参加明年的秋闱,以前读的书也尽是随性,月华这厢先谢过。”沈月华站起,行了个万福。 顾呈瑜挥手道:“都下去吧。” 他一发令,不情不愿的沈天赐也好,一头雾水的葛先生也罢,都乖乖地退到书房,明堂里就只剩下沈月华和顾呈瑜两个人。沈月华走到顾呈瑜面前,郑重地万福:“太子殿下。” “那日我进城门之时,你是特意来见我的?”顾呈瑜让她 坐下,随手捧了一盅茶,细细地品着。他貌似没什么架子,看起来好像挺容易亲近。但其实那眼角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沈月华,将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殿下此行来找舍弟?”沈月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了另一个话头。 顾呈瑜放下茶盅,笑道:“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不过你既然有求于我,难道不应该态度和软一些吗?更何况本太子对貌美温柔的女子一向心慈手软。” “臣女是有求于殿下,不过殿下焉知自己无欲无求?” “当真无欲无求的话,我还来大陈做什么?”顾呈瑜饶有兴味地看向沈月华,“抑或是……你知道本太子所 求何物?” 沈月华淡淡地道:“无非是一统天下罢了,此事世人皆知,没什么新奇,我所知道的是另一件。” 顾呈瑜抬手:“说来听听。” 沈月华眉间一挑:“殿下与舍弟相识,内里究竟臣女可能知晓?”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还是单纯些好。”顾呈瑜用修长的指尖在茶盅边沿打转,眼睛一眯,仿佛有绝代的风华流淌而出。 这个人,王者气度无处不在,但不正经起来又毫无违和感,当真奇妙。 沈月华也没再紧逼,她只是想让顾呈瑜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女子,至于沈天赐的真实身份,自然还有其他法子知道。她道:“单纯之人 的结局大多凄惨无比,殿下口中的那种女子我做不来。我是医女,见惯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现在只是想拿自己手中仅有的筹码赌一赌而已。” 顾呈瑜调笑:“怎么,医女改行做赌徒了?” “这世上谁人不是赌徒?”沈月华顺势而接。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在顾呈瑜耳畔不停地回响,他偏过头,看到沈月华的双眸里竟有水光闪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为何会说出这样沧桑的话?还有她眉目间历经岁月后的淡然是如何得来? 顾呈瑜不免心中一动,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是的,这世上谁人不是赌徒? 他穷尽心力也是为了一统天下 ,用他的安危和智谋,赌一个盛世江山!顾呈瑜看了会儿沈月华,平静地道:“你说吧。” 沈月华走到他身边,拉了个锦凳坐下,把脉诊放在紫檀小几,伸出右手:“太子殿下。”顾呈瑜了然,将手腕搁到脉诊。 她的三个指尖仿佛有种魔力,让他的心神为之一荡。她闭上眼,微微侧头,感觉到顾呈瑜的脉象沉稳有力,但间或会有如羽毛漂浮的虚无感。 她睁眼,收回右手。 “我有暗疾?”顾呈瑜嘴角挂笑,却让人看不清喜怒。 沈月华淡然道:“每日丑时末便会惊醒,辗转难以入睡,脐上三分不按也痛,并且痛楚日渐加剧,但尚可忍受,臣女所说可对?” 第十三章 你想要什么 “不错。”顾呈瑜倒没有应有的痛苦或惶恐,仿佛沈月华口中身有暗疾的人不是他一般,还是很淡定地继续品茶,让她继续讲。 “殿下自恃武功高强,将小伤小痛不放在心上,便没去找医者诊治,可对?” “又对了。” 沈月华自负地一笑:“不过殿下即使去找那些医者也无济于事,除了能开几个滋补的方子之外,暗疾还是会慢慢发展。” “也就是说这病只有你能治,你想用它来威胁本太子。”顾呈瑜放下茶盅,声音渐渐变冷,那双灿若星子的双眸也慢慢浮上寒气,“医者不是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何时也能做筹码了?” 沈月华冷笑,她前世就是太醉 心医术才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这一世,何事不能当筹码?她起身,福下身子道:“臣女不敢威胁殿下,只是想让殿下知道臣女也有一技之长。臣女,是想做殿下的盟友!” “盟友?” “令大陈臣服大齐,让大梁退避三舍,假以时日,太子殿下的大业可成!” 顾呈瑜忍不住笑道:“你一个区区女子,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我一个区区女子,却能治得了殿下的暗疾。”沈月华盯着他,一双水眸璀璨,宛若暗含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搁在以前,顾呈瑜对这种狂妄之人绝对会不屑一顾,但今日却不知为何哂笑不出来。他总觉得沈月华身上有一般人没有的东 西,仿佛能洞察世事,又仿佛不像这尘世中人。 在他眼中,初次相遇的沈月华只是一个有着姣好容颜的女子,他见过的美人儿太多,本该一瞥而过,没料到却在记忆深处埋下了种子。再次偶遇,这女子的容颜仿佛被罩上了一层淡雅却柔美的月华,果真衬了她的芳名,怕是很难再忘却。 他没再调笑,而是正色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保我沈家平安!”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大陈太子懦弱,二皇子暴戾,不管是太子登基还是二皇子继位,大陈将会朝不保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依附于大陈,沈家就永远都会在风雨飘摇中苟延残喘,不 如投靠更强大的对象,才能求得安稳一生。 顾呈瑜端起茶盅,用茶盖轻轻撇着茶叶,道:“可以。” 沈月华心中一松,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她坐回圆交椅,之前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她脑袋有些眩晕,不过该做的事不会忘记:“殿下的药方臣女稍后便写。” “这个不急,明日我要离开大陈,一年之后再谈。” 沈月华想了想,蹙眉道:“殿下一身系我沈家满门性命,臣女不敢拖延。” 顾呈瑜一笑,突然欺身过来,俊美的容颜在沈月华面前放大:“我最不喜欢喝那些苦药汁,不如你做成甜药丸给我吃如何?” 沈月华后退一步:“苦口良药。” “但凡是 苦涩的药汁我便喝不进去,怎么办?”顾呈瑜挑起眉看她。沈月华暗自咬了咬牙:“臣女尽力。” “既是盟友,便不要以‘臣女’自称。”顾呈瑜道,“至于沈天赐的事,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讲给你听。” 沈月华冷声道:“殿下还要试我的忠诚?” “我要试你究竟有没有价值让我下这一注。” 沈月华展露笑颜,犹如牡丹国色:“我果然没下错注。” 二人对视一眼,有些话便不用多说。 虽然沈月华是毛遂自荐,但能让顾呈瑜信任还得展示自己的能耐,而顾呈瑜的谨慎智计又让她得以心安。这一世,大齐太子顾呈瑜还是那个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人物! 第十四章 独一无二 大齐和大梁太子不宜在大陈京城多做停留,道贺结束便要双双离开了大陈。 沈月华熬了几个通宵,才赶得及把缓解顾呈瑜疼痛的药丸制了出来,将那摆明了苦到肝颤的药总算变得甘甜,但顾呈瑜真正的病根还得慢慢调理。 鬼使神差地,顾呈瑜换上大陈平民的装束,以与葛先生辞别为由再一次入了沈府。 “这……小女身子不适,实在不宜见客。”沈夫人颇是为难,这顾先生与葛先生辞别就算了,为何还要见华儿?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万一把华儿的名声拖累了可怎么办? 顾呈瑜笑道:“还请夫人派人通报一声沈小姐,顾某在此等着。” 话音刚落,沈月华掀帘走进明堂,她身着月白纱衣,朝顾呈 瑜微微颔首,转而对沈夫人道:“娘,顾先生医术精良,虽不是本地人士,但却与华儿一见如故,奉为知己,葛先生还在灏远轩等着呢。” 这一番话适时地打消了沈夫人的顾虑,反正这顾先生就要离开了,想来不会有事。 沈月华屏退丫鬟,和顾呈瑜走在海棠花盛开的小径上,香风阵阵,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落花如雨,妙不可言。 “在这儿歇歇。”顾呈瑜驻足不走,倚靠花树,双眸流光溢彩。 沈月华看了他一眼,视线淡淡地转移到一旁,恰有一瓣粉花旋落,飘至鬓角。 花是好花,如花中仙子,似锦荣华。但这花下美人却神情冷淡,仿佛不把他堂堂太子爷放在眼里。顾呈瑜伸手捻起她鬓角的 花瓣,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果然是香的。” 沈月华后退一步,如雪般地肌肤浮上红霞,水眸里盛满羞恼:“殿下请自重!” “本太子不是精通医术,与你一见如故?知己之间何必如此拘束?”顾呈瑜将她方才的话复述了出来,心头飘过一丝暗喜。 “那只是权宜之计。”沈月华别过头,语气生硬,“我与殿下是盟友,互相扶持罢了,殿下不要多思多想!” 看来是触到痛脚了,顾呈瑜玩心大起,俊美的容颜染上发自内心的笑意,一时间犹如风光霁月,让沈月华也不由地看了过去:这个人,这种笑,当真是颜色倾城,能蛊惑人心啊! 不过沈月华的眼神也就迷蒙了一瞬,又变得淡然无波。 顾呈 瑜凑近她,低哑着声线道:“沈夫人叫你华儿?” “那又如何?” “啧啧,太普通了。”顾呈瑜看着沈月华清丽的容颜,怎么看怎么舒服,笑道,“今后本太子唤你阿月怎么样?独一无二。” 沈月华的心尖仿佛有微风拂过,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闭嘴不言。 “你不说话就当默认了。阿月,阿月……”顾呈瑜越叫越舒心,不停地呢喃。 沈月华脸颊红得都能滴血了,她忍不住跺脚道:“你歇够了没?”这种娇嗔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带着别样的风情。顾呈瑜的心像是有猫爪子轻轻一挠,从未有过的酥麻感犹如涓流流遍全身。 坏了,这下他可能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顾呈瑜看着沈月华羞恼而走 得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次日清晨,两国太子离京。 “大姐。”沈天赐放下《礼记》,小小年纪眉头蹙得倒挺深。 沈月华把专门给他调配的药茶推到他面前,笑道:“何事这般吞吐?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大姐认识大齐太子?” 沈月华点头:“你不也与他相识?” 沈天赐眉头更深,不安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实在是我……” “既然今日说到这里,大姐便问你个问题。” 沈天赐心里发急,害怕沈月华的问题他不能作答,但若是不老实回答又觉得对不起沈月华,他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没想到沈月华居然问了一个貌似不怎么想干的问题:“天赐,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第十五章 兄弟姐妹 沈天赐眼睛一亮,脸上的愁云惨雾也消退了些,他赧然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难道天赐进府前见过我?” “六岁的时候,我跑出去受了伤,还是大姐救了我。”沈天赐眼睛亮亮的,“大姐不记得了吗?” 沈月华想了想,毕竟是多年前的事,她那会儿还处于高冷的人生阶段。 “南华山上?” “大姐记起来了!“ 那年她想找一种珍稀草药,这才瞒过众人偷偷去南华山亲自去采,依稀记得好像顺手救过一个滚落到山脚的孩子,原来竟是沈天赐。她问道:“你去南华山干什么?” “我……” 看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八成又跟顾呈瑜有关。 沈月华看了眼药茶,道:“喝了吧, 能提神的。” 沈天赐边喝药茶边小心翼翼地觑她,生怕沈月华生气。但沈月华知道,既然顾呈瑜不愿意让她提前知晓沈天赐的真正身份,那她就得按捺住,否则失去了顾呈瑜的信任,那就相当于失去了转机。 两个人就《礼记》聊了几句题外话,聊到过几天后的大年三十,沈天赐兴奋了起来。他毕竟是少年心性,成天窝在府里也不是个事儿。 “天赐,你是沈家嫡出的少爷,多出去接触些少爷公子也是应当,爹那里我去说。” “谢谢大姐!”沈天赐的书再也读不进去了,眼睛不住地往窗外飘…… 由于到了年底,沈府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大红灯笼高高挂。沈钦趁着年底休沐,和沈夫人一起料 理沈府内的事,倒有种夫唱妇随的既视感。他现在很满足,妻贤子孝,儿女双全,妾室也都娇俏温柔,只是玉姨娘这几日身子虚弱不能相见,倒让他眉目间增了些忧色。 这日,沈月华正在自己院子里和两个妹妹聊天,给她们诊诊脉,顺便聊几句女儿家的私房话。沈星敏和沈星芹是府里唯二的庶出小姐,她们的生母雅姨娘是沈夫人陪房,为人十分低调,她们自然也与沈月华交好。 回想前世,这两个妹妹因为自己而惨死,她心里总是存着些愧疚。 沈月华让绿衣取了两个药瓶过来,分别递给沈星敏和沈星芹,道:“二妹妹体质有些虚,多吃这药丸能好好儿地补,三妹妹身子好,这瓶药丸是给雅姨 娘的,她当年生产的时候落下病根,我总算找到能解决的法子了,也让她遇到刮风下雨的不那么痛苦。” 沈星敏喜滋滋道:“还是大姐姐好,是神医!” “我就不好了?”沈星芹点了一下沈星敏的额头,佯怒道,“我平日里也没少把好东西让给你,这没心肝的丫头!” 沈星敏捂住额头叫嚷:“好好好,二姐姐也好,就是太暴力。” 沈月华看着这姐儿俩笑闹,惟愿岁月静好。 日头西斜,这姐儿俩要回去和雅姨娘用饭,沈月华把她们送到门口。拐过门前的小桥流水,入了大花园,沈星敏脸上甜甜的笑意不见了,她夺过沈星芹手里的药瓶,哂笑了一声,齐齐扔进枯草堆里! 沈星芹皱眉,叹 了口气。 馨院内,沈月华等了好些日子的大鱼终于上了钩。 沈星零果然是能沉得住气的人,也不枉她上一辈子能害得沈月华一无所有。沈月华装作没发现她进来,还在认真研读医经。 “大姐姐。”沈星零行礼。 沈月华慌张的神色闪过,立刻用一本《黄帝内经》盖住手里的册子,抬起头,努力笑得镇定自若:“四妹妹有事?” 看到册子露出的一角封皮后,沈星零眸中显出阴狠。 但她不动声色,继续道:“大姐姐,我,我……”结巴了两句后,想是她终于酝酿好了情绪,泪目朦胧,楚楚可怜,“府内到处张灯结彩,唯独姨娘的厢房里面寒风苦雨的,大姐姐,就当妹妹求你了,放过姨娘吧。” 第十六章 演戏诬陷 “四妹妹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玉姨娘的事怎么样我能管得了?” “大姐姐~”沈星零泪水涟涟,“玉姨娘是我的生母,我保证她不会威胁到母亲的地位,也绝不会教唆天赐,现在天赐也不见我们,他是嫡子啊,他不会听姨娘话的,大姐姐请给我们一条活路好吗?” 别看她说得这么可怜,但其实据沈月华所知,她这段日子过得十分顺风顺水。 沈钦对沈星零怀有内疚之情,十分照顾。沈星零自己也有一手,把府里面的下人笼络了一大半,连不怎么夸人的沈太夫人都觉得这个乖巧的孙女还不错。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不是沈月华重生一次,她怎么能料到现在唯唯诺诺的四妹妹竟能亲手将沈家老小扔入绝境,而自己享受荣华富 贵呢? 而她此次来求沈月华,除了向府内众人展示她的委曲求全之外,还表达自己的孝心恩义。 沈月华忍着恶心,扶起沈星零:“四妹妹言重了,玉姨娘的身子近日有了好转,姐姐会再开几副药,除夕夜一定能好好儿地过个年。” 沈星零感激涕零道:“多谢大姐姐,多谢大姐姐。” 仿佛泣不成声,但她的眼角还是精准地锁定在《黄帝内经》下面的那本书,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衣。”沈月华松开扶着沈星零的手,“去送四小姐回去。” 还没等沈星零彻底离开院子,沈月华便拿起那册书,吩咐红裳给她取一件披风,看起来是要外出的样子。沈星零心里暗自琢磨,走到花园处假装要去给太夫人请安, 甩开绿衣,蹑手蹑脚地跟着沈月华走近藏书楼。 沈府的杏林世家名号不是白来的,尤其这藏书楼不知有多少医者向往。 楼内书卷气甚浓,沈月华让守门的下人开了门,捧着那册书踱步进去。沈星零确认后,转身走到了沈钦的内书房,等丫鬟去禀报后,这才极守规矩地走近沈钦跟前。 沈钦正在读病例,用手指摁着眉心,颇为苦恼的样子。 “爹爹,女儿来给爹爹请安。”沈星零语若莺歌,说话轻柔似云飘,令人心中大觉舒缓。沈钦放下病例,看向沈星零笑道:“零儿最是乖巧。” 沈星零笑了笑,突然眼神一黯,仿佛有难言之隐。 沈钦自命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当然很轻易就看出了沈星零的不对劲:“零儿有什么话不 妨直说,难道是华儿又……”在沈星零的不遗余力巧妙抹黑沈月华之下,沈钦已经想当然地认为沈月华很强势,而外来的沈星零一直在忍受委屈是为了府里和和美美。 “爹爹多虑了,大姐姐她……对零儿很好。” 这欲言又止的勉强模样,让沈钦的大男子气概爆发,他是一家之主,虽然平日很疼爱沈月华,但每个子女都是他的骨肉,又岂能明目张胆地以大欺小?他沉声道:“零儿你照实说,这沈家为父还能做主!” “不,不是的。”沈星零又一次满眼晶莹的泪水,“爹爹,女儿记得爹爹说过行医之人就应该心善,不要去碰那些毒物,尤其是不能用毒经去毁了藏书楼清净是吗?女儿记得爹爹的谆谆教诲,但今日却……” 说 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哽咽咽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可是华儿擅自读毒经,还拿去了藏书楼?!”沈钦霍地站起,书桌上的茶盅被碰翻,茶水四溢,冒着腾腾的热气。他一直担心沈月华不满足只读医经,怕她会去偷偷研习毒药,没想到真让零儿发现到了! 沈钦认为医者就应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去学毒经绝对会害人害己! 他气势汹汹地走出内书房,沈星零还苦苦哀求让沈钦消气,看到这么懂事的女儿,沈钦更加痛心,毕竟在他心里面,完全继承沈家医术的沈月华才是他真正看重的。越是看重,如果她做出违逆的事来就越是不能原谅! 沈星零跟在沈钦身后,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感激上苍给她这么好的翻身机会! 第十七章 鱼儿上钩 虽然是怒气滔天,但沈钦不能在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藏书楼里面发飙,他走进阅阁,果然看到沈月华正在如痴如醉地读着一册书,只是那书的封皮被挡住,看不真切。 “华儿!” 沈月华猛地转头,看到沈钦的一刻眼睛微睁,连忙将手中的书藏在身后。 沈钦迫近她:“把书拿出来。” “爹,这是华儿自己的书,您……” 沈钦痛心道:“你要忤逆为父吗?” 沈月华看了眼他身后的沈星零,忍住怒意道:“四妹妹,你就如此想取代我在爹心目中的位置,连安稳的除夕都不想让我过了吗?” “大姐姐,都是妹妹的错,妹妹不该在爹爹跟前说漏嘴。”沈星零哭得真是天可怜见,她不住地哀求,“爹爹,大姐姐也是无心的,您 别生气,千万不要生气啊。” 沈钦震怒:“华儿!零儿为你忍让了那么多,你怎么还如此冥顽不灵?!” 嗬,忍让?沈月华心中冷笑,上一世她确实想看毒经,但没有沈钦的允许,她何时违背禁令去翻看过?倒是沈星零进府后,一直引诱着她,将一册一册的毒经放在她面前。 要知道对一个将医理研究精深的人来讲,毒理是医理的延续也是补充,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沈星零再三保证不会给第三个人讲,结果还是让沈钦捉了现行。之后沈钦对沈月华很失望,父女感情慢慢疏离,沈月华也破罐破摔,索性将毒理研究得更是精深。 这一世,她就是要沈星零再次做同样的事! 不利用玉姨娘把她逼急了,不在她面前故意露出破 绽,鱼儿怎么上钩? …… 有下人来报,说是沈老爷在藏书楼发了怒,好像还是因为大小姐的事。沈夫人一惊之下失手打翻茶盅,忙唤了沈天赐一起去藏书楼。 楼外的婆子战战兢兢,不敢让沈夫人进去:“老爷吩咐……” 还没等她说完,沈天赐心急之下一脚踹开了婆子,率先闯进藏书楼。他和沈星零生活了十几年,最是清楚这女人的心机,要不是有任务在身,他根本就不会再和她同室而处,希望大姐不要出事! 听到门口乱糟糟的,沈钦转过头,看见沈天赐闯了进来。他皱眉道:“天赐你这是做什么?为父惩罚谁还要向你禀报不成?” 沈天赐定睛一看,却看到沈月华悠哉地站在那里,反而是沈星零颤巍巍地跪着,面前 有一本摊开的册子…… 这是什么情况? 他缓了神道:“儿子不是来为四姐求情的,是以为爹有事,这才不顾一切地冲进来。” 沈钦本就觉得沈天赐和他有些疏离,一听到沈天赐是因为担心自己,眉头瞬间舒展开,比吃了蜜还甜。他微笑着道:“你四姐做了错事,但我儿还是好的!”说罢转过身瞪了眼沈星零:“看到天赐的面子上,此事不予追究,禁足三个月!” 沈星零嘤咛地哭着,柔弱地点头。 送走沈钦和尚有忧色的沈夫人,沈月华弯腰把沈星零面前的册子捡起,勾起红唇笑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四妹妹消停些吧,别最后害了自己。” 沈星零垂着头,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这下终于说不出讨好的话了。 “姐,你没事吧?”沈天赐紧张地看着沈月华。沈月华冲他宽慰地笑了笑,表示自己完全无碍。这次可是她引沈星零入圈套,怎么会有事?经此一闹,沈钦怕是不会再那么相信沈星零了。 “天赐!”沈星零紧咬牙关,眼睛迸射着嫉恨,“我才是你亲姐姐!” 沈天赐走近她,将她扶了起来,然后不置一词地跟着沈月华走了出去。 沈星零愤怒地踹翻锦凳,想起刚才明明能一击必胜的场景,却不知为了突然转了向,她知道了!是沈月华!这个贱人故意骗她!肯定是趁着她去找沈钦的时候,贱人将自己手中的毒经变成了太夫人的脉诊记录,还罩了个和毒经极度相似的封皮。 想到沈钦拿到册子时震惊的模样,沈星零又是一股怒火烧心。 第十八章 母女两好手段 “华儿,这是你祖母的?”沈钦震惊中带着痛心。 沈月华哀伤道:“祖母年岁大了,近几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女儿怕爹知道担忧,这才一个人躲在藏书楼查看医经,想找到能延续祖母寿命的法子。” 沈钦是太夫人的亲儿子,乍听到这消息当即就心痛如绞:“找到法子了吗?” “本来是有些头绪,但方才收到惊吓女儿一时间忘记了……”沈月华紧接着劝道,“爹,四妹妹也是想让爹多关心她,多关心玉姨娘,她走了错路也能谅解。至于祖母的病,相信女儿会在短时间内解决的!” 眼看沈钦恶狠狠地瞪向沈星零,沈月华又添了一把柴:“四妹妹是养在外面的,跟家里不一条心也是情有可原,女儿会好好 照顾四妹妹,时间还长着呢,定会让四妹妹在嫁人前处处以沈家为考量,不再如此自私自利,心术不正。” “跪下!”沈钦怒道。 沈星零明知被摆了一道,但沈月华已经将所有的帽子全扣在她头上,失了先机,现在说什么沈钦都不会信了。也是她急躁,沈月华在沈钦心里的地位得慢慢撬,一急切就着了道。 “没事的。”她安慰自己,只要她还在这府里,就一定有机会除掉沈月华上位。 原来打听到沈月华清高不问庶务的消息,现在看来兴许只是沈月华给外面人的假象,论比心机,比忍耐,舍她其谁?沈星零闭眼调息了半晌呼吸,变得神色如常,将藏书楼内的摆设全部归了原位,乖乖地进行三个月禁足。 除夕夜的时候,玉姨娘总算“痊愈”了,沈月华也不能让她拖太久,不然沈钦可得心里惦记着。年后祭祖,沈星零被放了出来,和沈天赐一起入了族谱,在族人跟前亮了相。在吏部供职的二叔也携一家老小出现,外放在扬州的三叔寄了信。 重生后再见二叔一家子,沈月华只是默默地跟在沈夫人身后,礼节有度地请安见礼,也不多话。尤其是看到那个势利眼二叔母巴巴地讨好沈夫人,沈月华就想起前世她对自己做的事,心中不住地冷笑。 热热闹闹地祭完祖,亲戚族人都离开了,沈府这才恢复安静。 晚宴结束,玉姨娘腰肢款款,虽是站着,但还是一个劲儿地给沈钦抛媚眼,惹得沈钦心里头发麻,心道一段 日子没见,玉姨娘的魅力见长啊。 恭送走太夫人,沈星零期期艾艾地走到沈钦跟前,当着众人的面噗通一声跪下:“爹,零儿不孝,让您恼着了。” 玉姨娘看着沈星零,默默啜泣,用哀怨的小眼神儿瞟沈钦。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沈钦皱眉道:“哎,你……” “零儿并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实在是对爹爹充满孺慕之情,循规蹈矩,生怕出了一丝岔子,这才误会了大姐姐。” 她哀泣地雨泪俱下,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连沈夫人也心软地想安慰她。 这样想想,倒也能理解,定是零儿太过小心翼翼,这才误会了华儿,想来她并不是如华儿所言那般心术不正。沈钦看着沈星零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心生 疼惜,愈发觉得自己之前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不应该,便伸手要扶起沈星零。 沈星零摇头,转而膝行到了沈月华脚下,哭得天可怜见:“大姐姐,妹妹真不是有意的,姐姐请原谅妹妹好吗?妹妹给你端茶倒水伺候左右,但求能得到姐姐的谅解。” 她这样的做法并不是真正地想和沈月华搞好关系,只是作为旁人看的。 对沈钦来说,虽然沈月华是他最重视的嫡长女,但沈星零也是亲女儿,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庶女被嫡女当丫鬟使吧?这传出去对沈府的名声也不好。而其他姨娘通房见到,也会觉得沈星零和玉姨娘是和软受委屈的,自然容易交好。更别说本来就对沈星零好评颇高的沈府下人了。 真真是好算计! 第十九章 玉姨娘的心思 沈月华微微颔首,扶起沈星零,笑道:“妹妹说得哪里话?我自然是希望姐妹之间没有隔阂,一起为爹娘尽孝的。咱沈家一向恭谨勤勉,仁心仁德,当然不可能出那种奸邪卑鄙之人。” “大姐姐说得是,四妹妹就别哭了,好好儿的日子,可别哭坏了,不吉利。”沈星敏半是劝说半是挑明沈星零此举不当。 沈月华不着痕迹地对沈星敏笑了笑。 闻言,沈钦果然隐隐蹙眉道:“此事便掀了过去,正月里还是高高兴兴的好。” “爹爹。”沈星零柔柔弱弱地拭去泪珠,努力挂起一丝笑,“虽然爹爹和大姐姐原谅了零儿,但毕竟零儿也有错,这三个月零儿愿意吃斋念佛,为祖母和爹娘祈福。” 沈钦心头的不快一扫而空,愈发感觉这四女儿真是乖巧得很。 沈夫人拍了拍沈星零的手,慈 爱道:“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沉得下心来,是个好的,之前不过是误会一场,华儿也不会在意。” 这话听得沈月华想扶额:她的娘啊还是那么好骗。 宴席散了,沈月华和沈天赐把沈夫人送回院子,陪着沈夫人说了一筐子吉利话。稍后有丫鬟来报,说是老爷在玉姨娘处歇下了。 沈夫人神色一黯,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天赐,你先回灏远轩温习功课吧。”沈月华对沈天赐道,沈天赐给沈夫人做了个揖,温顺地离开。她将茶盅递给沈夫人:“娘润润喉。” 沈夫人接过茶盅,但却没有入口。 “爹不过是图新鲜,娘不必挂怀。”沈月华宽慰她。 “娘没事的。”沈夫人勉强笑了笑,“娘肚子不争气,没法儿给沈家生出儿子来,老爷偏疼玉姨娘也是应该的。” 偏疼?沈月华想了想, 莫不是沈钦对沈夫人说过些什么? 沈夫人道:“昨日老爷让我拾掇拾掇,说是要给玉姨娘单独分个院子,我想着,不如就把甘蓝院给她吧。” 还真是兴风作浪的一把好手,这才开始活泛没几天,就能把沈钦哄得服服帖帖。 不过除非戳穿沈天赐的身份,不然玉姨娘在府里永远是超然的存在,这一点沈月华也不好办。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玉姨娘如果还是敢像上辈子那样嚣张,就不能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主母后院,厢房内。 玉姨娘柔若无骨地趴在沈钦的胸膛,媚眼如丝,娇声道:“老爷,玉儿还想给您生个儿子呢。”沈钦心底里都是熨帖的,搂着玉姨娘玲珑的肩头,满足地眯着眼:“天赐和零儿都是好的,若是再有个儿子,我沈钦也不虚此生了!” “老爷也说零儿是好 的,那还罚她禁足,妾身这心口疼得啊。”说着就把沈钦的手往自己软绵的胸口上摁。 沈钦笑道:“让她修修性子也好,凡事多向华儿学学什么叫大家闺秀。” “还不是老爷把我们娘儿俩仍在外面,不然我零儿可不见得比大小姐差。”玉姨娘委屈,但见沈钦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接着道,“幸好妾身全力教天赐,这才好些。” 一旦牵扯到沈天赐,沈钦的心就软了,也不忍苛责她。 “零儿还是不能和华儿相提并论的,不过论品行性子也还不错。” 玉姨娘眼睛一亮:“那老爷可曾想过零儿的婚事?” “华儿才及笄一年多,零儿还早些呢。”沈钦亲了亲玉姨娘的额角。 玉姨娘嘟起嘴佯怒道:“老爷就念着你的宝贝大小姐,不把我零儿当回事!”她眼珠子一转,“那不知老爷对 大小姐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沈钦笑道:“华儿品貌双全,还精通医术,这一年上门求亲的人可不少。不过岳父那里……他老人家说华儿的亲事得慎而慎之,我还得再想想。” 玉姨娘暗中嫉妒,道:“我零儿就只能挑大小姐剩下的了。”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沈钦皱眉看她,“华儿是沈家唯一的嫡女,还是当朝首辅的嫡亲外孙女,这婚事自然要比零儿好上许多。我虽不会亏待零儿,但总比不得华儿!” “好好好,我这做姨娘的自然总是为亲生女儿着想,大小姐那般好,就是配个功勋贵族也是应当。”玉姨娘软下身子,也不和沈钦别苗头,他这才心里舒坦了。 玉姨娘发誓:她一定要让她的女儿高嫁沈月华一头! 不过说到亲事,过了三月,又来了一家给沈月华说亲的。 第二十章 伯府的亲事 来人是沈钦的胞妹,宁远伯的继室。虽然宁远伯能娶沈姑母做继室,是看温阁老的面子,但沈姑母毕竟是二品夫人,神气得很。她要来拜访,沈府上下都小心伺候。 沈月华对这位姑母的印象仅止于好管闲事,她行礼:“姑母。” 沈姑母扶起她,啧啧道:“瞧我这侄女儿模样水灵的,谁见了都喜欢呢。” 沈月华只是笑笑。 沈姑母早就习惯了沈月华的冷淡,转而看向另外三个小姐,眉尖一挑:“这就是四姑娘吧,呦,即使在外头养着,这模样儿也是好的。” “多谢姑母,零儿第一次见您,还以为是未出阁的小姐呢。”沈星零腼腆一笑,意在夸沈姑母瞧着年轻貌美。 沈姑母果然十分受用,从腕子上褪下一个红玛瑙镯子,带在沈星零手腕上:“好侄女,这是姑母的见面礼。” 沈星 零甜声道:“姑母菩萨心肠。” 被夸得很称意,沈姑母深深地打量了眼沈星零,心里琢磨着怎么给这丫头配人,不过今儿特意来此还是要先解决大事。沈夫人把沈姑母请回明堂,打发人把天赐叫过来见了礼,又将几个小姐支使出去。 沈月华临走前看了眼沈夫人身后的李妈妈,李妈妈点点头,让大小姐放心。 “大嫂,你也是见过世面的,咱华儿这品貌放在哪儿都很好,前几个你瞧不上,但这次可是世子爷,将来要继承爵位的。” 勋贵之家确实能配得上华儿。 沈夫人问:“哪家世子?” “还能是哪家?自然是我家。大嫂你看,若是华儿嫁到宁远伯家来,有我这亲姑母照料还能委屈吗?再说劲哥儿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年纪大了一直没找到称意的,我也不用这般着急。” 沈夫人皱眉。 虽然她性子软心性好,但不代表她就听不出弦外之音。沈姑母作为继室嫁到伯府,只生出一个女儿来,她必然要傍着将来的伯爷,为了能让未来伯爷跟自己一条心,主意就打到娘家来了。 再说沈月华深受温阁老宠爱,怎么看也是比稳赚不赔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宁远伯世子是个好的,倒也不错。沈夫人心动了,但她拿不了主意:“回头我和你大哥商议商议。” “哎呦大嫂你就听我的吧,绝对是好亲事。”沈姑母见沈夫人口吻松动,得意万分。 …… “大小姐,姑奶奶就是这般说的。”李妈妈站在暖阁里。 沈月华用茶盖撇着茶叶,思考沈姑母的意图,上一世她也极力地撮合这门亲事,但被舒良俊半路截了胡,便不了了之了。不过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好像有 些提前,毕竟这一世,舒良俊还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努力回想宁远伯世子马才劲…… 对了!虽然她没能嫁到宁远伯府,但三妹却顶替自己嫁了过去,听说过得不好。 沈月华重生后最重视家人,即便不是一母同胞的三妹妹,她都不愿意让她陷入困境。 “我知道了。”沈月华吩咐红裳给了李妈妈一锭银子,李妈妈辞决不收,“大小姐救了老奴孙儿的命,老奴无以为报,绝不能要大小姐银子的。” 沈月华把银子放在李妈妈手心里:“我不是给你的,给你孙子买些补药吧。” 李妈妈眼睛湿润,虽然大小姐平日里没有其他小姐们和颜悦色,但是真真儿地为她们这些奴婢们着想。送走李妈妈,原本留在这儿用饭的沈天赐搁下筷子,蹙眉道:“姐,母亲应该是同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 沈月华不在意地笑了笑:“天赐觉得伯府的亲事不是好亲事?” 沈天赐点头:“其他的都不管,我瞧得出来姐不喜欢这门亲事,不如我去求父亲?让父亲出面。”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沈钦坚决反对,沈月华也就不会贸贸然嫁过去。 她知道沈天赐是为她好,但这法子毕竟治标不治本。 “不用,天赐放心吧。”沈月华浅笑。 沈天赐的眉头更深了,他借口温习课业,回了灏远轩。 轩内,葛先生正忙着给他做科考前的重点突击,他见沈天赐心不在焉,不由地斥道:“走什么神?此次秋闱你一定要中,不然殿下可等不得!” 太子殿下? 沈天赐眼睛一亮,去年顾呈瑜临走前一再叮嘱他,沈府有事就给他飞鸽传书,有大齐太子的干预,沈月华的亲事一定有转机! 第二十一章 让我亲自把关 鸽子通体雪白,扑棱棱飞上天,一眨眼就在蓝天里化作一个小点。 “咕,咕咕。” 大齐的皇宫红墙朱瓦,一队身穿浅粉色比甲的宫女端着各色银餐盘往东宫送,餐盘里放着不同种类的糕点,但无一不是甜的。太子嗜甜,这在大齐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东宫内,顾呈瑜手里撵着一张小纸条,陷入沉思。 “殿下,淮王似有异动。”一名眉目疏朗,形容精干的男子再次重复。这男子是大齐的吏部尚书,年纪轻轻便有直接面圣的特权。他自小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情逾兄弟,但现在这兄弟却觉得读不懂太子了。 自从太子上一次从大陈回来,就染上些奇怪的嗜好,总会让在大陈的探子网查些琐碎的事情,而更奇怪的是这些琐碎竟都与一名女子有关。要知道,太子殿下虽然表面上风流得很,但其实对那些妖娆女子当真不感兴趣,难不成遇到了什么让殿下心动的人? 再精明严肃的人,都抵挡不住一颗八卦的心。他索性放下折子,提高音量:“殿下,今儿是十五,晚上的月亮应当会特别圆。” “月亮?”听到“月”这个字,顾呈瑜总算回了魂,“罗宁,你方才说月亮?” 罗宁贼兮兮地笑了:“是月亮,看来殿下又得出使一趟陈国了?” “去!当然得去,我在想该怎么去。”顾呈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淮王那里……” 顾呈瑜突然冷笑了一声,看向罗宁,意有所指地道:“本太子不在大齐,一切不是刚好行事吗?” 刚刚好激起淮王的不臣之心,刚刚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顾呈瑜捏紧纸条,想到能提前去大陈,心尖上仿佛开了花,一切棘手的大事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一般…… 而此时在千里之外的陈国,沈夫人和沈钦商量和考察了一阵子,觉得马才劲各方面都不错,打算去找温阁老,最后再打听打听他的官途是否顺遂。 次日午饭时, 沈月华正在和沈夫人一起用饭,沈钦从外头回来了。沈夫人连忙命人加了一副碗筷,沈钦屏退下人,只留下沈夫人和沈月华。 沈夫人知道他要讲马才劲的事,犹豫地看向沈月华。 沈钦道:“无妨,华儿大了,事关她的终身大事,为父想尊重华儿的意见。”不得不说他是个好父亲,知道婚姻对女子来说相当于第二次投胎,女儿满意也是十分重要。 沈月华笑得端庄大气:“华儿是医女,见惯生老病死,娘亲不用太过挂怀。” “为父今日去了趟温府,给岳父大人提了宁远伯府的亲事,岳父大人说虽然马才劲成亲得晚,但在吏部做的差事很不错,是个人才。从未听过他有哪些不好的行径,若是能结亲也是不错。” 听到一向要求严格的温阁老都松了口,沈夫人露出笑颜:“爹说的肯定错不了。” 这么说,亲事竟然有板上钉钉的意味了。 沈月华知道,虽然马才劲的口碑不错,但前世三妹妹确实过得不算好,说不定这人只是隐藏得深而已,上一世她的亲事给沈家带来了灭顶之灾,此次一定要更加慎重。 再说她还有太多事没做,可不能这么早谈婚论嫁。 “爹,娘,可否听华儿一言?”沈月华从头到尾一直保持淡雅的笑意。 沈钦点头,示意她可以讲。 沈月华看了眼沈夫人,款款道:“既然爹能让华儿在这儿听着,足见爹爹是真心疼爱华儿,华儿能有您这样的爹爹,是华儿的大幸。” 沈钦抚着长须,听得很顺耳。 “华儿定不能辜负了爹爹的好意,宁远伯世子人品如何,华儿想自己去看。识人如同诊脉,非得亲自上手才能断得清楚,爹爹医术高明,自然能明白华儿的意思。” “这……”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见男子,不合礼数吧。 沈钦有些犯难。 沈月华笑道:“秋日京城会有一场赏菊宴,爹爹怎么忘了?” “还是华儿想得周到。”沈钦转 身对沈夫人道,“宁远伯府那头你先拖着,说是今年咱府里有要事,一切等到秋闱后再说。” 赏菊宴其实是变相的大型相亲宴,到时候京里五品以上官员家里的未出阁女子都要参加,王公大臣的子弟只要没娶亲的也得捧场,毕竟这可是新皇后新出台的宴会,谁会逆了上头的意思? 沈天赐要参加今年的秋闱,阖府上下都为这事卯这劲儿呢。 沈姑母又来游说了几趟,都被沈夫人以同样的理由拖延住了,也就只能安心等赏菊宴。 不得不说,沈星零真的很会装,这些日子里她低调乖巧,亲自给沈钦、沈夫人还有沈太夫人做了很多女红,绝口不提以前的事,居然忍得连沈月华都看不下去了。沈月华盯着石桌上的点心,据说是沈星零亲手做来孝敬的,二话没说,让绿衣扔出去喂狗。 沈星零安安分分没有动作,沈月华也就看看医书、配配药,随时监视着她和玉姨娘的一举一动。 秋风起,三年一考的秋闱正式拉开帷幕。 沈夫人拉着沈月华捐了好多次香油钱,都快把寺庙的门槛踏破了,就求沈天赐能中个举人。沈府杏林世家,好几辈子了都没出个文官,希望全在沈天赐身上。在沈天赐乡试期间,沈钦除了去太医院丁卯之外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没事儿干学着沈夫人上两柱香。 秋闱一过,沈天赐回府倒头就睡,身体也没之前看起来康健,沈月华还亲自给他熬了几副滋补的方子。放榜那日,全家上下都忐忑不安,玉姨娘更是各种祷告,希望沈天赐能给她争脸,倒是主角悠闲得很。 好消息传来,玉姨娘喜极而泣,心里直念叨捡了个大便宜。 沈夫人则慈爱地看着沈天赐,庆功宴时使劲儿给他夹菜。沈钦比较淡定,不过就是喝醉说胡话,愣是要去拜谢主考官大人,还是沈月华和沈天赐齐力把他拉了回来。 但是这份喜悦没持续几日,就被玉姨娘打破了 。 她嚣张得不行,晨起请安的时候要求沈夫人把她抬成良妾。要知道,以她清馆的身份,即使是妾室也是个贱妾,比奴婢好不了多少,但良妾是要在官府登记妾书的,地位自然高了。 这天沈钦刚好休沐,听到玉姨娘的提议后也没思忖,趁着得瑟劲儿直接就允了。 沈天赐让他在同僚间大。大露了一次脸,还有人说他虽然儿子不多,但一个就顶他们仨,可不直接戳中沈钦的笑穴,连着几天都合不拢嘴。 沈月华得知这个消息时,笑了笑没有搭理。 倒是绿衣心直口快道:“不就是个良妾,瞧她这几日得意那样儿,恨不得用鼻孔冲奴婢们说话。小姐您怎么就不劝劝老爷!” 大概是玉姨娘觉得自己走上人生巅峰了,这些天确实出了格。 沈月华抬头笑道:“由着她,你只要记住,我院子里的人都别正眼瞧她就是了。” “奴婢知道!”绿衣喜滋滋地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整治人的鬼点子,过了会儿问,“小姐,您今日是去温府吗?时下秋风起了,可得加件披风。” 沈钦在宫里值夜,就由沈月华要带着沈天赐亲自去温府给报喜。 她外祖母前几年走了,外祖父也顾着朝堂上的事没有续弦,要是她没有记错,温阁老这段日子应是有场急病,上一次幸好她在温府做客,这才赶得及救治。但重生后很多东西都变了,她得提防着些。 收拾好药箱,去隔壁院子唤了沈天赐同去,刚走到大门口时,看到另一辆青蓬马车停在她的马车旁。那马车低调朴素,但马车前的女子却是妖娆妩媚。她身穿绣淡紫色蝴蝶月牙色荷叶裙,见到沈月华他们走近,略略屈膝行礼。 沈月华颔首:“玉姨娘。” “大小姐安好。”玉姨娘虽然言语谦卑,但神态免不了倨傲。她笑着上前拉着沈天赐的手,上下打量:“我儿这是要去哪儿啊?天儿凉,千万别冻着了。” 虽然口头关心,但 也不见她把手中的暖炉递给沈天赐,做做口头样子罢了。 沈天赐只是点头。 “天赐啊,你现在可是咱沈家的大才子,以后沈家光宗耀祖可是要靠你的了,说不准儿娘还能沾上你的光,混个诰命夫人当当呢!” 玉姨娘犹在自由畅想,沈天赐的脸色却变了。 对沈天赐来说,玉姨娘连个好的养母都不算。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一心将玉姨娘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但玉姨娘却总是以一种施舍的眼光给他赏饭吃,从不亲近他。还听说沈钦没法儿将他们接回沈府后,拿他撒气。 年少不懂事,他当真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只能拼命努力,拼命地对玉姨娘和沈星零好,但换来的永远是不远不近的疏离和冷漠,现在想想,原本就是以利用为基础的虚假母子关系,哪里会有真感情? 那几年的他简直绝望黑暗到了极点! 直到大齐太子顾呈瑜找到了他,告诉了他真相,沈天赐这才从过往的阴影中慢慢地走出来,若不是听从顾呈瑜的命令继续以沈府独子的身份方便行事,他大概早就离开了玉姨娘身边。 只是没想到,当年救过他一命的采药女居然是他的大姐。 更没想到的是,大姐她是真的对他无微不至地关心,平生第一次,沈天赐在沈月华的身上感受到了亲情的可贵。 “姨娘,请慎言!”沈天赐皱眉看着玉姨娘。 “你本就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当年生你的时候差点儿要了我半条命,怎么?不就是记在了夫人名下,难道连我这个生母你都不认了吗?”玉姨娘夸夸其谈,把生沈星零时的九死一生全都强加给沈天赐。 沈月华走过去和沈天赐并肩站立,淡笑道:“玉姨娘以为天赐该如何做?” “这……”玉姨娘顿了一下,“我又不要他怎样,只要好好儿地记住生他养他的人是我玉姨娘,别忘了本朝最重孝道!”显然是对沈天赐冷冰冰的态度极度不满。 第二十二章 拜访外祖家 “自然是要重孝的,天赐不会忘。”沈月华给沈天赐使了个眼色,沈天赐疏开眉头,转身走向朱轮华盖车。这种场合下,沈天赐就是再不爽也不好真的对玉姨娘说重话,虽然他要孝顺的应该是嫡母,但玉姨娘毕竟是他生母,文官若是品行有亏最容易成为攻击靶子。 玉姨娘不禁得意地笑,眼睛在两辆马车间来回看,突然问道:“大小姐你们这是去哪儿啊?”如果能坐上朱轮华盖的马车,她玉琴也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温府。” 温府?玉姨娘眼睛一亮,那可是当朝首辅的府邸! “既然天赐要去阁老府报喜,那我这生母自然也要去拜访一下温大人!”玉姨娘说着就往朱轮华盖车旁走,洋洋得意道,“我现在可是良妾了,去哪儿也是能上得了台面上的呢!” 沈月华看着她提起裙角想要上车,提高声音道:“绿衣,你记性如何?” 绿衣早就被玉姨娘的嚣张样儿给气得两颊鼓鼓,听到这话,瞬间懂了自家小姐的意思,笑眯眯道:“大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将姨娘说的话都复述给太夫人和老爷夫人,一个字都不落!” 玉姨娘一愣,扭过头道:“你这蹄子什么意思?” 真真是粗鄙!绿衣白了她一眼:“回姨娘的话,奴婢没什么意思。大小姐,奴婢这就去了。”她刻意加重了“姨娘”两个字的重音。 “嗯。”沈月华点头,悠闲地踱步到玉姨娘身边,笑道,“姨娘索性猜上一猜,若是爹真的听到了这番话,会生气吗?” 玉姨娘下意识地看向沈天赐,没想到他早一步上了车,甚至没有掀车帘看外面的情况。她心里“咯噔”一下,默默地收回步子,低头道:“大小姐走好。” 也是她得意忘形了,沈钦这一辈子最怕的人当属他的老丈人,以沈钦太医院院使的身份每次去温 府都战战兢兢,若是真听说她居然敢去阁老府现眼,怕不仅仅是生气这么简单。 沈月华看她终于转过了弯,又提了一句:“姨娘想拜访外祖父的心思本小姐记下了,过会儿定给外祖父亲自带到。” “别!大小姐别啊!”玉姨娘慌了神。 沈月华一笑,当真犹如牡丹初绽,美艳不可方物:“姨娘再猜本小姐会不会如此好心?” 玉姨娘还想追上来纠缠,红裳已经带着两个婆子将她拦住了。 沈月华笑着摇了摇头:“也甭出去了,等太夫人的话吧。” 这一桶凉水下去,也该替玉姨娘浇灭一些嚣张气焰。沈月华踏上脚凳,沈天赐从里面掀开车帘,迎她进入车厢。 “玉姨娘的事,天赐不预备给姐姐说吗?”沈月华品着茶香,抬眼看向对面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坐着的沈天赐。 他这才睁开眼,抿抿唇,垂着头没说话。 重生一世,沈月华不再是那个不问世事的清高医女,她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将沈天赐过往的事打听得八.九不离十。大概是玉姨娘觉得倚靠沈天赐上位的几率越来越小,对沈天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也难怪沈天赐对玉姨娘没什么感情。 只是再打听也没沈天赐亲口说出来让人放心。沈月华一直等着,一盅茶品完,沈天赐才艰涩地开口道:“姐,我……”他讨厌玉姨娘,但又不能告诉沈月华真相,万一沈月华知道他不是沈钦的亲生子,还会对他那般好吗?说实话,沈天赐真心害怕。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黝黑的瞳仁染着浓郁的忧色。 沈月华觉得心疼,起身坐到他身侧,握住沈天赐的手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爱的弟弟,无论如何!” 希望他能听明白,即使已经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上一辈子的凄惨下场告诉沈月华,只要一个人想对另一个人好,有 没有血缘完全不重要。 沈星零倒是她同父的妹妹,最后还不是害得她尸骨无存? 沈天赐抬起头看沈月华,嘴角微微下撇,眼眶有些发酸,他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姐,我会尽快告诉你的!我发誓!”太子殿下快来大陈了,他一定要求殿下同意,他不想再对沈月华有所欺瞒。 “姐姐信你。”沈月华朝他微微一笑。 温阁老正在外书房和朝臣议事,沈月华他们被带到内宅的明堂候着。虽然温阁老没有续弦,但偌大的内宅总需要人来管,现在当家的即是白姨娘,一个瞧着十分富态的妇人。 说起白姨娘也是个传奇。 她以贫家女的身份被抬进府,居然能和温夫人情同姐妹,温夫人逝世后她活得更是跟个正房太太一般气派,同时和府里的少爷小姐都相处融洽,可谓温阁老背后优秀的贤内助是也。不过白姨娘的致命伤就是她出身实在不高,至于当初为何能入了阁老大人的眼?至今都是个谜。 沈月华给沈天赐简要地普及了一下白姨娘的背景,两人已经步入明堂。 没想到明堂里除了白姨娘之外还有温阁老嫡长子的夫人――大舅母。 沈月华上前行了礼,大舅母连忙将她扶起,攥着她的手,笑道:“真是越长越标致了,华儿这都及笄快两年了,还没有相看好人家吗?可别像我们大姐儿似的,左挑挑右挑挑,至今都没嫁出去。瞧瞧,也不知道哪家幸运的能娶到这么心灵手巧的人儿!” 沈月华抿唇微笑,看到大舅母眼底的忧色,稍微嗅了嗅,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这香味不太对劲啊,她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大舅母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事。 寒暄了几句,沈月华没等大舅母开口,便提起身侧的小药箱道:“许久没见舅母了,华儿也就医术能拿得出手些,不如华儿给您请个 平安脉?” 大舅母求之不得,对沈月华的伶俐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隔壁耳房就空着,我和天赐再说说话。”白姨娘是个相当识眼色的,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既然她们要私下谈,那她就当做什么都没觉察到就好。沈月华给了沈天赐一个“放心”的眼神,随着大舅母走进与明堂相通的耳房。 耳房内,大舅母一刻都等不及,连坐都没做下迫不及待地道:“华儿,你瞧我这身子,生了大姐儿后再也没个信儿。都说你医术比沈大人都厉害,你可要帮帮舅母啊。”眼见大姐儿都及笄几年了,后院的庶女一个接着一个出生,她没有嫡子,怎么都不安心。 沈月华静静地将手指放在大舅母的腕上,闭目不言,等了会儿才道:“舅母宫寒。” “什么?!”大舅母吃惊地道,“我从未吃过那些性寒的吃食,怎么会宫寒呢?再说我都生养过大姐儿了,不像不能生的啊!” 沈月华淡然道:“舅母的宫寒很微弱,一般医者是诊断不出来的,但却极易导致不孕,若是我没料错,此寒毒积累得日子久了,舅母近些年来月事应当是越来越少。” 大舅母是个聪明人,沈月华都把症结放到了“毒”上,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这方子吃上三个月自然会好,但治标很难治本,舅母得多留意身边人了。”沈月华把写满字的方子递给大舅母,起身走到紫檀香几前,对着青花缠枝香炉,微微闭眼,素手轻轻扇动,仿佛无意间说,“倒是好香。” 大舅母皱眉,对沈月华道:“这份恩情舅母记下了。” 说罢,她匆匆离开了耳房。沈月华笑了笑,大舅母还是个急性子。想来这看似和睦的温府也只是表象而已,究竟谁对大舅母用了香毒?温府内宅又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她没兴趣知道,她 只是尽一个医女的责任,顺便捡一个人情。 人情债,总会有要还的时候。 大舅母这厢刚走,就有丫鬟唤她去明堂,温阁老总算得了闲。说起温阁老,沈月华的脸上浮起真诚地笑意,许是因为沈夫人是最小的女儿,也自小性子和软可欺,温阁老对沈夫人可谓用足了心血,对她也很慈爱。 “外祖父。”沈月华在左,沈天赐在右,都向温阁老行了个大礼。 温阁老上前扶起沈月华,虽是年过花甲,但还他的轮廓依旧英挺,让人不敢小觑。他睨了眼尚跪在地上的沈天赐,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起身,沈天赐这才直起身子。温阁老不喜欢沈天赐,他担心有了沈天赐后,他那懦弱的女儿会受委屈。 确实因为沈天赐,玉姨娘和沈星零才能回府,也是因为如此,上一世中沈夫人处处被压制,最后命丧黄泉,但说是沈天赐闯出来的祸事也着实冤枉了他。 “我听主考官说了,你的文章独辟蹊径,文采尚佳。”温阁老说起这句话,脸色倒是没有方才那般冷淡,“明年的春闱要多加准备,若是能金榜题名,也算给你父亲挣了脸面。” 沈天赐正色道:“天赐读书虽求功名利禄,但也是为了能让沈府安稳,能让爹娘和姐姐一世顺遂。” 温阁老脸色稍霁。 沈月华笑道:“天赐是华儿嫡亲的弟弟,天赐好华儿才会安好,外祖父您可要帮天赐一把,他自小聪慧有见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温阁老露出一丝笑意:“在华儿眼里,只要沾了你沈家的亲都是人才。” “那可不是,得沾了外祖父的亲才算!”沈月华笑如和风微雨,“我和天赐都是您这边儿的,所以都是顶好的!” 这话摆明了让温阁老知道沈天赐几乎没有威胁。 温阁老笑道:“你这丫头一甜言蜜语起来就是有所求,说罢!” 第二十三章 不让须眉 “哪儿有什么求的?华儿只求外祖父能康康健健就行。”沈月华请温阁老坐下,顺便将脉诊放在紫檀小几之上。温阁老看她孝敬的模样儿,还有她对沈天赐的维护,笑道:“幸好你这丫头的性子不像你娘那般和软,倒是有我温家的脾性。” “华儿骨子里本就流着温家的血,外祖父可不能不认。” 温阁老欣慰地看着她,一会儿后转而向沈天赐道:“你三舅舅在外书房。”这是让沈天赐去拜见三舅舅了。要知道温三舅舅是礼部侍郎,对会试的风向把握自然是好的。 稍后就有下人来领沈天赐去了外书房。 温阁老又将白姨娘打发下去,整个明堂只有沈月华和他两人。沈月华静静地给温阁老诊脉,半晌后才道:“外祖父身子还好,我这儿有一瓶药丸,前几日做的,若是外祖父觉得心口淤堵,定要提前服上一粒。” 把白瓷药瓶递给温阁老,沈月华再次叮嘱:“定要随时带在身边,您也知道您的心脉不太好,以防万一的。” “放心。”温阁老把白瓷瓶收下,“有华儿在身边,外祖父也能多活个几年。” “快别这么说,虽然华儿不能将您的心病根治了,但绝不会凶险,只要您乖乖地遵医嘱,华儿保证您能好好儿地见到曾孙!” 温阁老叹了口气,道:“见不见曾孙倒不打紧,只是你娘……想当年夫人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晴了。” 沈月华给温阁老斟上一盅茶:“有华儿在一日,娘亲就会安稳一日。” “你若是男子便好了。”温阁老慈爱地看着沈月华,心中叹息,直道可惜。沈月华笑道:“沈家不是还有天赐吗?再说了,华儿可不认为自己输于男子。” “你确实不让须眉。” 沈月华见时机成熟,放下茶壶,想了想道:“外祖父,华儿有一事想问,但却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几日华儿一直在琢磨,但 终究见识浅薄,还想让外祖父给华儿解解惑。” “何事?” “当今皇后是二皇子生母,太子势单力孤,不知圣上是否还会有意让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沈月华缓缓地说,眼睛一直在默默观察温阁老,她只是想知道温阁老的态度,并不愿引火烧身。 温阁老淡定地品茶,好久后方道:“国事本不该私下评论。” “华儿只说家室,不谈国事。” 温阁老放下茶盅,双眸中流露出欣赏:“华儿以为何如?” 沈月华抿抿唇,正色道:“其实不管太子殿下和二皇子谁人能够成为正统,华儿只知道,大陈将来逃不了成为战场的噩运!” 这句话掷地有声,甚至带着笃定。 温阁老的眉心微蹙,想了很久后才叹气道:“时下文武百官哪个不忙着站派系?也就你置身事外才能看得清楚明白。太子殿下仁德懦弱,利民却不利国,二皇子阴狠精于算计,却不是治国之才,不论是谁,大陈的国力都会一衰再衰。” 沈月华接道:“但这对大齐和大梁来说都是良机。” 温阁老也点头:“哪国能将大陈这块肥肉吞下,一统天下便不远矣。” “外祖父认为,是大齐占优还是大梁更厉害?” 温阁老揉了揉眉心,摇头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这关系到她要如何帮助顾呈瑜,也关系到将来沈家能不能逃过一劫。原本她还有两个选择,但沈天赐和顾呈瑜摆明了有联系,如此她也只能带着沈家站在大齐身后。 但温阁老是大陈重臣,此事不便与他说起。 沈月华道:“华儿只是一个小女子,并没有经世治国的大志愿,唯求亲人安好,不受战争飘零之苦。但在暗流涌动的治世,牵一发而动全身,动辄得咎,华儿不得不多走一步,多想一成。” 温阁老仿似感同身后,清明的双眸渐渐氤氲起迷蒙。 都是为了亲人,为了家族,温 阁老入仕几十年,何时不在悬崖边行走?甚至连午夜梦深处都不敢说出呓语。沈家没人有大权势,在遇到战争时,这种家族最容易成为权力纷争的炮灰,月华想得很对,真是难为她了。 为了自己的小女儿,温阁老斟酌后再斟酌,这才吐出一句:“大齐太子有大智慧。”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温阁老不是愚忠的人,即使大陈成为大齐附属,他也会尽心力做一个附属国的臣子,只要不和温阁老敌对就好。 沈月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色舒展开,恭恭敬敬地向温阁老行了个大礼,以谢他的信任。温阁老也安然受了,要知道这句话在时局上尤为重要,这代表了大陈文官的导向!又和温阁老聊了几句,期间温阁老有事,沈月华就去各处舅母姨母处拜访了一二,等到沈天赐,二人一同上马车回府。 沈天赐即使再沉稳,毕竟是个少年,从上马车之际都憋着一股劲儿,眼睛亮亮的如同暗夜的星子,仿佛有好多话想向月华讲。 “可是三舅舅同你讲了些什么?” 沈天赐激动道:“三舅舅对科举的见解真是独到……”他边说边用手比划,说到兴起还一蹦而起,差点儿撞到车顶。 沈月华笑着给他递上一杯茶润嗓,沈天赐意识到自己太兴奋了,羞赧地垂下头。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晃,沈天赐手中的茶水漾出,洒到沈月华的裙摆,腾起热气。沈天赐皱眉急忙上前:“姐,烫到没有!” 红裳连忙用帕子擦拭,迭声道:“幸好茶水不烫,少爷不用自责。” 沈月华也朝他笑笑,并不在意,而是透过车前的小窗问道:“出了何事?” “大小姐,前方的牛车稻草堆里滚下来一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道儿堵了,不知何时能散开。”赶车的马夫道。 沈月华想了想,让红裳把帷帽取来。 “我陪姐下去。”沈天赐走到前面,伸手 扶住沈月华。她踩着脚凳,缓缓走下马车。突然吹起一阵秋风,白纱轻扬,沈月华眼角一瞥,身子猛地僵住了。 “姐?” 她的一双水眸中迸射出仇恨的光,素手紧紧攥住,指甲嵌入掌心,疼痛尖锐。 “姐你怎么了?” “无事。”沈月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去看看病人吧。” 不过是,遇到了故人而已――舒良俊! 躺在地上的人嘴角流着白沫,浑身抽搐,但眼神却是清明。 沈月华皱了皱眉,走过去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放在他的腕上,这种脉象……她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朝舒良俊所在的地方看去,只见舒良俊紧张地看着地上的人,那模样儿比死了亲爹都焦急。 困扰她多时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原来舒良俊是在这时知道她能医治明帝的。 地上之人的病症竟与明帝的顽疾一模一样,甚至比明帝的更为严重,想来这个人也是舒良俊千辛万苦找来试探她的吧。 “姐,治不治?”沈天赐看出了她的迟疑。 沈月华勾唇一笑:“自然是要治的,红裳,给那牛车车夫一些银子,让他把人送到回春堂,我稍后就过去。”回春堂是沈家的医馆。 红裳福了下身子,听吩咐办事去了。 “天赐,你是要先回府还是随姐同去?”她边往马车旁走边问。 沈天赐道:“我陪着姐。” 沈月华点点头。 因为牛车已经走了,道路又恢复了畅通,她和沈天赐经过一两罩着青色纱幔的马车时,突然听到有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是华儿吗?” 这个声音略显中气不足,但甚是熟悉。 沈月华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马车,一名青衣丫鬟掀帘走下,朝她行礼道:“沈小姐,我家小姐有请。”沈月华看了眼青纱马车,略微想了想,转头对沈天赐道:“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 “姐,你进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沈 天赐态度坚决,显然是担心她。她心下一暖,笑着点头,伸出手把沈天赐肩上的一片枯叶拂下。 她踩上脚凳,从容地踏进车里。 一名身着白底绿萼梅披风的女子靠在引枕上,唇色发白,面容憔悴,她旁边的紫檀小几摆着两盅热气腾腾的普洱茶,这女子是平凉候府嫡出的七小姐徐依柔。 “华儿,果真是你!咳咳!”她激动之下禁不住咳嗽,手中的帕子略皱,看来是时常握在手里了。 沈月华皱眉,连忙走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脉象虚浮无力,竟是比一年前还重了些! 徐依柔等咳嗽停当了,拉着沈月华坐在身边,声音哽咽道:“转眼都一年光景了,我还以为连你也忘了我。” 重活一世,这段时间沈月华一直沉浸在前世凄惨的噩梦中,忙着对付沈星零,忙着给沈家安排后路,如今算来当真是有一年未见了。 沈月华懊恼地道:“明明你的身子有了起色,怎生养了整整一年还重了呢?” “我这身子,咳咳,也就这样儿了。半死不活地吊着,等什么时候咽了气,也算得个圆满。”徐依柔虚弱地笑了笑。 沈月华怒道:“这算什么话?若是早知道你这么不惜命,我以前绝不会路途迢迢地托人给你送药,待在绵州老家岂不是死得更快?!”身为医者,她最不喜欢不珍惜性命的人,说起话来难免带着气。 “华儿……”徐依柔的眼泪珠子突然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月华虽然嘴硬,但看着自己唯一的手帕交这般伤心,也慌了手脚。她连忙拿着帕子帮徐依柔摁干眼泪,眉头皱得如同川字:“到底是怎么了?你到是说啊!” 徐依柔靠在沈月华肩膀上,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棉花,很艰难地喘息着。 等了好久,她才慢慢道:“他……走了……”短短的三个字,听起来却仿佛是一出黑白色沉默的哑剧,充斥着悲伤绝望的色调。 第二十四章 结伴赴宴 徐依柔是因为体弱多病才与沈月华相识,她幼时几经风险,才总算把命给保住,后来侯夫人也不知从哪儿得了个高僧的批示,说是她的八字命数与京城相克,得外出避着,等到及笄后才能安稳。 对这种说法,沈月华嗤之以鼻,但奈何她那会儿年纪小医术也不精,说的话谁能听? 于是小小的徐依柔便被送回了绵州老家。但沈月华自小性子倔,非得把她那病琢磨个清楚,后来终于找到了治病的法子,又成天地托人把药捎给徐依柔,硬是把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人治得能说会笑。 一年前徐依柔及笄,从绵州回了侯府,但沈月华却没时间去见她。 而徐依柔口中的那个他,应该是信中的“蒋阳成”,一个寒门子弟,得了徐依柔的倾心相付。走了?难不成是…… “他怎么死的?” 徐依柔抹掉眼泪:“说是遇到了贼人。”她深吸一口气,又道,“没事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阴间相见,我不会让他孤单太久。” 沈月华蹙眉看着她,道:“柔儿,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找到杀死蒋阳成的真凶,替他报仇!将来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也不会后悔。” “我……”徐依柔垂下头,像是在沉思。 “明日赏菊秋宴你也要到场,巳正时分我去侯府门前接你。”沈月华平静地道,“要报仇就得耳聪目明、精力充沛,你一个深居简出病怏怏的侯府小姐能成事吗?我会再给你配药,吃不吃随你!” 沈月华说罢,看着徐依柔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颇为心酸,将自己一直佩戴着的长命锁解下放在她手心,然后下车,留徐依柔一个人去想想。 平复了会儿心情,她让沈天赐先回府,独自去了回春堂。 那名被舒良俊当作饵的病人正在榻上呻吟,沈月华取出三十六根银针,快准狠地扎遍病人颅 顶。那人被扎得跟个刺猬似的,但痛苦确实减少了很多。 这一世,她的医术已经更精,却不能像前世那般轻易地治好明帝。 明帝的顽疾是她手中的和顾呈瑜合作的筹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出,不到关键时刻也不能根治。 而舒良俊嘛,为了“答谢”他给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有时候,是该让他“心想事成”一下。 不把舒良俊虐得体无完肤,怎么对得起她那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回沈府的路上,沈月华陷入前世的痛苦中,眸色冰冷刺骨。 主母院内,沈夫人亲手做了几道小菜,正等着她一起用晚饭。看着纯善的娘亲,沈月华犹如坚冰的心才慢慢融化:“娘,祖母今日可有说什么?” 沈夫人翻着手边的描红册子,没有抬头:“有什么事吗?娘就今日早上请安的时候见了婆母……”话音刚落,她把描红册子递给沈月华:“找到了,娘前几日给你描的海棠花图样,你瞧着可好?” “我看看。”沈月华接过册子,心里却暗暗奇怪,分明让绿衣把玉姨娘的丑事禀报给太夫人和沈夫人,为何现在却没有动静? 她不动声色,笑道:“娘描的真好,这是要给华儿做帕子吗?”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沈夫人慈爱地抚摸着沈月华的额发,“我家华儿大了,总要嫁人的,也不知道娘还能给你做些什么。” 说着,她哽咽了一声,让沈月华的心头也是一酸。 想来沈夫人很满意与马才劲的亲事,沈月华方才打眼看了看描红册子上的图样,竟都是给她准备的。她乖巧地依偎在沈夫人怀里,软着声音道:“女儿还要在娘跟前多待几年,可要烦着娘呢!” “傻丫头……”沈夫人只道她是小孩心性。 “娘。”沈月华想了想问,“绿衣也没来您这儿吗?” 沈夫人的脸色一变: “绿衣不是陪你去温府了吗?难道她出了事?” “娘多虑了,不过是我早早将她打发回来,让她把二舅母给您的云片糕早些送回府,看来这丫头又偷着玩了,看我过会儿不说她!” 沈夫人松了口气,笑道:“总是年纪小,莫要太难为她。” “女儿省得。” 又聊了会儿天,用了饭,沈月华回了自己的院子。 走进暖阁,由红裳服侍着卸了披风,就看到绿衣期期艾艾地挪进来,撅着嘴,一脸气恼。瞧她那样子,沈月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妨,虽说没能让娘知道,但总归玉姨娘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太夫人为何不让奴婢禀报老爷夫人啊,害得奴婢憋了一肚子,都在院子里愁闷了一下午了!”绿衣的两颊鼓鼓,显然是憋得狠了。 沈月华笑笑,没再说这件事。 她知道太夫人不待见沈夫人,但没想到竟厌恶至此。 太夫人将玉姨娘的事压住不告诉沈夫人,无非是不想让沈夫人高兴玉姨娘吃了亏,甚至只要玉姨娘不丢脸丢到府外,她都能纵着玉姨娘闹腾。 而沈钦这会儿应当已经知道了,毕竟万一由着玉姨娘去得罪温阁老,太夫人也不敢。 果然不久后沈钦就匆匆赶来。 “姨娘今日言行出了格,女儿只是想让她警醒一二,外祖父那里,女儿自然是一句话都不能提的。” 沈钦这才放了心,皱眉狠狠地骂道:“也是给她的脸子多了,这般不知轻重!” 骂着,便说是一定要给玉姨娘个教训。沈月华只是浅笑,却也知道沈钦此人心也软,被玉姨娘稍微花言巧语一两句就能哄住了。 次日,沈月华用完早饭,去药庐捣鼓了半晌,拿了一个青花瓷药瓶出来。 绿衣连忙把自家小姐拉进院子里,急道:“马上就要赴宴去了,小姐您还满身药味儿,那些王公贵族谁还 想接近您啊。” “无妨,换件外衣就好。”她本就没打算去相亲,只要能找出马才劲古怪之处就行,她不能这么早成亲,不然太多计划都施展不开。 “那可不行。”绿衣道,“红裳,刚才准备的香薰呢?一股脑儿全拿上来,还有那些华裳和首饰,一定要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沈月华笑了笑,坐到紫檀椅上,捧起一盅茶呷了小口道:“绿衣红裳,别忙活了,那件月白色对襟双织暗花的轻纱裳就行,梳一个朝云近香髻,再随便簪两朵珠花,素雅些。” 原本找急忙慌的绿衣也驻了足,她和红裳对视一眼,皆无奈地耸耸肩。 小姐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然她都这样讲了,那也只能照着办。不过绿衣绾发打扮手艺算是一绝,她以素雅为基准,愣是将月华妆扮得甚是隆重。 沈月华无奈地点了下她的额头,绿衣笑嘻嘻地揉着额角,志得意满。 “小姐,到了。”车夫吁了一声停下车,沈月华掀帘往出看,徐依柔单薄地站在门前,神色比昨日坚定了些。她今日打扮得也没有太出彩,妆容淡雅,显然对赏菊宴不算上心,只是碍于新皇后的面子而已。 她们二人之间不讲究那些虚礼,但沈月华终究担心她那身子,亲自下车把她扶了上来。 徐依柔吩咐下人:“你们都回去吧,我和沈小姐同乘一辆马车。” 那名青衣丫鬟为难道:“可是五小姐说……” 沈月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柔儿,原来你的贴身丫鬟竟然听的是五小姐的话,侯府的规矩真是与众不同。”徐依柔苦笑。 青衣丫鬟急道:“沈小姐误会了……” “既是误会,那你听不懂你们小姐的话吗?”沈月华言辞犀利。 那丫鬟被噎个够呛,只能诺诺地退了下去。 上了马车,沈月华把药瓶给了徐依柔,瞧着她吃 下去才放了心。徐依柔只觉腹中暖融融的,手足间的气力顿时就充沛了些。 车轮不停转,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黎王府到了。 二皇子宋兴黎是新皇后的亲子,这赏菊宴自然是在黎王府办了,新后想要黎王结交权贵的用意昭然若揭。沈月华她们的车刚入了黎王府门前的大街,马车便堵着进不去,可见有多少王公贵族和名门贵女前来与宴。 沈月华和徐依柔正聊着天,车外有人唤道:“请问,是沈府小姐的马车吗?” 这个声音,沈月华今生今世都忘不了! 徐依柔见她的脸色骤变,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在徐依柔的印象里,她一直是处变不惊的,何时这般失态过?绿衣走到车厢前,掀起车帘看了眼,转头对沈月华道:“小姐,是名青衣公子。” 沈月华整了整心绪,点头道:“问他何事。” “我们家小姐不便见你,有什么事儿吗?” “在下吏部郎中舒良俊,久闻小姐芳名,特来拜会。” “我们家小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别叫唤了,当心污了我们家小姐的耳!”绿衣没好气地放下车帘,撇撇嘴走到沈月华跟前,“不过就是一个郎中,肯定是知道小姐你医术高明,这才来走关系的!嘁,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想坏了小姐的闺誉吗?” 沈月华听了颇为舒畅,和徐依柔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 她笑着问绿衣:“你真不知郎中为何?” “郎中嘛,奴婢当然知道。”绿衣自得了起来,“不就是大夫嘛。” 沈月华笑道:“你呀,六部以吏部为首,郎中是正五品的官儿。” “啊?!”绿衣脸都绿了,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还以为……” “无妨,现在晓得了就好。”以前是知道绿衣泼辣,没想到为了沈月华她能厉害成这样,舒良俊当街唤沈府小姐,居心不良! 第二十五章 上不得台面 距沈月华的马车不远,另一辆沈家的朱轮华盖车里坐着沈星芹、沈星敏和沈星零三姐妹。沈星芹眼观鼻鼻观心地品茶,不理沈星零打量的眼神。沈星敏则跟沈星零大眼瞪小眼,不时地哼一声,表示不满。 “大姐姐都能和侯府小姐当手帕交,零儿真是羡慕得紧。”沈星零笑道,“三姐姐,你说是吗?” 沈星敏白了她一眼,不阴不阳地道:“大姐姐是嫡出,不是你这种外室之女能羡慕的!” “三姐姐说得是。”她嘴角勾起,这是已经把沈府的四位小姐划分等级了嘛,认为外室养的小姐比她们府里养的庶出小姐还低了一等。沈星零的杏目里闪烁着算计的星芒:“哎,结交侯府小姐这种大事果然是比什么都重要……”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盅清茶。 “你什么意思?” 沈星零无辜地抬起头:“妹妹不敢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连个丫鬟都带不了,凡事亲力亲为有些不习惯而已。”由于按照规矩沈府只能用两辆车,沈月华要去接徐依柔得单独用一辆,而剩下的三个小姐就只能合用了。 “哼!装腔作势!”沈星敏偏过头,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星零自得地靠在引枕上看了眼沈星敏,她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听进去了。沈星敏此人有点小精明,但心浮气躁难成大事。就是不知道沈星芹的心里怎么想,水有多深? 感受到沈星零探试的目光,沈星芹朝她微微点头,依旧老僧入定般稳坐。 不管怎么样,已经搞定了一个,得慢慢来。 沈星零向沈星芹露出天真的笑颜,转而掀起车帘,向车窗外看去。前面不远处的朱轮华盖车就是沈月华的吧,沈星零禁不住咬了咬牙,再定睛一看,车前马上有一名青衣公子,光看背影已有倜傥之姿,挺拔的背部彰显着他的少年得志。 她的眸子转了一下,拿起身边的帷帽戴上,打算下车。 “你去哪?”沈星敏毫不客气。 她扭头微笑:“回三姐姐的话,零儿看到路 旁有丛菊花开得甚是好看,三姐姐要与零儿同去吗?” “小家子气。”沈星敏兀自品茶,没再看她一眼。 见沈星零下了车,沈星芹才缓缓开口道:“敏儿,何苦呢?” 沈星敏恨铁不成钢地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的!我走的是我自己的路,你最好别插手!”沈星芹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那边厢,舒良俊还在马车外极力思忖该怎么接近沈月华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淡粉色娇柔的身影走了过来。来人带着粉纱帷帽,但那纱比一般的纱更加透些,女子尖俏的下巴,春水般地双眸都影影绰绰可见,甚是迷人。 他翻身下马,看着来人。 沈星零福了福身子,声音甜美:“公子。” “我认得姑娘?” 沈星零微微摇头,轻纱飘起,露出犹如樱桃般的朱唇:“零儿来见姐姐,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舒良俊下意识地偏过身子。 沈星零感激地又朝他福了福,这才走近车帘处,怯生生地道:“大姐姐,零儿可以进来吗?”这声音夹着三分委屈七分期待,把舒良俊的心搅成一团。 过了半晌,才见绿衣掀开车帘走下来道:“四小姐请。” 沈星零含羞地对舒良俊报以感激的一笑,看到舒良俊温柔得能化出水的眼神,心里洋洋得意:论起勾引男人的手段,沈月华还是输她一成! 进了车厢,沈月华冷冰冰的。 徐依柔只是没有侯府小姐的架子,但脑子不笨,便也不动声色地坐着,看向沈星零的目光里就带了一丝探究。 “徐小姐安好,大姐姐安好。”沈星零笑得亲切。 “坐吧。”沈月华不冷不热地招呼了她,会让她上车无非是给舒良俊留个可钻空子,让这场戏更加精彩一些而已。之后沈月华就当做没她这个人,继续跟徐依柔聊佛经。重生之后沈月华会抄经书用来静心,她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而徐依柔则是真真儿地喜欢读佛经。 沈星零静静地听着,趁沈月华喝茶的间隙,突然道: “徐小姐当真有侯府小姐的风范,你和大姐姐说得这些高深学问,零儿很是羡慕呢。” “其实也没什么,多读多思便好。”徐依柔平和地笑笑。 沈星零靠近了一些,双眸带着期盼:“其实零儿也想读点经书,只是不知该读什么好,徐小姐可否教一教零儿?” 沈月华淡然地看着沈星零跟徐依柔套近乎,也不多话,就这么冷静地品茶。 “这……”徐依柔抿抿唇,看着沈星零却突然想起她的五姐姐,心里莫名地腾起一股烦躁。怪不得华儿对这个四小姐爱答不理,原来她跟五姐姐是差不多的人。 分明自家姐妹佛经就极好,还用学佛经的借口来接近侯府小姐,沈星零看中的当然只是侯府嫡出小姐的身份。 “华儿的经书读得比我好,”徐依柔起身走到沈月华一旁挨着她坐下,用帕子掩了掩唇角道,“我有些乏了。”说罢便闭上了眼,不再理会沈星零。 沈星零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恨声道:又是一个小瞧庶出的大家小姐,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统统高攀不起! 车厢内陷入沉闷,沈月华索性也闭目养了会儿神。 马车开始缓慢地移动,车外的舒良俊再也没有出声,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们下了车,递交了请帖,走进黎王府。 黎王府一步一景,丫鬟们统一穿着秋香色斜襟比甲,有礼有节。 刚由丫鬟领着踏上回廊,迎面走来一名香色漩涡纹纱绣裙的笑面美人,插着五彩宝石金步摇,走起路来婷婷袅袅,美感十足。沈月华明显地感觉到徐依柔往后退了一步。 “七妹妹,我今儿去找你的时候却不见了你,听娘说你跟沈府小姐有约。”她笑吟吟地睨了眼沈月华,“想必这就是沈小姐了吧,两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颜色惊人呢。”真是个高雅貌美的,那一双桃花明眸都能摄人心魄了,粉面梨涡,有醉人之姿。 不过只是五品官家的一届医女罢了。她挽起徐依柔的手,言笑晏晏。 沈月华微微颔首:“ 徐五小姐。” 原来她就是平凉候府的五小姐,沈星零眼睛一亮,款款上前福下身子笑道:“五小姐安好,原以为七小姐貌若天仙,这次见了五小姐,才知道人外有人呢。” 沈星零在听说沈月华和徐依柔有交情后,连忙恶补了平凉候府的事,据她所知,虽然侯府现在两个未出阁的小姐里七小姐是嫡出而五小姐是庶出,但在府里的地位却恰恰相反。 能把庶女身份活得和嫡女一般风光,这位徐五小姐可谓她的偶像。 “这是谁家的小姐,小嘴儿这般甜,瞧这形容尚未及笄吧?”徐五小姐见沈星零上赶着巴结自己,很是自得,也向沈星零示了好。 “零儿还有一年及笄。”沈星零朝徐五小姐走得近了些。 这时身后传来沈星敏的声音,她颇有些气恼,瞪了眼沈星零道:“四妹妹倒是跑得快,说是赏花居然赏到大姐姐马车上了!” “零儿赏完花,实在是仰慕徐家小姐的风采,这才哀求大姐姐让我随着见见五小姐的。”沈星零说得可怜至极。 徐五小姐挑起眉:“这位小姐是?” 沈星敏看了眼沈月华,沈月华这才再次开口:“家妹沈星敏,沈星芹。”她将姗姗来迟的沈星芹也介绍了进去。沈星敏继而笑道:“五小姐安好,四妹妹刚回府没多久不懂事,若是惹了五小姐不快,敏儿向五小姐请罪了。” 这是把沈星零外室所出的身份说白了。沈星零握着帕子的手一紧,连忙垂下头,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瞧着可怜却是在隐藏恨意。 “哦?”徐五小姐斜眼看了眼沈星零,突地一笑,“沈四小姐是吗?我瞧着倒不错。” 沈星零猛地抬头,一脸感激涕零。 真是无聊,沈月华看不下去沈星零做样子,也不愿见到徐依柔低眉顺目的模样儿,道了声还有事便与徐五小姐擦肩而过。徐依柔给徐五小姐说了声也跟上,反倒是其他三个沈府小姐留下了。 “华儿。”徐依柔道,“你三妹妹好生厉害。” 沈月华不 置可否地笑笑:“她就是爱耍嘴皮子功夫,说到厉害,还是这个新来的四妹妹当仁不让。”能巧妙掩藏自己情绪,恰当控制自己脾性的人当真不能小觑。 徐依柔道:“我不喜欢她。” “人以群分,我也不喜欢你五姐。”不过想结交权贵不是错,沈星敏和沈星芹的选择她尊重。沈月华指了指隔着一丛花林的大花园:“宴席马上要开了,咱们走吧。” 徐依柔驻足,抬头道:“华儿,我想好了。” 见她终于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沈月华的脸上总算有了真挚的表情。 “我要找到那伙儿贼人,总也不能,总也不能让他死得太过冤枉!”徐依柔眸光坚定,瘦弱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也是人以群分,沈月华表面清高内里坚韧,徐依柔则看起来柔柔弱弱,但一旦拿定主意就会坚持到底。 沈月华满意地笑了:“虽然有句话很俗,但我也必须告诉你。若是蒋阳成泉下有知,他定然想让你活得安康喜乐,即使将来阴间相见,也是一个健健康康的柔儿。你忍心病歪歪地一直拖累他吗?” “我知道了。”徐依柔垂下头。 “还有……” 不远处传来徐五小姐的娇笑声。 沈月华握住徐依柔的手:“有些人,你不予以还击,她还真以为你怕了她。” 宴席开了,女席这边毕竟都是闺阁女子没什么品阶位份,就按着意愿结伴坐下了,沈月华和徐依柔坐到不起眼的角落。对面一长排男席,却是按着品阶落得坐。场面很安静,女官上前宣道:“皇后娘娘、圆玉公主到。” 只见皇后身着正红色镶金丝万福苏缎长裙,头戴凤冠,端庄优雅。而身后的圆玉公主也是锦衣华服,步摇精致华美,像只骄傲的孔雀。圆玉公主是皇后唯一的亲女儿,地位可见一斑。 一向眼高于顶的圆玉公主怎么会来? 众人心里疑惑,只听女官又一声宣道:“大齐太子殿下亲临!” 顾呈瑜来了?沈月华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向高台处看去―― 第二十六章 出风头 有些人就像那碧空中睥睨天下的太阳,只要他出现,其他所有都失去了光彩。顾呈瑜高坐在花梨花卉纹藤心圈椅上,并不是正襟危坐,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凤眸微微一扫,傲然霸气就很自然地流露了出来。 这张脸,这气度,难怪能吸引几乎所有贵小姐的视线。 沈月华坐着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那一副副又爱又怕的神态真是如出一辙。她瞥了眼,沈星零紧紧地攥住手帕,明明激动难耐却又要微微侧目试图保持矜持。 “嗬。”沈月华轻轻嗤笑了一声,垂目品茶。 另一边,顾呈瑜见沈月华不仅没关注他,反而是露出讥讽的神情,心里直犯嘀咕:本太子特意赶来给她解围,怎的还被嘲笑了?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瞬的小心思里竟含着些委屈的意味。 “本太子对大陈的菊花宴慕名已久,这才不请自来,准备了些小礼物。”顾呈瑜一挥手,一溜儿丫鬟托着黑漆螺钿托盘出来,流水似地走到各位贵公子贵小姐面前。给公子哥儿的是玉佩,水色莹然,雕工精细,是为上佳之品。送小姐们的是景泰蓝手镯,温润细致,也是一等一的好。 唯有沈月华的不一样,是赤金镶红宝石的长命锁。 长命锁?她看向徐依柔脖子上的小长命锁,那是她昨日送给徐依柔的,难道顾呈瑜知道她会将长命锁送出去,这才补上一块? “华儿,太子送你的这块长命锁真是精巧。”徐依柔将它拿起来细细欣赏,突然道,“咦?这是个名字吗?” 沈月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隐约是小篆的“子瑾”二字。 奇怪,顾呈瑜是刻意的还是仅仅凑巧?沈月华沉默不言,但已经感觉到四周的视线渐渐不友好了起来。是因为恼恨唯独她有这一份独特吗?她忍不住蹙眉,看向眉目间溢着得意之色的顾呈瑜。 “太子哥哥!”首先发作的是圆 玉公主,她遥遥地指着沈月华,声音清脆却娇蛮,“为何她的就是长命锁?” 被公主金手点名,沈月华只能站起来福了福身子。 她不卑不亢地站着,腰板挺直,如瀑的青丝披肩,衬着牙白色外衫,更显气质超俗若仙。既然圆玉公主问的是顾呈瑜,她就没有答话的必要,示意自己听到了就可以。 顾呈瑜道:“这么多玉佩手镯里,长命锁为此一块,自然寻的是有缘人。” “本公主才是太子哥哥的有缘人!”圆玉公主索性从高台上走下来,来势汹汹的模样儿着实将徐依柔吓到了。徐依柔连忙站起,紧张地拽了拽沈月华的衣角。 而惹出事的顾呈瑜则悠闲地看着,像是要看沈月华如何应对。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沈月华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右手拿着长命锁伸出,优雅地曼声道:“若是公主想要,臣女自当双手奉上。” 圆玉公主这才顺了气,刚想伸手接过时,突然响起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本太子的有缘之人,岂能如此草率儿戏?”只见顾呈瑜霍地从藤心圈椅上站起,眼角瞥了眼大陈皇后,其中警告意味甚浓。 虽然本按照位份来说太子在皇后之下,但大齐的地位在那儿摆着,大陈皇后怎么敢得罪? “赶快去把公主劝回来。”皇后低声对身旁的嬷嬷嘱咐。这嬷嬷是圆玉公主的奶嬷嬷,把娇蛮公主的脾性拿捏得很好,她说话有时候比皇上皇后说话都有用。 圆玉公主在听到顾呈瑜的话时就憋了一肚子气,但她却不敢在顾呈瑜跟前耍公主脾气,奶嬷嬷就给她了个台阶,她便迫不及待地走了下来:“本公主长命锁多得是,才不稀罕!” “圆玉!”皇后警示性地瞪了她一眼,忐忑地看向顾呈瑜,幸好顾呈瑜也没在意圆玉公主找回面子的话。 真是闹剧。沈月华随之落座,也没什么过多的表情。 但顾呈瑜 却不爽之极:什么叫“双手奉上”?本太子的有缘人难道她还不惜得当吗? 也不知为何,虽然远离大陈,但他对她的一切却颇为上心。知道她最常带小长命锁,今日却见到那枚长命锁到了徐依柔的脖子上,他便随手解下自己的长命锁送与她,做这些事完全不用经过思考,顺着心意就来了。 “开宴吧。”皇后见顾呈瑜没再说什么,便松了口气。 大陈的菊宴确实是一绝,从菜品上就可见一斑。所有佳肴都点缀着花瓣,甚至还有独创的菊花粥菊花饼等小吃,尤其是那菊花陈酿,酒香四溢,入喉不辣反甘,当真是一种享受。 圆玉公主用眼角偷瞄顾呈瑜,小心思活络了起来:“母后,就吃吃喝喝未免也太没劲了!” 公主开了头,立刻就有人接茬,采卉郡主笑道:“是啊娘娘,谁人不知我们公主的翩燕舞是一绝?往常只是耳闻,今日不如让我们亲眼欣赏一二?” 采卉郡主是勤老王爷的嫡女,勤王是明帝的六弟,纵情山水不挂心朝政,这才能在前朝夺嫡的险象环生中生存下来。但正是因为如此,勤王一系的朝政影响力不足,采卉郡主也只能巴结上圆玉公主才能在宗女中有些话语权。 圆玉公主高傲地抬起头,不置可否。 皇后道:“即是如此,在场才子佳人居多,刚好也为秋宴添点儿彩。”这是要让在场诸位即兴表演了。皇后冲身后的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会意,手一拍,一溜儿俏生生的丫鬟手里各捧着一株金菊入了宴会,把金菊放在各位公子哥儿的矮桌上,福了福身子又退了下去。 “这是什么玩法?”顾呈瑜拿着金菊转了转,挑眉问道。 皇后解答:“今日能与宴的都是大陈的才女,即兴表演才艺,若是公子们满意则献上金菊,这是大陈宴会时惯常的游戏而已。” “哦?”他也想知道,医术卓然的阿月究竟还 有哪些才艺。 “呵呵,殿下手中的金菊也可以献出。”皇后说着,还看了眼圆玉公主,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如果能与大齐太子结了亲,对大陈来说不可谓不是一重保障。 顾呈瑜点头,环视一周,在沈月华平静无波的脸上多做了些停留。 皇后端庄地道:“那便从采卉郡主开始依次展示,也拿出你们最引为自豪的才艺来,若是拔了头筹的,本宫自当重重有赏!” 众贵女皆起身行礼。 沈月华犹自品茶,徐依柔凑过来小声道:“华儿,你可有准备?我自幼身子弱,什么都学不好,也就刺绣能拿得出手,但又不能当众展示。” “无妨,今儿的重头戏又不是你我,随意就可。” 徐依柔怯怯地扭头看了眼圆玉公主,见她信心满满的样子,顿时理解了沈月华的意思,也安了心。沈月华放下茶盅,对这种玩法嗤之以鼻,让女子像货物一般展示,然后以求得到男子青睐,怎么想怎么别扭。 但大多数贵女都跃跃欲试,把这当做高嫁的好机会。 当然不止圆玉公主会瞄准顾呈瑜,连各个郡主县主们都瞧得眼睛发热。以顾呈瑜在宴会上的超然地位,只要他看中的皇后就不会过分阻拦。 采卉郡主精心准备好,身穿广袖流裙,伴着《绿腰》的乐律,一段胡唐软舞跳得犹如流水一般顺畅。但她是个聪明的,也意识到了皇后和公主的用意,展示了自己的舞技后,在最后一个节拍处突然崴脚,功亏一篑。 圆玉公主原本沉下去的脸色好转,她看出了采卉郡主的刻意逢迎,傲慢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接下来的几个郡主就没有采卉郡主的心计了,弹琴作画跳舞,一个比一个让人动心神往。宗室之女展示完,皇后满意地点头:“不愧是大陈宗室,赏!” 宗室贵女们站起领了赏,皆是贵气盈然。 “圆玉,你呢?”皇后看向唯一的女儿, 高贵的双眸里透漏出溺爱的神色。 圆玉公主昂了昂头:“母后,我可是压轴的!” “好,那就接着来吧。” 顾呈瑜看得无聊,眼神不住地往沈月华处飘,想到她角落的位置太偏,一时半会儿怕是轮不到,但他又确实不想看其他女子在眼皮子底下搔首弄姿,直接道:“本太子倒是有个提议。” 皇后笑道:“殿下请讲。” “这顺序也该变一变了,不如从那儿开始吧。”他伸手一指,指的恰恰就是沈月华旁边的女子。顾呈瑜心道:先让阿月做些心理准备,他可不想看到她仓促表演。 听到这话,马上就要展示的沈星零心下一沉,眉目间闪过一丝恼恨。 “说得是,倒是本宫疏忽了。”皇后看了眼嬷嬷,嬷嬷立刻凑到皇后耳边说了句话。 皇后道:“那便从宁远伯府的三小姐开始。” 原来她身边坐的竟是宁远伯府的三小姐马向雪!沈月华不动声色地看向马向雪,据说这位庶出的三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对伯爷和伯夫人也从不讨好,自然不会被带出去交际。若不是皇后的赏菊秋宴,怕是很少会有人见过她。 宁远伯府里未出阁的除了这位庶出三小姐还有一个嫡出的六小姐,六小姐正和沈星零她们扎在一堆看了过来。 马向雪显然被吓到了,她没想到自己这般低调都会被点名,下意识地向对面男席看去。 沈月华顺着她的视线,发现她焦急看向的人正是马才劲,那个沈父沈母都极为满意的未来姑爷。没看出庶妹和世子爷的兄妹感情不错。 “臣,臣女。”马向雪站起,强行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臣女吟诗一首。” 注视着她的其他贵女眼睛里闪过鄙视:吟诗而已,最容易不过了,在场的哪位不会写一两首?随意念出来就行。 由于马向雪是顾呈瑜亲点的,圆玉公主故意找茬:“吟诗啊!不是即兴的可不成!” 第二十七章 两朵金菊 马向雪本就性子内向,被公主这么一刁难,当即冷汗淋漓。 嚅嗫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圆玉公主不耐烦起来:“到底会不会!” 马向雪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眼泪都快在眼眶里打转,这时听到旁边有人小声提醒,连忙跟着那人所说大声念了出来。 圆玉公主还想发作,皇后连忙摆摆手:“不错,这诗构思巧妙,当得上才女的名号,赏!” 顾呈瑜看着在一旁深藏功与名的沈月华,不由失笑,本还想请她看场好戏,好断了那破烂婚事的后路,却没想到她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按着顺序轮到了沈月华,她施施然起身,不卑不亢的开口:“臣女献丑,刚刚心中突发巧思,然才疏学浅只想出上联,还请在座各位不吝赐教,帮臣女圆上这下联。” “哗众取宠!”元月公主声音不大不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沈家嫡女已然成了她眼中钉。 沈月华面色未变,开口道:“上联是: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整个宴会满是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人能对上这下联。 “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众人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对上下联的竟是那大齐太子顾呈瑜! 这个上联是沈月华在宴席上即兴所念,因为不想失礼人前,又不愿被当做货物赏玩,她才选择用上些智计,显得不那么被动。 没想到顾呈瑜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出,还对得如此精妙。 沈月华自开宴以来第一次正视顾呈瑜。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梁太子许鸣突然出声:“沈小姐真乃第一才女!” 挥手派人将手中的金菊送上。 沈月华正欲接过,突然眼前一闪,原本在顾呈瑜手中的金菊以极快地速度钉到沈月华身前的八仙桌上,犹如金光,恰好将许鸣遣人送上的金菊击落。 许鸣的脸色微变,但稍后神色如常道:“顾兄文武双全,实乃大齐之幸。” “许兄还是如此谦虚,论到动武,谁能比得上大梁?”顾呈瑜用一方洁白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捻起一小块桂花糕放入嘴里。 大梁以武立国,骁勇好斗,每一任帝王都立志开疆扩土,也就眼前这位太子殿下, 跟突然转了性子似的,出现在人前的形象永远都亲和有礼,言笑晏晏。 许鸣让护卫再次下去将金菊捡起来放到桌上,声音温和:“既是送与沈小姐的,还望沈小姐不要嫌弃。” 沈月华福下身子道:“臣女岂敢。” 周遭有无数道视线射向沈月华,有嫉恨的,有羡慕的,有欣赏的,也有担忧的。徐依柔的唇色渐白,忐忑不安地拽了拽她的衣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不用说她身份低微,哪儿能抵得住那些宗室贵女的暗中手段? 沈月华朝她笑了笑,让她放宽心。 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还没发生吓都把自己吓个半死,也太窝囊了。 她又向高位上的几个人行了礼,这才款款落座,也没有得到两国太子青睐的得意,还是和平时一样淡然。 面对这情形,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给了身旁嬷嬷一个眼色,那嬷嬷立刻道:“那位是平凉候府的徐七小姐吗?不知有什么才艺让大家开开眼界?” “还看什么看?!”圆玉公主怒不可遏,一张俏脸被气得通红,大声叫道,“如此低贱的身份都敢接过金菊,也不看你配不配!” 怒火直烧沈月华! 顾呈瑜砰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盅搁到紫檀小几上,冷声道:“贵国的待客之道果然让本太子大开眼界!” “圆玉放肆!”皇后着急地斥道。 圆玉公主眼眶红红的,紧紧地咬着下唇:“母后……” “公主随老奴下去吧,娘娘正在气头上呢。”奶嬷嬷附在圆玉公主耳畔悄声道,“两国太子都在,若是丢了大陈的面子,陛下那里娘娘也不好替您遮掩。” 圆玉公主虽然嚣张,但也知道她那父皇最重视脸面。她抿唇,“噌”地站起瞪了眼沈月华,而后颇为不情愿地向两国太子告辞,以身子不适的缘由退了下去。 皇后虽然让圆玉公主下去了,但那毕竟是自己金尊玉贵养大的独女,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不过大局为重,她看向沈月华,心道:果然是个美人儿。沈月华的容貌是那种初看时惊艳,而且越看也越舒服的美,眉眼口鼻没有一处不是妥帖至极。 大齐太子殿下好像对这沈家月华不同寻常啊。 皇后心里 忖了忖,还是端庄地主持赏菊宴,让那些贵小姐们一个一个地紧接着表演下去。才艺大都围绕着“琴画舞诗”而来,看着看着也疲乏了。倒是沈星零的一曲《醉鸳鸯》跳得尤为勾魂,那纤细的曼妙腰肢,把舒良俊的眼都看直了! 沈星零不愧是清馆的女儿,论起勾引男人的功夫舍她其谁? 沈月华心中冷笑,她上辈子真是一叶障目,居然会以为舒良俊这种徒有其表的伪君子是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舒良俊和沈星零,一个是色中饿鬼,一个爱以色事人,当真绝配! 看着舒良俊那张化成灰都能认得的脸,沈月华平静的脸色也有了波澜,她隐约地觉得腹中有些绞痛,那种小生命流逝的苦楚再一次浮上心头…… 绝望的,黑暗的,冰冷的。 上一世的凄惨犹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的亲人,她的孩子,她的骄傲和尊严,她所有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禽兽亲手毁掉!她要杀了他,她要杀了舒良俊! 沈月华霍地一下站起,八仙桌上的碗碟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起了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再一次集中到她身上,沉醉于舞蹈中的沈星零也驻了足,在沈月华如古井一般的双眸里看出汹涌的恨意。 “没规矩!”皇后斥道,使了个眼色,就有女官走到沈月华桌前查看。 沈月华眼神狠绝,双唇紧抿,原本犹如桃花般粉嫩的脸颊也无半点血色,看得那女官也是微微心惊。但她依旧问道:“出了何事?” “啊!蛇!”徐依柔突然尖叫出声,连连后退。 周围的贵女们也都吓了一跳,纷纷躲避了起来。皇后的面色已经变得不虞,冷声问:“真的有蛇?” 沈月华这时也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深觉自己方才太过冲动,幸好徐依柔帮她解围,自然要将这副样子归咎到莫须有的蛇身上。她屈下身子道:“臣女有罪,刚刚看到一尾竹叶青溜过,一惊之下失礼了。” “就是一条全身翠绿的小蛇……”徐依柔卷长的睫毛微颤,泪水盈睫,着实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那名女官立刻跪下,急声道:“不会的!开宴前草坪都被搜查过一遍,绝对不会有蛇!娘娘明鉴啊!” “ 回娘娘的话。”距离沈月华有十几个人的位置上,一名身着天水碧色素面杭绸罗裙的贵女屈身道,“臣女方才也有见到,那尾竹叶青十分细长,若不是沈小姐眼尖起身提醒众人,想来即使咬了人也很难被发现。” 为沈月华睁眼说瞎话的人是温大舅舅唯一的嫡女温潇,算起来是沈月华的亲表姐。 “是啊是啊,臣女也好像看到了!”接下来又有几个胆小的贵女颤巍巍地出声,即使她们没看到,也已经被吓惨了,人云亦云,自己都能想象出一条竹叶青盘在地上给她吐信子。 众口铄金,跪在地上的女官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皇后怒道:“怎么办差的?把她给本宫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这等于要了女官的半条命,女官也不敢呼喊冤枉,只能无奈地领了这非来横祸。沈月华颇为歉意地看了眼那女官,迅速往她怀里塞了一瓶伤药,也好减轻些她的痛苦。 被这样一闹,赏菊宴也失了兴致,胆小的贵女生怕再冒出一条蛇来,纷纷表示身子不适。 时候尚早,既然到了大陈,岂有不入宫面圣的道理?顾呈瑜和许鸣倒是颇为“善解人意”地表示要立刻进宫一趟,赏菊秋宴也就这样散了。 众人先是恭送皇后和太子殿下,才三三两两地结成对子往府外走。 没人愿意和沈月华凑近,毕竟她得罪了圆玉公主,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连沈星敏和沈星芹也装作慢了一步,默默地坠在最后。不仅如此,她还接了两位太子的金菊,让人又羡慕又嫉妒,更是要成孤家寡人的节奏了。 只有徐依柔还同她结伴,没有被秋宴上的局势所影响。 “华儿,你方才是怎么了?”徐依柔担心地低声问她。 沈月华摇摇头:“不过是想到了些往事。” 徐依柔沉默了会儿道:“我以为你从来都没有痛苦的事” “怎么会?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 “为何?” 沈月华驻足看着她,嘴角勾起自信的弧度:“柔儿你要知道,当你不再依赖他人,当你把一切都紧握手中的时候,你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将自己封闭起来,阻挡外界带来的痛苦的同时,也断绝了把心交出去 的可能性。 徐依柔突然间觉得,一年不见,沈月华好像变了很多,变得愈发聪颖强大了,但却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可怜。 她们二人缓缓地走了会儿,身后有人轻声唤:“华儿。” 沈月华转身,是大表姐温潇。她福了下身子:“表姐好。” “自家人不必多礼。”温潇扶起她,“临行前父亲让我多看顾你,其实华儿在秋宴上表现得那样好,倒是我这做姐姐的落了下乘。” 沈月华仔细看她,没从温潇的神情间发现讽刺,连眸子里都是满满的真挚。 她心里一暖,都说患难见真情,现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与她友好相处的,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她道:“表姐的《寒钓江山图》画得极好,气势恢宏,心胸远大,华儿自愧弗如。” 温晴的眉目间染上喜色,她拍拍沈月华的手,诚挚地道:“华儿行医也知道世情冷暖本就如此,若是都往了心里去,那还有什么活头?公主骄纵,华儿绕着走就好,实在不行,温府虽不是什么勋贵世家,但也不会怕了无理取闹的人去。” 这是要让她不要太过担心,温阁老是内阁首辅位高权重,三个舅舅在吏部、礼部和兵部皆是能说得上话的,再说两个嫡亲姨母一个是侯夫人,一个是将军夫人,温府的家世摆在大陈也是数一数二,不比世袭勋贵们差多少。 温府门风清贵,又支持嫡长的太子继位,对嚣张跋扈的圆玉公主本就看不惯。 沈月华心中仿佛有暖流趟过,眼底酸涩,声音有了一丝哽咽:“多谢表姐,多谢大舅舅和大舅母……” “傻姑娘,温府就是你的家,我娘的事也多亏你了。” “大舅母查出来了吗?” 温潇点头:“希望我能再添个弟弟。” 上一世的沈月华除了偶尔去温府看看病,其他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孤家寡人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亲人护着的温暖。现在想想,重生之前的她将一个本来锦绣顺遂的人生活得那般凄惨憋屈,全是她自找的。 幸好,幸好上天给了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浅绿色宫装宫女模样儿的女子走了过来,朝沈月华福下身子道:“沈小姐,公主有请。” 圆玉公主?! 第二十八章 给我掌嘴 秋风起,菊花丛金灿灿的一片,花枝随风摇曳,着实赏心悦目得很。不过花丛旁的美人却蹙起了眉头,温潇为难地问:“你可知是何事?” 宫女低着头低声答:“公主的事奴婢不敢忖度。” 秋宴散了,圆玉公主却叫她去,想想也知道不会有好事。沈月华安抚了一下徐依柔,淡然地道:“见了公主后定是晚了,我得给府里打声招呼,也好让马车及时来接着,故也不知公主叫我到何处去见她?” 那宫女想了想,觉得沈月华说得有理,反正圆玉公主只说务必把沈月华带来,其他也没嘱咐什么,便温声道:“公主已经回了宫中,黎王府外有公主特意给沈小姐备下的马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居然是直接进宫?沈月华眼神微凝。 温潇也吃了惊,不禁道:“皇宫岂是能随意进的?你这宫女不是诓人的吧!”外命妇进宫都得有皇后的懿旨,别说沈月华连命妇都不是。 那宫女腰肢挺了挺,取出一块金闪闪的令牌,笑道:“这是陛下特赐给公主的令牌,只要经过内监检查并备案,公主的闺中密友都可以随时入宫。” 没想到明帝这么宠爱圆玉公主,这份恩典可是皇室子女里独一份的。 看来避是避不过了,沈月华扭头对温潇道:“麻烦表姐帮我把柔儿送回府,公主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邀我进宫,我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表姐无须担心。”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拔高,让周围经过的小姐公子们都听了个真切。 现在事情闹得越大,她也就越安全几分。 闻言,徐五小姐立刻走过来,亲热地拉过徐依柔的手:“被公主相邀这么荣幸的事也只有沈家妹妹配拥有了,柔儿虽然来时没跟我同车,这回家可是得一道呢。” 徐依柔想了想道:“我和五姐姐一起回去,温大小姐,您能陪着华儿吗?” “公主只邀请了沈小姐一人。”那宫女马上接道,言下之意是要沈月华 一人独闯虎穴,连丫鬟都不能带了。 温潇也不勉强,意有所指:“华儿放心。” 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她沈月华人微言轻,但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欺辱的对象!她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对温潇和徐依柔点点头,便要随着那宫女去了。这时,躲在角落里的沈星零才出现,像是焦急万分地道:“大姐姐,零儿恨不得替了你去,虽然不能,但一定会禀告父亲想法子的!” 说着,她居然还落了泪,双肩颤抖,为了自家姐姐的安危能够如此,真是让人心生怜意。 “四妹妹这样子我就不明白了,公主相邀可是别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怎么到四妹妹的嘴里,就变得跟刀山油锅一般可怖了呢?”别的人她可以不理,但沈星零想接机会表现善良单纯,她就绝对不会让她得逞! 此话一出,那手握令牌的宫女面色不善了起来:这沈四小姐是什么意思?想弄坏公主的名声吗? 沈星零心里一惊,连连摇头:“大姐姐误会了,零儿这是高兴的。” “哦。”沈月华瞥了她一眼,“怪不得四妹妹拼命地想顶替了我。” 周围迅速射来几道目光,意思很明显:沈四小姐瞧着柔柔弱弱,没想到心机这么深,都想取代嫡长女的位置,啧啧啧。沈星零百口莫辩,只能默默垂泪,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她眼角浓浓的恨意还是没能彻底掩饰住:你就死鸭子嘴硬吧!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沈小姐,请吧。”那宫女侧过身子,沈月华便怡怡然地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沈月华此去不死也得扒层皮,但看她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倒真像得了恩赏一般,确实瞧不出一丝担心忐忑。 不少人暗暗称赞,对沈家大小姐也存了几分好感。 车轱辘不停地转,沈月华在车内闭目养神。 皇家的马车又快又稳,车厢内休闲的器物一应俱全还颇为奢华。 那宫女给沈月 华添了一盅茶,斜眼看,也觉得这沈小姐和寻常大家闺秀不太一样。非但不惊不惧,而且冷静优雅。模样儿长得也好,丽质天生,如同皎月,般般可入画也。 到了宫门,守门的侍卫见了令牌立刻放行。 沈月华下车,上前来一名眉清目秀的内监,登记了名册,又让另一名小宫女检查了一遍,这才又随着那名宫女缓步往深宫走去。 看来往宫女的装束和态度,也知道特地来接她的宫女位阶不算低。 “奴婢是公主宫里的掌事姑姑,暖香。”那宫女突然出声道。 沈月华点头,平和地道:“姑姑辛苦了。”看来圆玉公主打定了主意要她进宫,连掌事姑姑都出动了,这一趟宫中之行不会简单。 一般来说,皇子公主在皇宫里是没有专门的宫殿,要么随着母妃,要么住在百孙堂,但圆玉公主一是皇后独女,二又极为受宠,这些规矩对她来说当然不受用了。 安怡殿。 沈月华抬头看,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倒也挺符合主子脾性。她站在殿门外,掌事姑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让她赶快进去。 “公主金安。”沈月华福下身子。 圆玉公主坐在紫檀雕荷花纹宝座上,见沈月华行礼,气势汹汹地就道:“见本公主福个身子就想了事?跪下!” “公主金枝玉叶,臣女下跪也是应当。”沈月华跪在软绵的地毯上,神色淡雅,气度卓然,完全没有被折辱的窘迫。 圆玉公主的目的没有达到,她走下宝座,踱步到沈月华跟前。 沈月华视线平视,只看到她腰际的海棠金丝纹香囊。 不低头是不愿意将自己低贱到尘埃里,不仰视是根本不觉得眼前之人高高在上。 但圆玉公主叫她来就是为了耍威风,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 “抬头!我倒要仔细看看是怎样的狐媚样子把太子哥哥迷成那样!” “公主天家容颜,臣女不敢正视。”沈月华淡然地说道,既夸了圆玉公 主,又能保持不卑不亢地姿态。 圆玉公主嘴角翘起,得意地勾了勾唇:“算你还识相!” 但她突然眼睛一眯,恨声道:“识相又能如何?巧言令色,居然敢不听本公主的话,暖香……掌嘴!” 沈月华一阵无语,这公主简直是蛮不讲理的典范,称赞都能被硬拗成无礼,真是神奇的逻辑。她撇了下嘴,声音清亮:“不知臣女要跪到何时?” “跪到本公主满意为止!暖香你聋了吗?” 掌事姑姑缓慢地走到沈月华面前,为难道:“沈小姐,得罪了。” “什么得罪了?你是我的宫女,肯用你打她还是给她面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勾引太子哥哥,本公主就让你瞧瞧下场!”圆玉公主转而冲沈月华怒道,显然要将秋宴上的气全撒到她身上。 沈月华笑了一声,索性站了起来,冷声道:“大齐太子与臣女素无瓜葛,不论是长命锁还是金菊,臣女能得到都是机缘巧合。” “放肆!谁让你站起来了?!”圆玉公主扬起胳膊就要掌嘴。 “公主千金之躯,真的愿意亲自动手?”沈月华眸色冰冷,那眼神仿佛万年寒冰,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惨白寒气,骇得圆玉公主后退了一步。虽是重生,但沈月华上一世可是手刃仇人之后才死去的,那入骨的杀气又岂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所能抵御? 但圆玉公主嚣张惯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嘴:“本公主才不想污了自己的手!暖香!” “那就多谢掌事姑姑了。”沈月华特意强调了“掌事姑姑”这四个字。 圆玉公主闻言抬手阻了暖香,吩咐她:“把宫里的浆洗宫女找来。” 这是要让最下层的宫女来掌嘴,沈月华自然是为了能够拖延时间,时间越久,对她来说越有利。在等浆洗宫女的空档,圆玉公主气呼呼地坐回宝座上,看着婷婷地站在大厅中央的沈月华,怎么看怎么刺眼。 一个区区太医院院使的女儿,居然能得了太子哥哥的 青睐,凭什么? 想到顾呈瑜,圆玉公主略显狰狞的表情变得有些柔和,当年她第一眼看到太子哥哥时就怦然心动,那么俊美耀眼,连母后都说她和太子哥哥是天作之合,她是注定要当大齐皇后的! “公主。” 圆玉公主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过去,一名矮小精瘦的宫女跪在大厅,手指粗糙皲裂,一看就是最下等的宫女。她笑道:“就你了,给本公主狠狠地打,狠狠地掌嘴!” 这么好的差事?浆洗宫女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月华,眼底闪过惊艳。 还从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小姐呢,真的要打吗?污了她那羊脂玉般的脸颊可怎么办?这样想着,浆洗宫女的动作便迟缓了些。 “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圆玉公主走下来,一脚踹在浆洗宫女腿上。 浆洗宫女疼得脸色发青,却一声没吭,朝着沈月华的脸高高地扬臂。 圆玉公主快意地笑着,极想见到沈月华脸颊红肿的狼狈模样,最好能打破打烂落下疤!看她还怎么勾引太子哥哥! 沈月华神情悲悯,这浆洗宫女面如菜色,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块是好的,也不知被虐打过多少次。世间哪里都有可怜人,即使接近掌权者,也会过得凄惨。她是医者,治得了病痛,却改不了所有人的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重生一世,活得步步锦绣! 沈月华微微闭眼,准备闷声受了这一巴掌。 好戏还在后头,圆玉公主今日敢贸然把沈月华叫进皇宫受辱,将是她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却在此时,一柄竹骨扇从殿门外飞进,精准地打到浆洗宫女的肘关节处,力道之大,使得她哀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才倒地。沈月华耳聪目明,从那细微的脆响和浆洗宫女的神态也能看出来,她的尺骨应该是裂了。 “谁敢在安怡殿里撒野!给本公主滚出来!” 圆玉公主气得直喘粗气,这可是皇宫,都有人敢为沈月华撑腰,简直活腻了! 第二十九章 多谢搭救 夕阳如同浅浅的金箔,踏步走进大殿的男子风流俊逸,像是踩着金光而来。 圆玉公主的脸忽地红了,也不在乎自己的宫女被打,变得娇羞扭捏了起来:“太子哥哥怎么来看玉儿了?玉儿都没有准备。” “用不着准备,”顾呈瑜慵懒地做到紫檀圈椅上,随手捧起一种清茶品了品,仿佛这时才看情殿内的情形,瞥了眼沈月华,问道,“这……就是得了我那长命锁的女子?” 圆玉公主见他摆出一副“跟此人不熟”的样子来,立刻笑逐颜开,使了个眼色让暖香把浆洗宫女拖下去,娇笑道:“玉儿把沈小姐请进宫来教教规矩礼数,让太子哥哥见笑了呢。” 顾呈瑜没再看沈月华,而是眼神从窗户往外飘,兴味盎然的样子:“听说你宫里的三色菊甚美,本太子特来观赏。” “这三色菊可是父皇专门让花匠给我栽培的,哪儿都没我宫里的好看,玉儿这就陪太子哥哥欣赏!”圆玉公主兴奋得俏脸粉红,要不是皇后千叮咛万嘱咐她要矜持些,大概她现在整个人都扒在顾呈瑜身上了。 顾呈瑜又扫了眼沈月华,不耐烦地道:“多个人杵着未免败坏兴致,早些还觉得她才华尚可,没想到这般没有礼数。” “可不是嘛!”圆玉公主连连摆手,厌烦地道,“别杵着了!今儿就先饶了你!” 只要太子哥哥能来,圆玉公主都懒得再同沈月华废话,原本一腔酸溜溜的怒气也早就泄得没影儿了,只想跟她的太子哥哥一起赏花饮酒,最好再花前月下,互诉衷情什么的…… 沈月华淡然地福了下身子,扭头就走。 顾呈瑜暗暗地蹙起了眉头:阿月怎么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以她那聪明劲儿,必然知道本太子是强忍着恶心来给她解围的啊! “这三色菊可是少有,那两轮复色的花环最是好看。”圆玉公主边走边炫耀,往顾呈瑜身边越贴越近。 顾呈瑜加大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将圆玉公主 生生拉开一大段距离。 圆玉公主也不恼,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她见顾呈瑜正在“认真”地观赏花圃里的三色菊,小声吩咐暖香去准备些好菜好酒来,尤其是酒要烈的,一杯就能醉倒一头牛最好。 “也没什么稀奇。”顾呈瑜坐到一旁凉亭的石凳上,悠哉地问道,“听说公主山水画得不错?” 她哪儿会画什么山水啊! 圆玉公主却是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岂止是不错,皇宫里就属玉儿的画技最好了!”一定要在太子哥哥跟前留下好印象! “不知本太子可否一看?” “可,可以,当然可以。”圆玉公主暗自咂了咂舌,“玉儿最宝贝那些画了,宫女们手脚不利索,玉儿亲自去给太子哥哥取。” 她心里忖着究竟该怎么才能蒙混过去,突然想到采卉郡主前些日子送给她几幅山水画,那是大陈画师作的,想来太子哥哥不会知道吧。圆玉公主抱着一丝侥幸,自己去找了画来,再回到小花园时,凉亭里就只剩下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她认得,是顾呈瑜身边的护卫萧天。 “太子哥哥呢?”圆玉公主嘴里问着,眼睛却在每个角落搜寻。 萧天声音平板仿佛没有生气:“殿下与大梁太子有约。” 说完这句话,他瞬间消失在凉亭里。 圆玉公主紧咬下唇,气急败坏地把几卷画轴全部砸到地面使劲踩,真当她是傻子吗?放了沈月华,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想跟她多待!混账!混账!圆玉公主冲进花圃,把所有三色菊都碾碎,心里恨不得把沈月华再揪回来千刀万剐! 不急,不急!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顾呈瑜总有离开大陈的那天,总有护不住她的那天,她再好好儿地找个理由让沈月华生不如死,这个贱蹄子…… 话分两头,沈月华从安怡殿里出来,刚走了一段路,就看到温潇陪着一位华装丽人站在小宫门前的石狮子旁,温潇看到她,松了口气。 她稍微加快了步伐 ,悄悄地打量那位丽人。 七凤明黄的锦裙,红麝串,金步摇,年不过二十,一张脸端庄周正,气度雍容华贵,还由温潇陪着,显然不是一般宫妇。 沈月华走近,福下身子道:“臣女拜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面露欣赏,虚扶了一把,沈月华随之站起。 “确实是个齐整的人儿,聪明伶俐,怪不得潇儿生怕你受了委屈,一进宫就求本宫来给你解围。”太子妃虽然年岁不大,但长久位居高位,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高贵之气。 沈月华又福了福道:“多谢娘娘挂怀,多谢表姐关心。” “生分了不是?”太子妃笑笑,“本宫和潇儿自幼相识,如同亲生姐妹,你是温阁老的外孙女,也应该常与东宫多走动走动才是。” 说得是温阁老的外孙女,却不是沈院使的女儿。 沈月华淡笑道:“华儿常听外祖父说起太子殿下,将来定是一位千古仁君。如今沾了表姐的光能见到娘娘,是华儿之幸。” 太子妃看了眼温潇,明亮的眼睛里都是满意之色,这沈小姐颇为上道。 “表妹就尽顾着跟娘娘说话了,都忘了表姐了吧。”温潇笑道,“你这次能脱险,可得好好儿谢谢娘娘,谢谢大齐的太子殿下。” 沈月华其实也奇怪,顾呈瑜出现得恰到好处,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的结果。 “原本是我求着娘娘去安怡殿救你的,但恰巧偶遇了从正阳殿出来的太子……”温潇话只说一半儿,但沈月华已经明白了。大齐太子见到大陈的太子妃定要虚与委蛇一番,温潇又着急,兴许是说漏了嘴。 太子妃的笑容里有一丝不明的意味:“顾太子对华儿倒是上心,既能尽快让华儿从安怡殿平安出来,又没把事情闹大。” 如果是太子妃亲临,以圆玉公主骄纵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放人。圆玉公主背后站着的是黎王一派,为了一个沈月华就和黎王系正面交锋,太子妃其实有些犹豫,她路上一直在忖度沈 月华在温阁老心里的地位究竟值不值。 但现在看来,除此之外,这个沈家大小姐应该还有其他价值。 时至黄昏,她们也没有多聊,将太子妃恭敬地送回东宫后,温潇和沈月华出了宫门。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沈月华回头看,巍峨的红墙朱瓦,前一世的她从未来过,现在却与公主太子妃等周旋,真是世事难料。 “华儿,你可还好?” “很好,今日我能安然无恙,真是多亏了表姐。”沈月华福下身子,“改日我一定到温府去找表姐,多叙叙姐妹之情。” 温潇微笑点头:“这才对,你以前的性子也着实冷了些,亲表姐妹之间就应该多多往来。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不送你回府,一个人没问题吗?” 沈月华摇了摇头道:“应是华儿送你才对。” “越说越客气了。”温潇嗔了她一眼,转身上了温府的马车。沈月华目送马车走远,这才缓慢地踩上脚凳,正要掀开车帘时,她问车夫:“是谁派你来的?” 黄车夫恭敬地答:“是太夫人。” 果然如此,沈月华点点头,这才掀起车帘,她的视线落到车里的小几处,目光一凝,咬了咬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车厢里,顾呈瑜姿态雍容地坐着,还用她的茶盅品茶,一脸怡然自得的模样儿。沈月华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走了进去。 “大小姐坐稳了。”黄车夫鞭子一扬,车轱辘开始转动。 暮色降临,犹如一层灰暗的薄纱轻笼,街道两旁的小商小贩已经快收完摊子了,处处人声。这声音中夹杂着疲惫与喜悦,是一日辛劳的终结,是收获。 沈月华有些渴,独自斟了盅清茶呷了一小口,这才缓声道:“我还以为殿下在安怡殿乐不思蜀,这么快就出来,倒是出了我的意料。” 怎么听这话有些带酸?顾呈瑜凑近问:“阿月可是醋着了?” “可笑,我怎么会醋着?”沈月华把茶盅放下,冷声道,“殿下切莫 再凑近了,若是被公主知晓,我定然又会被迁怒。” “本太子愿意。”顾呈瑜索性挨着沈月华落座,她身上淡雅的药草香味闻之心旷神怡。 沈月华微微蹙眉,往后缩了缩,闭上眼没理他。 顾呈瑜瞧沈府也近了,总不能浪费大好时机,他道:“方才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打消圆玉公主的顾虑,你想想,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知道。”沈月华眼睛一直闭着。 “那你为何不理我?” “臣女多谢太子搭救之恩。”沈月华睁眼行礼,虽然她极力掩饰,但神色间还是有些许不虞。阿月还是在意的,顾呈瑜看着她,原本还有几分忐忑的心思,但现在却越看就越放心,脸上的笑意也像悄然出现得月色一般,越来越浓。 沈月华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顾呈瑜颇为孩子气地扯了扯脸颊,广袖如流水般倾泻,带着风流不羁。 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执拗,她肯定道:“你笑了。”想了想,她又补充:“以后在人前太子殿下还是装作不认识我吧。” “为何?”顾呈瑜染满眸色的笑意骤然消失不见。 沈月华紧抿着唇,偏头看向窗外…… 同一时间,在沈府的明柏堂内,沈太夫人放下汤匙,晚饭只喝了一碗汤。沈星零在老太太身边陪着,心疼道:“祖母可要多吃些,万一气坏了身子,零儿可怎么办?” “你是个好的,比那个不省心的孙女强上百倍!”太夫人想起沈月华,面色阴沉得如同骤雨前的浓浓乌云。 沈月华垂下头,禁不住勾起嘴角,但声音依旧和软:“大姐姐也是想为咱家着想,祖母就别怪大姐姐了。” “痴心妄想!大齐的太子殿下那是普通人能招惹的吗?这就是给沈府招祸!不安分的东西!”太夫人越说越气,使劲儿用拐杖杵地,瞧这架势都想把沈月华生吞活剥了。沈星零连忙起身帮太夫人顺气,心里竟隐隐地有些期待沈月华早些回来…… 第三十章 是为了你 沈府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黄车夫吁了一声勒住马,跳下车,摆好脚凳才恭敬地道:“大小姐,到了。” “好。”沈月华清脆的声音传出,却没有立刻掀帘子。 黄车夫也没再吱声,安安静静地在车外等候。 车内,顾呈瑜一点都没有要躲开的念头,挡在沈月华前面,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沈月华等了半晌,拼不过他固执,只好低声道:“殿下芝兰玉树,与臣女扯上关系总是不好,假装不相识是替殿下考虑。” “如果我非要跟你扯上关系呢?” 沈月华眉心跳了跳,无奈道:“那臣女也没办法。” 顾呈瑜被噎住了,心口堵着一团气,左右吐不出来难受得慌。他想起秋宴上的事,声音里带了几分强硬:“本太子知道,你是想和舒良俊扯上关系!” 沈月华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顾呈瑜,桃花眸微睁,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吃惊的模样儿,顾呈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他堂堂大齐太子,平日里多少女人投怀送抱,好容易对一个女子有了异样的情愫,还被另一个外强中干的家伙给比了下去!阿月的眼光也忒差了些,白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得点醒她! 顾呈瑜几乎是无意识地抬手拉过沈月华,俯下身子,轻轻地吻在她眉心。她的睫毛又卷又长,犹如蝶翅一般轻扫在他唇畔,像是在心尖拨弦,荡起丝微涟漪。她的肌肤仿若凝脂般光滑细嫩,浅淡的药草香萦绕鼻尖,让人流连忘返。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一瞬间点燃,暧昧地撩拨。 沈月华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他的唇微凉,他的手灼烫,他的气息带着雄性独有的霸道和强势将她包裹。 片刻时间也好像停顿了好久好久。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沈月华怒极扬臂,顾呈瑜迅速攥住她的皓腕,纤细的手腕又令他心中一荡。他侧过头,附到她耳边,举 止亲昵得犹如恋人:“阿月乖,莫恼,莫恼。” 沈月华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顾呈瑜吃痛,下意识地用内力抵御,肌肉瞬间紧绷犹如顽铁般坚硬,但她还是死活不松口。顾呈瑜又怕硌着她的牙,只要放松下来任她发泄。 直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儿溢满口腔,沈月华这才愤愤地松口,咬着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出蹦:“疼、吗?” “值得。”顾呈瑜低下头看她。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环抱住了她,娇小的沈月华缩在他双臂环成的圈里,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依赖。她猛然警觉,推开顾呈瑜,退到车厢角落,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警惕地盯着他:“你可以走了。” 顾呈瑜皱眉,他隐隐地感觉到阿月心里有一处禁地,那里波涛汹涌,恨意滔天,那里充满了绝望压抑和冷酷。究竟是谁忍心让她对外界有这么强的戒心? 他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渗出心疼:“阿月。” “你可以走了!”沈月华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神情起了波澜。 顾呈瑜不忍看她露出惶恐的姿态,转了话题:“我此次来大陈,并不是为了那劳什子赏菊秋宴,是沈天赐飞鸽与我。” 果然,只要一逃离暧昧的氛围,沈月华的双眸就会迅速恢复平静睿智。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心绪,道:“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顾呈瑜脱口而出,但下一瞬他就从沈月华的眸间看到慌乱。他叹口气后强调道,“你是我在大陈的盟友,能治我的暗疾,我自然不能让你陷入困局。” 沈月华抿抿唇,觉得口干舌燥。 顾呈瑜继续道:“大齐在大陈的探子暗线有很多,那个马才劲的事也有些了解。想必你今日也看出了些端倪,他和他庶妹有私情。” 沈月华吃惊之下微微张口,想了想蹙眉道:“他们可是亲兄妹。” “或许不是。” “但那也……” 顾 呈瑜郑重其事地道:“总之那马才劲不能嫁,在你我二人的盟约达成之前……我不希望你嫁人。” “我明白,为保家人平安,我此生不嫁人都可以。”沈月华目光坚定。 她已经慢慢体会到了亲情的可贵和温暖,这种血脉相连的守护真是让人珍之重之,一生都不愿割舍。 顾呈瑜心里偷偷补充:除非嫁给我。 “还有,舒良俊此人不简单,不是什么良人,你也别接近他!”想起秋宴上沈月华直剌剌地盯着舒良俊的目光,顾呈瑜就不痛快。 沈月华眸色一冷:她比谁都清楚舒良俊不是良人! “记住了吗?我不会害你。”顾呈瑜不放心,再次叮嘱。 沈月华想了想,坦然道:“他的事殿下不用管了。” 顾呈瑜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薄唇抿成一道钢铁一般的弧线,周围气压骤然降低。沈月华看着他那快要电闪雷鸣的表情,心里莫名地就像开了一两朵桃花,淡笑悄悄爬上眼角,低声道:“他和我沈家有仇。” “有仇?要不要我帮你除掉他!”顾呈瑜的变脸技能大概师从川剧,片刻间就喜上眉梢。 沈月华摇摇头:“这仇我要自己报。” 顾呈瑜此刻的心情就仿佛有一只蹦蹦跳跳的雀鸟,扑棱棱一下飞上了天,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衬得那俊美无双的容颜更是耀眼。 在车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沈月华道:“我娘在等我用饭,真得走了。” 顾呈瑜从袖口里掏出那块长命锁,搁到紫檀小几上,音色愉悦如同弦筝:“那金菊倒是无所谓,这长命锁我可是佩戴了十几年,下次可再别忘了拿。” 不等沈月华说话,他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而去。 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顾呈瑜,字子瑾。” 沈月华伸手将那块长命锁放到手心,看到“子瑾”二字时她就猜到了,倘若连盟友的小字都不知道,她也做得太不称职了 些。 长命锁做得巧夺天工,还带着一点余温。 收下罢,就当是结盟的信物。她定了定神,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像种子一般萌发了芽,但她强打起精神刻意去无视掉。沈月华为复仇而生,此生将不关风月! 下了马车,黄车夫还在车前尽职尽责地等候。 沈月华走了两步,突然驻足道:“你何时成了他的人?” 这里的“他”指的自然是大齐太子顾呈瑜,他能肆无忌惮地进了马车,还能在车夫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当然是因为信任车夫。 黄车夫忽地跪下:“小人本为大齐人,三年前被派进府。” 沈月华终于相信顾呈瑜的那句话了,大齐探子密布,怕是在京城尤甚。只是沈府位卑,有必要放探子吗?她想起身份不明的沈天赐,或许还有其他缘由。 “起来吧。”沈月华朝门口走去。 黄车夫连忙上前敲门,朱漆大门“吱呀”开了一道缝,守门的人瞧见是黄车夫,连忙把大门敞开,迎沈月华进来。 “小姐!”绿衣原本在台阶下来回打转,看到沈月华后眼睛一热,立刻奔了上来仔细瞅,生怕她家小姐受了委屈。 沈月华安抚地朝她笑了笑。 “喏!”她发现沈月华安然无恙后乐得笑了,匆匆把手里捂着的几块糕点捧到沈月华跟前,眼睛亮亮的,“小姐快吃两口垫垫,都这么晚了,该饿坏了吧。” 这丫头…… 深秋虽然有些冷,但沈月华却感觉到很温暖。 桂花糕入口即化,甜上心尖。她们刚准备往主母院走,就有一个身穿青缎比甲的妈妈凑上前:“大小姐,太夫人请您去一趟。”是太夫人身边办事最利索的朱妈妈。 沈月华早就料到了,只不过没想到太夫人连一顿饭的功夫都不留给她。 “我们小姐还没用饭呢,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吧!”绿衣急道。 “这……”朱妈妈很是为难,“太夫人吩咐老 奴,务必让大小姐回府后立刻来明柏堂,太夫人今儿也没怎么用饭。” 沈月华平静地道:“绿衣,别难为朱妈妈,她是府里的老人了,必然能分得清轻重。” 这番话一则抬举了朱妈妈,二则表示了亲近看重。太夫人身边的人得留心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朱妈妈松了口气,生怕夹在太夫人和大小姐之间里外不是人。 “给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先回自己院子换身衣裳,一会儿就过去,让她若是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绿衣知道大小姐是怕夫人担心,撅起嘴,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夕阳已经完完全全地落了下去,夜色变得浓稠。沈月华腹中空空,却还是保持优雅的仪态。朱妈妈感激她,快到明柏堂时低声提了个醒:“大小姐可得小心了,四小姐和玉姨娘也在。” “多谢朱妈妈。”沈月华一进门,就有一名小丫鬟领着她进去。 明堂里,沈星零在跟太夫人聊天,逗得她老人家露出了笑颜,不停地夸赞玉姨娘生了一双好儿女。原来是她们母女俩拿沈天赐当幌子,编造他幼时的趣事哄太夫人开心。 “太夫人,大小姐来了。” “哼!”太夫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让她进来!” 沈星零和玉姨娘对视一眼,退到太夫人身后,脸上浮现着得逞的快意。 “祖母安好。”沈月华慢慢走进明堂,看都没看沈星零一眼,还是那样的气度雍华,举止有度。太夫人心中暗道:果然是自小在身边娇养着的嫡出孙女,这份气派比哪家大家闺秀都是不差的,四丫头到底是小家子气了些。 这样一想,她的脸色也不那么僵硬了。 沈星零看得一阵心急,温温柔柔地出声道:“大姐姐你可回来了,听说你被公主召进宫,妹妹我好生担心。”说着还用帕子抹抹泪。 “咚!” 太夫人用拐杖敲了下地面,怒道:“跪下!” 第三十一章 借刀杀人 她这多灾多难的膝盖啊,沈月华瞥了眼幸灾乐祸地沈星零和玉姨娘,实在不愿意在她们面前被折辱,便没有立刻下跪,而是笑了笑道:“今日孙女有幸进宫,却不止见了公主,也拜见了太子妃娘娘,这才知道,原来大表姐竟然与太子妃娘娘是手帕交,娘娘仁善,不仅免了孙女的礼,还特意让孙女给祖母问声好呢。” 太夫人一愣,她虽然在沈府肆无忌惮,但从没进过宫,哪儿算什么贵妇人? 倒是这个嫡孙女,被公主刁难都能全身而退,还得了太子妃娘娘的赏识,再加上阁老府那么一大宗亲,真有好的造化也说不准儿。她立刻给了朱妈妈一个眼色,朱妈妈连忙扶住作势要跪下去的沈月华,笑道:“大小姐还饿着呢,瞧得老奴都心疼。” “你这老东西,说得好像我不心疼我亲孙女似的。”太夫人脸色缓和,佯骂了一句。 朱妈妈打圆场道:“大小姐虽然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但哪儿比得上太夫人。老奴这心里疼一分啊,太夫人可就得疼上十分了!” “孙女怎么舍得让祖母心疼。”沈月华凑上去端起小几上的燕窝粥,搅了搅,舀了一勺递到太夫人嘴边,笑道,“孙女听说祖母今儿晚上也没吃什么,都是孙女的错,让祖母担忧了。”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把太夫人发怒的原因拐到了担心沈月华处境上头,外人看起来还真以为这祖孙俩好得很呢。 太夫人颇为受用,看着如花似玉的嫡孙女,心里头也有了几分计较。 沈星零看得银牙几乎要咬碎,堵了一腔恶气,真想全吐沈月华脸上。但她毕竟聪慧,见局势已经被沈月华逆转了过来,便也凑趣道:“祖母这般疼大姐姐,瞧得零儿也眼热呢。” “你这丫头。”太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 不过玉姨娘就逊色了不少,她撇撇嘴,压不住心里的怒气,阴阳怪气地道:“大小姐真是聪明伶俐,死 的都能说成活的,好本事!” 沈月华手里的勺子抖了一下,溅出一两滴粥,刚好滴到太夫人手背上。 她连忙用帕子擦拭,做出很慌张的样子来:“祖母,都怪孙女笨手笨脚的,被姨娘一吓就失了方寸,没烫着您吧。” 燕窝粥早就温热了,怎么可能烫到? 倒是太夫人成功地捕捉到了沈月华的画外音,蹙起眉道:“她不过就是个姨娘,你怕什么?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刚还指着这容色出众的嫡孙女能有一段上乘的姻缘呢,没想到一下就现了形,真扫兴! “原是不应该怕的。”沈月华垂下眼睑,浓密而卷长的睫毛盖住她的神情,只能听到委委屈屈的声音响起,“但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孙女万不可得罪了玉姨娘,不然爹爹一定饶不了我。” 沈星零在她突然示弱时就大觉不好,现在终于搞清楚了,立刻道:“大姐姐这是要折煞姨娘吗?妹妹敢指天誓日,姨娘哪里敢越过夫人去?”她说着还泪水涟涟,可怜巴巴地看向太夫人。 但太夫人总觉得沈月华话里有话,让她接着讲。 沈月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玉姨娘,低头道:“孙女不敢讲。” “有什么不敢的?讲!” “娘说咱府里就天赐一个男丁,将来沈府必然是要交到天赐手里的,再说天赐读书读得那般好,姨娘还指着天赐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呢。”沈月华看向玉姨娘,“姨娘,我娘不想跟你争些什么,但你总也要让爹见娘一面啊。” 这番话着实精彩,听得太夫人脸上突然间就乌云密布。 虽然玉姨娘能装乖讨好太夫人,但她哪儿能知道太夫人心里头的禁忌? 太夫人最不能忍的就是宠妾灭妻,她平日里虽然纵着玉姨娘,一是因为玉姨娘生了男丁有功,二是不想让沈夫人舒坦,但绝不能彻底压过正妻。这还跟沈月华那不着调的祖父有关,当年老太爷的贵妾让太夫人滑了 两次胎,差点儿没给太夫人一条活路。 要不是老太爷早死,恐怕沈府现在的太夫人就不是她了。 “诰命夫人,”太夫人嘴角下撇,眸里燃着怒火,猛地一拍扶手斥道,“嗬,我都忘了这茬,你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都敢奢望诰命夫人!给脸不要脸!” 玉姨娘被骂懵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太夫人:“太,太夫人?” “祖母……”沈星零泪如雨下,抓着太夫人的胳膊跪地,犹如声声泣血,“您就是给姨娘几个胆子她都不敢说这些话啊!大姐姐,大姐姐……零儿知道您不喜欢姨娘,但姨娘自知身份卑微,又岂敢奢求诰封?这绝对是无中生有,是诬陷……” 沈月华看着沈星零将雨泪俱下的哭诉,冷笑了一声:“无中生有吗?不如四妹妹现在就问问玉姨娘,她究竟有没有说过这话。” 她的眸光闪烁,方才胆小怯懦的沈月华早就不见了踪影,能看到的只有端庄大方的仪态。 也是在内宅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太夫人突然意识到,她原来被自己的嫡孙女给当枪使了。大概沈月华早就攒着一股劲儿想要敲打玉姨娘,这不?时机信手捏来,既点名了她自己之于沈府的地位,又把恰好挑起太夫人的怒气,还顺便玉姨娘的出格的地方给说了出来,真是不简单。 太夫人心里忖度,虽然她不喜欢沈夫人,但架不住沈月华得了温阁老的重视,还和太子妃有交情。沈天赐虽是男丁,终究人小势单,离不开温家这棵大树。再者说,空穴不来风,说不定…… “朱妈妈,把夫人请来。”太夫人睨了眼玉姨娘,像是下了什么主意一般。 沈星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祖母?” “闭嘴!”太夫人生起气来谁的面子都不给。上一瞬还是和和乐乐的祖孙欢乐图,这一刻她都能扇上一个嘴巴子。 沈月华放下燕窝粥,稳坐在黄花梨的圆交椅上,捧起茶一点一点地 品着。 不一会儿,云里雾里的沈夫人便到了明柏堂,她先是给太夫人行了礼,然后看向沈月华,觉着这明堂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心里七上八下的。 “娘。”沈月华亲热地上前给沈夫人福了下身子,“女儿这厢有礼了。” 沈夫人没闹明白她怎么突然间讲这些虚礼,刚扶起她,沈星零却哭泣着膝行到她跟前:“母亲,您心善,可要给姨娘说说好话,她从来都没敢越过您去啊。” “是呢。”沈月华言笑晏晏,“玉姨娘除了不给您晨昏定省,不给您见礼,霸占着爹爹不让留宿在您屋里,哦,还偶尔强调天赐要最孝敬自己之外,还真是从没想越过您。” 她越说,太夫人的脸色越沉,而玉姨娘则哑口不言,因为这些事她还真都做过。 沈夫人挤出几分笑意道:“华儿言重了,玉姨娘伺候老爷太累,为娘便让她多睡会儿。” “这是什么话!”太夫人使劲拿拐杖杵地,“你也是当家主母,是长媳,怎可这般懦弱不顶事?一个姨娘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有脸在这儿说什么善良大度!” 太夫人即使是向着沈夫人说话,也不会让沈夫人舒心。 “我来问你!老爷多久没去你房里了?” 沈夫人垂头道:“月余了吧。” “废物!简直是废物!”这句话仿佛是触了太夫人的逆鳞,她大怒道,“除了有个得力的娘家你还能做什么?生不了儿子不说,连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沈夫人只知道诺诺地听训斥。 沈月华知道,这些事勾起了太夫人不算美好的回忆,但当着女儿和姨娘的面都这么数落当家主母,这家还能当得好就怪了!她蹙了蹙眉,感觉太夫人的声音尤其尖锐刺耳,心里不爽得厉害,斟酌了一下用词便道:“祖母说的是,娘这段日子身体也不算好,不如趁这个当口歇歇吧。” “嗯?”太夫人已经不怎么敢 简单地理解沈月华的意思,总觉得话里有话。 “今儿大表姐还说呢,说是大舅母总念叨娘亲在温府的日子,那会儿姑嫂相处得跟亲姐妹似的,颇为怀念。” 太夫人眉心跳了跳:“华儿的意思是?” “哪儿是华儿的意思呀,祖母也太抬举华儿了。”她挽起沈夫人的手,笑吟吟地道,“大舅母听说娘气血有亏,说是想让娘回温府住些日子,也好散散心。” 太夫人皱眉:“沈府也不小,还不能散心了!” “祖母您忘了?大舅母主持中馈可是很有一手的。” 太夫人抿着唇,虽然没法儿反驳,但也不放话。 她嫌沈夫人不中用,那沈夫人就卸下管家的权力去温府向大嫂学学,若是再说沈夫人当家当得还凑活,那岂不是给自己打脸吗?然而却也不能真让沈夫人回娘家,要是温阁老问起来,她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可算是得重新审视一遍这个嫡孙女了,一点一点地把她逼近死胡同里。 沈月华出了气,但也不能真让太夫人下不来台,便笑道:“不过大舅母再能干,也比不了祖母呢,有祖母在府里镇着,想来娘亲这家定会当得越来越好。” 又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太夫人立刻想都没想地就接道:“华儿真是长大了,也愈发懂事了,媳妇以后管家时放开手脚,有什么不懂的,我也能帮帮你。”看来以后也不好拿管家的事作筏子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咱府里的事,还是府里解决最好。华儿,你说是吗?” “祖母说得自然是对的,娘日日都跟华儿说,要把祖母的话当作金科玉律一样牢记呢。” “呵呵,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沈月华腼腆地低下头笑了,而太夫人的额角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 正在这时,厚厚的毡帘子被掀起,沈钦爽朗的笑声随着深秋的寒风灌了进来:“娘笑什么呢笑得如此开心?难不成都知道咱府里又有了喜事?” 第三十二章 是何用意 这次玉姨娘不怠慢了,也不发懵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但落在太夫人眼中,又别有一番意味在里头。她原是想拿玉姨娘打压沈夫人,没成想差点儿酿成大祸,以后是得斟酌斟酌再行事了。 沈月华有种直觉,她绝不能让沈钦把所谓“喜事”说出来。 “爹,女儿今日在秋宴上海见到了宁远伯府的六小姐,听说姑母有些脾虚,打算明儿去伯府看看呢。”沈月华转而看向太夫人,“方才一打岔,孙女倒忘了给祖母禀报这件事,姑母不过是脾虚,您不用担忧,也不知祖母有什么东西要捎给姑母吗?” 太夫人原本想问,但突然一听到独女生了病,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还管什么喜事不喜事的,拉着沈月华的手把沈姑母的病从头到尾问了个遍。 沈钦则在一旁听着,已经知道女儿的意思,便也不再提这茬。 问清楚沈姑母应该无碍之后,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折腾了半天,她毕竟年老,早就觉得不中用了,挥挥手道:“都退下去吧……” “等等。”太夫人想了想又道,“玉姨娘留下,你经书念得不错,今儿晚上就留在明柏堂念几部,也算为沈府祈福。” 玉姨娘给沈钦抛了一个幽怨的小眼神,他登时就被迷得失了方寸,劝道:“这府上会念经书的多了,娘就让玉儿回去吧。” 佛堂里阴冷,她那白生生的膝盖岂不是会跪肿了? 看着玉姨娘和沈钦眉来眼去,太夫人又想起了老太爷的那个小妖精,怒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娘,就好好儿在正房里歇着!” 沈钦虽然沉醉在玉姨娘的温柔乡里,但孝道毕竟是本朝最大的纲纪,他哪儿敢不听,连忙应承了,不过还不忘给玉姨娘以抚慰的眼神。 有其父必有其子,沈钦和老太爷也是一个德行。 回到主母院里,沈夫人知道沈月华晚饭什么都没吃,不顾沈钦好容易来一 趟,亲自去小厨房给沈月华下了一碗面。 “慢点儿。”沈夫人看着沈月华,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沈钦品着茶,觉得被无视了,故意咳了两嗓子显示存在感。沈夫人转头道:“老爷嗓子不舒服吗?” “咳咳,秋燥。” “哦。”沈夫人表示自己知道了,扭过头去继续幸福地看着沈月华吃面。 沈钦脸上挂不住,怎么觉得一向温顺的夫人突然有了刺儿一般,蛮不适应倒也蛮不一样的。他问:“可是娘今儿说了什么?” “没什么,妾身乏了,怕是伺候不了老爷,老爷还是早些去甘蓝院歇吧。” 沈月华则一直默默地吃面,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她这个人。 沈钦端起茶喝了一口:“今日哪儿都不去。” “哦。”沈夫人吩咐丫鬟,“品画,把暖阁的外室给老爷铺铺。” 沈钦蹙眉:“为何要睡外室?” “老爷不是喜欢睡外室吗?” 此“外室”非彼“外室”,既然沈钦能一个月都宿在甘蓝院里,还来主母院子里做什么? 虽说沈夫人性子柔软,但她今儿被太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还能没点儿脾气? 再说了,沈夫人只是软弱又不笨,还能瞧不出是女儿替她解了围又训诫了玉姨娘?做夫妻快二十年了,沈钦这样着实让她心寒。 被沈夫人一噎,沈钦又咳了两声,转向沈月华道:“华儿还在这儿呢。对了,你今日可见到了马才劲?可如意?” “离得太远没看真切。”沈月华想了想道,“明日去给姑母诊脉,说不定还能见到。” 沈钦道:“要为父说就不用再相看了,今儿宁远伯爷也向为父透露了那么点儿意思,据说世子爷倒是对你的印象极好。” 说到自家女儿的婚事,沈夫人也不置气了,顺着沈钦的话道:“若是错过就不好了。” 沈月华放下筷子,用帕子摁了摁嘴角,笑道:“一切都等女儿明日从伯府 回来再说吧,时候不早了,女儿就不打扰爹娘歇息了。” 面对嫡长女,沈钦居然隐隐地有种不敢驳她的念头。 像是在温阁老跟前一般顺从,也不知华儿这仿若浑然天成的气度究竟是何时养成的?要是天赐能沾了温府那头的气派就好了。沈钦这样想着,也没再多言,算是默许。 沈月华走后,沈钦偏过头,灯光闪烁,衬着沈夫人姣好的侧脸,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婉约温柔,今日竟多了几分英气,让他心头激荡,一把横抱住沈夫人,朝内室走去…… 次日午后,沈月华带着绿衣坐上马车。 宁远伯府不算近,在京城偏东的地界儿,在马车上就得耗一个多时辰。沈月华拿了一本医经在读,听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声,竟莫名觉得恍如隔世。她掀开窗帘,朝外头看去,铺肆林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好像还从没在酒楼里光明正大地用过饭。 大家闺秀拘束,如她这般还能时常出府行诊的已经好太多了。 忽然,沈月华有种被监视着的感觉,如同芒刺在背,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窗帘,眼风往马车后面扫去,只看到一个灰色的衣角,衣角上的花纹貌似有些眼熟。 早就知道那人会所有行动,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沈月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安安静静地翻着书页。宁远伯府终于到了,绿衣扶着她下了车,她对黄车夫低声道:“若是有人要接近马车也不用声张,你只当没瞧见就好。” 黄车夫觉得这吩咐着实奇怪,但还是应了。 进了伯府,把拜帖奉上,不一会儿沈姑母就亲自来迎。沈月华福了福身子见礼,沈姑母将她扶起,亲热得跟自家女儿一般:“华儿许久没来了,姑母真是巴巴儿地想着呢。” “正是许久未见姑母,特来请个平安脉。” 沈姑母笑了笑:“那倒也不用,前些日子我又诊出了喜脉,这日日被伯 爷逼着瞧大夫的,身子可好着呢。正好,你今日回家也给你祖母说叨说叨。” 原来是有了身孕,怪不得面色看起来不太对。 沈月华不着痕迹地抽开自己的手,离她稍微远了些。 沈姑母已经年近三十,这些年又因为宁远伯府的家事思虑过甚,身子早就不如往日,沈月华看过她的气色和舌苔,料着她这一胎很悬,母子均安的几率不太大,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华儿虽然医术不精,但多诊次脉也是好的。” 沈姑母摆了摆手,似是刻意不愿让沈月华诊脉,打马虎眼道:“不瞒你说,我现在一瞧见脉诊就心尖儿跳,可烦着呢。” “那姑母多休息。”沈月华也不是那种会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既然人家推三阻四,哪儿还有上赶着的道理? “哎呦,瞧我这记性。”沈姑母边走边道,“这又到喝药的点儿了,可千万不能错过去。华儿啊,伯府里枫叶通红通红的很是好看,姑母先让丫鬟带你去赏着,过会儿叫音姐儿去陪你可好?” 沈月华淡笑道:“喝药要紧,我独自去看看,音表妹若是忙就罢了。” 沈姑母唯一的亲女儿马向音,就是赏菊秋宴上的马六小姐。 “那枫叶是真的好看。”沈姑母笑得意味深长,指了一个粉衣丫鬟引路,便离开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枫叶,沈月华还能不知道谁在那里?正好她此行也是来找马才劲的,倒是如了意。 正值深秋,枫叶确实如火艳烈。 粉衣丫鬟把她送到小桥边上,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就在这里等表小姐。” “嗯。”沈月华想了想,“绿衣你也在此处候着。” 她独自一人踏上蜂腰小桥,踱步走进枫叶林,走了差不多几十丈的距离,眼前豁然开朗。枫树被围成一个圈,其中琴棋书画样样俱全,马才劲正着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的绸袍子,挥毫作画。 他听见有人进 来,也不抬头,只是安静地画。 沈月华扫了眼案上的画,画得是昭君出塞,血红貂毛外袍,有着沉鱼落雁之姿。但细细看,那眉眼间的神态却是像极了马向雪。 恬静胆小,仿若一只需要保护的小雀。 “王昭君心性坚韧,世子这幅画的神态捕捉不甚到位。” 马才劲抬眸道:“沈小姐还懂画?” “会看而已。”沈月华就着一旁的贵妃榻坐下,“画人先画神,这神不对,姿容就是再美也是枉然。” “那沈小姐看这幅画的神情像谁?“ 沈月华笑笑:“有些话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心知肚明即可。” 马才劲一愣,放下羊毫,坐到紫檀藤心的圈椅上,看着沈月华的神色终于起了波澜:“我怎么觉得沈小姐今日来府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相看我,而是话中有话?” “何来相看一说?” “母亲有意让你我二人成亲,以沈小姐在秋宴上的表现,应当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子。秋宴上你并未同我讲话,现在再来伯府,不是相看是什么?” 按照时下女子的常态,和男子谈论婚嫁事宜都应该做出娇羞状,但那套实在不适合沈月华。她云淡风轻地扫了眼马才劲,直截了当地说:“实在抱歉,世子没入了我的眼。” “哦?”马才劲打量了一番她,讥笑道,“难道沈小姐真想做太子妃?” 沈月华脸色一冷,声音也失了笑意:“不是所有人都和世子一般命好,我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而且他尚还年少,没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 马才劲手里的茶盅一歪,茶水撒到锦袍上,还泛着热气。 他紧皱眉头,眸中渗出狠意:“你是何用意?” “我是何用意?”沈月华把他方才的讥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声音清脆仿佛蕴着凛冽之气,“我今日来此是何用意,难道世子猜不到?还是要我辛苦些,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给你听?” 第三十三章 同样的手段 枫叶很红,似火一般。 锦绸袍子也很厚,能挡得住深秋的寒。但马才劲却觉得有种刺骨的冷,他看着沈月华,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不可能的,他坚信沈月华不会知道他和马向雪的私情,但她的表情又是那般笃定,那般的言有尽而意无穷。 “沈小姐的来意我知道了。”马才劲扫了眼《昭君出塞》图,“既然我入不了沈小姐的眼,那我自然会知难而退。” 沈月华从贵妃榻上站起,笑了笑:“多谢世子。” 她点头致意,没在枫树林里多待。不能成亲这件事终究不好由她自己说出口,在沈钦和沈夫人眼里,沈府是高攀了,那只要被高攀的对象突然反悔,他们也没有办法。 解决了这件事,沈月华冷凝的脸颊浮上笑意,脚步轻快了些。 马才劲看着她湖蓝色的背影,再看一眼《昭君出塞》,心一狠,做出了决定。 他喜欢马向雪,比外边的莺莺燕燕都喜欢。马向雪就像一朵雪莲,开在了不属于她的繁华世间。他何其有幸能遇到她,能保护她。 再说他们二人之间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 但他是宁远伯府的世子爷,若品行有亏,不仅爵位继承不了,连世子爷的头衔也保不住。只有他当了宁远伯府的家,他就能让马向雪一直“生病”,他们二人才能厮守。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找一个他能控制得了的世子夫人当门面遮掩。 原来以为小小的院使之女应当胆小畏缩,即使瞧出来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现在看来这个沈月华不合适。不过…… 也只能是她了! 马才劲抓起茶盅猛地一口灌进去,“啪”地一声把茶盅摔到地面,片片碎裂! 日头已经偏西,拜别了沈姑母,沈月华出了府门。她今日乘的是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夕阳洒下金光,颜色浓烈却仿佛笼罩一层薄纱,倒挺梦幻。 黄车夫瞧她出来,赶忙从车上跳下,朝沈月华点了点头,往马车下面瞟了眼。 沈月华颔首,不动声色地掀起车帘走了进去。绿衣随后跟了上来,帮她斟茶道:“奴婢还不知道伯府有那么一大片枫树林,真的好红好热闹。” “你喜欢枫叶?” “那倒也不是,就是瞧着新鲜。”绿衣缴了缴帕子,“但奴婢没在伯府丫鬟跟前丢脸,就偷偷打量来着。” 沈月华笑笑:“无妨,咱府里确实小了些,伯府气派。” 绿衣凑近,眼睛晶亮晶亮的:“小姐啊,那皇宫里头是不是更气派?听说大陈顶好顶好的东西都在皇宫,难不成全是用金子包的?” “用金子包就算气派?” “那当然,金子多贵啊。”绿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沈月华心情好,也起了聊天的心思,笑道:“傻丫头,真正金贵的东西往往不显山不露水,你还记得大齐太子吗?” 上次赏菊秋宴,绿衣也在一旁伺候来着。 “记得啊,当然记得!”绿衣眨巴着眼睛,“秋宴里就数太子殿下长得最好看了!”说罢,大概是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合适,连忙补充:“不过那是男子里头,小姐堆儿里还是小姐最好看,嘿嘿。” 沈月华笑笑,继续道:“他发髻上插的那支绿檀木簪才是价值连城之物。” “那不就是根木头吗?” “绿檀可不是普通的木头,它质地坚硬,百毒不侵,侵蚀不朽,还能驱邪治病。只有百余年前在颌国出现过,现今早已绝迹,被佛门尊为圣檀。能用绿檀做发簪,这才是低调的奢华。” 绿衣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嘟囔了一句:“奴婢差点还以为是低等的便宜了……” 沈月华一笑,低头啜了一口香茶。突然,细碎的响声从车底传入耳中,她抿唇轻蔑地笑了笑,抬头问:“我记得你会些功夫?” “是呢是呢!奴婢家以前是开武馆的,小时候都是抱着木头桩子睡觉呢!” “好,等会儿马车会颠簸,先把茶壶放在地上,然后将小几放倒。” 绿衣虽然奇怪,但沈月 华说的话她从来都无条件听从,等做完这一切,果然“喀喇”一声,马车往左边倾倒。她因是有了准备,护着沈月华倒也没受一点儿伤。 只听黄车夫在车外喊道:“小姐先下来吧,车轴子裂开了。” 绿衣扶着沈月华走下车,刚好一匹马停在车旁,有人身着灰色大氅从马上下来,道:“可是沈小姐?这辆坏掉的马车是沈小姐的?”说着顺便打量沈月华,见她完好无损时还流露出可惜的神色。 沈月华心里冷笑,但还是福了下身子道:“舒大人。” 绿衣看清了舒良俊,想起她上次还把大官当成了山野郎中,脸上就臊得慌。 “沈小姐多礼了,我瞧这马车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若沈小姐不在意,不如在下送你一程?”舒良俊眼睛里满是期待,带着恰到好处的几分深情。 真是好演技,也不知道对着多少女子练过了。 沈月华瞟了眼高头大马,犹豫道:“怕是不方便。” 舒良俊见沈月华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喜笑颜开道:“一见沈小姐就糊涂了,可不是不方便吗?沈小姐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找一辆马车来。” “有劳舒大人了。” 舒良俊露出憨憨的笑,转身进入一个巷子。 看到他离开,沈月华脸上女子娇羞的情态瞬间去了干净。黄车夫这时走上前,低声道:“小姐,就是此人之前接近了马车。” “我知道。”沈月华淡淡道。 从来伯府的路上见到那灰色衣角时,她就知道是舒良俊寻来了。用的伎俩和前世也没什么两样,自编自导的英雄救美罢了。只不过上一世她被茶壶砸伤了脚,让舒良俊殷勤的样子更显得上心。但今生她一点损伤都没有,舒良俊可不觉得可惜吗? 以前的她真是傻到了骨子里,还对他生了好感。 不消一会儿,一个精瘦的车夫赶着朱轮华盖的马车过来,走近后,舒良俊从车上跳下,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仓促间也找不来好的马车,委屈 沈小姐了。” 沈月华低头笑了笑。 绿衣走上前,指着那个精瘦的车夫道:“你下来!黄叔去赶车吧!” “舒大人这是刚从衙上出来?”沈月华偏头问他。他挨近沈月华,刻意将声音放得轻柔,一双眼睛笑得微弯:“原本是要回府的,但现在也不急,帮人就要帮到底,不如在下送沈小姐回去?” 沈月华腼腆地点点头。 舒良俊心花怒放,翻身上马,随着马车慢慢走。沈月华不时地掀起窗帘看他,舒良俊一直以为沈大小姐是那种高贵冷艳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一双春水一般的桃花目也能勾魂,瞅得他心里一荡一荡。 到了沈府,沈月华福了福身子:“舒大人辛苦了。” “应该的。”舒良俊笑道,“沈小姐快进去吧。” 沈月华看了眼夕阳,提议道:“时候不早,舒大人也应该饿了吧,沈府虽小但饭菜还算可口,家父也快从太医院回府了……” 舒良俊忙道:“到了门前自然要去拜访一下沈大人。” 夕阳西下,将人的影子拉长。沈月华和舒良俊的样子刚好交织在一起,仿佛生了一两丝暧昧的氛围。沈月华唇角带笑,米粒大小的梨涡若隐若现,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移不开视线的人除了上钩的舒良俊,还有街口脸色铁青的顾呈瑜。 他手中的竹骨扇早已被捏断,散发出的慑人气场让影卫萧天也忍不住吞了吞唾沫。以大齐太子的身份出现在大陈京城,自然要各种与宴应酬,能挤出这么点时间来培养感情都是奢侈了,现今还让他瞧见这么一幕! “殿,殿下。”萧天出声打破死寂。 顾呈瑜声音冷得像铁:“候着!” 话音刚落,他足尖轻点,直接跃过沈府的高墙,像一片树叶一般轻轻地落在大树顶端,悄无声息。其实论起武功,再来几个影卫都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有时候自己动手太脏了而已。 视野里,沈月华亲自带着舒良俊在花园处站了一会儿。 看着在 夕阳下泛着金光粼粼的湖面,沈月华道:“听母亲说,上次能去赏菊宴的都是未婚男子……” “确实如此。” “但舒大人这般青年才俊,当真没有心上人吗?” 舒良俊立刻表清白:“缘分未到。” “这样啊……” “但自从见了沈小姐后,在下便整日魂牵梦萦。” 沈月华俏脸一红,眼风扫到月洞门经过的粉色身影,水眸里闪过一丝冷意。她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舒大人可知为何我及笄一年多了都未曾婚配?” 舒良俊热切地看着她。 “因为沈月华的夫君不能有通房,更不能有妾室,此生就只能有沈月华一个女人。”她的声音里带了铿锵的意味,让舒良俊明白她所言非虚。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舒良俊脸上的热情迅速地消减了下去,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又灼灼地看着沈月华,准备表忠心。 “我去换身衣服,绿衣,带舒大人去老爷书房。” 说罢,她没再听下去,径直走开了。 舒良俊看着沈月华走远,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要一想到若是娶了她以后就不能再碰别的女人,他就忍不住感到烦躁。但他要取得黎王信任,要平步青云就必须先娶了沈月华,否则布了那么久的局岂不白费了? 正在这时,只见一道粉红色的娇俏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怯怯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您是……秋宴上的那位公子?” 舒良俊立刻温文地道:“沈四小姐有礼了。”看到沈星零,他就不自主地想起她在秋宴上的那段《醉鸳鸯》,眼神溜到那仿若不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此时此刻,有了沈月华的“无理要求”在前,更觉得是销魂蚀骨。 其实沈月华也没走多远,她确定沈星零和舒良俊勾搭上之后,给绿衣递了个眼色,绿衣便把给舒良俊引路的任务交给了沈星零,乐得清闲。 万事俱备,看来连东风都不欠。 沈月华自得地笑笑,转身,却突然撞到一个熟悉的怀里…… 第三十四章 给她盛世天下 顾呈瑜妒火中烧,抱起沈月华纵身几跃,从天窗进入藏书楼。 傍晚的藏书楼很安静,只有几盏灯笼点着,昏昏暗暗。仿佛有风一吹,灯笼摇晃了一下,一个十来层的黑漆嵌螺钿描金云龙纹书格旁,突然多了一团黑影。 “唔!”黑影往书格处靠了靠。 另一个纤细的身影分离了出来。 “你又咬我。”顾呈瑜脖子上的咬伤还没好,胸口又添新伤,而沈月华则蹙眉愤愤地看着他道:“臣女不知是殿下,还以为是哪个不入流的登徒子!” 顾呈瑜看着她清冷的容色,气不打一处来:“我是登徒子?真正的登徒子不是早就被你亲自邀请到沈府了吗?” 沈月华一愣,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容色更冷:“你在监视我。” “我光明正大地来找你!总不能让那个登徒子看到吧?” 沈月华脸色稍霁,道:“殿下的药已经快好了,不必亲自登门。” “那个不急。”顾呈瑜道,“如果本太子没记错的话,你曾说你与舒良俊有仇,如今又为何和颜悦色地把他请到沈府?” 沈月华偏过身子,看向整齐排列着医经的书架,淡然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已经告诉过殿下,这事您不必插手。” “但你也答应过我,事成之前不与人谈婚论嫁。” 沈月华平静地道:“我并没打算。” “那你为何让舒良俊进府?” 沈月华看了他一眼,原本不想解释的心,却因为他皱鼻的细微表情而稍稍软了一下。语气虽然略显生硬,但也足够让顾呈瑜安心。她道:“我只是引他入局,若不是为了报仇雪恨,就是再见他一面我都觉得恶心。” 顾呈瑜暗暗松了口气:“那是自然,这姓舒的从面相上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要多讲些有关舒良俊的事,好帮阿月快些报完仇,每次一想到舒良俊瞧阿月的眼神,太子殿下就浑身不舒坦:“他就是黎王手底下的一条狗,文选清吏司的油水有八成入了黎王的私库,不过他没有后台,想在黎王 面前露脸也难。” 顾呈瑜坐到紫檀圈椅上,翘着腿:“我有他收受贿赂的证据。” “殿下收好吧,我暂时用不上。”沈月华从靠边的小柜子里打出一个茶叶罐,往紫砂壶里舀了几小勺香茶,“既然说到了黎王,其实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殿下了。” 看着沈月华烹茶,顾呈瑜想了想,也没再纠结舒良俊的事。 总感觉阿月心里有一块难以触及的禁区,难不成她的戒备森严是舒良俊造成的?但是据探子报的线索来看,舒良俊以前和沈府完全没有联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殿下?” “嗯?哦哦,你问黎王?”顾呈瑜回过神来,“黎王和宋太子都觊觎着大陈皇位,你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沈月华点头:“不知臣女可否知道,殿下支持哪位?” “黎王的母妃现在是皇后,皇后的外戚势力很强大,朝中多半数的重臣在黎王这边,连明帝都开始犹豫不决,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很大……” 沈月华越听,一颗心就越往下沉。 温阁老辅佐宋太子,但顾呈瑜却支持黎王,黎王又是舒良俊的主子,这是不是代表……她站错队了?都怪她当初想得太过简单,若不是赏菊秋宴出了圆玉公主那档子事,她还不知道温府在暗中支持宋太子。 “原本是这样的,黎王心浮气躁难成大事,更有利于我大齐吞了大陈。”顾呈瑜品了口香茶,“但现今却不同了。” “有何不同?”沈月华黑珍珠般地眸子闪了一星亮光。 顾呈瑜带着三分戏谑,但其实是十足地认真道:“你是温阁老外孙女,我又对那姓舒的厌恶至极,只好便宜宋太子白捡了大齐这一座大靠山。” 沈月华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安稳落地,她不禁喜上眉梢,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真心真意地道了声谢:“殿下大恩,臣女无以为报,倾尽臣女毕生之心力,一定会助殿下大业!” 她笑意盎然地看着顾呈瑜。 那双明媚的水眸仿佛开满了桃花,虽是深秋,顾呈瑜也 觉得春意袭人。古有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读典故时他还对周幽王嗤之以鼻。没想到当他遇上,竟觉得周幽王所为还是太少,最起码美人展颜后,他还要给她一个盛世天下,让她能永远灿若桃花。 “阿月。” 每次被他这样一唤,沈月华都感觉心弦一拨。她偏过头,匆匆逃开他那张能蛊惑人心的脸,舒良俊还在沈府,一个声音仿佛在低声提醒她:切莫动心,心门只要一开,灭顶之灾也会接踵而至。 “殿下。” “这恩情很容易报,现在就可以,不用等到以后。” 沈月华前世也经历过甜言蜜语,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她自然清楚得很。她心里笑了笑,果然天底下的男子都一般无二:“殿下要我如何报答?” 顾呈瑜抬起手里的紫砂茶盅:“陪我喝一杯茶,唤一声我的小字。” 沈月华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经不住反问了句:“就这样?” “哦?”顾呈瑜眉眼一弯,笑意如同月光一般流淌开,“难道阿月在提醒我些什么?还是说,我可以提其他要求?” 沈月华一阵窘迫,心里一急,带着娇嗔的话语就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才没有!” 这声音简直犹如仙乐,能在顾呈瑜耳畔萦绕三日而不绝。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有了前几日那眉心的一吻,还有今日这一句嗔恼,他就是再来几趟陈国都是值得! 听着他爽朗的笑声,沈月华的视线不自觉地爬上他的眉眼,真是太让人赏心悦目的一张脸,若是以后能日日……她的想法戛然而止!皱了皱眉,强行扭过头去!甜言蜜语都是裹了糖衣的毒药,等毒发时势必会生不如死! 她落座,捧起茶盅,静静地品。 顾呈瑜则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嫣红的唇瓣,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甜美的蜜糖。 秋风起,灌入阁楼里,灯笼晃动,落影翩跹。 沈月华放下茶盅,神情和声音都恢复了往常古井般的沉静和平淡:“时候不早,母亲应该在派人到处寻我了。” 顾呈 瑜的目光灼灼,直直地看着她,等着她。 “那个……”她抿抿唇,觉得喉头干涩,又小小地呷了一口茶,“子瑾,我,我得走了!”她匆忙起身,脚尖“咚”的一声撞到了桌子腿儿。 “嘶――”她吸了口凉气,强忍着痛抬起头道,“殿下我――喂――” 顾呈瑜脸色阴沉,强行把她摁回椅子上,蹲下身子,竟然捧起她的足。 手心里是一只绣梅花月牙绣鞋,不盈一握,脚尖微微颤抖,仿佛卧着一只胆战心惊的绒兔。不是缠足,是真的小巧玲珑,生怕一用力就弄疼了她。 卸下绣鞋,他宽大的手掌覆在脚尖揉搓,温暖如春。 沈月华本来应该抽回去的,说不定还能顺便踹他一脚!女子的金莲岂是男子能够随意触碰的?这是轻薄!她都不只一次地咬过这金贵的太子殿下,踹上一脚又何妨? 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动不了。 因为一向高高在上的大齐太子殿下,堂堂顾呈瑜,他半跪在她面前,恼怒着的,疼惜着的,将她的足像珍宝一般重视。上一世,即使舒良俊做样子做得最好的时候,即使是她以为他们二人最恩爱的时候,他都没有在她跟前屈过膝,连屈膝都未曾有过。 有丝感动浇灌到心中的萌芽上,小嫩芽抽高,仿佛长了一截。 “不,不痛了。”她有些结巴,但仍旧强自镇静地道,“我是医者,我最清楚没事的。” 顾呈瑜又揉了会儿,认为应该不疼了之后才帮她穿上绣鞋:“走两步瞧瞧。” 沈月华下意识地站起来走了段距离,等反应过来后,她又觉得懊恼:怎么能如此听他的话呢? “看起来像是好了。”顾呈瑜扭过头看了眼那无辜的桌子腿儿,“这桌子是不能留了。” 沈月华哭笑不得:“是我自己撞到的,该桌子什么事?” “所有弄疼你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有罪过。”亏得他还能说得一本正经。沈月华难得地又是一笑:“我真得走了。” 顾呈瑜挡到她面前,颇为无赖地笑道:“再 唤一声。” “什么?” “我的小字,那两个字从你嘴里出来,出奇的悦耳。” 沈月华耳根有些热,她佯怒道:“我已经报答过了!” “再唤一声,就一声。” 她别过头:“无赖。”绕过顾呈瑜,踱步到楼梯口,沈月华也没回头,脚尖上突然泛起他掌心的温度。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还真的又唤了声:“子瑾,谢谢你。” 说罢,她蹬蹬蹬地下楼。 只留下堂堂大齐太子,十分丧失英明神武地傻呵呵地笑。 藏书楼旁边的小花园里,沈月华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使劲捏了捏耳垂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转过身。 “小姐,小姐!奴婢可找着您了!”绿衣喘着粗气叉着腰,显然是跑得狠了。 “方才去藏书楼看了会儿书。” “原来是去藏书楼了啊!都怪奴婢没想起来!”绿衣把气喘匀了,道,“舒大人拜见了老爷后就离开了,说是有点事,也没留着用晚饭。” 沈月华点点头。 绿衣继续道:“今儿老爷高兴,把主子们都叫到太夫人院子里吃顿晚饭,就差您了。” 高兴?现在还能有什么事让沈钦高兴地把全家人集中起来宣布?还是在祖母的院子里,看来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了。 赶到明柏堂时,果然人都到齐了。 沈星零换了一件淡胭脂色的罗裙,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沈月华勾起嘴角,鱼儿都已上钩,再吊段日子,好戏就能开锣上演了。她跟长辈都见了礼,笑道:“华儿方才在藏书楼读书误了时辰,让祖母、爹爹和娘亲久等了。” “无妨!”沈钦今儿心情愉悦,看了眼沈夫人,她脸上也是带着笑。 沈月华心里禁不住一揪:“爹爹今日气色不错。” “自从天赐回府后,好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沈钦颇为慈爱地朝沈天赐点点头,又对着沈月华道,“华儿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为父和你娘的心头大事也算了了一桩!” 什么?! 太夫人连忙问:“是谁?” “宁远伯府的世子爷――马才劲!” 第三十五章 权宜之计 午后才从宁远伯府回来,也确定马才劲放弃了娶她为妻的想法,现在闹的又是哪一出?难道马才劲没来得及把她的意思传达给宁远伯? 沈月华低头用勺子缓缓地搅着汤,缓缓地,让自己思路清晰,冷静下来。 倒是太夫人不满意:“世子夫人?那还没宜儿嫁得好,亏得你们这么高兴!”沈姑母的闺名叫沈宜,在太夫人心目中,当然二品夫人比一个世子夫人更有价值了。 沈钦笑道:“娘,马才劲可是将来的伯爷,华儿嫁过去是原配。” “你什么意思?宜儿虽然是继室,但她现在就不是正牌夫人了吗?她把伯府的家掌得牢牢的,哪儿不比你媳妇儿差?!”太夫人动了怒,居然把怒火烧到了沈夫人身上,她杵着拐杖道,“你也不瞧瞧你娶的媳妇儿,虽说是大家闺秀,但这懦弱无能的性子……” “祖母!”沈月华出声打断她,“这毕竟是孙女的终身大事,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爹。” 毕竟是还指望着沈月华去给沈府攀龙附凤,太夫人也没介意她的无礼,没好气地道:“问吧,问问你爹究竟是什么意思?宁远伯府又不是多位高权重的勋贵,还扎了堆儿地嫁过去不成?” 沈钦觉得太夫人今儿的态度很奇怪,以前她可是各种炫耀自豪沈府和伯府攀上了亲,本来以为这门亲事最赞同的要属太夫人了,怎么反倒还拉下了脸?他虽然尊重太夫人,但毕竟是一家之主,论到和权贵相交的事,自然不会悉数听从太夫人这个内宅妇人的。 他看向沈月华,眼神颇为慈爱:“华儿有何事要问为父?” 沈月华道:“爹今日说得倒是很有把握?”以前沈钦虽然也属意这门亲事,但都是在沈夫人跟前谈谈,毕竟万一没落到实处,损坏的是两家的名声。 “自然是有的。”沈钦含笑从怀里拿出一张铂金红纸,“这是世子爷的庚帖,今儿还是左佥都御史大人和世子爷一道送到太医院的,为父别提 多有面子了!” “今日?” 沈钦笑道:“可不是今日傍晚嘛,为父刚写好最后一张方子,准备回府的时候,左佥都御史大人和世子爷就亲自到访,同僚都瞧见了,还连连道贺。我瞧那世子爷当真是仪表非凡,还说秋宴上对华儿印象极好,定会好好待我的华儿。” 那也就是在她找完马才劲后,马才劲特意拿庚帖去了太医院,趁着太医院里人多给庚帖,这是在造声势吗?沈月华眉心微蹙:“那我的庚帖?” “华儿放心吧,前些日子你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要吊着他们点儿,过几天再给,更显咱家嫡出大小姐金贵。” 幸好她的庚帖还没有给出去,这礼总算没成。 听到这番对话,席面上的诸人表情各异。太夫人不满,沈夫人乐意,而沈星零藏得深一些,总归能瞧见眼底的嫉恨。倒是沈星敏一脸羡慕地道:“大姐姐就是好命,世子夫人这般高贵的身份,也就能衬得上大姐姐了。” 沈月华抿唇,朝沈星敏微微摇了摇头。 沈星敏一愣,仿佛想到了些什么,眼睛亮闪闪的。 “今日去了宁远伯府,有件事华儿还得同长辈们说一声。”沈月华站起来,亲自给太夫人盛了碗汤,道,“是好事,姑母有喜了。” 太夫人喜道:“真是有了?那可太好了!肚子里一定是个哥儿,这样她在伯府的位置也更加稳当些!” 沈月华看了眼沈钦,低声道:“不过……” “不过什么?”太夫人有些急切,“华儿你详详细细地说,难不成是你姑母的身子有了纰漏?”不愧是母女连心,竟让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姑母思虑太多,身子本就很虚难以有孕,这次若不好好儿养着,怕是会很危险。” “那可怎么办?!”太夫人瞪大眼想了片刻,立刻对沈钦道,“你是太医院的一把手,一定要保了宜儿的胎!她可不能再滑胎了!” 沈月华心道:果然沈姑母是滑过胎的。 沈钦连忙起身迭声道 :“好好好,娘您不要急,先听华儿说完。”他心里清楚,如果连沈月华都调理不好的身体,真的希望渺茫了。 “因此华儿想着,和伯府结亲的事可以再缓缓。祖母您想,成亲这么大的事,可不得姑母手把手地操持着?而姑母好不容易才完全掌了伯府的家,若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卸下来,以后可就更难了。伯府的老夫人那里……” 宁远伯府的老夫人一点儿都不老,也是老伯爷续弦续过来的,比沈姑母也就长了不到十岁。老伯爷死后,沈姑母用尽心机手段才把管家的权夺过来,一旦还回去,那就又得一番血雨腥风啊。 沈钦为难道:“但华儿年纪已经不小了,再拖一年……” “你总不能为了女儿不要胞妹吧?!宜儿这些年帮了你多少?你还有没有良心!”太夫人的嘴真跟刀子似的。 “要不先定亲?”沈钦提议。 太夫人把拐杖杵得震天响:“定亲不需要操持吗?过文定不是大礼吗?你难道真想把宜儿好不容易得来的哥儿累得滑掉吗?!” 三个问句连珠炮一般射向沈钦。 沈钦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诺诺地道:“娘说得是,儿子明日去宁远伯府说说,这事儿先拖到宜妹顺利生产之后。” 太夫人这才顺了气,她本就不喜欢这门亲事,如此倒也好。 这期间,沈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她看着自家女儿的表情,若有所思。 晚饭不欢而散,沈钦虽是允了,但还堵着一腔闷气,直接去了藏书楼,锁在里头打算靠祖宗的藏书来平心静气。沈月华一路也是沉默着回了院子,绿衣和红裳把她的外衫卸下,还贴心地拿来木盆子放了些药让她泡泡脚。 “小姐,您的脚尖儿怎么了?”绿衣皱起眉头。 沈月华摇头道:“无事的,你们先出去,我想会儿事情。” 其实在看到庚帖的那一瞬她就懂了,也是她低估了马才劲,此人肯定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强行娶了她,这样才能保证他自己的 秘密不被发现。毕竟舆论声势造得这般好,一般女子只能唯唯诺诺地依照命运安排了。 不行!这般卑鄙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正在这时,绿衣进来道:“小姐,夫人来了。” 沈月华略微收拾了一下,出去迎了沈夫人。沈夫人屏退丫鬟,拉着沈月华的手,忧心忡忡地道:“华儿,可是那马才劲有什么隐晦之事?娘瞧着你不愿嫁给他。” 也只有沈夫人会真正关心她的终身幸福了。 沈月华心中暖融融的,挨在沈夫人身边,点头道:“娘,马才劲不喜欢女儿,他……另外有喜欢的人了。” “你确定吗?” “娘您想想,若不是这般,他都二十好几了,怎么可能不成亲呢?” 沈夫人还是不太相信:“那他为何不娶了那名女子?” 沈月华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那名女子身份特殊,他是娶不了的。娘,即使他娶不了她,但总归是心头的一根刺,吃不到嘴里的才是最好的,女儿若是嫁过去,得不了夫君的心,即使挣个诰命又有什么意思呢?” “华儿说得对……” 沈夫人觉得可惜,毕竟当诰命夫人对沈府这样的人家来说,已经算是无上的荣耀了。 “但现在我已经是骑虎难下。”沈月华皱着眉道,“马才劲特意去太医院给了庚帖,女儿不想嫁也不能了啊。”她声音微颤。 沈夫人道:“那就更不能结亲了!没想到这宁远伯世子如此心术不正,这不是处心积虑地要坏了我姑娘的名声吗?他定然是觉得我沈家好欺负,能帮他遮掩一二。”一旦说到沈月华的终身大事,连性子和软的沈夫人也强硬了起来,“明日娘就回趟娘家,求你三个舅舅也好,求你外祖父也好,都得将这门亲事给压下来。” 沈月华松了口气,有这些大人物出面,事情应该会好办多了。 “娘,世子的私事不好对外说,免得给沈府招来祸端。” “为娘知道。”沈夫人心事重重,但还是各种安 慰沈月华,让她小孩子家家的别放在心上,凡事有娘在呢,温府毕竟不是好得罪的。 她见沈月华心绪平复了些,匆匆去藏书楼找沈钦。 沈钦还在藏书楼二层躲着,郁闷得不行,把一册医经平摊在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夫人正意气难平,看到他这副消极怠工的模样儿,更是气恼,禁不住音量就高了些:“老爷!华儿绝不能嫁给那马才劲!” “你又在这儿裹什么乱?”沈钦把医经合拢,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沈夫人见他实在烦心,心里突突的,踌躇着不知当讲不当讲。但又想起沈月华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勇气也大了:“妾身是内宅的妇人,见识自然不比老爷。但马才劲此人当真不能嫁,华儿是我们最宠爱的女儿,你真忍心让她遇人不淑吗?” “说得是什么话?连岳父大人都说马才劲此人不错,现在就得想着该如何早早地同伯府定亲,要不……你明日把华儿的庚帖送过去?口头说好了我这心里也踏实些。” 看着沈钦一副被勋贵之家迷了心窍的样子,沈夫人越想跟他说清楚就越说不清楚,一阵发急,心口一堵,竟是晕了过去! 当沈月华被唤到主母院子里时,沈钦正急得团团转! “华儿,快!你娘也不知是怎么了,脉象很乱,很乱啊!” “爹你先别急!”沈月华快步走进暖阁,沈夫人躺在架子床上,眉头深锁,嘴巴紧抿,脸颊发红,额头渗着豆大的汗珠。 沈月华吩咐人把窗户都打开通风,又让屋里的人都下去,这才开始诊脉。 脉象果真很乱,但却乱中有序。沈夫人的身体一直是沈月华调理,她身子不算弱,但始终找不出缘由为何再也怀不了身孕。重生后,沈月华试了好多方子,果然让沈夫人的身体有了好转。 这是体质的缘故,大概是娘胎里带来的宫寒。 沈月华观其色,察其态,看了沈夫人的舌苔,原本因担心而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第三十六章 沈夫人有喜了 沈夫人原本就是个美妇人,沈月华的桃花眸长得就像她,卷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睁开,泪光在眸中流转,美丽不可方物。 她纤纤素手轻轻地放在腹部,清亮的泪水滑下,泣不成声。 “娘,这是好事儿啊,别哭,小心哭坏了身子。”沈月华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沈夫人连忙抹掉泪痕,又哭又笑:“华儿,这是真的吗?娘不是在做梦吗?” 沈月华笑笑,宁静的眼神给沈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缓声道:“放心吧娘,你肚子里一定是个小弟弟,盼了十几年总算盼来了。” 其实不仅沈夫人的身子不好调理,沈钦也不太好,因此他的子嗣才比寻常人家的少些。能让沈夫人有孕,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拜的佛多自有佛庇佑,看来沈夫人平日里积德行善还是有用的。 母女俩说着话,沈钦在屋外走来走去不停地徘徊,心里实在没底,又着急得不行。 他见沈月华许久没出来,都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以前沈夫人安安静静地在沈府给他管家,他对沈夫人是结发夫妻之情,也没觉得有多离不得舍不得,而现在沈夫人在他跟前突然不省人事,他才猛然间发现,原来这个姨娘,那个通房,对他来说其实都可有可无,唯有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温晴才是最不可或缺的! 不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沈钦一颗心悬得七上八下,推开门迅速走进去,眼睛死死地锁定沈夫人的位置,生怕看到她惨白惨白的脸。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因此在看到沈夫人泪光盈睫地冲他笑时,沈钦突然脚下一软,居然就这样坐了下去! “老爷,老爷!”沈夫人也急了,掀起锦被就往床下走。 沈月华连忙扶住沈夫人,又转身把沈钦扶起来,手指切在沈钦的手腕上,笑道:“爹,您的心绪这般大起大落可不行。” “是是是,只要你娘好好儿的就行!”沈钦接过沈夫人的手臂,赶紧把她扶到床上坐下。 年近三十 的沈夫人还跟小姑娘似的,双颊浮上红霞,娇羞成一朵玫瑰。 沈钦攥着她的手不松开,一个劲儿地重复:“幸好你没事,以前是我不对,我忽视你了,小晴,幸好你没事啊……” 原本这种情况下沈月华是不忍心打扰的,但沈夫人的实际情况得嘱咐,总不能让沈钦重手重脚地把好容易盼来的孩子给耽搁了。沈月华心里微甜,笑道:“爹您先别急,娘这事儿还没完呢。” “还有什么事?!”沈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需要为父做什么?” “您就好好儿陪着娘,让娘宽心养胎就成。” “好!我肯定陪着她!”沈钦满口答应,愣了会儿才不确定地问,“养胎?华儿你方才是说……养胎?” 沈月华笑着点头:“是养胎!” 沈钦愣愣地呆了片刻:“不对不对,那脉象……” “女儿给娘用了其他的补药,这才让脉象比较乱。今儿就把药停了,不消几日爹就能摸到喜脉了。”沈月华接着道,“至于以后的安胎药爹可以自己给娘开,娘和肚子里的小弟弟就全权托付给院使大人了!” 由于心情好,沈月华还难得地打趣。 沈钦一向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听她这样讲更是惊喜难耐,又不能抱沈夫人,就很无厘头地抱着枕头转了两圈儿。 留这夫妻俩在房里说贴心话,沈月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她望向悬挂在天空满如玉盘的明月,眉头渐渐皱起:娘好不容易有孕,不能再让她为自己的事耗费心神。宁远伯府的事得尽快解决,不然时间拖拉得越长,对整个沈府的影响就越大。 还有玉姨娘那头得防备着,沈夫人这一胎一定要保住! 沈月华去了明柏堂,太夫人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沈夫人有孕的消息后,太夫人先是愣了一会儿,一再确认后才笑逐颜开,非要到佛堂里去拜拜,说是还要亲自抄几册经书。 次日清晨,沈月华又给沈夫人诊了一次脉,脉象很好,胎儿已经两个多月了。 “ 华儿,今儿你别去,未出阁的女子总不好谈论自己的婚事。”沈夫人吩咐丫鬟给她准备外出的行头。沈月华劝阻了她:“娘,先不急。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儿歇着,前三个月最重要,可不敢大意。” “但你的亲事……” “反正也是拖字诀,不在乎这一个月的。” 沈夫人抚摸着肚子,不确定地问她:“当真不急?其实娘感觉身子蛮好的,去一趟温府也不碍事。你是娘心尖尖上的,这事没个了结,娘也睡不安生。” “娘,你就放心吧,说不定要不了几日这事儿就解决了呢。” 看着沈月华踌躇满志的笑颜,沈夫人将信将疑。 给沈夫人喂了些安神养胎的药,伺候她再歇下,沈月华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从枕头的夹层里取出一本书,摩挲着书名,陷入沉思。 对付卑鄙的人没必要束手束脚,要比他更卑鄙才对。 但想起秋宴上马向雪战战兢兢的模样,沈月华又于心不忍。其实沈钦自小不让她碰毒经也有道理,原本是悬壶济世的医者,手中却多了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取舍之间,内心也是充满了纠葛。 用毒去逼迫马才劲? 但马沈二府结亲的传闻已经闹得甚嚣尘上。 怎样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沈月华皱着眉,打开窗户,看向窗外的几盆菊花。万物凋零的秋,目之所及都是萧索。正在游移间,绿衣绕过屏风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小姐,老爷他们回来了。” 沈月华想了想:“大概是今日不用爹轮值,他们……难道还有谁?” “就是那个世子爷,他也来了咱府里,跟老爷一道回来的。”绿衣焦急道,“老爷的脸色还不好,对世子爷都爱答不理的。” 沈月华眉头舒展开,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沈钦态度的变化无疑是对她有利的。 得亲自去看看,说不准儿还能让局势变得更明朗些。她打定主意,让绿衣去拿披风。刚把披风披上,红裳又掀起帘子进来:“小姐,三小姐来了。 ” “三妹妹?”沈月华的脚步顿住。 她爱静,除非派丫鬟相邀,不论沈星敏也好,沈星芹也好,都是不怎么敢贸贸然上门的。沈月华心里一动,蓦然间想到了前世,便解下披风道:“请她进来。” 沈星敏进来的时候,沈月华正在品茶。 秋日午前的阳光不烈,柔和地洒入室内,沈月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紫檀圈椅,让沈星敏坐下。沈星敏用脚碾地,低着头,还是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三妹妹来我这里,是为了宁远伯世子的事?” 沈星敏霍地抬头,仿佛不可置信般但又松了口气:“妹妹还不知道该怎么讲,却被大姐姐明察秋毫给瞧了出来。” 也不是她真的长了一双能识透人心的眼睛,只是这时机太过凑巧,而前世的宁远伯世子夫人就是沈星敏,没法儿不往那头想。 沈月华品了口茶:“说吧。” “大姐姐,我,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藏不住话,也不是那种扭捏矫情的。”沈星敏斟酌着用词,“昨儿晚饭的时候,妹妹瞧你不愿和世子爷成亲,可是这样?” 沈月华把茶盅放下:“你坐吧,姐妹之间无须如此。” 这次沈星敏才落座,但一双杏目闪烁着希望,眨巴眨巴地盯着她。 她接着道:“你有这心思,雅姨娘知道吗?二妹妹呢?” 沈星敏抿了抿唇道:“这是我想了一整晚的,姨娘不知,二姐也不知。原本就不用让她们知晓,我自己的事当然要由我自己做主。” 沈月华看着她,仿佛有些不认识。二妹妹沉静,三妹妹淘气,但她从不知道这个三妹妹这般有主意。究竟是她没觉察呢?还是沈星敏在她面前有所保留呢? “大姐姐,原本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既然你不愿嫁给世子爷,而这亲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这名声总归不太好。我替了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也算全了沈府和伯府的面子,两全其美的事情啊。” 沈月华皱皱眉,她竟不知沈星敏能这样的巧言善辩。 分明是自己想攀世子夫人的位置,却说得是为了沈月华,为了沈府和伯府两家。 “大姐姐,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沈星敏低下头,毕竟是说自己的婚事,她到底害臊了,耳朵根子通红。 沈月华瞧她露出往常一般的情态,心里头软了软道:“三妹妹,你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沈星敏从圈椅上站了起来,皱起眉,咬着唇,一脸吃惊和不忿,声音颇为激动,“连你不要的都不能给我吗?不管什么时候,你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但现在是你瞧不上世子夫人的位置,为什么不能让给我?!” 沈月华心里搅着一般难受,脸上反而愈发淡然无波:“再说得清楚些,说不定我就真让给了你。” 沈星敏心气儿燥,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你是嫡出我是庶出,事事都低你一头,我也服气,谁让我命不好,没托生到夫人的肚子里?但你总押着不成亲,夫人也不操心我的亲事,再拖下去我哪儿还能高嫁?” “高嫁很好吗?” “当然很好!高嫁就能颐指气使,就能回娘家摆阔气,就能像姑母一样次次回府都跟省亲似的,要老老小小都迎着!” 毕竟是同父的姐妹,以前感情也算不错,沈月华还想劝她:“但你只见过马才劲一面,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不能让你嫁给他。” 沈星敏的胸口一起一伏,死死地盯着沈月华。 沈月华抿着唇,冷静地平视。 良久后,沈星敏仿佛终于憋不住了,吼道:“你跟母亲一样,永远都是这么高高在上!好像所作所为都是为着别人着想,谁稀罕!假良善给谁看!我就是要地位,要权势,你还不是一样?整天肖想着大齐太子!哼!大齐太子那种太阳般的人物才不会看上你!” 空气凝固。 沈月华冷着脸,沈星敏白着面。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气之下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一张小脸惨白惨白,仿佛下一刻就能彻底晕厥过去…… 第三十七章 这福气给你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月华觉得生气反倒是挺对不住自己的一件事。 遂了沈星敏的愿,让她嫁给卑鄙自私的马才劲,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既能全了两家的面子,又能躲了这门亲事,关键如果把沈星敏留在府里,从今往后,真是见一面添一次堵,不如打发出去让她走自己的“康庄大道”呢。 沈月华看着沈星敏,突然笑了,端起茶盅颇为气派也很是生分地道:“倒是有劳三妹妹的良苦用心了,这机会做姐姐给你,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你的咯。” 虽然最终会让沈星敏如愿,但不整整她怎么对得起之前付出的感情? 究竟是这一世的人变了,还是前世她太蠢没有发现,难不成身边的人个个儿都心怀鬼胎?沈月华有些疲累,懒得再看沈星敏,放下茶盅就让她滚了。 沈星敏的脚还是软的,生怕她反悔,也不等丫鬟进来,直接自己掀了帘子走出去。 刚出馨院的门,就有声音传来:“三小姐,三小姐等等。”绿衣追了上去,沈星敏回头,心里一个咯噔,“大姐姐都让我走了,她,她不是反悔了吧?” 绿衣笑眯眯地道:“哪儿能啊,我们家姑娘向来就是表里如一的主儿,可不像有些人,样子上瞧着亲近得很,但实际心里腌臜得呦~啧啧啧!” 她这一通指桑骂槐,气得沈星敏登时就睁大了眼:“贱婢!你找死啊!” “奴婢好好儿活着还不能够,怎么会找死呢?倒是三小姐以后走路小心些,别磕碰了遭了报应!”绿衣是个性子烈的,沈月华说话也一般不会避着她,方才在屏风后头,沈星敏翻脸不认人的嘴脸她可是瞧了个真切。 “反了反了!”沈星敏怒骂,“一个贱婢还敢在本小姐跟前撒野!” 她扬起胳膊,就要扇绿衣耳光。 绿衣有些功夫,腰肢一扭很灵巧地就闪了过去。 沈星敏更是生气,吩咐自己的丫鬟把绿衣给钳制住,她还就不信打不了一个丫鬟了。红裳看势头不对,悄悄地溜回院 子去找沈月华。 扑上去两个丫鬟还有一个粗使婆子,婆子胳膊粗壮有力气,又追又堵,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绿衣给拿下。眼看绿衣嫩生生的脸颊就要遭殃了,却仿佛凭空伸出来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把沈星敏的腕子攥住! 沈星敏怒气冲冲地扭头看,看清来人后也不敢造次:“大姐姐,这贱婢胆敢咒骂我!” “真有这事儿吗?”沈月华淡淡地看向绿衣。 绿衣梗着脖子,使劲挣开粗使婆子的手,大声道:“没有!” “她说没有。”沈月华轻轻放开沈星敏,让绿衣站在自己身后。 沈星敏气了个倒仰:“这些丫鬟婆子都瞧见了,还能颠倒黑白了不成?!” 沈月华微微蹙眉,不耐烦地稍微提高了点音量:“你们说,有这事儿吗?” 由于此处就在馨院门前,大多是沈月华的丫鬟,谁敢触自家小姐的霉头?都摇头表示完全没有,绿衣姐简直比猫儿都乖。而沈星敏带来的三个下人,全都面面相觑,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愣在了那儿。 沈星敏气得上前直掐,一名胭脂色比甲的小丫鬟疼得哭出了声。 “够了!”沈月华的声音跟冰棱子似的直戳沈星敏,让她五脏六腑皆是一抖,看向沈月华的眼神多了些惶恐。沈月华道:“原以为三妹妹是聪明人,没想到这般蠢笨不自知,我的丫鬟自然是个个儿出挑,绝不会有一点儿毛病!就是有,那也是别人的毛病,不知三妹妹可同意?“ 沈星敏的银牙几乎咬碎,偏偏绿衣在沈月华身后还是一副“奈我何”的模样儿。 “既然三妹妹默认,那就是没事了。”沈月华睨了沈星敏一眼,“以后这馨院里,三妹妹还是少来些的好,要知道,咱府里的庶出小姐可不止你一个。” 轻飘飘的一句话,极端愤怒的沈星敏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顺便变得老实。 回到院子里,沈月华就跟没发生那件事似的,径直走进了暖阁。反而是绿衣没忍住,扭扭捏捏地请罪来了:“奴婢以 后一定控制自己个儿的脾性。”毕竟她是丫鬟,对正经小姐横眉毛竖眼睛确实不对。 “我以为你的脾性只是稍微烈些。” “奴婢,奴婢……”绿衣用手指绞着衣角,吞吞吐吐。 在沈月华的记忆里,绿衣这丫头虽然性子烈但绝不急躁,两次见她泼辣发飙都是因为事关沈月华。她既不争辩,也不邀功,当真仿若一抹清新富有朝气的绿色,让沈月华心中泛起暖意。 她扫了眼梳妆台,笑道:“台面上那几本书是给你的,闲来无事多翻翻,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 绿衣咧咧嘴道:“小姐怎么又说这事儿啊,奴婢一辈子都要跟在小姐身边的。” 至少,绿衣是一门心思对她好,为她着想。沈月华弯起嘴角,方才真是魔怔了,她身边有沈夫人,沈天赐,还有绿衣红裳,有这么多跟她一条心的人,不能只盯着那些让她心寒的人看…… 与此同时,在沈钦的书房内,性子一向和软的沈钦却是的的确确地发了火。 他指着书房的门,怒道:“沈府庙小容不下世子爷!请您移驾,沈某就不送了!” “沈大人,若是我不娶沈府的小姐,贵府四个未出阁小姐的名声怕是都得受累,晚辈确实是为贵府着想。”马才劲一脸苦口婆心。 “放……!”沈钦憋住没把那个字骂出来,深吸了口气道,“好端端的嫡出大小姐世子爷不要,反而要迎娶庶出的小姐们,世子爷!您真当我沈府的小姐是那货架上的货物,任您挑选吗?” 马才劲连忙道:“晚辈绝不敢这样想,实在是贵府大小姐晚辈高攀不起啊!” “高攀不起?当初给庚帖的时候怎么就敢高攀了?这事儿现在闹得沸沸扬扬,你让我华儿的脸面往哪里搁?!”沈钦拿鼻孔出着粗气,怒不可遏。 “原也就没说清是哪个小姐,只说是伯府和沈府结亲。” 沈钦猛地一拍案几,大声道:“亏你说得出口!大小姐云英未嫁,庶妹却许了人,你让外头的人怎么说我华儿 ?!” 口口声声全是为了沈月华,马才劲心中一片阴霾:他也想娶沈月华封口,但现在情形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做了,今日不把此事确定下来,他都不知道雪儿能不能活到明日! “沈大人!”马才劲提高声音,既然委曲求全的路线行不通,那就威逼利诱吧。 他高声道:“只要在下与沈府结了亲,在下保证,继母在伯府的日子会更加顺心,包括六妹妹和未出世的弟弟!”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今儿达不成目的,那对不住了,腹中孩子能出世都悬。 沈钦被骇了一跳,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性硬气的人,被这么高声一警告,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意气瞬间弱了下来,吞了口唾沫,问道:“世子爷究竟为何非得娶庶女?堂堂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一个庶出的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的。” 马才劲心中发苦,他何尝想娶个庶出的回去当夫人?且不说同僚们会怎样在暗地里嘲笑,宁远伯那关就很难过。但事情到了这种关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实在是晚辈和沈府连着亲,若是按辈分,晚辈还得叫您一声舅父,总不能不顾沈府的脸面,毁了这亲事吧。” “那你娶华儿不就好了?” 怎么又绕到原点了!马才劲一阵头疼,捏着额角道:“沈大人,贵府的大小姐有大造化,晚辈是真真儿地不敢高攀!” 类似的话说了两遍,沈钦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难不成太夫人说得竟是真的?大齐和大梁的太子殿下在赏菊秋宴闹的那一出谁人不知?他也是见沈月华平安从宫里出来,还以为是以讹传讹的流言呢,现在想来,能让宁远伯世子都不敢得罪的,八成没跑了! 想通这点,沈钦再看马才劲,顿时觉得此人也没什么本事,怎么看怎么嫌弃,怎么能配得上他的华儿?配个庶女勉强凑合。 沈钦的脸色好看了不少:“那世子爷属意哪个?” 哪个?马才劲的头愈发疼了,赏菊宴上除了马向雪他谁都没注意,哪儿会知 道余下的三个庶出小姐怎么样?总不能说“你给哪个我就要哪个,好打发,一点儿都不挑”吧。 他想了想,沈四小姐是外室所出,大概小家子气好掌控些,既然娶庶女已经丢面子了,不如要个唯唯诺诺的,也好捏在手心里。马才劲端起茶:“听闻贵府四小姐乖巧懂事,上次秋宴也是极为瑰丽出众的。” “零儿还有不到一年才及笄,世子爷等得?” 马才劲道:“先成亲,其他诸事都可推后。说实话,以晚辈这年岁怕是等不得。”主要是他得成亲才能继承爵位,马向雪的年纪也等不起了。 沈钦有些为难,把最小的女儿着急忙慌地嫁过去,倒显得他多想攀附这权贵似的:“其实芹儿和敏儿都不错,尤其是芹儿,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也不多话,我瞧着倒与世子爷匹配。”沈星芹和沈月华相差不到七个月,倒不太防事。 这时,早就闻了风的沈星零捧着一个黑漆螺钿托盘,里面装着各色点心,婷婷袅袅地站在了书房门外。她要去看看这位世子爷,最好能勾引了他去,舒良俊只是个五品郎中,还是世子爷的派头大。 在她心里,只要是沈月华有的她就都得要,连男人也不例外! “笃笃笃――” 沈钦皱眉道:“进来!”他虽然被马才劲唬住了,但毕竟意气难平,心口堵得慌。 “爹爹,女儿亲手做了几种点心,特地带来给爹爹尝尝呢。”沈星零扭着水蛇腰踏进了书房,看到马才劲,脸上一呆,露出一种惊讶和惊艳并存的神情来。她装作惶恐的样子,站在堂前,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睛里慢慢蓄起水雾:“对不起,对不起,女儿不知道世子爷在这里,给爹爹丢脸了。” 沈钦瞧见她的孝心,脸色和缓了些,招手让她过来:“零儿既然来了也见一见世子爷。” 而看到沈星零做小伏低的样子,马才劲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好拿捏。 沈星零垂手低头,眼角闪过一点星芒。 第三十八章 鹬蚌相争 给沈夫人诊完脉,沈月华边收脉诊边道:“其实娘您也不必愧疚,三妹妹不听劝,这是她自个儿的选择。” “话是这样说,但终究觉得咱瞒了她,欺了她。”沈夫人躺在贵妃榻上,头上戴着一个琉璃八宝的抹额。 沈月华淡笑:“世子的事不好明说,但女儿已经暗示过了,三妹妹一心想扑上去,还能怨得了别人吗?娘,这事儿就这样揭过去吧。” 沈夫人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这时沈钦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问了几句沈夫人的情况,这才拉了个锦墩坐下道:“华儿不用嫁给世子爷了,他亲自上门,说是配不上咱家华儿,要求了零儿去。” 沈月华的眸色略有波动,和沈夫人对视了一眼,给沈钦斟上茶道:“为何是四妹妹?” 沈钦笑意吟吟地看着嫡女,听这意思,她本来就没打算嫁给马才劲,一点都没有惊讶。想到那两位都是人中龙凤的太子殿下,沈钦就更加得意开心:“是谁都可,只要华儿不觉得委屈就成。” “女儿怎么会委屈?”沈月华笑笑。 沈钦想了想,看了眼沈夫人,缓声道:“华儿啊,为父有件事想问你,你可得一五一十地给为父说啊。” “女儿还能瞒父亲不成?” “那就好,那就好。”沈钦抚着胡须,斟酌了半晌才道,“那日赏菊秋宴之后,圆玉公主把你召进宫里,究竟是为了何事?” 沈月华笑道:“女儿还以为祖母给爹说了呢,误会罢了。” “果真是误会?难道不是大齐太子?或者……是大梁的太子殿下?” 沈月华保持淡雅的微笑,低头,安心收拾她的小药箱。沈夫人蹙眉,轻轻搡了一下沈钦,沈钦心里也发急,抿了抿唇还是问了下去:“华儿别吊着爹,你也不小了,若是零儿都结了亲,你再不出阁,外头闲话不会少啊……” “那就别让她成亲。”沈月华拎起 小药箱,“忘了给爹说一声,上午的时候三妹妹来了我院子里,说是她想替我嫁到伯府。” 沈钦愣了一下:“什么?她怎么会这样讲?” “大概是跟爹的用意一样。”沈月华往外走了两步,回头笑道,“伯府毕竟不是一般人家,爹爹选人攀附的时候可得谨慎些。娘,女儿去给您熬药。” 等沈月华走了出去,沈钦拉下脸:“华儿什么意思?是在拐着弯儿地说我攀附权贵吗?也不知哪儿学的这脾性,都敢编排起亲爹来了!” 沈夫人帮他顺气,劝道:“老爷也不能怪华儿,自小咱府里没个男丁,你不也是拿她当半个儿子养吗?不然也不会把医术都教给她。华儿不比一般的闺阁女子,是见过世面的,听你那般问她和两位太子殿下的事,能不难受吗?” 沈钦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就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才盼着她能嫁个好的归宿。你都不晓得,连咱陈国的皇帝在这两位殿下跟前都是小心谨慎的,若是真能……” “妾身倒不愿的,华儿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就成,免得心累。” 沈钦搂过沈夫人的肩膀,摇了摇道:“看华儿的造化吧,不过这嫁给宁远伯府的人选得再琢磨了,华儿说得有理,零儿虽然乖巧懂事,但难免瞧着小家子气些,又在外头养了那么久,万一闯了祸事,那可是连累阖族的。” 这边厢沈钦还在思忖,那边厢沈月华已经亲自熬完了药,吩咐绿衣送过去,瞧着沈夫人喝下,绝不能经过其他人的手。 沈夫人这一胎太重要,她不敢大意。 从主母院子里出来,沈月华让红裳查一查沈星零整个上午都做了些什么。她能料到沈星零会按捺不住,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看来沈星零对沈府下人的掌控已经超乎她的想象。 果然不错,棋逢对手才有点意思,是时候清一清沈星零布下的线了。 “小姐,老爷书房的凉秋已经在 门外了。” “确定是她?” 红裳点头:“上午就是她特意去见了大花园杂扫的晓翠,那晓翠和成昌家的相熟,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四小姐穿戴齐整端着点心去了书房。” “她用的人倒都很低调。” “晓翠和成昌家的奴婢没动,怕打草惊蛇。”红裳比绿衣沉稳得多,想事情也想得深远。 沈月华微笑:“很好,叫她进来吧。” 这条老爷书房的线不能动,只要抓住了凉秋这个源头,以后有的是用处。呷了一小口香茶,凉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身穿品蓝纹锦比甲,梳着单螺,瞧形貌倒是个文雅的丫鬟。 沈月华朝红裳点了点头。 红裳把一个绣有海棠花的锦囊放到了凉秋手中,掂一掂,沉甸甸的,少说得有五两银子!凉秋心中一抖,眼神更是闪烁。沈月华笑道:“听红裳说你弟弟的病反倒更严重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好儿地吃药,没多久就能康复的。” 凉秋抬头,眸中有水光泛起。 “难不成你爹还在赌?” 凉秋哽咽道:“弟弟已经两个月没吃药了,奴婢的月例银子都给爹填了窟窿,再拖下去,弟弟会被拖死的!” “我记得他叫康哥儿是吗?” 凉秋点头。 沈月华想了想道:“银子我就不给你了,让红裳直接去药库换成药材放到少爷的院子里。凉秋,让你弟弟进府里来吧。” 凉秋咬牙,摇头道:“不,奴婢的弟弟不能再当下人了,他是奴婢唯一的希望,是要考秀才的。” 沈月华不禁对凉秋刮目相看,每个人背后都会有隐情,现在看看凉秋,八成是为了给弟弟治病才收了沈星零的银子。她用茶盖撇着茶叶,曼声道:“让他做少爷的陪读,不用签卖身契,起码在府里头你爹才不敢找上门来。” “小姐,我……”凉秋泪水盈睫,咬着唇,仿佛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月华对她这点倒 是颇为欣赏,不是那种轻易见风使舵的主儿。她道:“红裳,凉秋弟弟的事你去办,尽量办得低调一些,不该知道的人不必知道。哎,四妹妹堂而皇之去找世子爷的事,也不知道三妹妹知不知道,千万别事都定了,这自家姐妹还被蒙在鼓里。” 她轻轻地吹着茶水。 凉秋磕了个头:“小姐的大恩大德凉秋晓得怎么报了,弟弟年少无知,希望少爷能,能担待。” “嗯,下去吧。”沈月华闭目养神,嘴角勾起一丝笑。 或许凉秋的弟弟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但现在放在府里,最大的用处还是一个要挟。凉秋为了弟弟的前程和性命,还能不倒戈?而自从沈天赐进了府,从来都没有主动去拜见过玉姨娘和沈星零,与沈夫人反而越相处越融洽,下人们之间岂会不知他是谁的人? 接下来就能沏一壶好茶看戏了。 沈星零心心念念想要的沈月华绝对要阻止,瞧她用尽心机却付诸东流的嫉恨样子,也是赏心悦目得很。 只是顾呈瑜那边,倒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沈月华揉了揉眉心,虽然和顾呈瑜是盟友,但现在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愈发混乱了。他好像在侵蚀着她的生活,只要她犹豫不决的事,他都会先她一步替她做好,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正在琢磨的主角,大齐太子顾呈瑜,此刻刚从皇宫的宫门里出来。 “殿下,罗大人飞鸽传书,说是都已经办妥了,只是大长公主那里不好交代。”萧天奉上一张字条。 顾呈瑜嗤笑一声,随手就把字条给毁了:“好不容易等死了太后,皇姑母还想逞能,果真是自不量力,传话给罗宁,天牢里谁都不能探视,本太子会尽快赶回大齐。” “遵命!” 顾呈瑜想了想,脸部坚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下来,他问:“她的事如何了?” “马才劲已经去过沈府,想来跟殿下预期的不差分毫。只是黄三说沈府里 现在又渗入另一股势力,倒是不容小觑。” “何时?” 萧天道:“没多久,大概是殿下此次来陈国之后。” “是吗?”顾呈瑜笑了笑,“无妨,就当顺便瞧瞧沈天赐的本事了。去宁远伯府。” “殿下要亲自去?” 顾呈瑜翻身上马,拉住缰绳,回头笑着说:“本太子的女人,当然要本太子亲自去。”萧天也上了随后的一匹马,低声嘟囔道:“就知道沈小姐早晚得当属下的女主子。” “你终于说了句顺耳的话。” 萧天沉默,强行忍住想要望天翻白眼的冲动。 到了宁远伯府,顾呈瑜光明正大地敲门,被迎入,宁远伯诚惶诚恐地请他坐到上首,亲自奉茶道:“殿下大驾,微臣甚是惶恐。” “早就听闻宁远伯当年在战场上的英姿,特来拜会。” 宁远伯赔笑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微臣也就空有个爵位,府里的大小事还得靠犬子做主。” “那不如把贵公子请过来?本太子也好见见这位大陈的青年才俊。” “殿下相邀是犬子的荣幸,快,去请公子!” 和宁远伯虚虚实实地说了会儿话,他便静坐品茶,来意再明显不过,是专程等马才劲的。宁远伯额角冒汗,实在不知嫡长子究竟哪儿招惹了大齐太子。顾呈瑜这么一来,宁远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还希望明帝千万别猜忌他。 马才劲匆匆往明堂走,昨日还不知是谁给马向雪下了毒,今儿大齐太子居然亲自登门。 看来沈月华确实得了大齐太子的青眼,他所料没错。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早知道就不招惹沈月华,这位大齐太子绝不是善茬,他和马向雪的事还能瞒得住吗? 不仅如此,顾呈瑜一点都不避讳地进府,已经把宁远伯府放在了风口浪尖上,以后一连串的事…… 到了明堂,马才劲深吸一口气,稳步踏了进去。 不管怎么样,先拿到解药,救了马向雪再说! 第三十九章 打起来了 “太子殿下。”马才劲拱手行礼。 宁远伯赔笑道:“犬子来了,他的书房离正厅远些,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殿下莫怪。” 顾呈瑜放下茶盅,靠着椅背,以一种极其蔑视的表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马才劲,这才缓缓地道:“宁远伯应该有事吧。” “啊?”宁远伯一愣,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应承,“有有有,那微臣就退下去了,您和犬子慢聊慢聊……” 他抹了一把汗,颇为担忧地看了眼马才劲。马才劲冲他点头,让他安心。 把随侍的丫鬟都打发下去,马才劲亲自上前提起茶壶给顾呈瑜斟茶,心中忐忑,不知该说些什么。褐色的茶水流入青花瓷茶盅,他的手有些抖。 “别倒了。”顾呈瑜不耐烦地道,“几句话,说完就走!” 马才劲连忙后退几步,垂首做出聆听状。 “三小姐的解药已经给了,招惹上阿月算你倒霉,本太子很讨厌多嘴多舌的人,最后一句――娶沈府哪个庶出的小姐轮不到你决定。” 马才劲暗中攥起拳头,感觉被欺压得喘不上气来。 再抬头,顾呈瑜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惊,刚才完全没有听到一点动静,这大齐太子的轻功居然如此出神入化!他毕竟也是长期混迹官场的人,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想了不少,但最后还是悲哀地发现,在大齐太子跟前,他竟是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真是想让他生便生,想让他死就死。 连和马向雪隐藏如此深的感情顾呈瑜都能知道,他觉得毛骨悚然,伯府里究竟有多少探子?谁是探子?不过他大概查都不用查,因为查出来的一定都是饵。 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包裹着他,马才劲无精打采地走出明堂,吩咐随身小厮:“去沈府一趟,亲自给沈大人说,凡事都听沈大人的,我这里……没有意见。” 现今,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 日头渐渐倾斜,相比于宁远伯府的胆战心惊,沈府可以用热闹来形容。 绿衣喜气洋洋地走进暖阁,瞧着颇 为解气地道:“小姐,四小姐院子里打起来了,啧啧,您可没瞅见,四小姐被打三小姐得花红柳绿,真是太好看了!” 沈月华笑骂了她一句,放下医经,问道:“老爷去了吗?” “应该是刚去,奴婢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老爷。” “嗯,我们也去。”沈月华坐起,“对了红裳,你亲自去主母院子走一趟,让夫人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夫人现下月份轻,还是小心将养着好。” 红裳边给她系披风的带子边道:“奴婢省的。” 绿衣笑嘻嘻道:“反正红裳姐不喜欢凑热闹,我回来把结果给你说了就成!” “挡在前头。”红裳冲绿衣微微一笑,掀起帘子走了出去。绿衣吐了吐舌头:“就是她不嘱咐奴婢也会挡在前头的,小姐您可没瞧见,三小姐撒起泼来简直吓人。” 沈月华勾起红唇,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 沈星敏仗着是府里养大的,认为沈星零完全不够看,跋扈惯了。 通过凉秋给她递个话,沈星零还能不遭殃?其实沈星零要一直维持可怜小白花的形象也是蛮拼的,起码被打的时候不能还手,越可怜越娇弱才好。 进了院子,果然看到一片狼藉。 稍稍扫一眼,暖阁里贵重的东西基本都稀巴烂了,沈星零拼命护着脸,倒是只有身上受了点伤。而沈星敏则跪在边儿上,绞着手帕表示不服。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沈钦气得直喘粗气,使劲拍扶手。 沈月华上前帮他顺了顺气,淡淡地看了眼梨花带雨般啜泣着的沈星零,叹息道:“四妹妹这样子,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啊……” 沈钦也是不满,将来伯府的当家主母,怎么能这般做小伏低?对娘家能有什么助益? “爹爹,零儿不愿和自家姐妹起争执,这才让着些。”沈星零也是聪明的,一下子就听出了沈月华的言外之意,连忙把要营造白花形象的目的拐到谦和忍让上,倒是小小地扳回了一成。 沈星敏闻言,怒极之下高声道:“真顾念姐 妹情的话,你跟我争什么世子爷?!” “三姐姐说的哪里话,世子爷不是要和大姐姐定亲吗?零儿今日就是碰巧给爹爹送点心遇到了,也没敢多说几句。”她可怜巴巴地看向沈钦。 沈钦恨不得踹死沈星敏,怒道:“不要脸的东西!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家法,上家法!” 沈月华对要去取戒尺的嬷嬷摇了摇头,劝道:“爹,三妹妹性子直爽罢了。原本她就知道女儿不愿去当世子夫人,这才甘愿帮女儿脱困的。自家人,若是总藏着掖着暗地里做些鬼把戏,倒是不好了。”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嫁女儿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联姻亲,扩大家族势力,沈星敏这样倒对娘家有好处。 沈星零急道:“是啊!都是自家人,若是大姐姐当真不愿意,零儿也可以……” “四妹妹年纪小,在府里养的时日又不长,爹怎么忍心这么早把你嫁出去呢?” 沈钦捧起茶盅,静静地想。常言道日久才能见人心,虽然是亲骨肉不用多怀疑,但毕竟久了才能摸清脾性,还是谨慎些的好。再说,去年藏书楼那事,到底在沈钦心里扎入了一根刺。他道:“零儿尚未及笄,结亲的事还是等夫人再相看吧。” 沈星零咬着牙,恨意昭着。 “不过敏儿太过心浮气躁,真要与伯府结亲,为父认为还是芹儿合适。”沈钦偏过头问道,“华儿说是吗?” 沈星敏满怀期待地看着沈月华。 其实对沈月华来说,让沈星敏希望落空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但宁远伯府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沈星芹内心怎么想的她不清楚,不过就前世和重生后的情况来看,二小姐沈星芹倒是很安分。 让安分守己的庶妹跳进火坑,这种事沈月华做不出来。 于是她为难道:“二妹妹身子不好,世子成亲又急,怕是……” “那还只有敏儿合适了!”沈钦“咚”的一声放下茶盅,烦恼道,“她这性子却容易闯祸,怎生是好?” 沈月华笑了笑:“我去大舅母那 里求个教养嬷嬷,无碍的。” 沈钦眼睛一亮,喜道:“还是华儿想得周到,这事儿就教给你了,万不可让沈府丢了脸面。”沈钦是个典型的士大夫,在他心里,虽然每个子女都很疼爱,但嫡庶观念也是十分重。他会考虑沈月华的意见,但庶女的婚嫁就顾及不到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不能给家族带来好处。 “爹放心。”沈月华扫了眼沈星零,“四妹妹也一起教教吧。” “自然最好!”沈钦心满意足地看着最倚重的嫡长女,抚着胡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又啜了口清茶,叮嘱了几句后离开。沈月华环视了一周,淡然吩咐道:“把四小姐的屋子收拾齐整,三小姐回自己的院子,闭门思过几日。” 沈星敏心满意足地笑着应承:“大姐姐的话我都听,甭说闭门思过了,就是……” “够了。”沈月华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奉承,径直走出暖阁。 以后她和这个三妹妹的姐妹情谊也就到这儿了,马才劲此举着实可恶,也不知道顾呈瑜会有什么后续的举动。若是他没有,沈月华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马才劲! 沈星敏心下一凉,任贴身丫鬟把她扶起,低声道:“看来大姐姐是真的恼我了。” 那丫鬟撇了撇嘴,腹诽道:都撕破脸了还想大小姐原谅?三小姐也是够异想天开的。 沈星敏走了两步,偏头问:“其实大姐姐说的也对,世子爷的为人毕竟不太清楚,这万一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说以后大姐姐还会帮我吗?” 丫鬟笑道:“您和大小姐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嗯,你说的是。”沈星敏更加满意,认为自己上午说的那些话都不值一提,以前大姐姐虽然享受的尽是最好的,不过也不至于吝啬,八成也不会计较吧。她阴阳怪气地睨了眼沈星零:“外室养的罢了,还真以为自己那卑贱的身份能攀上高枝儿?别白日做梦了!” 沈星零却已经利用这一小段时间平复好了心情,她从地上站 起,拍拍裙摆,嗤笑了一声,没再装娇弱:“捡别人不要的,三姐姐也就这点儿能耐。” “你说什么?!”沈星敏大怒,要知道沈星零还没在她跟前高声说过话呢! 沈星零没再理她,而是转身走入隔壁的耳房。 和无脑的沈星敏叫板得不偿失,她得好好儿想想如何斗垮沈月华。这个女人从进府那一刻起就时时地压迫她,原来还想着说不准儿能缓和关系,现在想来只能主动出击了!沈月华,你的弱点,我清清楚楚! 和出离愤恨的沈星零不同,沈月华此刻刚和沈夫人其乐融融地用完晚饭。 沈夫人还有些担心:“听说是世子爷指定要零儿的,会不会伯府那头不好交代?” “不会的,他理亏在先。”沈月华安抚好沈夫人,又给她诊了诊脉,确定胎儿在腹中茁壮成长后才离开。其实她心里清楚,马才劲根本不会在意理不理亏,但她相信,顾呈瑜一定会把这事儿做得漂漂亮亮,马才劲不可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明月高悬,突然起了风。 已经是初冬了,京城偏北,一入冬就冷得刺骨。沈月华把披风紧了紧,觉得月光洒落在枯枝,犹如敷了一层明亮的光膜,倒是颇为清亮美丽。 “去园子里看看。”沈月华生了赏夜景的兴致。 绿衣兴奋地嚷嚷:“小池塘结了薄冰,都能看到红鲤在冰下热闹,可好看了!” 沈月华笑笑,绿衣这丫头有一双总能发现美好的眼睛,平素聊聊天也是很舒心。但毕竟冷得很,虽然夜景不错,主仆二人还是冻得跺脚。 “小姐你看!红鲤,好多红鲤呢!”绿衣哈着气捂手,蹦蹦跳跳也有了热乎劲儿。 沈月华冷得颤了颤:“若是提前准备手炉就好了,园子里的冬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话音刚落,一个掐丝珐琅的手炉便递到了她跟前。 沈月华的视线随着手炉上移,看清来人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反而是绿衣“噗通”一声跪下,结结巴巴地道:“太,太子殿下!” 第四十章 一生一人 别看绿衣泼辣,但一见到顾呈瑜,直接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地蜷成一团。 顾呈瑜把手炉塞进沈月华怀里,还解下自己的金边斗篷,亲自搭在她的肩膀。斗篷还有着他的体温,沈月华感觉好像直接就暖进了心里。她让绿衣下去,朝顾呈瑜行礼道:“多谢殿下。” “谢的是哪件事?” “斗篷很暖。” 顾呈瑜笑了笑:“你知道我会来?” 沈月华偏过头,刻意不去看顾呈瑜荡漾着月色的双眸。虽然她压根儿就没去想,但却好像很笃定今夜他一定会出现。有很多疑问,比如他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利用马才劲的软肋去威胁? 她道:“马向雪很柔弱。” “我也没让她受太多苦。” 沈月华的视线越过结了薄冰的池塘水面,凝视着远方:“这确实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可惜她终究是心软没有去用。 “是这个。”顾呈瑜从袖中取出一本狭长的小册子,封皮翻卷泛黄,看起来很古老。 “蛊?”沈月华的眼睛微微一亮,下意识地抬手,却在即将接触到时缩了缩。顾呈瑜拿过她的手,把蛊书放在掌心:“大齐皇室承袭的蛊术,和医术有些相关。” 沈月华当然知道,她只是在一些古书残卷上见到过对于蛊的描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想亲眼去看看,没想到大齐至宝居然被如此轻易地捏在了手里。 她皱了皱眉,拒绝道:“殿下,不妥。” “为何?” “毕竟是大齐皇室承袭,臣女还是大陈的子民,实在是……不妥。”沈月华的视线却始终都挪不开。 顾呈瑜笑道:“无妨,你即使现在不看,将来也会要看。” 什么叫将来也会要看?沈月华疑惑的眼神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盈盈可人。顾呈瑜没有做解释,阿月的戒心太重,好在好奇心也强,话说一半藏一半才能让她去琢磨,才能让她慢慢地明白他的心。 “拿着吧,沈天赐的蛊也在上面。” “天赐?”沈月华眼睛一凛,盘旋在心头的迷惑 总算有了解释。怪不得沈天赐的脉象那般奇怪,原来是被用了蛊。她蹙眉道:“你不怕我解了他体内的蛊?” “不聊这些了,赏月。”顾呈瑜指向天际明月。 枯藤枝桠,公子美人,还有月亮似珍珠般镶嵌在绸缎般的浓浓夜色中…… 很安静,沈月华在赏月,顾呈瑜却偏过头凝视着他的阿月。感情这东西真的太玄妙了,饶是胸怀天下的他,心里也住了一个小小的她。 珍之重之,恨不得时时刻刻地陪在身边。 “殿下。”沈月华望着月,轻轻地道,“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细致入微,您是我沈家的救命稻草,不论如何我都会助您完成大业。” 顾呈瑜问她:“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必说的这么凉薄,臣女只是想告诉您,这些事臣女也能做到,您只要关注大人物之间的事即可,比如现在陈国的大梁太子。” 顾呈瑜的心里有些挫败,所以阿月不仅没领情,还在疏远他。 许久没听到顾呈瑜搭腔,沈月华扭过头,刚好对上他深情而略带委屈的小眼神。他的那双眼睛潋滟着绝代的风华,仿佛多看一瞬就能把人心都彻底给吸进去。 沈月华抑制不住心跳,连忙垂下头。 不能沦陷,即使再好那都是表象,如果没有利用价值,感情就会荡然无存!她叮嘱自己,绝不要再犯和前世一样的错误!但……顾呈瑜好像不太一样,他是那么耀眼,他甚至不用她的相助也可以夺得天下,或许,他的本心并不是利用? 不会的,所有的事都基于利益,正如她接近他,也是看中了他大齐太子的地位。 是这样没错!沈月华不住地劝说,不住地暗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滑到了顾呈瑜的眼眸。这是一双多么不一样的眸子啊,黑曜石一般,里面的浓浓情意好像不是作伪。 又或许,她可以试着去相信他? 矛盾的,痛苦的,却又夹在着一丝甜蜜和希冀。心中的嫩芽又抽高了一截,紧闭的心门透开一点点缝隙,有 光倾泻,灰暗而绝望的记忆里尘土飞扬。 “我得离开了。”顾呈瑜面色不太好看。 沈月华下意识地问:“去哪儿?”问完之后却懊恼地咬了咬嘴唇,迅速接了句:“殿下何时启程?” “明日,大齐有要事需处理。” “治疗您暗疾的药丸已经好了,我这就去拿。”沈月华转过身,却被顾呈瑜唤住了。他道:“大陈内部纷争颇为激烈,虽然沈府没牵扯到派系,但毕竟温阁老明里暗里都是太子派,不排除有人会从沈府下手。” 沈月华冷静地道:“我想过此事,沈府也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但毕竟以你一人之力,很多事情做不了。” “殿下的意思是?” 顾呈瑜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都嵌进脑海中去:“除了黄三之外,我想再留个人到你身边,如此也放心些。” 沈月华蹙眉道:“不用麻烦殿下了,我身边有绿衣红裳已经足够。黄叔有殿下的探子网络,也不会贻误时机。” “为了让我安心可好?” 沈月华心跳漏了一拍,抿抿唇,索性抬头挑明了说:“殿下位高权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非要在臣女这里碰壁?”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有何不同?” “每一处都是不同。”顾呈瑜郑重其事。 沈月华耳朵一红,有些局促,心头的甜蜜却更加放大。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热辣的表白,让她去设局或者破局都不在话下,但面对顾呈瑜就好像所有计策都失了效。她其实可以说更狠的话来拒绝,不过话涌上舌头,却始终说不出口。 顾呈瑜的心境原本是很不爽的,在大陈没待多久就得离开,这相思绕心,得从大陈一路牵绊到齐国。虽然瞧见沈月华露出小女儿的情态很让他觉得有希望,但那离愁别绪就更加堵得慌。只得先岔开话题:“大齐的政事你大抵不太清楚。” 沈月华听他聊到齐国情势,不由地专注了起来:“愿闻其详。” “我皇叔淮王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儿 子,空有一腔抱负却没什么能耐,哦不对,他唯一的能耐就是哄得皇祖母服服帖帖。但那又如何?满朝文武支持的都是我父皇,父皇继位后,不仅皇叔不死心,皇祖母甚至想毒杀父皇,兄死弟及。父皇和母后一忍再忍,好不容易将皇祖母耗死了,那皇叔却举兵谋了反。” 沈月华冷声道:“滑稽。” 顾呈瑜勾唇:“你也觉得滑稽,皇祖母死后还把外戚势力留给了皇叔,这才让他误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不过那也是我暗中做了手脚,让他得到错误的情报。” “殿下,大齐的国事好像是你全权处理?” 顾呈瑜道:“我母后也是出身于杏林世家,当年父皇被皇祖母下毒,危在旦夕之际,是母后用换血之法才得以延续父皇的性命。自那以后,父皇身体虚弱,国事自然尽归我手。” 换血之法不算什么稀奇的法子,大齐皇后的医术属于上等,却称不上高明,不然顾呈瑜的暗疾她也不可能没有察觉。沈月华心中下了判断,犹豫了一二后问:“臣女听闻,大齐的皇子只有您?” 这说起来也是很让人啧啧称奇的事,大齐的启帝在三国历任皇帝里头是出了名的痴情。他和大齐皇后的相遇亦是一段传奇,后宫只有一人,皇嗣也只有顾呈瑜一个,这也是沈月华当初选顾呈瑜的原因之一。 至少在大齐,这位太子殿下的皇位是十拿九稳的。 “没错,换血之法亏损了母后的身子,不能再受孕。” 原来是这样。沈月华点点头:“多谢殿下信任。” “其实今日给你说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让你多了解大齐,其实对于一个盟友来说,这段往事知不知晓都不重要。” “那殿下为何……” 顾呈瑜走上前一步,一双墨眸灼灼地盯着沈月华,眸中的深情仿佛能淹没一切。他缓声并且笃定地道:“我也能做到!” 后宫佳丽三千只换倾心一人! 沈月华在他的眸光下仿若避无可避,只能与他对视。 她的心如同擂鼓,重生后 第一次有如此澎湃的感觉。她不再冷静,不再淡然,想退却又不想退。她的声音发颤:“那日你听到了?”听到了她对舒良俊说的话:沈月华的夫君不能有通房,更不能有妾室,此生就只能有沈月华一个女人。 “这也是我的想法,一生一人,足矣。” 沈月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真的很震惊。三妻四妾对一个稍微有点家底的男子来说都是稀松平常,而顾呈瑜,一个坐拥大齐万里江山的太子殿下,却认为一生一人已经足够。 “我去给你拿药,在药庐。”沈月华很乱,她只能逃。 顾呈瑜看着她仓皇而去的背影,嘴角绽开耀眼的笑。他不想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更不能用权势逼迫,在感情的沼泽里,他只想将自己坦诚地摆在心爱的女子面前。 要,抑或是不要,全凭她。 月光如练,洗尽铅华。 常绿的灌木林那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一会儿,一个身板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少年人走了过来。他身穿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小小少年已经有了卓然的气度。 “殿下。”沈天赐行礼,眉头紧锁,脸上一丝轻松都没有。 顾呈瑜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紧绷着的样子,问道:“有事?” 沈天赐严肃地道:“我姐虽然可以妙手回春,也巧思慧心,但她其实涉世未深,很多话会当真的,还请殿下不要再这样讲……” 顾呈瑜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在意她。” “她是我姐。” “你很清楚并不是。” 沈天赐的表情依旧很严肃:“她永远是我姐。殿下,她想要的无非是沈家现世安稳,太子妃或者将来的大齐皇后,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而已。再说……您也给不了她。” 顾呈瑜眼神犀利,沈天赐这才感觉到害怕。 因为担心沈月华而热血上头,完全没有考虑过惹怒太子的后果。要说大梁太子是一只笑面虎的话,顾呈瑜绝对是一柄利剑,剑锋所到之处,令人胆寒。 他冷声道:“你听谁说的?” 第四十一章 姑母上门 月光如霜,遍目所及都像是被披上了一层银白的薄帐。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顾呈瑜转过身,沈月华迎着月光走过来,像是月中仙子。她看到沈天赐的时候没有吃惊,而是点点头微笑道:“天赐来了。” “姐,我刚好路过。” 沈月华上前揉了揉他的额发,宠爱地对他笑笑:“能与殿下交好是你的福气,姐知道,不用遮掩。” 感觉到沈月华柔和的目光,沈天赐心里暖融融的。 不过太子殿下却泛起了酸,他觉得这场景颇是刺眼,沈天赐这小子真是得了大便宜!他不满地咳了两声,问道:“药呢?我尝尝够不够甜。” 沈月华递给他一个朱红色的小瓷瓶:“一日一粒即可,殿下,这不是糖。” “不够甜我可不要。”顾呈瑜取出一粒雪白的药丸,颇为熟练地扔到嘴里,品了品,点头道,“还不错。没想到你做甜食倒是很有天赋,不如再做些补身子的药膳,得甜的,越甜越好。” 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嗜甜,沈月华算是见识了。 她忍不住笑道:“殿下不会腻吗?” “那要看谁做的了。”顾呈瑜眼眸里盛满笑意,荡漾开来,惹得沈月华连忙偏过视线。她慌张道:“你们先聊,我去给母亲诊脉。” “阿月!” 沈月华鬼使神差地顿住脚步。 顾呈瑜压根儿没觉得尴尬,他就当沈天赐不存在,企盼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再唤一声我的小字可好?” 沈月华大窘,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岔开话题:“天赐,那个,明日姐会给你找一个伴读。是凉秋的幼弟,身子有些虚,得先养些时日。” “我知道了。”沈天赐点头,红着脸,也是不太适应这种飞满红霞的氛围。 顾呈瑜继续攻势:“明日我就要离开了,阿月就再唤一声,也足够回味许久了。” 沈月华下意识地绞着帕子,平静的心完全被打乱,但盈盈如水的双眸却更加让顾呈瑜着迷。真是太多余了!他蹙眉瞪了眼已经转过身的沈天赐。 “殿下一路顺风,那个,补身子的甜药膳我会去琢磨。还有宁远伯府的事也会很快解决,嗯……就这样吧。” 沈月华往前走了几步,总觉得一股灼热的视线都快把她烧焦了。 她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索性一咬牙道:“子瑾,我走了!” “用不了多久,淮王一死,我就会暗中回来。”顾呈瑜含着笑承诺。 沈月华还被脚下的小石子被绊了一下,加快脚步,消失在月洞门里。温暖的笑意悄悄爬上嘴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种新奇的感觉从未有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还是第一次控制不住地笑,心头仿佛开了一朵花,娇俏可人。 “殿下!宜婷郡主……”沈天赐犹豫着开口。 池塘畔,顾呈瑜慢慢地从神思中回味过来。 紧握着手中的小瓷瓶,他的心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过了许久,他才将笑意收藏,转身看向垂头侍立着的沈天赐,皱眉道:“那些话我不想再听!” 这时的他,犹如利剑出鞘,寒意凛冽。 “遵命。”沈天赐想到沈月华刚才的模样,更是担忧。 虽然他有记忆以来就没回过大齐,但长期在探子网里,认识那么多大齐在陈的探子暗线,还能不知道一些主子的事?据他所知,太子殿下不可能只娶一个女子,而宜婷郡主正是钦定的太子妃,不过是还没有颁布圣旨罢了。 因此,他不能让沈月华陷进去! 沈天赐打定了主意,反而不再担忧。 “我会将萧天留下,他在沈府的身份由你办妥。”顾呈瑜吩咐完,飞檐走壁消失,同时萧天出现在沈天赐面前,商议妥善的方法。 之后过了几日。 沈月华从温府借了一个教养嬷嬷,大舅母很善解人意地给教养嬷嬷嘱咐了几句,沈星敏和沈星零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据说连吃饭拿筷子的力气都没了。这些嬷嬷都是人精,把主子们的意思揣摩得真真儿的,折磨起人来,不动声色地就能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天沈月华刚给沈夫人 诊完脉,沈夫人身子调养得不错,府里的姨娘通房都知道这胎的重要性,巴巴地躲着不敢来,倒是没人出幺蛾子。 收拾起脉枕,母女俩说了几句贴心话,稀客临门。 原本安安静静地在伯府养胎的沈姑母上门了,着实把沈夫人吓了一跳:“华儿,她来做什么?你不是说她的胎位不正,很危险吗?” 沈月华笑了笑:“大概是有要紧事吧。” 没奈何,除了沈天赐之外的夫人小姐们,个个儿都得去明柏堂见这位二品伯夫人。沈月华扶着沈夫人进去,太夫人赶紧让坐了,对沈夫人也是和颜悦色了不少。 再看沈姑母的脸色,仿佛不太高兴沈夫人在太夫人跟前地位提高。 “大嫂现在架子愈发大了,我可是等了好久。”她阴阳怪气地说,眼睛转到沈夫人微微隆起的小腹,眸中渗出不满。 沈夫人道:“实在是今日腰腹酸疼,方才华儿帮我摁了摁。” 沈姑母拉住太夫人的手,嗔道:“听大嫂的意思,像是谁没怀过身子似的。娘,我肚子里的哥儿可调皮着呢,别看他这么一丁点儿,晚上闹腾起来累得很!” “累点儿好,哥儿活泛。”太夫人挨在沈姑母身边,对沈夫人皱了皱眉,“宜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太怠慢了。” 沈月华放下茶盅,笑道:“其实也不怪娘,主要是华儿觉得娘的胎位有些问题,让她走路慢些小心些。并不是所有怀孕的人都能跟姑母一样康健,连一点毛病都没有。姑母您说是吗?” 沈姑母脸色一变,指尖泛凉。 太夫人却喜道:“你瞧着她身子好了?前些日子你还说不对劲,担心的我坐立不安。” “好了,想必伯府里养着一位不世出的神医,保胎的法子好得很!”沈月华端起茶,余光扫了眼沈姑母,直把她看得脸色苍白。 太夫人还想再问,沈姑母连忙打断:“不说这些了,今儿我回娘家是有些其他的事。” 无非是马才劲的亲事罢了。沈月华微微一哂,轻拍沈夫人的手背安抚。 果然,沈姑母接着就蹙眉道:“娘,大嫂,虽说我宁远伯府比不上皇亲国戚,但跟沈府相比,总算得上是贵胄吧?” “怎么了?”太夫人问。 “呵呵,原来是我亲自回家里来说亲的,想把华儿说给我家世子,但也不知是谁吹了耳旁风,愣是要我堂堂宁远伯家娶一个庶出的小姐。娘,这不是活生生地打脸吗?这不是让京城里的人都耻笑我宁远伯府吗?” 此话一出,诸人反应各不相同。 沈星敏紧张,沈星芹疑惑,沈星零则暗喜。倒是太夫人忖了忖,把手从沈姑母手里抽出来,不像方才一样热乎了:“这事儿你大哥给我说过。” “那您也同意?” 对太夫人来说,沈月华是留着攀高枝的,让庶出孙女得了世子夫人的头衔,对沈家何尝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沈姑母就是这点看不透,嫁出去的女儿想的是婆家的脸面,而太夫人和她再亲,也得顾全沈府的利益。 太夫人缓声道:“也没什么不好,都是你亲侄女,敏儿聪明伶俐,配世子爷也不差。” “娘!我瞧上的哪儿是聪明伶俐?要不是华儿和温府……” “宜儿!”太夫人厉声道,“是世子爷亲自来府里说他要娶敏儿的,谁还能说什么?要问你去问世子爷怎么想的,咱府里头只有听命的份儿!” 沈姑母恨恨地闭了嘴。 马才劲那头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还得尽快成亲,像是一刻都不愿耽误了。沈姑母看向沈星敏,嫌弃地撇了撇嘴,只好作罢。 太夫人接着道:“既然你身子现下好了,敏儿的亲事也开始操持着吧,实在不行让温晴帮衬些,早定了早安生。” 沈夫人起身恭顺道:“媳妇省的。” 沈姑母骑虎难下,原本是想用身子不适来做拖延,没想到刚开始就被沈月华看破并摆了一道,现在只能赶鸭子上架,不愿办却不得不办了。她忖了忖道:“但不管怎么说,毕竟伯府的脸面也很重要,女儿想着,要不把敏儿记在大嫂名 下?” 太夫人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点头道:“妹妹说得有理。” 沈姑母也算是满意了,她给心花怒放的沈星敏嘱咐了几句,听说她请的教养嬷嬷是温府大舅母从娘家借来的,倒也顺心了不少。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 在府中的日子突然间变得平静了起来,沈月华成天拿着蛊书研究,对蛊术的奇妙啧啧称奇。尤其是将医术、毒药和蛊虫三者联系起来,倒似乎有新奇的东西喷薄欲出。只是总感觉她的衣食住行都暴露在某种视线的注视之下,会让她偶尔感觉不舒服。 到了深冬,接近年下,沈天赐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明年春闱对他来说很重要,但现今仿佛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还特意来馨院给沈月华嘱咐:“姐,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外出。” “出了什么事?” “没大事,不用担心。” 沈月华点头:“你自己看着办吧,但若是牵扯到舒良俊,姐希望自己动手。” 沈天赐知道她和舒良俊相当不对付,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绝对无条件服从。不过嘱咐归嘱咐,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整整三天,沈钦自三天前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府。沈夫人急得动了胎气,还要亲自去温府求温阁老进宫问问。 把沈夫人安抚好,沈月华心中隐隐知道是因为何事。 稍安勿躁,该来的人自然会上门。果然又过了一日,沈府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圣旨,还有一名趾高气昂,兰花指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太监。 太监的嗓音尖细,像是一根针在戳耳朵。 轻车熟路地朗诵完圣旨,他对沈月华道:“沈小姐,请吧。” “敢问大人是哪个宫里的?可是和家父有关?” 太监尖声道:“好说,咱家是中宫的,至于其他的事,不该问的沈小姐还是别问了。” 皇后宫里的人,八成和圆玉公主相关。沈月华转身微笑地跟沈夫人作别:“今次进宫说不定能见到爹,娘可以安心的。”说罢,她也对沈天赐笑了笑,让他放心。 第四十二章 替父救人 太监比较强横,连丫鬟都不让带,也不知道是宫里头贵人吩咐的,还是他瞧不起沈家小门小户。这般作态自然又让沈夫人担忧了一把,她惴惴不安,看到马车离去,感觉主心骨都被抽了去一样。 沈天赐扶住沈夫人,低声安抚,回到灏远轩后却立刻联系了萧天,让他去探探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相比于沈府里的不安,沈月华倒是安然自若。 翘臀太监原本是瞧着皇后说起沈小姐时面色不善,打算给她下下脸子来邀功的,但沈月华不仅不害怕,反而比谁都有主子范儿,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大气和贵气。他一路瞅瞅看看,最后只得做罢。 进宫,见礼。 皇后在宝座之上,九尾凤钗微微晃动,眉间褶皱深刻,显然是忧虑过甚。沈月华福了身子后婷婷地站在堂中,不卑不亢,既然皇后不发言,她也就不说话。 宝座旁边的紫檀香几上,错金螭兽香炉顶绕着青烟,香气萦绕。 等了许久,也是皇后她自己等不得,只好先道:“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没想到不过是月余没见沈小姐,出落得更加月貌花容了。” 沈月华福了福:“娘娘谬赞,臣女怎敢与娘娘相比。” 谦卑得恰到好处,皇后却是稍微蹙了蹙眉头,随手端起茶盅道:“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传你进宫?” “臣女愚钝。” “本宫瞧你不是愚钝,是不想说!” 沈月华面上带着优雅的笑意,慢悠悠地跪下,曼声道:“臣女当真不知。” 虽然行的是跪礼,姿态也摆得甚是低微,但看沈月华的神态,却压根儿瞧不出惶恐和迷惑,倒有种成竹在胸的自得与怡然。皇后在礼数上挑不出刺,却心里堵得慌。怪不得玉儿日日在耳边念叨沈月华不识抬举,这番样子确实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皇后偏头向厚毡帘子后的回廊处看了眼,眉间焦虑更深。 但终究是久居高位,哪里肯给一个五品臣子之女低声下气?她昂了昂下巴,眼眸 射出厉光:“沈院使在中宫已有三日,你不知?” “臣女知晓。”沈月华说完这四个字,又眼观鼻鼻观心地不说话了。 真是把皇后气了个倒仰,这沈月华究竟是听不懂她的画外音呢还是故意装傻?!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说!那你知道些什么?” 沈月华抬头,微微一笑:“家父久不回家,家母甚是担忧,家中弟弟妹妹亦是。” “你就不想知道原因?你不担心你父亲?” “家父身为太医院院使,应该是宫中有贵人病重,家父责无旁贷。等贵人病愈之后,家父自然会安然回家。” 皇后一愣:原来她都猜到了。 “若是治不好贵人,本宫便会赐死沈院使!” 沈月华笑了笑:“连家父都束手无策的话,想必太医院里已经是无人可用了,未免贵人受损,还是应该早些张贴皇榜,求不世出的高人医治最好。” 她倒是把贵人的病瞧得比父亲的命都重要,真是这样吗? 皇后心里生疑,忖了会儿才明白了过来:“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沈月华根本就不是不重视沈钦,而是拐着弯儿地把皇后的威胁给化解了。她那句话的意思是,只要有人能治好贵人,那就没沈钦什么事。 “臣女岂敢。”沈月华依旧保持优雅的微笑,完全没有被方才的剑拔弩张惊到。 “罢了,本宫此次传你进京,是为了让你替父治病救人的。” 沈月华点头道:“既是娘娘吩咐,臣女从命。” 你来我往,只为了让皇后自己亲口把请求说出来,这样才不显得她的医术廉价,才能掌握主动。沈月华的傲骨,从来如是! 皇后叹了口气:“暖香,带她去。” 沈月华起身,随着暖香姑姑走出正殿。皇后紧紧地攥着茶盅,茶水从杯中漾出,将她的袖口淋湿。等暖阁的厚毡帘子放下一会儿,她才逐渐恢复了平静。沈月华绝不是一般女子,她既是温阁老的外孙女,又这般机智聪慧,实在不能为己所用… …那便除掉! 走在回廊上,沈月华笑道:“多谢姑姑。” 暖香姑姑回头,她本就对沈月华有好感,刚才看她在皇后面前都不改颜色,更是觉得与众不同。暖香姑姑稍微靠近了点儿,低声道:“是公主生病了,三天前突然一病不起,日日衰竭,谁都瞧不出原因,沈小姐最好提前想想。” “姑姑的好意月华心领。” 暖香朝她点点头,引着她又拐过一个弯,指着偏殿的门道:“公主发病时正好在中宫,娘娘便将公主安排在了这儿。” 推开门,穿过落地罩,一圈儿顶着浓浓黑眼圈的太医们正围着圆桌低声商议。 隔着另一个落地罩,重重的帷帐后,应该就是病入膏肓的圆玉公主了。 还是沈钦首先发现了沈月华,他“噌”地站起来,疾走到沈月华跟前,声音里急切和喜悦并存:“华儿你可来了!你的医术早就远胜于为父,此次可一定要治好公主啊!” 随后其他太医也围了过来,看着沈月华的眼神还是怀疑居多。 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太医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拔高声音嗤笑道:“沈大人是老眼昏花了吗?这一个小女娃娃会懂医?” 沈月华观其形,察其色,听其音,笑道:“这位老大人声音还是放低些,当心头晕。” “你!”老太医的音量又拔高了几个音阶,突然血冲上脑,眼前一黑,连连后退了几步,被随侍的太监扶住才不至于跌倒。常言道医者不自医,老太医年纪大,性子又一贯急躁,心脑功能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些太医的表情变了,让开一条路。 由于沈月华是女子,医治圆玉公主更是方便没有避讳。她让多余的人退下,连沈钦也被打发了下去。她不能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有所动作,因为圆玉公主根本不是患病,而是……中毒! 赏菊秋宴后,她就知道圆玉公主还会发难,而且这种嚣张跋扈的公主发起疯来不一定知轻重,还不如先发制人。圆玉公 主把她召进宫中,就是提供了一个下毒的良机。 那天她们之间靠的那般近,下毒对沈月华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只见圆玉公主躺在架子床上,皮肤苍白如雪,嘴唇却鲜红似血,而头发和睫毛已经接近灰色。如果再耽搁几日,等头发彻底变成霜雪,她的命就到头了。 她眉头紧锁,眼球在眼皮下激烈地滚动,像是陷入了痛苦的梦境。 而这种毒的名字正衬了她此刻的神态――引梦! 引梦之毒能让中毒人陷入绝望的梦,同时全身渐渐变白,梦中死去,现实生活中也会咽气。这毒还是她曾经行医时无意中遇到的,当时研究解毒的法子着实废了不少功夫。 “照着方子抓药,要快!” 宫女们急匆匆地去了药房。 沈月华让人取了银针过来,一根一根地悠闲地在烛火上烤着。等药汁奉上时,她没让宫女给圆玉喂下去,而是将银针都浸入药汁,等了一刻钟,才再次拿出,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扎入圆玉公主的周身穴位之中。 这种方法能让解药更快速地进入体内,而且精准。 暖香姑姑看得目瞪口呆,对沈月华多了一些崇敬。 果然没过多久,圆玉公主总算睁开了眼,她的双眸含泪,谨慎且胆怯,仿佛怕谁来害她一般。眼角扫到暖香姑姑后,她突然松了口气,想说话,但舌头软趴趴的不听使唤,只能“呃呃”地叫了两声。 “给她水。”刚才那一瞬虽然快,但也是极度耗费心力的,沈月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歇息。 等圆玉公主缓慢地喝完水,她才站起来,将手放在圆玉公主的手腕。 圆玉公主依旧恨不得撕碎她,但奈何胳膊还动不了,只能用眼睛狠狠地瞪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贱……人……” 很好,沈月华方才还有些犹豫,但因为这一句骂,这下连一丁点不忍都没有了。 没人注意到,一只小小的黑色虫子从沈月华指尖快速钻进圆玉 公主的血脉里。圆玉公主也只是稍微有一点疼痛,但转瞬即逝。这还是沈月华第一次试用蛊虫,没想到是用到了圆玉公主的身上。 她微微一笑,起身对暖香姑姑道:“暂时控制住了,会好起来的。” “沈小姐真是神医。”暖香姑姑激动道。 沈月华又是一笑,没在偏殿多做停留,掀起帷帐便走了出去。外头,沈钦和一众太医急巴巴地等着,瞧见她出来,沈钦连忙上前焦急地问:“怎么样?” “爹请放心,公主已经无碍了。” 沈钦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扶住椅子坐下道:“总算没事,总算没事。” “哼,你这丫头不会是诓人的吧!”那名老太医摆明了不相信,不过这次挑刺的声音却明显低了很多。沈月华对着落地罩做了个请的姿势,挑眉道:“老大人去瞧瞧?” “当然要瞧!万一把公主耽搁了,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老太医率先走了进去,其他好奇的太医也随之入内。 沈月华让宫女斟了杯新茶,呷了口后问:“这老大人是谁?瞧着比爹您的派头都大。” 沈钦倒是很无所谓地笑笑:“上一任的院使大人,皇后娘娘特意请来的。他的女儿做了国舅爷的侧夫人,自然嚣张些。” 原来是国舅爷吕荣轩的挂名丈人,那就怪不得了。 约莫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医耷拉着脑袋出来,眉头皱得都能插香了,他喘了口粗气,径直走向沈月华,还是戾气十足:“老朽不信!你一个女娃娃怎么可能有这般高深的医术!” “嗯。”沈月华慢悠悠地拿茶盖撇着茶叶,笑道,“大概是天赋。” 言下之意是:您老就算再修炼几百年都赶超不了的省省吧! 老太医气急之下一把抓住沈月华的腕子,她手里的茶盅漾了漾,滚烫的茶水差点儿就洒了!沈月华眸色一凛,抬头直视老太医:“放手!” “你今儿不给老朽讲出个所以然,就甭想离开!”老太医竟为老不尊地耍起了诨。 第四十三章 被困宫闱 像绵羊一般温顺的人也会有发怒的时候,沈钦虽然不在意老太医在自己跟前嚣张,不过一旦涉及到他最重视的女儿,就会立刻变脸!他冲上前把老太医的胳膊扯下来,怒道:“华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赵大人放尊重些!” “哼!”老太医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讪讪地松了手,但依旧嘴硬,“绝对有猫腻,真有能耐就把救治的法子说出来!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沈月华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没说话。 老太医更加得寸进尺地叫嚣:“不过是运气罢了!沈家也是浪得虚名!” 真是无耻!沈月华睨了眼老太医,冷声道:“赵大人心眼太小气性却大,小心再气血上冲,这下我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救得了您了。” 老太医脸红脖子粗道:“还用得着你来救?黄口小儿!” “我年纪小,确实还没到倚老卖老的岁数。”沈月华悠然坐下,把茶盅稳稳地放到紫檀小几上,笑道,“倒是赵大人学富五车,年过花甲,可整整三日却也治不了公主的病呢。” 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老人,她从来都不会客气。 老太医气得连连后退,破口大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沈钦,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般没大没小、不分尊卑,小心我参掉你的乌纱!” 沈钦被他骂得胆战心惊。 毕竟老太医是沾了皇亲的人,沈府怎么能与之抗衡?但华儿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宁死不折的傲骨,他又何尝忍心让她屈服?沈钦抿着唇,索性别过脸不看老太医通红的脸。 “反了反了!沈钦你的翅膀硬了啊!”老太医见沈钦装聋,只得又将矛头对准沈月华,骂道,“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真是忍无可忍!沈月华原本还敬他是长者,稍微敛了些脾性,现在看来无需再忍了。 她粲然一笑,仿若牡丹花开,美艳不可方物,但水眸含冰,冷到人心里去:“暖香姑姑,这位 赵大人大吵大闹的,恐怕公主的病情可得严重许多,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沈家可一直都是被责骂的一方,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呢!” 她边说边默默催动藏在锦囊里的母蛊。 帷帐后面,原本已经解了痛苦的圆玉公主突然呻吟了起来,呼痛声越来越大,骇得在场诸位太医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沈月华将眼神轻飘飘地移到老太医身上,微笑:“公主本就体虚最受不得吵闹,赵大人是需要自个儿去皇后娘娘那里领罚呢?还是由我去讲?” 老太医头上的冷汗簌簌地冒,这下终于哑巴了。 暖香姑姑从帷帐后慌张地走出来:“沈小姐,您快进去瞧瞧吧!” “无妨,只要赵大人闭上嘴,公主过会儿就好。”沈月华用仿若是玉雕般的食指指了指耳廓,叮嘱道,“万不可大声喧哗,公主的耳膜已经受损。” 暖香姑姑连忙点头。 沈月华嘴角挂着笑,悠然地品了半盅茶,里头圆玉公主的动静总算是轻了,一会儿后暖香姑姑走出来,悄声道:“公主睡了。” 诸人这才放了心。 老太医胸口顶着气,只觉得脑袋发晕,眼前发黑,幸亏有太监扶着。 “赵大人。”沈月华缓步经过老太医身旁,低声笑,“凭着您和皇后娘娘的沾亲带故,娘娘大概不会怪您害得公主又经历了一次痛苦吧?您说呢?” 老太医紧咬牙关,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在威胁我?” “沈府小门小户的怎敢威胁您?您实至名归,我们只是浪得虚名而已。”沈月华冷笑一声,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嗤笑道,“坐井观天!” 老太医气得眼冒金星,但又不敢骂出声,使劲喘了好几口粗气,终于成功地晕厥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出去,沈月华冷冷地瞥了眼,回头对沈钦道:“爹,该去给皇后娘娘复命了。” “哎哎,好。”沈钦瞧得颇为解气,没想到嫡长女还有 这能耐! 皇后心急如焚地等在正殿,但她虽然焦虑,言行举止却一直保持着稳重妥帖,也怪不得能上位了。 宫女匆匆来报,圆玉公主的病痛缓解,还把沈月华和老太医的争执简要描述了一番:“赵大人似是不信沈小姐,还责骂了沈院使,期间公主又呼过一次痛,后来赵大人晕了过去,公主现下好了,也能好好儿地入睡了。” 皇后蹙眉:“为何会呼痛?” 那宫女小心翼翼道:“沈小姐说是赵大人声音太响,吵着了。” “混账!治不了我儿还这般狂妄!”皇后绕了绕食指上赤金镶翡翠如意的戒指,眯起眼道,“去给国舅爷说一声,让他把这个挂名丈人用心管管。” 宫女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暖香姑姑带着沈月华和沈钦从回廊走了进来,行礼后,皇后笑着给赐了座。 “今儿清晨,沈院使保证沈小姐能救得了公主,没成想现在公主果真就好了,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娇柔女子竟是妙手回春的神医?”皇后的姿态比之前好了许多。 沈月华起身行礼:“娘娘谬赞。” 皇后笑道:“不知可还需要后续的医治?” “每日辰时得针灸一轮,大概除夕之前可以痊愈。” “这样就最好不过了。”皇后呷了口茶,笑着对沈钦道,“沈院使,本宫可要跟你借女儿用段日子,你不会介意吧?” 沈钦连忙道:“小女能给公主诊脉治病,是沈家的福气!” 皇后用茶盖撇着茶叶,缓声道:“来来去去地也麻烦,不如沈小姐便在宫里住些时日,也好赏赏景。” “这……”沈钦看向沈月华,女儿的主意他也拿不定啊。 沈月华微微一笑:“全凭娘娘吩咐。”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暖香道:“就让沈小姐住在披霞殿吧,宫女和太监都按照沈小姐需求安排。” “多谢皇后娘娘。”沈月华道,“宫门也快下钥了,臣女送家父出宫可好?” “当然可以,暖香,记得把沈小姐齐齐整整地带回来。”皇后放下茶盅,勾唇一笑,而后迈出正殿,打算去看看重病中的女儿。 暖香姑姑在前面带路,刻意离得远了些,让这两父女能有单独说话的空间。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很厚,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沈月华把手里的暖炉递给沈钦,笑颜可人地道:“手炉已经不暖和了,刚好请爹拿回家,宫里什么都有,爹娘不用担心。” “这都快过年了,也不让你安安生生地在家待着。”沈钦颇为怨念。 沈月华笑道:“在宫里长住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呢,再说女儿还要给公主治病,没人敢怠慢的。倒是我不在,娘的身子还请爹多加看顾了,女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娘。” “为父索性请假,这些日子就陪在你娘跟前。” 沈月华这才安心:“那就多谢爹了。” “说的什么话,宫里虽好,毕竟不是自己家,华儿要当心啊!”沈钦觉得喉头堵得慌,心里总也忐忑不安,“都怪爹没能耐,还要女儿出面才能摆平,哎,你摊上我这个没出息的爹也是……” “爹!”沈月华握住沈钦的手摇了摇,“没有爹就没有我们这个家了,您是最好的爹,女儿可一直庆幸呢!” 沈钦感动道:“好女儿。” “对了,天赐若是问起,还要爹多多安抚。他毕竟年少,可不能耽搁了明年的春闱。” “好的。” 沈月华再次叮嘱:“娘好容易怀上身子,每一口吃食都得您亲自尝过才行。” “放心吧。” 到了宫门,沈月华目送沈钦远去,转身随暖香姑姑沿着小径走。光线越来越暗,有小宫女提着灯笼来照明。披霞殿想来不是什么大的宫殿,也不会离中宫太近。沈月华没有抱怨,就这样安然地走着。 突然觉得脸颊上微微凉,抬头看,一片片晶莹的小雪花缓缓旋落…… 落雪了啊。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冰凉的空 气充盈着胸腔,舒适且舒心。暖香姑姑亲自撑起了伞,走到沈月华旁边,笑道:“天儿凉,奴婢已经让御膳房备了红枣雪蛤汤,过会儿给沈小姐暖暖身子。” “有劳姑姑费心。” 暖香脸上犹自带着笑:“第一眼瞅见小姐的时候,还觉得小姐是个清高不易亲近的人,现在倒是愈发喜欢您了。” “那是姑姑心善,其实有个人我一直想问你,但苦于没机会。” “小姐请讲。” 沈月华眼睛微弯,有温暖的善意流淌,她轻声道:“上次那个布置赏菊秋宴的女官最后怎么样了?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心里总也过意不去。” 由于她被仇恨冲昏头脑而连累的女官,也不知下场如何。 “您说是秦婉啊,她被贬到浣衣局了。” “方才皇后娘娘说,这些日子伺候我的宫女可以按照我的需要来安排?” 暖香姑姑点头道:“奴婢省的了,过会儿就把秦婉送到披霞殿。” “多谢。” 说话间,披霞殿总算是到了。这个小小的殿宇也是精致得很,一草一木,一梁一柱都是极讲究的。尤其是地火龙烧得很旺,还没走进正房呢,已经觉得融融的暖意漫了过来。 推开门,八仙桌上摆满了佳肴。 对沈月华来说,这顿晚餐丰盛得史无前例,但对宫里的贵人们来讲,只是寻常的铺陈罢了。不过她并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用完饭,走进小书房,打算去看看披霞殿里的藏书。 烛光摇曳,厚毡帘子突然一动! 她放下书,用剪刀将烛心挑高了些,小书房里头瞬间亮堂了起来。沈月华旁边一丈远是张贵妃榻,此刻榻前正站着一个人,是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他脚后跟微微离地,显然是有功夫在身。 “你是谁?”沈月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已经沾上了莹蓝色的剧毒。 在这深宫之中,会避过众人偷偷站在她面前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小太监? 第四十四章 谁的试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皇宫就像是蛰伏在雪中的巨兽,静谧且危险。 披霞殿在后宫的角落,一向是安静的存在。此刻的书房里,小太监行礼道:“沈小姐安,奴才是崔庆,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只要沈小姐进宫,就得时刻保护您的安全。” 沈月华勾起嘴角:“我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凑巧会些医术而已,怎么会认识太子殿下呢?” “沈小姐别误会,是大齐的顾太子。” “这就更说不通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就在秋宴上见过大齐太子一面,他估计连我叫什么都不知,如何会吩咐这种事?”沈月华的食指曲了曲,“还有,你方才说了些什么我悉数没有听清,都是大陈的子民,在深宫里说得自然也只能是陈国的事。” 小太监皱了皱眉,颇是为难地嘟囔:“但……” “暖香!”沈月华突然道。 暖香姑姑原本还在正殿里清点宫女太监,听到沈月华的声音,带了他们直接走进书房。她掀起帘子,瞧见小太监时眉尖儿一蹙,骂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进来的?懂不懂规矩?!” 沈月华笑道:“无事,他不过担心自己身子弱,怕姑姑不同意,这才偷偷来求我的。” “知道身子弱还不退下去?怎么能怠慢了小姐呢?” “罢了。”沈月华瞥了眼小太监,“他定是想让我帮他瞧瞧身子的,反正我在这宫中也住不了多久,能多治一人便多一人吧。” 暖香姑姑福了福身子道:“都听小姐的。” 她说罢,让身后的三名宫女两名太监都一字排开,依次介绍了名字。在说到“秦婉”时,沈月华特意偏过头看了眼。当初在秋宴时也没注意观察,现在看来,这宫女姿容出众,尤其那嘴角长得好看,微微自然上翘,总给人一种笑意盈然的感觉。 不过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阴翳,过于乌黑,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原是不必太关注的,主仆关系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但沈月华对秦婉心里存了愧疚,自然想着 能帮上她一些也好。 “有劳姑姑了,公主那里也离不开姑姑,我送姑姑出去。” 暖香姑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外边天儿冷,小姐也累了一天,早些歇了吧,有什么事儿给崔庆说一声,奴婢会尽快赶来。” 沈月华笑着点点头,起身还是将暖香姑姑送到了殿门口。 正殿里就只剩下她和她的临时奴才们了。沈月华笑道:“想必暖香姑姑都已经给你们说过,咱们也就半个月的缘分,好聚好散吧。” 宫女太监们齐齐跪下道:“做一日主子也是正经主子,奴才尽心竭力!” “都起了吧,沈府小门小户和宫里的规矩没得比,这半个月里就由秦婉主管披霞殿内外的事宜。时辰还早,秦婉你先进来。”沈月华说罢,让他们各干各的,独自转身回了暖阁。 秦婉随后进入,给她行了礼道:“小姐挂念奴婢,是奴婢的福分。” 沈月华给她赐了座:“那日的药可还有效?是否有后遗症?原也是我没注意被吓了一跳,连累了你,实在过意不去。” “多亏了小姐的药奴婢才好得快些,小姐千万别这样讲,奴婢没做好分内的事,被皇后娘娘责罚也是应当。” 说来说去也只能是被恭维,沈月华失了兴致,开门见山道:“若有何事需要帮忙,你尽管找我,有幸再觐见皇后娘娘,也可以帮你说句话。” 秦婉立刻跪下,眼泪汪汪道:“小姐的大恩奴婢铭记在心。” 沈月华不置可否地笑笑,却是有些想念绿衣和红裳了,身边有个贴心的丫鬟才是最舒坦,眼前的宫女太监们虽然规矩极好,但终究还是隔了一层,表面上客客气气而已。 夜已经深了,她有些认床,睡得很浅。 窗外的雪落声都能听见,沈月华辗转了半晌,索性披上斗篷推开窗,望着院子里堆满雪的枯枝陷入沉思。顾呈瑜临走前已经将大齐在陈的探子名单夹在了蛊书里,因此那名叫崔庆的小太监绝不是大齐人,他究竟是谁? 是皇后派来试探她的吗? 还是其他人? 她的眉头渐渐蹙起,越想越入神,思维却不知不觉地就转了个弯儿:大陈距大齐月余可达,顾呈瑜应当是已经回去了,也不知淮王的事处理得如何了,会不会有危险?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些,探子名单这般重要的东西都敢交给她,若是她背信弃义,拿着名单改投到大梁呢? 真是的…… 冷风呼呼地往暖阁里灌,沈月华的耳朵尖冻得通红,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反倒心里温暖如春。 秦婉迷迷糊糊地冻醒,从屏风后走进来,瞧见这场景吓了一跳:“小姐可不能这样,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她连忙把窗户闭上,还拿热毛巾给沈月华暖手擦脸。 沈月华颇为歉意地道:“劳你费心了。” “小姐可是睡不着?大抵是认床吧,不如奴婢陪您聊聊天,聊着聊着就困了。”秦婉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困得都睁不开眼,但手头的事情却做得井井有条。 沈月华卸下斗篷钻进被窝,秦婉则裹着被子坐在一旁的锦墩上,小鸡啄米似地打瞌睡。 “你去睡吧,不用特意陪着我。” “不,不行。”秦婉打了个哈欠,“主子不睡,奴婢是万万不敢睡得。” 沈月华挪了挪:“不如你坐上来?炕上暖和。” “啊?”秦婉瞬间不困了,眨巴眨巴眼睛,惊道,“您的炕奴婢怎么敢上去啊,真真是折煞奴婢了!“ “无妨,上来吧。” 秦婉还是死活不敢上去,但沈月华一直坚持,她只好战战兢兢地缩在炕边儿。这下是真的完全没了睡意,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可劲儿跳,这种荣宠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沈月华笑问:“你来宫中多久了?” “五六年了吧,奴婢十二岁就进了宫,家里穷苦,宫里的月例银子多,奴婢拼死拼活才能进来的。” “这样啊……”沈月华道,“那还得在宫里待几年。” 秦婉耸耸肩:“待多久都没关系,前年水灾,家里人都没了,奴婢现在是只身一人,反倒是不想离宫了。” 沈月华建议:“等公主病好后,不如我向皇后娘娘求了你,你同我回沈府怎么样?也好过在宫中老死。” 秦婉一愣,原本黑如墨的眼眸突然波动了一下,她避开沈月华的目光,像是很慌张地垂下头道:“不,不用了,奴婢也习惯了。说不准儿将来娘娘开恩,奴婢还能当女官呢。” 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在宫中五六年就能当上女官,也是不容易。 不过沈月华着实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如此干脆地拒绝这个提议。要知道能脱离皇宫就意味着能早点嫁人生子,倚仗着沈府,总比孤苦无依的好。 但人各有志,心意到了就好。 沈月华虽然这样想着,眼睛却下意识地带上了考究的神色:这个秦婉貌似不太简单。 雪停了,乌云悄悄散了,皎月挂上夜幕……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时,沈月华睁开眼,秦婉趴着炕头睡得正香。她一起身,秦婉立刻醒了过来,忙活着打热水洗脸漱口。但因为这一夜共眠,她跟沈月华的关系不自觉地就拉进了许多。言谈间少了疏离的恭敬,多了些真诚。 用完早餐,动身去中宫。 赶在辰时给圆玉公主扎上了针,圆玉公主的气色好了不少,但她还是拉着一张脸,冷嘲热讽,污言秽语,仿佛沈月华欠了她几百万两银子似的。沈月华当然不在意,面对这位大陈最尊贵的公主,她早就占尽了上风,只不过拔针的时候稍微手抖了一下,惹得圆玉公主有苦说不出罢了。 后宫的琐事多如牛毛,今儿有人争宠,明儿有人丧命,皇后见圆玉公主无碍,便放下心料理其他事去了。这还是沈月华第一次心情轻松地入宫,又是得了皇后的特许赏景,她由秦婉陪着,缓慢地踱步到御花园。 虽然昨夜落了雪,但御花园里还是鲜花盛放,伴着白雪,更是人间盛景。 沈月华披着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就像在皑皑白雪中盛开的一朵牡丹,端的是国色芳华。御花园里欣赏雪景的不止她一个人,但她却最低 调地坐进角落小亭子里。远处,几名少女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瞧那雍容华贵的妆扮和气度,大概是大陈的公主们了。 不过她们没看见沈月华,沈月华也当做不知道她们,静静地赏景。 “小姐,需要奴婢给您拿些果盘清茶吗?啊秋!”秦婉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昨儿开了那么一会儿窗,沈月华没有冻着,倒是她受了风寒。 沈月华点头道:“也好,让其他人送过来吧,你去喝点药,安生歇会儿。” 秦婉觉得鼻子发痒,连忙掩住闷声道:“奴婢没事儿的,啊秋!” “这是命令。” 秦婉知道沈月华是关心她,心里暖融融的,便领命退了下去。小亭子里,沈月华遥遥地望着一簇簇红梅,嘴角勾起笑:“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这冬梅的性子着实刚烈傲世,也十分对她的脾性。 沈月华悄声吟诗,素手放在栏杆上,莹白如玉,让人忍不住想握到手心把玩。 “能诗能文,妙手回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京城里头还有沈小姐这样的奇女子?真是大开眼界了!” 是男子的声音! 沈月华心中一凛,能在后宫里出现得男子……皇子?王爷?还是世子?小亭子这般偏僻都能找到,是巧合还是刻意?周围没有宫女太监,万不可让其他人看到了,不然百口莫辩。 一瞬间,她思绪纷飞,但表面还是平静无波。 不论是谁,都会比她有身份得多。沈月华顺势福下身子,缓声道:“臣女沈月华,见过贵人。” 男子一笑:“你瞧都不瞧我一眼怎么能认出我呢?再叫‘贵人’那可就生分了。” 沈月华心中生疑,她跟这些皇室中人万万没有联系,哪里来的交情?不过听他这样讲,她也只好抬眸。眼前的男子仪表堂堂,气质出众,但沈月华很确认自己没有见过。 见她迷惑,男子笑道:“昨日才让娘娘拐着弯地责骂我,今儿就忘了?” 大陈国舅――吕荣轩! 第四十五章 为保名声 大陈皇后就这么一个同胞弟弟,而且姐弟俩年岁相差不小,吕荣轩刚过二十,正是年轻。据沈月华所知,大陈国舅没有正牌夫人,但府里姬妾却很多,位阶最高的是一位赵姓侧夫人,就是昨日嚣张老太医的女儿。 吕荣轩没娶正妻的原因不难想,无非就是皇后一派没确定该拉拢何人,这才耽搁的。 赵侧夫人在国舅府很受宠,吕荣轩来找沈月华,难道是替赵老太医出头的?这人的气量也忒小了些。她藏住眸中的讥诮,平静道:“昨日臣女尽心竭力医治圆玉公主,所言所行皆是实情,不知国舅指的是哪件事?” “我没管束好内宅,让姬妾的父亲冒犯了沈小姐,实在抱歉。”吕荣轩笑得坦荡,双手抱拳,竟是行了一礼。 沈月华没料到他这番举动,蹙了蹙眉道:“吕国舅言重,家父从未放在心上。” 把道歉的对象巧妙地转到沈钦身上,杜绝和他的一切干系,这个沈月华果然聪慧。吕荣轩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笑道:“即使沈院使宽容大度,我却不能不心存愧疚。这本《白氏内经》是我几年前在机缘巧合下偶得,便赠予沈小姐聊表歉意如何?” 吕荣轩还真是会投其所好,《白氏内经》沈月华那里也有一本,不过残缺了几页,她确实一直想要完本来补充。但这本书绝不能收,她将视线挪开,正色道:“臣女近期不会回家,实在不方便转交给家父,吕国舅的歉意臣女心领了。” “这是我给沈小姐的,和沈院使无关。”吕荣轩强调,“毕竟真正救我外甥女的人是沈小姐,不是吗?” 沈月华退了一步,摇头道:“若是没有家父悉心教导,便没有今日的沈月华。” 吕荣轩笑了声:“沈小姐当真不收?” “臣女不便替家父代收。” “怪不得娘娘说沈小姐意志坚定,我今 儿可算见识了。”吕荣轩话里有话,狭长的双眸一眯,有威胁的意味渗出。 沈月华心道:意志坚定?原话大概是油盐不进吧。 但她只是笑了笑,就当没听懂吕荣轩的画外音,安然受了这“夸赞”。 《白氏内经》被收了回去,就在沈月华以为能躲过一劫时,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在亭子外边响起:“国舅爷到御花园来了?!咦?你是谁?怎么从没见过?”同时又有另一个女声道:“御花园好久都没有生面孔了,难不成是昨日进宫为二皇姐医治的沈家小姐?” 沈月华一阵无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僻的小亭子登时就珠光宝气了起来,公主们头上的珠钗在亭子顶印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影。 “臣女参见诸位公主。”沈月华不得不行礼。 先说话的女子是丽妃的女儿弦玉公主,瞧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气势汹汹地道:“你怎么跟国舅爷单独在凉亭里赏景?是想趁着终于能在宫里走动,抓紧时机和皇亲国戚接触吗?” 她说的这话,就差在沈月华的左脸印一个“勾”,右脸烙一个“引”了。 沈月华实在懒得跟这种胡搅蛮缠的公主斗法,福了福身子道:“臣女自知身份低微,这就离开,不会再出现在御花园。” “这还差不多。”弦玉公主翻了个极为夸张的白眼,后用甜如蜜糖的声音冲吕荣轩撒娇道,“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国舅爷也不来看我,前些日子你带给我的桂花糖早就吃完了呢!” 原本吕荣轩平常也会逗逗她,但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便也顾不得了。 他没理弦玉公主,而是横出一条胳膊挡在沈月华面前:“沈小姐约我到此,什么话都没说就要走,这不好吧?” 话一出口,弦玉公主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地像是要把沈月华切成碎末。 沈月华暗地里 咬了咬唇,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惹了一个公主嫉恨还不够,还得惹恼另一个棘手的公主!忖了片刻,她回头道:“吕国舅记错了,臣女和您素未谋面,何来相邀一说?再者,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院使之女,也不可能见到如您和公主这般高贵之人,真是折煞臣女了。” 姿态已经放到最低,希望吕荣轩不要再信口雌黄给她招惹是非! “我怎么会记错?难道这本医经不是你送给我的?”吕荣轩居然把手里的《白氏内经》当做信物,笑道,“我虽不懂医术,但却最是喜欢有回春妙手的娇美女子了。”赵侧夫人的父亲就是上一任院使,也算是和杏林之家沾了边儿。 弦玉公主柳叶般的眉头蹙成一团,使劲用脚碾地,狠狠地瞪向她:“怪不得二皇姐骂你是祸水,勾引了大齐太子殿下还不够,现在又来勾引国舅爷!” “公主可千万别这么说,那日秋宴上不过是大齐的太子殿下一时兴起而已。其实我早与沈小姐私定了终身,是要娶她当国舅夫人的。”吕荣轩含笑看着沈月华,眸中却一丝温度也无。 沈月华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看来吕荣轩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不把她的名声毁了就不算完。稍微想想就知道,他此番作为,绝对有皇后的授意在里头。但娶了她能有什么好处?温阁老岂会因为一个外孙女而改变立场?还是说他们有其他意图? 又或者……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冷若冰霜:她彻底明白了,声名狼藉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做国舅夫人?顶多被一顶轿子抬进门做个妾室。皇后打的如意算盘,无非是想铲除她,扫清圆玉公主嫁给顾呈瑜的障碍! “弦玉公主,国舅大人。”沈月华后退几步,福下身子道,“不管公主信还是不信,臣女绝没有相邀吕国舅,也从未与国舅 私定终身。臣女清白天地可鉴,国舅在人前如此污蔑臣女,用心险恶可以想见!” 她眸中泛着狠绝的冷光:“此话若是传出去,势必对沈府名声有极大的影响,臣女愿以一死以证清白!” 说罢,她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踏上石阶,纵身跃入湖中。 御花园的湖是暖湖,和温泉的水想通,是故冬日里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毕竟是深冬,湖的面积又大,湖水还是冰冷刺骨。 只听“噗通”一声,沈月华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飘在湖面上,但人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骇极,几名公主连连呼救。 而和沈月华“私定了终身”的吕荣轩却死死地攥紧拳头,并没有扑身相救。 吕荣轩知道沈月华聪明,没想到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通所有关节,她这一跳,传出宫外的只会是“沈小姐刚烈”抑或是“宫内伺候不周”的传闻,毕竟相对于女子之间的口角,差点弄出人命的事情更加重大!呵呵,说不定还会顺便污了国舅府的声誉…… 看来这沈月华留不得了,等圆玉公主的病好之后,得尽早处理掉! 会水的宫女们很快被叫了过来,却在她们刚要准备进水捞人时,一个玄黑色的身影犹如一枝利箭般猛地扎进湖水里,岸上的人都目瞪口呆,呼救的忘了呼救,深思的忘了深思,连救人的宫女们也愣在了当场。 飞身跳进湖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作为重量级贵宾,打算在大陈体验一把风土人情,于是要等年后才回国的大梁太子――许鸣! 沈月华是极会水的,她早就游到了岸边,预计着再过一段时间装作溺水的样子被宫女救起。但许鸣的突然相救却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能被男子救起,那就只好提前了。 最接近湖边的浅绿衣宫女发现了沈月华,连忙将她拖上岸。 “沈小姐!沈 小姐您快醒醒!”众人听到这里的叫声,都集中了过来。 许鸣也是浑身湿哒哒地上了岸,一向笑如春风和煦的俊脸阴沉了,看着双眸紧闭的沈月华,气场强大得渗人! 沈月华咳了两口湖水,悠悠转醒。 许鸣把贴身影卫手中的大氅拿过来,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盖在了沈月华的身上,声音粗重地问:“沈小姐何故会入水?” 平素笑颜温暖的人冷下脸来是真的可怕,弦玉公主战战兢兢地道:“是,是她自己跳进去的,跟我没关系!跟国舅爷也没关系!”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许鸣立刻眼神凌厉地射向吕荣轩。 吕荣轩皱着眉,心里七上八下甚是不安。难道沈月华不仅牵扯了顾太子,还和许太子有关系?她究竟是什么人?真是只是表面这么简单吗? 其实沈月华此刻也是十分迷惑,她自认为和许鸣没有过多的交集,对许鸣这种情深意重的举动着实不能理解。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下得尽快化解尴尬才是。她虚弱道:“吕国舅,臣女真的同你没有任何瓜葛,你真的要逼死臣女才罢休吗?” “兴许是我记错了。”吕荣轩不敢和许鸣对视,下意识地道。 沈月华咳了两声,勾唇笑道:“多谢国舅放过臣女。” 毕竟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了那么久,她此刻双唇发紫,身子抖若筛糠,让人看着怜惜。没等谁再发话,沈月华让宫女把她扶起勉强行了礼,便由宫女搀着走回披霞殿。 舍身一跳只是开场戏,皇后和吕荣轩敢把心思动到她身上,也该让他们尝尝苦头的。 看着沈月华娇小的身子裹着自己的大氅,许鸣的心里闪过一丝柔软,但他并没有发觉,而是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没有女人能拒绝如水的温柔,也没有女人会抗拒强势的保护。既然沈府坚不可摧,那就从沈月华身上入手! 第四十六章 放肆又如何 许鸣住在永宁宫,大陈专门用来招待外来贵宾的宫殿,地处前朝和后宫的交界处,不论是装潢还是摆设都属极品。他走在甬道上,身后默默地跟着一名深蓝衣衫的影卫――张肖。 张肖应该是有话要说,但却不敢开口。 许鸣心情不错:“你可是觉得本太子今日此举不当?” “属下不敢,但湖水冰寒,殿下乃万金之躯,不必出此下策。” 许鸣一笑,望向明帝处理政务的正阳殿。 那是大陈皇宫的至高点,金色的阳光在檐尖跳跃,一尘不染的金瓦衬着清澈如洗的碧空,着实赏心悦目得很。他道:“想要彻底站在那里收服陈国臣民,就得扫清大齐的势力。用了整整一个月都查不到沈府里面的蛛丝马迹,你难道看不出来沈月华是唯一的突破口?” “会不会沈府并无大齐太子的人,只是……” “不可能,一个小小的院使府邸,怎么会滴水不漏?一定有高人。”许鸣弯腰捡了一根枯枝,放在手里一节一节地折断,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双眸却寒冷渗人,“更何况本太子也想知道,顾呈瑜手底下的人究竟有多少能耐!” 张肖不解道:“崔庆回报说沈小姐并无异样,而今日她都被逼跳湖,如此柔弱,应该不会是顾太子的人吧。” 许鸣含笑瞥了眼张肖,并没有再说话。 他竟是隐隐有些期待,沈月华下一步果真会那样做吗?如果事情发展如他所料,那这个沈家月华就得更加用心去俘获了。 接近永宁宫,远远地就瞧见有一个粉红色身影在门口徘徊。 许鸣把张肖的大氅拿过来搭在臂上,眸中的冰冷渐渐褪去,换上一种暖人的欣赏,他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走上前道:“雪后太冷。”说罢就将大氅轻柔地披在女子的肩膀。 女子脸颊绯红,把手里的香囊塞到许鸣的怀里,披着大氅小跑溜走了。 许鸣冷笑了一声,把香囊扔给张肖道:“以后有采卉郡主出现的场合记得提醒我戴上,其他时间不用放在 眼前。” “属下遵命。” 采卉郡主,一个没什么头脑的宗室贵女罢了。不过凡事留一线,以后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准儿,许鸣从容地踏进永宁宫。 次日卯时,中宫的偏殿里,所有人都慌得要命。 皇后原本在正殿欣赏众嫔妃争风吃醋,上演“你呛我一句,我捅你一刀”的惯常戏码,但听了嬷嬷的禀报后,脸色一变,立刻中止了晨省。 她匆匆赶到偏殿,圆玉公主的呼痛声刺入耳朵,惹得她心尖儿乱跳。 “公主不是好很多了吗?怎么会痛?”她还没见到圆玉公主,就已经开始大声斥责负责伺候的暖香姑姑。 暖香姑姑额头直冒汗,吓得说话都不怎么利索:“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废物!”皇后直接掀起帷帐,看到圆玉公主脸色煞白,眉头紧锁,冷汗浸湿身下的被单。她想要抚摸圆玉公主,但只要稍微一触碰,圆玉公主必定尖声呼痛,连碰都不能碰! 皇后怒道:“怎么回事?沈月华呢?!” 暖香姑姑战兢兢地道:“还,还未到时间。” “去!让她给本宫滚过来!” 正在这时,有一名小太监奔了进来,跪在皇后跟前,哆哆嗦嗦地禀报:“奴才刚从披霞殿回来,沈,沈小姐整个人都烧糊涂了,此刻连床都下不来。” “什么?!”皇后猛地一拍案几,“她怎么会发烧?” 小太监道:“昨日,昨日在御花园……” “闭嘴!”皇后喘着粗气,整间屋子除了圆玉公主的呼痛声,连一丝其他声响都没有。 御花园的事她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没想到沈月华居然瞧不上吕荣轩,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又玩这一出,她才不信跳进湖里就能生大病,明显拖延不想尽心医治圆玉。 她冷静了片刻,咬着牙恨声道:“去披霞殿,本宫倒要瞧瞧沈月华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 从中宫到披霞殿也得半个时辰,皇后坐在轿子里,慢慢地捋清了思绪。 不论如何,一定要哄着沈月华将圆玉公主治好, 之后就把这女子送给大梁太子,也算是讨好了大梁。横看竖看,沈月华也只能算是貌美脱俗而已,但大陈这种品貌的女子也不少,真不知堂堂的大齐和大梁两位太子殿下都看中了她什么! 等到了披霞殿,皇后的脸色已经好看很多。 殿里的宫女太监全都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皇后道:“带本宫去见沈小姐。” 秦婉起身走向寝殿。 炕上,沈月华看起来虚弱得不行,原本饱满红润的嘴唇变得干瘪,两颊红彤彤的,显然是高烧难退。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明白,也知道是皇后亲自到了,只是装病不睁眼而已。 “沈小姐昨日受了风寒?” 秦婉连忙点头:“昨儿晚上沈小姐就发了高烧,那时候宫门已经下钥,奴婢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坐到圈椅上,安然道:“去请太医。” 她还就不信真的病重成这样!就算是病重,也得让她快些好起来,圆玉公主那里可等不及!皇后虽然心里迫切,但表面依旧稳重地品茶,不一会儿太医就到了。由于沈钦请了假,来的人是个小眼睛的中年太医。 “皇后娘娘万安。” “免了。”皇后放下茶盅,“快去瞧瞧沈小姐可安好?” 小眼睛太医取出一块方巾搁在沈月华腕子上,闭上眼,摇头晃脑了会儿,对皇后道:“回娘娘的话,沈小姐湿寒入体,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皇后皱眉:“没有让她快点清醒的法子?” “有是有,不过这法子太过凶险,沈小姐会很痛苦。” 皇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无妨,要快!” 沈月华知道皇后压根儿就不会在意别人,她心中冷笑,幸好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时秦婉捧了一碗药汤进来道:“娘娘,昨日沈小姐昏迷前吩咐,若是她辰时还没醒,就让奴婢熬了药送过来,不能耽误公主的医治。” “快喂进去!” 喝了药,沈月华等了会儿才醒过来。她说是要给皇后请安,但理所应当地被扶住靠在了引枕上。小眼 睛太医见没他什么事了,就行礼退出暖阁。 又是那种感觉。皇后不由地蹙起了眉,虽然眼前的沈月华虚弱得犹如一张纸,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却闪着睿智的光,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种瓮中之鳖的感觉真是太不舒服了。 皇后呷了口茶,压住不适,温声道:“昨日真是惊险,原也是荣轩他认错人闯出的祸,本宫已经说过他了。” 沈月华颔首,温婉地笑了笑。 “不知沈小姐现在如何?辰时已至,也该去中宫给圆玉针灸了。” “咳咳,原也就是怕耽搁了公主。”沈月华虚咳了两声,准备掀锦被,但右手居然软绵无力,连被子都掀不起。她脸色一变,吩咐秦婉将她的银针取来。秦婉拆开针套,沈月华很费力地捻起一根银针,针尖却颤抖得不行。 皇后蹙眉:“沈小姐如此……还能为圆玉治病吗?” “可以是可以。”沈月华慢悠悠地道,“不过风险大了些。昨日入水时磕到了手腕,伤到了筋骨,没想到歇息一晚都没有复原。” 皇后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明知进宫是为了公主的病,怎生还不小心些!公主现在疼痛难忍,怎么办?” 沈月华的双眸敛起华彩,不紧不慢地道:“如非逼不得已,谁都不会自愿去跳湖。” 皇后忍住狂怒,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的手腕多久能好?” “皇后娘娘可知这身体恢复不仅与用药有关,还与人的精神状态联系密切。臣女昨日受了惊吓,怕是不会很快康复。” “如何才可以让你心情愉悦?” 沈月华挥手,让秦婉将银针拿下去,转了转手腕道:“臣女在这深宫之中犹如飘萍,身家性命和闺名声誉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头,哪儿还敢妄想舒畅?只是臣女从小到大,虽不如公主金贵,总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这言外之意太明显,皇后连假装都做不到。 她咬牙道:“你放心,本宫会重罚荣轩。” “臣女放心不下。” “ 沈月华!”皇后顿住,让暖阁里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去,这才道,“你别得寸进尺!本宫要你生就生,要你死便死!” 沈月华淡淡地应了声:“哦。” 皇后气得七窍生烟,但又不能现在就处死她,只得压住怒气,耐下性子道:“说罢,你究竟想怎样?” “那就要看公主和国舅在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了。” 皇后瞪大双眼:“你竟想要荣轩的命?!” 沈月华笑笑:“那倒不至于,臣女做事也得考虑后路,这万一公主痊愈了,娘娘和国舅大人过河拆桥怎么办?” “你!” “那里有一粒药丸,请国舅大人吞下去,只要臣女活着,吕国舅还能风风光光。”沈月华的眼神看向紫檀小几上的一个黑红套漆海棠纹盒子。 皇后突然冷笑道:“沈月华,小心本宫灭了你沈家满门!” 沈月华耸耸肩:“娘娘您得明白一件事,臣女医术虽好,但远不及臣女的毒药。沈家满门如果能由当朝皇后和公主陪着,倒也值当了。” “你敢对我下毒?”皇后惊骇地后退一步。 “那就得看娘娘敢不敢赌了。” 皇后道:“本宫不信,若你对本宫下了毒,何必还多此一举还用国舅威胁本宫?” 沈月华叹了口气:“娘娘果然聪慧,不过圆玉公主一人的性命也足够了。忘了提醒娘娘,圆玉公主这么疼下去支撑不过两天,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其他医者。” 皇后冷静再冷静,放下身段道:“不如这样,本宫现在就可以下懿旨,绝不动沈府一草一木。你若是能退一步,本宫自然会信守诺言!” 沈月华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呵呵地笑出了声:“闺阁女子的名誉比性命还重要,你既然能支使吕荣轩毁我闺誉,还指望我信你不成?”她连敬语都懒得说,从昨日纵身跳入湖中的那一刻起,她和皇后一派已经势成水火! “放肆!”皇后怒极,想冲上去掐死沈月华。 却在此时,殿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第四十七章 你想要什么 一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家女,一个是母仪天下的大陈皇后,谁都不会想到,她们二人能在暖阁之中争锋相对,并且沈月华竟隐隐处于优势!惨死重生后的沈月华,已经不在乎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为了沈家阖府安宁,为了复仇,她早已突破了极限! 皇后张皇地出去迎接明帝,而沈月华只是披上披风,悠然走出暖阁。 正殿内,明帝在左,皇后在右,底下跪着一片请安的宫女太监。沈月华装作步履虚浮的模样,由秦婉扶着,盈盈下拜:“臣女沈月华,请陛下万安。” “抬起头来。” 沈月华面无表情地抬眸,如水双眸完全没有一丝惊惧。 明帝头发已经半白,他仔细看了半晌沈月华,点头道:“怪不得许太子昨日能跳湖相救了。” 沈月华被扶起,赐了座。 皇后笑道:“昨儿的事纯属误会,都是臣妾教弟无方。这不?臣妾今日特意来披霞殿给沈小姐表示歉意,没成想沈小姐这般大度,竟是要硬撑着身子要给玉儿针灸呢。” 果然能言善辩,把沈月华捧得这般高,是算准了她不敢在明帝跟前驳皇后的面子。 明帝颔首:“还算懂事。” “是呢。”皇后的笑容里淬着狠毒。但沈月华就跟没听到她这番话一般,就这样怡怡然地坐在锦墩上,双手置于膝盖,犹如老僧入定,一点表示都没有。 皇后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她,笑了笑问:“沈小姐没什么要说的吗?” 沈月华轻轻摇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管你耍什么花样,我就是不表态,重病缠身虚弱无力,有本事咬我啊? 但毕竟是在位几十年的老皇帝,明帝看着皇后和沈月华打机锋,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惊讶于沈月华的胆魄:“只要公主痊愈,朕会赐你‘御医’的称号,日后也可行走宫内专为后宫女眷诊治。” 在陈国,御医和太医有细微的差别,御医类似于荣誉,只有贡献大的医者才会被赐予。 有意思,皇后的行事作风是威 胁,而明帝则不吝赏赐,软中带硬。 沈月华笑笑:“多谢陛下。” 然后她就又沉默了,只是保持得体的微笑低头看脚尖。 皇后的心口像是被塞住了一样,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出一两句话来:这人怎么好处照单全收,承诺却一句都不说呢!但她是皇后,虽然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还能貌似平心静气地问:“不知沈小姐何时能去中宫?” 沈月华这才偏过头看向皇后,一副“你都知道为何还要问我”的疑惑样子。 皇后死死地攥住拳头,生怕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明帝倒是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朕竟不知,原来沈钦的闺女不像他那般软绵,应该是得了温阁老的耳濡目染。” “外祖父是智者,臣女顶多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聪明而已。” “那你可知朕今日为何来此?” 沈月华当然知道,他开口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大梁太子许鸣”,对一个帝王来说,能屈尊亲自来“看望”重病中的臣子之女,唯一的可能就是和政权牵扯上联系。说实话,沈月华昨晚想了一整也都没有想通许鸣的意图,只能见招拆招了。 但她说的却是:“圣意必定深远,臣女不敢揣测。” “朕恕你无罪。” 沈月华抬眸,抿唇笑道:“陛下虽是君王,但也是圆玉公主的父皇,陛下的舐犊之情令臣女实在感动羡慕。”明明清楚却假装不知,还引到圆玉公主的身上,她是不想在摸不准的话题上多做停留,跟这些执掌生杀大权的人交流,得谨慎太多。 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明帝也顺着她的话道:“昨日之事确实过分了,朕要你个准话,你会不会尽心医治圆玉?” “会。” “何时?” “两日之内。”沈月华咳了声,意味深长地瞟了眼皇后,低声道,“臣女受了风寒,若是贸贸然上手,唯恐损了公主的万金之躯。” 明帝正色道:“但你要知道,公主痊愈你才能活着出去,而一旦公主当真有 损……你沈家满门的性命也就危险了……” 皇后眼睛一亮:“正是如此!” 皇帝果然不一样,沈月华“虚弱”地跪在地上,良久后才缓声道:“臣女想请问陛下,若是没有臣女,若是家父和整个太医院都救不回圆玉公主,陛下会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为公主陪葬吗?” 明帝暗暗地蹙眉,没有说话。 沈月华接着道:“陛下仁德,向来‘得病容易治病难’,如若病死一个人便要一名医者陪葬,那这世上怕是无人敢研习医术了。” 明帝这才道:“你继续说。” 沈月华抬眸笑笑:“若无臣女,公主必死无疑,如今却要以臣女满门的性命相要挟,陛下认为妥当吗?对臣女公平吗?臣女顶着巨大的压力,抛下好不容易才怀有身孕的母亲进宫,只为能救公主一命,在宫内却遭受了几乎灭顶的灾祸,这又妥当和公平吗?” “你想要什么?” 沈月华郑重地磕头道:“治病救人乃医者宏愿,臣女不要陛下赏赐,阖家安稳便好。臣女唯一所求的,不过公平二字罢了!” 披霞殿的正殿内针落可闻。 太监总管高杰额角直往出冒汗,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能在皇上跟前如此直言不讳,这女子的胆色也太惊人了。 皇后心里忐忑了起来,她很清楚明帝的为人,明帝唯才是举不论亲,所以温阁老等重臣才能从小小举子坐到如此高位,而沈月华这一番言论滴水不漏,在高压下还能保持头脑清晰,绝对是个人才。 其实沈月华虽然跪着,但却一丝都不担心。 她也是沾了前世为明帝治过病的光,才能大概摸到明帝的性子。 明帝不是昏君,甚至算贤明君主。现在陈国积弱主要是因为内部腐坏已久,以他一人之力难以回天,而大齐和大梁地理优势突出且数代经营得当,这才使大陈愈发落于劣势。 “把沈小姐扶起来。”明帝扫了眼皇后,用几乎没有波动的声线道,“自己捅出来的篓子 就自己收拾,沈钦把整个太医院管理得很好,朕还没撤换他的打算。”更何况大梁太子那里也不知是何心思。 沈月华松了口气,露出舒缓的笑。 皇后却一整颗心都沉了下去,相比于吕荣轩,当然是她的亲生女儿更重要。她此刻射向沈月华的目光堪比毒箭,沈月华却浑不在意。经历过前世的凄惨,这点怨恨算得了什么? 披霞殿终于恢复了清静。 沈月华吞了一粒药丸,苍白惨淡的容色渐渐好转。她突然兴起,打算绣两朵海棠花。秦婉犹犹豫豫地问:“小姐,真的不去吗?” “去拿胭脂色的丝线。” “哦。”秦婉走了两步,又回头,“圆玉公主不会……” 沈月华笑道:“风寒没一天好不了的,放心吧。对了,小厨房的那碗药是给你的,再喝两天就不会难受了。” 秦婉瞧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只好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吩咐小宫女去拿丝线,她没有去小厨房,而是拐了个弯儿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上一件低调的宫装,秦婉从后门溜出去,居然有功夫在身,迅速地往北方走去。 “叩叩叩。” “进来。” 秦婉走进去,对着一个身穿玄黑大氅男子的背影跪下,恭敬道:“参见主子。” 男子转过身,嘴角勾着一抹笑,赫然是大梁太子许鸣!许鸣抬手虚扶了一把:“她果然装了病,把情况详细说说。” 秦婉事无巨细地说完,许鸣双手十指交叉顿了会儿,道:“告诉她你改变主意了,想跟她回沈府。” “啊?”秦婉迷惑了一下,但立刻抱拳道,“遵命!” 等秦婉出去后,许鸣走到紫檀小几前,捧起茶喝了一口,对张肖吩咐:“去做吧,要没有任何痕迹。” 悄无声息杀人的时机自然是夜黑风高。 当晚,寒风凛冽,中宫偏殿檐下的灯笼摇晃得很剧烈。守夜的太监用薄薄的毯子拼命裹住自己,困得睁不开眼,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盹儿。像是有一阵风吹过,他一个激灵,但 睁开眼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但其实异样已经出现在偏殿的寝室。 张肖一身黑衣,像一只举止轻柔的猫一般蛰伏在地面。屏风外榻上的宫女脑袋一歪,陷入昏睡。张肖匍匐到架子床边,圆玉公主好不容易才入睡,眉头依旧拧成个疙瘩,仿佛梦中也是极痛楚的。 一寸长的银针,针尖闪着寒光。 只要插进百汇穴,圆玉公主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去,看起来就跟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死掉一模一样。到时候不管是明帝还是皇后都会要了沈月华的命,届时放眼整个大陈,能救沈月华的人就只有大梁太子。 许鸣要的,是她感激涕零地生死相随! “嘶――” 一粒黄豆般大小的血珠从沈月华指尖渗出,她随手拿帕子抹掉。这还是她第一次刺绣时戳中指尖,不由吃痛地蹙起眉尖。这时,秦婉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她拖着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上面放了些点心:“小姐歇歇吧,仔细熬坏了眼睛。” 沈月华把针插进刺绣棚子里,端起一盏清茶润了润唇。 “奴婢瞧小姐晚饭没吃太多,这是一些糕点,您尝尝?” 沈月华轻轻地咬了一口,点头道:“不错,甜而不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弯起嘴角露出牡丹般绚丽的笑颜。 秦婉看得一愣,下意识地问:“小姐为何会笑?” “无他。”沈月华把那块桂花糕吃完,用帕子擦去糕点渣子,笑问道,“这桂花糕是谁做的?” 秦婉带着得意的神色:“是奴婢做的。” “可还能再甜一些?” “再甜会不会就不好吃了啊?” 沈月华想了想道:“尽管试试,若是能再甜的话,我想向你学。” 某人可是最嗜甜的。 秦婉笑答:“好嘞。”她扫了眼绣花棚子上已经出了雏形的海棠花,使了个眼色让随侍的小宫女下去,突然跪地不起。 “你有事相求?” 秦婉咬了咬牙道:“奴婢想通了,若是能在小姐身边当个贴身丫鬟,就是出宫奴婢也愿意!” 第四十八章 刺杀 烛光摇曳,薄纱帘子被吹起泛了一层波浪。 沈月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盅悠然地品了一口清茶。回味甘甜,果然是茶中极品。她审视了会儿秦婉,嘴角挂着淡笑:“为何会改变主意?” “小姐,奴婢独自一人在皇宫中,从未感觉到过温暖。您是唯一把奴婢当人看待的主子,那天跟您一起躺在炕上,奴婢就下了决心,这辈子跟定您了!”秦婉说着,眼眶泛起了泪花。 虽然是受了许鸣的指示,但她的这番话确实发自肺腑。 沈月华点点头,上前亲自把她扶起道:“也是缘分使然,我拖累你沦落到浣衣局,竟成为你我之间的纽带。” 秦婉的眼泪珠子断了线般地掉落:“小姐,您,您同意了吗?” “就算是不要那些虚名,我也会向皇后求了你。” 秦婉垂下头,双肩颤抖,心里充满了感动和内疚。也不知太子殿下将她安排到沈月华身边会做些什么,她怎么忍心辜负小姐呢? 夜深了,沈月华白日精力耗得挺多,早些入了眠。 屏风外,秦婉环臂抱膝,却是如论如何都睡不着觉。在陈国这些年,真的将她改变了太多。原来的飒爽英姿早已不见,唯唯诺诺的情态倒真像一个低眉顺目的宫女奴婢。 但她不是啊,她是秦门女将,是梁国护国将军的嫡长女,原本应该受万人敬仰的。 当年还在梁国时,太子殿下暗中要集齐数十名精英探子,她那时一腔热血,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之后便是惨无人道的训练,而护国将军嫡长女就在一场山洪中按计划死去。 婢颜奴膝,名不正言不顺,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其实她也想如沈月华那般鲜艳明朗,就像开在寒风中的红梅,拥有一身让人不能忽视的傲骨。但不行,她的选择在数年前就已确定,这一世,或许都会如此。 眼泪浸湿被角,她突然想起大梁将军府里的那截木头桩子。 也不知那些小玩意儿还在不在了,大概连她的练功房都彻底消失 了吧…… 清冷的曦光透过窗户照到秦婉的脸上,她的泪痕已经干涸,头一低,又恢复了那个做小伏低的模样儿。暖阁里头有了动静,想来是沈小姐起身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随便抹了把脸,然后走进去服侍。 “小姐。” 沈月华披上外衫,视线在秦婉脸上顿了片刻,轻柔地问:“你想家了?” 秦婉猛地抬头,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宫里不能随便祭祀,出宫后就自由了,还可以去家里看看。” “奴婢会的。”秦婉给她系上腰间的丝绦,努力抛开不切实际的想念,抬头笑道,“今儿的早饭花样儿可多了,奴婢这就给小姐去拿。” 刚用完早饭,皇后就遣人到披霞殿,趾高气昂地道:“国舅爷已经在中宫看望公主了,娘娘让沈小姐即刻出发。” 沈月遂带着秦婉去了中宫。 皇后果然是一刻都等不及的,看到沈月华后,强压住满腔的怒火道:“你要的本宫都做到了,现在快去看公主。” “不急。”沈月华慢悠悠的见了礼,抬起双眸,“先让臣女给吕国舅问声好。” 皇后索性挪开视线,让暖香姑姑全程陪同。她怕自己再跟沈月华处于同一屋檐下会气炸了!暖香姑姑前面走,沈月华也是轻车熟路地到了寝殿,吕荣轩正安坐着品茶。 也不知道皇后用了什么借口把吕荣轩叫来的?沈月华倒是挺想知道。 “见过吕国舅。” 吕荣轩拧着眉毛,十分生硬地道:“那天的事还请沈小姐别再介意,是我错了。”这句话说得极其勉强,看来他以为自己放下身段就能求得谅解咯? 沈月华笑了笑:“是娘娘让您来的?” “我已经道歉了!沈月华,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院使之女,别忘了身份!快进去医治公主!”吕荣轩大概这一辈子都没这样吃过瘪,也是,皇后的娘家可是英国公,他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子,现在又是当朝国舅,谁敢给他气受? 沈月华悠然地从吕荣轩跟前走过,轻飘飘地道:“臣 女此来当然是要给公主治病的,不过……吕国舅可不要误会,不是因为您的道歉,而是……”她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吕荣轩,他的眼底有了浅黄色,就说明蛊虫进了体内。 “说清楚!”吕荣轩拦住她。 沈月华看了眼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笑了声:“吕国舅不要急,总有一天臣女会说得清清楚楚,想来您也不希望耽搁了公主吧?” 吕荣轩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但没再咄咄逼人。 埋下引线,总会有引爆的时候。皇后是黎王最大的靠山,她要报仇就得一点一点地挖坑,直到能把他们全部踹进去为止!沈月华绕过吕荣轩,掀起帷帐走进内室。 “公主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奴婢也不敢叫醒她。”暖香姑姑解释道。沈月华点头,她昨夜就停止了催动母蛊,圆玉公主舒服点是应该的,但也太安静了些。她想了想问:“有谁见过公主吗?” “除了娘娘和国舅爷,谁都没来。”暖香姑姑补充,“娘娘不让其他人探病,害怕耗损公主的精气神儿。” 沈月华有点不安,圆玉公主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轻轻地将手指摁在圆玉公主的手腕上,屏息凝神―― “你昨天怎么没来?本公主差点儿疼死,你担待得起吗?!”圆玉公主倏地睁开双眼,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就反手掐在了沈月华的腕子上,长指甲狠狠嵌入,真是不知死活! 沈月华催动母蛊,圆玉公主的五脏六腑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惨叫了起来。 “公主,公主!”暖香姑姑吓得都要下跪哀求沈月华,“沈小姐,您快施针吧,公主再疼下去,整屋的奴才都得送命啊!” 看来一个日夜把这些奴才们也都吓得够呛。 沈月华道了声抱歉,放松锦囊内的母蛊,开始施针。施针是为了解毒,而疼痛是由蛊虫造成的,所以圆玉公主的感觉全在沈月华的操控之中。 施针的过程比较漫长,此刻在永宁宫里,许鸣阴沉的脸就像一团墨,几乎看不清表情。 他设的局 出了纰漏,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张肖的能力他清楚得很,但在关键时刻却被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给阻止了,张肖至今都重伤在床,简直匪夷所思!是谁?究竟谁看透了他的意图? “啪”的一声,许鸣捏碎了紫檀木扶手。 “殿下息怒。”正殿里跪着三四个人,都是大梁在大陈皇宫里的探子。 其中包括上一次用来试探沈月华的小太监崔庆。 许鸣冷声道:“也是我小瞧了他,我能在宫里布置这么多内线,想来顾呈瑜也有这个能耐。很好,那就来看看谁的能耐更大吧!从现在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刺杀沈月华!崔庆,这个命令不用告诉秦婉。” 崔庆抬起头,眉目间少了平日里展示于人前的稚气,更多的是冷静:“遵命!”他潜藏在披霞殿,最容易要了沈月华的命! 探子们一个个地都退了下去。 许鸣缓步走进书房,心里却有一丝不舒服。他端起茶又放下,看着累丝镶红石熏炉上缠绵升起的香烟,不禁蹙起了眉。 黑夜像是一只能蛰伏在皇宫每一个角落的兽,带着侵袭之气。 沈月华坐在圆桌旁,总觉得心神不宁。灯罩是纱质的,一只飞蛾钻入灯罩,用生命燃起一缕青烟。飞蛾扑火,沈月华眉尖一跳:“秦婉。” “奴婢在外头呢。”秦婉从屏风后绕了进来,“小姐怎么了?” “谁在值夜?” 秦婉想了想道:“是崔庆,他今儿可勤快了,非得求着奴婢让他值夜,说是小姐没几日就得离宫,多尽点心也是好的。” 沈月华摇头:“不要他,把他遣送回去,立刻。” “这……他做什么惹着小姐了吗?” 沈月华眉目深沉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道:“我不信他,之前将他留在披霞殿是为了暗中查探,但现在我觉得不安全。”秦婉是她自己要过来的,总归比较信任些。 “他不就是个小太监吗?奴婢不太懂。” “不用懂,这宫里谁是人谁是鬼不能只看表面。”沈月华的声音渐渐变冷,“立刻 让他走,不能再踏足披霞殿。”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已经感觉到不太对了,那就要排除所有可视的危险。 而崔庆此人绝不会是顾呈瑜的人,不论是皇后那头还是其他势力,总归要避开。 其实她还想联络大齐在皇宫的探子,但又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正中了别人的圈套,让顾呈瑜多年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沈月华眯起眼,希望一切只是她想多了。 次日从中宫出来,暖香姑姑叫住她:“沈小姐留步。” 沈月华回头。 “今早崔庆央求奴婢非得给您说一声,他想再见您一面,就一面而已。” “何时?” “他此刻就在安怡殿外候着呢。”暖香姑姑颇有些为难,“其实这情原本奴婢不能求的,但他以前一直在安怡殿跟着奴婢,也是个挺懂事的,没想到惹着小姐了。” 沈月华道:“姑姑不必如此,我知道了。” 从中宫到披霞殿要途经安怡殿,她顿住脚步问:“秦婉,有没有别的路?” “别的路?” “绕过安怡殿,我不想见他。” 秦婉心里直犯突突,沈月华这般抵触崔庆,难道已经猜到他是大梁太子的人了?那她的身份有没有被揭穿? 沈月华道:“秦婉?” “啊还有一条的!奴婢这就领着您走。”秦婉一惊,但又立即垂头。 这条路比较偏僻,路过冷宫,衬着寒冷的天气,更显得凄寒入骨。冷宫在皇宫里头是个坟冢般的存在,里面也没有地火龙,每年冬季总能冻死几个不受宠的妃子或奴才。 在沈月华从冷宫门前走过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隙。 “小姐。”秦婉下意识地挡在沈月华面前,“您快走!” 但已经晚了,一个废妃模样的人冲着沈月华直扑过来。她一瞬间心里闪过很多念头:废妃不得出冷宫,太监宫女真的看不住吗?为何时机这般凑巧?不去崔庆那里就得来这里,是巧合还是算计? 寒光灼痛沈月华的眼角。 那名废妃手里握着一支锋利的发簪! 第四十九章 溃不成军 发簪的寒气渗人,秦婉认出了刺客,但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要杀沈月华,一时间犹豫不决。论武功,她完全可以阻止刺客从而救下沈月华性命,但如此她以前所编造的身世岂不是不攻自破? 不行!不能再等了! 秦婉挺身上前,她就不信刺客会杀了她。 发簪拐了个弯儿,刺穿秦婉的手掌,刺向沈月华的脖颈。那白皙得仿佛是玉雕成的脖子顿时破了口,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沈月华见发簪的来势变缓,眼疾手快地退了一步,但还是不够,尖锐的痛楚足以让她心惊胆寒。 再冷静的人还是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 却在下一瞬间,刺客突然飞了出去,尖利的发簪在沈月华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随着刺客的威胁消失,一个玄黑色身影出现在沈月华面前。 是许鸣。 他的眉头紧皱,和煦的笑意早就失去了踪影,仿佛换上一层阴冷的皮。 他的表情是不可思议夹杂着一点懊恼,像是不确定自己居然出现在了这里。但他反应极快,开口道:“沈小姐可有受伤?幸好我无意中看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月华刚从令人窒息的死亡中缓过神来,她眉目间平素平淡的沧桑感龟裂,少女娇俏的恐慌爬上眉梢,整个人仿佛清晨带露的花瓣,让人心尖一颤。 许鸣的剑眉皱得更深,他居然不由自主地想上前拥抱她。 “没事。”沈月华转过视线,用自己的帕子将秦婉流满血的手掌包扎好。 很久都没有受过伤了,秦婉疼得快要窒息,但她还是用另一只手掏出自己的手帕:“小姐不要管我,您的脖子还流着血呢!” 沈月华没有说话,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有不少各种药丸。 她把赤色药丸塞进秦婉嘴里,蹙眉道:“别说话,这是止疼丸,你的伤更重。”更何况,秦婉是为了救自己受的伤。沈月华不会忘记她冲上去的那一刹,以命换命 ,那种震撼简直刻骨。 “我帮你包扎。”许鸣撕下一块衣襟。 沈月华后退,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不用。”她解下自己腰间的丝绦,在脖子上随意打了个结,后续处理一定要尽快回披霞殿。 看着她疼得紧紧拧起的眉尖,许鸣的心也好像被搅了起来。 沈月华把秦婉护在身后,福了福身子:“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臣女他日一定会奉上谢礼。”说罢,她忍着痛转身向披霞殿走去。走了会儿,她咬了咬牙,扭头道:“殿下不必跟着。” 许鸣道:“我送你回去。” “拐过这道墙就是御径,届时宫女太监会很多,臣女不会再有危险。” 但许鸣知道她还会再遇袭,说不定哪个低头走过的太监拂尘里就会出现一把匕首。他下的杀令,却逐渐侵蚀着他的信念,最后后悔得难以自抑。 起码只要他跟在她身后,大梁的探子们就不会再动手。 沈月华见许鸣也不说话,固执地跟着自己,没奈何,只好加快步伐。 路过的宫女太监都纷纷避开,没人敢光明正大地看。许鸣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卑微过,究竟是何时呢?何时对前面那个倔强高傲的女子产生了如此顽固的情愫? 说不清,想不透,道不明。 或许是初见时的那一抹惊艳?还是之后长达月余关注和揣摩?偷偷的窥视?他向来是心细如尘的人,既然想以沈月华为突破口打击顾呈瑜在大陈的势力,那就要事无巨细地了解她的所有。 所有?不尽然,她总是有与众不同让他惊讶的地方。 超神的医术,冷傲的性子,还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善良,最妙的是,她敢想敢做,聪慧高洁得犹如那天际不可触摸的皎月,让他不知何时起了想要征服的心思。下了杀令去引出大齐势力的同时,他就觉得不对劲,那种担忧和悔意像是黑夜中的一星火种,一点一点地扩大,直到把他深藏的感情燃起熊熊烈火, 也将他的信念全线击溃。 简直溃不成军。 因为心思纷乱复杂,许鸣没有注意到,一道垂花门的门缝里暗藏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沈月华,从头到尾,即使许鸣不出现,他也会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下沈月华。但他一直在怀疑秦婉,这个身怀武功的女子,想知道她会不会露出破绽。 京城的沈府内,沈天赐慢慢地研墨,打算给萧天新一轮的指示。 手边放着萧天给他的信函,他总觉得事情已经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以前只是属下和属下之间的较量,现在许鸣居然插手这么多,该不该告诉顾呈瑜?不行,不能说,顾呈瑜既然给不了沈月华唯一,那就不要让沈月华深陷太多。 他的姐姐,他会拼尽全力去保护! 沈天赐烧掉信函,目光坚定地看向窗外,已经是黄昏了…… “扑棱棱!” 一只洁白的信鸽从大陈京城飞起,融入蓝天白云,径直飞往大齐。萧天有一个连沈天赐都不知道的任务,只要是关于沈月华的近况,一定要全部禀告给顾呈瑜。 在皇宫里的日子堪称惊心动魄。 那日许鸣亲自将沈月华送回披霞殿的事早就不胫而走,没人敢问沈月华为何受伤,连明帝也只是赏赐了一大堆东西让她养伤,不探查分毫。 不过只是明面儿上不问罢了,如明帝那般在乎社稷的皇帝又岂会真的不闻不问? 没几天,冷宫里的疯妇就被揪了出来,明帝还特意让人问沈月华的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一个替罪羔羊罢了。皇后那里有把柄攥在沈月华手里,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许鸣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没事儿干就来披霞殿溜溜,惹得采卉郡主也突然和沈月华亲密了起来。 已经在皇宫里住了十几天,圆玉公主起码表面上完全好了。 这日午后,沈月华原本正在披霞殿里给秦婉换药,却突然十分正式地接了一道圣旨。宣旨的 人是当初的太监,倒是缘分匪浅。 太监这次跟变了个人似的,谦卑得能到泥土里去,一直点头哈腰:“沈小姐安好啊,咱家特意来请沈小姐到正阳殿的,陛下要给沈小姐论功行赏呢。嘿嘿,当日初见沈小姐就知道您不是凡人,现在看来,果真是神医啊。” 沈月华没必要得罪他,温和地笑了笑。 “娘娘有旨,披霞殿里伺候沈小姐的奴才们统统都有赏,这可都是沾了沈小姐的福分,你们得感谢有这么个福泽深厚的主子呢。” 真是个会说话的人,怪不得能在中宫混得如鱼得水。 秦婉望向沈月华的双眸里充满了企盼,沈月华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能在正阳殿领赏还是沾了许鸣的光,想起许鸣,沈月华温暖的眸色便冷了下来。 那日被刺杀时,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可如今回头细想,那刺客虽身穿大红色破破烂烂的宫装,一副疯癫样,但眼眸却十分清明,盯着她的眼神那么决绝,因此绝不是凑巧,而是蓄意。 很显然,是有人想要杀她。 不会是皇后一派,他们现在不敢动她,而这股势力应该就是崔庆所栖身的,会是谁呢?沈月华眼睛一亮!崔庆是以顾呈瑜的名义先接近的她,而除了皇后和明帝之外,还有一个人肯定会密切注意大齐。 嗬,真相不言而喻。 许鸣当真以为她是傻子吗?特意派人刺杀,又在最后关头相救,既然想让她满怀感激,那就试试看,最终能不能如了他的愿! 沈月华还是第一次踏入正阳殿,果真是大陈权力的巅峰,每一件摆设都极度奢华尊贵。 “臣女拜见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沈月华规规矩矩地行了跪礼。 被赐座后,明帝看了眼许鸣,笑道:“原本圆玉也想来感激一下救命恩人,但奈何她身子还有些虚弱,朕便让她免了。” 圆玉公主能说一句感谢的话?怕是连明帝自己都 不信吧。 “不敢。”沈月华微笑。 “高杰,宣旨。” 总管太监高杰尖细着嗓音,朗声读了圣旨。大意是赐沈月华“御医”的封号,赐沈夫人五品宜人的诰命,赏黄金百两和御赐牌匾“妙手回春”。 真是沈家前所未有的殊荣。 沈月华跪下领了旨,眉目间倒是波澜不惊,并没有过多的欣喜。她平静地道:“陛下,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臣女和宫女秦婉主仆情深,实在不忍割舍,封号和银两都可以不要,希望陛下能将她赐予臣女当贴身丫鬟。” 许鸣眸色微动。 明帝看向许鸣:“许太子以为何如?” 许鸣笑得犹如和风暖阳:“陛下做主即可,我今儿来也是凑凑热闹,以后想见她还得去沈府下拜帖,毕竟麻烦许多。” “其实朕早有意赐陈女给你,如若许太子有心仪的女子,自可向朕明说。” 许鸣看了眼沈月华,笑了笑:“陛下的好意我记在心里了,以后会有求陛下的时候。” 明帝不由地对沈月华刮目相看,许鸣这种人居然会顾虑女子的想法,难道他对沈月华真的动了情?不会是存了娶她当太子妃的心思吧…… 沈月华一直跪着,当做没听到二人的对话。 皇后恨得牙根痒痒,这么个外表柔顺内里桀骜的女子,怎么会得了大梁太子的青眼?不,绝不能让她顺风顺水,秦婉是吗?好像是上次秋宴负责宴席的女官。 “陛下,您还记得臣妾说的那个女官吗?” 明帝奇怪她为何现在问这句话,但不动声色道:“是谁?” “就是沈小姐所求的秦婉,臣妾实在怜惜她的才华,昨儿还下懿旨要让她负责明年陛下大寿的女席呢。您的大寿就在明年年中,临时换人恐怕……”皇后看向沈月华,“相信沈小姐也不愿让陛下的寿宴出岔子吧?” 真是哪儿都有她,这意思是如果年后寿宴出了纰漏,还得怪到沈月华头上吗? 第五十章 终于回家了 秦婉正在披霞殿收拾东西,相处了好几年的一个小姐妹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地坐到她跟前,眼圈儿红红的。小姐妹也是身世凄苦,在宫里一直和秦婉相互照顾。她握住秦婉的手,哀声道:“我不愿意你走。” “巧儿,我以后会跟着小姐来宫里看你的。” 叶巧声音哽咽:“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但,但我在宫里就你一个亲人了。哎,其实你还是离开皇宫的好,有个靠山。” 秦婉揽过叶巧的肩膀,心里也是堵得慌。 她初到皇宫时,做下人活不应手,犯了很多错,都是叶巧帮她遮掩过去的。她们分享过一个馒头,睡过一个被窝,还挨过同一顿毒打,这种姐妹情深真的很难割舍。但她毕竟是大梁的秦婉,是有任务在身的。 她还期待有一天能再回大梁,以胜利者的姿态。 “靠山?哼!你就甭想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是最看不惯秦婉,总在暗中给她下绊子的细腰宫女,“中宫传出消息了,皇后娘娘非得把你留在宫里,沈小姐都没敢说什么!呵呵,秦婉啊秦婉,以为傍上贵人就能麻雀变凤凰?你还是那只草鸡!” 叶巧霍地站起,大声道:“嘴巴这么毒,当心肠穿肚烂!” 她心里惴惴不安,抚慰秦婉:“婉儿别听她瞎说,她那是嫉妒。沈小姐可是救了公主的命呢,这点小请求娘娘不会驳回的。” 其实秦婉是一点都不担心,有大梁太子在,她一定会跟着沈月华出宫。 不过她瞧这细腰宫女老早就不爽了,仗着家里有点门路,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打脸。以前秦婉是不愿意太出头,怕暴露了身份,但既然要出去了,现在任性一次又何妨?她的手划过鬓角,将一朵绢花藏在手里,笑道:“姐姐说得对,是我不自量力了。” “婉儿!”叶巧气得直跺脚。 细腰宫女得意地笑出声:“哈,哈哈!” 秦婉等的就是这个空档,指尖一弹,那朵绢花在空中划出一道粉红色的弧线,几 乎没人注意到,绢花已经飞进细腰宫女的口里,堵住了她的气门。 “咳,咳咳咳!”细腰宫女连忙弯腰咳嗽,越咳越喘不上气,不一会儿就憋得脸色茄紫。 叶巧解气地骂:“报应,报应来了吧!” 但她毕竟怕出了人命,连忙去拍细腰宫女的背,秦婉也走了过去,光明正大地拍了一掌,细腰宫女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裂了,喉头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吐出来的绢花被秦婉眼疾手快地踢进了柜子底,她冷笑,这一掌至少会让细腰宫女一个月下不了床。 突然,房梁上好像有一丝响动。 秦婉耳廓一动,迅速抬头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以为是自己精神太紧张了,但其实方才这一幕,被潜藏在宫里的萧天看得一清二楚。果然不出他所料,秦婉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武功路数是大梁探子无疑,他要尽快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什么人?” 披霞殿外,许鸣原本是送沈月华回来的,但却下意识地叫出了声,他把沈月华护在身后,警觉地看向屋檐。 沈月华皱眉:“出了何事?” “有人。”许鸣话音刚落,一跃而起,循着痕迹施展轻功而去。 沈月华心里有些不安,能让许鸣发觉并且当着她的面追出去的,大概是顾呈瑜的人,是顾呈瑜听到了什么风声,特地派人来保护的吗? 这时,叶巧扶着那细腰宫女出来,想到太医院去找太医瞧瞧。 “小姐?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婉儿的事怎么样了?”叶巧是真心关心秦婉,更何况她也担心细腰宫女说的属实。 沈月华看了眼细腰宫女,问:“她有吐血?” 叶巧道:“大概是哪儿不对劲了,没事儿的,奴婢把她送到太医院就行。小姐身份尊贵,犯不着为这种人操心。” 沈月华伸出手:“不碍事,让我看看。” “小姐!”秦婉从殿门口出来,热切地握住沈月华的手,饱含希望地道,“小姐,奴婢能跟您回去吗?方才有人说皇后娘娘不放走奴婢,是真 的吗?” 就在这个空档,叶巧已经扶着细腰宫女走远。 秦婉暗暗地松了口气,如果被沈月华一诊脉,她会功夫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放心,大梁太子殿下帮了忙。这就收拾收拾,下午出宫。”沈月华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怎么隐隐地感觉秦婉有事瞒着她? 不过也无妨,每个人都会有私隐,她无权干涉。 而在此时,距披霞殿不算远的冷宫里,正展开着一场殊死搏斗。 冷宫的人大多痴傻,尤其到了寒冬,守职的太监宫女索性把宫门大锁一上,溜出去凑暖和去了。更何况刚出了废妃刺杀的事,冷宫更是无人问津,因此即使在这里动武也没人知晓。 “萧天,你在披霞殿做什么?”许鸣负手而立,烈烈寒风吹皱他的衣摆。 萧天眉目冷硬似铁,声线更是没有一丝感情:“奉太子之命,调查一切与大梁太子有关的人!” 许鸣笑道:“难道不是奉命保护沈月华?” “杀!”萧天犹如离弦的箭,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如果这世上有人的武功能和顾呈瑜抗衡,那必然是眼前的大梁太子许鸣,别说大梁以武立国,太子的身形步法更是独特难以琢磨。撞到许鸣的手里,萧天压根儿就没有胜算,他是在求死。 不到十个回合,萧天已经落了下风。 许鸣没有出杀招,而是在一步一步引他入瓮,直到最后一招将他擒住! “出来吧。”许鸣说罢,一名废妃从废弃的宫殿里走出,赫然就是那日刺杀沈月华的大梁探子。她眼一眯,干净利落地将数支发簪刺入萧天的肩胛,封了他的武功。 许鸣把软绵犹如布袋的萧天扔给废妃,道:“邹音,翘出他嘴里的话。” 最可怕的遭遇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尤其是萧天还能清清醒醒地认识到,接下来他将面对的,将是比地狱还恐怖的酷刑! …… 转眼到了宫门,秦婉倒是有些恍惚。 身后是红墙朱瓦的皇宫,森严高贵之气仿佛侵润着她每一处,她 曾经还想过这辈子估计是出不去了,没想到居然就是在赏菊秋宴的一个小小的变化,福祸相依,她居然能走出这里。 宫门外,沈府的马车早就等在那儿了。 “姐!”沈天赐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跟中了状元似的。他仿佛都没瞧见秦婉,一直冲着沈月华傻笑:“姐,我来接你回家。” 沈月华比了比身高,笑道:“半个月没见,天赐又长高了些。” 沈天赐脸一红,低下头。 “就是稍微瘦了,是担心姐姐吗?” “不担心,我相信姐能好好儿的!对了姐,今儿中午圣旨到府里的时候,娘穿着诰命衣服真气派,不过娘却不太高兴,一直念叨着要是你能早些回家就好了。” 沈月华心里暖融融的,她在宫里为沈家历经艰险,家人也在宫外时时刻刻地记挂着她。虽然有些心疼,但这种被人牵挂爱护的感觉犹如春回大地。 秦婉福下身子:“给少爷请安,在宫里的时候奴婢也常听小姐提起您呢。” “你是?”沈天赐只要将视线从沈月华身上挪开,就变得谨慎且细致,带着三分审视,认认真真地打量秦婉。 秦婉道:“奴婢是在宫里伺候小姐的宫女。” 沈月华冲沈天赐笑笑:“不过现在不是了,皇后已经将她赐到了沈府。天赐,她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丫鬟,咱府里也算是她的家。” 沈天赐点点头:“我知道了,姐,上车吧,娘亲自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在家里巴巴儿地等着呢。” 夕阳西下,终于归家。 以前从没觉得府里有多舒畅,但在宫里住了小半个月,才觉得即使有沈星零存在,沈府也是最温暖自在的。沈月华现今是有了封号的人,还给沈府带来了一块御笔亲题的牌匾,沈钦对她简直满意到不行,都觉得生了如沈月华一样的女儿,可比别人生儿子强多了! “尝尝松鼠桂鱼。”沈夫人给她夹了一筷子,眼睛笑得都要眯起来,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着隆起的肚子,幸福满足的模样让沈月华觉得很 窝心。 沈月华笑道:“娘做得松鼠桂鱼比御厨做得都好吃多了。” “娘以后天天给你做。”沈夫人许是怀了身子多愁善感得不行,刚说完这么温馨的一句,突然泪水盈睫,惆怅道,“华儿以后嫁了人,我可怎么办……” 沈钦连忙道:“瞧瞧,大好的日子哭什么?明儿就除夕了,都好好儿的。” 沈月华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她不管嫁不嫁人沈夫人都会伤感,沈夫人爱她,几乎是豁出了性命去爱。 饭桌上,除了沈星芹之外,沈星敏和沈星零都瞧地酸溜溜的。 “爹爹,大姐姐可算回来了,我还有好多事想请教大姐姐呢,年后我就要出嫁了,最舍不得大姐姐了。”沈星敏沉不住气,居然试图用高嫁的事来刺激沈月华,暗里的意思,可不就是在讥讽沈月华比她年纪大却没有嫁出去吗? 沈月华不想破坏好心情,只是轻蔑地扫了她一眼。 相比之下,沈星零就沉稳多了,她笑笑:“幸好大姐姐回来了,不然这年都不会过好,大家都想着大姐姐,念着大姐姐呢。” 沈钦道:“还是零儿会说话。” 沈星敏碰了一鼻子灰,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 晚饭后,沈月华和沈夫人聊了很久,她把沈夫人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确认养胎养得很好才放了心。沈府这半个月没出任何岔子,连玉姨娘也乖得跟猫儿似的。回馨院时下起了雪,绿衣叽叽喳喳地围着她各种热闹,红裳也是喜滋滋的。 把秦婉的住处安排好,转眼就过了年。 这场瑞雪一直下了五天,天晴的时候,阳光洒在积雪上还颇为刺眼。 早晨,沈月华正在喝燕窝粥,绿衣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少爷有事儿找您,说是大事还是急事儿呢!” “他在外面?” 绿衣也疑惑地道:“从来都没这样儿过啊,少爷是派了小厮来让您到他书房去,说有东西给您看。” 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沈月华心尖一跳,突然想起了出宫那日在披霞殿前许鸣匆忙离开的样子…… 第五十一章 弃之不顾 “小姐,加件披风吧,倒春寒。”秦婉拿着黄锦缎披风,微笑着走到沈月华面前,她给沈月华披上,道,“绿衣姐姐昨儿睡得晚,不如奴婢陪您去吧。” 她刚得了许鸣的指示,要尽全力查清沈府内大齐的探子,尤其是跟沈月华接触多的。 成天圈在馨院也不是事儿,秦婉把心思打到了灏远轩。灏远轩是沈天赐的院子,平素一般丫鬟是进不去的,馨院里也只有绿衣红裳有这资格进去,秦婉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沈月华偏过头,绿衣果然顶着一双黑眼圈:“你做针线了?” “是呢,秦婉教奴婢的。”绿衣喜滋滋道,“原来奴婢不仅会拳脚,针线也是不差的,秦婉昨儿还夸奴婢了呢。” “去休息会儿吧,仔细熬坏了眼睛。”沈月华想了想,“叫红裳来。” 秦婉一顿:“红裳姐?” 沈月华道:“少爷喜静,他的东西一般人都碰不得,红裳和绿衣终归知道得多,稳重些。”这是拒绝了秦婉的提议。 秦婉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委屈:“奴婢知道了。” 沈月华笑笑,她虽然比较信任秦婉,但能进沈天赐院子的人都必须要经过沈天赐的全方面调查,灏远轩其实已经渐渐变成大齐探子网的中枢了,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走到灏远轩,沈天赐亲自在门口等着。 “姐,葛先生刚得了一点好茶,特地烹好请你来喝。” “早就听说葛先生的茶艺出众,这次总算有机会品一品。”沈月华和沈天赐一同走了进去。二人到了书房,果然茶香四溢,让整个书房的格调提高了不少。葛先生坐在八仙桌前,桌上放着三盅银针白毫,茶在杯中,白云疑光闪,满盏浮花乳,芽芽挺立,蔚为奇观。 三人分别落座,屏退下人。 葛先生捋着山羊胡优哉游哉地道:“这小子非得等你来才说,神秘兮兮的,还能是 什么大事儿不成?” “大事。”沈天赐眉目渐渐凝重了起来,他看向沈月华,蹙眉道,“姐,你可知殿下临走前将萧天留在了府内保护你?” “萧天?他竟一直在大陈?”葛先生十分惊讶,审视沈月华的眼神变得奇妙了起来:殿下居然对这女子如此用心,萧天可是影卫里武功最出类拔萃的,难道沈月华会成为大齐将来的女主人?倒是值得期待一下。 沈月华眸色微动,没了影卫在身边,顾呈瑜会安全吗? 她抬眸问:“他身边有多少影卫?” “这点姐尽管放心,殿下必定无碍。只不过……”沈天赐沉声道,“萧天自从上次进宫后就再也没回来。” 沈月华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是我回家那日?” 沈天赐眼睛一亮:“姐知道?” 难道那天许鸣追的人是萧天吗?沈月华将思绪理了理,问道:“天赐,我需要你把萧天在宫中的行踪都告诉我,包括他做过些什么。” 看着沈月华冷静的模样,葛先生边捋山羊胡边点头:确实有一国之母的风范,这一点倒比宜婷郡主合适。 沈月华听着,眉头慢慢蹙起,头脑中却越来越清晰,原来萧天竟在暗中帮了她这么多。 如她所料,许鸣果然只是想不择手段地接近她,若不是萧天的阻止,恐怕圆玉公主的死就能让她出不了皇宫。看来应该是那日萧天露出马脚被许鸣发现了,八成他也落在了许鸣的手里。 “若他被许鸣擒住了,会如何?” 沈天赐和葛先生的脸色同时一变,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是我的疏忽。”沈天赐懊恼道,“我原想着他大概是在宫中被其他小事给绊住了,直到联系了宫里的探子后才发现,他竟是消失了这么久。” 沈月华在他们的表情上瞧出了端倪:“许鸣会杀了他?” 沈天赐紧紧地攥着拳头 ,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生不如死。” “要救他!”沈月华虽然跟许鸣接触不多,但也听说过很多关于此人的事。此人老谋深算,总是笑意盈盈然而心中害人的伎俩怕是层出不穷。 葛先生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救不了了。” “这是为何?”沈月华忍不住站了起来,“我们想法子,一定能把他救出来!” 沈天赐的面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姐,落到许鸣手里的人,从来就没有能救回的。我们必须尽快将这件事告诉殿下,把萧天所知道的一切痕迹迅速抹平。” “对对对,要假设他已经背叛,绝不能牵连到其他人!”葛先生也终于有了力气,连忙打开书房里的暗阁走了进去,开始思考对策。 茶水已经凉透了,沈月华捧在手心,觉得沁凉一片。 她慢慢地将茶盅放下,不发一言,转身往门外走。沈天赐忍不住道:“姐,你……不要意气用事……” “顾呈瑜会来吗?” “姐……” 沈月华平静地扭过头看了眼沈天赐,嘴唇微微动:“按照你们的计划走,不要让其他人再陷入困境。” 沈天赐声音拔高,走到她面前道:“姐!一意孤行只会害了你自己!” “不知不觉地,天赐也长大了。”沈月华微笑地看着沈天赐,她没法儿再摸他的额发,沈天赐已经长得比她要高出一截了,“你思虑周全,那些命令都是正确的,还有两个月就春闱了,不能耽搁。” 沈天赐继续劝她:“姐,许鸣这个人深不可测,凭你一人之力是不能跟他对抗的。” “我知道,我不会。” “嗯……”沈天赐总觉得惴惴不安,但沈月华太平静了,不论哪里都和往常一模一样,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沈月华笑了笑:“娘还怀有身孕,爹一个人撑一个家,你还没做官,姐怎么会莽撞行事呢?天赐 知道的,姐最重视你,最放心不下爹娘。” 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沈天赐的顾虑,他松了口气:“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会永远对爹娘好,会保护他们。” 沈月华脸上的笑颜愈发灿烂。 不知道沈天赐的亲生爹娘是谁?小小少年便展现出这么高的天赋,确实是稀世之才。她相信沈天赐,即使有一天她出了岔子,沈府也会在沈天赐的羽翼下安然无损。 “明儿一起去给娘请安吧,我在馨院等你。” “嗯!”沈天赐颇为孩子气地使劲点头,天知道,沈月华那声“最重视”就像一块最甜最甜的蜜糖,让他心里充满了阳光。 从灏远轩出来,天朗气清,沈月华决定去花园里走走。 红裳奉上一个手炉,静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沈府的花园虽小,但景致也是不错。月洞门前,一簇一簇的迎春花盛放,金灿灿的,清香扑鼻,倒是有一种淡雅的气派。沈月华还没踏进花园,就看到沈星零正园子里起舞,跳的还是那曲《醉鸳鸯》。 沈月华厌恶地皱皱眉,但她怎么会因为沈星零而退了? “大姐姐!”沈星零跳得浑身热乎,鼻尖还有一点薄薄的香汗,她笑吟吟地走向沈月华,娇声道,“大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园子里看妹妹练舞?” 沈月华很诚恳地道:“若是早知你在此,我便不会来了。” 沈星零的笑脸一僵,转瞬后继续笑道:“大姐姐真是会开玩笑,妹妹也跳得累了,不碍着大姐姐赏景,这就走了。”她微笑着福了福,披上丫鬟递上的披风,婷婷袅袅地扭腰走出园子。 “大小姐也太欺负人了!”沈星零的贴身丫鬟桃红撅起嘴。 沈星零银牙紧咬,没有搭腔,但心里毒水乱喷:就快了!就快了!沈月华……我让你哭都找不到坟头儿! 此时在花园里,红裳道:“小姐可还记得舒大人?” “ 你说。”沈月华知道红裳一般不说话,但只要她开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年前,舒大人升了吏部侍郎。” 在宫里没有过多关注舒良俊,他果然跟上一世一样,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吏部侍郎的要职,看来是从锦州回来了,接下来会有行动吗? 沈月华问:“和四小姐有关?” 红裳点头:“奴婢听凉秋说,四小姐私下和这位舒大人过往甚密,还通传过不少信函。除了帮忙递信的凉秋知道外,连玉姨娘都被蒙在鼓里。” 没想到笼络了凉秋,竟是这样一步出乎意料的好棋。 沈月华笑道:“无妨,暂时让她先得意吧。” 红裳又点了点头,安静地陪着沈月华赏景。 其实沈月华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还顾不得想沈星零的事。 原以为重生后的生活一定会所向披靡,提前预知了所有人的结局,只要复仇就行。但因为要保护沈家,她不仅卷入了夺位之争,还与顾呈瑜和许鸣都纠缠不清,现在的每一步都危险得很,稍一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她从来都不是冷血的人,只是有些孤傲冷清而已。 所以陷入绝境的萧天就像一根横在她心里的刺,让她寝食难安。 现在的每一时每一刻,萧天都在经受地狱般的煎熬,但他所倚靠的大齐却将他当做了弃子。沈月华并不是在谴责沈天赐他们的做法,毕竟这才是最理智最正确的行为,不过她还是想知道,如果顾呈瑜在这儿,他也会弃之不顾吗? 天边的云奇形怪状,天蓝得不像话。 “回去吧。”沈月华转身,红裳静悄悄地跟在身后。她今天梳的是单螺髻,缠丝点翠的金步摇仿佛盛着日光,灿灿夺目。 一阵风起,怪冷的。 但就在这倒春寒的凛冽冷意里,有一个人,带着他的属下,正从远在北方的大齐飞驰而来,他有一种预感,她在想他,她渴望见到他…… 第五十二章 纷乱如麻 沈府的主母院内,晨起请安。 “三表哥要回来?什么时候?”沈月华看向沈夫人,眸中漾起笑意。 沈夫人抚摸着鼓起的肚子,也是笑容暖暖:“快了,闵国已经降了,他此次立了大功,班师回朝一定会受大的封赏。” 闵国是大陈往西的边陲小国,由于他们物资匮乏,总是骚扰边境百姓,明帝深思熟虑之后,派兵去攻打。虽然现在的和平犹如镜花水月,最是应该积蓄力量的阶段,但百姓死活却不能不管,这也是沈月华欣赏明帝的原因之一。 但明帝毕竟不敢大规模用兵,于是这一场仗打了整整三年,而领兵的征西将军正是温二舅舅的独子温隆,也是自小很照顾沈月华的三表哥。 “三表哥?”沈天赐道,“从没听大姐提起过。” 沈夫人笑笑:“华儿还是那脾性,天赐何时从她口中听到过其他人的近况?隆哥儿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去了边关,现在都将近十年了吧?” “九年又三个月。”沈月华笑道,“我原本还奇怪他今年为何没给我捎东西,原来人要回来了。” “哎,现在想想,以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那会儿就你敢跟他亲近,你也胆子大,即使忤逆你二舅舅都要支持他去从武,没想到他也有造化,在行伍里真混出了名堂。” 沈月华看向沈天赐,解释道:“温府是书香门第,也就出了三表哥一个武人。” 看着沈月华极为难得眉飞色舞的表情,沈天赐心里不是滋味,听这意思,温隆和大姐的感情很深厚,时间也长久,这让他颇为羡慕。 沈月华好像想起了什么,道:“班师回朝那日,我想去城门口迎三表哥。” 沈夫人点头:“应该去的,也让他吃上一惊,当年的小丫头现今可是钦封的御医呢。” “娘您还拿女儿打趣。”沈月华嗔了沈夫人一眼。 沈天赐一直撅着嘴,闷闷不乐。 “天赐还是小孩儿心性。”沈夫人毕竟年纪大,而沈天赐也不在她面前藏着掖着,一瞧就瞧出了苗头, 她笑道,“有了天赐,我这心早就踏实了。现在只希望肚子里是个哥儿,以后也能帮衬着天赐些。天赐啊,你那日也去吧,多跟隆哥儿接触接触,以后官途上有助益。” 沈天赐知道沈夫人说得是心里话,再说即使她生下的是嫡子,年纪这般小,也根本越不过他去。沈夫人仁善,他不仅感激,更是当个亲生母亲一样爱重。 正笑说着,沈钦回府了。 他身上带着寒气,还特意在暖炉处烤热乎了才走到沈夫人跟前,习惯性地把手指放在沈夫人手腕上,诊出平安脉心里才舒坦。 “说什么如此开心?”沈钦笑问。 沈夫人道:“隆哥儿不日就要回京了,华儿高兴。” “这倒是一件大喜事,最近真是喜事连连,夫人知道吗?三弟也要回京述职了!这次还拖了舒大人的福,大概能留下来当个京官,以后也好照应不是?” 沈钦犹自喜洋洋地说,沈夫人的脸色却变了变。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月华,沈月华冲她宽慰地笑笑:“舒大人?” “就是吏部侍郎舒良俊舒大人,他可一直都关照着咱们家,还多次问起了华儿呢。” 原来舒良俊费了这般心思,沈月华问:“不知三叔父何时能到京?” “吏部传来的消息,也没几天了,不是明儿就是后天。” 这么快…… 沈夫人手脚冰凉,眼神黯淡了下去。 这三叔父绝不是省油的灯,仗着是受宠爱的幼子,在太夫人跟前也最能说得上话,太夫人对他简直可以算是言听计从了。他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非得跟沈夫人对着干,以前只有蛮力不足为惧,自从娶了媳妇后,两人联手更是将沈夫人整得连吃饭该吃什么都不对。 正是因为这样,温阁老才动用了点关系把他外放到锦州。 但麻烦终是要回来的,沈月华斟了盅清茶,缓缓走过去放到沈夫人手里:“娘都高兴得说不出话了,想想,也是六年多没见三叔父一家子,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 胜,既然这是一场硬仗,那就兵来将挡! 沈钦笑道:“三弟的政绩很是不错,得了吏部的嘉许,这才能调任回来。华儿还记得庆哥儿吗?” “记得。”沈月华只是淡淡地点头。 “他可是娶了平凉候府的四小姐,若是此次春闱能高中,将来仕途一定顺遂!” 沈月华笑了笑,不置可否。据她所知,平凉候府的四小姐只是庶出,原本就不得平凉候府的重视,而沈天庆已经考过一次春闱了,虽说能一次就高中的太少,但也说明他资质并不是出类拔萃。 仕途顺遂?得看他怎么攀平凉候府这棵大树了。 “说起来,三弟妹正在给琦儿相看人家,大概是想和平凉候府再亲上加亲。”沈钦呷了一口清茶。 沈月华笑了声:果然啊,庶四小姐的筹码不重,就寻思着把唯一的嫡女嫁过去谋出路了,看来平凉候府这几年也没太为三叔父出力嘛。 沈钦奇道:“华儿笑什么?” “无他,不过是许久没见堂妹了,甚是想念而已。”沈月华眸中暗光闪烁:也不知沈月琦这些年有没有改一改那小家子气的性子。 沈钦笑道:“甚好甚好,华儿以后要多与她们亲近,免得别人说你傲慢。哈哈,不过我华儿自然有傲慢的资本,大陈几百年历史里,‘御医’封号可不超过十人!哈哈……” 他自豪完,又问了几句沈天赐备考的事,志得意满地出去了。 沈月华安抚了会儿沈夫人,回了馨院。初春,不仅万物复苏,连一些牛鬼蛇神也争先恐后地出现,这注定是个热闹的春天。 “把这封拜帖给平凉候府的七小姐,说是我不日会去拜访。” 也不知徐依柔的事怎么样了,秋宴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她。这个温柔又聪慧的姑娘,经历了太多坎坷与波折,希望能有个好的结局吧。 绿衣拿了拜帖出去,秦婉上前斟了杯茶:“小姐心里烦?” “还好。”沈月华想了想,问,“你对皇宫熟悉,可知有哪些地方是平 日里几乎没人的?就是那种很冷清,一般人不会进去。” 秦婉一一道来:“首先就是冷宫了,那里头别说最低等的太监不愿去,就是老鼠都不多的,且不说冷清死寂,吃的也是今儿有明儿没,可不是人待的地方。然后嘛,莘妍宫,这个地儿闹鬼……啧啧,可渗人了!再有……奴婢就说不出了,毕竟是皇宫,哪个角落里没人?” “冷宫……”沈月华的下意识地用右手捏着耳垂,“就是我遇袭的地方。” 秦婉一阵心虚,低下头轻轻地嗯了声。 大梁太子来京,肯定是住在大陈专门提供的永宁宫,但不排除许鸣在京城里面有私宅。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沈月华不认为他会冒着风险将一个大活人从皇宫转移出去。大陈虽然是弱国,但皇宫戒备森严的程度却不容小觑,因此萧天一定在宫里。 会在哪里呢? 两个地方最可能,一是许鸣所住的永宁宫,二就是冷宫了。上次遇袭明显是许鸣安排,那就说明冷宫已经在许鸣的势力范围之内,但永宁宫更是。究竟萧天会被囚禁在何处? 沈月华偏着头,秀美的眉峰无意识皱起。 美人沉思也是一道盛景啊,秦婉心里嘀咕:怪不得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查沈府固然重要,但一切要以沈月华的安危为先。 而下了这道命令的太子许鸣,此刻正坐在冷宫的偏殿里。 他一袭月白长衫,乌发高高竖起,手中把玩着一块稀世的玉佩,衬着俊美的容颜,端的是一幅优雅公子图。 但距他不过两丈远,却仿佛是人间炼狱。四道粗重的锁链将萧天整个人挂在空中,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从右边的嘴角到下颌处裂开了一道森然的口子,都能看见紧咬的槽牙! “指甲盖儿都拔了?”许鸣玩着玉佩,就像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张肖回头道:“还剩一片!” “你去歇会儿,身子才刚好,不用如此劳累。邹音,你把那一片给拔了,要做就做个齐整,半途而废 的可不成。”他脸上挂着舒缓的笑,此刻却犹如阎罗。 小小的钳子,被烧得通红,强行插入萧天大拇指的指甲缝里,干净利落地撕掉仅剩的指甲盖儿!原本倔得一字都未曾说过的萧天终于忍受不住,闷闷地吭了一声。 肉被烧糊的味道弥漫,许鸣仿佛很享受地眯起了眼:“有进步,会出声了。” “说!跟沈月华究竟什么关系?”邹音声音冷清,不含一点感情。 萧天目眦欲裂,疼痛如附骨之疽,十指连心,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是抽搐的。闭上眼,不去看邹音的脸,他从这一刻起要把自己当个死人,不会反应不会疼痛更不会说话的死人! “呲!” 一块火红的烙铁烫到萧天被撕裂的右脸上,人为刀俎,他是鱼肉,还能撑得了几何? 日头已经西斜,沈月华心里慌乱如麻,一想起萧天的处境,她就坐立难安。 “小姐,桂花糕好了,您尝尝?”秦婉微笑着把一碟卖相绝佳的桂花糕推到她面前。这桂花糕极甜,是沈月华方才亲手做好,放到小厨房蒸的。 但现在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下去吧,都下去吧。”沈月华紧皱眉头。 绿衣红裳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疑惑和担忧。秦婉毕竟跟的时间短,不由地问道:“小姐,出什么事儿了吗?”在她印象里,沈月华可从来没有这般焦灼过。 绿衣连忙扯了她一下,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秦婉下去了。 桂花糕的香气萦绕,沈月华看得出了神:沈府虽然平静但实则暗流涌动,随着三叔父回京,沈夫人那里必定会沦落回之前的处境。更何况现在沈夫人有孕,一点儿都马虎不得。但萧天的处境更是令人悬心,她一定要救他,还得万无一失地救他。 “好,够甜!” 沈月华猛地抬头,顾呈瑜俊美无双的容颜落入眼帘,他嘴角挂着笑意,这绝代风华的笑带着激动、爱慕还有克制。 天知道,要不是阿月总是强调要自重,他早就把她一把搂进怀里了! 第五十三章 问心无愧 顾呈瑜眉梢带笑,明明是霸气凌霄汉的太子殿下,此刻却像一个好不容易偷到糖果吃的小小少年,连棱角分明的薄唇都微微翘起,犹如春晖满室,连寒气也消减了几分。 “这桂花糕是你特意为我所做?”他的心里更甜。 沈月华说不出口,只得道:“殿下何时来的?” 顾呈瑜欺身过来,俊美的容颜在沈月华眼前突然扩大,笑得有些孩子气:“绝对是给我做的,这么甜,不是你的口味。” “噗通噗通。” 沈月华心跳加速,耳垂迅速泛红,连忙从锦墩上坐起,老生常谈道:“殿下请自重。” 顾呈瑜笑道:“在自个儿喜欢的女人面前还能忍得住,那本殿下就不是自重,而是身子有问题了。” “有问题?”沈月华眉头轻蹙,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顾呈瑜风流倜傥地把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儿,朝沈月华暧昧地眨了眨眼:“说不得,说不得,以后有的是机会告诉你。方才瞧你愁眉不展的模样,可是在想萧天的事?” 被他这么一绕,沈月华也回过神来,她立刻正色道:“萧天八成被许鸣困住了,你……会救他吗?”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然而顾呈瑜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眼底的期待般,悠然地欣赏了一番她的寝室,而后,毫不客气地坐进圈椅里,姿态带着三分慵懒七分贵气:“按照大齐的规矩,探子落入敌手后要立刻自尽,同时探子网会进行必要的调整。也就是说,一旦失手就会变成弃子,不再有任何利用价值。” “自我接手以来,一共损失过两名探子,他们没有自尽成功,最终受尽折磨而死。既然他们都被遗弃了,那萧天也不能例外。”他说得很平静,磁性的声音带着凛冽之意,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沈月华了然,这样的做法的确最有效最安全。可是萧天毕竟是因为保护她才会落入许鸣手中,怎么让她说舍弃就舍弃? “但他毕竟跟了你这么多年 ,更何况他应该知道不少事情,若是弃了,难道你就不担心他把那些秘密告诉许鸣吗?” “阿月,你应该知道,我若顾虑这些,前面的两名探子就不会遗弃了。” 沈月华皱眉:“那你真的不打算救他了吗?” “救。”仅一个字,便让已然不抱希望的沈月华,顷刻,眸间流光溢彩。 “但你方才说……” “你说得那两个理由并不难解决,只要心足够狠就行。但是阿月……” “让我狠不下心的人,是你。”话语间,顾呈瑜已经起身走到她身前。对视着她的双眸,那眼底满含的宠溺之色,让沈月华有种无处藏身的心悸。 沈月华咬住下唇,忖了良久后才道:“不用你,我会自己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不会让你破坏规矩的。” “当然不能破坏规矩。”顾呈瑜用扇子轻轻敲击着掌心。 沈月华不太懂:“那你……” “会救,但是以你的名义和我的能力,不告诉沈天赐和葛老头。”顾呈瑜含笑看着她,眼睛里却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不救是为了顾全大局,规矩不可撼动。而我执意相救是情分,包括辛光济和居红……”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沈月华知道,这两个名字就是那牺牲掉的两名探子吧。 以顾呈瑜的能力,居然也救不出落入许鸣手中的探子,沈月华不免心里有些没底。不过稍微想想也能想通,他以一人之力去对抗整个大梁的探子集团,自然力不从心。 沈月华低声道:“他们会感激你的。” “问心无愧即可。”顾呈瑜一笑,眸中像是开满了桃花。 问心无愧……沈月华有种心灵被撞击的感觉。 面对萧天的绝境,她想求的似乎也是这四个字。于大齐无碍,于本心无愧!她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纠结在心头的乌云已然消散。 沈月华道:“我想,我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 “一起说?” 沈月华不知不觉地就与他对 视,二人笑看着对方,口型完全一致:“冷宫。” 说罢,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奇妙感觉涤荡在沈月华的心间,更是美好。 虽然大齐和大梁属于敌对状态,但他们在陈国皇宫里的行动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尽量减小动静,不能被陈国侍卫发现。毕竟在深宫大内,且不说侍卫的武功也是高绝,就是车轮战也绝对有优势。 因此萧天在被追赶的情况下,下意识会选择冷宫。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冷宫也在大梁的势力范围之内。但顾呈瑜是怎么知道的呢?沈月华几乎能醉人的眼波里腾起些微疑惑。 顾呈瑜笑道:“当然是本太子对情敌本能的直觉。” 他早就得了汇报,略加思索就能猜出来,不论许鸣是为了引蛇出洞还是蓄意英雄救美,已经因为一着不慎而露出了狐狸尾巴。不过也得归功于阿月机灵,没有中崔庆的圈套。 听他把许鸣比作情敌,沈月华的脸色一冷,偏过头去。 顾呈瑜笑了:阿月对许鸣不待见的态度很好,值得嘉奖。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沈月华的脸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用来偷香亦然,古人诚不我欺啊!他得意洋洋地退了两丈远。 沈月华羞恼的样子可谓娇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顾呈瑜跟前,总表现得不像人前那般冷静超然,那种小女人的姿态竟然每每都会禁不住流露。 她颇是气恼地道:“殿下请尊重我!” “当然尊重,阿月的美貌出尘脱俗,又是本太子认定了的女子,本太子视而不见才是对阿月的不尊重。”顾呈瑜强词夺理地耍无赖起来,还真是有一通歪理。 沈月华常常自诩才思敏捷,却总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她瞪了顾呈瑜一眼,走到距他最远的罗汉床边,坐下,恼得一言不发。顾呈瑜连忙走了过来,柔声道:“真生气了?” 沈月华没理他。 “罢了,大 不了再让你咬我一口。”顾呈瑜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在沈月华面前,“他们总说我这是千金之躯,也不知道你每次咬的时候硌不硌牙?” “噗!” 沈月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人啊…… 这时,窗外的人有节奏地敲了三下窗户,沈月华看向顾呈瑜,他变脸似的摆出一副极度扫兴的样子道:“葛老头又催了,阿月,萧天撑不了多久,救他的法子就全权交给你了,我就负责乖乖地听话。” 沈月华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收不住,她点点头,目送他翻窗而出。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变得如此自然,如此舒心。 沈月华的眼神不自觉地移向桂花糕,心中的嫩芽又抽长了一截,仿佛有花骨朵出现的迹象。在顾呈瑜将这件事放心地交给她时,沈月华感觉到的才是他真正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了解她,知道她的一身傲骨,宁折不弯。 “小姐,奴婢进来了?” 顾呈瑜刚走,秦婉甜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沈月华心尖猛地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好。” 秦婉看了眼少了一块的桂花糕,笑问:“是不是太甜了?奴婢瞧小姐才吃了一块。” “还好。”沈月华从她手里接过花茶,“有事吗?” “有的,刚才夫人打发人来说,三老爷明儿正午就能回来,让您去主母院子里商量府里安排的事情。”秦婉笑起来的模样很让人舒服。 “晚饭就直接在夫人那里用吧。”沈月华披上披风,从容地踏了出去。 秦婉留在暖阁内收拾糕点盘子,脸色微微变。她方才确实听到了男子的声音,但模模糊糊得听不真切。看来沈月华果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会是谁呢? 当晚,一封密信从沈府悄无声息地传进了永宁宫。 许鸣把密信读完,笑意吟吟的常态不见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张肖心里一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拱手道:“可是出了事?属下 愿意前往!” “坐回去。”许鸣声音冷冽,“你的伤还未大好。” 张肖感动,默默地退回椅子上。 许鸣想了良久,突然道:“若是一个女子能让男子进她的闺房,他们二人之间……是不是很亲密?” 张肖的脸涨红,结结巴巴地道:“可,可能吧。” 说实话,许鸣从小就立志于铲除大齐,自然也没功夫经手多少女人,为了笼络人心也好,为了麻痹人心也罢,他都是做做样子,对女子的了解不算太深,这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张肖又是个奇怪的家伙,稍微暧昧地提提女子,总能面红耳赤,也不知在害羞些什么。 “你觉得沈月华会轻易让陌生男子进闺房吗?” 张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嗯,我也觉得是。”许鸣把纸凑到灯前,密信顷刻间就化为灰烬,“那个男子一定是沈天赐,他们有重要的事不能在人前秘密交谈,于是要躲起来,他是她的亲弟弟,对吗?” 张肖好想说不对,但又真心不敢说出口。 以沈月华和沈天赐的关系,两个人随便扯个谎就能光明正大地商量了,何苦大费周章?许鸣看着灰烬化起的青烟,何尝不知他在自欺欺人? “萧天如何了?” “昏死过去两次,再严刑拷打下去,恐怕活不过明早。” 许鸣点头:“让邹音歇着,不用再问。” 张肖脸色凝重:“属下明白!”看来这萧天的命也到头了,问不出来的俘虏就是废物,殿下这么说就是要杀掉他! “留着,养在冷宫。” 张肖惊讶:“殿下是说……” 许鸣站起身:“下去吧。”他一向对敌人心狠手辣绝不留一点余地,但这次他却违背了自己的做事原则。是因为沈月华,他清楚自己的内心,也还算读得懂这个女子,如果萧天真的死在他的手里,沈月华恐怕会寝食难安。 “来人。” 一个灰色身影突然出现,跪在堂下。 许鸣勾起唇:“给沈家小姐送一句话……” 第五十四章 堂前斗法 沈府今天喜气洋洋,许久不见动静的太夫人居然亲自察看明堂的布置,特意叮嘱厨房多做几种点心,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三叔父――沈耘。 沈夫人挺着大肚子,跟在太夫人身后一直忙活,生怕怠慢了。 沈月华担心沈夫人的身子,只好也一步不落地陪着。 到了未时,沈耘一家子终于踏进了沈府,老远就能听到沈钦高兴的大笑声。太夫人激动地走到门前,看到数年未见的小儿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娘!”沈耘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太夫人的手就往下跪。 太夫人舍不得他跪,婆娑着泪眼,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婆母可不能这么哭,这让儿媳多心疼啊。”三叔母八面玲珑地拉住太夫人的胳膊,眼泪珠子应声而下,惹得太夫人连连安抚。三个人站在明堂上念叨了许久,沈月华和沈夫人就这么淡定地围观,沈钦则几番想插话,但每每尴尬收场。 太夫人偏心眼起来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遮掩,自从沈耘进门,她连一眼都没看过沈钦。 还是沈耘道:“大哥怕是在城门处等了很久,真是辛苦大哥了。” “他应该的!你都黑瘦了。”太夫人握着沈耘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沈耘给了三叔母一个眼色,三叔母把子女一字儿排开道:“这么些年不见,婆母不会忘了这些哥儿姐儿吧。庆哥儿,利哥儿还有琦姐儿,都快来给你们祖母磕头。” “大丫头和三丫头都在锦州成了亲,到底成了人家的人,也不方便回京,婆母不会介意吧?”三叔母笑容谄媚。 沈月华心里冷笑:这三叔母的手段还是跟之前一样毒辣,三房那头本来还是有两个庶子的,结果全部早夭,现在又把庶女都留在了任上,这是打心底里不管她们死活了。 太夫人丝毫没感觉:“你们能回来就好。” 三叔母娇笑了一声,拉过一名身穿浅绿色罗裙的婉约美人:“婆母还记得幽儿吗?庆哥儿的媳妇,可是平凉候府的小姐呢。”说着,她竟然已有所 指地瞟了眼沈月华。 “怎么不认得?倒是愈发标致了,就是肚子不争气。” 徐依幽脸一红,诺诺地低下头,一副庶出小姐惯有的做派。 三叔母的眸中闪过一丝嫌弃的意味:当初总想能攀上勋贵也是好的,没想到庶出的小姐被养得这么小家子气,于婆家一点助益都没有不说,还是个不会下蛋的,真晦气!不过也算是个桥梁了…… 她这次眼神一点都没有拐弯,径直看向沈月华:“华儿出落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瞧瞧这品貌,既贵气又大气。”她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舒大人此次来锦州还多番提起过华儿呢,怪不得,怪不得。” 对沈耘一家子来说,主管沈耘任上考核的舒良俊简直是大恩人,难道舒良俊碰了壁后打算从这里入手? 沈月华笑了笑:“三叔母怕是听错了,我与舒大人从不相识。” 三叔母没料到沈月华会当众拆台,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悻悻地道:“这脾性还不改,难怪没人敢要呢……”她这句话完全是顺嘴说了出来,毕竟之前欺压沈夫人欺压得久了,对这两母女打心底里就不在乎。 沈天赐眉头一皱,道:“三叔母还请慎言!” 沈月华没料到沈天赐会在这种场合给她出头,偏头看去,突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沈天赐的成长堪称一日万里,两三年前还是腼腆的小小少年,现在隐隐有领袖的风范,大概是在探子网里面历练的结果。 “随便一个毛头小子就敢指责本夫人?”三叔母不认识沈天赐,当场就趾高气扬了起来。 沈夫人柔声道:“天赐不得无礼,弟妹,天赐是我们大房的嫡出少爷。” 三叔母和沈耘对视一眼,同时疑惑地望向太夫人。太夫人大体解释了一下沈天赐的身份,三叔母毫不客气地道:“不过是挂名的嫡子罢了,到底还是外室养的,没规矩!” 沈月华动了怒,冷声道:“既然三叔母如此重规矩,那就行礼吧!” “行礼?行什么礼?”三叔母白了眼沈月华,“ 婆母您看她,小时候就冷冰冰的,现在还对长辈大呼小叫了。” 虽然此一时彼一时,但太夫人自然下意识地护着三叔母,看了眼沈月华道:“华儿去安排安排家宴,你三叔他们也累了。” 沈月华冷笑一声:“我娘是五品宜人,三叔母并无诰命在身,不应该行礼吗?还是祖母已经忘了?” 谁能忘?沈夫人可是沈家有史以来第一个有诰命的夫人。连太夫人也觉得在沈夫人跟前气短了些,更别说她现在还怀着身子,说不准儿能生下大房嫡出的孙子呢。 三叔母晕了,她还没听说这事:“什么五品宜人?大嫂?” 沈月华哂笑了一声:“天赐是大房的嫡长子,是我的亲弟弟,三叔和三叔母虽然在外时间长,这些却是得记住的。” “你这丫头!”三叔母还想说什么,沈月琦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气氛仿佛凝固了起来,沈耘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罢了,琦儿,快来见见你大伯母,以后你的亲事可还得多靠她呢。” 沈夫人听他话里有话,没轻易接茬,而是看向沈月华。 沈月华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三叔这夫妻俩还真是一个德行,话里话外不把人当人看,利用起人来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三叔是什么意思?” “华儿!你倒是愈发放肆了!”太夫人护短护得厉害。 沈月华福了下身子道:“徐七小姐身子不好,我下午得去平凉候府一趟,告辞。” 听到这话,三叔母倒是眼睛一亮,而太夫人用拐杖使劲杵地,大声斥道:“沈钦!瞧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御医了不起吗?基本的孝道都不尊了!” 真是好笑了,沈月华还想说话,沈钦却连忙朝她使眼色。 她忍了忍,顺便把沈夫人给掺了下去。 只听沈钦一直在安抚太夫人:“小晴怀着身子,已经劳累半天了,就让她歇息歇息。华儿最护天赐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捡着这个台阶,太夫人也就顺势下了,她现在 看到沈月华冷冰冰的脸,竟然会从心底里犯怵。 “娘,您别搭理他们,生下小弟弟才是正经。”沈月华担心沈夫人忧愁,一路上不停地劝。 沈夫人眉头紧皱:“华儿,他们还得在府里住些日子呢,哎……” “有女儿在,有天赐在,您别把他们的话当话就成。尤其是不能做承诺,前几天女儿不是告诉您了吗?三叔母是想搭外祖父那边的关系把堂妹送进侯府,侯府那头的意向,女儿去打探打探。” “其实也不是不好。”沈夫人心软道。 沈月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这娘从小在温阁老的保护下未免太过心善,如果这门亲事真成了,她敢打包票三叔母不仅不会感激,还会变本加厉地得瑟和欺压!对不怀好意的人,绝不能仁慈! 从主母院子里出来,远远看见绿衣正和一个小丫鬟理论着什么。 沈月华走过去,绿衣还叉着腰斥责那个小丫鬟,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 “何事?” 绿衣趁机打倒苦水:“这小丫头片子胆子倒不小,说是非得跟您说句话,不让她说吧,还倔得拽都拽不动。” 沈月华瞧着小丫鬟眼生,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 “奴婢是后院古井那儿杂扫的,来府里没多久。” “你要跟我说什么?” 小丫鬟抬起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尽是镇定,黑漆漆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嘿!让你说你还反倒不说了!”绿衣急得差点掳袖子。 沈月华制止了她,对小丫鬟道:“跟我来。” 走进花园,让绿衣在月洞门守着,她和小丫鬟坐进凉亭里。这丫鬟虽然身材瘦小,但举止并不畏缩,反而很沉稳有度,不像一般的丫鬟。 沈月华问:“你是谁的人?” “大梁太子。” 见她这么坦诚,沈月华倒没话说了。 那丫鬟道:“殿下不想造成小姐的困扰,特意让奴婢低调地潜进来给您说一句‘您想要的人他可以给您。’” 沈月华细细地想:这究竟是许鸣的试探还是他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 ? “他还说了什么?” 那丫鬟一笑:“只有这一句话而已,奴婢等您的答复。” 沈月华心绪起伏,一时间难以做出决定。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丫鬟的底细告诉顾呈瑜,若是顾呈瑜知道,这丫鬟必死无疑,但她一死,平安救出萧天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想来许鸣也是料准了她的想法,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把这丫鬟偷渡进来。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玲。” “告诉许鸣,我要救他!” 小玲微笑着福了福身子,乖顺地从凉亭退了出去。 这其实不算一个恰当的选择,即使许鸣不信守承诺,沈月华的底牌也会被他知晓。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在她看来,就算她咬紧牙关不承认,许鸣的所作所为也已经把沈府归属到了大齐。 他这人,宁可信其有。 至于许鸣下一步的行动,静观其变吧。 简单收拾了一会儿,沈月华带上绿衣,去了平凉候府。许久未见徐依柔,再见时,沈月华感觉她整个人都仿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平日那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现在却暗藏着一些读不太懂的晦暗。 徐依柔把她迎进暖阁,屏退了下人,斩钉截铁地道:“华儿,我需要你帮我!” “说吧。” “我……我要查锦州宁县的主簿究竟是何人?”徐依柔眯起眼,痛心和失望禁不住地从明眸中渗漏了出来。 沈月华蹙眉:“又是锦州?” “怎么了吗?” “无他,只不过我刚刚回京述职的三叔父就是锦州的知州,至于宁县的主簿,我可以顺便问问他。”沈月华看向徐依柔,“柔儿,你的身子倒是有了起色。” 徐依柔凄然一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恨一个人也会成为活下去的动力……” 沈月华的目光冷了下去:“是徐五小姐吗?” 时近傍晚,起了一股寒风,竟将厚毡帘子也吹得卷了起来。吸到凉气,徐依柔拿着手帕猛地咳了两声。沈月华终于明白了,她眸中的那点晦暗,便是刻骨的仇恨! 第五十五章 誓报此仇 “华儿,到底是我太天真。”徐依柔放下帕子,眸光悠远了起来,仿佛回想到了许久以前。她勾起嘴角:“五姐,呵呵,五姐从前对我是极好的。”在她被带到绵州老家前,徐依婧几乎对她呵护备至,比侯夫人都周到。 沈月华想了想:“她现在连样子都不做了?” 徐依柔摇头,不想说太细,她只是怏怏地道:“华儿,还记得那个为我批命的高僧吗?” 一个肥头大耳,衣着十分光鲜的和尚,沈月华记得,他好像是天籁寺的主持。 “是骗子,只要给香火就可以信口胡诌的主儿。”徐依柔苦笑一声,“就因为他的一句话,我徐七小姐的命运就被改了……华儿,你说我该不该恨?” 晶莹的泪珠从徐依柔的眼角渗出,平静的外表下,是多么汹涌的恨意。 沈月华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徐依柔抱住沈月华的腰,埋在她胸前,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似飘零的秋叶,双肩颤动。 沈月华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太阳西斜…… “华儿。”徐依柔抹掉眼泪,镇静了下来,她抬起头问,“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你没有想过吗?” 徐依柔点头,目光狠辣了起来:“以彼之道。” 沈月华宽慰地一笑:“还施彼身。” 也要让徐依婧尝尝被诬陷而投诉无门的苦楚!徐依柔紧紧地拽住手帕,双唇紧抿,不知道在谋算着什么。 “柔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依柔道:“月前,晋国公寿辰,京里的勋贵之家都去了,我本是去如厕,无意间听晋国公夫人偷偷地给心腹说到那和尚,想来这所谓高僧已经不知害过多少人!” 沈月华沉吟道:“事情可能复杂了。” “怎么?” “柔儿,你有没有想过徐五小姐和晋国公夫人之间的差距?” 徐依柔皱起眉:“你是说……” 沈月华点头:“当年徐五小姐能用得起这高僧,但现在怕是难了。而你虽是侯府嫡出小姐,但终究和侯夫人疏离了许多年,恐怕连徐五 小姐都不如。” 如果连她都不行,那谁还能帮她?徐依柔绝望地陷入圈椅里,一言不发。 她因为徐依婧的陷害,跟京城的勋贵圈子早就脱了节,能说贴心话的人只有沈月华一个,但沈月华的位份也远远够不上啊。 “放心,那和尚的事交给我了。“沈月华道,“只是我想问一句,你要查宁县主簿的事,是否还与徐五小姐有关?” 徐依柔点头又摇头,最后满是痛苦地闭上眼:“华儿,你查到了……就会知道,只希望是我猜错了。” 沈月华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侯府的事,你还能扛得住吗?”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母亲毕竟是我亲娘,现下已经慢慢变好。总有一天,我会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看着徐依柔虽痛苦但坚定的双眸,沈月华叹了口气。 气氛低迷,二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话,沈月华大概了解了她想知道的事,便告辞了。 或许这就是真相的代价,曾经那个单纯柔顺的徐依柔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再轻易相信世界、满腹仇恨的她。也好,也好…… 从侯府出来,沈月华兴致不高。 绿衣一路上讲了好些俏皮话,都不能逗小姐一笑,她很是挫败。回到馨院,她瘪着嘴跟红裳抱怨:“也不知道徐七小姐说了些什么,咱小姐都不高兴了。” “小姐们之间的事不要乱嚼舌根子。”红裳叮嘱她。 绿衣吐吐舌头:“知道啦,我那不是担心咱小姐嘛,再说我就给你一人儿说,连秦婉都没告诉呢。” 但秦婉在门口却听得真真切切。 沈月华让所有人都下去,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暖阁,思来想去,也不知该求助谁。论到地位,温阁老家绝对有能力支使那个假和尚,但她又不愿意把人情欠到温府去。毕竟那只是她外家,平日里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不如问问顾呈瑜吧。 想到他,沈月华的眉目间不自觉地就染上笑意,探子网里要他做决断的事情应该特别多,一忙起来就不见神龙见首 不见尾的。 既然他不来,那她就去找他。 沈月华打定了主意,打算动身去灏远轩。就在此时,绿衣别别扭扭地进来道:“小姐,三老爷和三夫人来了,就在门口站着,看样子还得您亲自去接呢。” 真是惯会摆架子的夫妻俩。 沈月华心里烦他们,但又不能不去相迎。走到门前,三叔母连连笑道:“华儿忙,还得我这做叔母的亲自来看呢。” 这是在数落沈月华不尊长辈了。 沈月华立刻停了脚步,面无表情道:“您可以不来。” 三叔母笑容一僵,呵呵干笑了两声。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死丫头如此不给人留脸面,简直嚣张到让人厌恶,若不是有事相求,打死她都不来这儿! 沈耘连忙上前道:“这来都来了,华儿不请叔父进去坐坐?” 沈月华看了这夫妻俩一眼,直接转身向馨院的正房走去。 夫妻俩只好悻悻地跟在后头,三叔母气得挤眉弄眼,就差现场扎小人诅咒了。绿衣看不过眼,走过去扶住三叔母,皮笑肉不笑地揶揄她:“三夫人小心脚下,走路也是耗神的活儿,奴婢扶着您,这样您就可以继续戳我家小姐的脊梁骨了。” 三叔母猛地甩开绿衣,怒道:“我拧烂你这蹄子的嘴!” “绿衣放肆。”沈月华回过头,不紧不慢地道,“幸好三叔和三叔母仁善,知道你是我最看重的丫鬟,不然也不会这么轻饶了你,还不快谢过?” 三叔母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要饶了她?” 但沈耘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忙走过来拉住三叔母,陪笑道:“是啊是啊,谢什么谢,都是自家人,快进去吧。” 进了正厅,沈月华让丫鬟们上茶,呷了一口茶问:“听三叔的意思,您来找我有事?”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是在官场混迹得久,沈耘比三叔母能沉得住气多了,他此刻还能笑得出来,“华儿刚从平凉候府回来?” 沈月华点头。 三叔母忍不住道:“徐七小姐可有提起她四姐姐?” 沈 月华笑了笑:“柔儿和四小姐平素就没怎么见过面,自然是不会提的。” “啧……”三叔母失望地端起茶盅:果然是个小家子气的,庶出小姐和嫡出小姐就是没得比,哎,当初就不应该求娶了徐依幽! 沈耘道:“那你可有见到侯府的三少爷?” 没想到三叔的胃口倒不小,惦记的还是侯府的嫡出少爷。沈月华摇头道:“虽然没见,不过听闻徐三少爷已经定了亲,还是靖国公的嫡出小姐,怎么,三叔不知道吗?” 沈耘皱眉道:“锦州偏僻,哪儿能事事清楚?你表嫂又是个没用的,不知何时定的亲?你爹竟然都不晓得。” “就在今年正月。” 三叔母懊恼地嘀咕:“就差了这么一小会儿。” 沈耘没理他,接着问:“那四少爷呢?” 沈月华放下茶盅,笑道:“侄女这儿也有件事想问问三叔,不知方便否?” “自然方便。”沈耘心里头焦急,但还是稳住了,眼看三叔母又要冒头,他眼疾手快地把她摁住,低声道,“沉住气!” “侄女想问一下,宁县的主簿是何许人也?” 沈耘想了会儿道:“锦州宁县的主簿倒是刚换了不到一年,是个捐官得来的官位,华儿问此人做什么?” 沈月华笑笑:“侄女倒是没听说过徐四少爷有中意的亲事。” 说罢,她笑意吟吟地看着沈耘,在等他开口。沈耘心道:没想到这侄女心思这般清楚,拿一个回答换另一个答案,刚好避过了他的问话。几年未见,沈府里不仅多了个沈天赐,又显露了这么一号人物,以后更要小心行事了。 “宁县的主簿是绵州人士,叫蒋乘。” 沈月华心里一个咯噔,话语不由地有些急:“可是‘成败’的‘成’字?” “乘风破浪。” “哦。”沈月华想了想,点头道,“谢过三叔。” 三叔母没搞明白沈月华为何要问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不过她不在意,还是最关心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华儿,你可知那徐四少爷前程怎么样?我听说 是个姨娘生的,也不知道出不出众。” 沈月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还好。” 说了跟没说一样,三叔母又追问:“他现在可有官职?” “这我就不知道了,柔儿也没讲太多。”沈月华道,“不过即便是庶出的少爷,那也都是一样儿地教养着,侯府的少爷金贵,惦记的人可不少。” “对对对,华儿说得对。”三叔母频频点头,“哎?说起徐七小姐,华儿你说她跟我利哥儿相不相配?” 沈月华脸色一凛:这三叔母真是得寸进尺,沈天利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连个纨绔子弟都当不好,居然还肖想着娶徐依柔? 眼看气氛突然就冷了下去,沈耘心里直骂三叔母不省心,还想说两句缓和气氛来着,刚好绿衣走了进来,娇声道:“小姐,少爷说葛先生烹了新茶,请您立刻过去品呢。” “喝茶什么时候不能喝?没看见我跟你家小姐有话说?”三叔母看到绿衣就来气,骂骂咧咧了两句,转向沈月华追问,“华儿你倒是说说,配不配的?” 沈月华起身,扫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叔母,冷声道:“侄女这就品茶去了,三叔和三叔母想在馨院坐多久就做多久,茶水点心管够!对了,三叔母,您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让我瞧不起吗?” 三叔母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啊?” 沈月华瞥了她一眼,走到沈耘跟前福了福身子:“侄女告辞。” 等她离开,沈耘气急败坏地瞪着三叔母,斥道:“你呀你呀!还以为这是锦州那小地方呢!也把你那不自量力的心收一收!京城这地界儿上,随便扔块石子儿砸到的官帽都比我的大,咱利哥儿那死样子,还有什么可肖想的?!” “你就知道说我,也不看看你的好侄女,连叔母都不尊重了!” 还在想这些细枝末节,真是没得救了!沈耘跟她讲不通道理,骂了两句“妇人之见”怏怏地走出馨院。 而此刻的灏远轩里也是人人自危。 沈月华甫一踏进书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第五十六章 疑光乍现 也不知是那股力量的驱使,沈月华一把扯开帘子,动静之迅速简直像是练过几年功夫的人。她明眸微睁,一眼就锁定了顾呈瑜! 还好,他还好。 难道是天赐? 沈月华的心又揪了起来,在看到顾呈瑜身后站着的沈天赐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只要这两人无事,她的方寸就不会被打乱。 但顾呈瑜虽然身上无伤,脸色却阴沉得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沈月华走进来,循着血腥味儿看到架子床。床上的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之处,惨不忍睹。但她是医者,强行让自己用心观察。 再细细打量下去,沈月华心中一惊:这看似面目全非的人竟然是……竟然是萧天! “他居然被酷刑至斯?”她的声音微颤。 顾呈瑜看向她,风华绝代的眼眸微微眯起:“你不知道?” 什么意思?沈月华的心渐渐下沉,愣了片刻,轻轻合上眼复又睁开,那双明眸里的惊惧和担忧都已不见,反而带上一丝嘲弄:“你在怀疑我?” “姐,他是刚刚被一个女子送到灏远轩的,那女子说……” 沈月华冷声道:“说下去。” 沈天赐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受月华小姐所托,人已送到。” “所以,你们怀疑我?”沈月华的声音里仿佛裹着寒霜冰刃。 顾呈瑜下颌紧绷似铁,没有说话。若是放到其他人身上,他早就一掌杀了了事,但这个人是他唯一动心的沈月华,他怎么忍心?但能让许鸣放人,还把萧天精准地送到灏远轩,他真的不知道沈月华究竟做过些什么? 是不是,他先前的决定是错的?大齐的探子网会不会因为他的错误而全军覆没? 他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沈月华,努力将不理智的情绪撇开,极力思忖损失最小的解决方案。而这些方案的前提就是:她不再有他的信任。 沈月华的心底沁凉一片,浓浓的失望笼罩,那刚结了的花骨朵仿佛遭遇到了暴风雪的倾袭――摇摇欲坠。 她走到架子床前,想把手指放在萧天的腕子上,沈天赐却伸手挡住了她。 她抬头,看到沈天赐纠结的眼神,她笑了笑:“我懂了。” 往书房门口走了几步,沈月华驻了足:“大齐在这里有医者吗?再不用药,我怕萧天撑不了多久。” 沈天赐下意识地看向顾呈瑜。 顾呈瑜还是背对着她,点头道:“让她治。” 沈月华心口有种钝钝的痛楚,但重生一世,再绝望再痛苦的境地都经历过了,这点小女儿心思哪值一提?喉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真是许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呢。她又笑了笑,走过去给萧天诊了脉,道:“过会儿我会让绿衣将药都送过来。” “姐,我……”沈天赐眉头皱成“川”字。 沈月华没那么好的心性,朱唇轻启:“滚。” 就在这时,绿衣在门外敲了敲,低声道:“小姐,有个和尚指名要见您,夫人说他是天籁寺的高僧,让您快点儿过去呢。” 天籁寺的高僧?难不成是那个陷害了徐依柔的和尚? 她这边还没有动作,和尚怎么就先来了?绝对不会是巧合。 “这和尚不是好人。”顾呈瑜终于开了尊口。 沈月华冷声道:“这世上哪儿还有好人?”说罢,她绕过屏风。顾呈瑜忍不住再次叮嘱她:“温阁老虽然权重,但沾惹上这种污秽的人绝非好事。” “嗬。”沈月华回头,唇角含着冷笑,“谁说我就得求外祖父?如你所想,正是许鸣帮我找来的,可以吗?” 顾呈瑜攥紧拳头。 等沈月华走了好久,沈天赐才敢开口说话。他斟酌着字句,拱手道:“殿下,大姐她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说不定是被人陷害。” 顾呈瑜还是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绿衣再次敲门道:“少爷,小姐让奴婢送药过来。” 沈天赐绕过屏风打开门,把绿衣手上的药箱接过,问道:“她怎么样?” “您问的是小姐吗?”绿衣想了想,“刚才出了院子,小 姐就吩咐奴婢去拿药了,倒没说些什么。不过……”绿衣纠结了片刻道,“少爷,小姐的脸色好吓人,奴婢还从未见过那般吓人的小姐呢。” 沈天赐点头,让她下去了。 “叫葛老头来擦药,你跟我出去一趟。”顾呈瑜命令。沈天赐安排好事情,随着他几个纵跃,出了原本就不算大的沈府。 而此时在明堂,那所谓高僧正在高谈阔论。 不得不说,他的口才极好,不然也不会成功忽悠了那么多人。沈月华心里本就烦躁不堪,实在不想听他唾沫横飞的腔调,直接道:“娘,女儿想单独和大师谈谈。” 沈夫人笑道:“好,华儿喜欢佛经,大师更是精深,娘就不打扰了。” 屏退了所有下人,沈月华问他:“谁让你来的?” 肥头大耳的和尚终于不再高谈阔论了,变得唯唯诺诺,小眼神各种闪躲,仿佛是怕极了沈月华,颤声道:“小姐莫问了,您要贫僧说什么贫僧都说,香火一文都不会收的。” 沈月华皱眉:“你要知道,其实我很清楚那人是谁,但若你不说出来,我决计不敢用你,如此……你如何向那人交待?” 一滴圆滑的冷汗从和尚明亮的额头滑下,他搓了搓手道:“但,但贵人吩咐过……” “这样吧。”沈月华提议,“你只需点头和摇头即可,如此就不算你说了,如何?” 和尚忙不迭地点头。 沈月华问:“他是陈国人吗?” 和尚想了想,颇是为难地摇摇头。 沈月华闭上眼:她果然猜对了,但许鸣究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平凉候府有大梁的探子,二是她身边有人不忠,前者的可行性更大一些,但后者也不能松懈。 但不管怎么样,许鸣也算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不由地想起顾呈瑜,心口那种钝钝的痛楚再一次涌现。她原本可以解释的,但他提前怀疑了她,那这种解释还有什么意义? “平凉候的徐七小姐,还记得吗?” 和 尚想了好长一会儿才道:“是徐依柔徐七小姐?” “嗯。”沈月华平静地道,“以后她会跟你联系,只要你守口如瓶,银子多得是。” 和尚使劲点头,脸上的肥肉抖动,瞧起来颇为恶心。 他心里喜滋滋地想: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左右都可以捞一笔,真是划算的大买卖!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天籁寺迎来了又一位尊贵的不速之客。 顾呈瑜去了天籁寺,他打心底里不愿相信沈月华和许鸣有纠缠,但他身负大齐重任,实在不应该意气用事。 “如果你说出今天来过哪些人找主持,这锭金子就送你。”顾呈瑜把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放在紫檀桌上,睨着一名哆哆嗦嗦的小沙弥。 “主持,主持不让乱讲。”小沙弥看着金元宝,眼睛发亮。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人真是污了佛门清净地! 顾呈瑜一笑,伸手,沈天赐递上一把锋利的匕首:“金子和刀子之间做选择,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小沙弥一个屁墩坐到地上,沮丧道:“是一个长得十分贵气的公子,我,我不认得。” 沈天赐打开一幅画问:“可是他?” 是许鸣的画像。小沙弥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这位公子出手可阔绰呢,我从未见过那么豪爽的公子哥儿!” 顾呈瑜霍地站起,踹开房门走了出去。 沈天赐留下做后续处理,小沙弥捧着金子,却眼睁睁地看着匕首隔断自己的喉咙,连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就陨了命。乱世中,哪个人的手不是沾满鲜血?一步步攀爬,就是要够狠够绝足够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沈天赐站在血泊中,停顿了很久。 难道大姐真的和许鸣有关系?难道……不会的!他相信大姐,她就像暗夜皎洁的月光,即使身处黑暗,即使沾染血腥,也不可能做出违背内心的事。 但,所有的一切又仿佛太凑巧了啊。 抹除了所有痕迹,沈天赐走出厢房,看着顾呈瑜傲然孑立的背影 ,他竟感觉到了一丝苦涩。一直是不赞成大姐对殿下动心的,但此刻,他的心里却闪过不忍的情愫。没想到,一向目空一切的太子殿下,居然能为一个女子如此失魂。 “殿下。” 顾呈瑜问:“你还信她吗?” 沈天赐不留一点余地地道:“永远都信!” “你觉得我应该信她吗?” 沈天赐却迟疑了,他终究是大齐人,而大齐太子身上所担负的是大齐几百年的国运,事关重大,关乎着大齐在陈的数十条探子性命,关乎着大齐芸芸百姓的安乐,这个“信”字又岂能容易说出口? 多年来第一次,沈天赐对顾呈瑜肩上的重担有了更明确的体会。 当晚的馨院内,沈月华没进屋歇着,而是让绿衣备了烈酒放到后园的石桌上。只有翡翠酒壶,碧绿酒盅,还有一轮明月当空,颇为寂寥瑟瑟。 绿衣原本是想跟着的,但红裳把她拉了回去:“小姐心里苦,她现在不需要我们。” “小姐这是怎么了?”秦婉也有些担忧。 红裳摇摇头:“小姐时常会如此,你跟的时间太短,没什么稀奇的。”说实话,红裳对秦婉一直有所防备,可能是排。外的情绪在作怪,但她就是不愿给秦婉说太多私密。 酒入愁肠,辛辣的滋味渐渐消退,竟化作苦涩。 真苦啊,怎么会有酒如此苦呢? 沈月华皱眉,一盅一盅地不停地喝,仿佛越苦越能衬她的心境! 突然,一把五指修长的手攥住她的皓腕,抬头,顾呈瑜皱眉凝视,眉目间浮现着心疼的神色。沈月华使劲挣开,酒盅没拿稳,掉落地面碎成片片。 她双眼迷蒙,就当没有顾呈瑜这个人一样,直接拿起翡翠酒壶就往嘴里灌酒。 “够了!”顾呈瑜夺过酒壶。 沈月华倚在石桌上,胳膊撑着下颚,身姿优雅而醉人。但她说出口的话却不带一点感情,仿佛寒冬凛冽:“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毒死你?” 说着扬了扬手指,蔻丹红的指甲泛着幽蓝的光…… 第五十七章 化险为夷 月色迷蒙,春寒料峭。 沈月华的眼梢悠长唯美,弧度微微勾起,仿佛牡丹国色。黑色的瞳仁闪着暗光,看向顾呈瑜的眼神没什么感情,冰冷得就像湖底沉寂了千年的顽石。 顾呈瑜没在乎她的威胁,将翡翠酒壶的盖扔掉,直接仰头把所有烈酒灌入喉中…… 喉结上下滚动,沈月华冷冷地看着,面色平静无波。 喝完,顾呈瑜“啪”地一声把翡翠酒壶打碎,抹掉嘴角酒渍,金刀大马地坐到沈月华对面的石凳上,笑道:“这酒不算烈!” “如何才算?”沈月华眸中漾着醉意,三分撩人。 顾呈瑜道:“你。你是我见过最烈的酒!” “殿下可真会说笑,臣女还在考察期,没准儿下一瞬殿下就觉得臣女是叛徒,整个沈府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沈月华冷笑,但她虽然说得绝情,心里的苦涩却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可他们明明只是同盟关系啊,为什么面对他的不信任,她竟这般难受? 然而她这些赌气的话语落在顾呈瑜耳里却觉得格外悦耳,原来他已经能影响到她的心情了:“说的也是,若我怀疑你,你现在已经到阎罗殿报道了。”沈月华柳叶般的眉毛一皱,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索性偏过头不再看他。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此时她赌气的模样,落在顾呈瑜眼里俨然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右手下意识地抬起,但终是没有抚上她的发丝,只是看向她胸前的长命锁,目光深邃而悠长,“你应该庆幸。天下之争,永远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嗬,那臣女真该感激殿下。” “确实应该。”顾呈瑜面色冷凝了起来,“我去天籁寺查过,的确是许鸣指使的那和尚,那和尚利用佛祖的名头做过些什么龌龊事我都清清楚楚,而你不是会用这种肮脏手段之人,你也不会求到许鸣身上。同时,许鸣又精确地知道灏远轩的中枢位置,综合这两点来看,虽然沈府在沈天赐的严密监管下,但还是有漏网 之鱼。” 听他这一段分析,沈月华心中不可能不震动。 因为所有这一切成立的前提就是她始终效忠大齐,难道顾呈瑜真的从未怀疑过她? 沈月华眸色微动,看向顾呈瑜的视线仿佛有点点星光。顾呈瑜伸出修长的食指,曲起,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如果没有许鸣及时地挑拨,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试图怀疑你是这么一件难办的事,你说,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她彻底呆住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庸人自扰? 顾呈瑜嘴角噙着的笑慢慢绽开,笑颜明媚如阳光一般照入她的心底:“你这么聪慧精明的女子,居然还有发呆的时候!” 沈月华的脸一红,嗔恼地扭过头。 “说真的。”顾呈瑜把石凳拉得近了些,探过身子,用脸正对沈月华,“我还真得给许鸣送份儿大礼,你现在是不是不仅一点都不恼我,还特别感动,恨不得立刻收拾包袱嫁给我?” 沈月华下意识地反口:“谁要嫁你?” “好好,你不嫁我。”顾呈瑜摆摆手,“是我死皮赖脸非得娶你。” 沈月华“噗嗤”笑出声来,轻嗔了句:“无赖。” 剑拔弩张的氛围早就消弭,酒意悄悄上涌,沈月华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心头的风雪寒霜已经渐渐地春暖花开。 顾呈瑜有些迷醉,阿月真的就像一壶佳酿,每次一见到她,他就想醉得不省人事。 犹如羽毛般的吻轻落在沈月华光洁的额头,他感受着唇上柔软温暖的触觉,保持前倾的姿势,久久不愿离去。 再这么吻下去,恐怕又会被阿月咬了吧。 顾呈瑜恋恋不舍地坐回石凳,没想到,沈月华居然主动握住了他的拇指。她的小手有些凉,手心渗汗,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她握不全他的手,只能用小手将他的拇指紧紧包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顾呈瑜大概愣了足足有一刻钟,都已经忘记了心跳和呼吸的存在,只觉得头脑发热,倒有点飘飘欲仙的意味。 “我知道你很难。”沈月华低 声道,“我的脾性太要强,让你为难。” “绝对没有,只要是你的,我照单全收!”顾呈瑜这话说得,倒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哪有执掌整个大齐的霸气? 沈月华一笑,似是不太适应这种暧昧的气氛,慢慢松开手。 却被顾呈瑜反握住,他耍赖道:“吃了豆腐就想走啊?那可不成,我得赚回来。” 沈月华拽了几下,奈何没有某人力道大,只得道:“你方才怀疑沈府里有许鸣的人,这事儿都早些解决。” 某人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眯着眼,慵懒地笑道:“你说说看。” “我找那和尚是为了徐七小姐。”沈月华把徐依柔的事悉数告知了顾呈瑜,“那个蒋乘的具体情况,我还想请你帮我查一下。不过如此看来,许鸣既然能知道的如此精确,应该是我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咦?但也不对……” 她皱起眉,自言自语道:“绿衣红裳不清楚具体缘由,她们只知道我从侯府出来时心境就不好,也就是说……” 顾呈瑜把玩着她的小手,顺便接道:“平凉候府是吗?那些闲杂人等也该清扫清扫了,蒋乘的事交给葛老头,明早就会有回复。” 沈月华点头:“不论如何,沈府里也不太平,我打算先试试身边的人。” “怎么试?” 沈月华神秘地一笑:“明日三表哥就会回京。” “温隆?”顾呈瑜孩子气地撇起嘴,“那个温隆虽然是你表哥,但本太子不乐意你跟她那么亲近。”但沈月华还没说什么,他又道:“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阿月依着你的性子办事即可,看不过眼的事本太子会自己收拾掉。” “他是我表哥!”沈月华好笑地看着他。 顾呈瑜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道:“等什么时候他也成了我的表哥才罢休。” 沈月华忍不住笑出了声,感受着自己的手在他粗糙的掌心摩挲,她的心底像是打翻了一罐子蜂蜜,甜蜜的笑让这满院的月光都柔和了起来。 “阿月,我会娶你。” 但这个日 期想想就很遥远,是大陈臣服时?还是大齐天下一统时?沈月华的目光越过顾呈瑜的肩膀,望向绸缎般的浓浓夜色。她是经历过绝境重生的孤魂,真的要如此轻易地就将一整颗心交出?甜言蜜语,蜜语甜言,舒良俊曾经也说过无数遍…… 不!不行! 沈月华如古井般眸光里突然泛起恐惧的涟漪。 她心里害怕,指尖颤抖,从顾呈瑜的掌心抽离而出。顾呈瑜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此时的阿月不是娇羞也不是气恼,是真真切切的惧怕。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她心里的恐惧,那是一层厚厚的冰罩,很难深入进去。 阿月究竟在怕些什么? 顾呈瑜心疼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全是如何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才能让阿月能内心温暖,一世幸福。 “啪!” 价值连城的茶盅碎了个四分五裂,跪着的秦婉脊背发凉,从没见太子殿下这般沉不住气。 这地方是距沈府两条街的一处私宅,表面上是一个不起眼的商人所有,其实内驻大梁在陈的探子。而此刻,许鸣面色阴冷,嘴角紧抿成铁一般的弧度。 “属下亲眼所见,绝不敢有半点虚报。” 许鸣眯起眼,秦婉所言真是句句诛心,沈月华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是当真没有料到顾呈瑜用情之深,深到能把姿态放到如此低的地步!原以为二人会分崩离析,没想到竟仿似促成了这一段姻缘! 顾呈瑜!天下你要跟我抢,连女人也不放过!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一败涂地! 他以一种独特的节奏敲击桌面,张肖突然出现在堂下。 “把天籁寺的和尚抓来,还有徐七小姐口中的宁县主簿,也要尽快查清楚。” 张肖领了命,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 秦婉蹙眉,问道:“殿下,徐七小姐着实可怜,那和尚于她有大用处,我们可不可以……不要阻碍徐七小姐?”她这话说得有些犹豫,不安地看向许鸣。 许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带着笑 意,眸中却冰冷一片:“本太子怎么以前没发现,秦将军这般心善?” 秦婉心中一凛,立刻俯首道:“属下不敢!” “我不是威胁你。”许鸣笑着将她扶起,“但你要知道,若我不成功,若大梁不能坐拥天下,那秦将军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小丫鬟,而秦家也不会以你为傲,明白吗?” “属下明白!” 许鸣微笑道:“明白就好,做大事就得用些非常手段。徐七小姐的事,算我和顾呈瑜的另一种意义的正面交锋,本太子每一次都要赢!至于徐七小姐……就只能哀叹她运道不好了。” 秦婉点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好了,你回去吧,这几日要小心身份,不能被沈月华查出来,我暂时想不到她会如何做,但有关温隆的事,你还是退避着好。” “属下知道。”秦婉抱拳。 她心中百转千回,徐依柔的贴身丫鬟是大梁探子,原本就是为了刺探平凉候府动静而随意安插的,却误打误撞地让徐依柔牵扯到这么一个大漩涡里。徐七小姐和徐五小姐的事,让她不由地想起以前在大梁秦将军府的唯一庶妹,那时她们二人亲近单纯,从没这些勾心斗角。 因此她才更是同情徐依柔。 秦婉喟叹了一声,而在此时,沈府的馨院内,沈月华突然从梦中惊醒! “小姐,怎么了?”红裳连忙送上一杯水。 沈月华大概是白天被萧天的惨状震慑到了,她梦到了冰冷不见一点人气的冷宫,梦到了萧天凄惨的叫声,这让她惴惴不安。她呷了一口水,问道:“秦婉呢?” “应是睡了吧。”红裳不太确定。 沈月华眉尖直跳,她相信直觉,吩咐道:“去看看,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红裳白着脸走了进来:“小姐,秦婉不在屋里,恭房也不见人,已经丑时末了,她会去哪里?” “别声张,再仔细找找,人一回来,立刻带到暖阁。” 沈月华的声音已经有些严厉,她索性穿上外衫,写了几幅字来平心静气…… 第五十八章 大将之风 秦婉站在后门外,刚想翻墙而入,突然听见一点动静。 绿衣焦急的声音传来:“红裳,还没找到她吗?该不会出事了吧?这么晚不在府里,会不会……被采花大盗给抓去了?!” “稳重些。”红裳就说了这一句话,心里开始忖度秦婉消失的原因,但愿一切没她想象的那般糟。 被发现了。 秦婉顿觉脊背发凉,心里惴惴不安!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本能地飞身闪躲到门前的大树后,强行稳住情绪,想了会儿,足尖一点,消失在夜色中。 卯时,天空泛起了亮色。 沈月华披着长衣,搁下羊毫,抬头问:“找到了吗?” 绿衣沉默地摇摇头。 刚刚才想揪出府内可能存在的细作,秦婉就出了纰漏,真的有这么巧?沈月华眸光一凛,勾起红唇:那就正好借这件事来试试她吧,也省的到时候麻烦表哥了。就在这时,红裳轻敲了下门,低声道:“小姐,秦婉回来了。” “让她进来。” 秦婉穿着一身孝衣,眼圈红肿,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走进来。她“噗通”一声跪下,雨泪俱下:“小姐,奴婢,奴婢错了。” 沈月华打量了半晌她的装束,尤其看到她额头的泥土时,心头一软:“今日是你爹娘的忌日?” “是,是的。”秦婉眼眶又湿润了,眼泪珠子断了线般掉落,“奴婢瞧小姐心情不好,便不敢打扰,这才大着胆子私自出府给爹娘拜祭,奴婢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沈月华叹了口气,“也是我的失误,这段日子太忙,竟把答应你的事给忘了。红裳,置办些纸钱冥烛……” 秦婉哭道:“小姐的恩德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敢劳烦小姐。” “无妨,近几日我抽不开身,让红裳去一趟聊表心意也好。”沈月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红裳,红裳了然地点头。不仅是要表达心意,还想从侧面查查秦婉的身世是否属实。对沈月华来讲,周围最信任的丫鬟当属绿衣红裳,除了这二人,最接近她的人就是秦婉了, 还是查清楚的好。 吩咐完,她又道:“午时前回来,秦婉同我去城门接表少爷。” 秦婉想拒绝,但害怕沈月华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到自己身上,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早早地用完午饭,红裳和秦婉终于赶了回来,绿衣把秦婉带下去收拾形容,红裳留在暖阁。她嘴唇有些干裂,沈月华让她先抿抿茶再禀告。 “应该错不了。”红裳的声音很稳,“奴婢四周都仔细看过,连秦婉家的老房子都去了,隔壁的邻居也打听过,口径一致,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就好。”沈月华松了口气。 “但是……”红裳皱起眉,“奴婢还是不愿意悉数信任她。” 这倒是奇了,沈月华问:“为何?” 红裳真诚地道:“估计是没有一同长大的缘故,她的过往奴婢没有亲眼见证,总觉得隔着一层,瞧不真切。” “你说得对,全心全意对她好就是了,一些我嘱咐过的机要事,不必尽数说与她。” “奴婢明白,绿衣那丫头虽是直肠子,奴婢却不愿瞒她。” 沈月华笑道:“绿衣心里清楚,不妨事的。” 红裳缓慢地点头,想了好长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听小姐的,过会儿少爷要来,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沈月华摇头。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沈天赐果然来馨院接她了。他进了屋,让丫鬟们都退下去,应当是有话要说。春日的阳光不算烈,透着窗户洒进暖阁里,明亮而又舒适。 他开门见山地道:“姐,蒋乘的事搞清楚了。” 沈月华料到就是这事,她点头,示意沈天赐继续说下去。 “蒋乘原是绵州人士,这宁县主簿的官儿还是去年买来的。” “去年何时?” “盛暑时分。” 沈月华攒起眉:“他真的叫蒋乘?” 沈天赐从袖筒里取出一幅画像,递给沈月华道:“这便是那县主簿的画像,至于名姓……登记在吏部的就是蒋乘。” 沈月华收起画像,一个大致的想法在心头朦朦 胧胧地形成,如果真是如此,那事情就有趣多了。她吩咐绿衣把画像交给徐依柔,总要尽快验证一下。 “姐,这蒋乘可是惹了你?” “嗯?没有。”沈月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事关徐七小姐,等确认之后再告诉你可好?” 沈天赐的眸光黯淡了下来,不满地嘟囔道:“连葛先生都比我知道得早,他还说是殿下让他查的。姐,殿下说他信你,还让我多注意府内貌合神离的人,难道昨日……” 还是小孩子心性,沈月华微笑道:“这些他都与我说了。” 沈天赐小心试探:“殿下是大齐的太子,姐,你真的想好了吗?” 沈月华慢悠悠地道:“天赐,你话里有话。” 沈天赐摇头:“没有,可是……姐你从来都没问过我和殿下的关系。” 沈月华笑了笑:“你十三岁才回府,之前整整十三年我都不知道发生过何事,因此你和他相识本不是没有可能。不论如何,我知道你是我弟弟就够了。” “即,即使……”沈天赐心内蠢蠢欲动,结巴了起来。 “即使什么?” 即使我不是你亲弟弟,即使我连陈国人都不是!沈天赐差点脱口而出,这些顾虑一直如丝般纠结缠绕,他不想再骗她了!但,但……他抬头看向沈月华,那双沉静如古井眸子里满是爱护,但他却舍不得,他害怕,他不敢说! “没什么,姐,我们动身吧。” 沈月华知道他心里苦恼的是何事,但有些坎终究还得自己迈过,她帮不了太多。 马车行至城门前就停了下来,沈月华遇到了同样前来接温隆的温潇和温颜。 “就知道华儿一定会来,颜儿,你也就小时候见过华儿一两次。”温潇微笑,挽起沈月华的手,一副中间人的姿态。 其实今日幸好有她在场,不然指不定多尴尬呢。 沈月华和温颜这俩表姐妹的交情的确不怎么样。温颜是温二舅舅最小的嫡女,也是温隆的嫡亲妹子,但这妹子那时候年纪太小,人云亦云,随着众人各种嫌弃弃 文从武的哥哥,自然对沈月华没有好脸。 沈月华笑了笑:“隆表哥能取得今日的成绩,华儿自然要来道喜。” “哼。”温颜嘟起嘴,偏过头。 “颜儿!”温潇拽了拽她。 温颜把脸鼓成包子状:“我就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 沈月华耸耸肩,朝温潇轻轻摇头,表示没关系。她倒是丝毫不觉得尴尬,见过那么多阳奉阴违的人,现在看温颜这种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姑娘,倒有些亲切。 温颜觑了她一眼,脆声道:“你怎么不生气啊?” 沈月华温和地笑道:“我不生表妹的气。” 温颜脸上挂不住了,跺跺脚,气恼道:“我,我……哼!” 这时,人群的喧嚣声到达顶峰,往城门望去,一队士兵昂首阔步地踏步进来。不远的后面,剑眉星目的温隆骑着高头大马,多年未见,更显硬朗血性!尤其脸颊犹如钢铁般的线条,愈发显得他英姿勃发! 温隆是青年将军,又一表人才,怀里被扔了不知多少个害羞带臊的香囊。 他在温府的马车前勒住马,潇洒地翻身而下,香喷喷的,倒消减了些杀气和戾气。 “御医!哈哈哈!”温隆一见到沈月华就放声大笑,“你这丫头果然厉害!十年之后我当了大将,你成了御医,也算应了当日的誓言!” 沈月华毫不扭捏,笑得明朗大气:“十年之期永不能忘!” “好!”温隆利落地扯下马侧酒囊,仰面豪气干云地饮了一气,酒水四溢,然后把酒囊潇洒地递给沈月华,这可是战场表示亲近的最佳方式。但也是他在边关待得时间太长,居然忽视了京城闺阁女子哪儿能当街饮酒? 幸好沈天赐及时替沈月华解围道:“初次见三表哥,家姐的酒便由弟弟代劳。” 他仰面,把酒喝得一滴不剩! 温隆恍然大悟,颇为满意,大笑道:“这小子不错,丫头,你弟弟?” “沈家嫡子――沈天赐。”沈月华让秦婉去马车里取了一盅茶,捧在手心,道,“既然不能与表哥痛饮三百 杯,我便以茶代酒。” 温隆瞧着痛快,又大笑了三声。 但另一边,温颜已经气得火冒三丈,终于忍不住了,她大声道:“哥!你究竟是我哥,还是沈月华的亲哥啊!” 温隆直接走过去,大手把温颜的头发揉乱:“火气不错,像是我的亲妹子!” 被他这么诡异的一句夸,温颜居然就不好意思了起来,但还撅着嘴硬撑道:“哼!别以为夸夸我,我就能消气了。” “哈哈哈!”温隆朗声大笑。 几个人又寒暄了会儿,一名银铠少将上前,抱拳道:“将军,进宫的时辰到了!” 沈月华特意看了眼这少将军,长得颇是眉清目秀,若是换上广袖长衫,绝对是一名翩翩佳公子。温隆约定好去沈府的日子,翻身上马,向着皇宫而去。 既然正主儿都走了,三个表姐妹也没必要再耽搁。 跟温潇道了别,沈月华刚打算上沈府的马车,温颜却低低地嘟囔了句:“哼,谢啦!” “嗯?”沈月华真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转过身,温颜涨红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地道:“怎么?还想听两遍啊?我就不说!哎哎你别走,你今儿来接我哥,我就谢谢你,不过我可还是不喜欢你,你千万别误会!” 沈月华好笑地摇摇头,这小丫头片子也快及笄了,不知何时能定定性。 温府的马车上,温潇忍不住羞她:“你呀你,明明很想见华儿,当面见着了吧,还这么大的火气。” “哼!”温颜别过脸。 幼时,她固执地认为爹娘所言所行都是对的,但随着年纪渐长,她慢慢发觉其实自己心里一直崇拜大哥。那些本应该是她这亲妹妹做的事,却被沈月华替着做了,也不怪她心里不舒服。 说白了,是对自己的讨厌,也是对沈月华的嫉妒。 不过,沈家表姐确实挺好的呢…… 温颜轻轻地“哼”了声,嘴角却挂起了笑。 而此时此刻,正在沈家马车里同沈天赐谈天的沈月华并不知道,她让绿衣送到平凉候府的画像让徐依柔几乎送命! 第五十九章 危机四伏 “小姐回来了吗?”绿衣冲进厢房,急得直跳脚,一刻都坐不住。 红裳放下手头的针线:“你不是去了平凉候府?” “是啊是啊!出事了!红裳,出事了!”绿衣不停地缴着帕子,惊魂未定。 红裳拿过来一杯茶,递给绿衣,稳住声线道:“不着急,慢慢说。” 绿衣猛地饮了一口,慌得都来不及拭去嘴角的茶渍,急道:“小,小姐让我把那画像给徐七小姐瞧,没想到,没想到徐七小姐只看了一眼就厥了过去,嘴唇发紫,直捧着胸口,眼看要活不成了!” “那你如何回来的?” “我趁乱偷溜出来的,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可是侯府的小姐啊!红裳,怎么办?我是不是做错事了?连累到小姐怎么办?”绿衣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俏脸煞白,手足无措。 还是红裳比较沉稳,她安抚道:“不急,一切等小姐回来再说。咱们都一知半解,说不定不关小姐的事。” “对,你说得对。”绿衣觉得嗓子冒烟儿,又猛灌了一口茶。 而此时,沈夫人身边的品画到了馨院,沈月华不在,只能绿衣和红裳迎上去。品画是大丫鬟,长得温柔婉约,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绿衣妹妹,红裳妹妹,平凉候府来人了,说是要见大小姐,怎么,大小姐不在院子里吗?” 绿衣心里一个“咯噔”,脚软得差点儿瘫在地上。 在她看来,徐依柔是高不可攀的侯府嫡出小姐,她是低贱卑贱到尘埃里的丫鬟,八成赔命都是不够的! 红裳不动声色地扶着她,笑道:“品画姐姐怕是白来了一趟,小姐出门瞧表少爷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 “那可如何是好。”品画笑了笑,“只能如实禀报夫人了。” “姐姐慢走。”红裳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但等她拖着绿衣走回厢房后,连平日里镇静沉稳的红裳也觉得惴惴不安。她想了想道:“绿衣你先歇着,记住,这事儿谁都不能讲,要烂在肚子里。我现在就去门口等 小姐,务必要第一时间告诉小姐知道。” “红裳。”绿衣都哭开了,“我枕头底下是这些年攒的银钱,反正我的亲人也就你一个,等我死了,你拿着也好傍身……” “说什么浑话!”红裳厉声道,“就是你想赔命,小姐能舍得吗?!” 绿衣一把抹掉眼泪,点头道:“是的!小姐好生厉害,她一定不舍得的!” “好好歇着。” 红裳好不容易把绿衣安抚得歇下,实在不放心,去了主母院子里。由于她是沈月华跟前的大丫鬟,府里的丫鬟谁都得给她几分薄面,自然就能猫在门后头,听听明堂里的情况。 明堂内,沈夫人挺着大肚子,语气温柔:“我华儿现下不在府里,有什么要紧事吗?” 平凉候府的冯妈妈道:“是这样的,我们家七小姐突然犯病了,这不?十万火急,特地来府里请沈御医!” “严重吗?”沈夫人眉目间俱是焦急的神色。 “十分严重,怕是再耽搁下去,七小姐……”冯妈妈欲语还休,“夫人啊,听七小姐身边儿的丫鬟说,七小姐是见了一个人才发病的。” 沈夫人一怔,冯妈妈在她跟前说这事,难道那人跟沈府有关? “冯妈妈有话就说吧,我家华儿和徐七小姐情同姐妹,没必要遮掩的。” “这……听说是七小姐见了沈御医的丫鬟。” “华儿的丫鬟,是谁呢?” 冯妈妈为难道:“老奴就不知道了,兴许是那丫鬟急得胡言乱语?反正七小姐一向低调得很,跟谁来往做奴婢的也不会太清楚。” 沈夫人想起徐依柔,心疼地蹙起眉尖:花儿一样的姑娘,脸色却瓷白瓷白的,真是可怜。 她对冯妈妈道:“看这时辰,华儿也快回来了,你稍坐,我去看看。”说着就要站起,品画连忙上前扶住,不禁劝道:“夫人,您的身子这般重,还是由奴婢去瞅吧。” 冯妈妈也貌似颇为过意不去,但想到侯夫人着急那样子,便没搭话。 红裳这时走了进去,福下身子道:“夫人安好, 奴婢是随品画姐姐来的,本就想着去门口等小姐,不妨将这事交给奴婢可好?您若是去了,小姐指不定多操心呢。” 沈夫人想了想,点头应允。 在门口没等多会儿,沈府的马车终于出现了。沈月华下了马车,看到红裳专门在门前候着,心里估摸着就有事。她心里忐忑,生怕是沈夫人的身子出了状况。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走到红裳跟前,低声问:“夫人可还好?” 红裳点头:“是徐七小姐。” 难道是那画有了眉目?但也不该是红裳等着啊。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红裳已经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讲给了她。沈月华内心愈是焦急,愈是告诉自己要镇定。她问:“绿衣可把那幅画像拿了回来?” “奴婢现在去问。” “好。”沈月华给沈天赐叮嘱了两句,而后走向主母院子。 明堂内,冯妈妈坐立难安,沈夫人也是焦急万分。沈月华先是看到沈夫人挺着大肚子还左右徘徊,忍不住轻声斥道:“娘,您可得小心些。” “好好好!华儿总算回来了!”沈夫人连忙道,“快去看看七小姐,好好儿的姑娘,可千万别……”说着,她眼眶含起了泪。 沈月华安抚了两句,转身对冯妈妈道:“我都知道了,动身吧。” 冯妈妈忙是应承。 去往大门口的路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红裳,她朝沈月华点点头,沈月华终于心安。幸好绿衣把画像带了回来,不然极有可能让徐依婧察觉而有所防备。 但其实,徐依婧今天一早就知道了。 她早上从梦中醒来,发现了不知何时放在枕边的信笺,上面的内容简直让她瞠目结舌!原以为徐依柔还是那个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妹妹,没想到居然暗地里部署了不少啊。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窃取了徐依柔的地位,哪儿能如此轻易地身败名裂? 宁可信其有,她决定跟这个匿名人合作。 “沈月华怎么还没来!”侯夫人看着徐依柔油尽灯枯的样子,心里揪得跟什么似的。毕竟是亲生女儿,血 脉相连,虽然平日里觉得疏离得很,但还是不忍看她难过痛苦的模样。 “来了来了!”小丫鬟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沈御医进门了!” 侯夫人的心稍微稳了稳,对一旁临时叫过来的大夫道:“去账房支点银子,回去吧!”那大夫唯唯诺诺地应了声。 “娘,您放心吧,有沈御医在,七妹妹一定会没事儿的。”徐依婧把侯夫人扶到圈椅上坐下,温温软软地道,“您这么惦记着七妹妹,她也一定能平安。” 侯夫人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都怪我平日里没关心她。” “娘说得哪里话,您宅心仁厚,对谁都是极好的。” “好孩子。”侯夫人累极,倚在徐依婧身上眯了片刻。 这时,沈月华终于走进暖阁,樟木小药箱是秦婉提着的。她走上前,给侯夫人行了礼,不置一词地走到床边,闭上眼,凝神静心地品着脉象。过了少许,她看了看徐依柔眼底的颜色和唇色,转头道:“把窗户大敞开,都出去。” 侯夫人忍不住问:“能救的回来吗?”因为方才那名大夫一直说药石罔效。 沈月华打量了她一眼道:“夫人,柔儿亲缘寡淡,郁结难舒,这才导致身心脆弱不堪。今日幸好我不放心,让绿衣提前过来看看,不然结果会更糟。” “那可如何是好?!” “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若是真的关心她,何不在她醒的时候呢?” 徐依婧一听这话,顿觉不满。沈月华的用意,她又岂会不知,只是明面上还是一副孝顺的模样:“沈小姐可不能这样说!娘她已经很痛心了。” 然而沈月华却已经转过头,专心致志地拿过针套,取出银针淬火,压根就没心思在她那些惺惺作态上。侯夫人怕打扰她,便强忍着揪心,示意徐依婧扶她走到外室。 “沈小姐的话重了些,您别放在心上。”徐依婧安抚。 侯夫人摆摆手,看起来颇为疲累地道:“她说得有理,我终究是做娘的人,怎么能因为女儿不亲近自己也疏远 女儿呢?哎……菩萨保佑,若是我柔儿能挺过这一劫,我就是茹素一辈子都愿意啊。” 徐依婧紧咬银牙,眯起眼,心中泛起汹涌的嫉恨! 当初她疾病难消的时候,也没见侯夫人这样!果然拿她当外人,再怎么讨巧卖乖都比不过亲生的!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一不做二不休,心狠手辣了! 暖阁内,沈月华已经把银针都取了下来,徐依柔冷冰冰的皮肤开始回暖。 她若不是心口尚有余热,怕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沈月华已经累得说不出话,秦婉斟了盅清茶递到她面前,低声道:“七小姐无碍了吧?” 沈月华只有点头的力气。 过了好长一会儿,徐依柔咳了两声,这才悠悠转醒。 “柔儿。”沈月华坐到她身边,让秦婉把她扶起靠在引枕上。徐依柔看清是沈月华,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柔儿,那个蒋乘就是绵州老家的蒋阳成,对吗?” 徐依柔泣不成声:“我也是无意间听说五姐要再给宁县寄一笔钱,说是宁县主簿讹了她很多次,是个贪得无厌之人。我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是他……他没死!我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华儿……” 秦婉义愤难平,这个徐五小姐真不是东西! 沈月华轻轻地拍着徐依柔的背,没有说话,任由她哭泣。看来她所料不错,蒋阳成或许自始至终都是徐依婧的棋子,只不过徐依柔恪守闺训,从不做逾矩的事,她找不到泼脏水的机会。无奈之下,只好铤而走险让蒋阳成假死,从而刺激徐依柔。 真是好计谋。 “天籁寺的和尚已经答应做事了,你打算如何用他?” 徐依柔抬眸:“华儿,我拖累你了。” “现在没必要说这些,倒是这接下来的计策,怕是得再行斟酌了。”沈月华转身让秦婉退下去。 秦婉依言出去,她原本是能偷听的,但或许是出于对徐依柔的同情,踟蹰了片刻,选择守在门外。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给殿下汇报,她是真心希望徐依婧能罪有应得! 第六十章 犹入泥沼 “一月后,晋王府就会将庚帖送过来。”徐依柔身子虽弱,但仇恨之火将她点燃,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撑到把徐依婧伪善的画皮撕破为止! 沈月华沉吟:“我记得,六公子和侯府早就订了亲?” 徐依柔点头:“原不过是父亲早年和晋王在战场上相识,为王爷挡了一箭,这才有了这个婚约。但那时只是口头协定,一月后换了庚帖才作数。” “为何偏偏等到现在?” “那时大姐已经嫁了出去,三姐有了婚约,而我又是个病秧子,便一直拖着……” 沈月华了然,能和王府做亲自然是无上的荣耀,平凉候府出的应当是嫡女。她道:“现在又摆上台面,怕是晋王府等不及了。不过徐五小姐能做到这般地步,还真不可小看。” 能让侯府和王府同时认可的庶女,徐依婧也算大陈史上的头一份了。 “我不太清楚,六公子常年闭门不出的。” 这样一说,沈月华倒是想起来了。听闻这晋王府六公子也是号奇人,总把自己关在王府里,跟个大姑娘似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见过他的人又都赞不绝口,连明帝都夸过这位六公子的文韬武略。 沈月华问她:“你想怎么做?” “定要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徐依柔气性上来,脸涨得通红,猛咳了几声。 “也不是不可能。”沈月华想了想,“柔儿,天籁寺和尚的事,除了你我二人知晓外,还有谁知道?” 徐依柔摇头:“没人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这倒是奇了,难道真的有人能听千里之音?她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走到紫檀木的香几前。如果不是有千里耳,那消息还是从徐依柔嘴里泄露出去的,但她又不会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一股淡淡的异香萦绕在鼻翼。 沈月华眼睛一亮!对了,这是迷魂香! 方才她进屋的时候太过焦急,又经过开窗通气,这才没有及时嗅到。迷魂香应是点了一宿,留下了些痕迹。她用手指细细地捻着香灰,放入鼻尖 轻轻一嗅,顿觉天旋地转,头脑一阵迷糊。 怪不得徐依柔的病情恶化得这般快,这香的分量也忒重了! “柔儿,负责点香的是谁?” “秋雁,我唯一还算信任的丫鬟。” 沈月华奇道:“为何独独会信任她?” “我这屋子里的,除却她是我自己所挑,其余的人,哪一个不是徐依婧的眼线?”徐依柔皱眉道,“难不成她也……” 沈月华已经确信秋雁就是许鸣的探子,好巧,这段主仆关系倒有点像她和秦婉。 她心里闪过一个小小的念头,但稍纵即逝,没能捕捉到。 “华儿?” 沈月华回过神:“我有一个法子,不过,有些细节我不能尽数讲与你听。柔儿,现在的局势已经没你想的那般简单了。” 徐依柔坚定地点头:“我都听你的!” 暖风吹起窗帘,犹如波浪般翻卷,把二人轻柔的话语散入明媚的春光中。耳房里焦急等待的侯夫人实在坐不住了,她派丫鬟去看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说有人拦着,不让进去。 “走,我亲自去看看。”侯夫人迫不及待地起身。 徐依婧跟着,眼睛泛着暗光,嫉恨到了骨子里。 “夫人。”秦婉连忙上前行礼。 侯夫人看着暖阁,问她:“沈御医出来过没有?” 秦婉摇头:“七小姐无碍的,夫人不用太担忧。” 怎么能不担忧?柔儿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方才在耳房里,她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柔儿成长的场景,她都快后悔死了,即使为了柔儿把她送回绵州老家,但也应该年年去看的啊! 侯夫人径直往暖阁里走,秦婉也不敢阻拦。 当她绕过屏风时,恰好看到徐依柔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无碍了吗?!”侯夫人也不顾什么仪度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住徐依柔。 沈月华用帕子擦着手,慢悠悠地道:“多年积郁的苦,哪能如此轻易消退?” 徐依柔疑惑地眨了下眼,沈月华用眼神示意她别开口。本来是没必要吐这一口血的, 但时间紧迫,想让徐依柔快些好,就得用些非常手段。不过能让侯夫人更加内疚,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果然,侯夫人眼圈儿泛红,把徐依柔抱在怀里,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 “夫人,柔儿这次虽然瞧着凶险了些,但也因祸得福,今后只要好好调养,便不会复发。” “真的吗?”侯夫人的眼泪落下,有点泣不成声的意味。 沈月华淡淡地扫了眼屏风前的徐依婧道:“怎么,五小姐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徐依婧立刻戒备了起来,甜甜地笑道:“只要七妹妹能好,我就是折寿十年都愿意。” 沈月华笑了声:“那恐怕五小姐真得折寿了。” 徐依婧咬了咬牙,依旧笑容满面:“沈御医真会开玩笑。” “希望不是玩笑。”沈月华转身看向陷在母女情深里无法自拔的侯夫人,福下身子,“柔儿的药以后我会派人送过来,不必府里亲自熬了。夫人,柔儿真正病的是心,这才累极到身子,还盼夫人能明白。” 侯夫人郑重地点头。 “柔儿。”沈月华冲徐依柔笑了笑,“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徐依柔还想挣扎着起来送她,但被侯夫人摁进锦被里,严丝合缝地盖好,不忍她受一点风寒。侯夫人没转身,直接道:“五儿去送送吧。” “原本就应该女儿去亲自相送的,娘,您也别和七妹妹说太多话,当心她累着。” 做完样子,徐依婧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退出了暖阁。 “沈御医!”徐依婧快走了两步追上来,含笑道,“沈御医果真好医术,我七妹妹都快油尽灯枯了,您都能妙手回春。” “嗯。”沈月华淡淡地应了声。 徐依婧又道:“瞧着春光正好,不如我带御医去花园走走?” “不必。” “您这是不赏脸吗?”徐依婧在侯府算嫡女做派了,平凉候府在京城也是勋贵大族,还真没这样被无视过。 沈月华顿足,扫了她一眼:“是。” 徐依婧怒道:“你再说一遍!” “本御医瞧不起你, 不愿同你共游侯府花园。够清楚了吗?” “你,你!”徐依婧气得胸口都要炸开了,恨不得当即就撕碎了她! 沈月华轻哂:“我奉劝五小姐一句,最好攒点私房钱,说不准儿不久后就能用得到。” “笑话!我是王府的媳妇,未来的郡王妃,还怕你威胁?” 沈月华点点头:“郡王妃的确不用怕。”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讽刺,让徐依婧感觉犹如芒刺在背,各种不舒坦。 她绕过气急败坏的徐依婧,优雅地走向侯府大门。 而此时,远处的长廊下,有人精彩简练地评价徐依婧:“废物。” 时至傍晚,侯府大门前面是一道宽广的街巷,没什么人,只听黄车夫“吁”的一声,原本徐徐行驶的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 沈月华掀起车帘,探出去,看到路中央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个人她认得出,是许鸣身边的影卫张肖。沈月华下了车,看了蓄势待发的黄车夫一眼,示意他镇静,不要露出马脚。 “何事?”沈月华冷若冰霜。 张肖弯腰行礼:“殿下请您去个地方。” “你们近不了我的身。”沈月华在陈述一个事实,只要她不愿意,近她身的人绝对没有好结果,例如不知好歹的圆玉公主。 张肖道:“殿下吩咐过不能碰小姐,但黄三和秦婉可以不留。” 赤裸裸的威胁!沈月华眸色一沉:她只能做到自保,但张肖的深浅未知,万一黄三和秦婉再落到他们手里……她想到了遍体鳞伤的萧天,只能无奈道:“等一下。” 张肖点头,站到一侧。 “黄叔。”沈月华只用他俩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请告诉天赐,务必要把蒋乘从宁县带到沈府,要快。您和秦婉先回去,我稍后会平安回来的。” 黄三皱眉摇头:“不行,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那厮得逞!” 沈月华淡淡地看着他:“两个法子,第一个可以让我的计划顺利进行,还能让大家全身而退,第二个却是鱼死网破,所有努力付之一炬。黄叔非 得选第二个?” 黄三哑然。 “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照实告诉殿下即可。”沈月华继而走到秦婉跟前道,“回去就说我被柔儿留在了侯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切记不要多言。” “小姐。”秦婉实在是不知道张肖为何会出现,但她清楚许鸣对沈月华的心思,生怕出什么事,“奴婢陪着您,哪儿都不去。” 沈月华淡然道:“你的忠心我都记着,但不可鲁莽,他们奈何不了我,反倒你们在场会不利,明白吗?” 秦婉当然明白,她被当做了筹码去威胁沈月华。 “可以走了。”沈月华随着张肖的指引,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小巷口。秦婉心里一团乱麻,她缴着帕子,愣愣地望着沈月华离去的方向,浓浓的纠结缠绕,让她几乎窒息。 黄三沉声道:“秦姑娘上车,我要尽快回府!” 他也像被压了一块石头,沉重得喘不过气。如果沈月华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辛苦栽培他的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回到沈府,沈夫人也信了秦婉的话,点头道:“只要柔儿救过来便好,多待会儿就多待会儿吧。” 红裳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只是个小丫鬟,只能耐心地等。 灏远轩内,沈天赐激动地揪着黄三的衣领,急道:“你就这么轻易把她一个人扔那儿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你个孬种!”骂完,他猛地松开衣领,黄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我要去救她!”沈天赐夺门而出。 却被闻讯而来的顾呈瑜一把推了进来,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但不至于失了方寸:“黄三,阿月还说什么了?” “让少爷去宁县把一个叫蒋乘的人抓回来。” 顾呈瑜命令:“去办。” “我姐还在许鸣手里!”沈天赐红着眼。 顾呈瑜冷声道:“你那三脚猫功夫,管用?” 沈天赐原地驻足,喘着粗气,强制性地慢慢地使自己冷静下来:“属下方才失礼了,我这就去办。” 顾呈瑜用手拍了拍沈天赐的肩膀,眯起眼,没人能摸准他的心思。 第六十一章 伺机擒杀 京郊夜色迷蒙,遥遥地还能见到一两星灯火。 一片空地前,张肖蹲下身子,以一种特有的节奏敲击了片刻,地面竟然像门一样开启,露出延向地底的石阶。 “沈小姐,殿下在等您。”张肖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月华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下,趁张肖不注意,透明的蛊虫从指间落入草丛间,就像水滴。留下讯号后,她不慌不忙地踏着石阶走了进去。 这是一条长长的地道,走了好长一会儿,出现一个敞亮的石室。 里面用具极度考究,到处都是低调的奢华。 “许鸣呢?”沈月华转身看向张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偌大的石室竟只有她一个人,而声音也在室内回荡,营造出一种空旷寂寥的气氛。沈月华既来之则安之,坐到贵妃榻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 石门发出响动,缓慢地开启,许鸣踱步而入:“又见面了。” 沈月华抬起头,不慌不忙地把书搁下,站起身子笑了笑:“是的。”她打量着许鸣,还是一样的言笑晏晏,双眸仿佛永远浸润在暖人的笑意里,但却含着说不出的凉薄。 与此同时,许鸣自然也在欣赏她。 亭亭玉立,白色的罗裙沾着淡淡的蓝,雍容的盛颜润着发自内心的寒,真是越看越想让她彻底属于自己,承欢嬉戏也好,弄箫煮茶也罢,只要她在。 “知道我为何要让你来这儿吗?”许鸣坐下,捧起茶盅。 沈月华又安然落座,淡然道:“说罢,要怎么做才能换回自由。” 许鸣勾唇一笑:“没人限制你的自由,门在那儿,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既然如此,那沈月华告辞了。”她才不想跟许鸣打机锋,这人深不可测,她是真心没把握能读懂他所有的意思。沈月华直接起身,往出口走去。 但开启门的机关是一个长方形空洞,显然需要一把钥匙。 沈月华回头:“这是什么意思?” 许鸣摊开手:“我并没挡着你,但沈小姐要知道,凡事都需要交换,你没给我想要的,我 又如何能给你呢?”在他掌心,赫然是一柄铁扇,扇骨的大小刚好可以触发机关。 沈月华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清淡地问:“你想要什么?” “何必如此呢?”许鸣缓步走到她面前,笑道,“再怎么说我也救过你一命,难道沈小姐就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 沈月华面无表情地抬眸:“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找人来杀我?” 许鸣脸色冷了下去:“我和顾呈瑜是死对头,你是他的帮手,我为何不能杀你?” “可以。”沈月华针锋相对地冷声道,“殿下再上前一步,我便要履行作为顾呈瑜帮手的义务了!” “你要杀我?” “为何不可?” 空气中火药味儿甚浓,许鸣看着沈月华清冷绝美的脸庞,那红唇如此饱满美好,就像最鲜艳的樱桃,但他知道,那唇上此刻绝对有见血封侯的毒! 他缓下声音道:“我给过你人情,若不是我手下留情,萧天就成了一缕孤魂。” “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笑话!”许鸣随手一挥,手中的铁扇瞬间钉入石壁,像嵌进豆腐一般轻易。 沈月华只是嘴硬而已,她很清楚,只要许鸣想杀她,她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有绝对的优势,她不能轻举妄动。 许鸣把声音放缓放柔,几乎是哄道:“我们之间不用如此剑拔弩张,我今日把你请到这里,无非是不愿别人打扰,想同你说说话。” “殿下请讲。” “华儿……” 沈月华闻言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道:“别这样叫!” “为何顾呈瑜叫你阿月你会应?”许鸣攥起拳头,妒忌的火焰肆意燃烧。 沈月华看他竭力克制的样子,担心他控制不住自己,只好绕过咄咄逼人的许鸣,重新坐到贵妃榻上,沉默不言。许鸣没有再靠近:“华儿,我已经查到了,你第一次见顾呈瑜是在一年前的城门口,那时我和他同时进城,你为何会选他?” 这个问题沈月华也有想过,但却没找到具体缘由。 真的就犹如鬼使神差一般,她 一眼就锁定了顾呈瑜,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我不知道。” “好,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选我?让我来帮你守护家人?” 沈月华眉头一皱: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连这种细节都能探查到,大梁的势力真心不容小觑。她摇头,用尽量平和的声音拒绝:“开弓没有回头箭。” 许鸣笑了声,将凉茶一饮而尽,道:“你就那么坚信顾呈瑜会赢?” “许鸣。”沈月华叹了口气,“我已经说过,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断然没有后悔的道理。即使我当初选错了,那也只能承担。” 听她的语气没刚才那么生硬,许鸣心内一喜:“顾呈瑜能给你的我都可以,我甚至可以现在就娶你为妻,让你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太子妃!” 沈月华皱眉,偏过头。 她辨不清许鸣话里的真假,但她起码知道一点,那就是许鸣必然想从她这里得到有关顾呈瑜的消息。在此基础上的所有诺言,都可以当做是裹了蜜的毒药,尝起来甜,吞进去死! “华儿你想想,只有你成了王的正妻,你的家人才能安然无忧。但顾呈瑜给不了你这些,他口头的承诺有用吗?” 沈月华心里一慌:“他给不了?” 许鸣看到了机会,立刻道:“大齐的宜婷郡主,是元后的侄女,也是启帝特封的郡主,她才是大齐将来的皇后。华儿,你莫被他骗了。” “宜婷郡主……”沈月华手中的茶盅没拿稳,一下子砸到了地上。 “哐”的一声,摔成碎片。 许鸣讥笑道:“看来他连这些都没告诉你。” 沉默了好久,红烛流下一圈又一圈的烛泪。沈月华怔怔地盯着碎瓷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鸣见时机已经成熟,他朝沈月华伸出手:“我不会逼你,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便会一直在。” 沈月华将视线移到他修长的手上,没吱声。 “放心,我让你走,什么都不会做。” 沈月华一眨眼,一颗透明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她将柔若无骨的素手搭在许鸣掌心 ,站起身。许鸣心中一荡,但还是很及时地收回了手。他把铁扇拔下,又亲自打开石门,指着出口道:“张肖会送你回去。” “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 许鸣笑道:“好,都听你的。” 等石门再次合上,许鸣脸上温暖的笑意顷刻间消失不见。 “殿下,就这样让她走吗?”张肖从墙壁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许鸣转过身,脸色阴沉地道:“急不得。” 连他也分不清,沈月华刚才的表现有几分是真,但今日埋进去的那一粒种子终将长成参天大树,到时候,看顾呈瑜怎么应对!许鸣走到碎瓷片跟前,蹲下身子,随口一问:“你说,她会不会对我有些好感?” 张肖又脸红了起来,磕绊道:“会,会吧。” “如果是你,你会吗?” “殿下,臣是男子……” 许鸣没有说话,伸出手指夹起一块碎瓷,放入掌心,若无其事地攥紧――鲜血一滴一滴地从掌缝流出。 张肖皱紧眉,垂下头。 为了他的天下,为了他的女人,这一仗,他一定要赢! 而此时,沈月华已经走过长长的地道,一步一步地走到地面。月亮已经高挂在天边,月色如霜般倾洒。顾呈瑜倚靠着树干,月白长衫,如墨乌发,还有那一双仿佛比星子还璀璨的墨眸,都衬得他偏偏若谪仙。 沈月华走向他,步履缓慢且沉稳。 “我来接你回家。”顾呈瑜伸手。 沈月华抬眸,眼眶还微微泛红。她问:“你可有事瞒我?” 顾呈瑜坦荡地笑道:“从未。” 她不想去怀疑他,正如他当初信她一般。要分毫无损地从地宫里出来,就得在恰当的时机顺许鸣的意,也不知他究竟信了几分?沈月华上前牵住顾呈瑜的手,踏着月光,信口谈天,悠哉地往沈府散步。 这厢谈笑间,彼方杀意肆虐! 大陈的冷宫内,此刻正悄悄地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顾呈瑜向来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他一直在伺机给许鸣一个重创。正好,许鸣不是想见阿月吗?那就让你在冷 宫的据点灰飞烟灭吧…… 告捷! 除了邹音外的大梁探子全部吞毒自尽,邹音不幸慢了一步,已经被控制住,求死不能了。夜幕彻底降临,回到府门前,闪出来一名黑色锦衣的女子,女子抱拳道:“人已在别院。” 顾呈瑜点头,对沈月华道:“你先回去,葛老头都会告诉你。” 沈月华走了两步,问那名女子:“你是何人?” “影卫乌菱雪。” 不仅长相英气逼人,而且说话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沈月华微微颔首,进了府。大门一关,顾呈瑜立刻皱眉斥道:“谁让你来的?” “殿下,臣的职责不仅是护殿下周全,还要替皇后看着殿下。”乌菱雪声音平板,仿佛一块木头,完全没有感情可言。 “你倒诚实得很。” 乌菱雪道:“忠心是乌家家训。” 顾呈瑜看了她一会儿,直接道:“不用再琢磨揣测了,母后和表妹那里照实说便是,本太子娶定她了!” “是。”乌菱雪面色无波。 一连过了几日,顾呈瑜都没有再来沈府。而另一方面,蒋乘也未到京,一切的一切只能按兵不动。沈月华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空档,调制了几幅安胎药,亲自给沈夫人熬好。 “娘,差不多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您这些日子一定要当心。” 沈夫人笑道:“现在府里风平浪静的,不会有事,倒是你……华儿,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为娘,这一年一年过去了,好女儿都得嫁人的。” 沈月华安抚:“娘放心,再过些日子吧。” 天下还未定,她这一世都不一定能把自己嫁出去。 正在这时,沈天赐跟前的丫鬟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大小姐,少爷请您过去呢。” “何事?” “好像前几天少爷救回来的那个人醒了。” 萧天醒了!沈月华转身道:“女儿得去看看。” 此刻的灏远轩内,受尽折磨的萧天总算是睁开了眼,他意识一清醒过来,就想把秦婉会武功的事告诉沈月华!秦婉的底细绝对不一般,留在身边太危险! 第六十二章 生不如死 萧天受的都是皮肉伤,需要静养,这几日沈月华也没来过灏远轩。 灏远轩里面的人都换了个遍,每一个都看起来深藏不露,对沈月华微微颔首。马上要春闱了,正是暖风袭来的好时节。院子里百花绽放,端的是风光正盛。 沈月华走得不急,但却差点儿被葛先生撞到。 葛先生“哎呦”了两声才站稳脚步,抬头看清是她,笑眯眯地道:“原来是大小姐,最近可把老头我忙得乱了套了!这不?一听说萧天苏醒,脸都没擦直接奔了过来。” 沈月华点头微笑:“辛苦葛先生了。” “可不辛苦嘛!”葛先生也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殿下的意思是要天赐得个前三甲,这样才能在明帝跟前光明正大地露脸,但从年前到现在,天赐哪天闲下来了?愁得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断掉啦!” 沈月华知道他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便随着他说了几句。 说话间,已经进了内室。 沈天赐眉头深皱,面上带着不属于他这年纪的老成持重。他负手而立,右拳紧紧攥在身后,仿佛在压抑着愤怒。 “他总算醒了,可有说什么?”葛先生连忙冲床上看去。 这是怎样一幕让人心酸的场景! 昔日稳重犀利的影卫,现在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能随意转动。四肢没有一点儿力气,连脖子都没法儿扭动,虽然嘴唇可以张开,但口中空洞洞的,只能发出如同哑巴般的“啊啊”声。 就像一颗正闪闪发亮的星子,疏忽间陨落。 更何况在场的每个人都亲眼见证了这场悲剧! 沈月华看他即使无能为力,但还是极力想表达什么的样子,只觉得眼眶发酸,忍不住微微偏过了头。葛先生努力压制住心绪的波动,问她:“可有法子让他能好受些?” “我看看。”沈月华面色哀戚,轻缓地走过去。 一刻钟后,她叹息着摇头:“经脉尽碎,舌头被割,只剩一条命……” 内室里很安静,简直针 落可闻。 连“啊啊”的声音都消失了。萧天徒然地睁着眼,怔怔地盯着沈月华。其实他并不在看她,而是透过眼前的表象,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 他父母是大齐最有名的影卫,死在大梁人手里。 他一出生就被认定是武学奇才,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的境界,完全是靠没日没夜地苦修得来。他不愿辜负父母的期望,也不愿让自己平庸。二十年寒暑,无数道伤痕,流过血却从没落过泪。 这就是他,铁骨铮铮。 有后悔吗?能让他感到后悔的……怕是只有那个人了吧…… “箫哥哥!你一定找不到我!我打算躲到佛龛后头去!”娇声若莺歌,银铃般时刻回响在耳畔。她躲了,他却转身离开。一个随时可能献出生命的影卫,不配拥有她。那个明朗朝气的小小少女啊,也不知是不是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萧天扯动嘴角,竟露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笑。 身为影卫,他不能这样当个活死人,想法子把那个消息传递出去,再求殿下给一个壮烈的结局!萧天打定了主意,目光灼灼地看向葛先生。 葛先生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翕,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沈天赐沉声道:“他似乎想说什么。” “有人会读唇语吗?”沈月华问他们。 葛先生眼睛一亮,兴奋道:“有的!不过在大齐,老头儿这就写信让她来!” 萧天松了口气,对沈月华报以感激的一笑。 但沈月华却待不下去了,萧天如此凄惨却还能露出笑容,她心里揪得慌。走出几乎窒息的内室,她看到顾呈瑜坐在石桌旁,独自一人慢慢饮酒。 她踱过去,顾呈瑜给她斟了一盅酒。 “要让他恢复,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顾呈瑜猛地灌了一杯。 沈月华触到冰凉的酒盅,点头:“死蛊。” 但死蛊要吞噬人的意志,让人彻底变成一个杀人的机器,这也是那本蛊书里的禁术。 酒入咽喉,微辣。她放下酒盅,摇了摇头:“不能用。” “是。”顾呈瑜道,“我会给他一个痛快。” 沈月华皱眉:“非要如此吗?” “你不懂他。” 她确实不懂,在她看来,只有活着才会有转机。但她没法阻止,或许这正是萧天内心所求。沈月华想起那个被顾呈瑜抓到的大梁探子:“邹音有说出什么吗?” “没有。”顾呈瑜兴致不高。 “迷香或者蛊虫?” 顾呈瑜摇头:“这些探子都不能用药,用即死。”他们的体内已经种下了毒囊,只有皮肉之苦能用,但严刑拷打却是最无效的。 沈月华没再问下去,邹音的下场可以想见。 对曾经试图刺杀自己的杀手,她当真没那么泛滥的圣母情怀。 有人敲门,丫鬟在门缝处一看,回头对顾呈瑜比了个手势。顾呈瑜走进旁边的耳房,沈月华看向缓慢打开的院门,进来的是沈夫人跟前的品画。 品画瞧见沈月华也是惊了一下,立刻笑道:“大小姐在这儿呀,都省的奴婢再跑一趟,温隆表少爷来府里了,夫人请您和少爷都过去呢。” 这时沈天赐也闻言走了出来,点头道:“我们随后就到。” 听明白了沈天赐话里的送客之意,品画也相当识趣地退出灏远轩。 “殿下。”沈天赐站在耳房前,恭敬地道,“葛先生打算写信回大齐,但琴妙姑娘是郡主身边的人……”他说着,偏头看了眼沈月华。 宜婷郡主吗? 沈月华心里微微一紧。只听顾呈瑜冷声道:“直接写!” “遵命!”沈天赐又返回了内室,一会儿后出来道,“姐,走吧。” 主子不高兴,整个灏远轩的气压也是相当低,连杂扫的人都不敢弄出一点动静。沈月华思忖了好几番,还是将疑问压住了。 主母院内,温隆金刀大马地坐着,笑声几乎能把房顶给震翻。 “哈哈哈!华儿还是那个性子,一点儿都不饶人!好样的!” 这是说到了 沈月华幼时的趣事。沈夫人抿嘴微笑,太夫人却习惯性地撇嘴道:“有什么好,现在都没嫁出去。”她可还指着沈月华攀龙附凤,给沈家光宗耀祖呢! “想娶华儿的人多了去了,是我妹子看不上!太夫人,不是随便个人都有这福气的。”温隆已经听说了宁远伯府的事,这话说得极其不给太夫人的面子,顺便也让沾沾自喜的沈星敏白了脸。 沈星敏的婚期马上就到了,要不是温隆来,她现在应该在闺阁里绣嫁妆的。 “隔老远就听到表哥在夸我。”沈月华走进来,依次向太夫人和沈夫人行了礼,坐到温隆旁边,笑道,“表哥今儿来可是有什么好事?” “你这丫头,坏事还不能来了?” “当然不能。”沈月华说得煞有介事,“要是表哥有了祸事,我定是要上门和你并肩作战的,哪儿还能等你上门?” “哈哈哈!这话我信!”他大笑三声,以茶代酒敬了沈月华一杯。 沈月华爽气地回敬。 沈夫人见气氛正好,笑道:“昨儿就听二嫂说过了,隆哥儿有了一门好亲事,这趟是来报喜的吧?” 沈月华笑盈盈地看向温隆。 温隆无所谓般地摆摆手:“今儿主要还是来瞧三姑母的,那事儿就是圣上赐婚,连个人都没见着,谁知道好还是坏?” “圣上赐婚自然是顶好的。”沈夫人微笑。 沈月华好奇地问:“谁家小姐有这个福分?” 沈夫人笑答:“秦家。” “秦家?京城里还有姓秦的名家?” 温隆状似无所谓地道:“华儿有所不知,这秦家不在大陈,而是大梁的护国将军秦沪的嫡女秦瑶。”大梁此举的用意简直昭然若揭,笼络陈国最有用的将军,显然比娶个公主回去划算多了。 沈月华只是低头饮茶,心道:按照温阁老的想法,温府只做纯臣,绝不拉帮结派。那么这个秦瑶来大陈只能当个摆设,而且是那种一旦危急时刻必然会被果断弃掉的花瓶 。大梁这一步棋看起来高明,其实走得极烂。 然而此时此刻,内心真正受到震动的人,却是站在沈月华身后,默不作声的秦婉。 秦姓在大陈虽然没有什么有名的家族,但却是大姓,“秦婉”这个名字自然也很是普通,实在引不起什么怀疑。倒是在大梁,秦府是响当当的名门。 秦瑶,秦瑶…… 什么时候,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声音甜美的小妹妹,也该嫁人了,还是以秦家嫡女的身份入别国和亲。秦婉紧咬嘴唇,直到口中出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儿! 场面依旧和乐,不知道的人连连道喜,知道的人抿唇微笑。 沈月华和温隆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眸中的深长意味。 晚宴过后,温隆朗声告别。他在边关洒脱惯了,来来去去都是一匹马足矣,根本没什么下人随从。黄昏醉人,他兴起,直接拉过缰绳,出了城门,往京郊纵马扬鞭。 回京几日,许久都未曾这般恣意畅快! 温隆取下马侧酒囊,对着夕阳灌了一大口! 突然风过耳际,他脸色一凛,迅速转身并连连后退十丈,大喝道:“什么人?!” 一名身穿黑色劲衣的人仿佛凭空出现,黑布遮住了脸,但那双眼睛极是漂亮,而微微伏起的胸前也证明此人是名女子。温隆心里奇怪,这女子的武功路数倒是大梁的无疑。他负手而立,道:“本将从不打女人!” “那今天就破例吧!”说罢,女子赤手空拳袭来,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温隆招招阻挡躲避,但依旧能出口问道:“你我并不相识,为何咄咄逼人?” “输给我再说!”女子攻势更猛! 温隆的功夫犹如汪阳大海,大张大合间变数陡升。虽然看不出招式有多精妙,但每一招却留有余地,极难破解。他觉得好奇,顺便反手掀掉了女子的面罩! 肌肤胜雪,容色出众,尤其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笑意盈然。 温隆心中一动,总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 第六十三章 阴差阳错 能不眼熟吗? 但温隆也仅止于此,再也想不起来了。他本就是粗枝大叶的性子,况且秦婉一向低调地跟在沈月华身后,自然也引不起他的注意。 秦婉急了,她不知道温隆有没有认出她。 一急之下乱了方寸,趁着温隆愣神的瞬间,重重的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 “噗――” 温隆口吐鲜血,连连后退,撞到树干才停住。树上的鸟儿被惊起,“扑棱棱”地飞远了。秦婉没想要当真伤他,这下彻底没了主意,慌得直掉泪:“你,我,我给你疗伤!” 她盘腿坐下,将自己的内力顺着对接的手掌渡入温隆体内。 犹如暖流一般温暖熨帖,这还是温隆第一次被人打得吐血,也是第一次接受一个女子的内力。原来女子也可以将功力修炼得这般精纯,倒让他刮目相看了。 “我们见过?”温隆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秦婉皱眉,额角渐渐渗出汗珠:“从未!” “你来找我何事?” 秦婉低头思忖,抿住薄薄的唇,闭口不言。 温隆看着她卷长浓密的睫毛,朗声笑道:“本将既然输了,自然要帮你办事的!哈哈,怎么说也不能平白受了你的内力!” 他的声音极为浑厚,仿佛含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秦婉咬了咬牙,抬眸道:“秦瑶,你要对秦瑶好,不能负她!” 温隆没想到她求的竟是这件事,也不知为何,当下就有些不高兴。他眉目冷峻了起来,缓声道:“你和秦家有什么关系?”身怀大梁的武功路数,他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大梁探子而已。 秦婉慌乱地别过脸:“你应了我就是!” “据我所知,秦府只有秦瑶一个嫡女,你不过是大梁人罢了,为何独独关心她?” 秦婉想了好久,半晌才道:“她曾经有恩与我。” “是吗?”温隆总觉得她没说实话,他做事果断,直接催发内力,将秦婉渡给他的内力又悉数还给了她。 秦婉想要撤掌,但 两人的手像是黏起来似的,怎么也抽不回来。 内力还尽,温隆竟然还没有停止,秦婉只觉得浑身上下暖融融的,温隆的内力精纯得仿佛没有一丝杂质,这是她再修炼几十年都达不到的境界。一会儿后,温隆气归丹田,缓缓睁开了眼:“现在我也有恩与你了,刚才那要求,我就当没听到。” 秦婉急道:“我没想要!” “还由得你?”温隆笑了笑,站起身,看向沉入西山的夕阳,沉静了半晌后道,“许久没有这般畅快地打过一场了!姑娘,你们大梁的心也太大了,相安无事不是更好?何苦动干戈?” 秦婉走到他身边,道:“臣子只需忠心即可。” “所以,我们就应该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剑,而不应该是一个有思想的活人。” 秦婉偏头看向他,高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眸,军魂一般的人物。她道:“这不应该是将军说的话。” 温隆一笑:“怎么?你以为将军都弑杀?” 秦婉沉默。 “从小父亲就教我做一名纯臣,要鞠躬尽瘁保家卫国。但陈国势微,总要在大国前卑躬屈膝。那时我就知道,大陈已经有了好的文臣,但急缺英勇的武将!我弃文从武,为的不是杀人嗜血彰显威风,而是想撑起陈国的边防大任!国人不可欺,士气不可灭!” 雄浑的声音在秦婉心里激荡。 她愣愣地看着温隆,那仿佛已经熄灭了的火种突然亮起一星。 温隆转过脸,笑得露出白牙:“你很不错,听说秦瑶也是将门之女,也不知武功可有你的厉害?” 秦婉下意识道:“她不会。” “那真是可惜了,不如本将娶了你可好?反正你也是大梁人,顶替秦府嫡女出嫁,说不准还是大梁那头占了便宜。” 秦婉震惊得瞪大眼,心如擂鼓,脸红得像要滴血:“你,你说什么……” 她慌不择路,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几个纵跃间施展轻功离开了温隆的视野。 温隆脸上的笑意衬着夕阳,俊朗而英挺,心想:倒是有趣得厉害。 之后的几天里,秦婉明显不在状态。 “满了,已经满了。”沈月华小声提醒。 但茶壶里的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入茶盅,直到满得溢了出来。秦婉这才惊觉,连忙拿抹布来擦,却又不小心又把茶盅碰倒,得,这下连桌布都得整个儿换了。 沈月华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这般心不在焉?” 秦婉的脸倏地红了,磕绊地道:“没,没。” “哪儿啊!她绝对是有心上人了!”绿衣拿了新的桌布来,揶揄道,“那天奴婢去找她,她居然在绣鸳鸯,小姐,奴婢发誓没有看错,是活灵活现的鸳鸯!” 沈月华眼眸漾着笑意:“倒是和这时令挺配。” “时令?”绿衣想了想,突然笑道,“是呵!这可是春天呢!” 秦婉跺脚,说不过她们主仆,一转身跑了出去。 主仆俩又笑了会儿,沈月华随口问:“你呢?可有想嫁的人?” 绿衣居然很实诚地点头道:“有的,奴婢早都想好了。” “哦?” “奴婢要嫁给您将来府里管事的,当个胖嘟嘟的管事媳妇。” 沈月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丫头。” 绿衣郑重其事地道:“小姐您别笑啊,奴婢说认真的呢,反正奴婢是不打算离开小姐了,您可一定要答应奴婢!” 正在这时,红裳走了进来:“小姐,少爷请您去一趟,说是您要的人带来了。” 蒋阳成!沈月华立刻正色道:“你跟我去。” 绿衣努努嘴,心里嘟囔:红裳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灏远轩的小耳房里,一个男子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惊恐地四下张望。想他堂堂宁县主簿大人,居然连绑匪的模样都没看清就被绑来了这里,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真的好饿啊…… “喂~~~”他低低地发声,“有吃的吗?” 房门突然被推开,光线霍地洒了进来,刺 眼得很。男子眯起眼,在角落里缩成一个球状,还不停地发抖。 沈月华走了进来,沈天赐在侧。 她启唇:“蒋乘?” 男子使劲点头:“是本大人,是本大人。” “蒋阳成?” 男子仿佛被卡住了一瞬,然后拼命摇头:“不不不,绝对不是!” “那走吧。”沈月华对沈天赐道,“我是来救一个叫蒋阳成的人,此人不是。” “是!!”蒋阳成爆发了一般,一下子蹿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喊,“我就是!我就是!快带我走!” 沈月华嫌恶地皱了皱眉:“你知道是谁让我救你的?” 蒋阳成还算有点脑子,问道:“这里……不是宁县了吧?” “京城。” 蒋阳成愣了一下,吞了吞口水,为难道:“本大……我在京城也不认识什么人……” “嗯,那大概是救错人了。”沈月华转身要走。蒋阳成这才急忙道:“是徐五小姐吗?是她让您来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接着往下聊了。 沈月华示意下人把厚重的窗帘拉开,她和沈天赐分座在紫檀小几两侧,捧起一盅茶,用茶盖悠哉地撇着茶叶,道:“说罢,怎么认识徐五小姐的?” “我能吃点东西吗?”蒋阳成试探。 沈月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再多一句废话,就别想出去了。” “我说!我说!”蒋阳成是真的被关怕了,从宁县到京城的十几天里,他几乎是没见过什么亮光。他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我原本是绵州府的一个小秀才,无意中捡到了徐七小姐放的河灯,这才跟七小姐有了书信往来。这……原本是指着七小姐能让我有个一官半职,没想到她就是个病秧子!都是被侯府扔了的废物,哪儿有用啊!” “但后来五小姐竟然派人跟我说,若是能把七小姐搞到手,她就给我一笔钱让我买官!您知道的,这种诱惑根本挡不住,再说七小姐也是个美人胚子……嘿嘿……”说着,他竟 然淫笑了起来。 沈天赐一巴掌扇了过去:“快点儿!” 蒋阳成疼得嘶哑咧嘴,又不敢叨叨,只好继续讲:“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但奈何七小姐不上当,非得等我上门提亲。于是五小姐就让我诈死,激得七小姐病发,于是她就被接回了京里。后面的事,您应该都知道了……” 真是混账! 为了一个高嫁王府的资格,徐依婧居然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沈月华气急,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她不能被气愤冲昏了头脑,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让徐依婧自食恶果! “姐,怎么办?” 沈月华递给沈天赐一颗褐色药丸道:“让他吞下去。” “不!”蒋阳成连“要”字都没说出口,就被卸了下巴,药丸被强行扔进嘴里。再用内力一引导,药丸迅速融入血液。 沈月华冷声道:“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蒋阳成,徐依柔和我是手帕交,你应该明白,一旦落到我的手里,除了配合你什么都做不了。” 蒋阳成的下巴疼得发麻,但沈月华的话更让他心惊。 完了完了,没想到徐依柔还有大靠山!等下巴被抬了上去,蒋阳成立刻扑倒在地上,唱作俱佳地道:“都是五小姐支使的啊,小人是真心爱着柔儿,小人对柔儿之心,苍天可鉴!小姐要相信小人啊!” 真是恶心!沈月华不愿看他的嘴脸,直接起身离开了耳房。 “姐,需要我帮忙吗?” 沈月华点头:“明日平凉候府会宴请晋王妃和六公子,柔儿也邀请了我,你只需悄无声息地把蒋阳成送进去即可。” “姐,多派几个人跟着你吧,以防万一。” 沈月华轻轻摇头:“没用,就跟往常一样便可。”许鸣若是真的起了杀心,多几个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多牺牲而已? 不过随行的人里面还是有了变化。 次日巳正时分,沈月华从大门里走出来,看到赶车的人时,忍不住莞尔一笑。 第六十四章 一面之缘 暖阳下,顾呈瑜身穿粗布短褐,有模有样地坐在马车前的小木凳子上,手握缰绳,倒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车夫了。但便是不看他那双风华绝代的眼眸,就是那浩然的气场也让人望而生畏,怎么能真的赶车呢? 沈月华走过去,笑道:“这样可不成。” “为何不成?”顾呈瑜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这可是让人连夜赶制出来的。 “还是让黄叔来吧。”沈月华踏上脚凳,抿唇笑了笑,“子瑾,若刚好无事,就在车内等我可好?” 这一声“子瑾”叫得顾呈瑜登时就软了半边,哪儿还能说半句不是? 顾呈瑜伸手将沈月华拉上来,掀起车帘,亲自把她送进去,接着自己也顺势坐进车厢里。他是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索性熬了一宿把事情处理完,以太子之尊当个贴身护卫得了。 看着顾呈瑜眼底的疲色,沈月华又怎么能不懂? “歇会儿吧。” 顾呈瑜摇头:“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我还能不珍惜?”说着,他凑了过去,闻着沈月华身上清雅的药香,顿觉神清气爽。 绿衣手一抖,桂花糕掉了一块。 沈月华觉得不大好意思,默默往车厢里移了些。没想到顾呈瑜得寸进尺地又进了一大步,都快直接贴上去了。绿衣死死地低着头,脸都红到了耳根子。 “绿衣。”顾呈瑜突然叫了一声。 “啊?!”绿衣一惊,下意识地蹿了起来,“咚”地一声撞到了车梁,疼得抱头直跺脚,还不忘迭声答应,“哎哎,奴婢在。” 沈月华佯怒地搡了他一把。 顾呈瑜脸上挂着恶作剧成功的坏笑,清了清嗓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吧?” “知,知道。”绿衣不敢正眼看他,眼神儿各种飘,“您是大齐的太子殿下。” 顾呈瑜摇头:“不准确。” “是,是大陈最尊贵的贵宾?” “也不对。” 绿衣都快急哭了,求助地看向自家小姐。沈月华解围道:“你就别逗她了,拐个弯就到侯府,等我进去 后,好好歇会儿。” 顾呈瑜笑道:“这个不急,绿衣,我是你家小姐的未来夫君,明白了吗?” “啊?” 沈月华嗔恼:“乱讲什么呢!” “怎么是乱讲?”顾呈瑜仗着手快,一把握住沈月华的手,笑道,“这辈子就我能抓你的手,你也只能嫁给我。” 绿衣看得目瞪口呆,她觉得这大齐太子八成是悲剧了,小姐肯定要揍他的。但越瞧越奇怪,小姐怎么还不动手?难不成是真的?她一向认为自己反应机敏,立刻道:“奴婢知道了,未来姑爷。” “哈哈哈!”顾呈瑜放声大笑,扔给她一块玉佩,“赏你的!” 沈月华则看着无比“配合”的绿衣,无奈地摇摇头。 只听“吁”的一声,平凉候府到了。沈月华临下车前,顾呈瑜又塞给她一节竹筒,让她有危险时一定要拉响。又叮嘱了好几句,这才放她离开。 今日只是小型宴会而已,虽然未出嫁的小姐不止两位,但也只有徐依婧和徐依柔有资格给手帕交下请柬。徐依婧请的人居然是采卉郡主,也不知道这位平日里只跟在圆玉公主身后的郡主大人怎么会赏脸。 “华儿。”徐依柔一直在门前等着,见到沈月华后疾走了两步。 她现在侯府的处境可谓好太多了,侯夫人对她嘘寒问暖,温暖如旭阳。她也不再排斥冷淡,渐渐地和其他少爷小姐恢复了融洽,甚至连平凉候都认为七女儿乖巧懂事了许多。 心境一宽阔,便觉得以前的愁绪都微不足道,身子自然恢复得更快。 沈月华顺手就搭上了她的脉,一会儿后方道:“不错,可以不用吃药了。” “一想到过会儿能痛打落水狗,我就恨不得这一天来得更快些!”徐依柔看向徐依婧,美目里刻着冷冰冰的恨意。徐依婧妆容厚重,但眼角的憔悴却掩饰不住。 沈月华笑道:“看来她这些日子过得不算顺心。” “她塞进我房里的丫鬟全被我悉数送了出去,能高兴吗?”徐依柔道,“今 日换庚帖的事恐怕也不是那么十拿九稳了。” 徐依柔虽然温婉,但终究绵里藏针。 原本就应该如此,面对歹毒之人,若是一味地忍让也未免太令人小看了。沈月华抚上徐依柔的手,点头微笑。 徐依婧这次连样子都不打算做,装作没瞧见沈月华,拉着采卉郡主不住地攀谈。 倒是采卉郡主一见她,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不是沈御医吗?前儿还跟公主说起你呢,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去宫里一趟?”她的一整颗心都系在许鸣身上,也不知许鸣对沈月华是几个意思,只好事事都打探着。 然而沈月华却忽然面容严肃道:“郡主慎言。” 采卉郡主一愣,奇怪道:“本郡主又没说错话,为何要慎言?” “我是御医,进宫自然是要治病。”沈月华慢悠悠地睨着采卉郡主,“所以郡主希望宫里的贵人患病了?” 采卉郡主一听,急道:“我何时说过了?你不要信口雌黄!” “哦,那就当我听错了吧。”沈月华也没多做纠缠,顺势转过了身。 只不过是想让采卉郡主知道点儿厉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和圆玉公主还有徐依婧感情甚笃的人,沈月华自然也没什么好脸! 采卉郡主暗自咬咬牙,只能作罢。 这时,有下人高声喊:“晋王妃到,六公子到!” 众人随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晋王妃高贵端庄地走了进来,情态给人一种亲近之感。而那位大名鼎鼎、所见甚少的六公子,沈月华却总觉得有些眼熟。眉清目秀,气质朗朗,真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侯夫人迎了上去,两位贵妇人有说有笑,进了宴席。 坐定,侯夫人招手道:“柔儿,快来见过王妃娘娘。” 徐依柔款款地走向前,极规矩地行了个万福礼,笑得清甜可人:“娘娘安好,柔儿以前身子弱没能见娘娘,是柔儿没福分。” 晋王妃打量着徐依柔,总觉得这场家宴有些奇怪。 按照以前商定的结果,她此番是来相看儿媳妇的 ,徐五小姐虽然是庶出,但规矩礼数都是极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应了下来。但侯夫人为何先介绍的是七小姐?听说这七小姐自小被养在老家,这番看起来倒是面色红润,不像个病秧子啊。 虽然心里有了这一番忖度,但她脸上微笑不减,扶起徐依柔道:“侯府的小姐们一个个都长得这般俊俏,侯夫人好福气啊。” “六公子一表人才,我说娘娘的福泽才是深厚。” 互夸对方总是没错的,徐依柔乖巧地侍立在一旁,不急不躁。 但她不急,徐依婧却担心得双眼冒火。她恨侯夫人一直都没有引荐她的意思,找了个话茬,直接道:“许久未见娘娘,靖儿也想念得紧。” 晋王妃看了眼侯夫人,没有动作。 对她来说,娶个嫡女自然比庶女说出去面子上有光,更何况这种两家联姻的事,还是看清主母的意思再行事的好。 侯夫人到底疼爱了好些年徐依婧,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情分深厚的庶女,她纠结了一下,还是说:“跟娘娘聊得太投缘,竟是把正事给忘了,瞧瞧,五儿比我都急。” “娘。”徐依柔突然开口,“华儿和郡主还等着呢。” “对对。”侯夫人笑着介绍,“郡主和五儿是手帕交,这不?今儿刚好来了府里。还有沈御医,我柔儿的病可是她治好的。” 晋王妃跟采卉郡主寒暄了两句,而后看向沈月华,含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温阁老的外孙女,真真百闻不如一见,不仅有一双回春妙手,连姿容也这般高雅清丽,端的是好姑娘。” 沈月华福了下身子:“娘娘谬赞。” 这时,一直旁观没说话的六公子突然道:“本公子和温大将军是至交好友,想来必然见过沈御医,无怪乎觉得眼熟。” 他这一说话,沈月华倒是想起来了,可不是吗?这位鼎鼎大名的六公子就是温隆回京时的那名银袍小将!沈月华微微一笑,她明白了,敢情这位六公子不露面的缘故是一直泡在边 关打仗呢。 晋王府六公子名为宋兴书,诗文是为一绝,没想到竟还是个热血男儿。 沈月华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对着点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 午宴过后,众人聚在明堂聊天,徐依婧突然有些头晕,便由丫鬟扶着进内室歇息。侯夫人也把徐依柔她们打发下去,这是要商量正事了。 “王妃娘娘,两个丫头您也都见了,可有什么意见?” 晋王妃看了眼宋兴书,笑道:“夫人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我儿在两个小姐里面挑?” 侯夫人也是颇为难:“原本是五儿更合适些,她也懂事得很,但您也知道,柔儿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也是侯府的嫡出小姐。以前身子不好,现下总算是有了起色,但也不知娘娘介不介意。” 晋王妃皱皱眉,按照她的心思,当然是嫡出的好,但她也拿不准徐依柔的身子,万一娶过门无所出,岂不是委屈了宋兴书? 宋兴书却问了个不找边际的问题:“夫人,敢问七小姐和沈御医是自幼相识吗?” “那倒不是,不过柔儿的命也是沈御医三番五次救回来的,因此她们二人交情匪浅。” 晋王妃听在耳里却惊在心里,看来这徐依柔却是不大适合了,纵然徐五小姐的身份不怎么高贵些,但总也是健健康康能生孙子的。她放下茶盅道:“要我看,这事儿也不用再说了。挑来挑去也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太好,不如……” 她还没说完,一名侯府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声道:“夫人,七,七小姐请,请您去看看!” 侯夫人斥道:“急什么!慢慢说!” 那下人却闭上嘴,使劲摇头,看着晋王妃和宋兴书,仿佛是顾忌着什么不好说的样子。 “可能是下人间起了争执,王妃娘娘稍等,我去看看。”侯夫人也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起身打算赶紧去把事情应付过去。 此时,宋兴书却笑道:“本公子也不能知道?” 他的眼睛狭长,眼梢上扬,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第六十五章 厮混苟且 宋兴书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晋王妃,她也起身道:“都说亲家母主持中馈是京城里顶好的,不如让本王妃也从旁学着点儿?”究竟是什么急事,可与那两个小姐有关?顺便还可以瞅瞅平凉候府是不是外强中干,可谓一举数得。 侯夫人不好拒绝,也不能得罪了堂堂王妃,只好对那下人道:“是哪里出了事?” 那下人战战兢兢地嘟囔:“清,清晖亭。” 不过是个供人游玩的地方罢了,侯夫人稍微松了口气,转身道:“王妃娘娘,六公子,清晖亭在侯府花园,正好陪二位赏赏景。” 那下人一个哆嗦,心道:这下要出大事了。 平凉候府可算是大陈勋贵里的大族,先祖曾经是开国元勋,后辈也颇有能耐,这才枝繁叶茂地延绵了几百年。是故这侯府十分能显示厚重感,每一处亭台楼宇都既典雅又端庄,所用建材装饰无不是极品,可谓一步一景,一景一叹。 “那就是清水湖。”侯夫人遥遥地一指。 晋王妃点头:“早就听闻清水湖是京中少有的活水湖,清澈见底,波光粼粼,风景极好。” 侯夫人神态中渗出自豪,这活水湖不仅可遇而不可求,更是代表着先帝的荣宠,连晋王府都是没有的。 宋兴书拿折扇往东面指了下,问道:“那便是清晖亭?” 清晖亭在清水湖畔,依水而建,是赏景的好去处。亭子后面不远处是一处厢房,专供歇脚吟诗饮茶。此刻,亭子处站着几个人,徐家小姐们还有沈月华和采卉郡主。难得的是,这些人都安静得很,表情也各不相同。 沈月华照旧冷静如常。 但采卉郡主脸上却挂不住,眉头深皱中还带着一两丝羞恼。 最耐人寻味的是徐依柔的表情,仿佛羞愧难当,但又夹着点儿大快人心! 说话间,晋王妃他们已经走近了。徐依柔连忙迎了上去,看到晋王妃和宋兴书的一刻,心里着实一喜,但神态却是明显地愣了一下,行礼道:“不知王妃娘娘和六公子前来,柔儿… …” “柔儿,你们聚在这里作甚?”侯夫人问道。 徐依柔想了想道:“没什么,不过是姐妹几个聊聊诗词罢了,娘,不如柔儿带您和王妃娘娘去另一边逛逛吧。” 侯夫人看徐依柔眼神闪烁,心里不大能摸得准儿,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便也顺着她的话道:“那便逛逛?” 晋王妃不知道这母女二人打什么哑谜,看向宋兴书。 宋兴书“唰”地打开折扇,笑意吟吟地看了眼沈月华。沈月华往厢房处瞟了一下眼,缓慢地勾起嘴角。宋兴书了然,“啪”地合起扇子道:“逛园子当然是可以的,不过带路的人怕是得五小姐吧?” 侯夫人虽然尚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徐依柔的神情估摸着也不可能是好事,此时听到宋兴书要徐依婧带路,顿时心里突突得慌。 “柔儿,你五姐呢?” 徐依柔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一旁的采卉郡主冷冷地哼了一声:“不敢说了吗?不敢说我来说!” “郡主!您和我五姐姐有交情的。” “交情?凭她也配?”采卉郡主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鄙夷,“今儿当着晋王妃的面,本郡主也就把这话撂这儿了,徐依婧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以后本郡主就当不认识她!” 侯夫人怒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说出来简直脏了本郡主的口!” 侯夫人心里怕得厉害,但依旧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问道:“柔儿,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娘……”徐依柔眼眶里蓄起泪水,“五姐姐方才进了这间厢房。” 侯夫人皱眉:“那又如何?” “我们是在湖那边瞧见的,本来想问五姐姐的身子怎么样了,没想到刚过蜂腰桥,就,就看到……”她泣不成声,怯生生地看向宋兴书。 “看到了什么?” 沈月华上前,扶住抽噎的徐依柔,冷静地道:“不如由我来讲吧。方才五小姐说她头晕先下去了,这事儿夫人是知道的。” 侯夫人点头 。 “柔儿担心五小姐,非得拉着我去看看。没想到进了五小姐的院子,却只看到郡主一个人在品茶。问起,原来是五小姐突然头晕好了,却被一个小丫鬟叫走,说是侯夫人唤她有事,让郡主先等等。” 采卉郡主冷笑道:“果真是好借口!” 侯夫人不安地看向晋王妃:“然后呢?” “然后柔儿就放下了心,说是要带着我来清水湖赏景,自然也邀请了郡主。接下来就是柔儿说的了,无意中撞见五小姐进了厢房。我们心下奇怪,还没靠近……”沈月华也看了眼晋王妃,“就看到一名男子尾随着进了厢房,至今都没出来。我们拿不定主意,便派了个下人去找夫人。” 轰―― 侯夫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震惊得说不出话。 徐依柔连忙过去扶住侯夫人,向晋王妃福了福身子道:“王妃娘娘,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晋王府和侯府联姻的事人尽皆知,是五姐姐不对,侯府一定会罚她的。”这句话说得极妙,既然是家丑,那就把晋王府也拉上,免得晋王妃说出去,败坏了侯府所有小姐的名声。 她说罢看向采卉郡主,道:“郡主也请息怒,五姐姐和您交情深京里哪个不知道?是我五姐丢了您的脸面,柔儿这厢先陪个不是。” 很好,这句话又把采卉郡主的嘴给堵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采卉郡主乱嚼舌根子,那败坏的还有她自己的名声。 徐依柔这一番话说完,也定了神,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涤荡在胸腔,她就是死也要让徐依婧声名狼藉! 晋王妃不禁对徐依柔刮目相看:世家大族谁家不会出现腌臜事?能有手段把这些事都抹干净才是本事。 就在这时,厢房里突然有了动静,乱七八糟的一通乱响,徐依婧尖叫了一声,但又安静了下来。时机已经到了,沈月华低头微笑,不动声色地把素手从香囊处挪开。 侯夫人尚在犹豫,宋兴书已经绕过清晖亭走近厢房。 晋王妃紧随其后,她当 然不愿意徐依婧真的和人苟且,但男女独处一室即使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啊。是个脓疮总得挑破,宋兴书也想看看究竟出了何事,他一脚踹开门,侯夫人扫了眼,连忙转身把徐依柔的眼睛捂住。 沈月华看清后也偏过头,采卉郡主更是面红耳赤,一怒之下挥袖离去。 “真是好兴致!”宋兴书拍手,看着床榻上颠鸾倒凤的两位,讥讽之意不能再明显。侯夫人让未出阁的小姐们都避过去,痛心疾首道:“五儿!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啊!” 徐依婧震惊之下彻底傻了,肚兜半解,露出酥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宋兴书一气之下,狠狠地踹了脚蒋阳成,讥笑道:“这种货色,也亏得五小姐能得上眼!非得挑本公子来府里时苟且吗?平凉候府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毕竟是跟徐依婧有了口头婚约,他不表现得气愤一点,岂不是辜负了沈月华她们的一番设计? 蒋阳成被踹得嗷嗷直叫,怕是肋骨也断了几根。 徐依柔在屋外听着,身体微微颤抖。沈月华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会过去的,这种小人,不值得。” 越是接近蒋阳成的真面目,徐依柔的心就越痛,以前是恨他,现在是恨自己,明明这么浮夸的凉薄男子,她当初怎么就不能擦亮眼好好看? 一个人的眼界太重要。 在绵州那种穷乡僻壤,伪装起来的蒋阳成确实还算不错,但真正见识了京城里的优秀男子,徐依柔才知道自己前半生究竟犯了多少错! 此时,徐依婧总算回过了神来,她知道如果再不采取行动,那就万劫不复了!她立刻尖声哭道:“娘您要救救女儿啊,女儿不认识这人,是她要强占了女儿!” 蒋阳成也不傻,立即反咬一口:“五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讲?您明明说只要我让你舒服,银子不会少啊!瞧,这都是您给我的银两!” “你闭嘴!!” 侯夫人看了眼地上散了一堆的银子,十分失望地看向徐依婧:“ 我真是没想到。” 徐依婧都快疯了,不管不顾地扑倒在侯夫人脚下,涕泗横流:“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他血口喷人!六公子,王妃娘娘,我真的没有啊!我是被冤枉的!” 她确实是被冤枉的,但谁会相信呢? 从头到尾,沈月华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让蒋阳成去威胁徐依婧,如果不现身不给钱就跑到宋兴书面前揭穿她。由于蒋阳成威胁的次数多了,徐依婧也就当做他是真的只要钱,但当蒋阳成兽性大发时,她又害怕引来人,只能承受。 是她招惹了蒋阳成这号小人,最后栽到小人手里,实在怨不得任何人。 晋王妃嫌恶地退了两步,拉过宋兴书道:“没必要为这种事生气,这女子与你从未有过婚约,不关我晋王府的事。”她甚至想彻底和平凉候府毁了这桩亲事。 侯夫人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忙道:“王府和侯府姻亲的事连圣上都说是佳话,娘娘放心,此事绝不会传出去!” 这倒也是,京城里的勋贵十有八。九都知道。 晋王妃看向宋兴书,颇为心疼道:“委屈我儿了。” 宋兴书完全不觉得,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这徐七小姐为何要下手这般狠?没想到她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斩钉截铁的心肠,倒是颇对他的胃口,比那些只知道攀附权贵的好太多。 “来人。”侯夫人皱起眉,唤了几个粗壮的家丁,“此人擅闯侯府,心怀叵测,给我绑上石块沉进湖里!” 蒋阳成迭声尖叫:“不可!!我是官儿!我是朝廷钦封的宁县主簿!侯府岂能如此草菅人命!五小姐,五小姐救我啊!”沈月华早就料到侯夫人会走这一步杀招,该如何讲也早就给蒋阳成教好了。她倒不是不想让他死,而是他活着才是对徐依婧最大的折磨! 县主簿虽是九品小官,但毕竟登记在册。 侯夫人一时间做不出决断。沈月华走上前,福了福身子,在侯夫人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侯夫人皱眉想了片刻,无奈地点头应允。 第六十六章 突生变故 “冯妈妈,把五小姐扶回去,没得我的准许,寸步都不能离开院子!至于蒋阳成,带过来!”侯夫人眼不见为净,下了命令后再也不看徐依婧一眼,转身拉住徐依柔,离开了厢房。 徐依婧还想叫嚷,被冯妈妈眼疾手快地用破布塞住嘴,劝道:“五小姐啊,您就甭再说了,当心真惹恼了夫人。” 能把偌大的侯府整治得有条不紊,侯夫人又怎么可能是善茬? 既然要治,还得不留一点后患,那就要光明正大地治! 侯夫人把众人叫到侯府正厅里,众人按照位份尊卑落座,蒋阳成像一个小丑一般匍匐在地上。他纵然有些小聪明,但总归见过的世面太小,眼前一个是一品侯夫人,一个是晋王妃,他光是想想就哆嗦得厉害。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月华,但腹中突然一阵绞痛,抽搐得脊背都挺不直。 “不准表现得和我有一点牵连,否则……你会比死了都难过。”沈月华昨日警告的声线还响在耳畔,蒋阳成吓得肝颤,没敢再有一丝逾矩的动作。他知道,沈月华才是这些贵人里真正掌握他性命的人。 侯夫人沉声问道:“宁县在那儿?” 蒋阳成下意识地一抖,颤着声回答:“在锦州。” “你为何来京?”侯夫人施压,“若是胆敢欺瞒,你知道下场!” “下,下官收到五小姐的信,说是想在成亲前再见下官一面。”蒋阳成照着沈月华教的一板一眼地诉说,“夫人要相信下官啊,连这县主簿的官儿都是五小姐给银钱买的。” 侯夫人既嫌恶又气愤,幸好还没把徐依婧记到名下,不然也太抹黑她娘家了! 徐依柔温婉地劝说:“娘,其实再问这些已经没用了,女儿觉得华儿所言极是,为了避免侯府被五姐姐拖累,现在也只能把五姐姐许给宁县主簿。不过五姐姐原本就是庶出的,许个主簿虽然卑微了些,但也能说得过去。” 侯夫人看向徐依柔,觉得这小女儿真 是越来越乖巧懂事,幸好今日有她张罗,不然还指不定能成什么样子呢!她叹了口气,毕竟和徐依婧有多年的母女情分,真让她自尽挽回名声也着实不忍心,那便这样吧。侯夫人点头道:“趁着王妃娘娘和六公子在,我今儿就把五儿许给蒋阳成。至于王府和侯府的亲事……王妃娘娘,您看……” 晋王妃踟蹰地看向宋兴书。 以她的想法,徐依柔的做派她很喜欢,但身子实在是个隐患,也不知该不该点这个头。 沈月华这时笑了笑,声音虽轻缓,但带着笃定和令人信服的力量:“娘娘,侯夫人,六公子,柔儿的病是幼时不慎才至于此。这些年来,侯夫人悉心照料,早就把病根去了十之七八。我是御医,自然清楚得很。” “母后。”宋兴书慢慢地收起折扇,勾唇笑道,“又不是非得今日定下来,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七小姐,你说是吗?” 徐依柔眉一皱,拿不准这六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她又怕什么呢?仇人已经得到了报应,现在的她犹如破茧重生。她会想嫁给宋兴书无非是想让徐依婧看在眼里,嫉妒得肠穿肚烂!至于宋兴书是怎样的人,她却完全不在意。 她起身,福下身子道:“六公子说得是。” 但宋兴书并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心思澎湃,这个弱质芊芊的小女子,仿佛心里藏着浓郁的仇恨,让他十分好奇也颇为心动。 沈月华抿唇微笑,希望此二人是百年修来的好姻缘,也希望柔儿终于遇到了良人。 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淡下去,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当冯妈妈领着天籁寺的光头和尚出现时,沈月华的眸色逐渐变冷,这场好戏,现在才到达了高潮! “晋王妃,侯夫人,六公子还有沈御医,贫僧有礼。”光头和尚装模作样起来倒着实有些能唬人的模样。他一段话把在场有品阶的人都说到,一个都不落,可见其圆滑世故。 在沈月 华后来变更的计划里,光头和尚原是不应该出现的,而她也提前给他叮嘱过了。 因此他此番来,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见到光头和尚,连晋王妃都站了起来,亲自起身迎接,也怪不得他能长驱直入侯府。这和尚一身坑蒙拐骗的本事,几乎和所有贵妇人都有牵连,不容小觑。 “贫僧经过侯府时,便见侯府上空有金光闪烁,原来是晋王妃在此。” 晋王妃笑道:“大师果真火眼金睛,今日此行也算为我儿瞧清了些事。” 宋兴书听说过这和尚的龌龊,瞧不顺眼,维护道:“母后,侯府的小姐都温柔娴恭,是儿子的福分。尤其是七小姐。”他勾唇一笑。 徐依柔低下头,沈月华若有所思。 侯夫人感激地看了眼宋兴书。 光头和尚忖了忖,笑眯眯道:“平凉候府福泽深厚,小姐们又岂能不好?不过嘛……”他顿了片刻,仿佛有难言之隐。 晋王妃生怕平凉候府再出事,也不顾宋兴书的眼色,急忙问:“怎么了?” 光头和尚瞥了眼徐依柔,道:“这可是七小姐?” 徐依柔看到光头和尚就恨得牙根痒痒,调整了半晌气息才能显得平心静气些,她点了点头:“大师,又见面了。” 晋王妃一惊:“大师和七小姐相识?” “自然是相识的,贫僧以前也为七小姐看过命格,不可说,不可说。”他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对侯夫人道,“侯夫人啊,贫僧卜算过多少人,七小姐怎么就回来了呢?哎……” 侯夫人紧张地握住徐依柔的手,皱眉道:“大师不必再说了,改日我会和柔儿亲自去天籁寺进香。”她已经意识到光头和尚会败坏徐依柔在晋王妃心中的形象。 但光头和尚又岂会如此轻易妥协,他摇摇头,直接看向晋王妃:“王妃可是来侯府换庚帖的?” “大师连这都知道?”晋王妃对这和尚向来深信不疑。 光头和尚仿佛颇是为难地道:“既然天机如 此,贫僧只能……” 沈月华突然冷声道:“大师!多言无益!” “沈御医此言差矣,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贫僧为了普渡世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救一人是一人,我佛慈悲。”光头和尚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句佛号,还想继续信口雌黄。 “那不知大师可认识侯府的五小姐?” 光头和尚眼神一闪,摇头道:“五小姐深居简出,贫僧岂会相识?” 沈月华勾唇一笑:“这就是大师不对了,我佛慈悲,讲究的是世人皆平等,您特来解救七小姐,为何却对五小姐不闻不问,难不成也和世俗人一样,对嫡庶之别深以为然?” “这……” “七小姐只是身子弱而已,但五小姐却是入了魔障,您也太厚此薄彼了。”沈月华上前了一步,“不过我和大师不同,既然我有幸能得了这御医的封号,入了我眼的病人却是一个都不能忽视的。”她的一双墨眸深深地盯住光头和尚,直盯得他心里发毛。 眼看已经把光头和尚震住了,沈月华朝晋王妃福了福身子:“娘娘见谅,我也是不忍看到德高望重的大师性命垂危,这才情急打断的。” 光头和尚心里一惊,瞪大眼:“沈御医此话怎讲?” “大概是大师太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竟没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吗?” 光头和尚脚一软,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当真有种无力的感觉。危急时刻,每个人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己,他连忙道:“贫僧究竟是患了什么病症?” 沈月华叹了口气:“大师得窥天道,居然连自己的命数都没参透,真是太敬业了。” 宋兴书闻言笑出了声,顿觉神清气爽,“唰”地打开折扇。 光头和尚嘴角抽了抽,觉得沈月华是在耍他,想了想,还是尽快完成任务得好。若是今儿不能让徐七小姐臭名满天下,那他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没再理沈月华,打算继续对着晋王妃攻势。 “王妃……啊,啊 啊!”光头和尚突然惊恐地叫出了声,张牙舞爪,目眦欲裂。 宋兴书一步上前,把女眷都护在身后。 他蹙眉道:“沈御医退后!” “无妨。”沈月华冷静地道,“大师若不想病情再恶化,还请听我一句劝,不可多言。”她意味深长地强调这四个字,眸中的冰冷宛若勾魂的利刃,让那和尚吓得立刻紧闭嘴巴。 沈月华回头安抚众人:“不过是失语症,大师真是话太多了。” 晋王妃瞧没什么危险,走到沈月华身边,眉目间都是焦急:“那可怎么办?大师方才分明是有话要同我讲的。”事关她最宠爱的小儿子,绝对不可马虎啊! 沈月华淡笑道:“娘娘莫急,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大师看来对医道所知寥寥,担心柔儿也是一片慈悲心肠。但他此来,定是要向您警示五小姐的事,您想,前一刻五小姐才败露,下一刻大师就进了门,足见大师佛法精深。” “原来是这样。”晋王妃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看向光头和尚,“大师,可是如此?” 光头和尚此刻压根就不能发声,一旦想说话,喉咙就疼得要断掉一般。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慌乱得厉害,被沈月华冷冰冰地眼神一瞪,立刻下意识地点头,生怕再出什么新的状况。 “娘娘不必再忧心了,连大师都说您这是否极泰来。”她将晋王妃扶过去,“大师这病来得太凶险,侯夫人,我想在侯府里借一处安静的厢房,好好给大师诊治一二。” 光头和尚连忙点头,他现在都快吓死了,一定要问出个究竟! 徐依柔挽住沈月华,转头对侯夫人道:“娘,我陪华儿去一趟,她毕竟对府里不熟。” 宋兴书“啪”地合起扇子,勾唇笑道:“本公子也去。”这场戏真是越看越好看,他又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怎么会错过真相? 真是裹乱的两个人啊,沈月华笑笑,看来过会儿还得想办法支开他们。 第六十七章 缘分使然 侯府后花园的一间客房内,所有东西都齐齐整整,摆得十分有格调。 沈月华在罗汉床一侧坐定,隔着小炕几,指了指让光头和尚坐到另一侧。她抬眸道:“柔儿,你和六公子先出去会儿。” 徐依柔点头。 但宋兴书却好奇道:“为何要出去?有什么话连本公子都听不得?” 徐依柔瞥了他一眼:“华儿诊脉需得安静,这是她一向的规矩。” 什么破规矩,他才不信。宋兴书偏头看向徐依柔,侧颜姣好,当真赏心悦目。他眉间一挑,勾唇笑道:“好,就出去走一会儿。不如七小姐带本公子逛逛后花园?” 徐依柔蹙眉,抿唇点头。 暮春百花盛放,花园里真是步步盛景,再衬着佳人娇颜,更显得清丽无双。宋兴书兴致很高,一路上把玩着折扇,问问这,问问那,就想跟徐依柔搭话。但徐依柔却仿佛提不起兴趣,每每点到即止,不太愿意开口。 路过一处凉亭,宋兴书提议进去坐坐。 “这些红鲤倒是可爱,没东西吃还凑过来。”他在石栏上趴了会儿,没听到徐依柔的动静,却依旧锲而不舍地追问,“七小姐,它们是认识你?” 徐依柔摇头:“我不常来。” “哦?那七小姐平日里做些什么?” “读佛经。” “哈!原来七小姐信佛,这倒是奇了。”宋兴书拊掌笑了声。 徐依柔道:“只是读来静心而已,不过……我信佛为何会奇怪?” 宋兴书见总算是挑起她的一点儿兴致,立刻接口道:“信佛之人一般不是讲究‘恕’字吗?我瞧七小姐不像是以德报怨的人。” 他果然猜到了,徐依柔眼神一晃,不太自在地望向万花中心。 “你和沈月华联起手来把徐依婧整得万劫不复,说到底,本公子可是也有出一份力,难道还听不得背后的真相?” 说的也是,若宋兴书没有积极配合,以他的机智,早就戳穿了这计谋。 徐依柔将视线转到宋兴书脸上,倒是一张颇 为眉清目秀的脸,不过那双眼眸却仿佛历经苍茫人世,深邃得看不到边际。她抿唇微笑:“五姐机关算尽想要嫁给公子为妻,将来好当郡王妃,阴谋下的牺牲品自然就是我了。” 云淡风轻一般,但为何她眉目间的愁怨那般深刻? 能不深刻吗?侯府嫡女的尊贵沦落成病弱弃女的卑贱,而少女芳心萌动,没想到一言一语都是精心设计。这一切都是拜徐依婧所赐,她必当加倍奉还! 宋兴书没有再问,他虽然常年在战场,但女人内宅里的险恶他也知道。 他耸耸肩,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但最后还是七小姐赢了,为了嫁给本公子,七小姐也是蛮拼的。” 徐依柔原本还沉浸在刻骨的仇恨里,被他这似真非假地一闹,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双手交叠而放,偏过头,眼神里带着些微慌乱,脸颊迅速蹿红。 宋兴书把折扇合起,放到石桌上,郑重地道:“你可知我方才为何将定亲的期限延后?” 他一旦认真起来,言行间十分干脆利落。 徐依柔不解道:“为何?” “因为我要将我的事说与你听,到时候愿不愿意嫁给我,随你。”宋兴书身体向后,靠在石栏上,看着她,缓声道,“徐依婧是想攀附皇亲,但你不是。” “我不在乎。” “正因为你不在乎权贵,我才要让你想清楚。姻缘,不能是为了刺激徐依婧,或者是为了达成侯夫人的希冀而委屈自己。你知道的,一辈子仅此一次,覆水难收。”他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最明白生命的脆弱和可贵。他也对徐依柔有不同的感觉,因此才不愿她稀里糊涂地嫁过来。 不知为何,匆匆一面,他就不忍看她后悔。 徐依柔内心震动,她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 几乎算是素不相识,他为何会如此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宋兴书望向远方山峦,声音渺远:“我从小就不安分,作为王府里最年幼的嫡子,有母后无私地疼 爱,父王的放纵,还有哥哥们保驾护航,算是典型的纨绔子弟。除了强抢民女,大概你能想到的坏事都做了个八.九不离十。” “直到遇到温隆,哈哈,那时我瞧他不顺眼,仗着学过几年功夫,还学着话本子里的桥段跟他决斗,结果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宋兴书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他很轻蔑地问我有没有出过陈国,有没有见过别国的军队。大陈是弱国,仰人鼻息而活。我居然除了醉生梦死,就偶尔愤世嫉俗地指天骂地,你说,我是不是很混账?” 徐依柔眸中漾起波澜。 “之后京里就很少再有我这一号人了,我瞒了王府众人,跟着温隆去了边关。他那时几乎是众叛亲离,除了沈月华。而我只留了一封信,也把母妃吓得够呛,年少轻狂啊。”宋兴书只恨现在手头没有酒,便一仰头,潇洒地灌了一杯茶,“大概两三年才回一次京,此次大胜而归,母妃便催我成亲,是希望我能定下心来。” 空气中花香浮动,清风吹来,身后竹林沙沙作响。 过了好长一会儿,宋兴书才看向徐依柔,笑得眉眼弯弯:“大概就这样了,只要大陈有战事,我必当仁不让。这种随时有可能当寡妇的日子,你想要吗?” 徐依柔定定地看着他,问道:“若是今日互换庚帖顺利,你会给五姐说这些吗?” “不会。若当真是她嫁给了我,我反倒就没这些顾虑。” “我能知道是为何吗?” 宋兴书拿起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儿,笑道:“你值得。” 值得他顾虑,值得他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也值得他获得一个家,一个在战场厮杀拼搏去守护的家。 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头荡气回肠。 徐依柔胸中除却感动还有一股豪气,蒋阳成能给她的只是甜言蜜语和廉价的畅想,而宋兴书口中的家国天下,才是她骨子里真正渴望的东西。 “我会下厨。”徐依柔微微低头,睫毛卷长而浓密, “你在阵前杀敌,我就给你烧菜。” 声音轻而柔,但仿佛蕴含着坚定的力量。 宋兴书很是愣了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知音难遇,夫复何求? 他忍不住抓起她的手,她的手因紧张而微微发抖,但并没有抽出……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正当宋兴书和徐依柔渐入佳境时,沈月华那边,光头和尚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他腿软得几乎要跪下了:“御医,沈御医,若我今后连话都不能说,那还怎么活啊!” 沈月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可以选择去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月华就起了整治这和尚的心思,他多嘴多舌,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下蛊让他变成哑巴再好不过了!那杯在沈府里饮的茶,自然被沈月不动声色地放进了蛊虫。 光头和尚心肝颤得不行:“小人,小人知道了。” “许鸣有没有告诉你这么做的原因?” 和尚摇头,虚脱无力地道:“他就说要全力阻挠七小姐,其他的事不用小人操心。” 沈月华觉得哪里不对劲,蹙眉道:“后果呢?” “后果……”光头和尚突然瞪大眼,“沈御医一定要救小人啊!这事搞砸了,殿下一定会杀了小人的!小人还有一双儿女,不能没爹养啊!” 他披着袈裟,念着佛号,居然还有儿有女。 沈月华冷笑了两声:“大师这么大本事,还用得着我一介女流之辈救?” 和尚使劲点头:“要的要的!御医是女中豪杰!智计无双,一定能救小人!稚子何辜?留小人一条狗命,就当活了两条人命啊!” “既然是为了子女,相信大师会有法子自救。”沈月华起身,“大师敛了那么多钱财,足够家人生活,若没了您的教导,想必令郎和令爱定会更好。” 她说罢,缓步向门口走去。 光头和尚拼命磕头,额头高高肿起,几乎是哀求着道:“求求您了,求求您!只要您肯给殿下说一声,小人的狗命一定 能保住,求求您!” 沈月华不为所动。 眼看着客房的门就要打开,光头和尚突然大声道:“小人知道殿下之后会做什么!” 沈月华顿足:“当真?” “真!真!绝对真!”光头和尚爬到沈月华脚下,“只要您答应给小人说一句好话,小人一定告诉您。” 沈月华最讨厌被要挟,她俯视着和尚,嫌恶道:“你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光头和尚崩溃大哭:“您也要给小人一条活路啊!” 沈月华皱眉看着他,心思却在飞速活动。有她在场,就绝对不可能让和尚得逞,那许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能力。等一下,如果这和尚只是一个幌子呢?只是一个转移注意力,把她调离现场的幌子! 她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打开门走出去。 光头和尚毕竟不是普通人,他在权贵阶层混了这么些年,还能没一点儿真材实料?既然沈月华这条路行不通,那他再想其他法子,一定要活下来!他止住装模作样的痛哭,理了理袈裟,尽量恢复光鲜的形象,然后走出客房。 凉亭里,宋兴书站起身,用扇子指着东面道:“那是沈月华?” 徐依柔顺着方向看去,沈月华好像很焦急的模样,她立刻提起裙角小跑了过去:“华儿,出了什么事?” 沈月华握住徐依柔的手,语气有些急:“你和他?” 徐依柔脸一红,点点头。 沈月华松了口气,问道:“蒋阳成的事呢?他可知晓?” “我都告诉他了,华儿,我不愿瞒着。” “那便好。”沈月华看了眼姗姗来迟的宋兴书,皱眉道,“六公子,柔儿,我想我们都被调虎离山了。现在怕是已经木已成舟,晋王妃那里,非决心不能成事。”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沈月华这样一提点,全都想了个通透! 徐依柔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宋兴书温柔地将她扶住,勾唇笑道:“魑魅小鬼罢了,走,我倒要看看他能卷起什么风浪!” 第六十八章 微起波澜 平凉候府的大厅里,堂下跪着两个人,抖若筛糠。 不过一个是真害怕,另一个却是装出来的。做样子的人名为秋雁,是徐依柔院子里的丫鬟,也是许鸣放在侯府的探子。原本沈月华是想稍安勿躁,等把徐依婧搞定再处理她,但现在看来还是晚了。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五小姐对奴婢极好,夫人就是杀了奴婢也不能歪曲事实。”秋雁义正言辞,把徐依柔在绵州和蒋阳成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铿锵有力。 听得侯夫人怒火中烧,听得晋王妃眉尖猛跳。这才是许鸣真正的目的,彻底毁了徐依柔,让顾呈瑜明白,跟他斗就是败!而也要沈月华清楚,论起无可抗拒的力量,舍他其谁? 侯夫人恨不得立刻撕了这贱婢,但在晋王妃面前,又岂能失了风度? “此事若真,那也是发生在绵州,你一个小丫鬟如何知晓?”晋王妃问。 若是没有徐依婧这件事,或许她还真的信了。可今儿个这一系列的变故未免发生得太过凑巧,巧到让她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十分满意这个嫡出七小姐,若能成为儿媳妇是为最好。 秋雁磕了个头,不急不慢地道:“不瞒娘娘,原本七小姐院子里的丫鬟都是五小姐派来照顾的,除了奴婢。七小姐疑心重,便事事倚重奴婢,言谈之间也让奴婢知道了个大概。” 倒是有点道理,晋王妃看向侯夫人:“这……” “我不信。”侯夫人眉目间俱是沉静,“我自己的女儿我最清楚,岂容一介奴婢的污言秽语就损了清誉?” 晋王妃点头:“侯府嫡女何等尊贵,你这丫鬟可有其他话说?” “有的。”秋宴取出一封信笺,“这是七小姐以前给蒋阳成的书信。” “拿来看看。” 晋王妃跟前的嬷嬷走上前,取过信笺交给晋王妃。她扫了眼,倒不是什么太过露骨的话,只不过个中相思之意颇为明显。她转而递给侯夫人:“这可是七小姐的字迹?” 居然真的是 柔儿的笔迹,难道这贱婢所言是真? 但不论如何,绝不能让她把这脏水泼到柔儿身上! 侯夫人还在极力思索该怎么做,这时,沈月华他们终于回到了大厅。徐依柔进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明堂上的情景,咬咬牙,笑道:“娘,秋雁为何会在此处?” 晋王妃试探道:“你真不知道?”喜欢归喜欢,但若她真跟人有染,那却绝对不能忍。 宋兴书走过去,站到晋王妃身侧,言笑晏晏:“母妃,方才那天籁寺的大师亲口说,孩儿和七小姐是上乘的姻缘,孩儿也不想再拖下去,不如将庚帖直接换了?您知道的,有了小家,孩儿也不舍得往外跑了。” 他这话说得极好,既包含了天意,又解除了晋王妃长久以来的顾虑。 晋王妃彻底动摇了,她最操心的就是幼子常年在边关危险,若是此次能顺利成亲留在京城,当真是她最想要的了。更何况,她看得出来,宋兴书是真心喜欢徐七小姐。但她终究心里有个疙瘩:“柔儿,你过来一下。” 连称呼都改了,想必若能证明徐依柔和蒋阳成没关系,这亲事就板上钉钉了。 徐依柔走过去,晋王妃把信笺给她看:“这可是你的字迹?” “是也不是。”徐依柔笑道,“九成相似吧。” 晋王妃看向秋雁:“你怎么说?” 秋雁笑笑:“王妃娘娘,谁又会承认呢?” “出了何事?”徐依柔疑惑不解地看向侯夫人,“娘,秋雁她做错事了吗?五姐姐已经被关起来了,您就不要太苛责她了,秋雁心里难过。” 侯夫人眼睛一亮:“她和你五姐有何关系?” “前几日,我看到她去了五姐院子里,回来时好像还多了好几件首饰。”徐依柔看向秋雁,“想来五姐对她很好,这才来求情的。” 侯夫人和晋王妃迅速对视了一眼。 秋雁也不慌,又磕了个头道:“娘娘,夫人,七小姐和蒋阳成私通确有其事,奴婢不过是不愿让好人无辜受辱,既然贵人们不信那 就算了。” 她这般镇静,倒让晋王妃不太确信了起来。 等到这个时候,沈月华才缓缓开口:“私通?是在绵州?” 秋雁早就得了许鸣的吩咐,万一沈月华及时赶回来,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过她对沈月华确实很好奇,现在看来,除了容色出尘之外,那周身的气派才是真正吸引人之处。她轻声道:“是的。” 沈月华微微一笑:“那倒是奇了,绵州之时柔儿身子还未大好,哪有功夫做那等事?再者说,即使这信是真,那也应该在蒋阳成蒋大人手里,你如何能从柔儿处得到?”这才是此事最大的漏洞,她笑看着蒋阳成,“蒋大人,你可与柔儿相识?” 蒋阳成立刻道:“小人与七小姐从不相识,在场的都是贵人,小人不敢欺瞒。” 秋雁还想多说什么,但宋兴书已经不耐烦了:“这丫鬟怎么回事?本公子的未婚妻子岂是你能诬陷的?给本公子拖出去杖毙!” 果然是天生的贵族,发起威来让人心惊。 侯夫人早有此意:“还愣着做什么?” 冯妈妈领着两个粗壮的嬷嬷上来,钳制住秋雁的双臂。秋雁知道大局已定,不过未免被沈月华发现自己的身份,还是假装哭喊了几声,然而心里却是十分纳闷,也不知这六公子哪根筋不对,听闻这种事居然都不恼怒,今日若不是有他在,即使沈月华巧舌如簧还能打破晋王妃心中的所有顾虑? 侯府已无容身之地,是得想个法子诈死逃出来了。 秋雁最后看了眼沈月华,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微微蹙了眉。 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换庚帖,定婚期,晋王妃满意而归,侯夫人对沈月华连声道谢。沈月华离府,踏到沈府的马车上,顾呈瑜却不在车里头。 黄叔道:“小姐,殿下……” “我回来了。”顾呈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月华转身看去,他手里拿着两个精巧的糖人走过来,把其中一个递给沈月华道,“你还没吃过吧?” 糖人是大陈 京城一绝,但沈月华自小不在意这些小孩玩意儿,自然没有品尝过。 她瞧顾呈瑜笑得开心,便接过,尝了一口道:“很甜。” “自然是要最甜的。”顾呈瑜嗜甜如命,思考国家大事的时候,人家品茶他吃蜜饯,倒称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他刚刚出去还买了另一辆小型马车,打发绿衣去坐,绿衣十分机灵地蹿了上去:“小姐和未来姑爷有要事相商,奴婢就不打扰了。” 车轱辘慢悠悠地行驶,顾呈瑜见她兴致还算不错,问道:“事情处理完了?” 沈月华言简意赅地讲了讲,道:“幸好有宋兴书在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顾呈瑜心里不爽,脸色沉了下来:“许鸣居然插手如此多。” “我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沈月华看向顾呈瑜,索性趁机会都问了,“还有大陈的事,子瑾,我从未问过你……陈国你打算如何安置?” “为何突然说这些?” 沈月华偏过头,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刚重生那年,她心中被满腔的仇恨给掩埋,在她眼里,黎王和舒良俊都是罪魁祸首!她要让大陈灭了才甘心!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让她不舍,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太过于偏激? 顾呈瑜缓声道:“陈国是属国,徐依柔、温府还有你关心的人,他们都会安然无恙。只不过若要与大梁起兵戈,陈国会是战场。” 是战场就要生灵涂炭,温隆和宋兴书也一定会上阵杀敌,但温隆是那种甘心做属国臣子的人吗?沈月华不知道。 顾呈瑜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眼神炯炯地直视着她:“阿月,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不战而屈人之兵,尽量不起兵戈战事,相信我。” “无妨。”沈月华浅笑,“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和选择,我做好自己的选择就足够。” 顾呈瑜微笑着揽过她的肩膀:“许鸣心机深沉,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赢我一次。阿月,都怪你魅力太大,我拥有了你,可不让他嫉妒得发狂吗? ” 他突然不正经了起来,沈月华登时也起了揶揄他的心思:“这么说来,我在皇宫里遭遇的刁难,也是拜你所赐了。” “那我赔你可好?” 趁着沈月华没回过神来的空档,顾呈瑜突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唇瓣上还残留着蜜糖的甜味儿,简直美妙不可言。沈月华微微蹙眉,但却没有推开他。他的唇温热,带着好闻的味道…… 没过几日,万众瞩目的春闱终于结束。 沈天赐虽说近些年有练武功强身健体,但毕竟还是少年身段,在考场里被摧残了那几日,出来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嚷嚷着要大睡个三天三夜。 这些天,平凉候府和晋王府的婚期已经定了。 于是沈耘一家子躁动了起来,他们一直觊觎徐四少爷,徐依幽在侯府又是个无足轻重的,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这段日子,三叔母和沈夫人突然变得很融洽,沈夫人连连在沈月华跟前夸:“许是出去几年变了,你三叔母她很关心为娘。” 沈月华一阵扶额:她这娘真是什么都好,尤其那心肠,简直过分得好! “娘,您记住别轻易答应什么就是了。您现在怀着身子,不宜过度操劳,下月三妹妹的婚事,大舅母会来帮您是吗?” 沈夫人抚摸着肚子,幸福地点头:“现在就等天赐金榜题名了。对了华儿,为娘没有答应你三叔母什么事,不过她说想带着为娘的拜帖去看看柔儿,娘给了。” “……” 暖阁里一片寂静,沈夫人意识到不对劲,忙问:“是不行吗?” 沈月华轻轻摇头:“无妨。” 三叔母的如意算盘居然打在了徐依柔身上,现在京里谁人不知徐七小姐即将嫁给晋王府六公子?而按照大陈惯例,王府公子成亲后就会被御赐钦封为郡王爷,也就是说徐依柔即将会成为郡王妃。 而三叔母拿着沈夫人的拜帖去,代表的就是沈府,借用的也是沈月华的脸面。徐依柔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以三叔母兴风作浪的尿性,这个人情沈月华绝不会给! 第六十九章 沈府探花 然而,还未来得及干涉,一大早,沈月华便听闻三叔母乐颠颠儿地拿着拜帖去拜访徐依柔,而徐依柔也顺利地把她引荐给了侯夫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侯夫人让徐依柔下去歇息后,瞬间就变了脸,对着三叔母一阵冷嘲热讽。 倒不是她不卖面子,只是徐依幽在婆家的事她也最近才听说。 侯夫人是个厉害的主母,不过她不狠毒,对庶出的女儿们虽然不能当亲生女儿一般,但吃穿用度皆不亏待。更何况,这些庶女名义上也是她的女儿,岂容他人欺辱? “我堂堂侯府能把四姐儿嫁到你家,当初要求的是什么?” 三叔母诺诺地答:“我不敢忘。” 侯夫人冷笑一声:“不敢忘?哼,那我怎么听说四姐儿整日以泪洗面?回娘家的时候还强颜欢笑!” “是太夫人。”三叔母胡咧咧道,“太夫人嫌幽儿几年无所出,不过才几年而已嘛,这也是常有的事,我还常劝太夫人不要太急。” “是吗?女婿房里除了四姐儿外没人?” 三叔母就差指天誓日了:“绝对没有!我们哪儿敢啊!”心里却忖度着怎么处理那些通房丫头,毕竟侯夫人能这样说,总得避避风头不是? “既是如此,那我暂且信你一次。”侯夫人端起茶,送客道,“无事就散了吧,柔儿的婚事我还得去操持。” 三叔母扭扭捏捏地道:“其实,我今日此来……” “我还以为你是来特意让本夫人安心的,怎么?原来并不是?”侯夫人斜睨了她一眼。 三叔母心里一惊,连连道:“自然是,自然是,沈家小门小户岂敢让四小姐受一点点委屈?”她舔舔干燥的唇,不太敢把看上四少爷的事说出来,但不说出来又着实不甘心,踟蹰得很。 侯夫人放下茶盅,改了言辞激烈的模样,笑道:“侯府的茶都是进上的贡品,既然亲家喜欢那就多品品,本夫人就不作陪了。“ 说罢,她一点面子都没留给三叔母,由冯妈妈扶着出了明堂。 徒留三叔母尴尬地 端着茶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徐依柔知道沈月华对三叔母不待见,徐依幽的处境也是她代为向侯夫人转达的。所以看到三叔母吃闭门羹的情景,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告诉沈月华:“华儿你不知道,你那三叔母脸上简直花红柳绿的,我当时差点儿笑出声来。” 看着她乐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丝毫往日大家闺秀的模样,沈月华却很平淡,好似她早就料到了一般,边剥橘子边道:“你今日来就是因为此事?” 徐依柔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全是。” “那?” “昨日兴书告诉我,今儿殿试结果就要出了,你最看重的弟弟嘛……”她故意卖了一会儿关子才道,“圣上可是御口夸奖过哦。” 沈月华微微一笑,她知道沈天赐会金榜题名,得到明帝的褒扬也很正常。 她递给徐依柔一瓣橘子,调侃道:“他倒是什么都会给你讲。” 徐依柔脸一红,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圣上喜欢他,昨日划殿试名单的时候还特意叫他去看了看。”晋王和明帝是一母同胞,明帝又向来对宋兴书好得异于常人,可不什么都知道吗? 两人正说着,绿衣急匆匆地跑进来,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小姐,小姐,少爷高中了!夫人刚把报信儿的人送走,老爷就激动得背过气去了!” 沈月华“噌”地站起来往外走。 可千万别乐极生悲了!她心下着急得厉害,奔到正厅,沈钦幸好已经缓了过来,右手正紧揪着心口,虽然疼得很,但脸上还是笑意满满。沈月华松了口气,摇摇头道:“爹啊,您可不能再这样了。” 沈钦性子急,动不动就心绪大起大落,年轻时还好,现在怎么受得了? 他虚弱地笑:“没事的,有这么好的儿女,爹怎么舍得走?”他指着供桌上明黄的圣旨卷轴,笑得满脸生花,“光宗耀祖啊,探花,我儿得了探花!哈哈哈!” 笑了几声,心脏又是一阵抽搐。 沈月华连忙让他含了药片,这才舒服些。 “姐。”沈 天赐倒没怎么激动,“爹没事吧?” 沈月华摇头道:“没有大碍。” 沈天赐眼眶微微泛红,当着众人的面“噗通”一声跪下,他跪的是沈钦和沈夫人。沈夫人身子不便,挺着大肚子扑簌簌地落泪:“好孩子别这样。” “爹娘的恩德,天赐永世不忘。”他庆幸自己能误打误撞进了这样一个温暖的家。 但总有人不满,比如本来已经高兴得癫狂的玉姨娘,见沈天赐这一跪没有跪她,更是连一句都没提到她,登时就阴阳怪气地尖声道:“我说天赐啊,做人可不能忘本。”要不是她捡了他还养了他,哪儿来的探花爷? 拿沈府的钱,用残羹去抚养,动不动就发怒摔打,这种童年往事他不报复已经是极限。 历练了几年,沈天赐又岂是之前的那个小小少年?他处事愈发果敢坚毅,有种指挥若定的气派:“姨娘这是在挑拨?” 玉姨娘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说出来,一时噎住说不出话。 沈星零连忙打圆场,笑道:“姨娘是在替你高兴呢,这可是咱家的大喜事。若母亲肚子里的再是个小弟弟,咱家就更圆满了呢。”她颇是聪明,一番话让大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沈夫人的肚子上。毕竟也没谁想打破氛围,便也得过且过了。 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 温隆大跨步地走进来,朗声道:“没让下人通传,就这么直剌剌地走了进来,小姑和姑父莫怪啊!” “怎么会?”沈钦迎了上去。 温隆和他寒暄了会儿,走到沈天赐跟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没动分毫,心里更加满意道:“不错!很不错!家父说要在温府设宴,你小子一定要赏脸啊!” 沈天赐抱拳道:“荣幸之至。” 沈月华沉浸在美好的氛围里,没有感觉到秦婉的异样。秦婉微微侧过身子,让自己置身于柱子投下的阴影里,但视线却紧紧地黏着温隆。不管温隆之前说要娶她的话是真是假,但秦婉很清楚,她动心了。 不过这心不 应该动,而且她不能被他发觉。 自始至终,温隆似乎都没有往柱子旁看一眼。他一直在和沈月华他们交谈,说了不少温府庆功宴的细节。热乎劲儿过去,沈夫人身子重,便先下去歇着。 “华儿,你陪我逛逛。”温隆仿佛有话要说。 “好。”沈月华把茶盅放下,走到沈天赐跟前,“天赐,我傍晚会来找你。”她朝沈天赐微微点头,沈天赐了然地笑笑:“我知道了。” 沈月华转过身,奇道:“秦婉呢?” 绿衣福了福身子:“小姐,她先回去了,好像不太舒服,。” 温隆眼波一动:“让下人们都退下去,咱们二人也许久没有单独聊聊了。” 没一会儿,他们便走到了小花园。沈府的花园自然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的,但格局虽小,胜在简单雅致。温隆站在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沉思。沈月华还没怎么见过他这般深沉的模样,不由地攒起眉:“表哥可是边关又起了战事?” 温隆摇头:“还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吗?” “表哥指……婚事?” “对。” 沈月华微微一哂:“儿时的稚言又岂能当真?”那时她所喜欢的是如舒良俊一般温文尔雅的男子,但自从遇到顾呈瑜,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子,举手投足,有着自成一派的潇洒霸气。 温隆却悠然道:“我所言是真。” “武功高强,忠君报国,还带着小女儿的娇俏。”沈月华偏过头,“表哥找到这样的奇女子了?” “是。” 沈月华垂下眼睑:“表哥要抗旨。” “是。” “大梁皇帝不会罢休。” 温隆沉声道:“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拒绝大梁的婚事,势必会招致大梁皇帝的不满,而大陈一向处于劣势,温隆能成事的可能性很小。沈月华却不忍心劝他,毕竟人这一世能遇到真正所爱的人太难,要一辈子对着一个不爱的女人,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表哥,我能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温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月华颔首:“嗯,表哥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会的。”温隆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打了个水漂,笑道,“华儿……多年未见,我却是有些不认识你了。” 沈月华心中“咯噔”一下,温隆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沈天赐武功不弱,这沈府护卫看似松散实则步步为营,藏龙卧虎啊。”温隆转头对沈月华笑了笑,“我看不只是沈天赐的功劳吧?” “表哥想知道?” 温隆看了她半晌,丢下手中的石子,把手上的泥土拍干净道:“不用,我何苦为难你?其实又何止是你?大陈京城哪儿还有十年前的样子?我做了那么多,还是一点用都没有。”温隆听似玩笑的话里带着重重的沉痛。 满朝文武不是在站派系,就是和别国有瓜葛,探子细作遍地,简直千疮百孔。 “表哥。”沈月华能明白他的心情,可是有些事非一人之力所能为,“杯水车薪罢了。” 温隆凄然一笑:“果然。”看来华儿已经在谋出路了,祖父前段时日也找他谈过,让他不要再犟下去,但真的要当属国的臣子吗?他有种窒息的感觉。退一步讲,到时候大陈会归属谁?大梁还是大齐? 但她可是大梁人啊。 温隆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先走了,华儿,记得对你身边人好点儿,就算帮表哥的忙。” 嗯?沈月华眉头深皱,她不太明白温隆这句话的意思。身边人,难不成他心上的那名女子在沈府?沈月华摇摇头,不会的。在沈府里还身怀武功的女子无一不是大齐人,又何谈忠君报国?那…… 等她回过神来,温隆已经走远。 当晚,秦婉心里憋闷的难受,轻车熟路地从后门溜出。当她小心翼翼关上门,转过身的那一刹,却看到温隆犹如一把剑一般直直地立在前方,一双眼睛似火般灼热。 秦婉先是连忙向前走了两步,看清他的眼神后脸颊一红。 “你……” 寂静的夜,空荡荡的后巷,自己的声音钻入耳廓,才使她猛然惊觉:他发现了! 第七十章 造化弄人 “走走?”温隆走过来,月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有种寂然萧索的错觉。他看着一脸震惊的秦婉,笑道:“不愿意?” “愿意的。”起初的讶异褪去,秦婉没想到温隆竟然表现得如此平静,仿佛他们二人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她垂眸,卷长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温婉可人。 一路无言,宽阔的街道仿佛还残留着白日的热闹。 秦婉微微侧脸,看着温隆高挺的鼻梁,抿唇笑了笑,又垂下头。 温隆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竟像个毛头小子,心跳得愈发厉害。他扫了眼秦婉荡来荡去的手,一咬牙,直接握了上去。秦婉一愣,脸颊迅速蹿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有些话,不说不行。”温隆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秦婉点头:“你说吧。” “遇到你之前,我对情爱从不放在心上。”温隆音色低沉,仿若重锤响鼓,“但现在,我希望你做我的妻子。” 秦婉的眸子像是擦亮的火石,火光一闪而过,但转眼却熄灭了。 本来期待就这么走下去,一直走到时间的尽头都无所谓。但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她苦笑道:“你要娶的人不是我。” “你的本名是叫秦婉吗?”温隆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你和秦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婉抿着嘴,不置一词。她也想告诉他所有的事,但她是大梁的臣子,背负大梁赋予她的庄严使命,这一切应该比情爱更加重要。 “忠君爱国,果然是我欣赏的人。”温隆放开她的手,转身望向天边的明月。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所忠所爱竟与他有天壤之别。爱情就像一星火种,不知在何时就在心尖悄悄种下,日常琐事也不能令它熄灭,反而愈燃愈旺,等猛然发现时……除了如火的相思再无其他。 堂堂建威将军,连心都被莫名其妙拴住了,遑论其他? 秦婉这些日子也想透了很多事,她不想 深陷进去,刻意装作淡然的样子道:“既然要奉旨娶她,请待她好些,秦瑶是个很天真的小孩子,你会喜欢的。” “你想嫁给我吗?” “她睡觉的时候会踢被子,辛苦你了。”秦婉的喉头堵得慌,强忍住声音的哽咽,“那天是我不该去找你。” 温隆还是追问:“你想嫁吗?” “时候不早,明日我得伺候小姐起居。”秦婉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憔悴。 温隆抓住她的胳膊:“告诉我。” 就这样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秦婉背对着温隆,眼泪静静地从眼眶泛出流淌,像两条明亮的小溪。她尽量保持平静的声线,深深地吸了口气:“秦瑶是我妹妹,我曾经是秦家的嫡长女。她是我最宠爱的妹妹……” 最宠爱的妹妹,娶她就相当于娶我,请对她好。 温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的妹妹? 原来秦婉竟然是大梁护国将军的女儿!训练探子的那一套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以前只认为她经历了皮肉之苦,没成想她居然甘于放弃那般优越的家族。 她的妹妹。 他若是拒绝亲事,便会对护国将军府不利,他若是对秦瑶不好,又怎么有脸面对她?温隆原本有千万种办法抗旨,现在却一个都不能奏效,他不能为了私情而让她背负不忠不孝不义的罪名。 造化,竟能如此弄人! 手渐渐松开,秦婉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她觉得自己的心撕扯得要裂开一般,脚踝仿佛被绑上了铅球,挪不动。如果她当初没有选择这条路,是不是今日嫁给温隆的就是她了? 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如丝。 温隆的眉毛被打湿,他皱了皱,问道:“华儿以为你是个普通丫鬟?” 秦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现在心思乱得厉害,只要一想到大齐在陈的计划,她就烦躁得不能自已。 温隆扯动嘴角笑了笑:“原来华儿的背后东家是齐国,怪不得了。” 他解下披风披到 秦婉身上:“万事小心。”说罢,人影已经在疏忽间消失不见,徒留余音袅袅。秦婉双手抱胸,紧紧地攥着他的披风,在越来越大的春雨里痛哭失声。 这几日,许鸣憋了一肚子的气。 冷宫据点被毁,徐依柔安安稳稳地筹备亲事,连秦婉那头都许久没了信儿!饶是冷静沉稳如他,也还是恨得牙根痒痒。张肖把密信奉上,低声道:“圣上让殿下务必要使秦瑶和温隆结亲。” 许鸣接过密信,顺手就放在烛焰上点燃。 看着缓缓升起的青烟,他勾起唇笑道:“不错,如此一来,沈天赐在温府的庆功宴,本太子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去了。秦瑶的嫁娶队伍何时到陈?” “下月。” 许鸣想起了沈月华,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让你查的事清楚了吗?” 张肖抱拳道:“沈府的沈星零可以一用。” “好。”许鸣拿起羊毫,细细密密地在生宣上写了几排,“给他,按照本太子的指令行事,不走沈月华这条路,有的是机会让他飞黄腾达。”吩咐完,许鸣微微一哂:暮春已尽,据说陈国的夏天很是炎热,他倒要看看,沈月华能不能料得到他这一手? 时下,人们都换上了薄衫,走起来长衣当风,颇为潇洒。 温府办庆功宴自然不能寒酸,沈府的四个小姐们都得去。由于沈夫人身子重,沈钦便留下来陪她,温阁老听闻的时候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熨帖了不少。看来这女婿对小晴是真好,那他也就放心了。 庆功宴由大舅母一手操持,温潇的婚事也定了,整个府上喜气洋洋。 和温府的其他公子哥儿言谈不同的是,温隆只知道灌酒,愁绪绕在眉尖,凝成厚重的褶皱。沈月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想不通他为何一点动作都没有,连赐婚迎亲的圣旨都安然无恙地接了。 难不成他突然想通了? 但这不应该是她所了解的温隆。沈月华摇摇头,既然温隆什么都没有告诉她,那便是有 太多难言之隐,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了。 正在这时,有下人匆匆来通报:“老爷,大梁的太子殿下登门造访。” 温阁老的脸色稍稍一变,席上的人都各有所思,温隆也把酒盅放下,脸色沉了下来。温阁老起座去相迎,其他人紧随其后。 不过没想到来的人除了许鸣还有一个人。 沈月华见到这个人,双手不由地紧紧攥住,指甲嵌入掌心,那种暗黑的痛恨再一次涌上心头。还能是谁?自然是舒良俊! 许鸣笑道:“冒昧造访,还请阁老勿怪啊。秦瑶是我大梁的郡主,此番和贵府结亲,我这做兄长的特来看看,不碍事吧?”因为是两国联姻,名头上自然要响亮些。 “不会。”温阁老精神矍铄,把许鸣领着落了座。 温大舅舅拱了拱手:“舒大人也是来道贺的?” “前几日我没在京城,一回京便听闻此事,特来道喜。有幸在门口遇到了太子殿下,便一道进来了。沈探花可欢迎否?”他现在官位高了,举手投足自有一些气派。 沈天赐只是面色清冷地点了点头。 来了不速之客,还都是有理有据地前来,也不好把他们给轰出去。但好好儿的家宴却变了味儿,恭维抬举之言溢满席间,沈月华听着都想作呕。 “沈小姐脸色不好?”许鸣一直盯着沈月华。 沈月华皱眉道:“臣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许鸣站起道:“既是身子不适,哪儿能独自一人走呢?” “我……”沈星芹刚想说话,却被沈星零抢了先,她娇声道,“大姐姐,妹妹扶您下去歇着吧。” 沈月华想尽快离开席间,也随她了。 刚出大厅,沈月华就甩开沈星零的手。 “大姐姐还是这么讨厌零儿吗?”沈星零委屈得不行,“零儿真的知道错了,大姐姐能不能原谅零儿一次。” 沈月华不想跟她废话,走进花园打算去透透气。 沈星零追了上去,悄声道:“大姐姐,零儿有些话想同您 说,关于零儿婚事的。” “我不感兴趣。” “哪怕是关于舒良俊舒大人的?”沈星零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楚楚可怜,但心里已经在冷笑了。她就不信沈月华会不感兴趣,舒良俊虽然比不上那些达官显贵,但作为五品小官的女儿,能嫁给三品的吏部侍郎算是高嫁,更何况舒良俊年纪轻轻就能坐到如此高位,绝对前途无量。 沈月华果然驻了足。 她转过身,轻蔑地扫了眼沈星零:“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嫉妒?” “妹妹不敢。”沈星零浅笑,细细地打量沈月华的表情。 “我不感兴趣,就是你明天成了舒夫人我也不会去道喜。”沈月华看了眼不远处的月洞门,“你可以走了,不要污了这儿的空气。” 沈星零气得脸色发白,恨声道:“我就不信你不嫉妒!” 沈月华笑了声:“嫉妒什么?” “当然是嫉妒我得了个好的姻缘!今日舒大人此来是看我的!他不日就会提亲,你就是长得再好看又能如何?还不是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沈星零索性也不装了,说的话渐渐刻薄了起来,“妙手神医?大陈御医?你越是厉害就越没人要!老姑娘!” “说够了?” 沈星零眼睛一瞪:“你奈我何?” 沈月华笑笑,下一瞬,一巴掌狠狠地扇到沈星零脸上。 “啪”的一声极是响亮,打得沈星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她嘴角渗出鲜血,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打我?” 沈月华取出帕子,颇为嫌恶地擦了擦手:“虽然脏了手,但看在你也住在沈府的份儿上,赏你一个耳光也不用太感激。” “零儿!”舒良俊不知何时出现在月洞门前,连忙奔上前扶住沈星零,颇是心疼地轻轻拂过她红肿的脸庞。沈星零见他来了,顿时依偎在他胸膛,哭得梨花带雨:“良俊,不管我怎么做大姐姐都不会喜欢我,现在还打我。” 舒良俊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震惊道:“沈小姐,你竟然……” 第七十一章 撬开心门 “竟然如何?”沈月华斜睨了舒良俊一眼,“带着你的女人给我滚。” 舒良俊何时被一个女人这般蔑视过?当即就气上心头:“我喜欢零儿,不能娶你,你也没必要如此。” 沈月华忍不住笑出声来:“舒大人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难道不是吗?”舒良俊认为沈月华是嘴硬,“我不娶你也是有原因的,你不必太过伤怀。零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何苦相逼?” “哦?”沈月华走过去,“那你说说,究竟是何原因?” 舒良俊一愣,眼神不自然地往远处飘:“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零儿将会是我的夫人,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不要太过为难她。” “若是我非要为难呢?” 舒良俊好像有什么顾虑,他想了好久,扶住沈星零的手微微一颤。毕竟在他眼里,沈月华虽然性子烈些,但她超神的医术和雍容的美貌更是独一无二的。他为难道:“让我回去再问问,若是……” “良俊!”沈星零轻轻地锤了下他,“你说什么呢!” 舒良俊搂着她的肩膀哄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不是也不在意吗?” 沈月华看到沈星零一脸的不乐意,心中冷笑。这一世,舒良俊没有娶她的可能,因此朝三暮四的本性才没有收敛,想来沈星零也是太急于求成,刻意地“贤妻良母”了一把,没想到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舒大人,天儿还没黑,就甭做梦了。”沈月华挤兑了他一句,瞥了眼沈星零,抿唇蔑笑了会儿。她现在不知道有多希望这对男女能成亲,到时候折磨起来也趁手多了。 虽然几年来遇到了很多事,但那种想要把他们俩玩死的心却一日都没有停歇过! 舒良俊怒道:“沈月华,你……” “舒大人。”不知何时,许鸣也出现在花园里,他微笑着唤了声,舒良俊立刻就变了一副嘴脸。谄媚得像是一条哈巴狗,就差冲到许鸣脚下蹭 蹭流口水了。他笑道:“殿下也来了,那儿太阳大,这里适合您站着。” 许鸣没理他,看向沈月华,轻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嗨!多大点儿事儿啊,只要殿下您一句话,零儿就绝不会在意。”舒良俊倒是颇能替沈星零拿主意。他的眼神在许鸣和沈月华身上来回逡巡了会儿,心道:如斯美人却无福消受,看来许太子八成是瞧上沈小姐了,幸好没跟太子抢人。 沈月华脸色如冰:他都那么狠地对待徐依柔了?难道还期待她会有好脸色? 许鸣使了个眼色,舒良俊十分机灵地拖着沈星零走了,临走前还点头哈腰地道:“太子殿下您既然要赏景,下官就不碍着了。”这副狗腿样也惹得沈星零侧目,再对比温文儒雅的许鸣,她心里不住地犯嘀咕:沈月华有什么好,连大梁太子都青眼相待。现在看来,好像嫁给舒良俊并不算上乘。 二人各怀心思地离去。 沈月华看都没看许鸣一眼,也打算离开花园。但许鸣突然闪到她面前,笑道:“见都不想见我一面?” “你想如何?”沈月华眉目冷淡。 “你知道的,若不是宋兴书和温隆交情匪浅,徐依柔那天只会万劫不复。” 沈月华真不理解他,害人的事都能这般骄傲地说出来。 许鸣微笑:“不用这般看着我,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论到真正的实力强大,非我莫属。我总有一天会打败大齐,到时候你再归顺那可就晚了。” “哦?”沈月华哂笑,“但听说邹音已经差不多成了人彘,殿下怎么看?” 许鸣脸色变都没变,仿佛说得不是他的手下一般:“邹音不过是二流的探子,萧天的下场还算不错吧?”他迫近了一步,脸上笑容浅浅,但语气突然变得阴森,“华儿,本太子的耐心一向有限,徐依柔只不过是个边缘人物。” “你什么意思?” “你那么聪明,难道听不明白?” 沈月 华咬着唇,皱眉道:“威胁我一个弱女子,殿下未免做得太不光明正大了些。” “那又如何?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有足够的力量。” 看着他眯起眼,眸中露出寒光,沈月华却突然笑出了声。她的眼神变得轻蔑:“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请让开。” 许鸣心中邪火顿生,但他毕竟舍不得为难她,只道:“你会后悔的。” 沈月华走了两步,驻足道:“许鸣,我总算明白你和子瑾最大的区别。” “子瑾……”他咬着牙。 沈月华回眸,粲然一笑:“你确实很强大,但你喜欢炫耀彰显力量,想让其他人臣服而已。子瑾不同,他的强大是用来保护他所珍重的大齐子民。这一点,你永远都比不上他。” “从来成王败寇!” “是,但那又如何?”沈月华冷冰冰的眸色渐渐转为温暖,犹如一朵在寒风中悄然绽放的玉兰。她想起顾呈瑜,心中捆绑了许久的疙瘩突然不知缘由地解开了,一时间天朗气清,豁然开朗。是啊,那又如何?她笑道:“成,我看他称王;败,我陪他落草。” 许鸣的拳头慢慢攥起,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脸上长年累月不减的笑意终于消失无踪:“你在刻意激怒我。” 再纠缠下去无益。沈月华现在只想快点见到顾呈瑜,为了能长久地跟他在一起,她也要惜命。她朝许鸣福了福身子,带着疏离的微笑:“臣女先行一步。” 许鸣觉得一腔怒气快要炸裂开,挫败,深深的挫败感笼罩。 他看着沈月华聘婷而去的背影,冷笑出声:看来还是不够,小小的阻挠并不能够让她恐惧。华儿,总有一天我要你哭着来求我,求我将你留在身边! “殿下,该去见温将军了。”张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许鸣尽量控制自己的心情,但连虚假的笑容都无论如何不能再浮现。他声音冷冽:“温隆和她自幼相交甚笃?” “是 。” “温隆对这门赐婚有不满吗?” 张肖摇头:“未见开心也未见不满。” “晚上把秦婉叫来,我亲自问问。” “殿下。”张肖为难道,“圣上特意叮嘱过,温将军的联姻不能阻碍。” 许鸣扯动嘴角:“何时来轮到你教训本太子了?” 张肖吓得立刻跪下,连声道:“属下不敢。” 许鸣深吸了一口气,疏导了好久自己的心绪,缓缓弯腰将张肖扶起,缓声道:“按我说的办就可,其余之事不用过问。” “遵命。” 离开花园,张肖还心有余悸。身为许鸣的贴身护卫,他比谁都清楚这位太子殿下的狠绝,用笑里藏刀形容他也绝对不为过。张肖庆幸自己还有些用处,不然那一句废话已经足以要了他的命。 另一边,沈月华刚走出月洞门,突然被拖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怀抱有着最令人迷醉的味道和温度,沈月华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腔,听见他心跳得乱七八糟。喑哑带着克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月。” 在最想见到他时,他就瞬间出现在眼前。 世上还有比这一刻更让人陶醉和幸福吗? “子瑾。”沈月华一惊,继而环住他的腰,静静地依偎相拥。微风拂过,吹起发丝,药香在顾呈瑜鼻翼萦绕。他搂着沈月华,声音里藏不住的喜悦和庆幸:“以后再表白,一定要在我跟前,要不是放心不下跟来护着你,那可就听不见了,多可惜。” 沈月华哭笑不得:“非要听到吗?” “那当然!”顾呈瑜扳着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我原以为是我整天脑袋里全是你,没想到,咱俩半斤八两。” 沈月华毕竟是女子,一听这话脸颊微微泛红:“有恃无恐了?” “不。”顾呈瑜把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郑重道,“是更加不能负你。” 成,我看他称王;败,我陪他落草。 多么美好的誓言啊,顾呈瑜一想到这句话,就情 不自禁地抬起沈月华尖俏的下巴,将自己的唇深深地附上。这一次,她没有抗拒,也没有无动于衷。 “二位好兴致。”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沈月华犹如在梦中被惊醒,猛地推开顾呈瑜,差点绊倒。顾呈瑜眼疾手快把她拉住,烦躁地转过头,看到许鸣站在月洞门旁,脸上阴晴不定。 瞧他分明嫉恨还刻意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顾呈瑜简直身心舒爽。 “情难自控,许兄还请担待一二。”顾呈瑜笑着把沈月华搂在怀里,摆明了挑衅。沈月华小脸红扑扑的,双眸含水,双唇艳如二月红花。 许鸣拼命忍住愤怒:“顾兄来陈都不提前说一声,许某招待不周。” 一副俨然已经把大陈收入囊中的主人翁姿态。 “我的女人被不怀好意的人觊觎,我能不赶过来看着点儿吗?”顾呈瑜顺便又在沈月华光洁的额头上偷香了一个,意犹未尽地道,“不关国事,说不说也无妨。” 许鸣咬着牙,真想冲上去和顾呈瑜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但他不能,没把握的事情他从来不做,谁知道现在周围有没有伺机而动的大齐探子?他笑道:“那便好,顾兄可要当心些,别到最后你的女人也保不住。” “许兄多虑。”顾呈瑜一句话都不让。 许鸣狠狠地瞪了眼沈月华,拂袖而去! 瞧他无可奈何的样子,顾呈瑜放声大笑,他刮了刮沈月华的鼻梁,把她抱起原地转圈儿,阿月简直就是他的宝啊。沈月华攀着他的脖子,笑他的孩子气。 从温府回来,刚下马车,葛先生竟然破天荒地等在门口。 “葛老头怎么突然这般殷勤了?”顾呈瑜心情好,便拿葛先生打趣。 葛先生也算顾呈瑜的半个启蒙先生,在顾呈瑜跟前地位颇高。他见怪不怪地扫了眼顾呈瑜和沈月华紧紧相握的手,撇嘴道:“老头儿等的可是琴妙姑娘。” 琴妙要到了,那萧天想传达的意思也定然会明朗。 第七十二章 千里姻缘 沈府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府门前平日里可以称得上门可罗雀。再说以沈钦的资历,还轮不到见大齐太子的真容,于是顾呈瑜就一直以葛先生忘年交的姿态住着。现今沈天赐又是香饽饽,沈府里多住几个人也不扎眼。 沈天赐从温府出来就觉得沈月华和顾呈瑜不太对劲。 顾呈瑜以前虽然也会做些小动作,但沈月华总是有所顾虑,这次却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偶尔对视的眼神都仿佛缠绕着朗月和风。 看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沈天赐心情不禁有些抑郁,但对他来说,既然沈月华是最重要的存在,那他就要尊重长姐的选择。这条路上的阻碍,便由他一点一点地解决吧。他的目光变得深沉,偏头望向身后数丈的树捎。一个黑色的身影隐匿在绿叶间,他知道乌菱雪在注视着这里。确切的说,她专注的焦点应该在沈月华与顾呈瑜紧紧相握的手上。 这是个只忠于元后的影卫,得监视着。 还有即将到来的琴妙,也是个颇为棘手的人…… 正想着,一辆雪白的马车绕过街角,车辙滚动,在沈府门前停住。车里的人用一只修长洁白的素手掀起车帘,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前和沈月华耳语的顾呈瑜。她连忙从车里跃出,跪在顾呈瑜面前:“属下来晚,劳殿下久等。” 顾呈瑜虚扶了一把:“无妨。” 琴妙缓缓站起,看向立在顾呈瑜身侧的沈月华,微微蹙起了眉尖。但她着实摸不准儿顾呈瑜的脾气,便退后不再说话。既然等的人都到了,那也没必要再耽搁。 一行人去了灏远轩,此时萧天正在沉睡。 葛先生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萧天猛地睁开眼,一双如星般的眸子依旧神采奕奕。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没人知道他想说什么。琴妙低声道:“他说,参见殿下。” 奇怪的是,琴妙的声线里有一丝颤抖。 沈月华不会轻易放过微小的细节,包括琴妙方才蹙眉的瞬间。很显然,这 位名叫琴妙的大齐人对她怀有敌意。但她声音中的哽咽却是刚刚才出现的,难道是因为看见了萧天? “这里没外人,你想说什么尽管说。”顾呈瑜将手放在萧天的肩膀。 萧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居然将视线投到沈月华身上,他接下来的话会与沈月华有关,更确切是关于深藏不露的秦婉。 但就在他要启唇的一刻,琴妙的眸中有两颗滚烫的泪珠突然滑落。 没人知道她为何要落泪,她紧紧地盯着萧天,一步一步走上前。 萧天也生了疑,他分明没……有…… “箫哥哥,你,你怎么成这样了?”琴妙走到床前,眼泪不住地往出冒。萧天几乎是体无完肤,也亏得她能认出来。她委顿在床前啜泣,双肩颤抖,想去触碰萧天却不敢碰,生怕再弄疼了他。 萧天犹如被霹雳击中,一双眼睛中仿佛翻腾起惊涛骇浪。 是她! 这世上只有她会如此唤他!萧天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起来安抚她,但却只能动动手指。最无能为力,最无可奈何,最相闻相见不相亲的痛苦难耐。他在受伤后第一次感到绝望,他突然想要逃。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怎能被她看到? 但,他连逃跑都做不到啊。 在场诸人谁看不懂这副情景? 毕竟是女子,沈月华觉得眼眶发涩,她上前一步把琴妙扶起:“他的伤已经好了,你可以……碰碰他。” “真的,可以吗?”琴妙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顺。 她如何都料不到,多年后的相见竟然是这样的场景。明明分离前,箫哥哥还是那个英姿健朗,眉目如星的少年啊!那是不是,是不是若她这次不来大陈,她就永远都不会再见他了?琴妙坐到床边,握住萧天的手,十指交缠:“箫哥哥,我来晚了。” 萧天一眼不眨地看着琴妙:红衣少女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 “箫哥哥,我能读得懂。”琴妙一个字一滴泪,狠狠地砸到萧天的手背。 萧天用唇型道: 你为何会来这里? 琴妙沉默了好久,抓紧萧天的力道陡然增大,她眼眶濡湿,坚定地道:“箫哥哥,你再也推不走我了,我,我一定要永远陪着你!” 为了追寻那个背影,小小少女摔倒过多少次她不记得了,她只知道成为皇室的护卫,才能跟箫哥哥比肩。还差一步,再差一步她就能跟随太子殿下,而她的箫哥哥却……成了这副模样。 说不完的心酸话语在沉默间居然愈发清晰。 萧天感受着她冰凉的手心,心疼得回握,但他却不能再自私。擦肩一次就是错过一世,以前健全的他给不起她幸福,现在的他更加不可以。他放开手,道:不用,殿下叫你来是要帮我传达消息,做完你就可以走了。 “殿下!”琴妙直接转过去,“噗通”一声跪下,“属下要留在这里照顾箫哥哥!” 身为一个男人,顾呈瑜不能再了解萧天的心情,但他知道,或许这是萧天从心底里重获新生的良机。顾呈瑜道:“七日,若他还是不准,那你就不必再留。” 琴妙双手贴地,郑重地磕了个头,倔强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死也不会。” 葛先生骂了声死脑筋,强行把她拖起来,低声道:“当众让殿下下不来台,你这女娃是不是脑子不对劲?七日之后再说知道不?” 琴妙死死地抿着嘴,偏过头。 眼看顾呈瑜脸色开始不虞,萧天也慌了,他的眼睛里全是担忧,但又不能松口。琴妙在他满心的忧虑里渐渐心软了下来,嘟囔道:“好嘛,七日就七日。”葛先生说得对,七日后再七日,她这次是真的铁了心。 沈天赐打破僵局:“可以读唇语了吗?” 琴妙点点头,走到角落拧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帮萧天擦拭脸颊,微笑道:“箫哥哥你尽管说,我会一一转述给殿下的。” 萧天依旧蹙着眉,心思全在琴妙身上,愁眉不展的样子。 但琴妙不管不顾,愣是用手指把他眉间的褶皱给抚平了。 趁着萧天不能有所动作,当众浓情蜜意,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这琴妙妹子倒也是直愣愣的一根筋。顾呈瑜自然不会真的跟个小姑娘计较,他牵住沈月华的手,沈月华偏过头道:“不如以后再说,让他们二人独处一会儿吧。” “都听你的。”顾呈瑜笑笑。 正打算转身之际,琴妙突然叫住了他:“殿下,其实箫哥哥想说的话很简单。”她放下帕子,款款地走到顾呈瑜跟前,看向沈月华,抱拳道:“这位便就是箫哥哥口中的沈小姐了?” 沈月华点头:“是。” “属下是宜婷郡主的护卫琴妙。” 又是宜婷郡主。沈月华微微昂起下巴:“何事?” 琴妙见她脸色未变,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宜婷郡主对她很好,但毕竟她要留在沈府照顾箫哥哥,若是不管不顾地跟主人家闹得不愉快,也有可能对箫哥哥不利。郡主有圣上和皇后做主,想来太子殿下不过是图新鲜而已。 她想通这茬,笑了笑道:“箫哥哥让我告诉你,你身边有一个丫鬟应该叫秦婉,深藏不露,怀的可是大梁的武功路数,八成跟大梁脱不了关系。” 秦婉?! 沈月华和顾呈瑜迅速对视一眼,他们这几日正在为沈府内线的事烦恼,没想到萧天居然知道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是秦婉!沈月华柳叶般的眉毛深深地蹙起:难不成去年冷宫刺杀事件不只是许鸣的苦肉计,更是秦婉为获取她信任的计策? 心口有种钝钝的微麻,怪不得许鸣能知道得这般详细。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仿佛云淡风轻,缓缓颔首:“我知道了,萧天的伤或许还有希望,我会再琢磨法子,这些日子他便交托你照顾了。” 琴妙眼睛一铮,情不自禁地抓住沈月华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闷吭了一声。 顾呈瑜自然知道琴妙的身手,急忙拉过沈月华,瞥了她一眼,不满道:“葛老头,她的事你去安排。”说罢附在她耳边轻声问:“可是被 捏疼了?” 沈月华摇头:“走吧。” 二人离开了内室,琴妙撇撇嘴,真不知道这沈小姐哪里好?要说美貌,宜婷郡主跟她也不相上下啊。她听葛先生把住处什么的都念叨了一遍,便大咧咧地把其他人都轰出了屋子,只留下她和萧天。 “箫哥哥。”琴妙拉了个锦墩坐在床边,边剥橘子边道,“前些日子没人能陪你聊天吧,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我跟你聊。”她是个极其乐观的,既然接受了萧天变成这般的事实,就不愿再去忧愁,她要让萧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开心心。 至于究竟是谁把萧天变成这样?再慢慢清算! 萧天依旧皱着眉,道:你爹娘呢? “那种爹娘要来作甚?”琴妙掰下一瓣橘子放到萧天嘴里,甜丝丝地笑道,“爹的小妾一个接着一个,估计连娘长啥样都不记得了。娘呢就顾着两个儿子,怕我将来有可能分她的嫁妆,跟防贼似的,还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在她迄今为止短暂的人生里,唯一肯救她对她好的人只有萧天。 因此只要萧天还有一口气在,她是不论如何都会陪在他跟前的。 萧天着实心疼,他以为昔日临走前对琴妙爹娘的一番震慑会起到作用,没想到她还是过着这种生活。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的出现,小小少女才有了勇气和目标,才会为了追寻他的背影脱颖而出。 其中辛苦不足道哉。 但又如此值得。 琴妙欢乐地给他讲着往事,动不动就毫不矜持地哈哈大笑,讲到兴起处,她还兴高采烈地扮作他人模样,时而装老头,时而装青年,一件件趣事里藏着的都是对他的思念和执念。 不知不觉,萧天的脸上也漾起笑意。 而此时,在许鸣隐藏的宅院里,秦婉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她面对许鸣的循循善诱,心里慌乱得厉害。事关温隆,她情感的天平居然出现了倾斜。要不要说出真相?而太子殿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七十三章 浮出水面 “想了这么久?”许鸣放下茶盅,看了眼秦婉手中已经凉透的茶,勾唇道,“有难言之隐?还是说……你替秦瑶问过?” 秦婉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看向许鸣。 太子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看来他料的没错。许鸣唇角的笑纹愈多,秦婉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在她的眼里世间事黑白分明,到底太单纯。他从宝座缓缓走到秦婉跟前,秦婉慌忙站起,眼神有些躲闪。 “告诉我,温隆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属,属下是见过他。” 许鸣笑问:“所以?” 秦婉低垂着脑袋:“属下只是让他对秦瑶好些,其,其他再没多接触。” “原来如此。”许鸣靠得更近了些,“他不知道你是谁?” 秦婉死死地盯着脚尖,不说话。 “护国将军的尊荣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秦婉,你不希望败在你手里吧?”许鸣的声音不大,但其中的厚重意味却沉得仿佛高山。 秦婉咬着牙,心里的矛盾仿佛要把她撕裂。 “我知道了,你在温隆面前暴露了身份。”许鸣渐渐后退,摇头道,“暴露了身份的探子,哎……若不是看在秦老将军的份上,秦婉,你还能活过今日?” “属下保证不会有纰漏,他绝不会说出去的。” 许鸣笑道:“这么确信,看来你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不少事。” 秦婉心中一惊,她分明什么都没讲,但为何太子殿下却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看向许鸣的眼睛,那里面意味深长,含着浅淡的笑意,却凉薄到让人心惊。她跪下,心慌得厉害。 “温隆对你呢?可有你对他这般?” “属下,属下仰慕温将军为人,温将军只将属下当做未来妻子的嫡姐,再无其他。”秦婉现在算是明白了一点儿许鸣的意思,他八成是想用温隆来警示沈月华。 究竟何苦?分明是爱着对方,却要做一些伤害的事。 秦婉不能 理解许鸣的用意,她只想保护温隆。 “好,你回去吧。”许鸣已经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一切,接下来就是维持现状。他让秦婉退下,独自在室内踱步了一会儿,拍手把张肖叫来:“再去一趟温府。” 张肖问:“现在?” “就是现在。”有些事,还是确认一下的好。 二人没有乘马车,而是纵马疾驰到温府。此时已近黄昏,收到拜帖的温阁老走出来,拜见了许鸣后道:“殿下特意来此可有要事?” “不过是要商讨些和亲事宜,方便见温将军吗?” 他的言行永远温文儒雅,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温阁老将他引进府里:“当然,犬子现在书房。”派了个下人引路,温阁老并没有特意陪同。虽然是贵国太子,但他不屑却卑躬屈膝地逢迎。 同样的,还有温隆。 见了许鸣,做到了礼数,他不卑不亢地坐在下首,开门见山道:“太子有话尽管说,我温府迎亲自然要尽善尽美。” “既要尽善尽美,其实秦瑶的嫡姐也在陈,到时不如一并请来可好?”许鸣端起茶盅,眼神却一直盯着温隆。 温隆不动声色道:“嫡姐?我怎么听说秦府只有一位小姐?” 他这样说是为了隐藏自己还是为了保护秦婉?许鸣摸不准儿,笑道:“不过是秦婉自小进宫做护卫,便无人得知罢了。方才那件事,温将军以为何如?毕竟是嫡亲姐妹,送嫁也方便些,顺便叙叙姐妹情。” “太子所虑周到,就这样办。”温隆身上带着凛然之气,眉目深沉如海,让许鸣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难不成真的是秦婉一厢情愿?他从温府出来,思忖了好久也不敢妄下论断,只能先监视。 但其实他一走,温隆就知道出事了。 秦婉绝不会主动告诉许鸣,那到底是怎样的契机让许鸣起了疑心?不行,他现在心里慌得很,需得去沈府瞧瞧才安心。 而此刻的沈府内 ,秦婉如常地回了府,并没有发现一点不对劲。 沈月华正在和顾呈瑜聊天,她心里很失望,以她的性子,当然会直接戳破秦婉伪装的真面目。不过理智告诉她,利用许鸣的这个漏洞,绝对会达到不可思议的效果。 “我们需要的是许鸣放在陈国的探子明细,还有投入他的麾下的大陈官员名单,要连根拔起,这或许是个机会。”顾呈瑜冷静地分析。 沈月华蹙眉道:“她不会全知道。” “就探子而言,她应该清楚得八.九不离十。官员那边沈天赐已经有所动作,大陈太子也会提供线索。”顾呈瑜一处理起正事来,总有一种指挥若定的霸气,“要尽快结束对峙,就得主动出击,黎王和皇后那里也得伺机削弱。” “皇后那里我有办法。” 顾呈瑜看向沈月华,笑道:“那我们这算不算夫妻俩并肩作战?” 沈月华心头飘过“宜婷郡主”四个字,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女子,许鸣那天说的话应该不是真的吧。她抿抿唇,但终究没有问出口,现今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她道:“秦婉,你打算如何从她口中得到情报?” 顾呈瑜一笑:“这就得靠你了。” “我?”沈月华不太懂。 “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 沈月华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忠君爱国,胸中有一团火,不是罔顾是非的人。”她想到了徐依柔的事,若秦婉偷听,并且将她的计划都告诉许鸣,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更何况秦婉多次说过徐依柔的可怜,她虽然经历的事有很多,但从内心看还是个孩子。 “重情重义?” 沈月华点头:“是。” “那就好办了,最怕她跟她主子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顾呈瑜把玩着精致的青花瓷茶盖,“得弄清她最在乎的人是谁。” “我明白。” “还有她真正的身世……交给我吧。”顾呈瑜话音刚落,一把拉过沈 月华,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嬉笑道,“正事完毕,阿月,快到你生辰了。” 沈月华摇头道:“今年怕是不能过了。” “为何?本太子可是有一筐子好主意。” “跟你在一起便好。”沈月华笑笑,“那日正好是吉日,三妹妹出嫁,府里会忙来忙去的,我得陪在娘身边以防不测。”沈夫人分娩的日子临近,更是不能大意。 顾呈瑜撇嘴:“罢了,还是丈母娘重要。” 但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怎么过好这个生辰了,要有一个意义非凡的生辰礼,让他家阿月日后想起来都乐上眉梢才好。 沈月华本是冷淡的性子,但日日被他的孩子气感染,也让她好像年少了许多。 她将唇印在顾呈瑜眉间:“那日我给你做一碗甜羹。” 顾呈瑜直起腰,直接来了个绵长的吻,吻得沈月华气喘吁吁。顾呈瑜抵着她的额头笑眯眯地问:“可有这个甜?”沈月华脸红心跳得厉害,小女儿似的神态真像一枚熟透的樱桃,惹得顾呈瑜恨不得立刻吃进去。 要克制,要克制! 顾呈瑜猛地灌了一杯凉茶,这才勉强将小腹的邪火给浇下去一些。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月华把绿衣和红裳都叫了过来。她有点印象,貌似秦婉前段日子一直心不在焉,难道真的有了心上人? “小姐,您可回来了!红裳嘲笑奴婢,您得给奴婢做主!”绿衣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沈月华笑了笑:“怎么了?” 红裳福了福身子道:“她呀,上一次徐七小姐那事把她吓惨了,非得把私房钱放到我这里存着。我不看还好,一看……她这些年才存了十五两银子,可不笑死奴婢了嘛。”沈月华待她们不薄,十五两银子也着实少了些。 她也奇道:“为何会这般少?” 绿衣小脸涨红,扭扭捏捏地道:“奴婢,奴婢都给……吃了。” 沈月华一愣,稍后反应了过来。绿衣吃货 的本性不仅经年不改,反倒还愈加厉害了。她笑着摇摇头:“能攒下十五两还算不错。” “小姐!”绿衣羞恼地跺了跺脚。 暖阁里头笑声一片。 “好了,不闹了,叫你们俩来是有些事要问。”沈月华端起茶盅润了润嗓,“秦婉这几日可还好?” 绿衣抢先道:“好着呢啊,我今天早上还跟她学着绣了一朵桃花!” 红裳到底沉稳些:“中午的时候,她出去置办了些东西,半个时辰前才回来。”沈月华从不管束着大丫鬟,有什么自己想买的,都会很方便地出去置办。 “原也无事,不过想到她前两日心绪不宁的模样,若是真动了春心,我也不能耽搁了她。” 绿衣乐呵呵地道:“绝对是有心上人了!不过她最近倒没怎么魂不守舍,瞧着还愁得很,许是那人出了什么事。原本奴婢还想着问问小姐,看要不要帮帮她呢。” “你可知那人是谁?” 绿衣犯了难:“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红裳道:“奴婢觉得他绝不是一般人,秦婉除了绣鸳鸯外,她还绣过一柄剑。奴婢无意中看到,她藏得很慌张。” 剑?难道说此人出身行伍? 沈月华陷入沉思:秦婉和此人相识应该是来到沈府之后,因为她之前的行为举止都十分正常。不会是大梁的探子,时间不对。那会是谁呢?既是最近才出现,又时常来沈府做客,还与行伍有关。 等一下! 不会是…… “小姐。”响起了敲门声,沈月华应了后,夫人身边的品画走了进来,“小姐,温将军来府里了,夫人请您过去。” 天已经黑了,温隆有何事非得现在赶来? 沈月华心里惴惴不安,如果与秦婉两情相悦的人真的是温隆该怎么办?她不愿意再想下去。重生一世,她就是为了能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所爱所珍视的人,但现在,仿佛有些事已经脱离了掌控,变得不尽如人意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绝对优势 正厅里,沈夫人在左,沈钦在右,正和温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温隆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门口扫一眼。沈夫人是女子,心思也细腻,她幸福地抚摸着鼓起的肚皮笑道:“隆哥儿这是怎么了?许久没见你这般急躁过了,这才像个孩子样,整日里稳重干练的也太辛苦了。” 在沈夫人眼里,温隆他们可不永远都是小孩子嘛。 “我有些事得和华儿商议,小姑,姑父,不如您二老先去歇着。我也不是外人,独自等华儿便好。”有些话只能和沈月华单独谈,人多他也说不出口。 沈夫人还想陪同,但沈钦毕竟是混迹官场的人,当即就听懂了温隆的言外之意。 他乐呵呵地拉着沈夫人出了正厅,往主母院子里走。沈夫人颇是奇怪道:“老爷,你我二人又无事可做,为何不陪着隆哥儿再聊聊?” “他这是有难言之隐呢。”沈钦扶着沈夫人,“虽说我只是个太医院的院使,但总也能听到些风声。太平日子……不长久了啊。” 这句话着实把沈夫人吓了一跳,她骇道:“怎么会?爹从未同我讲过。” 温阁老还能把朝局的事讲给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听?沈钦摇摇头:“无妨,我私下瞧着,华儿和天赐兴许是有主意。如今天赐进了翰林,颇得圣上的重视,眼界自然比我这个只会治病救人的大夫强了很多。华儿虽是女子,但八成还有其他门路。” “不会的吧,我的华儿还是那般乖巧懂事,就是个规规矩矩的闺阁少女呀。”沈夫人着实觉得惊异,在她眼里,虽然沈月华被钦封了御医,但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与往日无差,哪儿有不同之处? 沈钦知道跟沈夫人讲不通,索性也就不说了,他把耳朵贴在沈夫人肚皮上,笑道:“若是个儿子,我沈钦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妾身也希望是。”沈夫人也不在乎话题被转开,喜滋滋地抚摸着肚子。 沈钦看着沈夫人含笑的嘴角,也带上了笑意。 他不求 什么达官显贵,只求沈府能现世安稳。儿女事他插不上手,纵是觉察出一些端倪,也明白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索性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现在整天盼着沈夫人的肚子,只希望将来好好儿地把这孩子抚养长大。 另一边,沈月华踏进了正厅,温隆的眼神落到她身后的红裳身上,一丝失望一闪而过。 搁在以前,这般细小的神情变化沈月华是不会在意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尤其她正在仔仔细细地观察温隆,又怎么看不出? 屏退了下人,正厅只剩他们二人而已。 “表哥。”沈月华蹙起眉尖,她不想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地道,“你今日来是不是为了秦婉?” 温隆没料到沈月华居然如此清楚,他的剑眉拧成疙瘩,沉重地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她可还好?” 最不希望的猜测被证实,沈月华竟怔忪了片刻。 “她出了何事?”温隆突然站起,以为秦婉被为难了。 沈月华苦笑道:“她现今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表哥,你可知我投靠了大齐?而她却是大梁的探子?” 温隆听到秦婉没事后松了口气,面对沈月华的诘问,无从作答。 “外公和舅舅们不会表明立场的,他们只会保持中立效忠大陈,所有的事只关乎大梁和大齐之间的胜负成败。表哥……我终究不想与你为敌。”沈月华口中泛苦,她呷了一口茶,偏头不再看温隆。 温隆叹息道:“祖父和父亲的态度,亦是我的态度。” 那……秦婉呢?沈月华的眼睛微微一铮,所以这段感情注定会无疾而终?她咬咬牙狠心道:“既然如此,表哥就不要在意她的死活了。” “华儿,我此生不会再爱其他人。”温隆紧紧地攥着茶盅,指节泛白。 沈月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皱着眉,心里在煎熬。 她本就是有情之人,又何尝不知温隆用情之深?他今日毫无方寸地找来沈府,正是温隆的关心则乱。秦婉确实很好,值得温隆付诸于感 情,但立场的迥异却是最大的壕沟。这壕沟比海深,哪儿能轻易跨过去? 不如潇洒放弃!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的难如登天。 “远离大陈和大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或许是个办法。”沈月华抬起头,“但她肯吗?表哥,你又肯吗?” 温隆没想到沈月华居然在思考能让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法子,他心里感激,不过还是坚定地摇头道:“温隆此生誓为保家卫国,只要陈国还在,我就会在前线征战不休!” “那她呢?”沈月华定定地看着他。 沈月华知道,秦婉绝不是一般的女子。但她究竟是因何与温隆有了牵连?无缘无故的,温隆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秦婉,秦婉…… “难不成她和大梁的秦家有关?” 温隆知道瞒不住,点头道:“秦家幼年逝去的嫡女,时移势迁,被很多人忘却了。” 竟是如此! 沈月华不禁对秦婉刮目相看了起来,她只知道能做探子细作的人绝对身手不错,没想到家世竟也这般显赫。放弃优渥的家族依靠,只为了一腔热血赌上一生,秦婉着实值得人钦佩。这样一来,让秦婉离开也不现实。 “怪不得表哥你接了圣旨。”沈月华摇了摇头,“这是一条太过艰难的路。” 温隆沉声道:“无从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然出现,把温隆惊了一下。那朗润如玉的声音道:“不如本太子来帮你选择?” 二人朝声源处看去,顾呈瑜缓缓地走了进来,烛光掩映,更显得他眉目如画。 温隆从未见过顾呈瑜,但他方才听清楚了顾呈瑜的自称,再结合沈府的立场,此人的身份当然不言自喻。没想到大齐的太子殿下居然亲自住在沈府,而且,此人满身的气度雍华,君临天下的霸气居然能这般慑人。 他从圆交椅上站起,抱拳道:“原来是大齐的顾太子。” “好说。”顾呈瑜挨着沈月华坐下,抬手帮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亲昵的动作却做得如 此顺手和随意。温隆恍然大悟,之前的一系列疑问都明晰了起来。 顾呈瑜看向他:“温将军坐。” 沈月华的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她不知道顾呈瑜为何会突然出现,温隆和她情逾兄妹,自然不愿意让他对自己生了芥蒂。但顾呈瑜身系她所有的希望,孰轻孰重?虽难取舍,但却十分明朗。 “听闻温将军一身好武艺,本太子可否能得一看?”顾呈瑜竟然转而说起其他。 温隆蹙眉道:“微臣的武功只用于杀敌!” 沈月华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顾呈瑜偏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让她放心。他复又看向温隆,笑道:“对温将军来说,本太子就是你的敌人。放马过来,也让本太子瞧瞧,号称大陈第一的温隆究竟有多少能耐。” 温隆“唰”地站起:“恭敬不如从命!” 他本就是热血之人,大陈又在大齐的阴影下卑微了许久,他胸腔里这口恶气一直憋到现在,今日见到正主儿,必须一吐为快!沈月华紧紧地抿着唇,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她死死地盯着温隆。 “华儿,表哥来日再向你请罪!”温隆大喝一声,做出了起势。 果然气势如虹,犹如大江大河一般的内力和招式,仿佛能融化所有攻击,又能将他人的力量完美转化消融。顾呈瑜悠哉地放下茶盅,走到沈月华跟前,俯身,朝她孩子气地眨了下眼道:“我会手下留情的。” 沈月华原本紧绷的心弦突然松开:这个人啊。 她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低声道:“我明白。” 男人之间,有时候没必要说那么多大道理。要让一个人真正臣服,还是拳头上见真章最快捷有效,尤其像温隆这种在战场拼命了十年的热血男人。 打斗难免会发出声音。 但顾呈瑜既然敢在正厅挑战,自然是做足了准备。只见温隆率先冲过来,眉头深皱,显然是把顾呈瑜当成了死敌。顾呈瑜的衣袂翩飞,仿佛是被他的气场所摄,一动不动。 “喝!” 雷霆万 钧一般的掌横切过来,顾呈瑜微微偏过头,恰好闪过。原本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招式,但袭击到顾呈瑜这里,一切又好像突然慢了下来。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恰到好处,多一分费力,少一分危险。 饶是沉静的温隆都不住地急躁了起来。 他的掌缘仿若有隐隐的白色光晕,被劈上一掌后果不堪设想。沈月华没想到温隆竟然这么狠,她能理解温隆心中的怒火,但毕竟不是感同身受。而处于他掌下的人是顾呈瑜,这就更让她揪心。 十年未见,故人终究是变了太多。 沈月华有些失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渴盼,既然她勉强不得,那也不必为他人顾虑太多。在她想通这一点的瞬间,顾呈瑜的动作突然加快,连个完整的身影都看不到,只能隐约捕捉到些许白影。 “咔”的一声,温隆原本劈出去的掌被硬生生地拐了轨迹。 接下来又是“啪啪”几声,趁着他心中焦躁,顾呈瑜一连点了他八处大穴。温隆的所有动作蓦地停止,右手腕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想来应该是脱臼了。 沈月华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走上前,推拿间很快地将温隆脱臼的手腕接好。 这两人,一个负责打,一个负责治,当真是天生的绝配。 温隆胸中的意气渐渐平息,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世间居然还能有一个人在武功上把他如此压制,简直不留一丝余地地彻底压制。若不是顾呈瑜存了饶过他的心思,大概没过十招,他早就命丧九泉。 能达到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除却苦练,真正重要的乃是天资。 万中无一的天资,谁人能出其右? 顾呈瑜对沈月华点头笑了笑,悠哉地把温隆的大穴悉数解开,复又坐到方才的圆交椅上,捧起那盅温度刚刚好的茶,呷了一口:“接下来,是时候聊聊秦婉的生死问题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温隆心里生出绝望。 在顾呈瑜的绝对优势下,他平生第一次有种砧板上鱼肉的无力感。 第七十五章 从中作梗 “面对军中细作,不知道温将军的手段如何?”顾呈瑜嘴角挑着似是而非的浅薄笑意,他要温隆自己亲口说出个处决的法子来。 太残忍,但却只有如此才能让温隆明白该怎么选择。 温隆一时怔忪,头脑中闪过无数种残忍的刑罚,瞬时,整个人木愣愣地坐到圆交椅上,不置一词。 顾呈瑜挑眉,故作不屑:“看来大陈的军法颇是稀松,连处理起细作来都这般瞻前顾后。”他用茶盖轻轻撇着茶叶,慢条斯理地道:“搁在大齐,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剥皮抽筋! 温隆想都不敢想,若是秦婉承受了如此酷刑后他会陷入怎样的癫狂。从不知道,他居然如此无能,连保护心爱的女子都做不到。他挫败地看向沈月华,苦笑道:“华儿,我……” “表哥,法子是有的。”沈月华冷声提醒,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她必须狠下心,“我们需要秦婉手中的探子名单。” 温隆心弦一紧,这还不如杀了她!他太清楚秦婉的忠君之心,宁折不弯的啊。但也正是如此,自己才会爱她如此至深,可是如今要他去套她手中的探子名单,他怎么忍心? 顾呈瑜放下茶盅,看着陷入痛苦的温隆,突然笑出了声:“温将军,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瞧在阿月的份儿上,本太子便允许你想想,如何才能让本太子安心放你走?” 他知道了大齐在沈府的据点,最保险的做法自然是灭口! 若没有沈月华,别说秦婉了,他温隆今儿能活着出去都是未知之数。只有活下去才能有转机,温隆咬牙道:“我以温府一百三十六口人命起誓,绝不会透露半分!” 时下人最敬鬼神,这个誓言不可谓不狠。 “可惜,本太子向来都是信己不信天。”顾呈瑜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说话的语调很缓,但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君临天下的浩然之气,让人听而生畏。 温隆蹙眉道:“太子要我效忠大齐?” 只有在一条船上的人才不会背叛,这个道理谁都懂。 顾呈瑜却摇头笑道:“本太子早就答应过阿月 ,温府的立场绝不会强迫。不过保险起见,温将军得签了这一纸契书。” 契书只有短短几行,却让温隆越看越心惊。 不管何时,只要将这契书递到皇帝跟前,温隆在暗中协助大齐的事实就是板上钉钉。这又与效忠大齐有什么区别?温隆心中义愤难平,觉得顾呈瑜在变相地要挟他表明立场。 顾呈瑜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耐烦地解释道:“本太子向来一言九鼎,这契书会放在阿月手里,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温将军信不过本太子,竟然还信不过阿月?” 如果是沈月华的话,她确实不会有恶意。 温隆的心静了下来,看向沈月华:“华儿,你也要我签?” “若我有害你之心,会向子瑾求那个允诺吗?”沈月华在他方才拼力搏杀的时候就十分不悦,现在表情依旧阴沉,“我信得过你,但唯有如此才能让大齐在陈的探子们心安。” 如果不签,温隆今日出不了沈府。 如果签了,这终究是一个隐患,以后濒临选择自然会下意识地向大齐靠拢。顾呈瑜这招是在人心附上一个枷锁,看似微不足道的束缚力,但却在关键时刻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沈月华希望大齐夺得天下,同意这份契书理所应当。 “我想见秦婉一面。”温隆试图再挣扎一下。 “你有资格讲条件?”顾呈瑜随手捻起一颗松子,附上内力,急速地朝温隆眉心打去。 速度之快,温隆根本躲不过,还是另一颗松子让它改变了轨道,这才堪堪从耳边划过。 生死就在一瞬。 饶是英雄如温隆都起了一身冷汗。 顾呈瑜捻着第三颗松子把玩,勾唇笑道:“签或者不签,本太子没那么好的耐性。” 沈月华毕竟和温隆交情甚笃,见顾呈瑜是当真生了怒意,皱眉道:“表哥,若你死了,她还能活吗?” 一纸契书,等同于挽救两个人的命。简直是屈辱!温隆紧攥拳头,身体紧绷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死死地盯着顾呈瑜。 僵持了大约一盅茶的功夫,他终是强迫自己平了那口意气。咬破指尖,在契书 上画押签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厅。 “表哥。” 蜂腰小桥边,沈月华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温隆站定,却没有回头。 沈月华把气喘匀了,想起幼时二人相处的温馨画面,忍不住心中发涩,抬头问:“表哥可是恼了我?” “我没脸见你。”温隆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懊恼,“他是人中之龙,若能真心待你自然极好。但万一生了二心,我却永远帮不了你。” 这种节骨眼还在操心沈月华,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 少年时期,只有沈月华陪他欢笑落泪,听他讲前程抱负,给他鼓励赞许,这份经年累月的深情厚谊,又岂能轻易变动? 沈月华眼眶酸胀,哽咽着声音道:“我不会太为难秦婉。” “我知道。”温隆依旧没有转身,他更是难受,“华儿,对不住。” “你没有对不住我,倒是我……” 温隆打断她道:“方才我确实存了杀他的心思,在明知你倾心于他的情况下我都使了全力,是我对不住你。” “不说这些了。”沈月华走到他面前,看到温隆的双眸里布满了血丝,不由地心中酸楚,她缓声道,“我会保护她,直到你们能安然无恙地在一起为止。表哥,若你还信我的话,就耐心地等。” 莫名其妙的,花香幽幽地飘来。 桥下的碧湖里,一尾红鲤突然跃出水面,鱼尾划过一连串晶莹的水滴,难得一见的美景。 连鱼儿都如此奋力拼搏,更何况他呢? “好。”温隆声如洪钟,他把手放到沈月华的肩膀,郑重道,“华儿,虽然我动了不该动的心,但也不悔不惧。表哥终究希望你能终得所愿。嗬,方才到底是我钻牛角尖了。” 沈月华总算放下一颗心,点头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好女子亦不输男!”温隆胸中涤荡的豪气又重新点燃,不过是输给一人而已,不过是情路坎坷而已,怎能够将他击倒?现在想想,那纸契书实则无用。知道了沈月华和顾呈瑜的关系,即使没有契书存在,他也会下意识地帮沈月华。 祖父说过,大陈早已千疮百 孔,做属国的命运实属必然。 实属必然啊,温隆目光苍茫地望向天际:世间诸事,千百情态,做了这么多努力,最终的最终,也不过是求个无悔心安罢了。 两人没有再聊下去,就此作别。 虽然温隆不愿意娶秦瑶,但圣旨他不得不尊,秦婉他不能不顾,这就造成了不情不愿之下也得把亲事做得漂漂亮亮。两国联姻要亲手处理的事情太多,每一处都有讲究,稍有不慎就是对皇恩浩荡的怠慢,现今也只能把秦婉托付给沈月华了。 而沈月华此刻也在思忖该如何妥善地保护秦婉,她最担心的反倒不是顾呈瑜,而是许鸣会杀人灭口。 各怀心事,自然没有太注意周遭环境。 不远的假山后,露出淡粉色的衣角。沈星零从假山后慢慢走出,看着沈月华离开的背影,眼眸闪烁着嫉恨的暗光。凭什么沈月华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睐?许太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都对她青眼有加,温隆对她也是爱护尊重,凭什么! 但现在情况变了,她沈星零有了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定要紧紧把握! 次日,借着去和手帕交加深感情的名义,沈星零只带了一个丫鬟就出了府。半道上把丫鬟打发走,她拐进一处短巷。短巷尽头是一个小院子,推开木门,有下人将她领进正房。 正房里坐着的人居然是许鸣。 “有事吗?”他对着沈星零,露出随和的微笑。 沈星零登时就五迷三道的,她红了脸,娇羞地道:“殿下让奴家去看看大姐姐做了些什么,奴家怎么会辜负殿下的看重呢?” 许鸣走到她跟前,抬手将她发间的落叶轻轻拂下,温柔似水的眸子看着她。 沈星零的脸更红了,身上的筋骨像是突然被抽出,软绵绵地靠了过去。许鸣眉尖一挑,双眸里闪过一丝厌恶。但他还是将肩膀凑了上去,关切地问:“零儿身子不适吗?” “嗯。”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她也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沈星零倚在许鸣的肩膀上,回想了一下,柔若无骨地娇声道:“昨儿天都黑了,温隆表哥 还匆匆来找大姐姐,殿下,您说会是什么事呢?” “他神情如何?” “光线太暗,奴家没有看真切,不过表哥刚开始挺急的,和大姐姐聊了几句后便恢复了常态。殿下深谋远虑,定然能看到奴家看不到的地方,奴家的任务呀,就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殿下。” 许鸣夸奖她:“真聪明。” 沈星零眼珠子一转,声音甜腻地问:“那是奴家聪明呢?还是大姐姐聪明?” “你们是不同的聪明。”许鸣附在她耳边,吹着气,“过一会儿舒良俊就要来了,不知零儿的身子可有转好?” 沈星零连忙站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 虽然在她看来舒良俊绝然比不得许鸣,但许鸣太飘忽,不知深浅,还是把舒良俊牢牢地抓在手里,再寻思着去勾引许鸣来得稳妥些。她款款地福下身子:“多谢殿下,有殿下的关心,奴家怎么敢不好转嘛。” 矫情做作的表演看多了,实在反胃。 许鸣走出正房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舒良俊也如约而至。许鸣看了眼房门,想起沈星零娇滴滴的声音就恶心,冷声道:“沈星零在里面,你先进去。”舒良俊惟命是从,脸上谄媚的笑也让他忍不住隐隐作呕。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德行,许鸣心道:怪不得华儿不喜欢。 华儿? 他眉心微微蹙起,胸口有一股痛彻心扉的疼。 “成,我看他称王;败,我陪他落草。”这句话简直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时时刻刻在他心头搅动,血肉模糊成一团。既然温隆对秦婉不是普通的关心,那么沈月华,他就要逼她再做一次选择! 但,她有没有偶尔会想起他? 其实此刻的沈月华,不仅是想起了许鸣,更是打算谈到他。灏远轩的一间厢房里,沈月华和顾呈瑜分坐在两侧,紫檀小几上放着那纸契书,在等绿衣把秦婉叫来。 “子瑾。”沈月华看着契书上的血指印,攒起眉尖,欲言又止。 顾呈瑜抬手,越过小几,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 真好,有一个心意相通的爱人,真好。 第七十六章 两难之选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婉身着深紫色的马面裙,低头踏了进来。她转身将门关上,福了福身子道:“小姐,奴婢来晚了。”行了礼,她这才规规矩矩地抬起眼帘向沈月华望去,眼角扫过顾呈瑜,身子突然紧绷了起来! 怎么是他?! 大齐太子为何会在这里?不,他当然有可能出现在沈府,但他怎么会轻易见她?秦婉心里快速飞过无数思绪,但连一丝都抓不住。难不成,难不成她的身份暴露了? 不,不会的。 秦婉握紧手,指尖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还能保持清醒。 一定要冷静,说不定她已经获得了沈月华的信任,这才能进来服侍。她迅速低下头,做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抬脚,打算走到沈月华身后侍立。 “别动。”顾呈瑜开口,这丫鬟的武功不弱,以防万一,绝不能让她靠近阿月。 秦婉手脚几乎都要僵住了,她不得不自然地看向顾呈瑜,一脸不解地道:“小姐……” “服侍我这么久,你应当也算清楚我的性子。”沈月华想起以前还算融洽的主仆时光,眉心微蹙,淡淡道,“秦婉,你真的祖祖辈辈都是大陈人士?” 沈月华做事干净利落,最不喜欢拖泥带水。 听她这般问,秦婉心里惴惴不安。事情八成是败露了,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想要伺机而逃。但口头上也必须回答:“奴婢不敢欺瞒小姐。” “好。”沈月华拿起紫檀小几上的契书,扔到秦婉面前,“给我认认这是谁的字。” 谁的字? 秦婉生疑,弯腰捡起契书,豁然闯入眼帘的是“温隆”两个血字! 血字! 她忍不住踉跄了两步,脸上的冷静龟裂,恐慌迸射而出:“他,他怎么了?小姐,他是您的表哥啊,您把他怎么了?”秦婉一句话上前一步,步步迫近。 顾呈瑜蹙眉,带起掌风,把秦婉逼退了几丈远,顺便从她手里夺回了契书。 这样也保险一些,他冷声道:“秦将军算是一代名将,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温隆暂时无碍,但他是身败名裂,还是能安安稳稳地迎娶秦瑶,全在你的 一念之间。” 轻轻一掌的掌风,却能够让秦婉的五脏六腑有种被万千巨石压迫的疼痛。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呈瑜,仿佛没有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人能把内力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喉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儿,她强行压制住,压着嗓子道:“顾太子请把话说明朗些,我听不懂。” 还算硬气。 顾呈瑜扫了眼她手里的契书:“若是这张纸被呈到明帝的几案上,你猜温隆下场如何?” 虽然大陈京城内派系林立,但毕竟都是暗地里做的勾当,真让明帝看到了这纸契书,不仅温隆本人,连温府怕也是要万劫不复!秦婉冷笑道:“温府遭殃,我就不信沈府能好到哪里去!” “若有本太子作保呢?” 有顾呈瑜的势力在,一切都另当别论了。大齐的高压下,每个人都会安然无恙,但温隆引以为傲的气节将荡然无存。誓死效忠大陈,却被大陈怀疑舍弃和放逐。同样是现身给国家的武人,秦婉太清楚了,那相当于活生生抽去了他的灵魂! 秦婉恨极,咬牙道:“小姐就不怕沈夫人伤心吗?他可是你表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月华刻意做出淡然无波的样子来,无非是为了欺骗秦婉,“为了保护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我会这样做。” “不是这样的!”秦婉几乎是嘶吼了出来,“只要现在毁了这契书,谁都不会有损失,小姐你可以保护所有的人!” 沈月华摇头,坚定地道:“不可。” 跟着沈月华也有一段时间了,她的聪慧,她的果断,她的冷漠,她都见过,然而却不曾想对待自己的亲人,她还能如此。 秦婉心痛如绞,声音嘶哑地问:“为何不可!分明就是小姐的选择啊!” “不,这是你的选择。”沈月华从顾呈瑜手中拿过契书,仿佛是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表哥能签下它是为了保你一命,没想到你却不能同样对他,果然感情是有深厚之分。” “他,他……”他居然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这一霎,秦婉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触动,痛哭失声,靠着门框委顿在地。 沈月华 瞧着心酸,但为了计划却不能不继续说下去:“用探子名单换契书,或者和亲过后,这张纸便会出现在明帝面前,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 探子名单! 秦婉木然地看向沈月华,一颗泪珠无声地滑落。和亲过后再利用契书,到时候摧毁的不只是温隆一人而已,还有秦瑶,还有远在大梁的秦府。梁帝疑心重,即使和大齐沾了一星半点关系,拥有世代功勋的秦府也不会幸免。 如果她不写,她所珍视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但若是她写,哈,哈哈哈!那她秦婉还是秦婉吗?她还配姓秦吗?她的傲骨和尊严,她赖以生存的信仰和正气,都会化为灰烬吧! 这是一个几乎要将她撕扯为两半的抉择,她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秦婉抱着头,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意念。 对了,她现在,连求死都不能…… 沈月华狠心偏过头,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漾起波澜。 人生在世,所有人都在苦苦煎熬。难以两全,唯有割舍,譬如活生生的将灵魂割裂成两半,然后忍痛舍弃。当初的她也经历过这种痛苦,从清高傲物的医者变成狡诈权谋的女子,只用恨做支撑,用报仇为信念,修罗地狱也不足以形容。 但幸好,她遇到了他。 顾呈瑜仿佛能感受到沈月华心底的黑暗,他看着她,璀璨如星子的双眸给她希望的华光。 “乌菱雪。” “属下在。”一身黑衣的乌菱雪推门而入,抱拳跪地。顾呈瑜“啪啪”几下封住了秦婉调动内力的穴道:“交给你,若有闪失,以死谢罪。” 乌菱雪容色不改:“遵命!” 天色尚早,没几日沈星敏就要嫁了,沈府上下倒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唯有灏远轩里头安安静静,各司其职。沈月华坐到石凳上,眉头渐渐隆起,显得心事重重。 顾呈瑜牵起她的手:“心里难受?” “有点儿。”沈月华看向他,疲惫的神情尽显,“秦婉心思纯良,这选择太残忍。” “还有很多比她心思更加纯良的人,连选都没得选。”顾呈瑜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安 慰道,“天下大势,不进则退。越早结束这种局面,才有越少的人卷入纷争。” “嗯。” 身在其位而谋其事,顾呈瑜身不由己,谁都是身不由己。 要怪,只怪这纷纷扰扰的乱世! 接下来几日,沈星零守着规矩,没怎么冒头。沈星零破天荒地低调了不少,整天就知道乖乖地陪在太夫人跟前,做足了孝顺的模样。 吉日很快就到了,刚好,这日也是琴妙和萧天的七日之期。 原以为萧天会轰琴妙走,结果他压根儿都没意识到期限到了,还装作讨厌琴妙的样子却时时刻刻关注她的动向。 也算是这段时间里唯一的喜事了。 从凌晨开始,沈月华就一直陪在沈夫人身边,沈夫人近日身子愈发重,还突然患上了嗜睡的毛病。沈月华把她屋子里所有的摆设全都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再加上事情烦扰太多,也便抛诸脑后。 等沈星敏拜别父母,坐上喜轿离开沈府后,沈月华把沈夫人扶回暖阁。 “娘,玉姨娘没来过吧?”最好确认一下,千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沈夫人觉得眼皮很重,窝进褥子堆里,摇摇头:“自我怀上她就没来过,四姐儿也没怎么来,娘知道你担心什么,没事的。” 沈月华静静地诊了半晌脉,点头道:“脉象还好,但孕期的其他脉象会多有不准,您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吧,老爷时常在为娘身边陪着,不会有事的。”沈夫人已经合上了眼,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大约是临盆的日期渐近,便也劳累许多吧。 沈月华给沈夫人把锦被盖好,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暖阁。这时,品画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小姐,请随奴婢来。” 品画跟了沈夫人十几年未嫁,是个值得信任的老人了。 走到与暖阁想通的绣房,品画从花梨柜格上取下一双小孩儿穿的鞋子。针脚细密,绣工精致,一看就是沈夫人的杰作。沈月华接过,婆娑了几下,想到幼时的欢乐时光,不由地带起了笑,她问:“娘这几日不是犯困吗?她何时做的?” “夫人几个月前 就开始做了,昨日还差不少,连夜才赶完。”品画道,“奴婢怎么劝都不听,非说要在小姐生辰的时候做好,今儿困得差点儿在三小姐婚宴上睡着。” 怪不得沈夫人近日格外的不在状态呢。 沈月华捧着精巧的小鞋子,简直爱不释手。 品画瞧她心情还好,斟酌了一下语句,缓声道:“小姐别嫌奴婢多嘴,您这么聪慧,夫人的心事您怎么能不知道呢?” 沈夫人最操心她的亲事,绣小鞋子即是在怀念沈月华小时候,又是在期待外孙。 “我知道,辛苦你了。”沈月华笑笑,没再说其他。 “奴婢应该的。”品画心中叹了口气,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主意大的不行,根本就不像个闺阁小姐。这世上,女子就是嫁人相夫教子的,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从主母院子里离开,天色正好。 沈月华捧着小鞋子,越看越喜欢。绿衣在身边叽叽喳喳地夸赞,羡慕得不行:“夫人绣的东西真好,比秦婉绣的都好!” 红裳连忙拽了拽她的衣角,摇头。 绿衣吐了吐舌头,低头道:“奴婢错了。” “你们先下去,我一个人走走。”沈月华想到秦婉,心头像是堵了一块。她缓步朝花园的方向走去,今日大多数下人都在前府帮忙,内宅里倒是清静不少。 此时正是初夏,还不算太热,微风斜着湖面的水汽吹来,挺舒服。 沈月华在出神,并没注意到周围,突然一个橘红色的身影闯过来把她轻轻一撞,她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已经不见了人影,手里却被塞进了一个卷轴。 这是什么? 她疑惑,但沈府在沈天赐的掌控下向来安全得很,不必太过于戒备。缓缓打开卷轴,画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身着白衣,仿佛遗世而独立的一朵水仙,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温柔月光,渺远得不食人间烟火。 有些熟悉,会是谁呢? 沈月华把卷轴收起,继续沿湖畔信步走着。 不远处,有一大片绿色的荷叶缓缓浮现。她定睛一看,荷叶上也放着一个卷轴,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样。荷叶好像通了人意,径直朝岸边飘来…… 第七十七章 生辰快乐 沈月华俯身,从荷叶上取下卷轴,再次打开―― 海棠花繁盛,花下有一面容模糊的女子正低着头,卷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女子鬓角别着一朵粉色的花瓣,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沈月华转身。 顾呈瑜身穿靓蓝色绫锻袍子,手里拿着第三个卷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他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把卷轴放在她掌心,缓缓笑道:“最后一个。” 这次的卷轴上有一双男女。 画的面容能瞧得清,但却是垂垂老矣,陌生中透着熟悉。沈月华伸出如玉般的纤细手指,轻轻抚上女子老去的容颜,半晌才带着点犹疑地问:“这……是我吗?” “能陪我到老的人,只有你。”顾呈瑜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涂在沈月华的指尖,“阿月,在这里盖个印记吧。” 最后那幅画的左下角被提上一句诗:一生一世一双人。 诗下还余下一点儿空隙。顾呈瑜握着沈月华的手,重重地印了上去。两个红指印,一大一小,像是心脏的两瓣,鲜红的誓言啊。 把指尖摁下去的那一刻,沈月华的脑海里飘过无数个场景。 初见时,他如战神一样器宇轩昂,君临天下般地闯入她的世界,不由分说地让两人的命运粘合到了一起; 再见时,他把花瓣放入嘴中咀嚼,十足的纨绔; 第三次,他宣布了她的与众不同; 第四次…… 第五次…… 他们之间的过往一点一滴地回放,充盈了沈月华的整颗心。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了啊,真是,很美好呢。顾呈瑜俯下身子,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我的阿月,生辰快乐。” “我很快乐。”沈月华抱住顾呈瑜的腰。 眼眶虽酸涩得想落泪,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却表明她现在感动得刻骨铭心。她一直认为,感情可以是日常琐事的心有灵犀,不必要轰轰烈烈,但一定要用心,用心为所爱的人编织丝丝缕缕的美满。 顾呈瑜把她无意间落下的清泪吻干,嘴唇碰了下 她玲珑的鼻头,像是哄小孩儿一般低笑道:“真是愈发爱哭了。” “嗯。”浓重的鼻音,带着撒娇的依赖,让顾呈瑜的心尖像是被猫爪子轻轻一挠,登时就软了半边身子。 她抬起泪眼,低声道:“食材都准备好了。” “洗手弄羹汤,本太子今儿也沾一沾这阳春水何如?” 于是乎,谁能料到一句话就能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顾呈瑜,被沈月华笑着绑上围裙。他此刻手握凤梨,不知所措。他把凤梨颠来倒去地看了看,问道:“这是直接吃的?” 沈月华笑出了声:“削皮切成丁,殿下会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顾呈瑜不以为然地抽出腰间的软剑,刷刷刷地几下,偌大的凤梨削得比鸭梨都小上一号。沈月华哭笑不得地从他手里拿过凤梨,摇摇头:“殿下还是去剥柳橙吧,要不然今儿这甜羹都没法做出来。” 顾呈瑜手执软剑走了过去,指着托盘上的柳橙道:“直接削皮怎么样?” 沈月华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殿下您就乖乖站在边儿上看我做就成,没多久就能好。” 顾呈瑜还不信真拿这厨房里的小东西没辙,他撇嘴道:“不行,我总得做些什么。” “不如这样。”沈月华的指尖站着凤梨汁,笑意吟吟地踮起脚,在他鼻尖轻轻一点,“你就负责在一旁给我加油?” “这样加油?”顾呈瑜难得见沈月华的俏皮模样,登时也不跟那些小东西置气了,一把将她抱起,孩子气地冲着她的脖子使劲哈气。痒得沈月华咯咯直笑,不住地讨饶:“停,停下来啊讨厌。” 这边厢浓情蜜意,那边厢却凄风苦雨。 沈星敏顶着厚重的盖头,紧张地绞着手帕,巴巴地等待马才劲来掀盖头。门口发出一声响动,她心里一紧,隐隐有些迫不及待的期冀。 听到有人进门,关门,走近,却没了动静。 她挪了挪身子,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音调温柔可人一些:“夫君可是累了?臣妾给你捏捏肩 ?” 话音刚落,盖头被掀开。 马才劲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倒是脸色阴沉得吓人。沈星敏骇了一跳,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有些僵硬地站起,伸出手想要替马才劲宽衣。马才劲却嫌恶地退了两步,目光像是含着冰,让人望而胆寒。 “妾身,妾身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沈星敏的眸里渐渐晕起水汽,委屈地看着他。 出嫁前雅姨娘教过她,撒娇落泪是女人必胜的法宝,沈钦可是最吃这套的。沈星敏如法炮制,还打算过会儿挤出两滴泪来。 马才劲看着她如花的容颜,委委屈屈的模样倒让他想起了马向雪,他缓和了面色。说到底,沈星敏不知情,只是个牺牲品罢了。 他沉默地灌了两杯清酒,低沉着声音道:“去洗洗吧。” 沈星敏脸一红,期期艾艾地福下身子:“那臣妾就先去了,夫君,夫君要等着臣妾呢。”她的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都要烧起来了。绕过屏风,卸下外衣,泡进温暖的浴桶里。轻轻撩起水净身,心思却飘到了昨晚。 那些话,那些图,真是羞死人了。 姨娘还说要去迎合,要让夫君觉得舒舒服服。但初次还是会疼的吧?希望夫君过会儿能温柔一些。她净完身,披上纱衣,玲珑身段若隐若现,当真是诱人得很。 “夫君,妾身好了,你……”沈星敏禁不住瞪大眼,“夫君?” 桌旁,床上,哪里都没了马才劲的身影。她有些慌了,洞房花烛夜,马才劲还能去哪里?难不成,他跑了?!沈星敏向来就不是能忍的人,想到他刚才冷如寒铁的表情,她恐慌间还生了怒意。 穿上外衣,她气冲冲地推开门:“世子去哪儿了?” 在外守夜的丫鬟诺诺地摇头:“爷不让说。” “不说?”沈星敏脾气爆,当即就一个耳刮子扇得丫鬟嘴角流血,“说不说!” “爷,爷去了书房。” 洞房花烛夜还去书房,这马才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沈星敏把陪嫁丫鬟叫上,雄纠纠气昂昂地兴师 问罪去了。毕竟谁也没教过她,姑爷不打算同房该怎么办。沈府没什么人拘着她,可不一切由性子来吗? “三小姐,这样不好吧?”丫鬟还打算规劝一两句。 沈星敏气上心头,柔弱也装了,澡也洗了,马才劲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得说清楚吧!她白了丫鬟一眼:“再说就撕烂你的嘴!” 丫鬟只好唯唯诺诺地低下头:三小姐这是要吃大亏的。 书房转眼即到,毕竟是在伯府,沈星敏也不敢太放肆,她瞧见书房灯是亮的,强行忍了忍,轻敲门道:“夫君?夫君?” 听到她的声音,烛光猛然熄灭,但也没人出声。 这也太过分了吧!沈星敏怒起,一脚踹开房门,伴着月光,她居然看见马才劲的书桌前坐着一名女子!女子白衣清雅,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看向沈星敏,这才是姨娘口中男人最喜欢的类型吧?娇弱可爱,爱不释手。 “你是谁?!”沈星敏胸腔里的怒气愈发大了。 女子柔柔弱弱地站起,声音纤细,出奇的好听:“是大嫂吧?我是府里的三小姐,马向雪。”她莞尔一笑,就像初绽的雪莲。 原来是马才劲的三妹妹。 沈星敏松了口气,缓步走进书房,随意翻了翻马才劲平时读的书,问她:“夫君呢?下人说他来了书房。对了,你为何会在我夫君的书房?” “夫君”两个字着实刺耳,马向雪眉心微微一蹙。 但她本就单纯善良,知道她和马才劲的私情会苦了沈星敏,便也对她格外地温柔友好。她笑道:“大哥去拿宵夜了,我有些句子读不懂,特来请教大哥。” 请教非得在别人的洞房花烛夜吗? 沈星敏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真是分不清场合,这次我就先饶了你,以后别跟我夫君走得太近。离开吧!” 马向雪为难地问:“可否等大哥回来?” “你还要脸吗?”沈星敏本就一肚子气,看到小白兔一般的马向雪,更是没来由地想欺负,“自己不要脸就罢了,别连累我夫君坏了声誉!” 没想到这位大嫂居然是个如此刁蛮的人。 马向雪还从没被人这般当面骂过,登时就泪水凝睫,楚楚可怜地福了福身子:“我,我走了。”她刚走到门口,马才劲恰巧端着一托盘糕点走了进来,他连忙拉住马向雪,看到她的眼泪,忍不住焦急地问:“雪儿你怎么了?” “雪儿?”沈星敏双手叉腰,“你叫她什么?” 马才劲这才看到她,脸当时就阴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可笑!我怎么就不能来!我是这个院子正经的女主人,倒是她,她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来干什么?”沈星敏破口大骂。 下一瞬,“啪”的一声,她的右脸当即就肿起了半寸。 “你你你……”她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你居然打我?” “道歉!”马才劲冷冷地说,“跟她道歉!” 在他的保护下,足不出户的马向雪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沈星敏被打懵了,暴脾气一股脑地蹿了上来,当即就撒起了泼:“贱人!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看我不撕碎你!”她冲张牙舞爪地马向雪扑去! 但又岂能近得了她的身? 马才劲一把将她推到地上,蹙眉道:“泼妇!” “才劲,不要伤她。”马向雪拽拽他的衣角,躲在马才劲身后,眉头轻轻皱,担忧地看着委顿在地上的沈星敏。马才劲转身半搂住她,安抚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怕,有我在。” 这副情态落到沈星敏眼里,更是撕心裂肺! 万万没想到啊真是万万没想到,拼得头破血流非得嫁进来的高门贵户,居然是这样一个嗜血的魔窟!夫君乱伦,还对自己憎恶排斥,这一辈子还如何能过得下去! 她这时才想起沈月华以前给她说的话,简直悔不当初。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他们这可是不伦之恋,必定藏着掖着,若闹大的话道理绝对是站在她这边儿的!沈星敏打定了主意,开始疯狂地哭闹,非得把宁远伯和伯夫人都给招来! 伯夫人还是她的亲姑母,一定会帮她的! 第七十八章 功亏一篑 又吵又闹,砸了不知多少个花瓶、瓷器和盆栽,终于把宁远伯和沈姑母惊动了。他们出现在书房门前,拧着眉,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宁远伯已经年过五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深夜里折腾着实让他心里冒火。 沈姑母虽然挺着大肚子,但也没办法。她先让下人都退了下去,上前拉起沈星敏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儿地刚嫁过来就如此,还有没有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说着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训。 沈星敏也委屈啊,她好不容易争取的好亲事,现在化为泡影,搁谁谁能受得了? 她万念俱灰地哭号道:“姑母您要为敏儿做主啊!世子爷他,他心思不正,他跟马向雪有不伦奸情啊!今儿要不是被敏儿撞破了,将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 按照原本的设想,她这一嗓子号出来,所有人都应该惊得瞠目结舌。 没想到宁远伯和沈姑母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仿佛是心照不宣。 “好啊!原来你们早就知道,还把我骗进来!葬送我的一生!”沈星敏一怒之下狠狠地推了沈姑母一把,沈姑母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被踹翻的锦墩绊倒,“咚”地一声摔倒了地上。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她的胎位本就不正,用了很多极端的法子才保下来,这次操持婚礼又耗了不少心神。原想着快要临盆也度过了危险期,哪成想会能被沈星敏这么一推?只感觉一股温热而湿漉漉的血从下身涌出,沈姑母大觉不妙,哀嚎道:“快去请赵老太医,老爷,老爷!” 宁远伯忙不迭把她抱到书房里的贵妃榻上,大呼太医。 马才劲也慌了神,大跨步奔出去张罗。马向雪惊得一张脸白惨惨的,但不至于失了方寸,打湿帕子走过去给沈姑母擦汗,各种安慰。唯有沈星敏愣在了原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冰冷,连哭也不会了。 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伯爷,宁远伯也稳住没有斥骂沈星敏,只是来回焦灼地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敏觉得自己的身体都麻 了,眼泪夺眶而出,终于有了惧怕的感觉。她该怎么办?若是孩子没了,她会不会被打死?怎么办?谁能帮帮她? 这时,马才劲终于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沈月华。 沈姑母硬撑着看到她进来,拼命挤出一点声音:“赵,赵老太医……” “母亲,赵老太医比较远,我已经派人去请了。”马才劲道,“沈府稍微近些,先让沈御医看看吧。” “不,赵老太医……”沈姑母疼得都快抽过去了,但还一直坚持。 沈月华打眼一看,就知道这赵老太医为了给沈姑母保这一胎着实废了不少心思,能保下来也说明赵老太医虽然为老不尊,但医术确实有他的可取之处。她把小药箱搁下,悠然地坐到紫檀圈椅上,淡淡地道:“既然姑母不愿,那我也不能强求。” 宁远伯走过来急道:“沈御医不要与一介内宅妇人见识,您的医术可是得了圣上的褒扬,谁能不信呢?她也是疼糊涂了,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姑母啊。” 正因为是亲姑母,碍于沈钦的面子也没法儿真看着她去死。 “伯爷所言极是。”沈月华顺着宁远伯给的台阶就走了下来,她起身,走到贵妃榻前,随手拉了个锦墩坐下。 她看了眼马向雪:“烦劳三小姐摁着点儿。” “好,好的。”马向雪轻轻控制住沈姑母的手臂,好让沈月华能诊脉。 脉象乱得就像一团麻,时有时无,极是凶险。沈月华的眉头渐渐皱起,睁开眼,看到沈姑母已经昏死了过去。她伸手,绿衣连忙把准备好的银针递上,几针下去,沈姑母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 她一醒,也不看沈月华,还是虚弱呢喃:“赵老太医,老太医……” “姑母怎么能吃这些东西!”沈月华的眉头依旧没松开。 “你别管,老,老爷……赵老太医呢?” 宁远伯上前道:“他还没来,你就听沈御医的吧,她不至于害你。” 沈姑母倔强地偏过头,不说话。 沈月华看向宁远伯,叹了口气,言辞恳切地道:“孩子保不住,若再 拖下去,怕是会一尸两命。还望伯爷好生劝劝。” “不,不会的。”沈姑母一听吓得肝胆俱裂,“我的孩儿不会保不住的!太医,太医!” 沈月华没再说什么,退到一旁,冷眼旁观着一切。别说赵老太医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这个孩子。沈姑母根本就不知道赵老太医用了什么法子,这是在拿母亲的命来续孩子的命。如果没有此次意外,孩子诞生之际,沈姑母也就一命呜呼了。 但宁远伯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怎愿意接受沈月华的论断? 他也把希望寄在赵老太医身上:“劲儿再去催催,看赵老太医到了没?” 马才劲还没走出去,一个小厮便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世子!老太医不来!” “什么?”马才劲揪住小厮的衣襟,怒吼道,“什么叫不来?” “老,老太医让老爷准,准备棺材。”小厮脸都白了,生怕被主子们迁怒,“他收拾包袱去了国舅府,怕老爷去找麻烦。” 嗬,还真是泥鳅一样滑溜的人。沈月华冷笑。 宁远伯攥着拳头,脸上乌云压顶。这是在以国舅来压伯府吗?仗着跟国舅沾了亲,连宁远伯府都瞧不上,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母亲,母亲!”马向雪哭道,“父亲,母亲又晕过去了!” 宁远伯当机立断,走到沈月华面前,作揖道:“拜托沈御医,不惜一切代价要救我夫人,孩子……可以不要。” 沈月华起身回礼:“都先下去,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好,一切就拜托沈御医了!”宁远伯咳嗽了两声,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更是憔悴不堪。 沈月华点点头,让宁远伯安心。 就在这时,沈星敏总算回过神来了,她死死地抓住沈月华的裙摆,使劲哭嚎:“大姐姐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真是麻烦。 沈月华捻起银针,直接扎进她头顶的穴道,沈星敏瞪大眼,片刻后昏了过去。她看了眼满脸憎恶的马才劲,没好气道:“烦劳世子把我三妹妹带下去,三小姐请留下来帮忙,还需要一个经验丰 富的婆子。” 听她说的是“三妹妹”,马才劲知道她还在顾念姐妹情。 但其实他这次却猜错了,沈月华此举并不是因为还留有旧情,沈星敏毕竟是沈府中人,要打要杀要欺辱也轮不到外人,这关乎到沈府的脸面。 要把孩子引出来,还得吊着沈姑母的命。 这期间只要有一丝偏差就会功亏一篑。马向雪也帮不上忙,只看着沈月华时而施针,时而推拿,面容紧绷一言不发,神情高度紧张集中。连绿衣也脚不沾地地忙活,累得够呛。 半个时辰过去了,孩子总算露了面。 是个骨瘦如柴的哥儿,眼紧闭得死死的,已经失去了生气。马向雪当即就哭了出来,抱着小哥儿的胳膊颤得厉害。婆子接过小哥儿,瞧着还算冷静。 “给伯爷。”沈月华头也不抬,她还得把奄奄一息的沈姑母给救回来。 屋外,宁远伯看到死婴的那一瞬,饶是铁汉的心也顿时纠作一团。期待了八个多月的老来子,结果还是没能保住。他眼前一黑,幸好有马才劲扶着才没倒地。 屋内,沈姑母周身不知道扎了多少银针,算是救了回来。 沈月华终于松了口气,累得几乎要瘫在圈椅上,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绿衣更直接,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片刻功夫没到就睡死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静。 马向雪见沈姑母的情况有所好转,也是安了心。她想了想,浸湿一块帕子,轻轻走到沈月华跟前,想帮她拭去额角的汗珠。沈月华警觉地睁开眼,马向雪被吓了一跳,举着帕子的手尴尬地留在空中。 沈月华眸色如冰:“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留下?” “知道的。”马向雪收回帕子,低垂眼睑,“是因为大嫂吗?” 沈月华看了眼完全没动静的绿衣,点头道:“早在之前我就知道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原本马才劲想拉下水的人是我,这个你也知道?” 马向雪担心她会翻前账,有点手足无措。 “你不用害怕。”沈月华见她果真像只小白兔一般不谙世事,不由地想起 了沈夫人,神情也缓和了不少,“你和马才劲要怎样不关我事,但她既然嫁了过来,就得安然无恙地在这个位置待下去,你懂吗?” “对不起。”马向雪眨眼,泪珠滚落,“才劲说这是唯一的法子,我,我知道不对,但却想不到更好的了。” 沈月华微微一哂,冷笑:“既然已经做了,还打算立牌坊不成?” “我,我……”马向雪泪水涟涟。 “得了!”沈月华想起马才劲以前三番四次的纠缠就烦躁,“悲剧已经酿成,若你还存有一点愧疚,便劝马才劲让她有个一儿半女傍身,老来所依。” 以沈星敏的性子,想必马才劲这一辈子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马向雪摁干眼泪,允诺道:“我会的,大嫂她虽然急躁,但也不像是狠毒之人,我会努力跟她好好相处的。” 这一番话倒让沈月华刮目相看了。 相比于沈星零的毒辣心肠,沈星敏的确只是虚张声势,做不出什么阴毒的事。没想到只是匆匆一个照面,马向雪居然看出了七七八八。 “嗯。”沈月华又闭上眼,打算小憩片刻,不多久沈姑母醒来,估计又得是一番天翻地覆的闹腾。 “沈御医。”马向雪犹犹豫豫地仿佛有话要说。 沈月华仍旧闭着眼:“还有事?”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脏?”她的尾音微微发颤。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赏菊秋宴上沈月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不愿意在沈月华眼中,成为一个肮脏不知廉耻的女人。 白头翁,持大戟,跨海马,与木贼草寇战百合,旋复回朝,不愧将军国老。 这个上联自那日起就一直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她一直依靠马才劲而活,像寄生草一般,活得毫无自我。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女子还能如沈月华那般活得鲜活亮丽,与众不同。 沈月华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有。” 马向雪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我,我并不是宁远伯的女儿,连一丝血缘关系都没有。沈御医,我并没有乱伦。” 什么?沈月华蓦地睁开眼! 第七十九章 唏嘘往事 “我娘,原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女。若说唯一出众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容貌了吧……”马向雪回忆起了很遥远的往昔,其实这些事她并没有可能亲身经历,其中曲直过往也都是马才劲查来告诉她的。 十几年前,明帝正值壮年。 那时候大陈的地位还没现在这样不堪,明帝还很喜欢微服私访。秋收时节,宁远伯好不容易争取到机会陪同明帝,走在田垄间,也不知为何就被在地里收麦子的她所吸引,大概是那明朗的笑吧。分明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还能笑得如此明眸皓齿。 笑,是世间最容易感染人心的东西。 彼时,宁远伯为了振兴家业正焦头烂额,也因为她而弯起了嘴角。 一个普通农女,若是能进伯府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吧。宁远伯带着这种想法找到了她的家,家徒四壁,但却整洁有度。宁远伯问:“进了伯府,保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民女不卖身,不为奴。” “做妾也不愿?” 她微笑摇头:“多谢伯爷好意,民女已许配人家。” 虽然没落,但毕竟是勋贵子弟,何时被一个小小平民这般拒绝过?宁远伯一气之下离开,告诫自己永远都不要再来这里。但一个人的心若能收放自如,哪儿还有那么多的求之不得? 再来时,她正洞房花烛。 再来时,她却孤苦无依。 她嫁的那个人是个赌棍,输了自己的还不算,把她辛苦积攒的一切也赔了个精光,到最后以命抵债。照理说,这样的境地她应该很绝望吧?但她仍然哼着曲儿,编着笸箩打算去集市上卖。 “伯爷?”她放下竹条,用破碗给他成了一杯白水,“寒舍简陋。” 宁远伯让她跟他走,她依旧拒绝:“有片瓦尚存,就是我的安生立命之地。” 但没过几日,她却亲自找上门来。 怀了身孕,却身患绝症,这时她能想到能帮她妥善把孩子抚养长大的人,也只有宁远伯了。宁远伯纳她为妾,给了马向雪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世,她却在孩子诞生的那一 刻香消玉殒。 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沈月华微微颔首:“你娘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抓住了宁远伯的心,护了马向雪一生。因此宁远伯才会对马向雪和马才劲恋情假装毫不知情,或许,宁远伯是在这二人身上寄托了自己的念想。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父亲瞒住了其他人,却唯独没有瞒我。”马向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他要让我知道,我娘真的很美好。” “伯爷也是重情之人。”沈月华被往事所感,叹息道,“但你原本可以有光明正大的豪门婚姻,现在却终是要在泥泞中过一生。” 马向雪缓缓坐下,点头道:“我知道,但情难自已。” 情难自已,这四个字很正确却很沉重。情,真的是太过于玄妙的东西,譬如温隆和秦婉,譬如马向雪和马才劲,纵有世人的千般诋毁谩骂,但对他们来说,不能为彼此守护,即使活一世也意义全无。 于沈月华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断情绝爱,她每每告诫自己要以复仇为重,但最终还是陷入了顾呈瑜温柔的眸光里,现在想来,若是能与他一直在一起,什么代价她都是可以付的。 人生一世,倾心一人,幸矣。 “祝福你。”沈月华微微一笑。 马向雪原本阴郁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小缝隙,有阳光渗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得到祝福,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她感动得又湿了眼眶,但这次嘴角挂着笑。 “水,水。”这时,沈姑母从沉睡中苏醒,渴得嘴唇干裂,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感觉身体里一件万分重要的东西被强行抽了去。 贵妃榻那边一有动静,绿衣就猛地惊醒。 她轻车熟路地给沈姑母喂了水,抬头道:“小姐,伯夫人这是好了吗?” 沈月华颔首,但是颇为头疼。沈姑母醒了,看来这一番折腾是少不了,她也就静观其变,看看事态会怎么发展吧。 恢复了点儿力气,沈姑母的神智逐渐清明。 她下意识地就摸肚子,却只 有平坦的小腹,惊道:“孩子,我的孩子!”沈姑母虽然浑身疼痛无力,但还是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哭喊了出来。 宁远伯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而入。 “老爷,我的孩子没了,孩子没了!”沈姑母拼命抓住宁远伯,泣不成声。 宁远伯忍住心酸,安抚她:“你能活下去就是幸事,孩子还会有的。”这也是安慰之词罢了,他们这个年纪能怀孕已经是上天垂怜,怎么可能再有另一次? “沈月华――”怒视着一旁的沈月华,沈姑母吼得撕心裂肺,“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为何非得把我的孩子拿掉?为何!” 真是无理取闹。 沈月华连生气都觉得浪费,她淡淡地瞥了沈姑母一眼,看向宁远伯。 “沈御医也是为了保你的命。”宁远伯蹙眉解释道,“赵老太医根本就不敢来,若没有沈御医在,你现在……” “我死也要保住孩子啊!”沈姑母声声泣血。 沈月华冷声道:“姑母就是死,也无济于事。” 冰冷的话犹如一桶冰水浇下,让沈姑母发胀发热头脑静了静。她的手狠狠地抓着肚子,空空如也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她其实也知道这一胎保得有多凶险,迁怒沈月华实在不明智。她擅抖着声线问:“是……男是女?” “别想了,睡一觉就好。”宁远伯心中一痛,劝她。 她声音沙哑哽咽:“老爷,求你了。” 宁远伯想起那个精瘦如柴的婴孩,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是个哥儿。” 天哪!沈姑母以面仰天,眼睛紧闭,滚烫的泪珠倏地滑落。好似野兽般的低吼从喉间溢出,痛苦难以自抑。她期待了半辈子的儿子,原本失望又有希望,八个月后竟是彻底地绝望。 “沈!星!敏!”沈姑母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你陪葬!” 沈星敏“噗通”一声跪下,拼命磕头:“姑母我错了,姑母,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沈姑母挣扎着靠在宁远伯胸口,眸光里淬毒:“老爷,杀了她!” “夫人,你今日也累了 ,先歇了吧。”宁远伯不置可否。 沈姑母瞪大眼:“她害了我们的儿子啊老爷!” “总归是你的亲侄女,以后的日子还得过。”宁远伯吩咐马才劲,“劲儿,把儿媳带下去休息,洞房花烛夜别闹得太难看。阿雪你也先回去。今日知道这事的下人都关起来,明日我亲自处理。” 不愧是一手把宁远伯府振兴起来的伯爷,虽年迈而气势不减矣。 沈月华知道,宁远伯是做给她看的,不论如何,家丑不可外扬。沈星敏就是干了这种事也不会走漏风声,连风声都没有,她自然会安安稳稳地当她的世子夫人。不过这家到底是沈姑母当的,沈星敏既不得夫君爱护,又被婆母痛恨,怕是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留下几个滋补的方子,沈月华道了告辞。 回去之后也不知还会有怎样的风波,太夫人那里就很难过,雅姨娘在府里的好日子怕是也到头了。沈星敏这一推,当真是害了不知多少人。 她摇摇头,仰头看向天际。 已经渐渐泛起了白色,折腾了一宿,天都要亮了。绿衣提着药箱跟上,黑眼圈浓浓的,止不住打哈欠。 “回府后你去睡会儿,让红裳陪我去太夫人院子。”沈月华边往门口走边道。 绿衣摇头:“不用,奴婢还撑得住。倒是小姐累坏了,嘿嘿,幸好奴婢在马车里藏着好些糕点,小姐过会儿垫点儿可好?” 沈月华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伯府的下人刚打开门,沈月华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看到这人! 吕荣轩一身华服,正打算吩咐小厮敲门。他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赵老太医,面色惨白,显得忐忑不安。吕荣轩也没料到能遇到沈月华,心里对这女子还是不爽,他眉尖挑了挑:“沈御医也在。” “不然呢?”沈月华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赵老太医,“我要任由他草菅人命吗?” 见到黎王一系的人,沈月华从来都不会给好脸子看,语气下意识地就尖酸刻薄了起来。 赵老太医脖子一梗,掐着嗓子道:“你什么意思?死丫头!” 沈月 华懒得跟他废话,想到要对付黎王,也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她粲然一笑:“国舅这是要大义灭亲?为了不跟宁远伯府交恶,连老丈人都舍得送出去,啧啧,国舅对皇后娘娘可真是一片赤胆忠心哪,希望娘娘对您也是一般无二。” 她语气中讽刺的意味甚浓,吕荣轩听出了不对劲。 他蹙眉道:“御医话中有话?” “说出的话自然是要给旁人听的,至于国舅能不能听出来,那就不是我考虑的事了。”沈月华故弄玄虚,她叫上绿衣,径直往沈家的马车处走。 吕荣轩是个颇有疑心的人,再加上皇后这几个月对他的态度十分反常,他怎么能不犯嘀咕?他担心错过蛛丝马迹,索性追了出去:“沈御医且等一下。” 果然如此,沈月华勾唇一笑,回头道:“国舅想不透?” “以前的纠葛是我不对,但终究不是出于我的意愿,还请沈御医谅解。”他作揖,“不知沈御医知道了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听闻英国公请立世子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沈月华含笑看他。 吕荣轩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事儿才刚刚作准,京里没几个人知道,沈月华是从何得知的?他的直觉果然没错,沈月华绝不是一般的医者。 “恭喜世子,皇后娘娘应当出了不少力吧。”沈月华似笑非笑。 英国公府也是一团乱麻,因为国公夫人体弱,是有皇后和吕荣轩两个孩子。幸好皇后深得盛宠,这才保了国公夫人的地位。虽然年过三旬后得了吕荣轩这个嫡子,但府里已经有好几个杰出的庶子了。 庶子杰出,大。大削弱了吕荣轩能继承爵位可能性。 要不是皇后和黎王压下那些庶子,吕荣轩根本就不会这么早得封世子的。 但庶子们又岂会这么容易屈服?看起来富贵荣华的英国公府内,也是派系林立,明争暗斗从不停歇,也怪不得吕荣轩凡事多长好几个心眼了。 “沈御医有话不妨直说?” 直说?沈月华笑意深沉:是时候看看吕荣轩究竟信不信得过他那好姐姐了…… 第八十章 阴谋阳谋 沈月华使了个眼色让绿衣退开些许,她抬眸看向吕荣轩,勾唇笑道:“皇后娘娘给您请了不少医者吧?” 这也是吕荣轩存疑的地方,不知道为何,大陈内几乎有些名气的医者这段日子都被请来给他诊脉,还是皇后亲自延请过来的。若是他问,皇后则以担心他的身体为由含糊过去,但他却越来越奇怪。 不过这事私密得很,沈月华知道得也太多了。 “此事沈御医如何得知?”吕荣轩对沈月华已经渐渐生了惧意,真不知道这女子背后究竟有什么样强大的后台。 沈月华笑了笑:“望闻问切,国舅有没有病症在身,我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病?” “确切的说,应该是毒。”沈月华半真半假地道。 吕荣轩信沈月华的医术,他当即就吓了一跳,不过毕竟心思深沉,也没有太表现出来恐惧的神色。他稳了稳心神道:“什么毒?可否能解?” “难道国舅不好奇您是如何中的毒吗?” “你知道?” “略知一二。”沈月华扫了眼蒙蒙亮的天际,通宵未眠,果然眼睛有些酸涩。她闭了会儿眼再慢慢睁开,看向吕荣轩,意有所指道:“国舅有没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吕荣轩想了会儿,猛地睁大眼:年前皇后给他吃过一种药丸,说是让太医配制的能强身健体。好像自那以后,皇后就开始频繁延请名医来给他诊脉,难道两者真的有联系? “看来国舅想到了。”沈月华福了福身子笑道,“告辞。” 吕荣轩皱眉,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一次性说太透不好,起个苗头,引导吕荣轩自己往深想才更真实。以他谨慎的性格,绝不会光明正大地问皇后。此方旁敲侧击,彼方言辞闪烁,所达到的效果才最佳。为了解毒,吕荣轩也会再来找她。 除掉黎王的羽翼,吕荣轩是第一步。 被沈姑母搅得乱七八糟的心境总算得了些安慰。黄车夫掀起车帘,沈月华踏上马车,却看到紫檀小几摆满了早餐。顾呈瑜露出风华绝代的笑颜,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上有厚 厚的茧。沈月华牵住,令人心安的感觉。 绿衣呆了呆,探过脑袋问:“未来姑爷,您这次没准备马车吗?” 顾呈瑜扫了眼墙角只露出一角的青蓬马车,绿衣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后,颠儿颠儿地奔了过去,都没有跟沈月华打招呼。 “这丫头。”沈月华笑着摇摇头。 “颇有眼色,是个聪慧的。”顾呈瑜眼睛一转,笑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沈月华抿唇笑:“那我是不是该夸殿下慧眼识珠?” “当然,本太子能看中的女子,自然是根本太子同样的一枝独秀。”顾呈瑜自恋起来倒一点儿都不含糊。 黄车夫听到他这一番话,震惊地僵直了脊背,愣是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一直誓死效忠霸气凛凛的太子殿下。殿下也……太孩子气一些了吧。震惊过后,他想起还在大齐等他回家的媳妇儿,露出神往的微笑。 马车内,沈月华伸手抚上顾呈瑜熬出来的黑眼圈,心疼道:“一整夜没合眼吧。” “你不也是?”顾呈瑜笑着把竹筷子递给她,“你最喜欢吃的水晶包,还是热乎的。”饭香弥漫,沈月华看着笑意吟吟的顾呈瑜,胸腔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幸福。 黄车夫把马车赶得很慢,用完早饭,顾呈瑜让她靠在自己肩膀小眯了会儿。 临近沈府,沈月华已经醒了,但不愿意离开他温暖的怀抱,还装作熟睡的模样。顾呈瑜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忍不住轻轻地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阿月,冷冰冰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沈月华的脸红扑扑的,她睁开眼,笑了笑:“你刚才也看到吕荣轩了吧?” 顾呈瑜正拿着她如玉般的手指把玩,撇嘴道:“若不是知道你早给他下了蛊,本太子还容他这般逍遥?”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令吕荣轩和皇后反目,斩断黎王一派的英国公府这一大臂膀。”顾呈瑜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有我在你身后,放手去做便是。” 在顾呈瑜面前,几乎什么都不用讲,二人也能达到心有灵犀的美妙。沈月华微笑着点头,整理了下 褶皱的衣裙:“要去面对祖母了。” “伯夫人还好?” “孩子却没救回来。” 顾呈瑜脸色渐渐转阴:“以沈太夫人胡搅蛮缠的劲儿,八成会把这过错归结到你的头上。”但这老妇又是沈月华的亲祖母,他的手段不好施展。 “这点风雨我还是不惧的,无非耍耍嘴皮子罢了。”沈月华露出笑颜,“别等我,去睡会儿可好?” 顾呈瑜知道他家阿月的本事,点头笑道:“听你的。” 二人分开,沈月华先是去了主母院子里,见了同样焦急的沈钦。她稍坐了会儿,道:“娘还不知道吧?” 沈钦摇头:“没敢让她晓得,还睡着呢。” “那就好。”沈夫人心肠软,身子已经这么重了,根本折腾不起。她蹙眉:“姑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终是有惊无险,不过孩子没了。爹,咱把娘叫醒,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吧。” 沈钦闻言重重地坐到圈椅上,双臂支在膝盖上,难过得揪成一团。 等他缓过劲儿来,沈月华已经把实情告诉了沈夫人。沈夫人抚摸着肚子,一言不发。以己度人,沈夫人压根儿就不敢想如果这事发生在她身上会怎样,沈宜真是可怜。 “爹。”沈月华叮嘱道,“过会儿万不可让娘受委屈。” 沈钦点点头。 太夫人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了一宿,太夫人心急如焚,连觉都没好好儿睡。她原本是想跟着沈月华去的,但奈何急得出了岔子,还连累沈钦诊治了好长一会儿。 “大小姐来了吗?”太夫人也不知是第多少遍问了。 “来了来了!老爷和夫人都来了。” 太夫人“蹭”地站起来,拄着拐杖,翘首企盼。 还没等沈月华扶着沈夫人坐下,太夫人劈头就问:“她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沈钦毕竟是一家之主,这种时候更是要挑起大梁来。他上前,搀着太夫人先坐下,抿抿唇艰难地道:“宜妹现在安然无恙。” 太夫人眉心一跳,不祥的预感缠绕:“孩子呢?” “孩子……”沈钦强压下心里的酸楚,缓声道,“没救回来,华儿已经尽力了。” 太夫人 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双目失神地飘了会儿,继而看向眉目淡然的沈月华,眉头一皱,张嘴就骂:“你不是御医吗?怎的连个孩子都救不了?!浪得虚名吗?!” 沈夫人紧张地抓住沈月华的手。 沈月华根本不在意,顺着太夫人的话点了点头:“正是因为孙女浪得虚名,不仅没能挽救孩子,即使将来姑母养好身子,也难以再有孕了。”赵老太医用的法子对沈姑母伤害太大,即使宁远伯还身强力壮,她能有孕的几率也根本没有。 “什么?!”太夫人觉得心口绞痛,她的喘息渐渐加重。 “母亲。”沈钦连忙帮她顺气。 沈月华看着太夫人,继续道:“祖母若是不信,大可叫父亲再去看。” 虽然太夫人是气急了胡乱骂,但她岂能不信沈月华的医术?这个孙女太过强硬,她光是盯着沈月华看就觉得心里发凉,但宜儿的悲惨境地又让她胸中裹着无数的怒气,不骂出去都快被憋炸了。 太夫人瞄向一贯以包子着称的沈夫人,用拐杖使劲杵地道:“宜儿都这样了!你还不去照顾着?大嫂怎么当的?!” 沈夫人连忙站起:“娘说得是。” “祖母真是善良。”沈月华眼睛一眯,觉得这老太太真是烦人得紧,笑了笑道,“不顾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孙,非得让沈府的当家主母去照料伯夫人。呵呵,这是当伯府的人都死了不成?” 她虽然是笑着,但笑容含冰,看得太夫人心口又是一紧。 沈钦即使觉得太夫人不对,但孝道使然又不能摆明立场,只好和稀泥道:“你祖母也只是说说而已。” “哦,没能准确理解祖母的意思,是孙女的不对。”沈月华轻描淡写地扶起沈夫人,看都不想看太夫人一眼,“祖母悲伤之下怕是得好好儿休息,娘喝药的时辰已到,我和娘就不打扰了。” 太夫人总是有些忌惮沈月华的,犹自怒睁着眼,显得愤愤不平。 想起未谋面就丢了的外孙,她气不打一处来。但沈夫人怀着的孙子毕竟更加重要,事关沈府的嫡传血脉,再气也不能马虎。太夫人 把贴身照顾的婆子叫上来问:“给夫人熬的补汤好了吗?” 婆子把补汤呈上来,递给沈夫人。 沈月华心头闪过一丝担忧,惊道:“娘,你怎么能在祖母这里喝汤?”她对这件事居然毫不知情,万一汤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你这丫头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害了我孙子吗?!” 沈月华没理太夫人,拿过沈夫人手里的汤碗,小小地呷了一口。她闭眼,细细地品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味道。还好,不过是一些大补的药材和食物,看来没人在这汤里动手脚。她总算放下心,道:“既然是祖母亲自给娘的,喝一些也无妨。祖母,孙女关心您的孙子,您不会介意吧?” 太夫人被气了个倒仰,她还能说什么? 从太夫人院子里走出来,沈月华还是觉得不太安心,她叮嘱道:“娘,以后吃过什么一定要给女儿说,以防万一啊。” 沈夫人微笑道:“婆母最关心为娘的身子,不碍事的。” 想想也对,沈月华点头,把又有些困倦的沈夫人送了回去。途经灏远轩,她不由地想起了还在囚禁中的秦婉,心里一阵低落,也不知正在紧锣密鼓筹备婚礼的温隆现在怎么样了?他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其实温隆此刻来不及痛苦,因为许鸣的出现让他提高了警惕。 面对这个笑里藏刀的大梁太子,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得经过深思熟虑。许鸣放下茶盅,用眼神示意张肖退下去,只留下他和温隆两个人。 他笑道:“本太子得知秦婉对温将军一往情深,不知温将军呢?” 温隆面不改色:“殿下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许鸣笑了笑,带着蛊惑的意味,“本太子一向乐于成人之美,若此事为真,那当然要助温将军一臂之力了。” 温隆知道他不怀好意,拱手道:“和亲在即,殿下还请慎言。” 许鸣缓缓打开折扇:“既是如此,那本太子也就做主,把秦婉嫁给张肖,同一日成亲,也好全了秦瑶和秦婉两姐妹的缘分。” 温隆手中的茶盖一松,掉到地上碎成瓷片。 第八十一章 早该做好牺牲的准备 “温将军这是怎么了?是对本太子的提议有疑意?”许鸣不动声色地询问,虽然温隆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但这碎在地上的瓷片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温隆对秦婉绝对用情至深。 温隆强压下心头的冲动,毕竟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大将,方才只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而许鸣的口吻却让他认定了,他是在试探他。秦婉在沈府,有顾呈瑜罩着,纵是许鸣再神通广大,怕也动不了秦婉的一根手指头。 “若殿下能办到,末将定能坦然受之。”温隆起身,不愿再聊下去。说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越多,他不想让秦婉再受伤害,直接送客道:“府里还有要事,恕末将不能作陪了。” 这么果断? 许鸣蹙起眉,温隆的态度倒跟他的预想有些出入。到底是什么能让他这样有恃无恐?难不成事情有了变故?意识到这一点,他一出温府就让张肖去联络秦婉。 傍晚,张肖来报:“殿下,整个沈府门禁森严,得不到一丝风声。” 看来他所料不错,秦婉已经在顾呈瑜的控制之中,想必温隆也早就知道了这一点。许鸣紧紧地攥住茶盅,只觉得胸腔一股怒气快要炸裂。好一个顾呈瑜,现在去纠结他到底如何得知已经没有意义,得去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 灭口! 许鸣打定了主意,看向张肖:“以你的武功,对阵顾呈瑜有几分胜算?” 胜算?就是把顾呈瑜双手双脚都绑住他也是一分胜算都没有,这差距早就是天壤之别了,张肖嘴角抽了抽:“无。” 看来硬闯是不成了,弄不好两败俱伤,反倒是被大陈渔翁得利。 许鸣蹙眉想了会儿,秦婉是绝对要除掉的,不然人一旦有了牵绊,难保她不泄露出什么要紧的消息来。保险起见,还得他亲自出马。他吩咐:“去联络沈星零。” 现在能混进沈府唯一的机会就是这个女人,勉强再恶心一次吧。 和亲在即,沈府内也难免沾了些喜气 ,但灏远轩里头还是一样的安静。萧天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自今日清晨起就拒绝见琴妙。也许是沈月华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方子起了点效果,虽然他还是不能说话,但终于能坐起来了,还能动动手指写些歪歪扭扭的字。 “他总得有人服侍着用饭吧?”琴妙急得直打转。 沈天赐饱含歉意地看着她:“他还是不让你进去。” “你们也太迂腐了,他不让就不让啊!”琴妙想推开沈天赐,但奈何武功平平,只好讲道理,“他是在意我的,你们也看得清清楚楚,何苦拦着呢?” “琴姑娘,我帮不了你。”沈天赐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在一日就是我的上级,命令不可违。”萧天在探子和暗卫组织里地位超然,虽然比不得军令如山,但也必须得言听计从。 真是混蛋!琴妙狠狠地瞪了沈天赐一眼,怒气冲冲地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 反正她是不会走的,即使见不到他,也得待在他周围,任谁也赶不走她!想起萧天排斥她的原因,琴妙心口一阵堵得慌。明明两个人就快在一起了,还被大梁人折磨成这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早就知道萧天的经历,对大梁的恨意简直与日俱增。 “秦婉……”她眼珠子一转,登时计上心来。 溜到灏远轩的后院,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藏着一道石门,打开,出现一个通往地下的地道。琴妙走进去,还没见到光亮,就感觉一阵疾风掠过,阴凉阴凉的,一柄匕首蓦地横在脖颈处。 “乌姐姐是我啊!”琴妙连忙表明身份。 乌菱雪容色不改,匕首的位置也没有丝毫移动:“你来做什么?” 琴妙想起来意,脸上晕起阴翳,不爽道:“我就是来看看那个大梁探子!” “你想杀她?” “当然不是!”琴妙委屈地看着乌菱雪,“乌姐姐,咱们都在郡主跟前的人,你还不知道我嘛。你奉命保护,我又怎么会让你为难?我就是,就是气不过 ,想教训她!” 乌菱雪放下匕首,冷冷地拒绝:“不可。” 琴妙站在原地不动,倔强地用脚碾地,喃喃地低语:“乌姐姐,你都不知道箫哥哥有多痛苦,他整晚整晚地睡不好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我是恨不得替了他的。你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又能如何? 她爱的那个人永远高高在上,连正眼都不曾瞧她一眼,那个人她配不上,只能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去维护他的幸福。乌菱雪心软了,她不置一词地往前走,秦婉笑着跟在后头。 地道的尽头是一处石室。 石室的门没关,秦婉可以自由出入。她现在内力被封,与废人无异。秦婉神情呆滞地坐在榻上,看着小小的窗户,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今日居然有其他人来了,是期限到了吗?她起身:“今日……他们二人成亲?” 乌菱雪冷声道:“没有。” 秦婉松了口气,能拖一日就一日,她是真的不愿去面对。 “你就是那个大梁的细作?”琴妙走上前,声音尖细而张扬,“就是你们对箫哥哥施以酷刑的?” 秦婉只是稍微看了她一眼,视线继续定格在小窗户,像是没有听到。 琴妙奇怪地问乌菱雪:“为何她一点刑罚都没有受?还,还这般悠闲自在?”太子殿下真是太仁慈了,这种人就应该将箫哥哥受过的苦一一再受一遍! 乌菱雪既不知道也不关心,摇头。 “哼!”琴妙想起萧天的惨况就忍不住怒上心头,她走上前,高高地扬起手臂,打算给秦婉重重的一个耳光。但看到秦婉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又着实下不了手。 这个人也像是经历了很悲痛的事,会不会也很可怜呢? 她气自己妇人之仁,狠狠地跺脚,转身。 秦婉突然开口:“你喜欢萧天?” “当然,我爱他!”琴妙重新看向秦婉,挑起眉,“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大梁吗?原本我们可以好好儿在一起的,都是你们!” “ 真好啊……”秦婉深深地吸了口气。 琴妙有种她在嘲讽的感觉,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怒道:“好什么好?” 秦婉看向她,微微一笑:“不论生老病死,你们还都有机会厮守,不够好吗?至少你不用亲眼看着他娶别人,不用……相闻相见不相亲……”还不用为了他摧毁自己的信仰和尊严。 在这石室内的有哪个不是聪明人? 听她这样哀伤的话语,也大致能猜到应该跟温隆有关。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让她被囚禁在这里?以温隆为要挟,逼她透露线索,确实太艰难。琴妙本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她犹疑地看向乌菱雪,满脸纠结。安慰同情她吧,立场不对;辱骂教训她吧,禽兽不如。 正当她难以抉择的时候,变数陡生! 小窗户上的木桩突然齐齐断裂,一枝利箭直直地射向秦婉。琴妙离她最近,下意识地抽剑截断,厉声喝道:“什么人?!” 乌菱雪一把将秦婉提到身后,也是拔剑相向。 窗户很小,但许鸣还是进来了。他的缩骨功之厉害,简直让人瞠目结舌。饶是乌菱雪内力精纯,但依旧能感觉到自己和许鸣之间的差距。她紧紧地攥着剑柄,掌心渗出冷汗:“你带不走她!” 许鸣勾唇,露出如同暖阳的笑:“全身而退尚能做到。” “你!”琴妙脱口而出,“你居然想杀她!” 许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身为探子,不是应该早就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吗?”他微笑着看向秦婉:“能死在本太子手上,也算是你秦家的荣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琴妙破口大骂:“放屁!什么叫应该做好牺牲的准备?哪门子狗屁荣耀?探子们光荣就义也得是敌方干的事,杀害自己人算什么本事?亏你还是太子呢,跟我们的太子简直没法比!” 琴妙心直口快,本来就对许鸣怀有强大的怒意,现在一来更是犹如火山喷发。 但她这话着实触到了许鸣的逆鳞,因为沈 月华的关系,但凡跟顾呈瑜的对比他总要占上风,怎能允许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这般狂妄地数落? 他不再面带微笑了,脸上的线条冷硬下来,带着阴森森的寒气。 秦婉心中一惊,她虽然和琴妙立场不同,但对这个女子充满好感。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到她们,终究于心不忍。更何况,大梁这是已经放弃她了吧…… “殿下。”秦婉抱拳道,“属下自会慷慨就义,不必殿下亲自动手。” 许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快!” 到底忠心了十几年的人,他居然一点情分都没有。秦婉苦笑,当年她抛弃恢弘的家族,诈死当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的细作,所坚持的东西一瞬间仿佛突然就模糊了。 当年,呵呵,当年啊。 “姐姐,这是什么?”小小的秦瑶举着一封信笺地给她,“瑶儿在门口捡的,要先给姐姐看。”脆生生的声音,可爱的孩子。 就是因为这封信笺,秦婉找到了许鸣,加入了探子组织。 “生当报效国家,死后英魂不改!本太子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们每一个人平安归来!”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原来调动热血也可以是一门精巧的技艺,原来所谓承诺完全可以当成儿戏。 秦婉想到了那封契书,温隆,好想再见他一面啊。 “你有病吧!”琴妙转身愤怒地扇了秦婉一个耳光,骂道,“为了这样的主子去死值得吗?真是奇了怪了,人生就一辈子而已,你怎么就不能为了自己好好儿地过一场?大梁弃了你,又不是你背叛了他?温将军还没死,你就好意思走吗?!” 连珠炮似的话把秦婉骂懵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多事!”许鸣皱起眉,以闪电般的速度朝这三人袭来,乌菱雪冲在最前方,却也只是能抵挡一招半式。须臾间,她已经重伤倒地。 “乌姐姐!”琴妙咬牙。 许鸣一连几掌下去,琴妙都没看清就吐了血。 这个多嘴多舌的女人,他眯起眼:杀! 第八十二章 沈府有细作,彻查 许鸣的脚踩在琴妙胸口,对准她的脖子,一掌劈了下去…… “咔!” 骨头裂掉的声音,定睛一看,居然是秦婉挡在了琴妙面前,脊椎大概是被打碎了。她没忍住,一口血喷到了琴妙脸上。眼前血红一片,等适应过来,琴妙只看到秦婉奄奄一息地瘫在一旁,竭力睁大自己的眼睛,哀求:“殿,殿下,别,别杀她。” “理由。”许鸣冷声道。 “我,我忠心十几年,换,换她一条命……” 许鸣嗤笑一声:“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她犯了本太子的忌讳,非死不可!” 没有价值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在太子殿下眼中,没有价值的人连废物都不如。真是令人寒心的认知啊。秦婉撑着快要裂掉的身体,坚定地挡在琴妙面前。于她来说,救不了一世,能活琴妙一时也得尽力。 简直不知死活。 许鸣的耐心告罄,掌缘晕起凌厉的气势,打算一掌劈死面前这两人,以绝后患。乌菱雪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冷冷地问:“大梁的太子殿下,您可要想清楚了,别最后惨死在这小小石室的人,是你。” 难道石室有机关?许鸣连忙调动起所有警觉,猛地转头看向乌菱雪。 “殿下果然惜命。”乌菱雪咳了几声,靠在石室的墙壁上,却没有大限将至的绝望,依旧平静淡定,“深入虎穴杀人,殿下就没带其他手下?” 没有。 许鸣计算过所有可能性,只有他利用沈星零混进来,独身一人才能最大限度地全身而退。上一次顾呈瑜连锅端了冷宫已经让他大受损失,他也损失不起太多探子了。 等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你在拖延时间。” 没必要再耽搁,杀了这两人后立刻离开才是上策,即使有机关又能如何?他照样能离得开。打定主意,许鸣又起了杀招。 “啪!” 地道入口蓦地飞进一块玉佩,打到许鸣手上,阻了他的掌风。 打得他腕 骨发麻,心中微微震动。恍惚片刻后,顾呈瑜出现在石室门口,他扫了一圈地上的三个人,对乌菱雪点头:“辛苦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乌菱雪总算松了口气。 石室有一个可以联系外界的机关,她发现许鸣的时候就悄悄摁了下去。 “许兄来此所为何事?”顾呈瑜悠哉地坐到圈椅上,看着许鸣,“本太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许鸣不能轻举妄动,他脸上的笑意又回来了:“小事一桩罢了,没必要打扰顾兄。” “是吗?”顾呈瑜看了眼地上血迹斑斑的两人,眉心微微蹙,“在我的地盘杀人,若许兄认为是小事,那何谓大事?” “杀个大梁的叛徒,需要请示?” “呵呵,琴妙何时成了大梁人?” “她胆敢阻我,就得死。” 顾呈瑜起身,也不想再虚与委蛇下去:“她是我属下一日,我便要护她一日。跑到这里杀人,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一掌下去,石桌化作齑粉。 许鸣看着微微心惊。 这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从石室门口传来,随着声音响起,沈月华雍容如牡丹的容颜也出现在石室内,整间石室仿佛是豁然一亮。她微微抬眸,淡然道:“这里,是沈府。” 沈府,是她的家,还轮不到谁这般放肆。 自她走进来的那一刻,许鸣的视线就一直黏在她身上。眼神里是满满的思念,沈月华越是拒绝他,他就越是想要得到她,或许亲自来沈府也是为了有可能再见她一面。 爱的如此卑微,于他而言几乎是不可思议。 沈月华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蹙起眉尖看了过去。她骇了一跳,快步走到秦婉她们跟前,此时秦婉已经闭上了眼。将手指放在秦婉脖颈处,又摸了摸脉搏,她痛心地站起来:“她到底也跟了你十几年,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许鸣扫了眼秦婉,眼神没有一丝波澜:“所有可能威胁我的人都会有这种 下场,华儿,你一向是例外。” 顾呈瑜瞬间冷了脸,当着他的面还敢给他的女人诉衷情,是当他不存在吗? 他一把拉过沈月华:“阿月,不用跟此人废话!” “沈小姐。”琴妙坐起来,抱着渐渐冰冷的秦婉,泪眼婆娑,“她,她真的救不回了吗?”这个女子如此可怜,还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琴妙有种前所未有的愧疚。 沈月华双眼通红,摇头,哀戚地看向顾呈瑜:“表哥那里……” “放心,我来讲。”顾呈瑜安抚地搂了搂她的肩膀,转而走向许鸣,话里仿佛蕴含着磅礴霸气,“但现在,是要先清算清算这里的帐了!” 许鸣原本就是来灭口的,待在这里看这两人秀恩爱也着实揪心。 他打不过顾呈瑜,但也不会输给他。若是只有他们,打一场也无妨。但此时是在顾呈瑜的地盘,两败俱伤的后果就是他被擒被困。不合算,也打不得。 既然秦婉已死,事情也算得了了结。 许鸣边后退边道:“和顾兄的帐太多,要清算还不是时候,告辞!”同样是迅疾如闪电的速度,疏忽间就消失在石室。 他一走,顾呈瑜迅速将秦婉抱上石床。 “乌菱雪,告诉沈天赐,沈府有细作,彻查!”他眉目冷峻,看向沈月华,“阿月,交给你了。” 沈月华点头,取出一个青花瓷药瓶,放在秦婉鼻翼。 片刻过后,秦婉居然咳嗽了两声,胸腔开始缓缓地有了起伏。 “这,这是什么情况?”琴妙又惊又喜,“她竟然没死?!” “我刚刚给她抹了假死药,这才能骗过许鸣。不过她重伤在身,必须即刻医治。”沈月华言辞精炼,“你的伤怎么样?” 琴妙裂开嘴笑道:“我没关系,快救她!” 其实琴妙也是强弩之末了,重重地挨了许鸣几掌,也是她运气好,都不在要害处而已。说完这句话,她心下一阵放松,脚一软,昏死了过去。 “子瑾,我需要帮手。” “好。”顾呈瑜刚把琴妙抱到踏上,乌菱雪就带着几名丫鬟打扮的女探子进来了。同时,绿衣提着药箱也是紧随其后。这丫头虽然平时叽叽喳喳没个正行,但关键时刻一声不吭,和沈月华配合得十分默契。 月上柳梢头,忙活了三个时辰,秦婉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的气息渐匀,涣散的瞳孔也渐渐回缩。 沈月华累得坐都坐不住,腰酸得快要裂开了。顾呈瑜瞧着心疼,把她拦腰抱起,准备送回房好好儿歇歇。她原本还担心被围观,但脑袋一靠上顾呈瑜的胸膛,就睡得天昏地暗。 刚把沈月华放在床上,乌菱雪就走进厢房。 她想说话,被顾呈瑜一抬手阻止。 二人走出内室,顾呈瑜捧了一盅茶,抬眼道:“轻声说。” 乌菱雪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突然黯淡了一下,她想起远在大齐的宜婷郡主,不知不觉地就把话题给转了:“殿下,郡主还在大齐等您回去。” “所以?”顾呈瑜拿着茶盖的手顿住。 “您即便是逢场作戏,也请想着郡主。” 顾呈瑜把茶盅放下:“谁告诉你我在逢场作戏?” 乌菱雪当然能看得出来,但她就是一直欺骗自己,沈月华何德何能?宜婷郡主才是配得上太子殿下的唯一人。只有认定这个信念,她才能安然后退,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般美好的郡主和殿下成亲幸福。 不能再说下去了,乌菱雪劝说自己:殿下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而已。 她抱拳道:“琴妙尚在昏迷,还请殿下让沈小姐去看看。” 顾呈瑜皱了皱眉,这个一向沉默的暗卫着实奇怪,不过看在她对宜婷忠心的份儿上,也没必要追究。他看了眼帷帐,摇头:“她太累。” “琴妙有可能危在旦夕,殿下!”乌菱雪实在想不通顾呈瑜怎么能对沈月华这般好? 顾呈瑜还没有说话,沈月华掀起帷帐,满脸的疲 惫还没有褪去,脸色都有些泛青:“我们现在走吧。” “再歇一个时辰。”顾呈瑜扶住沈月华。 “不了,救人要紧。”她轻轻摇头,虽然琴妙与她交情浅,但萧天毕竟救过她,这份恩情她总得记着。 不过还没出发,就有小丫鬟跑进来:“殿下,沈小姐,琴妙醒了。” 醒了就好,沈月华松了口气:“她可有说什么?” “说了。”小丫鬟颇为不好意思地道,“琴妙让您和殿下都不用过去,还说,要假装她重伤难愈的样子。” 嗯?沈月华和顾呈瑜对视一眼。 稍后二人就明白了琴妙的意思,这个鬼丫头啊,居然想利用这次契机逼萧天让她留下来。 果然,在另一间琴妙养伤的厢房里,萧天已经坐着轮椅进来了。他不能说话,但有专门服侍的丫鬟帮他,现在行动也比较自由。 看到琴妙苍白的脸庞,萧天心疼得很。 他握住琴妙的手,把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庞,用笔歪歪扭扭地写道:沈小姐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受伤太重。”被叮嘱过的丫鬟也是信口胡诌起来毫不费力。 继续写:救不了? “主要是琴姐姐求生意志太弱。”丫鬟回忆了一下琴妙说的话,强调道,“您要赶琴姐姐走,因此琴姐姐生无可恋。”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再说那些绝情的话? 萧天悔不当初,比全身残废时都难过伤怀。一滴滚烫的泪珠滑下,铁汉柔情,没想到金钢铁股般的萧天也有落泪的一日。 “吧嗒!” 琴妙感受到他的泪,心里偷偷窃喜,缓缓睁开眼:“箫哥哥,你就让我留下吧。” 眉目清明,哪儿有奄奄一息的形容? 萧天猛地回头瞪向那名与琴妙串通一气的丫鬟,丫鬟连连摆手:“你们聊,你们聊,这又不是我的主意!”之后就很没义气地溜了。 “箫哥哥,你,你不会还要赶我走吧?”琴妙委委屈屈地撒娇。 第八十三章 他的婚礼,她的离别 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啊。 世界这么大,危险这么多,若再自以为是地把她赶走,他也会担心得坐立难安吧。幸好有沈小姐在,他的身子或许还有复原的希望。 萧天伸手把琴妙鬓角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低头,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吻,吻?! 琴妙睫毛发颤,不可置信地全身僵直了起来。热血一下子冲上脸颊,气色登时就好得不行,红彤彤的像是一颗诱人的苹果。 窗外,顾呈瑜低声笑道:“这下放心了吧?” “嗯。”原本的小小担忧烟消云散,浓重的困倦再一次席卷而来。沈月华靠在顾呈瑜胸膛,话音刚落就闭上了眼。 和亲那日,温隆站在沈府门外许久,终究惆怅远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昏迷多日的秦婉猛地睁开眼。一直守在一旁的乌菱雪走了过来,递上一杯水。秦婉勉强支撑着坐起,呷了两口,抬头问:“什么日子了?” 乌菱雪几不可察地蹙蹙眉:“和亲。” 秦婉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道:“好快啊,请帮我把沈小姐叫过来好吗?“ 没一会儿,沈月华和顾呈瑜都走了进来。秦婉声音虚弱,都能从粗重的喘息声中听到她此刻身体有多疼痛。但她仍然坚持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算是的,她被大梁抛弃,以前的身份悉数消亡,可不是犹如重生吗? “小,小姐。”秦婉缓慢地弯腰磕头,“我,对不起您。我会说出探子名单,求您烧了那纸契书,也算了了我最后一桩心愿。” 就是没有温隆的嘱托,单单看在相处那么长时间的主仆情分,沈月华也不忍让她太煎熬。她扶起秦婉,淡淡地道:“不急。” 秦婉微笑摇头:“小姐,等,等我身子养好后,我,想离开这里。” “去何处?” “随便吧,无根浮萍罢了。”秦婉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淡笑道,“现下我不能动笔,劳烦小姐帮忙记一下。” 没想到大梁在陈的探子居然如此多,如此隐秘。 顾呈瑜看着密密麻麻的名单,暗暗心惊,看来以前倒是他把许鸣这人给小瞧了。有了这份名单,拿下大陈指日可待! 说完最后一个名字后,秦婉背负了多年的包袱终于卸了干净。 有家回不得,有爱人见不得,不过她现在也算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做以前想做却做不了的事。品略神州的山山水水,放下三国之间的成见,应当会有更美妙的体验吧。 当天夜里,温府内,宾客都散了干净。 温隆站在喜房门前,一站就站了半个时辰。 分明是如此轻巧的推门之举,他却仿佛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 “大哥。”温颜默默地从柱子后头走出来,她虽然不知道温隆在想些什么,但他容色不悦还能看不出来?她来到温隆跟前,低声道:“可是您不喜欢这梁国郡主?” 这件事岂是简简单单的个人意愿能达成的? 温隆负手而立,偏过头勉强勾了勾嘴角:“夜已经深了,颜儿回去吧。” “我可以帮你的。”温颜看了眼房门,幼时她没能站在大哥身边支持,现在她可以拼尽全力! “乖~”温隆轻轻地揉了揉温颜的额发,“大哥很好。” 好才有鬼呢!温颜吸了吸鼻子,暗暗记下了:这位新嫂嫂,以后要给点颜色瞧瞧! 被温颜这么小小的一闹,温隆的抑郁成泥潭的心情也好转了些。躲不过的,不如去面对。推开房门,婴儿臂粗的红烛已经烧了大半,新娘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一丝不动。 掀喜帕,喝交杯,一套流程下来,二人坐下,谁都没有说话。 秦瑶微笑,姣好的容颜在烛光下仿佛晕上了一圈晕,显得很美好。她和秦婉一样,笑起来都十分甜美可人,带着灵动。她侧脸,语调婉转动听:“将军可要歇息?” 将军?温隆看向她,眉目存疑。 “将军不愿意瑶儿做你的妻子,那瑶 儿也不勉强,等将军想真心实意娶我时,再圆房吧。”说完,她起身帮温隆卸下外衣,动作轻柔,“今日不会有丫鬟来伺候,瑶儿也需要脸面,以后在人前维持夫妻和顺便好。” 温隆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他感激地道:“你和你姐姐果然都是善良之人。” 秦瑶的手一抖,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但稍后就神色如常地道:“将军认识我姐姐?在大梁都没几个人知道我姐姐的存在,和将军倒是有缘。” 看着和秦婉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温隆的表情也和缓了许多。 想到秦婉之前对秦瑶口口声声的爱护,看来这两姐妹感情很好。他点头道:“是有缘。” “不知姐姐现在何处?”秦瑶对秦婉的事情着实上心,她微笑道,“也有十几年未见了,将军可否替瑶儿引荐一下?” “她……”温隆欲言又止。 秦瑶直觉这两人之间感情匪浅,她必须得把话套出来,不能让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她蹲下身子替温隆把靴子换下,柔声问:“瑶儿记得,姐姐每到雨天膝盖就会疼,也不知现在好些了没。” “是吗?以前军中用的护膝还算有点效。这毛病,习武之人都会有的。” 看来温隆对秦婉超乎寻常地关心。 秦瑶继续道:“秦家知道姐姐来大陈的也就瑶儿一个,不过……瑶儿有些好奇,姐姐和将军是如何认识的?” 温隆叹了口气,他也想和别人聊起秦婉,但这世上知道此事并且能理解的人寥寥可数。 “她很挂念你。”温隆看着秦瑶,想起了他和秦婉初次相见的郊外。酣畅淋漓的一场武斗之后,他平生第一次接受了一个女子的内力,那种丹田被暖暖环绕的感觉仿佛重现。或许,上苍也是怜惜秦婉的,能让她最爱的妹妹嫁到温府,能与他说说她的幼年。 烛光下,温隆原本阴郁的表情渐渐放松。 说起秦婉,他嘴角含笑,温 柔得不像个铁血军人。 这是一个颇具浪漫色彩的故事,秦瑶与温隆和衣躺下,聊着聊着入了梦。温隆的呼吸声均匀地响起,秦瑶却猛地睁开眼! 阴魂不散的姐姐啊! 她美好的面孔仿佛片片龟裂,变得阴毒狠辣。原以为把她骗去陈国为细作就可以彻底清除这个障碍,没想到她还是活生生地横在她追求幸福的路上。已经一步步地艰难地走了过来,秦瑶绝不会屈服。 不过是暂时的迷恋罢了,就看她如何一点一点将秦婉从温隆心中拔除! 秦瑶偏过头,看着温隆英挺的侧脸,微微眯起眼: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呢,秦婉的眼光一向独到,很好,生活又有了新的挑战,免得索然无味,不是吗? 时间推移,已是盛夏时分。 明帝的寿辰快到了,许鸣以祝寿为由还是赖在大陈不走。而顾呈瑜则是借着祝寿的名头正式在人前亮相。大陈京师内暗流涌动,风云变幻,明帝心里清清楚楚,但却无能为力。 此时,离沈府不算远的一所宅子里,跟掉进了冰窟窿似的,里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都不剩。”许鸣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了院子里跪着的六个人,大梁在陈的探子,居然一夕之间全部失去了联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风一吹,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张肖跪着,这里面也就他还敢说话。 他道:“殿下息怒。”除了这句话,他也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息怒,是要息怒!许鸣一脚踹翻面前的石桌,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顾呈瑜的杰作。但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秦婉已死,没人落到他的手里,怎么会这样?! 难道,秦婉没有死? 许鸣想到这个可能,蹙紧眉头:“给我在沈府前守着,一旦有人出来,甭管是男是女,一律先抓起来!” “是!” “等一下 !”许鸣突然又把张肖给叫住,冷静了片刻。抓人只能是打草惊蛇,这个节骨眼儿,他一定要不动声色地还击过去。他想了想:“暂且按兵不动,明日是不是和沈星零约好的日子?” 张肖抱拳:“是的。” 那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沈府也尝尝兵荒马乱的滋味! 黎王那里,也得抓紧时间行动了。 又几日后,沈月华按照惯例去给秦婉诊脉,却发现已经人去房空。秦婉离开了沈府,只留下一张信笺。信上把所有人都感谢了一遍,唯独没有留下对温隆的一言半语。那是一道伤疤,不能揭,不能提,否则撕心裂肺。 “小姐。” “嗯?” 绿衣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沈月华蹙起眉尖,声音瞬间冷了下去:“他来做什么?特意来找夫人的?” “好像是,奴婢经过夫人院子的时候瞅见那人,赶紧跑过来禀报了。” 舒良俊来沈府找沈夫人,无非就是为了沈星零的婚事。也就是说,他是来提亲的?按照前世舒良俊的性子,不可能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他能迎娶沈星零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在里头,是别人允诺了他什么,还是他自己在沈星零身上发现了其他价值? 沈月华虽然想不通,但还是一路往主母院子里赶。 沈夫人临盆在即,万事更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但,此次却刚好晚了一步。 舒良俊把一个女子鲜红的肚兜扔在沈夫人面前,嗤笑道:“沈府的小姐居然如此不知廉耻!见一面就往本官身上扑,还留下这种东西,是要嫁祸本官吗?!” 沈夫人心尖儿一跳,那红肚兜简直刺目得厉害。 不是华儿的,是谁的?沈星芹还是沈星零?这,这会不会也损了华儿的声誉?她紧紧地摸着肚子,感觉一阵钝钝的痛楚从下身泛起,一股一股地,疼得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叫,叫老爷。” “夫人!夫人!”品画慌得没了方寸…… 第八十四章 非卿不娶,唯卿一人 舒良俊也是骇了一跳,按照原本的计划,利用沈星零毁了沈府小姐的闺誉,虽然不知道许鸣这么做的原因,但为了能跟大梁攀上点儿关系,他倒是毫不愧疚地牺牲了沈星零。 但沈夫人的样子,着实吓人了些。 不一会儿,沈钦和沈月华都赶了过来,看到沈夫人容色惨白的模样,还是沈月华能稳住大局。她让沈钦赶紧将沈夫人抱到内室,回头冷冰冰地扫了眼舒良俊。 这一眼简直犹如地狱修罗,舒良俊惊得浑身冒寒气。 “绿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走。” 绿衣恨得牙痒痒,点头坚定地道:“奴婢知道!”她死死地盯住舒良俊,站在他身后,不言不语。若是夫人真出了事,把这个混账玩意儿杀了都赔不起! 那边厢,沈月华给沈夫人喂了一小碗参汤,这才将她的精气神吊了点儿回来。 “娘,是时候临盆了,有我在身边,没事的。”沈月华毕竟是闺阁女子,医术再精通也没有见过生孩子的阵仗,幸好之前预备了好几个稳婆在府里。 沈钦急得在门外踱来踱去,沈夫人痛苦的叫喊声简直让他心惊肉跳。 “怎么样了?” “别烦我!”他怒气冲冲地瞪向来人,瞧清的一瞬登时吓得脸都白了,“殿,殿下,下官不是有意的,您,您……” “无妨。”顾呈瑜站在门前。 看着毫无征兆出现的顾呈瑜,沈钦的脑子都乱成了一锅粥。大齐的太子殿下,怎么会,这般轻车熟路地来这里?他等的人难道是…… “阿月可还好?” 阿月?沈钦愣了愣,点头道:“华儿还在里面,应当无事的。” 果然是与华儿有关。打死他也想不到华儿居然跟大齐的太子有联系啊!不过,沈钦偏头偷偷看了眼顾呈瑜,这么个器宇轩昂的太子当女婿,倒是前世修来的。 被顾呈瑜的出现扰了思绪,他现在没方才那般紧张。 但产房内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沈月华诊着沈夫人的脉搏,居然越来越弱。她强行稳住心神,问稳婆:“还需多久?” 稳婆大汗淋漓:“孩子太大了,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啊。” 沈夫人已经快要力竭,她惨叫着,死死地抓住沈月华的手腕:“孩子!” “娘放心,您和弟弟都不会有事的。” 沈月华开了副催产的方子,让药房快去熬出来。 一剂药下去,情况终于有了好转。 “头,头出来了!”稳婆惊喜地叫道,“夫人,再使把劲儿!就差一点儿了!真是奇怪,这孩子怎么能这般大!” 孩子太大!沈月华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会不会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联想到沈夫人在太夫人那里喝的大补汤,还有沈夫人新增嗜睡的毛病,突然意识到有这个可能!并且可能性非常大! 婴儿啼哭声总算响起。 是个健康的哥儿。沈月华把小哥儿抱过,也算是有惊无险。她将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哥儿放到沈夫人枕边,沈夫人虽然筋疲力尽,看着小哥儿,还是露出笑颜。 她的笑尚挂在嘴边,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稳婆惊呼:“天哪!还有一个!” 竟然是双胞胎!沈月华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以沈夫人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再生一个啊!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沈月华取出银针,几针下去,尽力将沈夫人唤醒。 “娘,您再撑会儿,千万不能睡过去。”沈月华紧紧握住她的手,“您放心,有我在。” 沈夫人毕竟一大把年纪,前一个已经要了她半条命,此时此刻,她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华,华儿,我的肚子……” “两个弟弟,有两个弟弟。”沈月华的手抖得厉害,“娘,我……”她太清楚地知道,以沈夫人的身体状况,生下第二个孩子绝对会力竭而亡。但,这孩子…… 她不知道该不该替沈夫人选择。 沈夫人很少看到沈月华慌乱的样子,到底是亲生母女,这种危急关头,她还是读懂了沈月华的害怕。她重重地吸着气,断断续续地道:“华,华儿,为娘怕是看,看不了你成亲了。” “娘!不 会的,我是神医,不会的!”沈月华眼眶通红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不会的……不会的…… 不要这个孩子了,要救沈夫人的性命,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一定要让沈夫人活着! “听,听娘的。”沈夫人紧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已经渐渐模糊。生死弥留之际,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有记忆以来的生活片段一帧一帧地闪过,有娘亲,有爹爹,有哥哥姐姐们,还有初见沈钦时的情景。 嫁到沈府的日子很舒心,沈钦待她宽容忍让,华儿乖巧懂事,现在也有了儿子,可见上苍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那么,作为母亲,她是不是也得拼尽全力再努力一把? 沈月华还没来得及阻止,沈夫人突然喊了一声,仿佛是耗尽一生的力量…… “呜啊,呜啊,呜啊!”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再一次响起,沈夫人的手臂重重地垂了下去。 她,对得起每一个降临到她肚子里的生命。 “娘……” 脉搏停止。 “娘……” 心跳停止。 啼哭声愈演愈烈,周围却好像寂静到人心发冷。沈月华缓慢地站起来,神情木然,眉目宁静,仿佛看不出一丝情绪。有人绕过屏风走进来,有人抱过两个婴儿,有人扑在沈夫人床边恸哭,有人揽过她的肩膀安慰。 是谁呢? 管他谁! 这不是真的,所有一切都是做梦!一个噩梦而已!是这样的!沈月华缓缓抬起手掌,看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疼,果然是梦。 她突然笑了,是梦呢。恍恍惚惚间好像有人控制住她的双手,控制住又怎样?反正这是梦而已。眼泪不由自己地“刷拉”落下,冰凉刺骨。 要回去,要回到馨院去,这样梦就能醒了。 沈月华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撞到屏风,眼一闭,软软地晕倒在顾呈瑜的怀里。 “沈大人!你快来看看!”顾呈瑜把沈月华拦腰抱起,放到贵妃榻上。沈钦也是完全乱了方寸,两个儿子嗷嗷待哺,夫人的身体渐渐冰冷,引以为 傲的女儿昏死过去。他究竟该先做什么? “爹!”沈天赐钳制住沈钦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去看大姐!” 是的,应该先看华儿。 沈钦看到眼睛紧闭的沈月华,把手指放在她的皓腕,连脉搏都没感受到就突然老泪纵横。 顾呈瑜心里一揪,惊得睁大眼:“阿月怎么了?!乌菱雪,快去把大陈所有的名医都给本太子找过来!要快!” “华儿没事。”沈钦勉强说出这一句。 他的心仿佛一瞬间空了,又好像是缩成了一个点,剧烈的疼痛钻入四肢百骸,钻入每一个穴道,每一处肌肤腠理。 沈夫人,走了。 “小晴。”他轻声呢喃,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浪迹到沈夫人床边,跪在地上,温柔地抚摸沈夫人冰冷的脸庞。这个安静柔弱的女子,细细想来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却没有一处不值得他永远记在心里。 她从不跟他争辩,她尽心竭力为沈家,因为有她,沈家才会有今日的地位。 莺莺燕燕,哪敌她一抹笑颜? “小晴!”沈钦放声大哭,抱着沈夫人逐渐僵直的身子,哭得涕泗横流。 人世间的悲苦,莫过于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沈月华眉心一皱,耳边是沈钦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可奈何,她醒了。但她宁愿就这样睡去,或许再一次醒来,沈夫人还会朝她微笑,还会催她成亲。 成亲? 她好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早早地成亲,也好让沈夫人亲自送她上轿啊。 “子瑾。”沈月华缓缓睁开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布满血丝,声音绝望而低沉,“你会娶我吗?” 顾呈瑜心疼地看着她,点头:“非卿不娶,唯卿一人。” 沈月华从踏上走下来,跪到沈夫人床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白皙的额头瞬间红肿,如花的娇颜带着雨打芭蕉的狼狈。她颤声道:“娘,您放心,我会好好儿嫁人生子,会过得很好,很好。” 高贵如顾呈瑜,也随之跪下,坚定地许诺:“岳母大人在上,顾子瑾会护阿月一世无忧,若违此誓 ,永失所求!”他拿自己统一天下的豪愿起誓,用情之深,让在场诸人都为之侧目。 “娘,害你之人,我必手刃!” 沈月华咬牙切齿,比前世浓烈百倍的恨意席卷。 如果说欺她辱她,她还可以冷静地伺机还以颜色,那害死最爱她的母亲的人,她根本不可能冷静视之。冷静?去他的狗屁冷静!她就要血债血偿! 沈月华冲出内室,走到明堂,舒良俊居然不在原地等着。 “绿衣!绿衣呢?” “在院门口。”红裳第一次看到沈月华理智崩溃的模样,心酸得难以自抑,“舒良俊要走,绿衣缠着他。” 好! 沈月华疾步走出去,果然在白玉兰花树下看到了尚在争论的舒良俊。 舒良俊皱眉骂道:“你这丫头讲不讲规矩?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员,岂是你个卑贱奴婢能拦的?还不快快让开?” “小姐没出来你就不准走!我管你是大员还是小员?就是不准走!”绿衣会些拳脚功夫,舒良俊一介书生毕竟奈何不了她。 看到沈月华走过来,舒良俊连忙道:“沈小姐,本官还有些事,快让这死丫头让开。” 沈月华走到他面前,拔下发簪,一言不发地就捅上他的胸口! 绿衣都惊呆了,这,这还是她家傲然冷静的小姐吗?红裳眼圈红肿,附到绿衣耳边,轻声说:“夫人,走了。” “什么?!”绿衣猛地后退几步。 那么善良的夫人居然…… 此刻,舒良俊震惊之后开始剧烈地挣扎,到底是男子,力气上就比沈月华大上不止一星半点儿,他嚎叫着想要逃。 突然有一道人影出现,狠狠地朝他的腹部踹了一脚。 舒良俊当场吐血,像个破烂布袋一样倒地。 “阿月,此人是死是活都交给你了。”有顾呈瑜坐镇,大陈的吏部侍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沈月华周身仿佛笼罩着浓黑的色泽,她仍旧一声不吭,手握发簪,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狠狠地,在舒良俊身上捅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前世的,今生的,一起算! 第八十五章 既是生日,又是忌日 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舒良俊脑子还在发蒙,人已经快没了生气。 沈月华捅得脱了力,瘫倒在顾呈瑜怀里。她满身满手的血,刻骨的恨意还是没有消弭。来龙去脉,她若是搞不清楚,哪儿对得起死去的沈夫人? “拖下去喂狗!”顾呈瑜冷声吩咐。 “不。”沈月华咬着牙,缓缓道,“我要救他,就这样让他死了,太便宜。” 她清楚舒良俊最在意什么,不把这些在他面前一一毁掉,就达不到报仇的目的! 顾呈瑜心疼她,她越是不顾一切的狠毒,内心受的伤害就越大。看着沈月华迸射仇恨的双眸,他想起了她以前说过的话“这世上谁人不是赌徒?”,她用自己赌家人幸福平安,结果沈夫人还是如此悲惨地离世。 事与愿违并不是最绝望,而是明明付出了所有,事情也朝着美好发展,却不知为何,在某个不知名的岔路口,与愿望擦肩而过。 “天哪!” 尖叫声突然响起,太夫人差点儿连拐杖都拿不住,幸好还是沈星零在后扶了一把。 她看到沈月华仿佛浸泡在血水里,那双眼睛里戾气肆意,惊得心肝震颤。她紧紧抓住沈星零的胳膊,颤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丫鬟低声道:“夫人生了。” “是男是女?”太夫人眼睛发亮。 沈月华看向太夫人,缓缓站起。血在她月白的裙子上绽放,像是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邪气又魅惑,让人心惊胆寒。 她的声音犹如万年玄冰,冷入骨髓:“你为何不问娘怎么样了?” “她能有什么事?”太夫人满不在乎,“到底是哥儿还是姐儿?可别再生个丫头出来!” 想起太夫人以前对沈夫人的刻薄,看到她现在的漠不关心,沈月华就恨不得扇她一巴掌,她攥了攥拳头,冷声问:“大补汤,是谁让你给娘喝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太夫人把眉头皱起,不满道:“你这丫头真是愈发没规矩了!” “快说!” 一声厉喝,把太夫人的心脏吓得差点儿停了。 她怂地后退了两步,声音也低了下去:“多补补身子也没什么不好,零儿给的方子你爹也看过,一点儿坏处都没有。” 沈月华猛地看向沈星零:“果然是你!” 沈星零“噗通”一声跪下,雨泪俱下:“大姐姐,零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零儿是真心想对母亲好,这方子是零儿求来的,真的是大补啊!” 沈月华也不跟她废话,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呵呵,她能这么好?所有关于沈星零的一切,别怪她用最坏的用意去揣测,一点儿都不用去查证,冤死她也活该! 沈星零扑倒在太夫人脚边,哭号:“祖母救我,大姐姐要杀了我!” “华儿!姑娘家哪儿能这样?”太夫人也急了,这个嫡出孙女怎么厉害她不管,但如何能杀亲姐妹呢?还有倒在地上的那个血人是谁?难不成真是沈月华杀的?想到这点,饶是刁钻刻薄的太夫人也心里一阵发麻。 今儿不捅沈星零一簪子,她沈月华就出不了堵在胸腔这一口恶气! “绿衣!把太夫人扶开!” 绿衣也是胆大妄为的,管什么尊卑有别,只要是小姐吩咐的,天王老子她都敢上手!她强行把太夫人拉到一边儿,随太夫人怎么辱骂,她都跟没听到似的。 沈月华双目嗜血,手中的簪子泛着寒光,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狠狠捅进沈星零肩膀。 沈星零一声惨叫,居然还想挣扎起来挠沈月华。 红裳冲上前挡在沈月华面前,生生受了她一爪子,白皙的脸颊瞬间就出现三道血痕。 “不知死活。”顾呈瑜隔空“啪啪”几声把沈星零的穴道点住,顺便也点了她的哑穴,省得喷粪,污了阿月的耳朵。 这时,玉姨娘总算慢悠悠地“赶” 来了。 她甫一出现,看到沈星零的惨况,“嗷”的一嗓子急速奔到跟前,嚎道:“是谁?是谁干的?”她瞄到沈月华手中滴血的簪子,刚想破口大骂,但却被沈月华冷冽的眼神也吓得不敢开口。 “大补汤的事,你知道吗?”沈月华紧紧地盯着她。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什么十全大补汤?我听都没听过!” “原来叫十全大补汤。”也不算冤枉了,这事儿跟玉姨娘脱不了干系,青楼女子的下作把戏还真被她都灵活运用到沈府。 沈月华“哐当”一声把发簪扔掉,磅礴的怒气转化成仇恨。 报仇,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详详细细地查清楚,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逃脱,这需要冷静和筹谋。她转身,缓缓地往内室走去。 顾呈瑜扫了眼遍地狼藉:“乌菱雪,按阿月说的办。” 说罢,他跟了上去。现在的阿月最需要他陪伴,从今往后,只要有他在,就别想有一人能再给阿月添堵!太夫人用拐杖狠狠地敲了绿衣几下,绿衣也想去看看沈夫人,没好气地松开太夫人。 她走到红裳跟前,用帕子轻轻把流下来的血擦掉,心疼道:“这会留疤的。” 红裳摇摇头:“我们进去吧。” “真是反了!反了!”太夫人怒气冲冲,还想把沈夫人拎起来骂一顿。 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李妈妈却瞧出了不对劲,大小姐这般反常,院里出现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八成是出了大事,希望夫人好好儿的。沈夫人一向心慈仁厚,下人们哪个不喜欢这种主子? 内室,血腥味儿依旧浓郁。 两个小哥儿哭得声嘶力竭,任凭婆子们怎么哄都不行。 沈月华站在床前,看着沈夫人安详的模样,心酸难以自抑。沈夫人求仁得仁,她这一世虽然软弱可欺,但却是个不能再称职的母亲。 太夫人走进来, 首先听到的自然是婴儿的啼哭声。 她登时就变了脸,阴沉怒气全没了,瞧着白白胖胖的两个哥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两个孙子,啧啧,一下有了两个孙子,真好,真好啊。” 李妈妈低咳了两声,提醒她:“太夫人,您看看夫人。” “她有什么……”埋汰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但想到沈月华,她生生把话吞了进去。把孩子教给婆子,太夫人走到床跟前,心里还犯嘀咕:不就是生了孙子吗?架子这般大,居然都不起来行礼了! 有些不对劲。 沈夫人眼睛紧闭,面色惨白,瞧着一点儿生气都没有。难不成?太夫人微微揪心,再联想沈月华失态的样子,大声道:“媳妇死了?” 沈月华和沈钦同时看了她一眼。 饶是孝顺得没有底线的沈钦也没有搭理他。 怪不得,怪不得了!太夫人难得地想起沈夫人之前的种种,这样想想,有个家世好脾气小的儿媳妇也挺不错。她觉得眼眶发酸,落了两滴泪。 既是生日,又是忌日。 沈月华把玉姨娘和沈星零扔进柴房,沈夫人的灵堂决不允许她们踏足。先让沈夫人走得安详,这笔血帐再慢慢清算。 傍晚,温府的人几乎都来了。 温阁老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以前身体硬朗得完全看不到疲态,今天却柱了拐杖。大舅母偷偷告诉沈月华:“公爹听到……晕过去一次。” 沈月华忍着伤痛,帮温阁老诊了诊脉。 他本就心脏不好,这个节骨眼儿,谁还能承受住他再出问题? 幸好平日调养适宜,不碍事的。 温阁老木愣愣地坐在圈椅上,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他想单独跟小女儿说会儿话。周遭一下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又有些心里发慌。 他就那样坐着,双手撑在膝盖,重重地叹了口气。 说话? 说与谁听? 夫人早逝,小晴又走了, 他却还得硬撑着活下去。天下未定,温家未稳,他以何颜面去面对先祖?面对夫人? “爹爹,消消气,他们都是好心呀,没必要生气的。” 恍惚间,小晴稚嫩的声音又回响在耳畔。 他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儿啊,永远都学不会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点,倒是像足了夫人。小小的女孩儿趴在他背上,脆生生地道:“爹爹,娘亲让小晴照顾您,小晴学刺绣好不好?将来给爹爹做袜子!” 深深地吸气。 风灌入胸腔,却还是挡不了汹涌的泪意。 老泪,纵横。 “白发人啊……”温阁老哀叹,“送黑发人……” 担心温阁老支撑不住,沈月华静静躲在屏风后,等了许久,才能听温阁老颤抖着说出这样一句话。清亮的眼泪突然滚落,这是怎样的痛? “华儿,进来吧。”温阁老轻唤了一声。 沈月华缓缓绕过屏风走过来,她蹲在温阁老膝前,伏在他膝盖上,狠狠地恸哭。 温阁老紧闭双眼,眼泪挡不住地流。 祖孙二人,虽然人生阅历不同,差距很大,但却有着相似的心境。“没有经世治国的大志愿,唯求亲人安好,不受战争飘零之苦。”这是沈月华的愿,却何尝不是温阁老的求? 屋外,徐依柔和宋兴书也来了。 宋兴书看到顾呈瑜,惊了一下,但随之想想沈月华的风度气派,也能理解。他牵住徐依柔的手,附在她耳边道:“别担心。”以他认识的沈月华,绝不会消沉堕落,但……大概会有很多人倒霉吧。 这时,守门的下人进来报:“老爷,有个不认识的贵人要进府吊唁。” “贵人?”沈钦看了眼顾呈瑜,“是何人?” 沈府的下人毕竟见识不多,他想了想才道:“好像是姓许,小人不记得京城有哪家大户人家姓许。” 大梁太子许鸣! 院内稍微对时局有所了解的人都看向顾呈瑜…… 第八十六章 就这么让他死,太便宜了 顿时,周围寂静一片。 顾呈瑜沉了沉双眸,有些猜不透许鸣此行的目的,但不管他是来单纯地吊唁,还是另有目的,他都必须提高警惕。阿月现在的状态不太对,他更要让她没有一丝后顾之忧。 他看了眼沈天赐,沈天赐走上前点了点头。 有沈天赐陪同,应当出不了乱子。 “下官去了?”沈钦看着顾呈瑜,明显地征求意见。 “我也去。”沈月华从内室里走出,双眼通红。许鸣在这个节骨眼儿来沈府,她不认为只是因为关心。或许更像是一种试探,抑或是,他在担心什么? 她总有种直觉,许鸣那日能长驱直入囚禁秦婉的石室,绝不会像表面上那般简单。 凑巧?她才不信! 虽然什么都没查到,但一定是有遗漏了的地方! 就是因为她的大意,才导致沈夫人难产而亡。沈月华心口一痛,绝不能再出现类似的事了,所有的可能性都得一一掐断,手段狠毒也无妨! 顾呈瑜蹙蹙眉,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可还好?” “子瑾,舒良俊那里……” “我懂的。”顾呈瑜牵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手心,裹紧,“不出半个时辰,他究竟因何而来会一清二楚。”沈夫人之死是很多原因一起爆发的结果,但不得不说,舒良俊完全是诱因!若沈夫人没有受惊,或许还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交待好,顾呈瑜先去了舒良俊养伤的厢房。 初次见大梁太子,沈钦到底有些紧张。他忐忑不安地问:“华儿,你之前认识许太子?他,他如何会来咱家?” 沈月华皱眉,她看了眼徐依柔,接着走到宋兴书跟前,福了福身子:“珉郡王,当年柔儿的事,若单凭我一人之力也是没有办法的。” 都是聪明人,宋兴书自然懂她的意思,点点头:“事情尚未搞清楚之前,本王不会说什么。” “没什么清不清楚的。”事到如今,沈月华现在几乎是 无所畏惧,她只是不想让徐依柔为难而已,“我的立场从来如此,珉郡王大可以去问表哥。” 宋兴书看了眼表情沉痛的温隆,缓声道:“原来大哥也知道。” 看来此二人的兄弟之情比沈月华想象的深许多。 没再说下去,含义已经不言自明。反正不论什么事,有温隆在,宋兴书这里不会有差。徐依柔上前握住沈月华的手,低声道:“华儿,我不知如何劝你才好,不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嗯。”沈月华吩咐红裳把徐依柔带下去歇会儿。 瞧她更是少言寡语的模样,徐依柔心中酸楚难耐。 有太多棘手的事要处理,儿女情长反而不是上策。沈月华简单地和沈钦说了两句有关许鸣的事,大概类似于在赏菊秋宴结缘。这理由太过牵强,但沈钦还能看不出她不愿多说?反正有沈天赐和她在,他也就退居二线吧。 到了正厅,许鸣已经被请到上首坐着。 他听到有人走进来,抬头,看到沈月华的一瞬稍微有些恍惚。他以为沈月华不会来,不过是几日未见,她脸上原本还带着的浅淡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冰冷默然的神情,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哀伤雕刻,让人心生怜惜。 三个人行了礼,分座在圈椅上。 许鸣把视线移到沈钦脸上,颇为真诚地道:“惊闻噩耗,沈院使请节哀。” 沈钦起身,抱拳一礼:“多谢殿下。” “不知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许鸣说话的对象是沈钦,但目光却装作无意地看了眼沈月华。沈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下意识地看向沈月华。她冷冰冰地道:“不用。殿下还有事?” 摆明了要送客。 如果许鸣有事要办必然会找借口留下来,若是潇洒离去,反正沈月华现在不想见他,也是正如人意。 沈钦吓出一身冷汗,觉得沈月华的姿态也太放肆了些。 他连忙打圆场:“华儿心情不好,还请殿下见谅。” “理解理解,沈院使不必挂怀。”许鸣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要是其他人对他这样不待见,他八成早就把那人扔到乱葬岗了。唯有沈月华,只要她肯多看他一眼,都能瞬间抚平他心中的怒意。 想来,爱一个人大抵就是如此吧。 沈月华见他不愿走,心中冷笑,倒也转变了态度。不引进话题,怎么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既然能来吊唁……罢了,珉郡王和郡王妃都在内院,天赐……” 她眉头皱了皱,做出不能承受的模样,眼圈儿又红了。 沈天赐懂她的意思,起身上前,把许鸣请进了内院。 “华儿,你怎么能这般任性呢?”沈钦还是心有余悸,毕竟对他来说,高高在上的大梁太子会光临沈府,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而沈月华竟还当着他的面儿放肆,简直就是找死的节奏。 沈月华看着他,想到了沈夫人,便也没有说重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短短不到一日的功夫,沈钦觉得沈月华仿佛变了一个人。以前的她是傲的,但心血却是热的,尤其对父母向来有分寸。但现在,沈月华连眼神都冷到骨子里,对他,也不如从前了。 沈钦心里泛起钝钝的痛楚:“华儿,你是不是在怨为父?” “没有。”沈月华没有看沈钦一眼,抬步,打算去沈夫人身边再陪陪她。事情交给顾呈瑜和沈天赐,她很放心。 “华儿。”沈钦拉住她的胳膊。 沈月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淡然道:“爹还有事?” “为父知道,昨夜留宿在玉姨娘房中不太好,但毕竟没想到……”沈钦是个心软的人,也是个典型的士大夫,他能对沈夫人无微不至,对其他姬妾也同样很不错。更何况在他看来,妻子怀孕期间由小妾陪着消火,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有气的,沈月华也确实因这件事心里不舒服。 不过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 她点点头, 眉目依旧淡然:“我懂。” 沈钦叹息,不愿再僵持着,说不定以后会好转的吧。他松开沈月华,绕过她往内院走,脚步有些急,带起一阵风。 微香的风。 沈月华轻轻一嗅,眉头猛地蹙起。她厉声道:“爹!” “嗯?”沈钦转身,沈月华声音里的尖锐着实把他震住了。他疑惑,心尖儿微颤,轻声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沈月华走到沈钦跟前,贴得近些,闭眼仔细地闻。 很淡,很模糊,但却真的存在。她睁开眼,一双水眸里狠绝之色令人心悸,她问:“昨夜,爹是在玉姨娘房里?” 沈钦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点头。 脂粉里面混有少量的催眠粉,这种药粉一些青楼女子会用,免得被欢客摧残时承受不了而发疯。她早该想到的!玉姨娘虽是清馆但出身欢场,怎么能不知道这种药粉的存在? 十全大补汤,催眠粉…… 呵呵,借刀杀人这招用得可真是炉火纯青啊! 沈月华的脸色愈发冷,冷得不像人间之人。沈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与你娘的事……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说起来,沈钦和太夫人也是帮凶呢。 沈月华突地一笑,非常渗人:“若我说有呢?” “这……”沈钦皱了皱眉,犹豫半刻,但最终还是沉声道,“自然是要偿命的。” “嗯。”沈月华转过身,声音依旧冷冽入骨,“我去陪会儿娘,爹自便吧。”如果沈钦是替玉姨娘辩解,六亲不认的事她也能做得出来。 在她的人生里,沈夫人对她的爱最是无微不至的。 这一点,连沈钦都比不上。沈夫人的难产而亡,几乎要将她所有的希望都摧毁,仿佛重生一次的意义也骤然减少,那么所有牵连到这件事里面的人,都得一一泄愤! 内室里,沈夫人妆容整洁地躺在榻上,脸颊上的胭脂色太浓,显得有些妖冶。 沈月华挥挥手让丫鬟们退下,自己拿了粉盒过 来给沈夫人补妆。沈夫人爱美,最后一程一定要让她最美丽地离开。 “娘。”沈月华想起幼时窝在沈夫人怀里的情景,嘴角微微勾起,“沈星零借祖母之手使您补得过剩,玉姨娘通过爹给您下药,还有突然来此使您受惊的舒良俊,这几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但您放心,爹是真的爱您的。” 她慢慢地扑着粉,明明是笑着,眼泪珠子突然“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您最关心女儿的婚事,早在生辰那天女儿就应当跟您坦白的。我错了,娘,您……”沈夫人是心满意足地选择了离世,她,应该不会有重生的机会吧。 沈月华的肩膀颤抖,真的好恨自己没能彻底狠下心来,如果早点铲除了沈星零,铲除了舒良俊,沈夫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如果还能再重来一次? 她扑在沈夫人的尸体上大哭,冰冷而僵硬的尸体,哪儿还有昔日温暖柔软的感觉?世上最难过的,便是忏悔无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月华终于收拾好情绪,从内室里缓缓走出。 绿衣上前道:“小姐,许太子刚走。” “少爷呢?” “少爷去了姑爷那里,他方才说许太子仿佛在找什么人的样子,和珉郡王攀谈了两句,问了问时辰后就离开了。” 沈月华点点头,许鸣在沈府找人?他找的会是谁?沈星零?玉姨娘?还是舒良俊? 如果有沈星零或玉姨娘在府里做内应,许鸣上次能不漏痕迹地暗杀秦婉的确不是难事。尤其是沈星零,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即使在她控制下的沈府里,她都能倚着四小姐的身份做很多事。 究竟会是谁呢? 沈月华还在思考时,有人急匆匆地奔来,显然是用了内力,浮光掠影一般就跑到了沈月华跟前。琴妙气喘吁吁,十分急切地道:“沈小姐,殿下让我告诉您,舒良俊,舒良俊好像是快要死了!” 死?他怎么会死? 不!绝对不能让他死! 第八十七章 伤害过她娘亲的,绝不姑息 赶到舒良俊养伤的厢房时,顾呈瑜正在用内力帮他续命。 汗珠从他额角滚落,这世上能让他值得动用内力的,还真没几个人。沈月华懂顾呈瑜的良苦用心,她冰冷的面色渐渐柔缓了下来,上前帮他擦去泪珠,低声道:“我来吧。” 顾呈瑜撤去内力,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 舒良俊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敢隐瞒,但顾呈瑜刚开始问没多久,他就突然神志不清地开始抽搐。起初还以为是装的,但越等他的气息就越微弱,仿佛是真的要死了。 由于顾呈瑜的内力精纯,倒也吊了他片刻的性命。 沈月华将手指放到他腕上,又分别看了他的眼底舌苔,想了想道:“是毒药,服用后四个时辰内会毒发。”也就是说,舒良俊来沈府应该是有人授意,并且此人给他下了毒,永绝后患。 这么狠的手法,是对沈府有深仇大恨?还是担心舒良俊泄露秘密? 不论如何,都要救他。 夜已经深了,但纵使是用尽她所有的医术,也还是只保留了一息尚存。舒良俊微弱的呼吸声仿佛摇摇曳曳的灯火,稍微不用心,就会彻底熄灭。 沈月华皱紧眉,看着舒良俊那张令她厌恶的脸,突然觉得十分讽刺! 有多痛恨啊,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现在却要拼尽全力去救他,果真是世事难料。她的手紧紧扳着扶手,指节泛白,可见用力之大。 顾呈瑜挥挥手让大伙儿都退下去,他附上沈月华的手,问:“不如用死蛊?” 用了死蛊,舒良俊就会成为一具供人驱使的躯体,以前的记忆也会悉数说出,但终究丧失了自我意志,形同身死。 沈月华缓缓摇头,盯着床上的舒良俊,一字一顿:“太便宜他了!” 顾呈瑜不知道为何她的恨意会如此浓烈,每次提到舒良俊,她仿佛就变了一个人,那种寒冷就像从灵魂里渗透出来,封住所有温暖。他抱住沈月华,温声哄道:“一切都过 去了,他的事可以再等,总有一天你会救醒他。阿月,没能护好岳母大人,是我的失误。” “与你无关。”沈月华抬头,“子瑾,听葛先生说,送给明帝的贺礼出了纰漏?” 原本就是许鸣那头的人动了些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小手脚,但顾呈瑜知道,沈月华这是想支开他。有些事,或许真不是他这个“外人”好插手的。 等顾呈瑜一离开,沈月华吩咐下人好好照顾着舒良俊。 这毒她现在不能根治,但既然能阻断其致命的途经,彻底除尽也不是太难的事。就先让他活上些日子,其他人,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从厢房出来,刚好遇到要辞别的徐依柔他们。 徐依柔握住沈月华的手,眼圈红红的,柔声道:“华儿,我要先回去了。” “好。”沈月华点点头,“以后再说,我没事。” 她言简意赅地说完,把手指搭到徐依柔的腕上。她眼神一晃,冷峻的面色突然缓和了下来。走到宋兴书跟前,沈月华想起徐依柔之前的心酸过往,叹了口气道:“柔儿与我情同姐妹,希望郡王能待柔儿更好些,她有孕了。” 宋兴书和徐依柔俱是一愣,稍后喜上眉梢。 “我,我……”徐依柔眼泪汪汪地道,“我还以为我身子不行,难,难以……”她激动地泣不成声。 宋兴书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抱拳道:“多谢沈御医!” “嗯,小心些吧。”沈月华转过身,不是她不愿看他们的喜悦,只是现在这喜悦和幸福太刺眼,她只能做到祝福,却分享不了。 徐依柔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宋兴书拉住。 他冲她摇头,即使再亲密的友情,现在也不好用喜悦去打扰。在原地待了会儿,温府众人也走了过来。他们是从太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据说太夫人忙着含饴弄孙,连一向尊重的温阁老都没往出送,打着的旗号是:儿媳妇逝世,她心情欠佳。 好一个心情欠佳! 温阁老嘴 里不说,心中却有了计较。 暂且不论嫁出去的沈姑母,原本应该早就出现的二叔和三叔一家,却迟迟没有踪影,沈府对沈夫人的态度可想而知。温阁老面色铁青,温府众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沈月华看出了他的不悦,皱了皱眉。 “外公。”她走到温阁老跟前,“娘的事您放心。” 温阁老深深地看了眼沈月华,沉声道:“华儿,你心目中的家人究竟指的是谁?” 沈月华抿抿唇,她知道,温阁老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但手段也是狠绝,政坛上敢惹他的人,大概现在都排着队往阴曹地府报道。这句话如此直白,是想动手处理处理跟沈家沾亲带故的人了。 那些人倚着温阁老的权势爬了上去,居然不知感恩,现在打回原形也是活该! 也好,倒省得沈月华一个一个把他们之前加诸到沈夫人身上的再还回去!沈夫人一死,她曾经所受的一点点不公都让沈月华想起来就心如刀绞。 “娘亲所爱的,皆为华儿至亲。” 沈夫人虽然软弱,但她也是心中有数之人。温阁老点头,浑浊的眸子仿佛闪着暗暗的光,除了沈月华和沈天赐之外,姓沈的所有助力,他都要一一撤回! 此时,温隆走了过来,他神情沉痛,秦婉的不辞而别,沈夫人的难产而死,让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他缓声道:“华儿,若是有表哥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嗯。”沈月华扫过紧跟在他身后的秦瑶,没有多话。 秦瑶声音清越,笑起来温婉可人:“表妹不必客气,我和夫君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这又不是大梁,你全力以赴有什么用?!”温颜张口就挑刺。 这些日子,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秦瑶永远都要被噎上一回。秦瑶又是个只玩阴招的人,面对这个不管暗地里怎么整治,明面儿上却还是不长记性的小姑子,她是真真叫苦不迭。 她点头,装出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 温颜,道:“妹妹说得有理。” “哼!”温颜立刻道,“有没有理关你什么事,还要你评判不成?” 一般这个时候,温隆便会出来打圆场。他虽然不喜欢秦瑶,但毕竟这女子善解人意,还是秦婉最爱护的妹妹,总不能太受委屈。 但今日他心绪难平,便也没有搭理,只道是小孩子的玩闹。 秦瑶抿着唇,半晌等不到温隆的“搭救”,眼睛里暗起波澜。虽然还是那副可人的模样,但心里却在喷毒水了:温颜太过于嚣张,再不给点儿颜色看看,以后在温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因着秦婉的缘故,沈月华对这个大梁郡主多看了几眼。 沈月华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觉得这个美名在外的秦瑶并不像秦婉口中那般单纯善良。 秦瑶柔声道:“是嫂子的错,但妹妹还是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沈表妹本就心中难过,若是让她徒增烦忧,倒是温府对不起沈家了。”别看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这一番话却将温颜的行为定了性。 原本只是音调稍微高了些,被她说成是“大呼小叫”,还上升到温府的立场门面,不可谓不厉害。 “你!”温颜虽然娇蛮,但毕竟是小孩子,口齿没那么伶俐。 这时,温隆再不出面却是不好了。温阁老也蹙了蹙眉,像是烦极了这种孩子气的行径。 沈月华却在这节骨眼儿开口道:“郡主果真有郡主风范,所思所虑不是颜儿一个小丫头能想到的。”明里夸秦瑶,话外之意却是替温颜解围。“不过大概是郡主初入温府,还不懂温沈两家的情谊,这种挑拨之言,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她现在着实不想玩“话外音”这一套,摆在台面上来,看秦瑶能不能招架得住? 秦瑶只是慌神了片刻,立即微微一笑:“真是汗颜,是我多想了。” 能如此轻易就承认自己错误,还表现得不卑不亢,照顾到众人,这秦瑶绝不是传言中的那般简单。沈月华 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看了眼温隆,却见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 “颜儿。”沈月华看着温颜,问道,“你可愿陪我几日?” “啊?”温颜惊了一下,在她心里,以为沈月华是看她不惯的,主动留她在沈府?怕是也没几个人有这个待遇吧? 温阁老点头道:“颜儿就陪陪华儿吧。” 温颜“哦”了一声,嘀咕了几句话,不过也没人能听清。 太晚,前来吊唁的人都一一离去了。温颜撇着嘴,过一会儿瞄沈月华一眼,满腔满腔的话堵在嘴里,真想一下子问个明白。但她又着实跟这位没见过几面的表姐不熟,不知道沈月华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月华突然站定,抬头看向指甲盖儿般的月亮。 虽然她身边的人不少,但却让人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孤寂得仿佛月中仙子。她回头,眉目清淡,看不出一丝波澜:“我要去惩处几个人,敢不敢来?” 温颜眼睛一亮,虽然猜不透她的心思,不过像是早就习惯了从小到大和她作对,此时沈月华明显的挑衅口气,自然让她蠢蠢欲动:“有什么不敢的?” 沈月华点头,朝绿衣吩咐了几句,缓步向太夫人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已经很安静了,想来大部分人都歇了吧。守门的丫鬟打着盹儿,看到一行人提着灯笼前来,立刻惊醒,跑上前行礼道:“大小姐。” “开门。” 这声音冷得像一块寒冰,丫鬟莫名地抖了一下。 “但,但太夫人睡……” 沈月华皱起眉,丫鬟“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去开门,大小姐别生气。”她连站都没来得及站起,连滚带爬地推开门。 “姐。”沈天赐想了许久才道,“她毕竟是祖母。” 沈月华脚步没停,冷声道:“那就得看她的觉悟了。” 害死沈夫人的帮凶,除了沈钦之外,她实在做不到大度地原谅其他人!更何况,太夫人对沈夫人的刻薄尖酸,真是让她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第八十八章 饶你再乖巧,依然被丢弃 走进明堂,李妈妈急匆匆地走出来,欲言又止。 沈月华斜瞥了她一眼,声音清冷:“祖母起了?” “太夫人让大小姐回去,她今儿累了。”李妈妈抿抿唇,艰难地劝道,“大小姐,老奴虽然没什么资格,但还是想说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小少爷们还在这里呢。好不容易刚睡下,不如就别把他们吵醒了?” “小少爷们在哪儿?” “和太夫人一起睡着呢。” 沈月华直接起身,朝内室走。李妈妈想拦却不敢拦,只得小声道:“大小姐啊,太夫人年纪大了,她还是您祖母啊。” 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这番话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荡起。 李妈妈认命了,默默地跟在沈月华后头,只祈祷过会儿不要太激烈才好。以前是知道大小姐强势,但没想到夫人死后,大小姐跟六亲不认似的,狠得仿佛不似一个女人。 守夜的丫鬟听到声响,连忙把蜡烛点起。 沈月华长驱直入,红裳掀起床幔,太夫人穿着寝衣,左右手一边儿抱着一个小少爷,睡得颇为满足,一点儿都没有沈夫人刚逝世的哀痛。沈月华也不多言,直接伸手把离得最近的小少爷抱起,交给红裳,紧接着又打算去抱另一个。 老年人睡得浅,太夫人被惊醒后,圆睁着眼怒道:“这是干什么?!” 沈月华不容分说地把另一个小少爷抢过来,抱在怀里。 “死丫头!”太夫人一跃而起,闪了腰,疼得脸色煞白。 这一声厉喝,倒是把两个婴儿吓醒了,同时“呜啊呜啊”地朗声大哭了起来。沈月华冷冷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哭,没有去哄,任由他哭得声嘶力竭。 太夫人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死丫头你快哄哄啊!” 沈月华冷声道:“我等祖母穿戴好。”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内室,去了明堂。小少爷们哭得愈发大声了,她吩咐人把奶娘叫过来。奶娘是沈夫人生前精挑细选的,在奶娘怀里,他们倒也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 月华。 沈天赐建议:“不如把他们送下去?” 沈月华摇头:“为自己娘亲讨回公道,他们非看不可。” “嗯。”沈天赐太懂沈月华了,她原本就不是情感泛滥的人,这世上能让她真正珍视的人没几个,一旦失去,那便是天塌地陷般的悲痛。更何况,只是和沈夫人简单相处了几年,他也是真心将这位慈爱的女人当母亲看,也想不顾一切地替她讨回公道,遑论沈月华? 没等多长时间,不仅太夫人匆匆忙出现了,沈钦更是得了下人禀报,也赶来了明堂。 沈月华坐在椅子上,凉凉地瞥了眼太夫人,没行礼没出声。太夫人的一整颗心全在那俩孙子身上,巴巴地盯着看,蹙眉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别把哥儿们给冻着了!” 三伏天,还能着凉? 沈月华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没搭理她。 “沈钦,也不管管你的好闺女!”太夫人晓得自己说话怕是永远得不到回应,索性支使沈钦来问。沈钦顿了顿,看着沈月华冰寒的面色,竟也是心里发虚,道:“华儿许是在等什么人,娘耐些性子吧。” 太夫人气了个倒仰,这都什么世道啊!做长辈的居然还要看孙辈的脸色! 不过她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长辈的样子。 一盏茶品完,该来的人都来齐了。雅姨娘乖乖地立在沈钦身后,这些日子也是被折磨得失了神采。生了个只会闹事的沈星敏,她也是倒霉催的。而沈星芹则默默地挨着沈月华而坐,连头也不太敢抬。 至于被捅了一簪子的沈星零,和发髻散乱的玉姨娘,也被带到了明堂。 亥时三刻,原本应该是万籁俱静的熟睡时辰,沈府太夫人院子的明堂内却是灯火通明。所有主子都到齐了,主子身后都站着下人,人很多,不过却针落可闻。 “华儿,不如让零儿坐着?”沈钦抿抿唇,看着浑身血渍唇色惨白的沈星零,心生怜惜。 太夫人听到这话,总算把视线从两个孙子身上移了出来,蹙眉道:“华儿是疯 了不成?好端端地竟使出这粗野的手段!”但也只是说说罢了,连吩咐下人去扶都没有,到底在她心目中,为庶出孙女说句话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沈月华冷笑一声,俯下身子,双眸的视线寒冷似铁,带着嘲弄:“沈星零,听到了吗?” 沈星零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沈月华。 “饶你再怎么讨巧卖乖,不过是像条狗一样可以随意丢弃!”沈月华想到沈夫人每天必喝的补汤,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星零。 “那又如何?我还是赢了!”沈星零终于不再故作柔弱,眉目言语间的阴狠让在场诸人都心中一悸:没想到四小姐居然也是个狠角色! 沈月华的手指慢慢攥起,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她冷静。 她寒声道:“是,不过这赢的代价,我要你一辈子都承受不起!” “呸!”沈星零啐了一口,肩胛的伤口裂开,疼得她“嘶”了一声,“用沈夫人的命换我的命,沈月华!你越是心疼!我就越赚!” 沈钦瞠目结舌地看着二人唇枪舌剑,眼前瞬间模糊了起来。 “零儿你……”他踉跄着走到沈星零面前,“你,你竟然……” “呵呵,你以为我真当你是父亲吗?要不是有沈天赐,你会把我和娘接回来?害得我在外被欺凌了十几年,沈钦!你就是个孬种!”反正落到沈月华手里已经没有活路,不如临死前骂个痛快。 沈天赐板着脸,内心沉痛,说不出话。 担心沈星零把沈天赐的身世一股脑儿全说出来,沈月华拔下她头顶束发的簪子,直接扎入哑穴中,封了她那一张胡乱喷粪的嘴。 玉姨娘却是没有沈星零的胆色,抖若筛糠,不住地磕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事?”沈月华懒得自己动手,转身道,“绿衣,卸了她的下巴,我不想听她的声音。”绿衣二话不说,“咔”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就让玉姨娘痛得滚作一团,却是再也说不出话了。 “爹身上的催眠粉从何而来你当我不 知?”沈月华冷冷地瞥了眼沈钦,“娘过多地喝了补汤,又整日嗜睡,肚子里胎儿太大,怎么会不难产?!这母女俩不仅配合得好,祖母和爹帮得也是精彩!” 怪只怪沈月华只留心看毒药了,却没想到物极必反,好得太过也是灾祸。 她心中一痛,喉头腥甜,忍了忍,强行把涌上的鲜血吞下。 闻言,太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噌”地站起,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不知者无罪,你不能迁怒于我!我是你祖母!” 围观着这一切的温颜不禁眼圈儿泛红,沈夫人是她亲姑母,平日待她也是极好的。 她脆声骂道:“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老祖宗呢!今儿真真是大开眼界了!” 太夫人忌惮温颜,语气稍软:“温小姐还小,不懂得以德报怨。想我沈家在杏林也是享有盛誉的,自然要仁心仁德。” “嗬,仁心仁德?以德报怨?”沈月华转过身。 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太夫人,双目赤红,脸上仿佛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太夫人看着她走近,也不好怂地避开,只觉得脊背发凉,一滴冷汗顺着背部一溜儿地滑了下去。 “你,你想做什么?”声音微颤。 沈月华冷冷地盯着她,咬牙问:“若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太夫人语塞,一屁股坐下,说不出话来。 “华儿。”沈钦呆愣了半晌,他颤抖着声音,眼前闪过一幕幕沈夫人的笑颜,“果真,果真是我?” 沈月华没有心软,反问道:“不然呢?” 她冷笑着瞥过沈钦,虽然一妻多妾实属正常,但问遍天下女子,哪个愿意夫君在别的温柔乡里辗转?怀有身孕,正是沈夫人最最脆弱的时刻,沈钦却频繁地去玉姨娘的房里,沈月华怎能不怨? 她转身看向瘫倒在地上的玉姨娘,语若含冰:“我可有一句冤枉你?” 玉姨娘下巴疼得几乎麻木,只能拼命点头,以期待还能留小命一条。 “所以,不知爹认为应该如何处置玉姨娘和沈星零? ”沈月华走到圈椅边坐下,强忍着胸腔的剧痛,努力维系着云淡风轻的模样,“或者,太夫人还有其他意见?” 听她称的是“太夫人”而非“祖母”,太夫人心中一片冰凉。 沈钦木然愣在原地,还是小少爷突然的啼哭声惊得他回了神。那两个双胞胎不知缘故地放声大哭,哭得人心颤,心疼,也心伤。 “大概,他们是在哭娘吧。”沈月华投向双胞胎的眼神十分复杂矛盾。 既有爱护,亦有厌恶,如果不是他们,沈夫人也不会死。但他们又是沈夫人用生命换来的,也是她曾经极力渴盼的,因此她暂时还想不到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们。 “我……”沈钦流下清泪两行,“我不知道……” 他虽是一家之主,但心慈手软,面对陪了他这么多年的玉姨娘,面对他的亲生骨肉,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天赐突然斩钉截铁地道:“做错事,就得受罚。” 沈钦睁大眼:“天赐,她们毕竟是你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爹,你我同为大陈朝臣,这一点更应该恪守。”沈天赐说话间自有一股气派,让沈钦也不敢再反驳。 沈月华凝视着沈天赐,沈天赐也镇定地看了回去。 看来,沈天赐是打算对她坦诚一切了。不论亲情如何寡淡,一个人对待生母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留恋,世人只知他是嫡子,他也不在乎沈钦他们怎样想,为了让沈月华没有遗憾,他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那便,到阴曹去服侍娘吧。”沈月华挥手。 绿衣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上前一步,蛮横地掰开玉姨娘的嘴,把毒药强塞进去。玉姨娘剧烈地反抗,“呜呜呜”地只能发出一些零碎的吼声,片刻功夫后七窍流血而亡。 在绿衣准备对沈星零如法炮制时,沈月华突道:“用这枚。” 她取出一枚赤色药丸,绿衣接过,眉头都没皱,又给彪悍地塞了进去! 这一番动作着实行云流水,看得一众丫鬟下人心惊肉跳…… 第八十九章 生不如死也不解恨 该怎么形容这种痛呢? 就像全身上下每一个穴道都被钉上了一个木楔,还有石锤在不停地凿,仿佛要把整个躯体都凿空,凿漏。不仅仅如此,当石锤的敲击终于渐渐消退,又好像有无数只蚂蚁顺着漏洞钻了进来,走到哪里啃到哪里,没一寸肌肤不是疼的,不是痒的。 痒,却挠不到。 疼,却停不了。 沈星零甚至连嘶吼都发不出,匍匐在地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无声地痛苦。 沈钦闭眼,不忍看到这一幕。太夫人则被吓得几乎要晕过去,面色灰白,连眼角都不敢向沈月华的方向看一眼。 在他们看来,沈月华简直是疯子,是恶魔。 但事不关己,自然能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对别人指手画脚!他们没有经历过沈月华那般黑暗绝望的前世,不知道沈夫人之于沈月华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他们当然能做出高姿态。 一切,还不止如此。 等沈星零消停了,绿衣把她拖了下去。 沈月华冷着脸,转过身看向太夫人,寒声道:“太夫人。” “你,你还想怎么样?”太夫人双股打颤,连坐都快坐不住了。她说的话虽然听起来薄有气势,但配上她头也不敢抬的模样,太明显地强弩之末。 “华儿。”沈钦看着她,一脸沉痛和哀求。 沈月华冷冰冰地转过脸,走出明堂,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红裳示意那两个抱着双胞胎的奶娘跟着,一起离开了太夫人的院子。 “天,天哪!”直到看不见沈月华的背影,太夫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双手还是颤抖的。她抬眼看着沈钦,眼睛里俱是惊恐:“瞧你生的好女儿,这哪儿是孙女啊……” 沈钦把太夫人扶起来,声音哀痛:“娘,小晴走了。” 太夫人挪不动脚步:“你什么意思?” “小晴走了,零儿也走了……”沈钦脸上的泪静静淌,“玉琴……”这个沈府,还是原来的沈府吗? 太 夫人愣了会儿。 虽说她对沈夫人一向不怎么满意,但终究也是她几十年的儿媳妇了。玉姨娘那种身份,暂且不提,不过沈星零自进府以来一天请安都没落下,着实是个乖巧懂事的。 “你还有两个刚出生的嫡子,沈府会更加欣欣向荣,不会空的。”太夫人声音不高,也不知是在安慰沈钦,还是在说服自己。 出了院子,沈月华驻足在树下。 胸口还是很疼,血腥气上涌,却是很难再压制了。 “噗!”她猛地吐出一口血。 “表姐!”温颜叫了声。 沈天赐连忙把她扶住,焦急地道:“姐,可还好?” 沈月华紧紧地闭着眼,沈夫人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地在眼前轮回,她轻轻摇头:“无碍。”容色憔悴雪白,唯有唇角一滴鲜红的血迹。心再痛又如何?回不去的终究回不去! 有人挥挥手让沈天赐退下去,揽过她的肩膀。 熟悉得仿佛刻进了生命里的味道,让人心安,沈月华疲惫地将头靠在他胸膛。所有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下弦月,海棠花,一对璧人。 谁都没有说话,这时候,最好的就是静静陪伴。 等沈月华沉沉地睡去,顾呈瑜轻柔地将她抱起,送回了馨院。 “殿下。”乌菱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有密信。” 顾呈瑜打开密信,里面是大齐元后的字迹,洋洋洒洒一大堆,无非是一些养生之道,只是在最后装作不经意地缀了一句:宜婷想去陈国欣赏湖光山色,借了贺寿的名义,嗯,已经在路上了。 他摇了摇头,这个被父皇宠坏了的母后,最喜欢做的就是先斩后奏这一手。 随手把拆开的密信扔给乌菱雪,顾呈瑜看了眼暖阁,不愿打扰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眠,低声道:“多派些人去接,务必要安全。” 乌菱雪平日里冷静无波的眼神竟然起了波澜,嘴角含笑:“原来是郡主要来,遵命!” 只要宜 婷郡主来大陈,太子殿下一定会收敛些的!乌菱雪感觉心中仿佛有一只欢脱的雀鸟,扑棱棱地飞上了天。 顾呈瑜在外间守了会儿,听沈月华睡熟了,便想轻轻走开。 这时,突然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他皱了皱眉,走出寝室。恰看到焦头烂额的奶娘跟在红裳身后,竭力地哄着双胞胎,但哭喊声却越来越大。 “殿下。”红裳福下身子,绿衣早就将顾呈瑜的事告诉了她,因此也没大惊小怪的。 “何事?” “小少爷哭个不停,奴婢怕出问题,来找小姐拿主意。” 顾呈瑜虽然觉得烦躁,但毕竟不交由沈月华看一下,若是真的有个万一,怕是也对不起香魂逝去的沈夫人。他摆摆手,让红裳进去。 不一会儿,沈月华披着外衣走出,脸上憔悴依旧:“怎么了?” 红裳转身指了指:“小少爷哭……咦?” 原本哭闹不休的双胞胎此刻却齐齐停了哭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沈月华,裂开嘴,咯咯地笑着。沈月华皱皱眉:“没事便带下去。” “呜啊呜啊――” 啼哭声随之响起,把经验丰富的奶娘都搞懵了。 顾呈瑜扫了眼这俩烦人的小家伙,无奈道:“他们大抵是想跟你在一起吧。”倒是蛮机智的小混蛋,他还巴不得多跟阿月相处些时间呢。 沈月华看着小短手乱扑棱的双胞胎,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沈夫人。 幼时,她总是默默地吃完饭,自己一个人又默默走开,不喜欢与娘亲太过于亲近。即使听到沈夫人的低声惋惜,也总是不当回事。若小时候也像他们这般黏人,沈夫人是不是会开心些? 她眼神渐渐迷离,月光透过门照到脸上,美得很朦胧。 “小姐?”红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再问一次。 沈月华回过神,摇摇头:“带下去。” 双胞胎能听懂话似的,听到这斩钉截铁的三个字,哭声居然小了,只是啜泣着 撇嘴。水汪汪的大眼睛挂着泪珠,吱吱呀呀地呼唤,努力朝沈月华伸胳膊。 红裳瞧得着实心疼,犹豫地道:“小姐,小少爷们……” 沈月华的眉头更深了,她瞥过红裳右脸的三道血痕,心里一软:“罢了,抱进来吧。”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是奇怪,只要双胞胎能看到沈月华,根本不存在任何难处理的事。吃嘛嘛香,见谁都笑,不过一旦长时间瞧不见她,愣是谁哄都没用。 正因如此,太夫人不敢进馨院,却又想见双胞胎,每每夜不能寐,折腾得老了好几岁。 百般无奈之下,沈钦厚着脸皮进来了。 他逗完双胞胎,趁沈月华不忙的空隙,温和地道:“你娘的葬礼也差不多结束了,为父想着,何时把小哥儿们的名字定下来,也好入族谱。” 原本这事儿是不应该沈月华敲定主意的,但沈府现在主事的,却正是沈月华。 “早上外祖父送过来一封信,上面写了两个哥儿的名字,父亲看看。”沈月华让红裳把信封递上,随手捧起茶盅慢慢地撇茶叶。 沈钦心中叹息,华儿终究还是恼了他。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爹爹”,虽然意思相同,但意义却大相径庭。 他打开信笺,温阁老言简意赅地上书几个大字:沈天明,沈天晖。倒也是意境颇佳的两个名字。沈钦慢慢地把信纸折叠好,抬头道:“华儿,取名这事儿,你祖母说是都听你的。但她毕竟一把年纪,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孙……总不能见也不见一面……” “父亲,不用绕弯子。” “你祖母想进馨院见见明哥儿和徽哥儿,如果可以的话,不如把他们抱到明柏堂养几日,也让她老人家含饴弄孙。” 沈月华冷笑了一声:“我馨院不欢迎太夫人。” 沈钦眉目间沾了急色,他抿抿唇道:“华儿,你到底是小辈,虽然顾太子他……但怎么能如此不遵孝道呢?” “跟他没 关系!”沈月华“咚”的一声放下茶盅,“太夫人为何不敢进我馨院?她会这般怕我?无非是心里有愧罢了!” “华儿!”沈钦也有些生气,“为父自小就教你以孝为大!” 沈月华站起,冷冷地和沈钦对视,反问他:“父亲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孝敬娘?” “为父何时说过?” “刻薄毒害我娘之人,若我还和颜悦色,那叫孝敬?” 沈钦哑言,他胸腔起伏了半晌,终是慢慢平息了下来:“华儿,逝者已矣,你娘也不愿见到你如此的……” “父亲当然这样想。”沈月华冷笑连连,“我只有一个娘,而父亲可以有第二甚至第三个夫人,不是吗?” 原本对沈钦是没多少怨恨的,毕竟他对沈夫人一向和软,虽然有姨娘有通房,但也是少有的温柔夫君。但这些日子以来,他沉痛归沉痛,居然也慢慢软了耳朵根子,听太夫人和沈姑母的怂恿,开始考虑续弦的事了。 沈夫人尸骨未寒,太夫人却开始张罗续弦,真是可笑! 沈钦呆在原地,低下头:“沈府不能没有当家主母,你祖母和姑母的话有理。” “有理的话这么多,也没见父亲全听。”沈月华嗤笑了一声。 沈钦在自家女儿跟前总直不起腰来,也着实憋屈得紧。 他想起沈姑母的话,更是觉得脸上挂不住。“虽然有顾太子撑腰,以华儿的身份,她肯定也当不了太子妃,偌大的沈府,祖宗留下的基业,还能全让她给败咯?”沈姑母身子刚好,就插手了进来,倒也正合了太夫人的心意。 沈钦咬了咬牙,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绿衣走了进来。 沈月华看了她一眼,问道:“妥当了?” “都妥当了,小姐要去看看吗?” 沈月华点头,理都没再理沈钦,径直跟着绿衣出去了。这次却是出了府,坐上马车,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装束,直奔大陈京都最有名的花街柳巷而去…… 第九十章 一两银子一夜,来者不拒 花柳街,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青楼聚集地。 而“晓眠坊”则是其中独占鳌头的妓馆。沈月华听说过这个地方,却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踏足这里。她和绿衣都换了男装,虽不能真的和男子相比,但眉目间的那丝冷傲却不同一般女子,倒真有翩翩佳公子的姿态。 还没进门,浓郁的脂粉气便扑面而来。 老鸨子见惯了达官显贵,也没打算特意招呼她们。不过眼角扫到沈月华胸前露出一角的长命锁时,突然眼睛一亮,媚笑着游走了过来:“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啊?这般俊俏,都要赛过咱坊里的姑娘了!” 她见多识广,那一枚长命锁都够买下好几个“晓眠坊”。 绿衣左右看了眼,以极快的速度给老鸨子看了一块玉牌。 看清后,老鸨子脸上不再只有媚笑,肃穆的表情一闪而过,轻微点点头,指了指二楼拐角处,然后继续长袖善舞地招待其他客人了。 不过她们都没发现,花厅角落有一位买醉的青衫客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月华的背影。 到了指定房间,绿衣推开门,这间屋子的装潢摆设十分简陋,整间屋子暗沉沉的,连一点明亮的装饰都没有。唯一吸引人的,大概就是吊在横梁上使劲挣扎的女子了。 女子衣衫褴褛,蓬发垢面,嘴被一块散发恶臭的抹布堵死,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有下人低着头送进来一把干净的檀木圈椅,连头也没敢抬就沿着墙根站好。沈月华顺着檀木圈椅坐下:“把她嘴里的东西取出来。” 绿衣依言取下,还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被吊着的女子手腕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疼痛一丝丝地撕扯着身体,仿佛要将双臂和身体撕裂开。她圆睁双眸,虽然污秽,但那张脸倒还能看出原先甜美可人的模样来,她喘着粗气,道:“你想怎样?” “认不出这里?”沈月华环视一圈,看了眼墙壁挂着的一副破旧的美人图,“难不成玉姨娘没给你讲过她的光辉往事?没有带你故地 重游一番?” 没错,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正是已经“死去”的沈星零。 她此刻双眼冒火,恨不得把沈月华撕成碎片:“贱人!贱人!!”她有一颗敏感而纤细的自尊心,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语都有可能让她怀恨在心,更别说沈月华摆在明面儿上的贬低和蔑视了。 “看你还能骂人,我也就放心了。”沈月华伸出手,绿衣递上一张纸。沈月华把纸抖了抖,莞尔一笑,“星儿姑娘的卖身契可要收好,保不齐哪日就成了大陈的花魁,说不准还能多卖几两银子。” 沈星零,不,沈星零早就已经死了,据说是和玉姨娘一样暴病而亡。 现在身处“晓眠坊”的可是星儿姑娘。 “沈月华!你不得好死!!”沈星零目眦欲裂,沙哑地嘶吼。 青楼,妓女,她堂堂沈家四小姐居然成了一名妓女!真是讽刺啊!她有多厌恶玉姨娘的过往身份,现在就有多恶心! 沈月华,沈月华!这个毒妇! 但即使如此,她也得活下去,她怕死,她不想死,她更得看沈月华这毒妇的下场! 沈月华起身,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意:“沈星零,你欠我的何止这一点儿?我要你,生不如死!” 这家“晓眠坊”其实是顾呈瑜的产业,老鸨也罢,龟公也好,都不知道幕后大老板具体是谁,但对持有玉牌的人惟命是从。 “星儿姑娘一两银子一回,来者不拒。”沈月华微微抬头,“你得感谢玉姨娘给了你这样一张脸,不然就得做奴隶了。哦,差点儿忘了件事。”她瞟了眼墙角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告诉春姨,星儿姑娘不能喝避子汤。” 前世的苦难,她要沈星零一一都亲身体验! 她要沈星零饱受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沈月华嘴角的笑意几乎冻住,转身,再看沈星零一眼,她都怕控制不住将她立刻掐死。 来者不拒…… 沈星零的眼睛里腾起绝望的阴翳,她也顾不得咒骂挣扎,慢慢地静了下来。以沈月华对她的恨意,是不是,是不是连乞 丐匹夫都可以?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深入骨子里的恐惧终于将她吞没。 她看着沈月华走向门口,顾不得其他,还期待有一丝希望,颤声哀求:“大姐姐,妹妹知错了,这次是真的知错了……” 沈月华偏过头问绿衣:“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绿衣撇嘴,脆生生地道:“不过是一条狗乱吠罢了!小姐不必理会!” “大姐姐!大姐姐!!” 关上门,沈星零的嘶吼声仿佛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 沈月华面色冷硬,她还有理由原谅沈星零吗?绝对没有!前世,她身为治世救人的医者,却眼睁睁地看着家族灭亡,十月怀胎与自己一同消亡,有谁来拯救她? 而今生,若沈星零没有这些腌臜的奢望手段,又有谁能惩处得了她? 一切,咎由自取! 拐个弯,眼角瞥过一名青衫男子抱着浓妆艳抹的女子在亲吻,沈月华悠然移开了目光,倒是绿衣脸红成了一个苹果,低头,连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那名青衫男子,身形仿佛有些眼熟。 念头一闪而过,沈月华只是沉了沉眼眸,也没有往深去想。 不动声色地出了“晓眠坊”,绿衣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吐槽:“那里头这般呛人,真搞不懂为何那些公子哥儿们还巴巴地进去。” 沈月华站在马车前,望向花柳街的尽头处,依旧是灯红酒绿。 暮色降临,这道街怕是京城里最热闹逍遥的地界儿了吧。 她垂下眼睑,道:“许是能让人一时忘记愁苦。” “啊?哦!”绿衣没想到沈月华会回答她,掀起车帘的手顿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一向都是她自说自话以图让小姐开心些,这还是小姐第一次搭腔呢。她眨了眨眼:“小姐,奴婢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文绉绉的,奴婢也说不来。但奴婢觉得吧,您就是把这些坏人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甭有负累。” 没想到竟被绿衣瞧出了些端倪。 沈月华确实在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却不是怀疑犹豫,而是不知沈天赐会 怎样想她。毕竟她和沈天赐互相有所隐瞒,如此不留余地地对待沈星零,会不会让沈天赐误会? “奴婢想着,夫人那般心善的一个好人,定是去天上当仙子娘娘的。”绿衣犹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小姐,您说是吧?” “嗯。”沈月华点点头,上了马车。 绿衣喜滋滋地拍了下黄车夫的胳膊,兴奋道:“小姐总算理我了嘿!” 而此刻的沈府内,太夫人抱着明哥儿,让她的贴身丫鬟抱着晖哥儿,愣要把双胞胎抱回明柏堂。红裳正跪在地上,挡在太夫人面前,斩钉截铁地道:“小姐即将回府,还请太夫人不要自作主张。” “混账!都反了天了!小小的丫鬟还敢数落起我来了!李妈妈!” 太夫人不愿自己动手坏了体面,吩咐李妈妈掌嘴。 府里谁不知道红裳在沈月华心中的地位?李妈妈对沈月华是又敬又怕的,哪儿敢真地动手掌嘴?她高高地扬起臂,冲红裳使眼色,示意她快些服软。 红裳挺直脊背,冷静地盯着太夫人:“有奴婢在,绝不会让小少爷们离开馨院。” “反了反了!李妈妈,你手断了吗?!” “老祖宗。”李妈妈苦口婆心地劝,“找两个婆子把这丫头压制住,您带着小少爷们先走就好,动手……不太好啊。” 太夫人毕竟也心虚,顺着台阶就下来了:“那便押住吧。” 闻言上来俩粗壮的婆子,想要控制红裳的胳膊。红裳“噌”地站起,朗声道:“这里是馨院,奴婢奉命护着小少爷,太夫人见谅!”话音刚落,馨院里的一众丫鬟们也围了上来,对着婆子们虎视眈眈。 沈月华从来对下人不薄,再说现在谁不知道太夫人和沈夫人的死有关? 大家伙儿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呢! 太夫人气得胸腔一起一伏,一副就快厥过去了的样子。这时,明哥儿卖力地哭闹了起来,用小手使劲抽打太夫人脸。晖哥儿慢了一步,但也紧随着开始哭。 馨院里顿时乱作一团。 “够了!”沈钦到底是家主,一 声厉喝,下人们大都心肝儿一跳。 太夫人气得嘴唇发紫,沈钦心疼老母亲,果断下命令:“把红裳给抓起来带到明柏堂,其他人谁敢反抗,直接发卖了!” 家主发话,威慑力还是有的。 纵有不服气,谁又敢顶风作案? 红裳心中叹息,没有反抗,沉静地任由婆子把她绑了起来。她给一个粉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点点头,偷偷地退出人群…… 看着红裳稳重淡定的模样,沈钦眼前晃过沈月华冷傲的面孔,默默地攥起拳头:宜妹妹说得对,沈府是得好好儿整治一番了。 但即使到了明柏堂,明哥儿和晖哥儿还是哭闹不休。 沈钦心里头烦躁,满足了太夫人的需求,索性就躲到雅姨娘的院子里,眼不见为净。 “哦~哦~不哭了哦~”太夫人晃来晃去,但完全没有效果,“奶娘!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好好儿的吗?” 奶娘颇是为难地把情况说了。 太夫人哼哧了一声,道:“哪儿有这说法,还非她沈月华不可了?” “就是!”沈姑母也在暖阁里,她怀里抱着晖哥儿,眼睛微微眯起,却是怎么瞧怎么碍眼。凭什么她的哥儿就流掉了,而沈夫人却能生下难得的双胞胎? 趁太夫人忙着哄明哥儿,她用长指甲狠狠地掐了把小晖哥儿后背的嫩肉。 小晖哥儿的哭声更响亮了,挣扎着小腿乱蹬,嗓子都哑了。红裳被扔进了偏房,估计怕她通风报信,但听着晖哥儿异常的哭喊,她再也忍不住,叫道:“太夫人!太夫人!让奴婢瞧瞧小少爷吧!” 太夫人正心烦意乱,直接吩咐人把红裳的嘴堵上,听不到也清净。 “咳咳,咳咳咳!”晖哥儿突然开始咳嗽,许是被口水呛到了。 “晖哥儿怎么了?”太夫人探过来看。沈姑母不耐烦地把小晖哥儿放到紫檀小几上,就像扔一块烫手的山芋,尖细着嗓音道:“谁知道呢?咳会儿就好了,哪儿这么娇贵!” 但这咳嗽声却越来越密集,小晖哥儿的脸越来越红…… 第九十一章 她的良心都喂狗了吗? 沈天赐接到信儿奔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晖哥儿面色咳得都有些发紫,小小的身子被搁在小几上,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 “快去请老爷!”沈天赐当机立断,抱起晖哥儿,试图让他止住咳。 太夫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从罗汉床上下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晖哥儿:“天赐,晖哥儿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受了风寒。”沈姑母眼神心虚地飘了飘,“守着个院使府,不会有事的。” 沈天赐狠狠地瞪了眼沈姑母,冷声吩咐那个报信的粉衣小丫鬟:“去门口接大小姐,径直请来明柏堂。” 太夫人眼睛一铮:“慢着!” 粉衣小丫鬟脚下顿了顿,但稍后就像没听到似的,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你,你叫她做什么?”太夫人气急败坏地搂着明哥儿,倒也不好对沈天赐发火。在她心目中,沈天赐就是将来沈府的顶梁柱,明哥儿和晖哥儿还小,以后沈府老小免不了受他照顾。 没理太夫人,沈天赐不知道该拿不断咳嗽的晖哥儿怎么办,皱眉问:“红裳在哪儿?” 李妈妈立刻道:“在偏房,大少爷要找她吗?老奴这就给您带过来。”她巴不得快点儿放掉红裳,万一沈月华回来兴师问罪,堵住红裳嘴的她怕是免不了受罚。 绑着的绳子解开,李妈妈压低声线:“伯夫人方才抱着小哥儿。“ 红裳面色一变,朝李妈妈点点头,疾步走出,从沈天赐怀里抱过晖哥儿,连忙帮他顺气。 小晖哥儿从来都没有哭成这样过,刚才那声尖利的哭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八成跟沈姑母脱不了干系。红裳虽然心急如焚,但仍在不动声色地检查晖哥儿的周身。 沈姑母瞧出了不对劲,就想上来抢晖哥儿。 “伯夫人慢着些,奴婢粗手粗脚,生怕撞坏了夫人。”红裳护住小晖哥儿,使劲用肩膀把沈姑母撞开,躲到沈天赐身后。 “姑母这是何意?”沈天赐寒声似铁。 沈姑母抿 抿唇,心虚地偏过头:“大哥怎么教养出这么一些没大没小的子女!本夫人不过是担心晖哥儿,我是他亲姑母,还能害了他不成?” “那可说不准!” 随着清越的声音响起,身着一袭月白罗裙的沈月华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刚下马车就听到这件事,现在能忍着和沈姑母唇枪舌剑,已经是她涵养好了!“姑母惯会倒打一耙,谁知道今儿有没有把良心带来!”沈月华扫了眼双胞胎,看到晖哥儿时眉心一皱,赶忙过去检查。 沈姑母知道沈月华说的是之前小产的事,撇撇嘴,没再说下去。 她退到太夫人跟前,低声道:“您先前说我还不信,看嫂子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但这次太夫人没搭腔,而是缓步踱到沈月华身边,看了眼犹自哭闹着的晖哥儿,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晖哥儿怎么了?祖母就是想两个哥儿了,抱过来逗弄一会儿,稍后就给你送回去呢。那,华儿没生祖母的气吧?” 沈姑母惊得瞠目结舌。 她想不明白太夫人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那是因为她没有见过沈月华发落人时的干脆狠绝,她也不知道沈月华和顾呈瑜的关系。而这件事太夫人简直太有谱了,虽然沈月华恨她,但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只要她还是沈府的太夫人,顾呈瑜的光她照样能沾得上。 因此,太夫人的嘴,可是闭得比被威胁过的人都紧。 这是在内宅摸爬滚打大半辈子所积累起来的圆滑,沈姑母还不懂。 沈月华没发现晖哥儿的脉象有异,攒起眉,问道:“红裳,你一直在吗?” 红裳点头,眼神飘向沈姑母,缓声道:“不过奴婢有一段时间没在正厅,瞧不清里头的状况。”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带晖哥儿去偏房。” “好。”红裳知道沈月华的意思,她也早就想解开晖哥儿的小红衣衫,看看身上有没有伤痕了。沈月华伸手抱过明哥儿,这小家伙削尖了脑袋往她怀里钻,眼角挂 着泪,哼哼唧唧地表示不爽。 她坐到圈椅上,一言不发。 太夫人搓搓手,也坐回中央的宝座。 沈姑母装模作样地瞄了眼屋外,笑笑:“天儿也不早了……” “不准走。”沈月华抬眼瞥了瞥她。 “华儿,伯府还有些事,要等着姑母回去处理呢。你看啊,若是你三妹妹再生事,也得有个压制的不是?”沈姑母才不能等红裳出来,刻意放低了姿态。 沈月华的眼神冷得很,打量着沈姑母,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儿来。 这时,救命稻草一般的沈钦终于到了。他看到沈月华,心里本能地一惊,左右扫了圈儿,焦急地问:“晖哥儿呢?他可还好?” “大哥,晖哥儿好好儿的,府里有事我得先回去。”沈姑母连忙钻空子。 沈钦问:“可需要帮忙?” “没没,那我就先走了?” “好。”沈钦偏过身子,“我去送你。” 沈姑母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她眼角偷瞄沈月华,见她没有动作,虽然想立刻离开,但总是心里虚得很。 沈钦见沈姑母貌似有所顾虑,奇道:“还有东西没带?” “那个,不知华儿还有事没有?” 沈钦瞬间就懂了,看沈月华阴沉的脸,许是在他来之前出了些状况。他也犯了难,想让沈月华松口,简直难于登天。 “小姐。”红裳从偏房走出来,怀里的晖哥儿总算止住了啼哭。 她一出来,沈姑母的脸“唰”地就白了,招呼上贴身丫鬟就想走。 沈天赐上前一步,儒雅地挡在她面前:“姑母不想知道晖哥儿怎么了吗?” “小少爷后背有一大块青紫,明显的指甲掐痕。”红裳紧接着道,“大小姐,大少爷,奴婢怀疑是有人在明柏堂使得坏。” 太夫人叫道:“不可能!晖哥儿从进来就在宜儿手里,怎么可能?” 沈月华淡笑了一声,站起身,悠悠然地踱步到沈姑母跟前,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姑母一直抱着晖哥儿,姑母这么迫 切地想离开,难道是做贼心虚?” 真是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沈姑母本想嫁祸给丫鬟,却被太夫人的一嗓子打破了计划。 她退了两步,觉得嘴唇干燥,勉强道:“华儿这样说可是太冤枉我了,大抵,大抵是不小心蹭到了吧。” “不小心就好。”沈月华笑了笑,“那不知姑母来沈府作甚?” “看看侄子们嘛。” 沈月华瞥了眼瞧着不太自在的沈钦,道:“我还以为姑母是专程来劝父亲续弦的,现在看来也是我想多了,谁会这般无耻,尽想着插手别人的家事呢?” 沈姑母脸上臊得慌,下意识反驳:“华儿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爹还年轻,为何不能续弦?” “哦,倒是我忘了,姑母原就是那根被续上的弦。” “你!”沈姑母没想到沈月华在这儿等着她呢,登时气得胸腔快要炸了一般。这事儿可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么些年来,没几个人敢在她跟前这么直言说出来的。 “我?”沈月华含着笑,但却没有一丝温度,“沈府不同伯府,姑母想清楚些。” 太夫人一听,当场就急了,她用拐杖杵了杵地,大声道:“华儿!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你爹为何不能续弦?这偌大的沈府,总得要个当家主母吧!” “当然可以!” 四个字一出,倒把太夫人他们都给听得懵了,谁都以为沈月华这是在为沈夫人出头,阻止沈钦再讨老婆的。 沈月华示意红裳抱着晖哥儿跟上。 她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只冷冰冰地道:“只要肯付出代价,还有什么事能阻碍得了太夫人不成?” 代价? 太夫人心里一个“咯噔”,不过是再迎娶一位夫人罢了,能要什么代价?今时不同往日,沈家的其他两个儿子都好好儿的,二儿子在工部,三儿子在吏部,还能说不到一个更好的儿媳妇?太夫人不以为然。 其实,要不是她们挑唆,沈钦也没多想这么快就续弦。 他犹豫 道:“不如就这样算了?” “哪儿能算了呢!”沈姑母刚才被气得狠了,尖细着嗓子说道,“大哥就是太宠她了,一个闺阁小姐这样还有谁要?没事儿,一切还有伯府给您撑腰呢!” 太夫人和沈钦同时想到了顾呈瑜,皆是心中一惊。 沈姑母不疑有他,拍胸脯保证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了,娘,您老人家就放心吧。”说不定真能成呢?太夫人想了想,点头应允。 回到馨院,红裳连忙把小晖哥儿放到摇床里。 解开他的小红衫子,看得眼圈儿都红了:“对一个刚满月的小娃娃都能下这么狠的手,她,她是良心都喂狗了吗!”红裳一向沉稳冷静,今儿个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沈姑母有多狠毒。 “嫉恨罢了。”沈月华轻轻地抚过晖哥儿的伤处,有些愧疚。 她亲自给晖哥儿涂了药,破天荒地亲了亲小晖哥儿的脸蛋。 “咯咯咯。”小孩子本就没什么记性,药抹上去凉凉的也不疼了,便笑如银铃,伸手揽住沈月华的脖子,使劲往她脸上涂口水。 绿衣凑上来,笑眯眯地道:“小姐你看,晖少爷笑起来好可爱哦!” 这时,另一个摇床里的明哥儿也笑了起来,大有“我笑得更可爱”之意。 看着这俩小家伙,沈月华的心软软的。沈天赐逗了会儿明哥儿,直起腰道:“姐,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大概也是时候交交底了。 沈月华把双胞胎交给红裳照看着,点头道:“去书房吧,刚好,我也有事要讲。”她不愿跟沈天赐起罅隙,沈星零在青楼的事,她终究要给他说清楚的。 还没走进书房,只见琴妙喜滋滋地闯了进来。 这丫头现在倒是跟沈月华很是交好,大概萧天的身体状况愈加好转,她打心眼儿里感激吧。琴妙得意洋洋地拿一柄簪子在沈月华眼前晃了下,笑道:“沈小姐猜猜,这是谁的?” 沈月华扫了眼她身后慢慢走过来的顾呈瑜,稍作联想,道:“马向音?” 第九十二章 沈天赐的隐秘身世 “啊!你怎么猜到的?”琴妙睁大眼,不可思议地嚷嚷,“就一柄很普通的簪子啊,怎么可能猜的到?” 顾呈瑜颇为自豪的样子:“我的阿月,自然冰雪聪明。” 琴妙撇撇嘴,每次在沈小姐面前,太子殿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点儿都没有先前印象中的霸气。不过沈小姐虽然冷冰冰的,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着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比如她看琴妙不解的样子,虽然神情没怎么变化,但还是缓缓道来:“子瑾应是知道了晖哥儿的事,派你找马向音麻烦,给晖哥儿出气吧。” 对待沈姑母这种人,必须得让她有点儿切肤之痛。 也不知为何,沈月华仿佛冥冥之中就知道,顾呈瑜会给她善后,甚至连说都不用说。 顾呈瑜的视线投过来,如温暖的光,如清凉的溪,如山谷里轻轻吹起的和风,让她的心在一瞬间就平静美好了下来。 原本是想和阿月独处片刻的,但看沈天赐仿佛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顾呈瑜忖了忖,大概也猜到了他们想聊什么。他挥手让琴妙退下,吩咐道:“做些小点小吃,阿月刚回来,先休息片刻。” 沈月华觉得很窝心,索性把下人们都打发下去,直接在后院的小花园里摆了起来。 接近傍晚,阳光不那么刺眼,柔和地洒在人身上,像是给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砂。顾呈瑜大致讲了讲马向音的遭遇。摊上沈姑母这样一个嫉妒心太强的娘,她也是倒霉催的。莫名其妙就被人在背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位置刚好就是晖哥儿被掐的地方。 这一脚是琴妙踹的,她虽然武功不算高,但马向音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大概是几个月下不来床了。也不知道沈姑母能不能领略到这一层意思? “这事有外祖父看着,原也出不了纰漏。”沈月华呷了一口清茶,“以后把两个哥儿看得紧些便好。倒是沈星零……”她看向沈天赐,“沈星零没死,天赐知道?” 沈天赐不妨她把话题转了过来,手 中的茶盅微倾,茶水漾出来些。 “葛先生说过了。”他整理了一下心绪,起身,跪地抱拳,“殿下,关于我的真实身份,今日,我想告诉大姐。” 顾呈瑜看着沈月华,见她也没多吃惊的模样,想来八成是猜到了。 他虚扶了一把:“坐吧。” 沈月华看着颇为紧张的沈天赐,笑了笑:“若天赐还能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便不会这般担心了。不论何时,你都是我的亲弟弟。”那双含笑的明眸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现在能让沈月华身心都放松的人,也只有沈天赐和顾呈瑜。 沈天赐的嘴抿成铁一般坚毅的弧线。 确实想起来了,难道大姐之前就知道? “我原是大齐之人,机缘巧合下被玉姨娘捡到,想作为大陈本土人一步一步登上高位,做大齐最隐秘的那颗棋子。”沈天赐仔细观察沈月华的神情,“被秘密送到京城的原有三人,只有我幸存了下来。” 顾呈瑜补充道:“这是我父皇的计策。” “姐……”沈天赐的声音低了下去,颇为不安。 “嗯,你原本姓什么?” 沈天赐看了眼顾呈瑜,开口道:“沈。” 沈月华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不仅是因为这缘分,更是因为她知道,沈姓在大齐那可是禁忌!大齐的开国皇帝有一名跟他一起打下江山的好兄弟,被封为“建国公”,其人姓沈名筠,据说是一个翩翩儒将,即使三伏天都会衣冠整齐地上战场,从不打赤膊。 传闻是鸟尽弓藏的缘故,沈筠在最巅峰的时期突然不知缘由地销声匿迹。 从此,开国皇帝再也不许大齐有一人姓沈,原本的沈姓也被赐了“申”的姓,彻底替换掉了。沈天赐姓“沈”,难不成竟是沈筠的后代? 同样吃惊的还有顾呈瑜,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沈天赐的本来姓氏。 之前的所有事都由大齐的启帝亲自指令,他也是接手探子集团后才跟沈天赐有了深一步的接触。原以为不过是资质好的普通孤儿罢了,没想到内里竟可 能大藏玄机。 他的双眸立刻变得警觉了起来,在沈月华跟前独有的慵懒渐渐消失:“沈筠之孙?” 沈天赐摇头:“属下不知。” 有关自己的身世,沈天赐向来都是一头雾水。在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跟一个大齐人联络,那人教他学识武功,唯独不告诉他他的爹娘究竟是谁。 大概,也只有启帝才知道了。 三人各怀心思,场面突然陷入静谧。 沈月华提起茶壶,给沈天赐斟了杯茶。褐色的茶水从壶嘴处缓缓淌出,带着一股清淡悠长的香气。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姐……我……”沈天赐右手卧着茶盅,左手攥成拳头,生怕她嫌弃自己。 沈月华浅浅微笑,不论是前世今生,沈天赐都是自始至终地对她好,她早就说过,这种跨越血缘的情分来之不易,比血亲都让她珍惜。她道:“其实先前我就知道,惩处玉姨娘和沈星零时才没有一丝犹豫。也幸好,不然夹杂在爱恨之间,倒难办。” 大姐早就知道? 沈天赐以为是玉姨娘或者沈星零之前说漏的嘴,在府外时,她们二人确实经常窃窃私语,不难被沈月华发现。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陡然落下,感觉堵在心口的一团郁气总算散了干净,露出爽朗的笑。 “你也姓沈,大概是上天赐给我的好弟弟。”沈月华伸手,想像前几年那样摸摸他的头。 却发现彼时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眉目间有抑郁流露的孩子了。 顾呈瑜眼疾手快地把沈月华伸出去的手接住,直接拉到自己手心里,用大手包裹着她柔软的小手。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问沈天赐:“是谁告诉你,你姓沈的?” 沈月华暗暗摇头,忍不住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顾呈瑜绷着脸,但嘴角却弯了弯,经过沈夫人之死的冲击,他那偶尔还会小小撒娇玩闹的阿月总算是回来了。 “那人最后一次见我之时。” “嗯。”顾呈瑜解释道,“一直负责联络他的人 是萧天之父。” 也就是那次从大陈回齐时,被大梁的人发现,力战而死。沈天赐愣了一下,头一低,对萧天产生了愧疚之情。萧天的父亲是暗卫统领,能让他来联络沈天赐,说明他在启帝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 这件事,八成涉及了大齐皇室的秘辛。 沈月华抽出手,接下来就不适合她去问了。她岔开这个话题,道:“子瑾,可否帮我寻一下秦婉?” “好。”顾呈瑜想都没想就应承。 沈月华抿嘴一笑:“寻到后别让她发觉,有些事……我还不太明晰。” 顾呈瑜捻了块桂花糖扔进嘴里,一双眸子里流光溢彩,就算不是为了沈月华和温隆之间的兄妹情,能笼络手握重兵的温隆,顾呈瑜也绝对会帮这个忙。他缓声道:“温隆是个人才,动心忍性,着实不错,那秦瑶配不上他。不过,我以前倒是小瞧了宋兴书。” “嗯?”沈月华眉尖蹙起。 “论起心性坚韧和见识广博,他比大陈太子和黎王更胜一筹,真正心系大陈天下不纠结于朝堂权谋争夺的,只有他。” 沈月华颇为赞同地微微颔首,这估计也是明帝偏爱的原因之一吧。 顾呈瑜勾起唇:“不过可惜,只是晋王第六子,郡王爷。” “也是幸好。”沈月华脱口而出。 如果宋兴书有资格争夺皇位,抑或是他最终坐上皇位,那大陈的局势估计又得进行新一轮的洗牌。还是软弱的大陈太子更好拿捏一些,要将陈国作为属国,一个精明的帝王终究不是顾呈瑜乐见其成的。 阿月是真心为他想,才会说出这四个字。 顾呈瑜想搂住她狠狠地香一个,但沈天赐这个没眼力见儿的,犹自杵在那儿。 “咳咳。”他佯咳了声,示意沈天赐赶紧离开。但沈天赐还沉浸在“以后终于不用再觉得愧对大姐了好开心”的状态中无法自拔,自然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的暗示。 但沈月华还能不知? 她笑了笑:“表妹今日要来府里用晚饭,应该是要到了。 ” 顾呈瑜大觉扫兴,瞥了眼沈天赐道:“转过去。” “啊?”沈天赐不免有些发懵,眨了眨眼,看向沈月华,“转过去?” “子瑾。”沈月华笑着摇摇头。 顾呈瑜还是没忍住,没等沈天赐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沈月华额头轻轻啄了一下,这才仿佛吃饱喝足了一般,怡怡然站起道:“对了,还有件小事,过几日宜婷会来。” 沈月华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郡主?她为何要来大陈?”沈天赐下意识地反感,虽然没有圣旨明下,但宜婷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婚事可是元后极力促成的,明眼儿人谁不知道? 顾呈瑜看沈月华的脸色也微微有变,心思一转,莫不是有人在她跟前说过什么? 大齐人没得到他的准许,谁都不会这样做,难不成是许鸣?他的心有些慌,谁知道许鸣那厮会把这事曲解成什么样。 “退下。”他的声音已经变得严厉。 沈天赐内心一凛,悄然退了出去。 “阿月,宜婷到大陈是计划之外,母后的懿旨,她只是我表妹。” 沈月华也站起来,顺着细而精致的链子将长命锁掏出,低头,静静地婆娑了片刻。微风起,海棠花香逐渐氤氲了过来,沁人心脾。她嘴角挂着浅笑,抬眸,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此刻却清澈得犹如涓涓溪水。 “嗨,解释个什么劲儿啊。”顾呈瑜笑了声。 “我信你。”沈月华踮起脚,用双唇触了下他的下巴。 总是有些好奇的,好奇的不是顾呈瑜有没有欺骗,而是传说中的宜婷郡主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比之她又如何?沈月华自嘲地摇摇头,看来她毕竟还是普通女子啊,也会去比较,去小小的不舒服。 元后…… 应该是很喜欢宜婷郡主吧?不然也不会让启帝给她这个郡主的封号。 “表姐?表姐!”温颜伸手使劲在她眼前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嘛!” 沈月华忽地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颜儿是说秦瑶昨日见了一名陌生的大夫?” 第九十三章 真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嗯嗯!”温颜猛点头。自从上次亲眼目睹沈月华惩处玉姨娘的全经过,她已经对这个杀伐果决的表姐五体投地,真想也跟她一样能把看不顺眼的人堵得死死的! 秦瑶见大夫做什么?还是个连温颜都没见过的大夫…… “她有孕了?” “不可能!”温颜斩钉截铁地道,“大哥都没跟她同房,哪儿来的身孕?”要说这位温小小姐也是奇葩,时下哪个女子说起“同房”不会脸红心跳?也就她,张口便来。温颜眯起眼:“她绝对是两面三刀的人,我就最看不惯!平日里装得多贤良淑德,背后还惯会给我捅刀子!但那又怎样?我还怕她不成?” 这种性情,大概也是她能崇拜温隆的原因吧。 其实在沈月华看来,秦瑶确实不算善茬。既然和秦婉描述的大相径庭,也该让退避三舍以图成全他人的秦婉看看。 沈月华弯起嘴角:“我想……我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任由温颜怎么求,沈月华只是高深莫测地给了她一包药粉,说是务必让温隆就寝前服下,一切很快就会见分晓。当温隆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想法自然会与沈月华不约而同。 温颜拿着药粉包,气鼓鼓地出了沈府。 而此时,“晓眠坊”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像是钢钉,直直地嵌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仿佛要把耳膜戳破。 叫“春姨”的老鸨忙让打手踹开门,浓重的血腥气激得她直想作呕。 “杀人啦!”紧跟在身后凑热闹的众人惊叫出声,一些胆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 楼下顿时乱作一团,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公子哥儿奔上楼,也有“文人雅士”吓破了胆,更有甚者,跑到花街上去找捕快。 “那人呢?快给我找出来!”春姨大声呵斥。 妓院的打手们纷纷进去查探,翻箱倒柜。 只见厢房里到处都涂满鲜血,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四仰八叉地横在床榻上,她周身大概没有一处是好的,稀烂,尤其原本的如花容颜被划得面目全非,大概也只能从头饰上辨出她就是才要开苞的星儿姑娘! 春姨强行定住心 神,给龟公使了个眼色。 龟公这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其间经过各种人传信,等沈月华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次日清晨。绿衣害怕打扰到两个哥儿休息,尽量压低声音禀报了她所知道的,继而问道:“小姐,现在去吗?” 沈月华放下燕窝粥,用帕子慢慢净手,平静地道:“不去。” “啊?那奴婢怎么给那人说?” “让他进来。”若沈星零真的被杀了,又何必故弄玄虚?绕了这么大一圈,无非是想救她罢了。但为了排除其他原因,还是亲自问问的好。 漱完口,缓步走到明堂,龟公已经跪在堂下,规规矩矩地等着。 他好奇地瞄了眼沈月华,心里一惊:这不是那日的俊俏公子吗?原来竟是沈府的大小姐。难不成“晓眠坊”是沈府的产业?一个太医院的院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想清楚了?”沈月华悠然道。 龟公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以头磕地:“小人不敢乱想。” “做你们这一行的,听命就是,知道的太多,命丢的也快。”沈月华声音浅淡,不带一丝感情,但那双眸子却仿佛包含了浩瀚星辰,幽深且冷。 龟公哆哆嗦嗦地道:“小人知,知道了。” 沈月华微微点头:“说罢。” “昨夜是星儿姑娘的开苞夜,姑娘也没多抵触,很自然地就从了。按照小姐的命令,就一两银子,还是要低贱的人,这……就被一个混进来的乞丐给得了,说来也巧,他刚好有一两。这事儿还让场面差点失控,幸好春姨立刻把花儿姑娘给推了出来,要说这花儿姑娘啊,那叫一个妩媚……” “说重点。” “哦哦,正是厅里热闹的时候,星儿姑娘的厢房里突然就动静大得很,等我们跑上去,就那样了。” 沈月华端起茶盅,用茶盖轻轻撇着茶叶,缓声道:“那名乞丐呢?” 龟公使劲摇头:“不见了!谁也找不到跑哪儿去了!大概……是个变态吧?”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被迁怒。 沈月华突然勾唇一笑,满堂华彩。 龟公眼睛蓦地睁大, 他也是见过绝色女子的,却是从没被这般震慑过。刚进来的时候,他只是偷偷瞧了一抹剪影,没看真切,再听那清冷的声音,便没敢往容貌上想。现在这细细一看,尤其是那粲然一笑,简直犹如牡丹盛放,美艳不可方物啊。 “闭上你的狗眼!”绿衣看到龟公贪婪的目光,怒骂。 “小人错了!错了!”龟公连忙磕头,一个比一个响亮。 沈月华挥挥手:“去吧,照常做事就好。” 这……意思是放过他了?龟公忍不住又看了眼,没想到瞄见的是绿衣怒气冲冲的脸,登时吓得肝胆俱裂,忙不迭地溜了。 绿衣叉腰啐了一口,不满道:“这种肮脏的人,真是污了咱馨院!” 她解了气,走到沈月华跟前,提起茶壶续茶,道:“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被她这么巧地遇到了变态,便宜她了!” 沈月华笑看着她:“你真认为沈星零死了?” 绿衣眼睛一亮,兴奋地嚷嚷:“小姐肯定知道了什么,快给奴婢讲讲!” 这丫头,沈月华笑着摇摇头,解释道:“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怎么会恰恰好有一两银子?即使他运气好,白白捡了钱,对于乞丐来说,填饱肚子才是关键,会来销金窟吗?一两银子在妓院能做什么?” 绿衣恍然大悟:“奴婢懂了,这乞丐是故意的!” 沈月华的视线越过雕花窗,望向小花园的盛景,唇瓣轻启,悠悠然地道:“有人知道我对沈星零的处罚,钻了空子。”她的思绪回到昨日在“晓眠坊”,仔细捋了一遍情形,唇角渐渐弯起:“是他。” 那名青衫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绿衣有些跟不上沈月华的思路,皱着眉想了会儿,撇嘴道:“那个坏女人也太好命了!万一她再也不出现可怎么办呀?” 不会的,沈星零的价值在于攻击沈府,要发挥她的剩余价值,就一定会与沈月华所有接触。早晚罢了!沈月华幽深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那里面有仇恨缠绕,丝丝戾气冒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零慢慢从沉睡中苏醒。 她觉得阳光颇为 刺目,眯眼,模糊地在窗前看到一个男子的轮廓。乞丐!她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忙掀开被子,看到衣衫完好无损时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被那么丑陋恶心的人糟蹋。 男子转过身,俊美却略显阴鸷的脸出现在沈星零眼前。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软着嗓子问:“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沈月华的妹妹?” 这声音饱含居高临下的不屑,有万钧之势,让沈星零暗暗吃惊也偷偷窃喜:看来是遇到贵人了,真是天不亡我!她娇滴滴地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娇媚地瞥了他一眼,梨花带雨地哭道:“大姐姐这样对零儿,零儿……” 那就够了。 男子走到沈星零面前,猝不及防地就把锦被扯了开去。 沈星零不妨他这么简单粗暴,连连后退,缩到床角,抖着嗓子叫:“公子,公子……” “嘁!”男子嗤笑一声,扑了上去,“刺啦”一声撕开她的衣裙,“摆明了勾引,还装贞洁烈女吗?引得本王小腹火热,也算有些能耐!” 本王? 居然钓上一个王爷吗?沈星零虽然外表装得害怕紧张,但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下有击败沈月华的筹码了!可得使上浑身解数才是! 红鸾被,翻了一重又一重。 烛光摇摇曳曳,透过窗纱,朦朦胧胧地映到走廊。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提灯笼的紫衣侍女侍立在一旁,华服女子面无表情:“青楼带回来的?” “回王妃,是的。” 又是个狐媚子,真是滔滔不绝呢。华服女子挥手,让另一名托着托盘的侍女退下:“王爷今儿是不会用夜宵了。” 那侍女有些不忿:“这可是娘娘亲自做的!” 华服女子转过身,淡淡地微笑:“我们用吧。” 王妃娘娘这般没有架子,这般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色心连绵不绝的王爷呢!两名侍女都愤愤不平,她们是从王妃娘家跟过来的,自幼和王妃主仆情深,这才更是打心底里厌恶不着调的王爷。 但王妃却几年如一日的安静帮他料理王府。 即使后院小妾数不胜数,也没见这 位慈眉善目的王妃娘娘不满过,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那张平静之极的面孔下,真的就没有涟漪波澜? 就在这时,门“吱呀”的一声开了,男子走出来,看到华服女子时一愣:“王妃在?” 王妃福了福身子,亲自把燕窝粥端到男子跟前,浅笑:“王爷累了吗?妾身特地送来给您补补身子。” 男子揽过王妃,笑道:“本王能得你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王妃,真是三生有幸。” 王妃腼腆地垂下头,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没人能读懂她此刻是喜是忧,是乐是怒,还有原本就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次日,“晓眠坊”里的人用大笔的银子摆平了这件事,行凶的是乞丐,被害的是妓女,要不是惊扰了几位贵公子,怕是京府尹都懒得管。但春姨还是让龟公把这事儿一五一十的地禀告给主子。 “现下那卖身契也无用了。”绿衣撇嘴,“对了小姐,方才温府那边儿来了拜帖,说是午后要来看您呢。” 拜帖? 这倒是奇了,温颜那丫头只会大摇大摆地进来,哪儿会下什么帖子。估计除了她还有其他人。沈月华静静地品着茶,若真如她所料,大概温隆昨日是十分头疼,她这堪称军魂的将军表哥,总算也该在女子身上开了窍。 但午后过了许久,温府的马车却始终没有在沈府门前出现。 沈月华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派绿衣去府门前看了好几次,全部徒劳无功。现下沈天赐还在衙上,不如她去温府看看吧。 打定了主意,沈月华刚刚换上外出的衣衫,琴妙突然出现。 她急匆匆地道:“沈小姐,大陈的太子触怒圣颜,现下温阁老和几个温大人都被宣进了皇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殿下让您宽心,不论如何他都会保温府无恙的。” 大陈太子宋兴贤,他那么懦弱的人会去触明帝的逆鳞? 沈月华想了想,道:“绿衣,去珉郡王府。” 以宋兴书的受宠程度,大概对这件事知道得也清楚些。现在他们把宝都押在了宋兴贤身上,哪里能出什么纰漏? 第九十四章 太子疯了? 宋兴书是辟府另过的,因为明帝的格外恩宠,他的郡王府的仪制几乎都可以和亲王府比肩,雕梁画栋,气派非凡。除了徐依柔之外,郡王府里还有明帝钦赐的一个侧妃,两个小妾。不过宋兴书并不是耽於酒色的人,据徐依柔娇羞的小道消息:兴书他从来没碰过其他女人。 自徐依柔怀孕以来,她就成日里深居简出,哪儿都不敢去。 又是在三个月的关键期,一般交流都是沈月华自己找上门来。 听到丫鬟报,徐依柔放下绣花针,由丫鬟扶着起身,打算去门口接沈月华。整日整日地闷在府里,宋兴书最近又忙得见不到人,她都快长出蘑菇来了。 但还没到垂花门,沈月华已经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华儿。”徐依柔笑吟吟地走上去,握住她的手,“我这几日挺好的,肚子里的哥儿也很乖,你也不用来得这般频繁。”虽然口中这般说,但那高兴的神情,很明显地告诉沈月华,她很想她。 沈月华眸里也泛起了温暖的笑意。 陪徐依柔走回内室,诊脉,确定胎儿没什么问题之后,她还特意叮嘱道:“补身子的药万不可多吃,稳婆都提前请好,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找我。”她说着,眼睛里的光亮湮灭了不少。 徐依柔知道她想起了沈夫人,连忙转了话题:“今儿怎么来了?原以为你忙,会过些日子再来。” 沈月华看了眼左右。 “你们都下去吧。”徐依柔挥手,丫鬟们都乖乖地退了下去。 “出了何事?”能让华儿亲自找过来的,恐怕没那么简单。徐依柔也是聪明人,她心中一悬,道:“是需要我家王爷帮忙吗?你尽管说。” 情分匪浅,所以才不担心淌浑水。 沈月华知道她所言非虚,点头道:“珉郡王不在府中?” “他一早就走了,一直没回府。”徐依柔缓缓道,想把自己觉得有用的细节都告诉沈月华,“他这几日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尤其今早,像是很犹豫。” 犹豫?宋兴书出事不才是今 天发生的吗? 沈月华的眉头深皱,言简意赅地道:“宫里出了大事,太子恐怕有难,这事还牵扯到了温府,我原以为珉郡王会给你透漏一些。” “啊……”徐依柔吃惊地捂住嘴。 看来是不大可能有消息了,沈月华又着实坐立难安,在这里等着更会让她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温府看看。 “华儿,我陪你去。”徐依柔起身。 沈月华担心她的身子,劝道:“你安心待着我才能放心。” “华儿。”徐依柔原地踱了会儿,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进宫?温府现在八成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对宫里的情况不会太清楚。” 其实沈月华何尝没想过?但一来她进宫不算方便,二来在皇宫里总是束手束脚,她又树敌颇多,会不会碍了顾呈瑜的计划?她冷静地忖度乐半晌,摇头道:“罢了,我陪你聊聊,原先也是过分紧张了。” 徐依柔犹豫道:“真的不用吗?” “嗯。”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拉着徐依柔,渐渐转移了话题。 而此时的大陈皇宫内,情况却着实不容乐观。温潇早就进了宫,她和太子妃是手帕交,自然能知道得多些。太子妃失了往日的沉稳雍容,一张脸煞白,绞着手帕,喃喃自语些什么。 温潇也有点手足无措,她同样屏退了下人,握住太子妃冰凉的手道:“究竟出了何事?怎么连我祖父都牵扯了进去?彤儿!”情急之下,她喊了太子妃的乳名。 太子妃仿佛被惊醒,眼睛倏地睁大,泪水突然就滚落了下来。 “疯了,他疯了。”太子妃低声絮叨,蓦地抬头道,“潇儿,你那个表妹不是神医吗?让她进宫好不好?进宫看看太子!” 宋兴贤疯了? 温潇着实吓了一跳,她紧紧地钳住太子妃的肩膀,问道:“彤儿你说清楚些,什么叫疯了?好好儿的怎么会发疯呢?” “我不知道,凌晨,凌晨的时候他突然就癫狂了一般,捧着一大堆折子就冲出东宫。我有些担心,便让内侍追了出去。内侍回禀 ,他,他跑到了正阳殿,居然把陛下数落了一番,他,他居然敢骂陛下‘昏君’,天哪!天哪!这还是他吗?他绝对是疯了啊!” 太子妃状态极其不佳,一则担心宋兴贤,二来也担心自己的娘家受到牵连,一旦惹恼了明帝,百年世家土崩瓦解也是旦夕之间的事。 温潇总算是明白为何温阁老也会被迁怒,虽然他不久前才被加封了太子少师,但他负责指导宋兴贤已久,温府不被牵连才怪。 这可如何是好? 她急得忍不住跺脚,不由地追问:“殿下之前就没有一丝不对劲?” “没有,没有没有!”太子妃方寸大乱,“噌”地站起来,紧紧抓住温潇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温潇禁不住蹙起眉。太子妃声音里染着浓重的哭腔:“潇儿,他绝对是疯了啊,去找沈,沈月华,我求你了。” “彤儿,这……不像是发疯。”温潇沉声道,“许是太子殿下自己有想法憋了太久……” 太子妃手中的力道倏地放松,后退两步,软趴趴地陷入圈椅,脸色灰败。不用温潇说她也知道,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但也是最可怕的解释。如果不是发疯,那更会彻底触怒明帝,哪个当皇帝的人是善男信女?别说太子之位难保,到时候…… 她越想越害怕,悲戚地兀自发抖。 温潇勉强才抑制住颤抖,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太子妃即使被牵连,但毕竟是世家之女,枝繁叶茂,根深蒂固,明帝动起来也会颇有顾忌。但温府不一样,温府靠着温阁老才能到现今的地位,跟世家比起来更容易倾塌。 或许太子妃说得对! 她眼睛一亮,激动地抓住太子妃,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彤儿你记住,殿下这些日子一直不对劲,神神叨叨的,偏离常态!” “什,什么?”温潇镇静的双眸让太子妃恢复了片刻理智,她脑子里的一根弦猛地绷紧,叫道,“你要我欺君?” 温潇一把捂住太子妃的嘴。 “华儿那里我去找她,这是下下之 策。雨过天晴还好,若不能,那就只能让殿下‘疯癫’了。”毕竟是温阁老的嫡长孙女,温潇的气度也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比的,但也正是她这当机立断的性子,拖到现在都没相到满意的男子,不过这是后话了。 太子妃的慌乱的心逐渐镇定了下来,她看着温潇,抿起唇,点头。 温潇要立刻赶到沈府找沈月华,但她又不太放心太子妃,临走前一再嘱咐:“静观其变,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们二人还小的时候,温潇就一直帮衬着太子妃。 虽然明面儿上太子妃是个果断的人,但很大一部分是受了温潇的影响,她又家世显赫,早就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了。 忐忑不安了一路,等温潇到沈府时,太阳已经西斜。 “带我去见你家小姐。”温潇下车,一点儿都不敢耽搁。 看门的小厮道:“大小姐出去了,现在还没回府呢。” 温潇脚下一顿,华儿不在?以她了解的沈月华,八成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温潇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去了何处?” 小厮挠挠后脑勺,为难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何时走的?” “午时刚过。” 这么长时间了,温潇立在马车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得知这消息之后,华儿会去哪里?徐依柔!她立刻让车夫往珉郡王府驶去。 此时,大街小巷的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拾摊铺,花街的灯笼也有零星几盏点亮。 不对! 温潇叫住车夫:“回府。” “大小姐,是回咱府里吗?”车夫差点儿被她搞糊涂了。 “是,快些。”温潇眉头深皱。 “好嘞!” 这事徐依柔大概也不会太清楚,毕竟发生得太突然也太骇人听闻了些。沈月华不会进宫,也不会在郡王府久留,那她至今没有回沈府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在温府。温潇焦急地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物,快些,再快些!希望她和沈月华不要擦肩而过。 当然不会错过,因为沈月华现下正在被温颜缠着,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 “ 表姐,我原本是要跟大哥一起去沈府看你的,但大哥和爹突然被召进了宫,害得我等了好久呢!” 看来温府的局势很稳,虽然主事人不在,但也有条不紊。 白姨娘抿唇微笑:“妾身都不知,原来颜儿这么会撒娇。” 温颜脸一红,偏过头去。白姨娘在府里地位超然,颇得小辈们爱重。这时的明堂里,几个舅母也都在,隐隐浮动的焦虑暗藏在眼底,但明面儿上还过得去。 既然如此,沈月华倒不好说什么了。 她对温颜笑了笑:“颜儿既要和我学医,虽然事发突然,但这医经的背诵万不能停下来,过会儿我可要单独考你。” 温二舅母笑道:“若是真能学成倒也还好,让这丫头的性子定定。” “我的性子好好儿的,娘您又嫌我!”温颜冲温二舅母皱了皱鼻子,表示不满。温二舅母也只是和蔼地笑笑,没再说什么,大概是心里担忧,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温颜奇怪地看了一圈儿,道:“大姐姐呢?她怎么没出来?” 大姐姐跟表姐的交情那般好,一直都不出来,难不成不在府里? “颜儿。”沈月华出声阻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我来看看你背得如何了。” 温颜的关注点一下子被拉偏,立刻兴奋地道:“好啊好啊!”说着叫拉住沈月华的胳膊,往自己院子里带。沈月华对温大舅母微微一笑:“我就在颜儿房里。” 温大舅母也是笑着点头,不言自明。 这府里头,能最方便最快捷进宫的人自然是温潇了,因为她跟太子妃的关系,进宫乃家常便饭。让她去打探消息,当是温府的上佳之选。而温潇带回来的消息,也是沈月华现在迫切想知道的。 有些话压根儿不用说,举止间就能心照不宣。 “呀,真是憋死我了!”刚出正厅,温颜就手舞足蹈地说,“表姐你可不知道那秦瑶有多不要脸!要不是她作为大梁郡主嫁过来的,啧啧,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好吗?!” 瞧她那义愤填膺的模样,看来沈月华所料不错。 第九十五章 试探秦瑶的真面目 “听说表妹来府里了,怎的没人告诉我?怠慢了表妹可不行。” 温颜刚刚起了个话头,没想到迎面就遇到了秦瑶。她今儿的样子着实华贵,都穿上了大梁郡主的服制,邀月髻上也是金银玉石晃人眼,看得出来精心打扮了许久。 沈月华福了福身子:“郡主安好。” 秦瑶居然没理她,侧过身子,随手抚上一条柳枝,抑扬顿挫地问:“颜儿,这府里清净成这样,有什么事吗?” 怪不得秦瑶会出现,原来是被阖府的人瞒住了,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沈月华压根儿就没把秦瑶放心上,怎么会在意她的无视?她退了一步,偏头索性欣赏起湖光山色来,就当没秦瑶这个人的存在。 别说温颜瞧不起她,温府的事,温颜也是被瞒住的那个人。 “关你何事?你竟然有脸出院子哎!我以前还真是高看了你!”温颜眼一白,“大梁郡主?我呸!尽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还想灌醉我大哥?有本事别用药啊?” 秦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涂了蔻丹的鲜红指甲慢慢嵌入掌心,抿唇咬牙,这是在极力隐忍了。但温颜哪儿是息事宁人的主儿?她巴不得把秦瑶气得吐血三升呢。 “呦呦,秦大郡主居然还会恼羞成怒呦!” 温颜小走两步摇了摇沈月华的胳膊,笑道:“表姐可不知道,大梁国的民风好生彪悍,郡主大人玩的是青楼妓女的把戏,用了春药哎!” 沈月华将视线缓缓移到秦瑶脸上,莞尔一笑:“果真大开眼见。” “呵呵,大开眼见的事儿还在后头呢!”温颜得瑟地笑道,“秦大郡主还以为春药有效,穿得那叫一个凉快,尺度颇大,把我大哥惊得三巡醉意都去了干净。” 温隆必然和沈月华想到了一处,装醉,装中招,无非是想试试秦瑶的真面目。 “善解人意”了几个月,秦瑶也是憋不住了。若是不能为温府生下一 儿半女,她就永远都立不住脚,还怎么当梁国内应?那大夫八成也是大梁探子网里面的人,其他医者,她终是信不过。 沈月华看着秦瑶伪装的镇定一丝丝龟裂,索性再添了一把柴:“兴许这是大梁惯有的闺房之乐,颜儿尚未及笄,不太懂也是有的。” “闺房之乐?哈哈!那也要我大哥肯碰她啊!”温颜声音大得很,远处的丫鬟们都听到了,忍不住捂嘴偷偷笑出了声。 “放肆!”秦瑶终于绷不住理智,尖声吼道。 温颜不在意地撇撇嘴:“我就是放肆了,你奈我何?秦大郡主!” “且不说我乃堂堂大梁郡主,就是作为你嫂子,也得好好管教你一番!”秦瑶说得义正言辞,气得手都是抖得。她恨不得将无法无天的温颜撕碎,但还得顾着颜面,吩咐道:“秦嬷嬷,给本郡主掌嘴!” 秦嬷嬷是她从秦府带来的老嬷嬷,由于世代忠心,特赐了主家姓。 在偌大的陈国,她所倚靠的只有秦瑶,不论如何,她都得嚣张跋扈地顺从秦瑶的命令。秦嬷嬷高高地扬起臂,大声道:“老奴得罪了!” 她这是让围观的丫鬟听到,为秦瑶挣回些面子。 沈月华看了眼身后的绿衣,绿衣秒懂,小步挪到温颜身旁,打算伺机给所谓秦嬷嬷一个下马威。但,貌似用不着她。温颜居然能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抽在了秦嬷嬷脸上,只听“啪”的一声,伴随着秦嬷嬷凄厉的惨叫,温颜骂道:“敢对本小姐动手!真是不要命了!” 这一鞭如此干净利落,少说也有一年的功力。 温颜对着秦瑶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收起软鞭,鄙夷道:“在温府还摆大梁的谱,没搞错吧?也不看我大哥是谁?用粗的?是不知道‘挨揍’俩字儿咋写吗?” 沈月华笑着摇头:这丫头倒是颇得温隆真传。 面对油盐不进的小姑子,秦瑶 简直有苦难言。用强的强不过人家,玩阴的人家也不在乎,最关键的是这府里从上到下防贼一样防着她,怎么会真心替她说话?原本还有个有些偏帮的温隆,经过昨天的事,大抵是连温隆这个靠山都没了。 一股罕有的绝望慢慢从心底渗透出来。 原本以为嫁到弱国是好差事,没想到举步维艰。秦瑶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尖锐的痛楚贯穿,越想越觉得无路可走。 看着她摇摇欲坠地模样,沈月华轻描淡写地道:“颜儿,我突然想喝酸梅汤了。” 温颜一懵,表姐怎么突然说这个?她犹疑地开口:“酸梅汤?那就叫丫鬟送上来些?” 沈月华偏过头,笑看着她:“湖心亭那里凉快,你先过去歇会儿。” 这次总算反应了过来,温颜嘟起嘴,不满道:“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啊,非得私聊,都把我当小孩子看……”虽然嘀嘀咕咕地说,但她还是慢慢地往湖心亭挪去。在沈月华面前,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养成了言听计从的习惯,并且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盛夏的傍晚还是比较舒服的,暖风习习,吹起沈月华两鬓垂下的发丝。 屏退了身边的下人,湖边只有她和秦瑶。秦瑶有些紧张,她跟沈月华并没有交集,对这个女子也了解不深。不就是个女御医吗?虽然罕见,不过也不是太显赫的存在。 再说上次在沈府沈月华还当众下了她的脸子,按理说应该是很愤恨才对。 但不知为何,自己在身份上可以完全碾压沈月华,反而还是有种被俯视的错觉。 对,一定只是错觉而已。秦瑶压下内心的不适,用刻意培养出的矜贵的神态道:“表妹有什么话要说?时间不早,本郡主还得回去用饭。” 于情于理,沈月华都不会喜欢秦瑶。 情,是温隆和秦婉之间的私情;理,是秦瑶代表的大梁立场。 因此, 对这种几近轻蔑的话,她也当悠悠然地还以颜色:“那就希望我说完后,秦二小姐还能吃得下饭。” 秦二小姐! 她称呼的居然是秦二小姐!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称谓了呢?自从把秦婉骗走后,足足有十几年了吧!秦瑶突然觉得自己当真小看了沈月华,简简单单的一个称谓就能让她心惊肉跳。说明沈月华不仅知道秦婉的存在,还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别说所谓的“郡主”身份了。 秦瑶的眼神就像微风过后的湖面,涟漪湛湛。 “表妹在说些什么,本郡主听不懂。”她偏过头,不想让沈月华看到眼底的恐慌。 沈月华也不急,抬手将鬓间的发别到而后。夕阳如血,她的侧颜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箔,浓密卷长的睫毛上有金光跳跃,绝美动人。唯一让人觉得可惜的是,她的音色清冷而冷硬,连一丝感情都无:“秦婉,曾是我的侍女。” “什么?!”饶是秦瑶装得再好,也终是吃了一惊! 这句话里包含的用意太多了,她一时间竟是愣在当场。秦婉在大梁探子网中地位不低,能屈就当沈月华的侍女,这就说明沈月华要么极受许鸣重视,要么极为许鸣忌惮。不,她应该不是大梁这边的人,不然许鸣也不会告诉她。 这个沈月华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瑶是真的摸不准了!据说她与温隆兄妹情深,那温隆倾心秦婉的事她又知道多少?秦婉的死,她插手了多少?还有……她……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沈月华嘴角弯起,双眸却冰寒入骨,“秦二小姐,怪只能怪你是秦婉的嫡妹,我对她的恨,就只能在你身上报了。” 果然如此!秦瑶紧紧地抿着唇:沈月华不是善茬,即使为了温隆不会在明面儿上为难秦婉,但也绝不会轻易原谅。可恶!她居然要为秦婉的任务失败而收拾烂摊子! 但秦瑶不傻,更可 以说是聪明。 她哂笑一声:“表妹未免太抬举自己了,你能如何报仇?温府宅大院深,我又是大梁的郡主,表妹还有悠着点儿的好!” “所以秦二小姐真以为药失效了?”沈月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似是不愿再与她有任何纠缠。 而秦瑶的心里“咯噔”一下,所有线索都串通了! 她就说姜大夫不可能连小小的春药都搞不定,没想到沈月华的手段这般厉害,沈府不出都能让她的计划满盘皆落索。 几乎是脱口而出:“表妹请等一下!” 她承认她有些怕了。 但沈月华的脚步却没停,这种有恃无恐更让秦瑶慌乱。她疾走两步追上沈月华,焦急地解释道:“表妹怕是误会了,我是被记在嫡母名下的,我原是秦府侧夫人之女,不是她嫡妹。” “那又如何?”沈月华总算止了步,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我对你们的姐妹情深也是羡慕得紧,若是秦二小姐一无所有,想来秦婉会更难受?” “她已经死了!” 沈月华看着秦瑶,像看着一条可怜兮兮的丧家之犬,颇为怜悯地道:“她死不死和我报不报仇,有关系吗?” 没,没关系。 秦瑶有种气势上被彻底扫荡的感觉,尤其是沈月华是深是浅,她真的一无所知。心里空荡荡的,却仿佛溢满了恐惧。反正秦婉已经不在了!她一咬牙,抬头道:“其实,表妹应该感激我才对!” 终于要说出来了吗?沈月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以秦瑶这种凡事都得算计的性子,不可能与秦婉和平共处。若是有,那也是秦婉所以为的假象罢了。 “秦二小姐是觉得……”沈月华微微一笑,“我看起来很蠢吗?” 秦瑶连忙摇头:“表妹误会了!我真的对秦婉恨之入骨!” 沈月华看着她不说话,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而此时,不远处的假山后,却偷偷摸摸地躲进去一个人…… 第九十六章 苦肉计?别白费心思 “表妹大概是不知道,虽然我娘身为侧夫人,但我也是庶女。” 这句话说得很慢,尤其是“庶女”二字,仿佛是一条悠长无比的线,将她的思绪牵回很远很远的曾经。 在梁国,嫡庶的差距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壤之别。所有国宴,庶女不能参加,这也意味着秦瑶不可能结识到位高权重的夫家。但她绝不是屈从于命运的人,自她有意识以来,就无时无刻不想让秦婉消失。 这句话很熟,沈月华回想了一下,貌似沈星敏摊牌那日说过类似的话。 嫡庶之争啊,她摇摇头,或许真的只能是成王败寇,嫡庶之间真正的姐妹亲情太罕见,罕见得让人觉得仿若只能在话本子里存在。 “我促成了秦婉进入大陈,并且取代了她的位置。让她原本应该安乐祥和的一生变得坎坷,最后还埋骨他乡。如此,表妹还信不过我?”秦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起久违的快意。 这大概是她迄今为止做的最为自豪的一件事。 沈月华的双眸里饱含讥讽和怀疑:“促成?一个庶出的闺阁少女?秦二小姐说的话也要能让人信任才是。” 秦瑶顿了顿,似是想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堂哥正是太子殿下的暗卫,殿下找人当潜入大陈的探子,我用点心自然会知道。表妹,我恨秦婉,因此你完全不必将怒意转嫁到我身上。都不容易,你何苦逼得我走投无路呢?” 她晓之以理:“你不阻我,我亦不会碍你,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她绝不会天真到认为能够劝服沈月华帮她,只要别莫名其妙地背负仇恨就成。没有阻碍,她在陈国的行事也会方便些。 看着秦瑶期待的眼神,沈月华只觉得分外可笑。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打击秦瑶,假山后突然窜出一个红色的身影,大叫道:“不好,不好不好!虽然我没明白什么意思,但表姐你可万万不能答应这个蛇蝎毒妇!” 原来是温颜等得不耐烦 ,偷溜过来,恰巧听到了这这番谈话。 看到她出现,秦瑶原本还算镇静的表情彻底崩塌,别人还可以用利益去引诱,但温颜大概是跟她八字不合,被她知道,那岂不是也会被温隆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秦瑶盯着温颜,心思转得飞快。 她眼角瞥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心生一计…… 沈月华嘴角勾起,一个转身挡在了秦瑶身前,轻描淡写地道:“苦肉计?在大梁或许还能行得通,我劝你不要多生事端。” 秦瑶心中一凛,禁不住后退了两步:这沈月华是妖精吗?她想什么沈月华怎么全都知道?她原本打算投身湖中,诬陷沈月华和温颜想谋害她,这般也能降低她们二人所言的真实性,毕竟两个摆明了敌对的阵营,所言所为都极有可能是刻意为之。 但被沈月华一点醒,这样做确实毫无用处。 温府人根本就没有一丝可能性帮她,而且,这些话正是温隆所渴望的不是吗?如果能证明她是踩着秦婉向上走的坏人,他也就完全不用再对她抱有歉意和保护了。 “更何况,我一点都不恨秦婉。”沈月华微笑,却是给了秦瑶最后重重的一击,震得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瞬间抽空,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面。 秦嬷嬷立刻冲上来扶住她,抬头想骂,被温颜剑拔弩张的脸给吓退了。 温颜呸了一声,转过脸问沈月华:“表姐,秦婉是谁啊?跟大哥有什么关系?” 沈月华瞥了眼面如死灰的秦瑶,心情出奇得轻松,她笑了笑:“不急,颜儿把今日听到的话悉数转达给表哥,想必表哥会告诉你一切。” “又是这样!”温颜撇起嘴,“每次都拿我当传话筒,讨厌你们!” 沈月华浅笑着无奈地摇摇头,而后回头对绿衣道,“若表小姐回来,就说我和颜儿在湖心亭。” 温颜眼睛亮闪闪:“表姐是要告诉我了吗?” 沈月华微微点头,何时讲都可以,正好为了等 温潇,聊聊也无妨。恰恰在这时,急匆匆赶来的温潇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视线捕捉到沈月华的那一瞬,她连忙加快了步伐:“华儿,我有事找你!” 温颜兴奋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嘟囔道:“大姐姐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小丫头先去用晚饭吧。”温潇揉了揉温颜的额发,扫了眼脸色灰败的秦瑶,眉头皱了皱,“别跟无谓的人争执,乖。” 虽说温颜有些小孩子脾气,但终究还是懂事的。 大概她是真的十分讨厌秦瑶,这才张扬跋扈得有些过分吧。 狠狠地剜了眼秦瑶,温颜选了另外一条路不情不愿地离开。面对几乎成痴呆状的秦瑶,温潇想了想,到底还是走上去,对秦嬷嬷道:“大嫂既然身子不适,那便回院子好生休息,没事不用出门了。” 问都不问缘故,直接下了结论。 秦瑶内心涌起排山倒海般的后悔,她当初就不应该为了贪图个“郡主”的封号远嫁陈国。举目无亲,寸步难行…… 或者,她可以尝试着求助于太子殿下? 她转过身,不想让沈月华再看自己一眼。那个多智近乎于妖的女子,似乎在她面前稍微转一下眼睛,都有可能被看穿心思。 “去湖心亭吧。”沈月华建议。 温潇左右看了眼,点头:此事至关重要,有可能会牵连到整个温府,湖心亭四周不好藏人,正好避免了隔墙有耳的顾虑。 丫鬟们都没有跟上去。 夕阳几乎落了一半,天还亮着,酷暑的热潮不再滚烫。微风习习,倒是能稍微拂去温潇心头的一些燥意。她面容姣好,像个温柔婉约的美人,睫毛微微一颤,让人心生怜惜。但话语中的伶俐果断,却将这份温婉消减了几分:“温府有难,此事是因太子殿下而起,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表姐但说无妨。” “殿下有失常态,许是因为一些政见与陛下在正阳殿吵了起来,其中言语多涉……大不敬。祖父是殿 下少师,自然脱不了干系。” 竟是如此。 沈月华捕捉到了关键点,沉吟片刻:“有失常态……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消息?” 温潇摇头:“我出宫的时候正阳殿戒备森严,连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虽然祖父他们应该有所决断,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是早做筹划得好。” “表姐有法子了。”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许多,温潇虽然心性坚韧,但终究会担忧。她冷静了会儿,抬眸,坚定地盯着沈月华:“……欺君!” “我明白了。”沈月华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丝毫不会感觉到害怕,上一世的惨死已经让她明白,人,只有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最重要,期待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无济于事,反而有可能万劫不复!自从有了这个认知,她就再也不会觉得“欺君”是多大的罪过。 相反的,“虐己”才是最愚蠢的事情。 “表姐,此事急也急不得,总得外祖父他们从宫里回来才可。不过只要有我在,太子殿下的‘病’一定会有转机。” 温潇心事重重地点头,她望向远山叠嶂,幽幽道:“华儿,你是否觉得我这般太……太自私了?”宋兴贤被强行冠上“疯癫”的帽子,对他或许太残忍。 “恰恰相反。”沈月华捧起茶盅,姿态优雅地品了一口,“太子不疯,等待的将是株连甚广。表姐,我们现在更应该操心的是,他一倒,如何对付黎王。” 对啊! 温潇的朱唇微微张开,柳眉深蹙,她确实想得浅了些。 宋兴贤原本就没有强大的母族倚靠,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惹恼了明帝,黎王当然乐见其成,也一定会落井下石,温府可谓是风雨飘摇。 大陈的皇位,除了太子,那就一定是黎王的了。 难道命运真的不能改变?宋兴黎就是陈国的真命天子?沈月华想到前世,心中猛地一揪,饶是她再努力,再想守护家人,沈夫人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离世,难道连温府都保不住了吗? 温潇见沈月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华儿,别担心。” 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连一向镇定的沈月华都慌乱了起来,还能有什么法子吗?温潇虽然最终说着没事,但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天色越来越暗,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 “表姐,我先回府了。”沈月华起身,胡思乱想无用,不如回府静待消息吧。今生比前世有利的地方在于,顾呈瑜会护着她,护着她所珍重的人。 想起顾呈瑜,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也转好了些许, 温潇叹了口气:“好,等祖父回来,我会派人来给你送信。” 没再说什么,沈月华拜别了两个舅母和白姨娘,带着绿衣打算离府。温潇和温颜将她送到大门口,三个人话别了几句,沈月华刚想上马车,一匹骏马飞也似地狂奔到温府门前。 马上是一位声音尖细的公公:“沈御医可在?” 沈月华上前,沉静地回道:“我便是。” 公公翻身下马:“御医可让咱家好找,还是贵府的红裳姑娘说是您有可能来了温府。幸好咱家脚程快些,不然可就错过了!” 沈月华扫了眼他手里明黄的卷轴,清冷地道:“大人此来可是宣旨的?” “啊对对!”那公公这才想到自己的正事,抑扬顿挫地把圣旨宣读了,笑道,“刚好沈府的马车在这儿,御医便跟咱家走一趟吧。” 温潇紧张地抓住沈月华的胳膊:“华儿。” “无妨,陛下宣我进宫,说不定能早些得知消息。” “万事小心。”温潇连连叮嘱,倒把温颜听得糊涂了。她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陛下找表姐不是为了看病吗?这是表姐最拿手的,还能有什么事?” 沈月华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颜儿说得对。” 温潇看着温颜天真不谙世事的脸,心中暗忖:大概也是时候让颜儿懂些事情了,温家人绝不能出酒囊饭袋。 第九十七章 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温颜手中的青花瓷碗没拿住,摔到地面,碎成一片一片。“夸嚓”一声,也把温潇给惊了一下。她把丫鬟叫进来收拾,蹙眉道:“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大姐姐是说……” 温潇瞪了她一眼,温颜这才意识到有下人在场,连忙把话吞进肚子里。 等丫鬟下去,温颜亟不可待地拉住温潇的手,满脸全是焦急:“大姐姐,祖父他们应该不会有事吧?大哥怎么也陷进去了,他可是武官啊!” “文官武官有何区别?”温潇摇摇头,“只要姓温,那就得在温家这颗大树下乘凉。” “但是,但是……”温颜苦着一张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祖父不是位高权重得很,还颇受陛下倚重吗?怎么会……” 温潇叹了口气,拍拍温颜的手背,站起身。 她缓步走到“高山流水”的花屏前,转身看向温颜,沉声道:“国家局势瞬息万变,哪有永恒的赢家?但颜儿也要记住,人不会输一辈子。只要你姓了温,就不能认输!这是父辈的荣耀!” 一股强烈的自豪感从脚底直冲头顶百会,温颜不知觉地就直直地站了起来。 她姓温! 她这一刻才感知到这个姓氏之于她的重要性! “大姐姐,我懂了!”温颜使劲点了点头,“我会努力向你,还有向表姐学习的!” “华儿……”温潇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是有区别的,沈月华想保护她珍视的人,而她们是要维护整个温府。想来,若是除却温阁老和温隆之外,其他人出了事,沈月华怕是不会如此尽心尽力了吧。 不过没所谓,至少现在,她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温颜疑惑地抬眸看着温潇:“大姐姐,表姐怎么了吗?” 温潇回过神来,笑了笑:“也不知道她在皇宫怎么样了……” 皇宫门前,沈府的马车才刚刚停下。绿衣不满地嘀嘀咕咕,动作罕见的拖沓。沈月华奇怪地看了看她,伸手诊上她的脉:“脉象 还好,你哪里不舒服?” 绿衣犹自嘟着嘴:“奴婢的胃都空啦,小姐午饭吃得那般少,现在肯定比奴婢还饿,这事儿一件紧接着一件的,把小姐饿坏了怎么办嘛!” 也是关心她。 沈月华知道绿衣的脾气,一阵一阵的。她让黄车夫候着,哄道:“若是你再磨蹭,晚一时进宫,我可就要多饿一时了。” “呀!”绿衣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脚步立马就快了不止一倍。 笑着摇摇头,沈月华问那位传旨的公公:“不知陛下宣微臣去何处?大人方便告知吗?” 那公公来之前就被人三番四次地叮嘱过,这位沈御医可不是善茬,得好生孝敬着。这下还能不连忙应承道:“哪有什么不能说的啊,就是真不能讲,沈御医开口,小人自当一五一十地奉上,不会有什么顾忌……” 走了忒长的一段路,那公公才切入正题:“……这正阳殿可是陛下会见朝臣的地方,能在那里见沈御医,可是大的恩典呢……” 原来是在正阳殿。 接下来,沈月华就无心再听公公歌功颂德了,心思不停地转。 事情大抵是闹大了,凡事一上正阳殿,回转的余地可谓小之又小。她想不通的是,明帝为何要宣她?太医这么多,她只是个有点功绩的御医,甚至连明帝的信任都没有完全得到,于情于理都不会找她啊。 不对,有情理的。 沈月华神色一凛,她和温府,明帝利用的应该是她和温府这一层关系。 那公公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口若悬河着,但突然被沈月华凛然的气场一惊,登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顿足,弯腰,剧烈地咳个不停。 绿衣默然,额上挂了三条黑线。 正阳殿,很快也就到了。公公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让沈月华进去,不过绿衣可没这资格跟着,只好翘首企盼,希望自家小姐能好好儿地出来。 还没踏进正殿,宋兴贤的咆哮声就灌进了耳朵:“昏君!昏 ――君――” 他被绑在朱红的大柱子上,绑得虽严实,却还在拼命挣扎,目眦欲裂,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黎王站在柱子旁,一脸苦口婆心状,但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显示出他的得志。宋兴书一派沉静,见沈月华进来,微微点头。 温府众人都在殿上跪着,腰板挺直,不卑不亢。 除了这些人以外,倒是清静得很。 想来也是,这是陈国自家的事,顾呈瑜和许鸣也不好光明正大地插手。 “陛下。”沈月华行跪拜礼。 明帝犹在气头上,紧攥的拳头松开,大手一挥,喝道:“沈御医去看看,太子是不是疯了?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还没看清局势就让沈月华做决断,也太难为人了些。 该怎么办?沈月华缓缓起身,一时间,除了遵旨之外还真不适合做其他事。 “爹!您怎么了?”突然,温大舅舅膝行两步把温阁老扶住,焦急的声音让人听着也不由地惶恐。温阁老嘴唇发白,额角冒汗,已经说不出话了。沈月华连忙福下身子:“外祖父的心脏一向不好,今日跪了这么久的时间,还请陛下让微臣先替外祖父诊治。” 宋兴书立刻开口:“陛下,侄儿觉得沈御医所求合理。” 沈月华低垂着头,但在这种龙颜盛怒的紧要关头,宋兴书居然会替她说话,她还是稍稍有些吃惊。仅仅是因为温隆和徐依柔的关系?值得他如此冒险吗? 明帝快速地看了眼宋兴书,点头。 将手指放在温阁老的腕上,脉象虽然虚弱,但却没什么大问题。看来她所料不错,沈月华微微侧身,挡住温阁老,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外祖父,华儿该怎么办?” “听陛下的。” 听明帝的?这算什么建议? 沈月华微微一愣:“华儿不知……” “温阁老怎么样了?”明帝询问,语气里颇有些不耐烦。 沈月华站起身,面色有些为难道:“外祖父体虚,还 望陛下特许他老人家免跪。” “自然是应该的。”没想到,宋兴书居然亲自走过来扶起温阁老,命令内侍抬来圈椅,又亲自扶温阁老入座。整个过程中,明帝没有说话,一直处于默许状态。 这次,不仅沈月华瞧得懵了,黎王和温府众人也满肚子疑惑。 宋兴书在对温府示好?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不争夺皇位,没有拉帮结派的必要啊。要不是明帝格外的宠爱,他今日连站到这里都是不可能的。 沈月华心里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但太快,没来得及捕捉到。 “沈御医,没了顾虑,还请你好好儿断一下太子的病。”宋兴书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局势,竟隐隐有种被宋兴书主导的感觉。沈月华看向明帝,思考着温阁老那句话里的深层含义。明帝再次点头:“去吧。” 听明帝的…… 那就要搞清楚明帝叫她来的目的。等一下,沈月华眼睛蓦地睁大,原来如此。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走到几近癫狂的宋兴贤跟前。观其貌,嗅其气,诊其脉。她低头,以一副恭顺的样子道:“陛下,以微臣所察,太子殿下确实身体不适。” “何解?”明帝追问,但沈月华却看不出他有多着急。 还没等沈月华再次开口,黎王出声道:“沈御医可要想好了再说,太子是储君,住在东宫,平日里自然被照顾得面面俱到,是不会生病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也对,如果宋兴贤清醒,宋兴黎就可以借这股东风彻底拔出了太子党系。 但实在不好意思,黎王?前世为了登基为帝,诬陷她,株连沈府和温府,这么浓烈的仇恨的驱使下,难道还指望她怕他不成? 沈月华的声音冰冷,面容更是仿佛罩了一层阴翳:“黎王殿下是怀疑微臣的诊断?” 黎王蹙眉,似乎对她的大胆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淡定:“本王只是要你更加细致谨慎些!” “原来 如此。”沈月华转过身,“黎王殿下和太子殿下真是手足情深,微臣以为,黎王殿下会着急地问如何医治呢。” “你!你――” 沈月华福下身子,恭敬地禀报:“启禀陛下,太子许是忙于政事,接连不得安寝,心火积郁于胸,久而久之,扰乱了神智。” 明帝立刻道:“沈御医的医术朕一向是信的,太子真是染了病啊。”说罢,他原本怒火冲天的眼神也渐渐柔软了下来,“不论如何也要将他治好!” “陛下放心。”沈月华拿出一个朱红色的瓷瓶,放在宋兴贤鼻尖晃了晃。 原本还在平明挣扎的宋兴贤眼皮越来越沉,慢慢地入了梦。见他安静了下来,明帝挥手,让内侍把他带回东宫歇息。顺便,他也让温府众人起身。 一炷香之前还怒发冲冠的明帝,此刻却仿佛突然变成了仁君。 他摇头叹息:“既然是染病,那想来与温卿家无关。先前朕着实被那逆子给气到了,便听他胡言乱语,迁怒于众卿家。” 温阁老连忙站起,行礼道:“没能事先觉察出殿下之症,微臣失职。” 明帝笑了笑,缓缓地倚靠到龙椅上,扫了圈儿正殿上站着的诸人:“太子的病要治,还得竭尽全力地治。沈御医,朕就让兴书全权帮你。” 一个郡王爷能帮什么忙? 沈月华心中疑惑不解,但还是行礼道:“微臣遵旨。” 黎王狠狠地瞪了眼沈月华,上前道:“父皇,大哥这么一病,户部那一摊子事总得找人看着。正好工部这边近期无事,儿臣想着,不如便由儿臣暂时帮帮大哥?” 趁火打劫这一招,黎王做得倒是挺顺手。 沈月华冷笑,姜还是老的辣,温阁老那一句“听陛下的”已经说穿了今日这场戏的结局。明帝能叫沈月华来此,为的就是定下宋兴贤的疯病,给温府解围,又怎么会让黎王得逞呢?不过,这件事还是处处透着蹊跷,明帝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第九十八章 再大的事,都没你填饱肚子重要 “黎王已经很累了,朕实在不忍你再同太子一般,罢了,既然兴书奉命照顾太子,不如也把户部的事接了,等太子清醒的间隙,也好问问。”明帝的表情很困倦,摆手道,“就这样作准,谁也不要再多说。” 黎王紧咬牙关,但还是走上前,尽量和缓自己的声线:“儿臣扶父皇回宫。” 众人跪地恭送。 一场暴风骤雨,竟然这般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温大舅舅犹自余惊未定,长跪不起导致的膝盖肿痛这才慢慢感觉了出来,他不发一言,看向同样紧皱眉头的温二舅舅。他们二人早已是筋疲力尽,怕是想说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但温隆毕竟是军人出身,跪上个把时辰也不碍事。 他扶着温阁老,对宋兴书道:“多谢珉郡王。” “大哥还跟我这般客气,温府乃大陈栋梁,理应受到礼遇。今日之事,倒是无辜受了牵连,小弟赔礼了。”说完,他竟然郑重地一揖,颇有礼贤下士之感。 温隆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然是将宋兴书所有的相助都归结于同袍之谊。 但不论如何,宋兴书今日给人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更何况,他还得了户部的利。纵使明帝再偏宠他,户部这块肥肉也不该白白送给宋兴书啊! 温阁老虚弱地道了声谢,转而对沈月华道:“太子殿下的病,华儿定要尽力。” 沈月华点头:“外祖父放心,您先回去歇着,不会有大事的。” 温府众人大都面色沉重,没再说什么话,前后走出了正阳殿。在官场沉浮这么些年,他们还能不明白?这只是前奏罢了,明帝只字未提太子的处置,是生是死?是病重还是痊愈?那不就是明帝的一句话而已吗? 但能搞这一出,痊愈?也是自欺欺人吧。 看着温阁老离去,沈月华的神情愈发凝重了起来,她转身看向宋兴书,有疑惑也有不安。宋兴书浅淡地一笑 :“沈御医这样看着本王是何故?” “看不懂王爷。” “做人要留一线,若是事事敞亮,那也快到了死地。” 顾呈瑜说得对,宋兴书此人绝不简单。沈月华谨慎地审视了他一会儿,刻意岔开话题,缓声道:“微臣今日去过郡王府,郡王妃很是想念王爷。” “这几日事情太杂,不过终快了结,也是时候多陪陪柔儿了。”宋兴书提到徐依柔,眼眸里总算漾起温柔的神色,这才像个食人间烟火的正常人。 “嗯。”沈月华没再说什么,踱步,缓缓往外走。 出了正阳殿,下了石阶,明月高高悬挂,夜色如绸缎一般舒展而来。微风轻拂,盛暑的夜晚也是蛮舒服的。宋兴书突然停住脚步,看了眼远处翘首凝望的绿衣,道:“沈御医的医术实在高明,只是不知,太子的病可有几分把握?” “这就要看王爷想不想让微臣治了。”沈月华垂下眼睑。 真是个聪慧的女人。宋兴书笑了笑:“确定是病吗?” 沈月华沉声依旧:“也可以不是。” “本王一向不喜欢兜圈子!”宋兴书的声音忽地变严厉,带着金戈铁马之势,张扬恣肆地朝沈月华逼迫而来! 沈月华不为所动,反而抬起头,眸子里俱是镇静:“那微臣便洗耳恭听。” 嗬,好一个沈月华!宋兴书弯起嘴角,笑出了声。原先在侯府发生徐依柔之事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沈月华才思敏捷,处事果断,心也够狠。没想到她还这般冷静,不怕,不惊,不卑,不亢,当真女中豪杰。 他移开视线,收敛了气势,声音柔缓了许多:“迄今为止,沈御医都看出了些什么?” 说,还是不说? 沈月华犯了难,她到底还是摸不准,宋兴书是在试探她还是想拉拢她?空气几乎要凝固了起来,她一咬牙,道:“温府是桥梁,微臣也是桥梁,王爷想接触的人……是大齐太子 。” 宋兴书的眼睛微微一铮,没想到她竟想得这般深远。 负手而立,左手在右掌心里紧攥成拳。宋兴书的心里罕见得有些发虚,他也开始犯难和犹豫,想了想,道:“天色已晚,沈御医还是先回去吧。太子之事急不在今日,明日早朝后,本王在东宫等沈御医大驾。” 动辄得咎。 这种万分紧张的场合着实让沈月华耗神耗力,她累了,也不想多做纠缠,福了福身子,依言离开。夜色如墨,宋兴书站在广场上,出神地望着天边明月…… “王爷。”方才宣旨的那位絮叨公公悄然出现在他身后,“陛下有请。” 宋兴书点点头,再看他的脸上,也是疲累至极。 另一边,在绿衣觉得自己大概是要被饿死了时,沈月华总算是到跟前了。她兴奋地奔上去,笑嘻嘻地道:“小姐小姐,应当没事儿了吧?咱们快回府吧。” 不过沈月华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顾呈瑜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道:“先去用点儿夜宵?” 听到这磁性浑厚的嗓音,沈月华感觉一身的疲惫仿佛一瞬间卸下,冰冷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温暖的笑意。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很快来到她身边。 “嗯。”沈月华走到他身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马车疾驰,很快到了一座低调的宅院门前。车上,沈月华已经靠在顾呈瑜的肩膀,阖眼睡着了。绿衣蹑手蹑脚地下了车,生怕打扰到车里的两个人。 沈月华的手环着顾呈瑜的臂弯,也只有在沉睡中,她才能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依赖。 不用说,顾呈瑜不仅享受,而且恨不得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肩膀酸死他都乐意! 但晚饭没吃,阿月一定是很饿了。顾呈瑜纠结了许久,还是温柔至极地偏过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沈月华的鼻尖。沈月华的睡眠一向很浅,稍微有些大点儿的响动,她就能醒来。但此刻,她却皱 了皱鼻子,安然地沉睡着。 顾呈瑜嘴角的弧度加大,精致非常的俊颜飞舞着欣悦。 对沈月华这种极端谨慎的人,能放下所有戒备,那就是真正的信任和爱了,顾呈瑜为自己的认知开心不已。 “阿月。”他转而吻上她的唇瓣。 像吮吸最甜的桂花糖一般,连从唇间溢出来的声音都无比甜蜜。 “唔……” 沈月华微微仰头,像是在迎合他的吻,头脑还有些迷糊,一睁眼,就看到顾呈瑜那双黝黑明亮的眸子,闯入眼帘,撞进心里,还没彻底清醒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心饿着了。” “嗯。” 唇与唇渐渐远离,连空气都好像沾染上了粉红色的香气。车厢外的一切尔虞我诈都不再烦闷糟糕地堵在心口,有他在身边,沈月华就觉得不能再舒心。 她缓声道:“你应当都知道了吧?” “跟你要填饱肚子比起来,都不是大事儿。”顾呈瑜掀起车帘,转头笑道,“走吧,都是你最喜欢吃的。” 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吧。 有一个人,他有能力撑得起所有腥风血雨,在疲惫不堪时给她一个温馨的避风港,但也从来都不会小看她,劝阻她,更会帮助她和扶持她。 在顾呈瑜面前,沈月华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来自爱的尊重。 这座其貌不扬的宅子真是内有乾坤,从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沈月华就感觉仿佛走进了闹市。摊位林立,卖什么的都有,当然,无一不是沈月华爱吃的东西。糖葫芦,炒年糕,竟然还有糖人。 “原本还想着给你个惊喜,你的反应很一般嘛。”顾呈瑜故意说反话,得意洋洋地看她。 沈月华内心被幸福溢得满满,摇头笑道:“我很高兴,真的。” “逗你的。”顾呈瑜拉起她的手,穿梭在小摊里面,“先用些小吃垫垫肚子,你瞧绿衣那丫头,都吃成什么样了?哈哈!” 视线移动 到糕点铺前面,绿衣一手绿豆酥,一手芙蓉糕,嘴里还大嚼特嚼着。感觉到被人注目了后,她迅速回头,脸一红,被呛得猛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小姐,我,我……” 沈月华无语,只好走过去帮她抚背顺了一下:“没人抢你的。” 绿衣看了眼忍不住捧腹的顾呈瑜,脸红得都能滴出血了。她两三下把糕点塞完,低头诺诺地道:“奴婢吃饱了,真的吃饱了。” 这边厢颇是热闹,温府里面却不太乐观。 几位温大人哪儿能受得了这种苦?回去就立刻叫大夫来看看,膝盖越来越疼,也不知道会不会耽搁明日的早朝。忧心忡忡的众人就温隆讲个清楚。 “太子殿下是在朝堂上与陛下起了争执,此事很难平息下去。不过华儿已经诊断出是疯症,至于后续,就要看华儿能不能医治好,还有陛下会不会追究了。”温隆也是心累,他一个行伍之人,这些弯弯绕绕怎么也想的不快。 但温潇却是迅速抓住了重点。 这一切,玄机颇深,怕是京城的风向会一转再转,很难说了。 折腾了一整天,饶是温隆也不太想说话。他言简意赅地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便告辞,想要回去歇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手握兵权,也算是温府的一个保障。 “大哥,我有事要告诉你!”温颜刻意追了上来。 温隆有气无力地道:“太晚了,明日吧。” “不行不行!”温颜拽住他的胳膊,“真的很重要啊,大哥你就听我说嘛!” “颜儿!”温隆强行压制住怒气,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缓和自己的声音,“不要再任性了好吗?快回去睡吧。” 温颜急得直跺脚,但她确实不太敢再上去耍赖,只得大声道:“秦婉!” 温隆一震,脚步立刻顿住,像是被黏在了当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声音带着些许嘶哑:“你说……秦婉?” 第九十九章 为何当初那般轻易放弃? 就像试图宁静的一个泉眼,有人故意在上面放了千斤巨石,仿佛再也没有泉水能溢出来。但其实只要一点,哪怕一点点的动静,泉眼也会拼尽全力冲开巨石,那股澎湃汹涌的爱意啊,就如此泛滥开来。 夜,真的已经很深了。 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一声,一声,又一声…… “大哥。”温颜还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温隆,有些害怕,也有些好奇。那个名叫秦婉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温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狠狠地眨了一下眼,让自己头脑清明些。 他看着温颜,郑重道:“你如何知道她的?” 温颜的眼神飘忽,不太敢跟他对视,小声回答:“今日表姐来府里了,那个,那个什么郡主还特意出来找茬,表姐就跟她聊了几句,恰好被我听到了……” “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温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起秦瑶那副嘴脸就恶心,声音不由地大了些:“大哥,那什么郡主真是太坏了!表姐说,只要我把对话复述给你听,你就会给我讲讲秦婉姑娘的事,是真的吗?” 温隆的脸色很难看,如山的气场压得温颜都不敢抬头。 她只能撇嘴道:“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 还打算提前要一个保证签呢,看来大哥的心情的确不怎么样。她刚开始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但越讲越兴奋,最后竟然手舞足蹈了起来。 “……看那什么郡主灰溜溜地走掉,我都恨不得再抽她一鞭子!” 温颜抽出软鞭,“啪”的一声打在旁边的假山上,仿佛这样才能渲染方才的气氛。她保持着英姿飒爽的样子,扭头笑嘻嘻地道:“大哥,我厉不厉害?” 铁青的面色。 血红的双眸。 紧攥的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骇得温颜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大,大哥?” 犹如沉寂多年的兽,温隆嘶吼了一声,“咚”地捶上了假山。山石崩裂,血肉模糊,温颜惊叫 一声,也顾不得害怕,连忙撕下裙摆帮温隆包扎,不由地哭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他在做什么? 他也想问问自己,那般轻易放弃,他以前究竟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大哥,你……” 温隆猛地抬起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温颜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想不开做傻事:“大哥,大哥你去哪儿啊?” 突然停住脚步,温颜不小心撞到了他坚实而宽阔的背,登时眼冒金星的。温隆转过身,看向温颜道:“颜儿,秦婉是大哥所爱的女子,大哥现在要去找她。” 爱?温颜不懂,攒起眉尖嘟囔:“那大哥要去哪儿找她?” 是啊,他该去何处呢? 浓稠的夜色蔓延,月朗星稀,端的是宁静的夜晚。 用完晚饭,沈月华和顾呈瑜聊了会儿,把今日正阳殿上的事说了个大概。不过有一点不同,而这一点她也只放心告诉他:“宋兴贤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毒?” “是的。”沈月华点头,“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毒药,由饮食入,逐渐加量,会导致疯症。若不是我学过你给的蛊书,想必也看不出来。但最奇特的是,这种毒只要不再接触便会痊愈,只不过非常慢,按照宋兴贤体内积累的量,大概需要三年。” 顾呈瑜晃着茶杯,看茶叶在杯底慢慢飘摇,道:“这么说,下毒之人也不想伤他。” “我原以为是黎王动的手脚,但他如果有能力下毒,怕是会直接杀了宋兴贤,怎么会用这种迂回的法子?”沈月华不由地蹙起眉尖,一说到黎王就想到前世的灰暗,眸色也渐渐沉郁了下来。 顾呈瑜觉察出了她的低迷,伸手揽过沈月华:“会是宋兴书吗?” “他?”沈月华着实吃了一惊,虽然宋兴书今日举止怪异,也肯定是有所预谋,但他没道理这样做啊。 “嗯,很合理的假设。”顾呈瑜闻着沈月华身上独特的草药香味儿,微微眯起眼,“不 过无妨,既然他的目的是接触到我,那就让他来好了。” “子瑾。”沈月华颇是忧虑地偏头看向他,“宋兴贤八成在劫难逃。” 顾呈瑜倒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曲起食指刮了刮沈月华的鼻梁,笑道:“那便让宋兴黎也在劫难逃好了,我们不吃亏。” “你是说……”沈月华明眸一亮,脸上沉寂了一路的乌云顿时散了干净。 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忍不住俯下身来,攫取她唇角的美好。 时间是真的太晚了,顾呈瑜亲自送沈月华回府,由于他还有些事得处理,便打算亲眼瞧她进门后再离开。马车停了,黄车夫唤了声:“殿下小姐,到了。” 顾呈瑜把她抱下车,实在是不想松开。 被她总在人前闹,沈月华觉得自己的脸皮大概比墙角都厚了。她拽了拽他的袖子,顾呈瑜才不依不舍地放下她,叮嘱道:“因势利导便好,好好休息。” “嗯。” 就在这时,从阴暗的角落慢慢走出一个人,身材高大,但浑身好像笼罩着一层黑灰色的阴霾,即使沈府门前的灯笼再亮,也无法照亮他的面容。 沈月华一愣:“表哥!” 顾呈瑜觉得奇怪,温隆不像这种沉不住气的人啊,为何连夜要赶来? “我想……我知道。”沈月华松开顾呈瑜的手,低声道,“子瑾,你先回去吧,表哥应该是为秦婉而来。” 原来如此,顾呈瑜了然地点头,的确,在心爱的女子跟前,所有的理智都有可能化为灰烬:“早点歇息。” 沈月华微微颔首:“不会有事的,替我给乌菱雪道一声谢。” 秦婉有下落了,还是乌菱雪没日没夜找到的。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月华对乌菱雪的印象大。大改观,原以为她是一个冷血刻板的人,没想到她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内心很丰富,很火热。 等顾呈瑜走后,温隆才仿佛回了神。 他恨不得立刻开口便问,但又 担心希望落空,饶是铁血军魂,也开始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沈月华懂他此刻的心境,道:“表哥不如跟我回府,也好先歇歇。” “也好。”温隆长长地出了口气。 刚进府门,沈天赐便守在影壁前,见她进来,脸色稍缓。他上前问:“姐,我今天下午打听到了些事,这……”他看了眼面色沉郁的温隆,改口道,“不如明天吧。” 沈月华点头:“府里可还好?” “爹知道是陛下的旨意倒也没问,只是明哥儿和晖哥儿哭闹了几次。”沈天赐想起那两个小家伙,脸上就染了笑意,“嘴里咿咿呀呀的,好像能听懂人说话一样。” 几个月大的孩子里,两个哥儿也算是长得快的了。 沈月华知道温隆内心焦急,便没再聊其他事,沈天赐看到沈月华平安回来,放了心退下去歇息。到了馨院,还没进门,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小姐您可回来了!”红裳完全没了以往沉静的样子,连鬓角都是乱的,看来被双胞胎折腾得乱了方寸。 沈月华加快脚步,暖阁里头,奶娘又哄又骗,两个哥儿还是不消停。 “把晖哥儿给我吧。”沈月华伸手接过小晖哥儿,仔细检查了一下受伤的地方,发现愈合的不错,便也放下了心。 说来真怪,她一进门,双胞胎几乎同时撇撇嘴,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呢,啼哭声倒止住了。 明哥儿不服气的样子,小脚乱蹬,胖嘟嘟的胳膊使劲扑腾,嘴里叽叽咕咕地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往沈月华怀里钻。 她只好暂时把晖哥儿放下,又将明哥儿抱起来哄了会儿。 “你们都下去吧。” 红裳总算松了口气,她福了福身子:“奴婢去沏壶茶来。” “嗯。”沈月华怀里抱着明哥儿,另一只手摇着婴儿床,这才把两个小祖宗哄高兴了。温隆见帮不上忙,不自觉地就有些尴尬。 等暖阁里面清净了,沈月华微微笑道:“就在这儿说吧,表哥可是听 了颜儿的话?” “她,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毕竟自那之后,我也没再见过她。”只是那次受伤太重,秦婉纵使身体能恢复,武功却还是失去了十之八.九,或许,这也是她心灰意冷的原因之一吧。 温隆的拳头自始至终一直紧握着,他从圈椅上站起来:“你……知道她在那儿吗?” “表哥要告诉她真相?” “为何不可?” 沈月华低头,看着明哥儿灿烂的笑脸,叹息道:“我没说不行,事实上,我也希望她知道秦瑶是怎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但我不确定她是否能承受得住,她的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了。” 沉默,温隆在思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沈月华,很坚定地告诉她:“我会如实相告,不论如何,她有权利知道真相,而她也会清楚,我永远都会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沈月华弯腰,把明哥儿也放进了摇床,边摇着婴儿床边低声道:“表哥,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知道的,秦婉只要一出现,许鸣就一定会杀了她。” 温隆紧咬牙关,两颊的肌肉坚硬如铁。 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他保护不了所爱的人,只能让她独自飘零! “而且。”沈月华有些渴,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温府现在不稳,如果温府都自身难保,表哥还要去找她吗?” 是啊!自身难保,何以保人? 温隆面色沉痛地闭上眼:但他又真的很想她,很想见她,很想告诉她…… “或许,我可以帮你。帮你让她知道这些事,让她安心地等你?”沈月华提议。事实上,她每次与顾呈瑜温馨美好地相处之后,她都无比希望温隆和秦婉也能白头偕老。 温隆现在心绪很乱,他道了声谢,便想离开。 至少他还能在沈月华这里听到她的消息,也算是一种慰藉。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稳住大局,全心全意地去将温府保住。 “表哥,请等一下。”沈月华突然叫住了他。 第一百章 这位郡主好嚣张 温隆转过身,神情憔悴到了极致。 这种痛苦,大抵是压抑了太久,一旦爆发出来才更是痛彻心扉吧。沈月华不忍去看,凝视着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梦乡的明哥儿,低声道:“表哥想如何处置秦瑶呢?” 按照温隆的心情,恐怕秦瑶的好日子绝对到头了。 若不是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秦婉也不至于远走他乡! 沈月华回过头,看到温隆愤恨的表情,轻轻摇头:“表哥,不可。” “为何?!”温隆忍不住音量高了些,把晖哥儿给吵醒了。小晖哥儿眨巴着大眼睛,瞧见沈月华后裂开嘴笑了,露出粉嫩的牙床,揉了揉眼睛,又困顿地睡了过去。 沈月华不想打扰双胞胎,引着温隆走了几步,拐到画屏另一侧。 “不论秦瑶做了什么事,她终究都是大梁郡主,许鸣在陈,他怎么可能不插手?温府现在已经承受不起新一轮打压了。”沈月华说完这句话,顿了顿,道,“表哥,这些道理你也会想明白,只不过是心绪紊乱,这才要我点醒而已。” 屈辱,憋闷! 温隆只觉一腔熊熊的怒火猛烈地燃烧着,仿佛想要焚尽世间一切。但同时,他却要为了家族利益,将这怒火压制,狠狠地压成几乎不存在的一小点! 知道他已经转过弯来了,沈月华便没有多说。 折腾一整天,她的身子再好也会觉得困乏。二人没有再说什么,简短地做了告别。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沈月华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白天的一幕幕全部在眼前轮换着飞过。 应该是有她不知道的事存在着,发生了,也在试图扭转整个局面。而这种复杂的局势绝不是前世能有的,究竟是为何呢?前世的宋兴书一直很低调,也没听明帝如此宠爱过谁啊? 难道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也随之有了质的变化? 想着想着,也不知何时入了梦。 又过了些日子,宋兴贤体内的毒素不再增加,看来是下毒 之人已经停手了。同时,明帝的寿辰也到了。许是要庆贺寿辰的缘故,针对宋兴贤的旨意迟迟没有下来,只是告知沈月华,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太子。 没法治,只能一日一日地等,耗日子罢了。 宋兴书再也没有和沈月华单独聊过,仿佛真的依他所言,在府里仔仔细细地陪了徐依柔几天。风平浪静一般,但每个人都知道暗流涌动。努力维系表面的平静,自欺欺人地煎熬。 皇宫大宴前一天,据说大齐的宜婷郡主入了宫。 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月华正在逗两个小家伙玩。 时已入秋,不再似往日那么燥热,天气清凉,挺适合外出的。等明帝寿辰宴之后,沈月华打算带双胞胎出去走走,也好过整日闷在宅子里。 红裳心细,不等沈月华吩咐就奉上一盅茶:“少爷说,午后那郡主会出宫游玩,明帝钦点少爷陪同。” “嗯。”沈月华脸上辨不清喜怒,静静地品着清茶。 “少爷打发王九来问,小姐要不要见见那郡主?” “怎么个见法儿?” “大约晚饭的时候,宜婷郡主会去私宅那里,顾太子也会去。” 沈月华放下茶盅:“去,自然是要去的。”早想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郡主是何品貌了,但也不知,顾呈瑜会以怎样的身份去介绍自己。沈月华略微出神,一向平静的心竟破天荒地溢出一丝担忧。 周遭静了静,去取帕子让沈月华净手的绿衣绕过屏风,大咧咧地道:“听说宜婷郡主是姑爷的表妹,大抵就跟小姐和表少爷一样,是很要好的表兄妹吧。” 红裳却察觉到了沈月华的不对劲,或许,这位郡主来者不善。 而此刻,来者不善的宜婷郡主正骄傲地站在正阳殿上,一袭红装,嘴角微微翘起,下巴扬得老高,一副被宠坏了的模样。她声音如银铃,清脆且动听:“这次我从大齐带了好些珍奇的宝贝,特意来给大陈陛下庆贺寿辰的!” “ 好,好好。”明帝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的郡主,刻意仔细打量了一二。 宜婷郡主是大齐元后最宠爱的侄女,自小被元后养在身边,虽说只是郡主,但大齐没有公主,她又是破例被封的郡主,更是尊贵无比。 “这个。”宜婷郡主绕着一个用红绸布盖起来的宝物走了一圈儿,得意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特意让我国工匠打造了整整一年,这才好拿出手。” 明帝抚须笑道:“哦?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刷拉!”宜婷郡主猛地把红绸布抽走,所谓宝物霍地一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太监总管高杰忍不住叫了一声,本能地挡在明帝面前。明帝到底涵养好,挥挥手让高杰退下,竭力调整了片刻情绪,百般勉强地缓声道:“果真是宝物。” “那当然!”宜婷郡主自豪地扬起下巴,笑道,“玉是昆仑玉,镶金嵌银,每一个拐角处都圆润到极致,怕是三大国没几个工匠有这种好手艺吧?” 只是用价值连城昆仑玉雕镂出来的,是一副弓弩。 还是一副栩栩如生,箭在弦上,弓如满月,直指明帝的弓弩! 这个宜婷郡主,未免也太嚣张了些!大陈的满朝文武皆是敢怒不敢言,齐刷刷地看向高坐着的顾呈瑜,似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久没见,这丫头倒是愈发胆大妄为了,想来“精心准备”的“宝物”,十有八。九是她私下自己搞出来的,元后八成也被蒙在了鼓里。顾呈瑜瞥了眼幸灾乐祸的许鸣,看向明帝,拱手道:“连大陈陛下也赞这是宝物,看来婷儿果真下足了功夫,当记一功。” 嘎?一些大臣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呈瑜:明帝就差把“不满意”仨字儿写脸上了,这大齐太子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宜婷郡主的宝物,颇有大不敬之嫌吧?”许鸣说出了大陈文武百官的心声,他语调轻柔,眼眸里含着笑,仿佛只是无意中提 及一般。 “大不敬?”宜婷郡主夸张地叫了声,“我整天拿着小弓弩在皇帝姑父跟前晃,也没见姑父定我大不敬之罪啊。嘶――难不成大陈陛下还担心我这玉弓弩会伤了您不成?” 她这话说得倒是妙,若明帝点了头,那就是说他比大齐启帝都尊贵,并且胆小得连个玉弓弩都怕。更何况,虽有许鸣声援,明帝到底不敢真的惹了顾呈瑜。他朗声大笑道:“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宜婷郡主,赏!” 皇帝陛下都不在意,大伙儿也只好赔笑脸,交头接耳地“称赞”远道而来的巾帼郡主。 宝也献了,面也露了,该耍的威风也耍了个遍。宜婷郡主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正阳殿,没再任性生事。秋阳不烈,轻抚在周身,颇为舒服。她洋洋得意地在殿外踱了会儿,许久不见顾呈瑜出来,柳眉一皱,道:“太子哥哥怎么还不出来?” 奉旨陪她的人是沈天赐,他因着沈月华的缘故,着实不太待见宜婷。 听她发问,沈天赐也只是摇了摇头,木着一张脸,不愿说话。 宜婷郡主半晌没听到回答,这才转过身看向沈天赐。她撇起嘴,不以为意地上下打量了会儿沈天赐,很一般的男子啊,就是比普通人高大一些,好看一些,英气一些,哦,还木头了一些。 “你就是沈天赐?” 轻微点头。 “乌菱雪和琴妙的上级?年纪轻轻,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闭嘴不言。 宜婷心里生了些怒意,语气略微生硬地道:“你是哑巴啊!” 淡定摇头。 “嗬!”宜婷都被气笑了,恨不得揪住他的衣襟使劲晃晃,让他知道她的厉害!但这儿毕竟是正阳殿前,她代表的是大齐皇室。她长出了一口气:“既然不是,那向本郡主证明你不是哑巴。” 沈天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将头偏向别处,就当没听到。 “好,真是好极了!”宜婷不住点头,拳头慢慢攥紧,竟然发出“嘎巴 嘎巴”的响声,长这么大,还真没人这般无视过她,“本郡主记住你了!沈天赐!” 等一下,沈天赐? 宜婷走到他面前:“你姓沈?跟沈钦的姓?” 提到沈家,沈天赐的眼眸才起了微澜,他终于开了尊口,声线低沉且带着一点点沙哑,居然出奇的好听:“微臣本就姓沈,大齐人。” 宜婷的眼睛瞬间瞪大,一副吃惊状:“你是沈筠的子孙?” 这正是沈天赐心里一个难解的疙瘩,一提起就心烦意乱。他颇为不耐地道:“郡主是要直接出宫还是再等殿下?” 真是个怪人! 宜婷气得使劲跺了跺脚,扭过脸,也学着他木头一般的样子,故意没回答他的问题。沈天赐乐得自在,动也没动,也就当自己没问过。 论沉得住气,很难有人能比得过沈天赐。 没过一会儿,宜婷就忍不住微微侧脸,用眼角偷瞄身边的少年。眉宇间带着与太子哥哥不同的气质,稳重,淡然,仿佛很难被扰乱心境。现在再看,长得要比普通人好看不止一些。也是,跟太子哥哥对比,也没几个人能看了吧? “婷儿,在看什么呢?” 貌似有人在叫她,声音蛮熟悉的,太子哥哥!宜婷立刻转过头,果然看到顾呈瑜的一张俊颜,她登时笑眯眯地走了上去:“婷儿在等你啊!” 听到她亲昵的声音,沈天赐眉头不由地就一皱: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不知大姐看到后会不会难过?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做了,难道要直接告诉宜婷郡主沈月华和太子情比金坚? 宜婷没放过他骤然变化的表情,笑着命令:“沈天赐走远些!本郡主还有机密的话要同太子哥哥讲,你没资格听!” 这丫头好像对沈天赐有莫名的敌意啊。 顾呈瑜对沈天赐点点头,让他在宫门处等着。 “太子哥哥。”宜婷的气焰突然就消减了下来,半带撒娇半带担心地问,“你还记得咱俩的约定吗?小时候的那个!” 第一百零一章 不要别人保护,就要他一个 闷不做声地走向宫门,沈天赐担心顾呈瑜因为突然到来的宜婷郡主变了心意,实在忐忑。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瞄了眼身后的方向。宜婷拉着顾呈瑜的胳膊,摇了摇去像是在撒娇,而顾呈瑜笑着仿佛在说些什么。 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笑意,宠溺的,放松的,没有任何警戒的笑。 除了沈月华之外,能让顾呈瑜露出这等笑容的人,沈天赐只见过这位宜婷郡主。他颇为心事重重,放慢脚步,踱到了宫门口。 长随王九瞧见自家少爷出现,连忙奔了上来:“少爷!这儿!这儿少爷!” 让他去问沈月华的心思,也不知大姐会不会见宜婷郡主?沈天赐对守门的侍卫轻轻点头,走出朱红大门。王九气喘吁吁,跑得嗓子都有些冒烟儿。他磕磕绊绊地道:“去,要去的。绿衣姑娘说,晚饭之时大小姐会去私宅。” “嗯。”沈天赐简单地应了声,明显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大姐?私宅的晚宴,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 不一会儿,顾呈瑜和宜婷也走了出来。宜婷郡主瞧起来兴高采烈的样子,火红的百褶罗裙,俏丽的如花娇颜,让心神不宁的沈天赐也看得微微一愣。 宜婷和沈月华是不同类型的女子。沈月华美艳雍容,是那种富有侵略性的美,偏偏她气质冷傲淡然,强烈的反差更让人难以忘怀。而宜婷的美是活泼浓郁的,就像一朵艳烈的血红玫瑰浸泡在清冽的泉水里。同样是两面交融,却又迥乎不同。 王九轻轻拽了一下沈天赐,他才回过神来。 “殿下。”沈天赐拱手上前,“王九刚回来说,大姐会去私宅。”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宜婷,没见她的神情有什么变化。 顾呈瑜点头:“乌菱雪,暗中保护郡主。” 乌菱雪居然在这儿?沈天赐微微皱眉,看到乌菱雪轻盈地从双人合抱粗的大树后面走出,平素静如死水的表情有了一丝波动,屈膝跪在宜婷郡主面前:“属下拜见郡主!” 宜婷 抬了抬手:“阿雪快起吧,跟本郡主还这么客气。” 她灵动地转了一下眼睛,神秘兮兮地一笑,指着沈天赐道:“太子哥哥,我不要别人保护,就要他一个!” 乌菱雪急道:“郡主不可,沈天赐武功不及属下,恐怕护不了郡主周全!” “究竟我是你主子,还是反过来了?”宜婷倒是完全不给属下面子,一切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她转过脸看向顾呈瑜:“太子哥哥,阿雪来了你身边没多久,怎么都被教得不用听话了?” 乌菱雪紧紧闭上嘴,没再劝说。 “依你。”顾呈瑜没理会宜婷的“控诉”,反正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面前,他一般“被”充当的角色都是无限度地包容。幼时不服气,还故意捉弄过小表妹,但随着元后一而再再而三的三令五申和年纪的增长,后来反而觉得,有一个跟亲兄妹一样的表妹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不过为确保安全,他还是叮嘱沈天赐:“若有危险,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天赐无奈地点头:“属下明白” 虽然是明帝的旨意,但沈天赐还期待着可以由乌菱雪陪宜婷郡主,这样他就可以摆脱这个娇蛮的郡主一些时辰了,谁知道宜婷哪儿没想明白,居然还黏上了他。 按照圣旨的意思,就是要带着宜婷郡主领略大陈京都的风土人情。 更确切的就是,用大陈的银子,讨大齐郡主开心。 全程,沈天赐都是木着一张脸,准备找合适的时机告诉宜婷郡主实情。 “沈天赐你看!”宜婷郡主拉住他,指着一顶花里胡哨的轿子兴奋道,“我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轿子呢!” 确实诡异。 轿子顶是绿色的,但周身却是鲜红,跟被泼上了鲜血一般,更加奇怪的是,黄色的符咒几乎贴满了轿帘。而抬着轿子的两名轿夫脸色苍白,急匆匆地朝前冲,连人都不敢看。 宜婷好奇心满满,对沈天赐皱皱鼻子:“我想去看看!” “不可!”沈天赐毫不客气地拽住她,“郡主只 要安心逛街即可。” 小样儿,还怕你不成?宜婷刚想用力挣脱,但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想耍他一下。只见她撇撇嘴,无所谓地道:“不去就不去咯,有什么大不了的。” 之前没见识过宜婷的娇蛮劲儿,沈天赐稍稍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深究。 又走了会儿,宜婷一直安安静静地逛来逛去,没再做什么惊人之举。由于极度的不情愿以及不在状态,沈天赐再一回头,郡主不见了! 他心中一紧,冷静了片刻,打算沿来路找。 “半个时辰。”沈天赐不停地在胭脂水粉或者成衣店使劲搜寻,并且告诉自己,“半个时辰后再找不到就通知大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宜婷还是没有线索。 就在沈天赐打算拉开信号烟花筒时,忽而听到身边的人小声嘀咕:“阴亲呐,还真没见过这种阴亲,这不是活生生地要把人饿死吗?” 沈天赐心中一动,转头问:“是半个时辰前过去的那顶轿子?” 嚼舌根的人是一个穿戴瞧起来颇为穷酸的中年人,尖嘴猴腮,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颇有怨气。他倒是蛮谨慎,打量了一会儿沈天赐,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沈天赐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掳起他就往深巷处拉。 原本还在听热闹的人群呼啦散开,似乎都不敢惹这等麻烦。 “大侠饶命!饶命啊!”那人拼命呼告。 沈天赐把他扔到巷角,厉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这话,貌似还是个读过两天书的酸文人。 按照他的说法,抬那顶古怪花轿的人是左都督袁族的下人,左都督老年得子,极是宠爱。但那幼子太过顽劣,登山时把自己给摔死了。幼子原定的是顺天府尹家的嫡长女,如今袁族依旧向府尹家要人完婚,说是不能让幼子在那边孤单终老。 原本按照俗例,只要定亲的女方嫁过来,一辈子当寡妇也成。然而,左都督家的意 思竟是要让女方不吃不喝守灵半月。半个月,这是要活活把人饿死啊! 顺天府尹惹不起他们家,但也舍不得嫡长女,就找了个不起眼的庶女顶包。 左都督府家还能不知?不过要活人生祭本就有悖人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糊涂。说来也怪,自从那庶女确定要顶包之后,两个府里就一直出怪事,骇得不行。这才不知采用了哪个道人的法子,用一顶贴满符咒的古怪轿子把人迎过来,就算嫁娶了。 本来嘛,此事闹得越低调越好,知道的人碍于两家权势不敢多言,不知道的更是瞧瞧热闹,什么都不懂。 “你如何得知?”沈天赐眉头深锁,看不清喜怒。 那人耷拉着脑袋:“顺天府尹家的庶女原是和我表亲有情,这不?花容月貌的一个姑娘,好好儿地就要被家里人饿死了,我气不过,这才说叨说叨。” “表亲?” “不瞒大侠,我那表亲学问好得很,此次春闱更是厉害。”那人哀叹了一声,也没方才那般害怕了,像是极其惋惜的样子,“但他终究只是刚刚步入官场,怎能跟堂堂左都督家斗呢?” 原来是和沈天赐同届的进士吗? 沈天赐追问:“你那表亲姓甚名谁?” 那人颇为顾忌的模样,咬紧牙关死活不说:“大侠别问了,小人嘴贱,但也不能连累表亲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人瞧大侠也是个读书人,切莫再逼迫小人了啊!” 沈天赐扫了眼那人,衣衫简陋,不像富家人出身。 再说他跟所谓表亲交情应该不浅,那表亲也必定不会有权有势。 沈天赐略加思索,道:“可是余光济?” 那人眼睛一瞪,沮丧着一张脸,拼命摇头:“绝不是,怎么可能是光济?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怎么敢啊!” 看来就是了。 余光济人不错,学问也是杰出,十分勤恳务实,同沈天赐交流的时候不卑不亢,大有忧国忧民之感。沈天赐松开那人,没再逼问,而是立刻向左都督府赶去。他管 不了那么多事,与余光济也是交浅言浅,现在最重要是找到宜婷郡主。 都怪他方才大意,宜婷八成是追着古怪轿子而去,希望别遇到意外才好。 而此时,在珉郡王府内,沈月华按着日子正在给徐依柔诊脉。她们二人闲聊间,竟同样提到了左都督府的事。 “也是可怜得很。”徐依柔叹息,“兴书向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这世上怎能有这般狠心的父母,虽是庶女,但也是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啊。” 说着,她轻柔地抚摸还没隆起的肚子,满脸哀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饿死的,但只要左都督府随便找个借口遮掩,谁还能说什么?”沈月华淡淡地道,这就是时下女子的悲哀,物品一般的存在。便是有人可怜她,想去帮助她,且不说得冒着得罪左都督府的风险,难道真能护得了她一世?嫁了人,她毕竟要是在都督府过一辈子的。 徐依柔摇摇头:“哎,谁说不是呢?” 最后,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过就是富贵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你也别太伤怀,到底你的孩子重要。”沈月华劝道,她傍晚还得去私宅,就不再耽搁。 徐依柔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倒是你,回家的时候会途经左都督府的那条街,可别撞了什么邪气。” 沈月华轻轻点头,离开了珉郡王府。 刚才进府的时候,她还见到了宋兴书,再一次感觉到此人深藏不露。居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冠冕堂皇地关心了两句太子殿下,其余避之不谈。不过也就是“等”罢了,以静制动,沈月华也跟平常一样,没追问。 “小姐。”绿衣掀着车帘往外瞅,耸耸肩,“前边儿不远处就是左都督府了。李小姐真是太可怜,大喜的日子跟搞丧事一般,门前都没几个人,阴森得可怕。天哪,那顶轿子,简直渗人呀!” 沈月华顺着车帘的缝隙看了过去…… 突然!黄车夫一抖缰,“吁”地一声,马车莫名其妙地停了! 第一百零二章 初遇大齐郡主 “小姐,前面好像出了点状况。”黄车夫的声音传进车厢里,绿衣兴奋地看向沈月华,跃跃欲试。沈月华点头,绿衣乐颠颠儿地掀起车帘跳下车:“哪儿啊?” 顺着黄车夫的马鞭,看到都督府门前正是热闹,三五个家丁正围着一个人在拳打脚踢,刚好堵了马车前行的道儿。 喊打喊杀声时隐时现,那人仿佛被打得只剩出气没进气了。 “去看看。”沈月华对绿衣道,“别擅作主张。” 绿衣跑到前头一瞅,确定被揍的是名男子。他护着脸倒是看不真切,只是身穿的衣服着实诡异,全身乌漆麻黑,边缘处又是惨惨的白色,他还抱着一个鼓鼓的包袱,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四周拳头如雨点儿一般落下,男子咬着牙一声不吭。 绿衣扭头问:“黄叔,你见过这人吗?” 黄车夫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会儿,很笃定地摇头:“从未在沈府出现过,绿衣姑娘觉得他眼熟?” “哈!”绿衣挠挠头,“没,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走到车窗处,问道:“小姐,救不救啊?” 就在这时,那名被打的男子仿佛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吼道:“把阿秀还我!国舅又怎样?都督又怎样?怎么能草菅人命!!” 国舅?沈月华眸色一沉,大陈的国舅爷吕荣轩,他也在里面? 这样看来,她倒有兴趣往这都督府里闯一闯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见他吼了一句后动静变小,也担心把人打死造孽,便让下人住了手,又呵斥了两声,稀稀拉拉地撤回府门。 “黄叔,把他搬上来。”沈月华手掀着车帘,慢声道。 “啊~”绿衣纠结起了一张脸,不情不愿地道,“车里救啊,不太安全吧。” 沈月华勾唇一笑:“你先进来。” 黄车夫是习武之人,搬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不算难。他把男子放进车厢,活动了一下肩膀,问道:“小姐,是继续绕过都督府走呢?还是就在原地守着?” “这就要看他的意思了 ,黄叔先出去吧。” 黄车夫有些担忧:“万一他清醒过来对小姐不利怎么办?” “无妨,黄叔……”沈月华示意了一下,黄车夫犹豫片刻,但还是依言放下了车帘。 “把清丸给他喂一粒。” “好的,小姐。”绿衣轻车熟路地取了药丸喂给男子。大约一炷香后,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绿衣又给他送些糕点和水,这才让他的精气神恢复了些。 见他醒来,沈月华也不拐弯抹角,直当问道:“你认识吕荣轩?”语调清淡,听不出喜怒褒贬。 男子勉强起身,坐到车厢另一端,拱手道:“是的,沈御医。”言谈举止间,他倒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不像表面上这般落魄。 沈月华颇是惊异了一下,一眼就能认出她,看来不是普通人。 看了眼他的右手,沈月华淡声道:“读书人?” “在下余光济。”他没有任何预兆地就自报家门。 而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尤其是对大陈朝局还算了解的沈月华,她的眸间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笑得落落大方,旁人看不出端倪:“以前没听说,余大人办事的方式是这般别具一格。” 余光济苦笑一声,抿抿稍微恢复了些气血的唇,哀叹道:“做再多别具一格的事都无用,原还想拼一拼,没成想连阿秀的面都见不到,枉为朝臣啊!” 据沈天赐所言,新科进士里,就属余光济才华横溢,假以时日,能比肩温阁老也未可知。沈月华着实想结交于他,再者说,她也想多了解一下都督府内现在的状况,她缓声道:“余大人有何难言之隐?” 余光济眼睛扫过沈月华身旁的小药箱,突然眼睛一亮,他之前也是被激愤冲昏了头脑,只顾着担心阿秀了,若是能得到沈月华的相助,结果可能会事半功倍! 不急,不急。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 “不知沈御医是否知道几十丈远的都督府内,现正在进行何种 勾当?”他说起这话的时候,神情冷峻,唇间仿佛绕着丝丝缕缕的仇恨。 都督府?现在不就是在做那项古怪地嫁娶吗? 难不成余光济竟和这件事有关?沈月华蹙起了眉尖:“据我所知,余大人与此事没有任何联系,难道……阿秀,你是为郁秀而来?”郁秀,便是这次的悲剧新娘,顺天府尹郁大人家不知排行老几的庶女。 不得不佩服,沈月华的聪慧真的是少有。 余光济突然心里一阵放松,原本还想好生讲讲道理,但在沈月华面前,很多事情无须讲明就能办成了。他点头道:“阿秀与我有情,原是打算再等两年,我在翰林院出人头地之后光明正大地迎娶她。但现今,怕是不行了……” 原来这件事背后还有一对被拆散的爱人。 沈月华忖度了片刻,想起徐依柔说的话,道:“我猜两个府里的怪事,想必也是余大人的杰作吧。”要不然余光济也不会穿得这般诡异,看来他已经用尽全力了,但还是无法将郁秀救出水火之中。 “原先想着时下人都敬畏鬼神,但还是……今日怒极,才乱了方寸打算截花轿。沈御医,余某突然有个法子,想借助沈御医的手段,不论如何,我不能让阿秀这样死去!”余光济攥紧拳头,目露坚韧。 “举手之劳而已。”沈月华端起茶盅递给余光济,“舍弟与余大人同在翰林,看在舍弟的份上,我也会帮的。” 余光济接过茶盅,他是聪明人,知道这一口茶下去,对沈府的人情怕是欠大了,但为了阿秀,别说是欠人情,就是放弃大好前程他也愿意!阿秀,是如此善良温和的女子,若没有她,他也不复存在了吧。 少年时,京都大雪,不得片瓦以栖身,只能藏在破庙苦读。 贫苦人家想靠科举向上爬,比富贵子弟难上百倍。没有先生,没有渠道,甚至连私塾都有可能上不起。余光济知道,若不读书,就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他父母双亡,卖掉祖 产,为的就是能进私塾,考科举。 但那年发挥失常,他没能金榜题名,连住的地儿都没了。 是阿秀,堂堂顺天府尹的千金,居然干着下人活,和一大帮子下人去京郊买了碳,刚好路过破庙,发现了冻得晕倒的他。 没人理他,只是歇歇脚继续上路。 阿秀趁众人不注意,塞了一袋银子给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瞧你也是读书人,生活不易,但也别轻易放弃了。”那声音宛如天籁,唤起他求生的意志。 众人聊天间,他也听出了郁秀的身份。 后来才得知,原来郁秀用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过冬的银子换了他重生的希望。那一年,小小的郁秀生了冻疮,还留下了后遗症。 “好歹也是府尹千金,怎会如此?”沈月华着实不懂。 余光济苦笑:“郁泰有十三个女儿,阿秀的娘亲原就是烧火丫头,郁泰醉酒后强占了她,生下阿秀后即被主母发卖,如今下落不明。一个没有娘亲,出生到现在只见过父亲几面的女子,能活着已是她命大。” 没想到郁秀的身世竟如此凄苦。 连一向认为自己铁石心肠的沈月华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在这种环境下生长,还能保持良善救救了一个濒死的人,郁秀此人真令人敬佩。 “余大人想如何救她?” “假死。”余光济坚定地道,“只有假死避过,她才能脱离郁泰。” 确实是个好法子,沈月华看了眼绿衣:“把马匹解下,快马回府帮我把假死药取来。”绿衣早已怒不可遏了,她把指节扳得“叭叭”响,恨不得冲进府里把郁秀救出都督府。 一得令,绿衣立刻奔下马车,照着沈月华的说法,疾驰而去。 沈月华和余光济站在高墙之下,她想了想,勾唇笑道:“余大人不妨换件妥善的衣衫,与其偷偷摸摸地给郁秀下药,不如光明正大地进去?” 光明正大地进府,还能随时控制事态的发展,以防袁家对郁秀不利。 余光济刚想应允, 但颇为犹豫地看向沈月华,拱手道:“已经很麻烦沈御医了,这趟浑水,沈府还是别进去为妙。”他是好心,沈月华又岂能不知? “救人救到底。” 沈月华只说了这五个字,但其中意味,令余光济发自内心的感激。原本是利益互换地相助,此刻,却有了并肩作战的情谊。 脱下滑稽诡异的外衫,虽然脸上有些划伤,但儒雅清俊的余光济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走近都督府的朱漆大门,突然看见一名红裙女子在石狮前东张西望,急得有些抓耳挠腮的形容。女子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竟是一张十分绝色的容颜。这样出身脱俗的女子孤零零地出现在都督府门前,着实奇怪。 沈月华的视线不由地在她脸上迟疑了会儿,女子大步走了过来。 她指了指大门,大咧咧地问道:“你们是要进去吗?” 余光济点头:“敢问姑娘是?” 女子瞥了眼他,果断没理,直接把目光锁定在沈月华身上,声音清脆:“本……我瞧你长得比较顺眼,带我进去怎么样?好处有的是!” 张扬,骄纵,刁蛮却美貌。 衣衫首饰价值连城,举手投足充满贵气,以前没听说过大陈京都会有这样一号人物。沈月华审视了一番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 “喂!到底带不带?我的耐性可不好!” 余光济眉头一皱,但碍于对方只是个弱女子,忍了忍,没有出口喝斥。 “当然可以。”沈月华微微一笑,“不过姑娘可否告知,你为何要进左都督府?这可是一品大员的府邸,若任性妄为,恐怕会有大祸。” “大祸?”女子不屑地一哂,“普天之下还没人敢给我大祸吧?” 果然如此,沈月华眸色渐渐变深,她想,她应该猜出来眼前的女子是谁了。没想到她们二人竟会在这种场合下初次见面,大梁的宜婷郡主,当真和一般女子不一样。 她嘴角的弧度慢慢勾起:“只是姑娘,你应该以何种身份进府呢?” 第一百零三章 不如我当你的丫鬟 “身份?”宜婷眼珠子一转,看了看沈月华道,“我瞧你身边也没个丫鬟,不如……我当你丫鬟就这么蒙混进去?” 也亏她想得出来,堂堂郡主,居然能屈尊假扮丫鬟,并且还没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沈月华饶有兴味地笑笑,这宜婷郡主倒是比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女处着舒服多了。她没再说什么,示意余光济跟上,缓步走向都督府门。 一行三人,着实诡异的组合。 两名少有的绝色女子本就夺人眼球,更别说变装后的余光济也是气度卓然。自然被守门的下人给拦了下来,都督府今日的“喜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没打算大肆宣扬,为保万无一失,管家被安排在门口亲自上阵。 管家形容清矍,一双眼睛目光汇聚,显得精明过人。 他的视线被沈月华吸引了过去,再说余光济的形象大改,居然一时没有认出来。他伸出枯瘦的手象征性地挡了挡,三人便驻了足。作为都督府的管家,认人的功力当然得一等一的好,而沈月华近日出的风头不少,他岂能不识?管家长揖为礼,谦卑地道:“小人是袁府的管家,沈大人亲临,不知有何要事?” 宜婷诧异地看了眼沈月华:女子为官?没想到大陈居然还有这例子啊。 宰相门前三品官,而左都督在大陈也是重臣,管家能对沈月华尊敬大多数是出自温阁老。 沈月华微微颔首:“听太子妃说袁夫人患有哮症,让本官有空前来请脉,今日刚巧从贵府门前经过,便也不用挑日子再跑一趟。”她这些日子在东宫给太子治病,借着太子妃的名义,袁家怕是不怎么敢阻拦。 那管家犹豫了半晌,似是不敢做决断,他瞥了眼宜婷:“这位小姐是?小人还从未见过。” “我……”宜婷刚想说话,被沈月华轻轻摇头阻止。她看向管家,虽然是笑着,但那笑意里已经明显有了压迫的意思在里面,“莫不是管家以为,你的一双慧眼能识遍所有京中贵女不成?” 宜婷弯起嘴角笑 了笑:这个女官倒是不错,要不是心急地想赶紧看看那顶古怪轿子里的新娘,她又怎么会屈就身份? 管家心中一凛,立刻低头道:“小人不敢。” 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惊惧仿佛从足底直冲冲地钻入头顶,吓得他脊背发凉。气势,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夹杂腥风血雨袭来,很难想象是一个闺阁女子所拥有的!不过,沈月华以女子身份成为御医,已经能载入史册了。 “大人莫要为难小人。”管家冷汗津津,“老爷吩咐过……” 沈月华缓声道:“我不为难你,去找能主事的人吧。” 就在这当口,又有一行人想要进府。管家看到后忽地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道:“大爷,沈御医听太子妃娘娘的吩咐,要来给夫人请脉。” 原来是袁大少爷――袁郎,猿背蜂腰,很精壮的男子。 “沈御医,余大人。”袁郎认出了余光济,忖了片刻,大手一挥,朗声道,“沈御医能亲自过府还不迎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袁府礼数不周!” 管家错愕了一下,原本还指着大爷能挡挡:“但老爷……” “袁府迎亲是喜事,多来人多热闹!”袁郎嗓门儿大,震得连管家接下来的推托之词都没人能听得到。颇为轻易地进了府,沈月华看了眼余光济,他果然有些能耐,现在还能沉得住气。 “赶得这般凑巧,贵府哪位爷今日大喜?” 袁郎道:“还不是我那五弟袁鑫?沈御医和余大人不如喝杯喜酒?” “当然。” “管家,带两位大人和……这位小姐去喜堂!爷先回去换件喜庆的衣裳!”袁郎凑完热闹,很干脆爽利地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管家,有些不知所措。 沈月华和余光济对视了一眼,都感觉袁郎在刻意搅局。 但正合他意,余光济终于还是忍不住,催促道:“管家,请!” 听这声音,管家总算认出了面前的男子是谁。他指着余光济,张大嘴:“你,你你怎么还敢进来?还换了件衣服!简直胆大包天!” “余大人,这管家认识您?”沈月华微笑着转过身。 什么?装神弄鬼截花轿的男子居然是个官儿? 万般无奈,那管家沮丧着一张脸,他不能轻易离开,只好派另一名小厮领路。沈月华走了两步,回头道:“过会儿本官的侍女会将药箱送进来,还希望管家不要再拦了。” 管家局促道:“岂敢岂敢。” 另一边,袁郎大步走在曲径小道上,根本就没有换衣,而是径直去往花园。紧跟着的长随瞧自家爷心情还算爽利,笑道:“爷真厉害。” 袁郎听到这话,随手一撩衣摆坐到湖边石上:“顺耳,继续。” “阖府敢跟老爷对着干的人,就属爷了!” 袁郎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搭理他,偏头望向湖光山色,静静地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而这边厢,宜婷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她叫住沈月华:“喂!等一下!” “何事?” “你,还有你!”宜婷指着领路的下人和余光济,颐指气使的模样着实张扬,“走远些,我有话跟她讲。” 下人倒没什么,平日里被呼来喝去也习惯了。 但余光济觉得实在可气,随便见到的一个姑娘都这般嚣张,也是长见识了!沈月华朝他微笑摇头,他强忍下怒气,去月洞门那边等候。 宜婷比沈月华的身量稍低些,微微仰头道:“你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我是知道。”沈月华也想搞清楚宜婷出现在此的目的,循循善诱,“但姑娘不觉得你也应该告诉我你出现在此的原因吗?” “好奇罢了,瞧着花轿古怪就跟了过来。但你和那男的想方设法进来,肯定知道得比我多。”宜婷笃定道,“告诉我,说不准儿我还能帮忙。” 她不是只会使小性子的娇贵郡主,关键时刻很理性爽快。 沈月华喜欢不拖泥带水的人,也很痛快地道:“故事不算短……” 宜婷的神情愈发凝重,张扬跋扈的模样逐渐消失,变得沉着冷静了许多。她无疑是愤怒的,拳头紧紧攥 起,但她同时也在思考。时间滴滴答答地滑过,宜婷终于恢复常态,缓步向前走:“距喜堂应是不远了。” “满足了好奇心,我以为你会选择离开。” 宜婷驻足,直接道:“你们的法子不好。” 沈月华知道她说的是让郁秀假死的方法,听到这话,她瞬间懂了宜婷的意思。清风徐来,绿云自动。能颇得顾呈瑜欣赏的表妹,果然不错。她笑了笑,语出惊人:“郡主想光明正大地帮她?” 宜婷迅速转身,眼神和语气都颇为惊异:“你居然猜到了我的身份!” 沈月华从容地福了下身子:“下官沈月华。” “哈!”宜婷脸上的表情可谓瞬息万变,惊讶扫过,竟是满脸的笑意,“原来你就是表哥口口声声说的阿月啊!在这种场合下遇见,倒是缘分。”她十分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沈月华,要说好奇,她可能对这位俘获表哥的女子更是感兴趣些。 她的表哥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几乎目空一切,能入他眼的人都很少,更别说倾心相付。 怪不得怪不得,清丽绝色,心思敏捷,在这混沌世道还能保持一颗怜悯之心实在难得。就像冰山下掩埋的火种,起初可能会畏惧她冷傲的外表,但一旦感受到她的热情,便再也离不开了。 不过,貌似可以玩一玩。 宜婷狡黠地一笑,凑过去小声道:“本郡主特意来陈可是有要事的,大概跟表哥有关,你想不想知道?” 这是在暗示她是为顾呈瑜而来吗? 沈月华微微一笑:“再不过去,郁小姐怕是就要彻底嫁入袁府了。” “啊!”宜婷连忙收起了玩闹的心,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与余光济汇合,由那小厮领着继续往前走。没走多久,却觉得周围路过的下人越来越少,地方也愈发偏僻了起来。沈月华率先发现不对劲,停住脚步,冷声道:“余大人,劳烦你了。” 余光济错愕了一瞬,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脚踢在小厮的膝盖。 小厮“咚”地一声跪下,抖若筛糠,但紧 闭双唇不说话。 此时,宜婷也想通了这个关节,呵斥道:“你居然敢把我们往歧路上引,意欲何为?”既然袁家对今日的婚事这般重视的话,举办喜宴的地方也不会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儿。 小厮死咬着牙关不说,他们总不能在袁府上刑。 宜婷气得揪起小厮的衣领,一提,一扔,小厮居然被扔得越过假山,“噗通”一声直接掉进了湖里。从这里到湖边起码也有几丈远,这郡主竟然有这么一股怪力吗? 宜婷拍拍手,扭头问:“接下来怎么办?” 沈月华吃惊过后很快恢复常态:“找人领路,不过可能会耽搁些时间。” 余光济的心思全在喜宴上,饶是沉稳如他,还是不由地焦急了起来:“我去找!”若是阿秀有个好歹,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但着实太偏僻,连个下人都没有。 正在三人驻足想法子时,一个颇有些眼熟的青衣小厮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余光济连忙把他拉住:“快,带我们去喜宴!” “大人们莫急,小人就是来引路的。”青衣小厮憨态可掬。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沈月华音色清冷地问:“可是袁郎袁大人的吩咐?” “沈大人认出小人啦?小人方才一直跟在大爷身后,还以为您没看到呢。”青衣小厮边笑边走,“时辰不早,大人们可要快些。” 袁郎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难不成是要搅黄这次的喜宴? 确实疑点重重,不过现在不是考量这些的时候。袁府正厅的喜堂里,吉时已到,郁秀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押了出来。不仅轿子古怪,连新娘都几乎被绑成了粽子,周身贴着花红柳绿的符咒,嘴巴用布堵着,动弹不得。 袁大人和袁夫人高坐堂上,都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一拜天地!” 袁鑫的牌位由袁郎抱着,和郁秀同朝门外鞠下一躬。 袁郎心里啧啧了两声:再不来,那可就真的晚了。 “二拜高堂!” “慢!”一声高喝,余光济终于赶到了正厅…… 第一百零四章 强行拜堂 袁族“噌”地起身,没看清来人便开口呵斥:“什么人?!胆敢来袁府闹事,管家,给我打!往死里打!”近些日子袁府里总会有些古怪的事发生,也无怪乎袁族的神经都绷紧了。 “打不得!”袁郎把牌位交给一边的婆子,“爹,万万打不得。” 长子向来心思缜密,以防真的惹祸临门,袁族不得不挥手让一拥而上的下人散开。仔细看清后,他心中不由地犯嘀咕,幸好没动手,还真是打不得的人物。 由于今日是道人测算的吉日,袁族早早就请了假,并没有在朝堂上见过宜婷,还以为是与沈月华交好的某贵女。 气氛一阵凝滞,袁族不知来者何意,竟忘了打招呼。 余光济看到五花大绑的郁秀,恨不得冲上前去,而郁秀自然也发现了余光济,她顿时泪眼盈睫,还不住地摇头,示意他快离开,别为了她断送大好前程。 沈月华疾走一步,挡在余光济跟前,扫了眼正厅。 来观礼的人不多,除了袁府的少爷小姐们,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人,还有……居然有吕荣轩。这倒是让沈月华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都能遇到大陈尊贵的国舅爷呢。 吕荣轩面色沉了一下,起身道:“沈御医,好巧。” “巧。”沈月华淡淡地回应了一声,看向袁族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该死!吕荣轩心道,被她撞破,袁府和黎王之间隐秘已久的的“交情”怕是要大白于天下了!袁族此刻还没想到这里的弯弯绕绕,见吕荣轩与沈月华相识的样子,不好驳了国舅爷的面子,道:“沈御医特意前来观礼,真是蓬荜生辉。” “袁大人过谦了。”沈月华径直走向吕荣轩,嘴角含笑,眼眸冰冷,“上次一别后,我还以为吕国舅会来沈府问个究竟,原来吕国舅这般能沉得住气。” 她指的是吕荣轩体内的毒蛊,如果没记错的话,前几日她还特意催动了一次。 吕荣轩下意识地摁了一下腹 部,那种几乎要撕裂的疼痛感简直犹如落进炼狱。他也想去沈府,但黎王这边势头正盛,即使皇后真的给他下了毒,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既然吕国舅都不在意,下官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最差不过是鸟尽弓藏罢了。” 吕荣轩心中“咯噔”一下,瞳孔急剧收缩:没有理由!皇后没有理由针对他,难道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所不知道的? 下了这一剂猛药,应该无差了吧。 沈月华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在场诸人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觉得沈月华话里有话,吕荣轩神色有异。但袁族到底是家主,自然是要稳住场面的,他咳了两声道:“刚才管家说,沈御医是来给拙荆请脉的?真是承蒙太子妃娘娘的惦记。” 袁夫人立刻道:“我这胸口堵得慌,劳烦沈御医了。”说着居然想立刻退下去,这是怕人多碍事,还是心神难安? “不急。”沈月华就这旁边的圈椅落座,“既然赶上贵府大喜,自然要讨一杯喜酒喝。”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谁还能听不出来?包括沈月华在内的三个人,绝对是冲着婚事而来,而且来者不善!袁族当即就变了脸:“虽说沈御医在陛下跟前能说得上话,但本官乃朝廷一品大员!还请沈御医和余大人切莫忘了身份!” “这我就不懂了。”沈月华淡淡地扫了眼有些气急败坏的袁族,“难道袁大人府里办的不是喜事,而是要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吗?” “沈御医说话请注意分寸!” 沈月华笑了笑:“袁大人说话更得合乎逻辑才是。” 针锋相对,竟是一步都不想让。究竟是谁给了沈月华这么大的胆子?袁族心里有些犯突突,看来传言这沈月华敢与皇后相争许是实情。怎么办?袁族把哀求的视线投向吕荣轩,当初非得请国舅爷压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可惜,沈月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心思,刚一进门就扰乱了吕荣轩的心神。 现在的 国舅爷怕是没功夫再管小小袁府的嫁娶事宜了,他蹙眉深思,没有当即离开也是强压住忐忑的。袁族见吕荣轩没有反应,忍了忍道:“吉时不能耽搁,还是先拜堂吧。” 喜娘和押着郁秀的婆子们面面相觑,愣在当场,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 “都聋了吗?!”袁族憋了一肚子气,冲喜娘她们吼道。 沈月华静静地坐着,宜婷有些急,刚想开口,却被沈月华摇头阻止。不是强行打断的最佳契机,捉贼也要拿赃,更何况郁秀好好儿地活着,顶多算是成了望门寡,论理她们站不住脚,除非…… 余光济趁这段时间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庶吉士,但卓然的气度也让人难以小觑。视线从郁秀身上挪开,他装作无意地问:“新娘被绑成这样,是怕她跑吗?” “什么话!”袁族没好气地道,“近日怪事颇多,这是尹道长的仙法,保平安的。” 沈月华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早就听闻郁大小姐德行好,纵使受些苦楚还是如约嫁了过来,过几年,定要请奏立一个贞节牌坊,袁大人好福气。” 好话谁都爱听,袁族道:“那是自然。” 等的就是这句话。余光济的语气陡然变冷:“袁大人虽然贵为左都督,但也不能如此欺瞒世人,这位姑娘分明是郁九小姐!” 袁族这才反应过来入了套,立刻反驳:“余大人认错人了!” “认没认错,问问不就清楚了?”沈月华的声音渐渐变得严厉,“袁大人,订了亲却胡乱换人,这可是欺君!” “什,什么欺君,沈御医不要乱讲!” 沈月华冷笑一声:“袁大人以婚嫁之由请假,如今新娘变作他人,不是欺君是什么?” 袁族额角冷汗直冒,没想到被一个女子用言语逼到这种境地。大陈早朝请假事宜得留档,越详细越好,如果从这一层上面来看,此时确实可大可小。 “烦不烦?当事人就在,直接问!”宜 婷耐不住性子,直接冲上去把两个婆子掀翻在地,一把拽断碗口粗的麻绳,又将郁秀口中的布块取下,“说!你是郁大小姐还是九小姐?” 郁秀站立不稳,宜婷连忙扶住,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告诉我们你的真实身份。” 原本应该脱口而出的话,此刻却卡在郁秀的嗓子眼儿,仿佛是很难吐出。 她深深地凝视着余光济,分明二人相距不远,此刻却仿佛隔着一整条银河。她清亮的眼眸里盛满浓稠的无奈和眷恋,死死地咬住下唇,犹豫,徘徊和难以割舍。 “阿秀,阿秀……”余光济低声呢喃,眼睛发亮,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 “郁小姐!”沈月华突然开口,打断郁秀几经艰难才挤出的话。她盯着郁秀,一字一顿地道:“能把握的应该紧抓在手心,虚无的承诺,一文不值。如果她还在,想想她会让你怎么选?” 宜婷不解地眨了眨眼,想问,但还是忍住了。 郁秀被沈月华的话一震,搭在宜婷胳膊上的手陡然用力,像是在经历巨大的煎熬。余光济投在她身上的视线是那样的温暖,他一直在为二人的未来而努力,她又岂能在关键时刻弃他于不顾? 喃喃自语,也只有她和宜婷两个人能听清―― “娘亲,我一定会去找你,等我。” 宜婷也是聪明的,听到这句话,不由地看向沈月华。 原来沈月华在郁秀的迟疑间已经想明白,保险起见,郁大人很有可能要挟了郁秀,能有要挟价值的,自然是她那十几年前被发卖了的亲娘。十几年,女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郁大人也不可能有先见之明,时时刻刻监督她,难道郁秀方才竟然想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吗? 为郁秀的心软恨铁不成钢之际,宜婷也惊讶于沈月华的心思敏捷。 怎样的聪慧,才能在疏忽间读懂别人的内心? 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宜婷郡主心里泛起少有的敬佩 。 袁族见她犹豫,想到郁大人之前拍胸脯的保证,悬着的心慢慢归位:不过是个蠢笨的丫头,怎么敢破坏他的计划? “我是郁府的九小姐,庶女,绝不可能与袁府结亲,还请各位贵人详查!”她松开抓着宜婷的手,缓缓地跪下,斩钉截铁地叙述事实。 袁族呆住。 “这丫头疯了!”袁夫人尖声叫道,“近日府内有脏东西,怕是附上了这丫头的身!” 不愧是袁府的当家主母,混淆视听的能力可见一斑。 袁夫人的目光立刻锁定到尹道长身上:“道长你快施法,可不能让这等赃物污了我儿媳的身子!”竟然还能表现出拳拳的爱子之心。 尹道长见气氛胶着,留了个心眼儿:“时辰未到,贫道天眼未开。” 说罢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任袁夫人怎么催促都不说话。 “袁夫人不急。”沈月华缓缓地站起,“本官被陛下封为御医,这人疯没疯,还是能看出来些许的。”她见袁夫人仿佛还想说什么,接下来一句话便断了她的后路,“太子殿下如今病情好转,太子妃宽了心,这才跟本官提起了袁夫人的哮症,放心,本官这里有些缓解哮症的法子,尚可一试。” 袁夫人的红唇张张合合,反复了好久,没再敢提出异议。 虽然大陈太子的地位有可能不保,但他一日是太子,臣子们就一日要尊他。 诊脉只是过场,结果谁都清楚。 袁族看着袁鑫的牌位,牙关紧咬。他唯一的嫡子惨死,如今却连娶亲都要被人多加阻挠,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是行伍出身,斩杀过不少敌军悍匪,一股热血冲进脑子里,天王老子都不怕了! “拜――堂!” 在场的人皆是错愕,连沈月华都没有料到袁族会有这种反应。 管家早就收到了袁族的眼神示意,横了一颗心,召集家丁,不论如何也要让这门亲事板上钉钉!左都督府的家丁,当初挑选时也尽是挑的体格健壮会拳脚的汉子…… 第一百零五章 你以为本郡主能瞧得上你 沈天赐是直接闯进府里来的,他在门口和家丁周旋的时候就听到了呼喝声,以为宜婷郡主出了事,二话不说掀翻拦阻的家丁,急忙朝正厅赶去。 赶到的时候,余光济已经被一拳打得晕倒在地,郁秀抱着他,眼泪直淌。 此刻,天生就拥有一股怪力的宜婷正挡在郁秀跟前,对想要扑上来的家丁虎视眈眈。 而沈月华,她倒跟个没事儿人一般,悠然坐在圈椅上品茶,没人敢近她的身。原本想要挟持她的家丁都中了毒,浑身泛绿,惨叫连连,这让原本想首先处理掉沈月华的袁族都不敢轻举妄动。 袁郎看这局势,竟慢慢地退了下去,颇有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袁大人!”沈天赐走了进来,顺势踢倒了几个家丁,“你这是要做什么?家姐是弱女子,比不得一介武夫!” 袁族有苦说不出,在他的地界儿上,居然被两个女子被压制住了,传出去袁府还有脸面吗?现在又来了个沈天赐,更是难缠。 “沈天赐!”宜婷使劲朝他挥手,“你快过来,快过来!” 沈天赐皱了皱眉,实在想不明白宜婷和沈月华怎么就在这儿给遇到了,二人的身份互相都知道了吗?究竟该不该用宜婷的郡主尊位压袁族?虽然家丁好对付,但若是武功高强的袁族孤注一掷起来,很难办。 宜婷见他没有靠近的样子,还一个劲儿地只关心沈月华,不由地就带了气:“本郡主让你过来,你耳朵聋啦?!” 是错觉吗?沈月华放下茶盅,为何感觉宜婷对待沈天赐不太一样? 但宜婷这样使小性子的一句话,对袁族来说,犹如雪上加霜。他震惊地打量了眼宜婷,看向袁夫人,袁夫人使劲摇头:“不会的,她不可能是郡主!” 宜婷冷哼一声。 “今日大齐的宜婷郡主早朝时进献寿礼,袁大人不知?”沈天赐缓缓走到宜婷跟前,低声让她退后,在高大身影的保护下,宜婷的嘴角忍不住偷偷弯起,竟有种少有的依赖感。 袁族声音都有些磕绊:“大,大齐?郡 主……” “本郡主就要带郁秀走!有异议的话,待会儿让太子哥哥找你便是。”宜婷从沈天赐背后走出,与他比肩而立,“或者袁大人若是不服,现在去见明帝都行!” 怎么连大齐郡主都牵扯了进来? 太混乱了!袁族原本以为最多只是得罪温阁老,反正现在太子不保,温府也是泥菩萨过江,但如今大齐郡主在此,得罪大齐,真正捅了篓子的反而是袁府! 袁郎此时走到袁族身后,低声道:“爹,交给我吧。” 袁族心惊胆寒,只得同意。 “宜婷郡主想带人走,袁府岂有违抗之理?”袁郎左右看了两眼,示意家丁们都退下去。他言笑晏晏,一副为别人着想的模样:“袁府近日不算太平,郁家小姐留着也怕有危险。”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家父年迈,举止难免失当,还请郡主海涵。” 袁郎之前给宜婷行过方便,宜婷对他自然不好冷着一张脸,撇嘴道:“算你识相!” 果然,关键时刻绝对的权势还是最立竿见影的。沈月华见事态差不多已经平息,起身走过去,俯下身子看了会儿晕倒的余光济,宽慰郁秀:“无碍,半个时辰后便能清醒。” “谢谢,谢谢!”郁秀哭得梨花带雨。 宜婷心中一动,反正此二人情真意笃,她就好人做到底:“不如……” “不如由我做主,全了郁九小姐和余大人的姻缘?”一直沉默不语的吕荣轩突然出声,还语出惊人,正中宜婷的心思。他站起来,那张英俊的脸确实有蛊惑人的资本:“郡主以为如何?” 有大陈国舅亲自主婚,即使宜婷回了大齐,想必袁府也不会再生事端。 所以这种提议,宜婷郡主应该不会拒绝的。吕荣轩看着她,摆出自认为最迷人的姿态。宜婷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笑道:“大陈的国舅是吗?不错,果真不错!” “能与郡主想到一处,是微臣的荣幸。”吕荣轩看向宜婷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这用意,明眼儿人谁看不出来? 沈月华微 微蹙眉,所以,吕荣轩想争取到宜婷的芳心,给自己预备一个强大的后盾吗?她刚想说些什么,没想到宜婷的视线很迅速地扫过吕荣轩,摆明了没把他放心上:“沈天赐,你可是奉旨带本郡主逛街的,现在本郡主要去顺天府,走吧。” 吕荣轩连忙道:“郡主且慢,我还想……” “慢什么慢!你不是要做主吗?还杵着做什么?”宜婷突然发难。 慢慢来,急不得的。吕荣轩强压下心头涌上的怒意,赔笑道:“郡主说得是,我保证把这主做得漂漂亮亮。” 宜婷缓步走上前,扬起下巴,看着吕荣轩谨小慎微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 她虽然脾气横,嘴巴毒,但架不住脸长得是真绝色,说是一笑倾城也不是虚的。吕荣轩看得愣住,怒意早就烟消云散。宜婷笑道:“吕大国舅,你真当本郡主傻啊?大齐那么多公子哥儿本郡主一个都瞧不上,你?还是醒醒吧!” 什,什么? 吕荣轩有些跟不上节奏:“郡主误会了,我只是……” “懒得听你废话!”宜婷挥手,径直走出明堂的门。 吕荣轩这下面子和里子都没了,整个人犹如一只吃了败仗的蟋蟀,耷拉着脑袋,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沈月华笑着摇摇头,往门外走,这个宜婷郡主啊,真是任性得让人刮目相看。 “姐。”沈天赐问她,“你回府吗?” 沈月华笑了笑:“我直接去私宅,好好护着郡主。” 沈天赐攒起眉:“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宜婷郡主突然转过身来,“沈天赐,你的任务是陪我!”她促狭地一笑,从两人之间挤过去,拖着沈月华往旁边走了走,小声道:“你挺厉害,放心吧,我不是来抢表哥的。若不是姨母逼得紧,我也不会溜到陈国。” 沈月华点头:“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宜婷愣了愣,疑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郡主对我没有敌意,最多只是好奇。” 宜婷笑了两声,就差竖起大拇指了:“果然厉害, 也就你能把我那眼高于顶的表哥降住了,不过姨母那关还是比较难过。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她拍拍胸脯,露出少女的淘气。 的确还只是少女啊,刚刚及笄而已。 沈月华点头,没有问其他的,这种事,顾呈瑜一定会告诉她。 沈天赐又详详细细地叮嘱了几番,还等在门口,把匆忙回去取假死药的绿衣等来,又嘱咐他们二人万万小心,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宜婷拉走。 有热心肠的宜婷亲自去顺天府,想来郁秀和余光济未来可期。 “小姐。”绿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走远,“奴婢来晚了?” 沈月华简要给她说明了下情况,让黄车夫直接驾着马车驶往私宅。虽然她和宜婷郡主已经提前见过了,但约好的晚宴不能错过,更何况,她已经有两天没见顾呈瑜了,怪思念的。 绿衣在车厢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重点全部围绕在宜婷郡主身上。 “那郡主生得好漂亮,大齐皇室的郡主哎,居然力气那么大!奴婢自幼习武都做不到那一点,啧啧,不敢想象……”绿衣反复确认,“是真的吗?她徒手直接把人扔了出去,小姐您亲眼瞧见的?” 沈月华示意她安静吃糕点。 绿衣右手捻着点心,仰起脑袋,虽然不说话,但脸上仿佛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看来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啊。 车轱辘停了下来,沈月华走进去,私宅里并没多少人,很安静。 乌菱雪听到动静,从树上跳了下来:“您来了。” “殿下呢?” “在跟下属商讨要事。”乌菱雪还是面容平板,对沈月华的态度不温不火,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她的冷淡之下像是暗藏玄机,“沈小姐,郡主过会儿也要来此。” 沈月华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乌菱雪咬咬牙,朝正厅那里望了眼,再次看向沈月华,眼眸里多了一丝轻视:“你比不上宜婷郡主,差太多。” 绿衣听这话就急了:“胡说八道!我家小姐明明比她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绿衣!”沈月华打断她 ,让她安静些。绿衣气鼓鼓地嘟起嘴,把头偏向一侧,心里极为不忿。沈月华将视线移到乌菱雪脸上,果然从她表情里发现了嫉妒的蛛丝马迹。她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微笑颔首:“我知道了。” “小姐啊!”绿衣气得用脚碾地。 沈月华颇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去小花园。” 见沈月华完全无所谓的模样,乌菱雪终于绷不住了,提高音量道:“郡主是来找殿下的,你没机会了!” 沈月华没有回头,而是淡然道:“谢谢提醒。” 乌菱雪紧紧地攥住拳头,积压已久的嫉恨已经让她的面容有些扭曲。论身份,她比沈月华绝对高贵,轮时间,也是她认识太子殿下在前,凭什么沈月华就能拥有殿下无微不至的呵护? 不过没关系,郡主一来,牛鬼蛇神都会现出原形,她坚信这一点! 一进小花园,绿衣就忍不住抱怨:“小姐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和善啊,她,她都那样诋毁小姐了!奴婢气不过!” 沈月华轻轻摇头:“没意义。” “没意义?”绿衣挠挠头,小声嘀咕,“反正我相信太子殿下,他对小姐这般好,怎么可能是假的嘛!” “有眼光!”突然,顾呈瑜的声音从月洞门处传来,紧接着,他器宇轩昂地走出。 光听声音,沈月华的心里就仿佛悄悄绽开一朵美丽的花,喜悦自发地爬上眉梢,气势和淡然化作柔媚,是一种只有见到顾呈瑜才会呈现出来的美。 绿衣嘻嘻地笑,速度极快地溜走了。 “见到她了?”顾呈瑜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虽然已经牵过太多次了,但每次触到这双凝脂般的小手,都有一种幸福感从心里溢出,永远都不会厌烦。 “嗯。”沈月华笑笑,“很不错的小姑娘。” 顾呈瑜侧过身子刮了下她的鼻梁:“小姑娘?你才比她年长三岁而已,难不成就成了老奶奶?” “那你呢?” “我就是老爷爷,能陪你白头偕老的那种。” 沈月华笑出了声,十指交缠,在金色的夕阳下,影子被拉得好长…… 第一百零六章 所谓养恩都是假象 “婷儿性子好,爽朗不做作,极是讨母后喜欢。”顾呈瑜坐在石凳上,偏过头,看着沈月华的娟秀的侧脸,美好得仿佛不似人间之人。 沈月华掰碎小糕点喂锦鲤,轻轻地嗯了声。 “母后自然是属意她做太子妃的,我从小就知道。”顾呈瑜仔细观察着沈月华的表情,并没有发现一丝波澜,总算安了心。 沈月华将手上的糕点碎末拍掉,转过身来看着他:“但你只把她当妹妹,而她亦然。” “是的,婷儿最讨厌被安排被桎梏,因着母后的缘故,她只是没有公然违抗而已。幼时,她就与我约定,绝不牵绊彼此的婚事。” “没有说清楚,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心爱的人。”沈月华微微一笑,“你和她的情况怕是极其相似的吧。” 顾呈瑜点头,又缓缓摇头:“我比她幸运。” 甜蜜的氛围逐渐发酵,沈月华笑颜绽开,美若夜昙。 真好,他们都在没有相遇之前修炼成了最好的自己,只为了在厮守时,给对方最美的爱情。如果顾呈瑜知道他的阿月是重生之人,那他是不是会心有余悸? 无从知晓,因为沈月华永远都不打算让他知道。 不是害怕怪力乱神,而是不忍让他有一丝担忧。 等了许久,乌菱雪铁青着一张脸走到湖心亭禀报:“殿下,郡主不来了。”她的眼神瞟向沈月华,锁定在他们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心头狠狠地一痛。 乌菱雪的小心思,沈月华不打算在顾呈瑜面前明说。 这种事,还是由顾呈瑜自己处理得恰当。 用完饭,顾呈瑜亲自把沈月华送回府,缠缠绵绵了好久才肯离开。明日就是明帝的寿辰,顾呈瑜作为贵宾,代表的是一国风范,自然得早些回去,保持精神状态得宜。他附在沈月华耳边轻声道:“大梁元气大伤,前几日梁帝的密信到了许鸣的手上,满篇全是呵斥责骂。” 小孩儿似的,语气里尽是得意。 沈月华仰头看他,剑眉星目,真是越看越好看,语调也难得的轻快:“所以呢?” “奖赏,我要奖赏。”顾呈瑜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盯着沈月华,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阿月,今儿月色这般好,微风习习,蝉鸣阵阵……” 他的“诗性”戛然而止,伸出舌尖舔了下附在唇上的“花瓣。” 酥麻的战栗感,沈月华握着他的手猛地攥紧了一下。 “好甜。” “嗯。” 被催了好几次,大齐太子殿下才回归常态,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朱漆大门。沈月华抬头望月,抬起手臂,将右手环成了一个圈,恰恰好将满月囊括了进去。 真是圆满啊。 “小姐,奴婢能睁眼了吗?”绿衣装模作样地以手捂眼,但指缝大得都能塞进去书卷了。沈月华兴致上来,摇头道:“不能。” 绿衣还捂着脸,追在沈月华身后:“奴婢没看哦,真的哦~” “你呀……”沈月华笑了笑。 回到馨院,两个双胞胎今日倒是乖得很,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咕噜什么话,见到沈月华来看他们了,兴奋地挥舞胖嘟嘟的小胳膊,笑得露出粉嫩的牙床,看着着实可爱得紧。 沈月华看着他们,神色变得十分柔和:或许,将来她和子瑾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到落落大方,这也是一个奇妙而美好的过程…… “小姐,有都督府的信。” 红裳递上一个信封,上书“沈御医亲启”。 沈月华从温馨的氛围里回过神来,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左都督袁家?” 这封信正是袁郎派小厮送过来的,信中没写太多,但大概是向沈月华示好,让她劝郡主不要再追究袁家的意思。对袁郎这个人,沈月华读不懂,但她也不愿在这方面耗费心思,也不知袁府和黎王那头牵扯得有多深,如果有可能,袁府手握重兵,能化为己用也是极好。 而此时的袁府,才刚刚消停。 袁夫人 从头到尾一直在啜泣,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我儿连媳妇都没有,在阴间该多么辛苦,老爷啊,他可是咱们唯一的嫡子啊!” 袁族不胜其烦,又担心宜婷郡主不依不饶,一个下午头发都掉了一半。 “爹,应当无事。”袁郎安慰。 “怎么会无事?我方才打听了,那宜婷郡主娇蛮得不像话,竟然敢在朝堂用箭指圣上!她万一不消停这如何是好?顾太子又是个那般强硬的角色……”祖宗的基业,可别被他被毁了啊。 袁郎想了想,提议道:“爹不如避避风头?” “如何避?”袁族一向信任这个庶长子,现在正是他慌张的时候,更是深信不疑。 “装病,今日府里不安生,尽人皆知。爹不要怕兵权旁落,有儿子在,五军都督府的格局不会有变化。”袁郎循循善诱。 袁夫人突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十分激烈地反对:“不可!绝对不可!” 袁郎声音温和,看向袁夫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张笑脸,却让袁夫人每每不寒而栗。他笑着问道:“母亲信不过儿子?” “怎么可能呢?”袁夫人心虚地低头。 一丝冷笑从嘴角一闪而过,他又看向袁族:“所以,爹以为何如?” “尚可,明日圣上寿辰,我儿就去帮为父请假,就说是……重病缠身,哦对,昨日的婚礼没有办成,也说作这个缘由吧。”中午的一腔热血几乎将他的勇气全部耗尽,袁族毕竟年迈,只觉得浑身虚浮,连步子都不太稳。 把袁族送回书房歇息,小厮给袁郎带来一封沈月华的回信。 袁郎将信打开,越看,脸上莫名的笑意愈发深刻。青衣小厮好奇:“大爷是看到什么好消息了吗?” “当然。”他将回信揉作一团,一使劲,信笺化作齑粉。 “这,这这……怎么就毁了呢?”小厮瞪大眼,十分不解。 袁郎笑而不语,信步走回正厅,袁夫人还在厅内 ,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仿佛在极力思索着什么。“母亲还有事?”他突然出声,把沉浸在思绪中的袁夫人骇了一跳。 袁夫人眼睛微铮,忍不住站了起来,直视着袁郎。 “管家是母亲心腹,想必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讲了吧?”袁郎口舌有些干燥,顺手端起茶盅呷了一小口,润润嗓子。 袁夫人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你故意把宜婷郡主她们放进来的,你……” “母亲心中有数即可,没必要说出来。”袁郎慢慢走近袁夫人,高大的身体投下的阴影将她罩住,矮小的袁夫人就像是被猎鹰锁定的小动物,但从身量上就看出了她的孤独无助。 “朗儿,你自小由我亲自抚养,这份恩情,难道你全忘了吗?”袁夫人苦苦相劝,“鑫儿命薄,如今在黄泉路上都那般孤单,你,你是他大哥啊。” 袁郎看着她,表情渐渐变得冷酷无情:“所有养恩,在八岁那年就全没了。尤其是当我见了崔妈妈之后,母亲,您还记得崔妈妈吗?” 崔湘! 袁夫人“咚”的一声坐到圈椅上,神情呆滞:“她居然还活着……” 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就为了让袁郎知道真相,就为了报复她――恶毒自私的主母!袁郎八岁时,多年未孕的袁夫人突然有了孩子,还一举得男。原本被袁夫人当亲生儿子养的袁郎就成了弃子,不,连弃子都不如,他也是在那一年沾染了许多恶习。 很显然,袁夫人想把袁郎养废。 但年幼的袁郎不可能懂。 要不是袁族倚重他,把愈发叛逆的他扔进军营历练,想必现在的袁郎八成是个脑满肠肥的纨绔了吧。也就是在军营,他结识了很多优秀的人,机缘巧合,遇到了全身瘫痪的恶臭扑鼻的崔湘。 其中艰辛自不必说,当崔湘精准地说出他的胎记,说出他娘亲的名姓身世背景后,他真的没法不相信那位老妪竟然就是幼时照顾过他的 奶娘。 真相很残酷,血淋淋地让袁郎一夜间成长了起来。 包括袁夫人如何仗着娘家权势让他娘亲自贬为妾,如何由于嫉妒毁了他的外祖家,如何发现自己可能不会有孕之后整死他娘亲,如何把他抢走,又如何把他遗弃…… 原来所谓养恩都是假象! 自那之后,袁郎就将崔湘奉养了起来,慢慢开始自己的报复计划。意外?只要做得足够完美就能不被任何人怀疑,他还记得袁鑫掉落山崖时惊恐的双眼。这个从小就把他踩在脚底的弟弟,怕是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向来对他恭恭敬敬的大哥手里? 还没完。 袁府是被袁夫人的娘家强拽到了黎王的阵营,要想彻彻底底地报复袁夫人,那就要把握袁府的大权,从黎王系脱离出来,然后推太子上位。温府是太子党,沈月华应该也不差。 能与沈月华交好,还阴错阳差地与大齐郡主有牵连,这是制胜的关键。 万幸,他做到了! 沈月华回信里微妙的拉拢之意,他读得懂,也会很漂亮地回应。袁郎直起身子,大步从正厅离开,只留给袁夫人一个冷酷黑暗的背影。不行,袁夫人打了个激灵,要回娘家好好商量一番,绝不能坐以待毙。 夜,很沉。 晨曦,漾着微暖的光。 沈月华穿上御赐的改良版御医官服,走到双胞胎的小隔间里,她让绿衣和红裳在门外等候,自己静静地看了会儿双胞胎,眼圈儿泛红了一刹,但转眼便没了痕迹。 若是沈夫人尚在,此刻也应该穿着诰命服饰,和她一起进宫吧? 娘,你知道吗?女儿好想你…… 清亮的泪珠,无声无息地坠落,“吧嗒”,滴在小明哥儿的额头,他嘟了嘟粉嫩的小嘴,翻了个身继续熟睡着。 “大少爷!”绿衣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沈天赐时惊了一下。 沈天赐显然是困极了,状态极其不好,也不知昨日做了什么竟把他熬成这样? 第一百零七章 敌人多才有趣 走出小隔间,沈月华还是那个清傲高挑的女子。 她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沈天赐,扫了眼他眼眶浓重的黑色,吩咐绿衣去把药箱取来。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碧绿的瓷瓶递给沈天赐:“犯困的时候嗅一嗅,不要多用,有些刺激。” 沈天赐想要的就是这个玩意儿,接过来凑在鼻子处绕了两圈,顿时头脑清明了许多。 明帝寿宴,连沈太夫人都受了邀请。而沈钦早在昨日就蹲守在太医院,时时刻刻以防不备。沈太夫人这些日子各种躲着沈月华,没等她出来就先行一步了,也落得清静。沈月华和沈天赐共乘一车,她淡淡地问:“你昨夜没有回府,和郡主在一起?” 没想到沈天赐平日里沉静的一张脸居然突地一红,颇为羞赧的样子。 沈月华起了兴致:“我不方便知道吗?” “没有。”沈天赐放下茶盅,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为难了一会儿,总算缓声道:“姐,我们昨日从顺天府出来,郡主非说时间还早,要去,去花柳街。” “噗!” 沈月华实在忍不住,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这般失态的场合实在少见,惹得沈天赐脸上诡异的红色更胜,放下茶盅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也是,沈天赐长这么大,从来对花柳街那条巷子避之不及,即使上次沈月华惩处沈星零,他都没有跟着去。 人算不如天算,一个力大无穷的宜婷郡主这般轻易地就让他破了戒。 沈月华见他太局促,便也没有再问下去。去花柳街,也亏得宜婷郡主能想出来,这个胆大妄为的尊贵郡主啊,真真是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岔开话题,聊了几句梁国的动向,没多久,宫门到了。 由于男女眷入宫的宫门不同,沈天赐拐了个弯儿往南边走去。 这边的宫门前挤了很多豪华的马车,七彩琉璃华盖 翠帷马车更是不少,相比而言,沈府的马车算是低等的了。沈月华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一名车夫在后面吵吵:“喂!前面那个破烂车让一下,这可是勤王府的马车,误了时辰,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沈月华静静地站着,看了眼已经怒上心头的绿衣,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黄车夫很好心地解释:“不能再往前了,我家小姐也是在这儿下的车。” “呸!什么低贱的东西!能跟王妃和郡主比吗?!”那车夫嚣张的嗓音真是令人心生厌恶,不仅如此,他还继续嚷嚷,“破车就不要占道,快让开!” 从这道宫门进的人都是女眷,听到此处仿佛起了争执,几乎都凑了过来。 黄车夫脸色冷了下来:“先来后到,恕不能从命。”也难为他被这样侮辱还能保持风度。 “小姐~”绿衣紧紧地攥住拳头。 沈月华轻轻笑了笑:“且看着,正主儿快出来了。” 果然,镶金丝的帘子被掀起来,露出一只犹如凝脂般细嫩的手,手指上戴着玛瑙戒指,颇为华贵的样子。好久不见,采卉郡主红光满面,瞧起来心情很不错。 也算熟人了。 “原来是沈御医,我说谁呢,敢挡王府的车驾,除了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沈御医,怕是整个大陈也找不出其他人了吧!”采卉郡主由侍女扶着,妩媚妖娆地走下车。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 沈月华让沈天赐稍安勿躁,微微一笑:“黄叔,郡主大抵是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闭嘴!”没等黄车夫再次开口,采卉郡主娇喝一声,“低贱的东西还敢跟本郡主说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沈月华!你的金口是有多尊贵?连话都不愿说吗?” 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鸡血,怎么感觉采卉郡主的嚣张气焰愈发高涨了啊。 实在不想跟这 种人废话,沈月华直接冷硬地道:“黄叔,守着马车,泼皮无赖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什么?!”采卉郡主高亢地叫了一嗓子,“谁给你胆子骂本郡主的?” 她激愤之下扬起手臂…… “我!” 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往声源处看去,自动让开一条道。红衣女子昂着下巴,姿态比采卉郡主高贵张扬了不知几倍,一步一步地走到沈月华跟前,重复道:“就是我给她的胆子,怎么着?” 没几个人认识她,窃窃私语声更大了:“这谁啊?”“没见过。”“……” 在嚣张的气势上能甩采卉郡主好几条街的人,大概就只有远道而来“添乱”的宜婷了。她原本是挤过来凑热闹的,没想到被刁难的人是沈月华,当然得出头! “你怎么到处是敌人啊。”宜婷悄声道。 沈月华笑了笑:“没敌人未免太无聊。” 宜婷眼睛一亮,笑道:“说得有理!”她性子活泛,自然对独辟蹊径的言论感兴趣,沈月华不过是巧妙地投其所好。 “你是谁?!”采卉郡主见没人说认识她,气焰瞬间高涨。 宜婷瞅瞅她的细胳膊细腿儿,啧啧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耍威风,就有两名宫女气喘吁吁地挤过来,跪倒在宜婷脚下,哭丧着声音道:“郡主您可不能再跑了,万一再跟丢,奴婢们是死罪啊!” 郡主? 周遭的私语声戛然而止,唯一的,她们素未谋面的,但近日风头正胜的郡主就只能是――大齐的宜婷郡主!采卉郡主也是反应极快,一想通这一点,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在大陈,公主的地位都未必有这位郡主尊贵。 她禁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不敢与宜婷对视,只能默默看向沈月华:和大齐郡主私交这般好,沈月华究竟还有多少底牌没有亮出来? 宜婷跳上沈府的马车 ,居高临下地看着采卉郡主:“这地儿还挪不挪了?” 采卉郡主死死地咬紧牙关,控制了好久才摇头。 “不挪怎么行?挪!”宜婷颐指气使地命令勤王府的车夫,“给本郡主挪后三丈远,省得污了这地界儿!” 勤王府的车要是这么一挪,大概以后在京城就抬不起头来了。 一直龟缩在车里的勤王妃终于按耐不住,她悠悠然地下车,用一种很和蔼的语气同宜婷商议:“采卉言语莽撞,还请郡主担待。”她是个很华贵雍容的贵妇,举手投足间沉淀着岁月赋予她独有的气派。 宜婷从马车档子上跳下来,瞟了眼懊悔不迭的采卉郡主。 分寸还是得把握好,同龄人之间斗气无伤大雅,但和勤王妃这种辈分的人再张牙舞爪就显得失了大齐的风范。她理了理裙摆道:“既然王妃求情,那我也就不追究了。” 说罢,沈月华也没久留,与宜婷一同进了宫门。 寿辰午宴是男女分宴的,一般皇宫晚宴会比较盛大。女眷们的午宴在御花园,不仅风景秀丽,更是花团锦簇,贵妇人头上的精致发簪闪亮得都要堪比满天繁星了。 “宜婷郡主到!” 未免发生方才那种误会,宫女立刻通传,也怕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郡主再生事端。 宜婷撇撇嘴,看着围拥过来的众人,只是颇有礼节地一一回应了。平凉候夫人打了招呼后并没离去,而是走到沈月华身边,微微笑道:“柔儿身子重,便没有来。” “侯夫人经常去看柔儿?” 平凉候夫人点头:“幼时没上心,能弥补一分便一分吧。” 聊了些关于徐依柔的事,午宴开了。皇后是个十分讲究位份尊卑的人,尤其是明帝寿宴这种大事,更是三六九等划分得极为详细。 宜婷自然是在最前面的,旁边就是和颜悦色的圆玉公主。圆玉公主忙 不迭地找话说,一口一个小舅舅如何,都是夸赞。不论是开场的讲话,还是宴席里的倾向,皇后对宜婷简直比亲生女儿都好,可谓呵护备至。 想来吕荣轩还没有彻底放弃。 八仙桌上摆着一瓶水仙,衬得用餐的情调不错。沈月华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离得远真是乐得清静些,沈太夫人更是和这些贵妇人不相识,低头默默听着。 午宴后便是各自结伴逛园子了,宜婷好容易才从一大堆“胭脂水粉”里杀出来,再看,哪儿还有沈月华的影子? 刚一松懈,牛皮糖似的圆玉公主又黏了上来,非要拉着她去看美景,烦不胜烦。 说到沈月华,她不喜欢贵女之间的唇枪舌剑,分明戒备万分,却还要装得跟亲姐妹一般热情友好,真真是想起来就令人作呕。徐依柔没能来,整个寿宴对她来说大多就是敷衍了事。 丫鬟们是不能带进宫的,沈月华独身一人,特意挑了少人的地方散步。 不过她忽略了一件事,地方越是偏僻越是适合做些不想被人知道的私密勾当,很不巧,又被她给碰上了。 老样子,这一双男女是躲在假山洞里的,男子一直没发声,倒是女方一诉相思之苦,缠缠绵绵的声音听得人腻得慌。音色略高,很熟悉,沈月华一听就知道是午前还同她叫板的采卉郡主。 “奴家已经许久没见许郎了,方才,就在方才奴家还被人欺辱。那个沈月华居然敢仗着大齐郡主的势头踩到奴家的头上,许郎,你可以替奴家报仇呢。” 没想到随便碰上个壁角都能牵扯上她,沈月华无语地摇摇头,刚想不动声色地离开,却听那男子终于出声:“自然要替你报仇,采卉对我这般好,我会护你一辈子。” 男子声音柔和,听着像是个深情之人,不过声音很熟悉,沈月华眼睛一铮:竟然是他! 第一百零八章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就知道许郎对我最好了。”采卉郡主得意地笑,从袖口取出一个卷轴,递给男子,“这个就是许郎要的东西,我在父王书房里找到的,划着黄漆,应当没错。” 沈月华静静地听着,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 “许郎,你何时迎娶我?”采卉郡主晃着男子的胳膊,媚态尽显。 男子将卷轴握在手里,抱了抱采卉郡主,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不着急,总得等尘埃落定后才能让你安心出嫁。” “其实……”采卉郡主的声音渐渐降低,羞涩道,“不用等那么久的,只要许郎向圣上要求赐婚,我,我想尽快……”毕竟是闺阁女子,在情郎面前还是不免腼腆。 “好的,快回去吧,被人发现于你闺誉有损。” “嗯。”采卉郡主鼓足勇气,踮起脚尖在男子脸颊上奉上香吻一枚,娇笑一声,从假山的另一个出口小跑着出去了。 沈月华几乎是屏住呼吸,想把男子等走。 但许久都没有听到脚步声,她蹙了蹙眉,稍微偏头,猛地发现男子居然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拳头攥紧,做出防御的姿态。 不是别人,正是太久没见但时刻关注着的大梁太子殿下――许鸣。 沈月华扫了眼许鸣手中的卷轴,静了静神,福下身子道:“拜见太子殿下。” 她恭敬而疏离的话语让许鸣回了神,许鸣将卷轴握紧,突然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两下右脸颊,仿佛被采卉郡主吻过的皮肤很肮脏一般。他嗓音有些干涩:“华儿,我刚才……” “殿下犯不着跟微臣解释什么。”沈月华又退后一步,像是唯恐避之不及。 许鸣贪婪地看着沈月华的一举一动,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有多想她,一想到沈夫人之死对她的打击,他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安慰。但顾呈瑜,呵呵,她打一开始就选择了顾呈瑜的守护,还会在意他? 念到此,许鸣不由地升起怒 意。 “殿下若无事,微臣……”沈月华只想赶紧离开。 “有事!”许鸣上前一步,一把攥住沈月华的手腕,强行扯到自己面前! 沈月华大惊失色:“许鸣!你放手!”她迅速伸出左手去摸腰间的药囊,却又被许鸣很轻易地控制住。原来,以前沈月华多么自信可以单人与许鸣势均力敌,都是笑话!他真的只是不想动她而已。 “你冷静些,有什么事我们冷静地说清楚好吗?”沈月华只得好言相劝,生怕他乱了方寸。若是这个样子被人看到,那就真的什么都说不清了! “华儿,嫁给我!只要你嫁给我,我保证给你荣华富贵,一生就你一人!” “许鸣!”沈月华厉声喝道,“做人要讲信用,你方才已经说过要娶采卉郡主!” 许鸣急着解释道:“若不是为了从她手里得到分布图,我怎么会同她虚与委蛇这么久?华儿,大梁国力强盛,你会成为太子妃,更是梁国皇后,此次我一定说到做到!相信我!” 分布图是吗? 沈月华心中微微一笑,不管是怎样的分布图,只要是许鸣处心积虑要得到的,就一定会对顾呈瑜不利。好了,目的已经达成,该想法子脱身了。她心思急转,想着该如何将许鸣蒙骗过去。 但想不到,情势急转。 去而复返的采卉郡主完完整整地看到了这一幕,急怒之下,冲上前狠狠地扇了沈月华一个巴掌。“啪!”清脆的响声,沈月华凝脂般的肌肤瞬间红肿了起来,嘴角溢出鲜血。 她的神情迅速冷凝,这么久以来,还真没有人敢对她动手。 也幸好如此,许鸣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一脚踹翻采卉郡主,踹得她心口一阵淤堵,连气都险些喘不过来。她泪如雨下,哽咽地控诉:“许,许郎,你,你不能负我啊……” 沈月华嘴角挂着血渍,冷冷地看着恸哭失声的采卉郡主,道:“还有什么话就快说,以后没机会了。” “什么 ?!”采卉郡主大惊失色,“你这妖女居然想杀我!” 许鸣咬牙道:“我来。” “不要,不要!”采卉郡主连忙向后退去,背抵在山石上,苦苦哀求,“许郎,你是我的许郎啊,怎么能为了一个妖女这般对我!” 沈月华挡住许鸣,冷声道:“不需要你插手。” 她站在采卉郡主面前,居高临下:“我不会杀你,更不会打你,但采卉郡主,我信不过你。”若是采卉在人前大肆宣扬今天的所见所闻,沈月华就别想再顺顺利利地嫁给顾呈瑜了。 许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救下采卉郡主。 但下一瞬,沈月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了采卉郡主的手腕,立即放开,直起身来。 “你,你做了什么?”采卉郡主惊恐得五官都有些扭曲。 沈月华没回答她,转身就走。 许鸣在她身后道:“华儿,你……” “我保证!”沈月华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像是万年寒冰,“你再这样对我,我就杀了你!” 看着沈月华渐渐消失的背影,许鸣心如刀绞。她的威胁对他来说其实一点儿用都没有,他自信拥有足够的武力可以规避掉所有危险,但她居然如此恨他,如此害怕被顾呈瑜误会,如此担心不能与顾呈瑜厮守到老…… 采卉郡主见沈月华走了,想挽回许鸣,她匍匐在许鸣脚下,哭得梨花带雨:“许郎,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不……啊……啊啊啊……” 她徒劳地张大嘴,只能像哑巴一样发出“啊啊”的声音。 仿佛是一瞬间之事,万籁俱静,分明能看到风吹树叶,却连一丁点沙沙作响的声音都听不到。她聋了,又哑了!她想伸手拉许鸣的衣摆,发现自己连提起手臂的力气都荡然无存。 这,这是什么情况? 沈月华!一定是沈月华!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能让她失声失聪又乏力?不行,她一定要求救。努力地向许鸣叫喊,只希望他能看在私会多时的 份儿上,找到太医给她救治。虽然沈月华医术无双,但她相信,以勤王府的势力,总会找到另一个神医救她的。 许鸣看着她像一条软趴趴的蛇,只能蜿蜒着一点点挪动。 既然分布图已经拿到,采卉郡主的价值也就没有了。他弯下腰,温柔地将采卉郡主打横抱起,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让采卉郡主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一定会救我的。”采卉郡主如是想。 这个地方算是御花园最西边,荒凉,偏僻,鲜有人来。假山后是另一座假山,常年疏于修剪的树木葱茏,掩映间,显得凉气森森。采卉郡主还沉浸在许鸣不舍弃她的感动里,享受着在他怀抱里的踏实和温暖。 冷! 一瞬间,冰冷刺骨的湖水朝七窍灌入。她猛地睁开眼,隔着波纹阵阵的湖面,她看到许鸣冷漠的俊颜,瞥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去。 被扔进了湖里。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闷声砸进去,浪花都只溅起了一朵而已。原来,当死亡紧随其后之际,她在水中也能瞪大眼,感受眼泪恣意横流。 想过无数次成亲时的场景,凤冠霞帔,酒宴祝福,她是勤王府最受宠的郡主,理应得到这些。但却不会想到,她竟然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死。 丝毫没有余地的一个僵硬的字。 淹没她,所有生机勃勃的心思,以最残忍的方式,抹杀掉她的一切。许郎,当初在赏菊秋宴时我对你一见钟情,你那么温柔,那么迁就,那么……既然你要我死……我放弃了…… 沈月华的心里有一些不安,一旦有人发现采卉郡主,也不知会起怎样的乱子? 但等了几个时辰,众人该怎样就怎样,热闹地聊天,互相品鉴衣服首饰,其乐融融的假象一直都没有被戳破。 “沈月华!” 她回头,看到宜婷靠近她,道:“应酬真是烦啊,好不容易才把那些跟屁虫打发了!” “有事?” 宜婷睁大眼点 了点头,低声得意地说道:“我昨儿没去私宅的原因你知道吗?” 沈月华想了想,道:“天赐都与我讲了。” “嘁!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宜婷不满地撇嘴,“无趣,不说了!”她还真是小孩子心性,需要人哄着。 “天赐与我相依为命,自然亲近些。” 宜婷方才的小纠结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解道:“沈钦还好端端地活着,怎的就剩你俩相依为命了?不是还有那对双胞胎吗?” 看来宜婷把沈府打听得蛮详细,虽然娇蛮,但的确是个心思缜密的丫头。 “娘死后,很多东西就已经变味了。”沈月华淡淡地叙述,语气里带着一层抹不开的哀伤。宜婷的爹娘活得好好儿的,也颇受大齐帝后喜爱,根本体会不到这一点。但她还是能听懂沈月华话里的未尽之意。 “哎呀不说这些了。”她不喜欢这种氛围,摆摆手道,“以前在齐国的时候,不免束手束脚,昨儿我真是大开眼界了!哈哈,原来青楼是那种胭脂水粉浓重的地界儿,那里面的男子啊,可真是丑态毕露!” 听她眉飞色舞地讲着见闻,沈月华的神思回到了月前。 第一次踏进青楼,还是为了彻底惩罚沈星零,也不知那个想方设法救走沈星零的青衣男子是谁?一想到沈星零少受了这段日子的折磨,她就不舒服。 “没想到啊,沈天赐那家伙居然比女人还墨迹!”宜婷开始批斗沈天赐,从头到脚,不留一点点余地。在她口中,沈天赐显然成了“迂腐傻气脾气臭性子倔”的代名词,批判起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 沈月华静静地倾听,知道宜婷只是逞口舌之利。 宜婷也乐得讲,觉得沈月华愈发好相处了起来。 远处的贵妇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开始东张西望。一个柔和却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是上午还在宫门前见过的勤王妃:“有谁见过采卉吗?离开了许久,现在还没回来。” 第一百零九章 未知才最恐怖 但很快,勤王妃的声音就被淹没,因为御花园里逐渐出现成群结队的男子。文臣们聚在一起讨论政治,武将们哈哈大笑摩拳擦掌,公子哥儿们则谈谈诗论论画。 晚宴的序曲,逐渐响起。 有人趁着这机会多结交权贵,有人则彰显才学以期被权贵慧眼识珠,当然,占最大比例的还是“相亲”。未婚男女少有时机面对面,一下子红霞满天飞,眼波四处流转。 勤王妃更急了,采卉郡主已经及笄两年,不能再耽搁。 没人愿意帮她,只是很敷衍地应付道:“郡主不小啦,王妃也不要时时控制着她嘛。”每每说完,便拉着自家闺女各种指指点点地相看。 看着勤王妃着急忙慌的模样,沈月华心头浮上些内疚。 她想到了沈夫人,神情添了几抹哀愁。 “沈天赐!”宜婷笑着追了上去,心思百转千回,想再逗逗他。沈天赐从远处看到宜婷蹁跹的身影就头皮发麻,连连后退,忙躲了起来。 顾呈瑜和许鸣都没有出现,他们应该是陪同明帝一同现身的。 沈月华不愿凑热闹,找到一处清静的角落,边品茶边看着这一幕幕。也不知何时,勤王妃发现了落单的沈月华,想了想,走到她跟前落座。 “沈御医。” 沈月华微微颔首,放下茶盅起身福了一福:“王妃娘娘。” “今日的冲突是采卉有错在先,还请御医不要放在心上。”原本她根本没必要这般低声下气,堂堂一品王妃平日里怎么会瞧得上小小御医? 但碍于宜婷郡主的面子,谁也不敢小看了她几分。 沈月华摇头,并没有多说话。 勤王妃听说过沈月华的寡言冷淡,今日一见,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本就不熟的两人,自然也话不投机。她呷了两口茶,又扫视了一圈儿热热闹闹的众人,眉目间的焦急之色愈显。她随口问道:“御医可曾见过采卉? 方才她说要去如厕,已经过了好些时辰了。” 沈月华抿住唇,想了好久道:“西边,我曾瞧见郡主往西边去了。” “啊!”勤王妃连忙站起,“多谢沈御医,来日定当重谢!” 看着勤王妃匆匆而去的背影,沈月华柳叶儿般的眉头慢慢蹙起。用蛊断了采卉郡主饶舌的可能性,沈月华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希望勤王妃能找到采卉郡主,让她少受些苦楚吧。 “沈小姐,沈小姐!” 是在叫她吗?沈月华回头,居然看到了琴妙。她穿着宫女嫩粉色的服装,显得十分娇俏可人。琴妙勾勾手:“过来,过来。” 沈月华依言走了过去:“你为何入宫?” “自然是混进来保护你的。”琴妙得意洋洋道,“原本午宴后就想叫住你,没成想你突地一下子就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没把我急死!” 看来她并没有看到中午与许鸣相见那一幕。 “嗯,辛苦了。”沈月华轻声道。 琴妙拍拍胸脯,咧开嘴笑道:“哪儿的话!沈小姐为箫哥哥做了那么多,我绝对知恩图报。话说,殿下想见你。” 听到这话,沈月华的心情就一瞬间就好转。 仿佛风在低吟,鸟儿在歌唱,总之,只要有顾呈瑜的一点点消息,她就忍不住喜上眉梢。琴妙看得有些呆住,那种能感染人的幸福也让她不由地开心了许多。 顾呈瑜是溜出来的,借尿遁。 一想到沈月华就在不远的御花园里,他的心压根儿就不在这些劳什子虚与委蛇上面。 挑的地方是碧香阁,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园子,原是专门种植梅花赏景的,因此在夏末也没什么人。顾呈瑜赶到时,沈月华立在光秃秃的树丫下,仿佛在想着些什么事。 景美不美都不重要,在他眼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的一颦一笑。 从身后抱住沈月华,胳膊环在她纤细的腰上,下 巴抵着她沁香的发顶,突然就一句话都不想说了。私会的时间不能太长,顾呈瑜不得不打破氛围道:“阿月,我给你个惊喜好不好?” “好。”沈月华想都没想便应下。 她转过身,看着顾呈瑜,缓声道:“我午时遇见了许鸣。” 顾呈瑜登时就紧张了起来:“难怪他非说有要事得离开,他有没有难为你?” 沈月华想了想,摇头道:“这都无所谓,子瑾,他像是从勤王那里得了一张分布图,黄漆封的,其余我便不知道了,会有什么用吗?” “哦。”顾呈瑜淡淡地一应,仿似完全没放在心上,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有种计谋得逞的得意。 看到他的表情,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沈月华彻底放下了心。 另一边,勤王妃她们遍寻采卉郡主不获,怀着侥幸接近西边最偏僻的那一角。 “母后,应当不会在这儿吧。”采悦郡主见这儿阴风阵阵,不由地心里发虚。她是采卉的大姐,已经嫁于侯府,此番被勤王妃拉着非得找采卉,本就有几分不乐意。 勤王妃怒道:“你就她一个嫡出的妹妹,若有个万一,后悔都来不及!” “不会的,三妹她吉人自有……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惊起雀鸟,扑棱棱地飞上了天。采悦郡主连连后退,惊恐地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她指着不远处的湖面,慌不择言:“人,人,死人!” 熟悉的郡主服饰。 勤王妃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颤得下人,她吩咐宫女:“去捞上来,去……”话没说完,眼睛一翻,竟是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采悦郡主连忙把勤王妃扶住,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多叫些人来!” 从湖里拖上来的人,已经泡得有些浮肿,但眉目清晰可见,确定是采卉郡主无疑。勤王妃挣扎着醒来,扑倒在采卉郡主冰冷的尸体上,再精致的 妆容也掩不住绝望伤心和憔悴。 此时,晚宴已经开始了,男女各占一边,席面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按照品阶排得座次,沈月华还算在中间,毕竟一些权爵之女虽然出身高贵,但如今也只是没有品阶的平民身份而已。众人欣赏舞乐,品着葡萄美酒。 舞乐是大梁进献,美酒则为齐国贺礼。 明帝今日心情不错,皇后也跟着皇子公主在凑趣。管事嬷嬷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拐过屏风站到拐角,皇后瞧见了,不动声色地召她过来。 “娘娘,采卉郡主淹死了。”管事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其他人听到,败了喜气。 皇后一惊,当机立断道:“别让勤王府一家入席,封锁消息,断不可打扰晚宴,听清楚了吗?” 管事嬷嬷也是常处理紧急情况的老油条了,点点头,十分稳重地退了下去。 一曲毕,进献贺礼。文武百官的礼物真是五花八门各有千秋,几乎都戳中了明帝的点。明帝乐呵呵地指了指一套文房四宝,瞧着颇为朴素,但做工用料都极其考究。他笑道:“温卿家好眼光啊!” 特意点了温府不算出众的礼,不知明帝何意。 沈月华立刻调动起所有警觉,眼神在温阁老和明帝脸上逡巡。 “此为温隆亲手所做,以表诚心。”温阁老起身行礼,讲了文房四宝的来历。 “哦?朕还不知温将军有这么好的手艺,拿上来让朕看看。”明帝一声令下,总管太监高杰上前取了过来。 “不错不错。”明帝婆娑着毛笔,不住夸赞。 前些日子还因为太子的事情责难温府,如今又独独对温府与众不同,果真是圣心难测。沈月华缓缓舒了一口气:想来明帝是好意,倒是她过度紧张了。 “嘶――” “陛下!”高杰大声呼喊。 沈月华刚偏过去的头立刻朝明帝看去,他紧皱眉头,右手食指尖已然见 血。黎王怎么会放过任何打击温府的机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呵斥温隆:“温将军!难道温府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弑君吗?!” 一句话就把罪状钉死,还想把温府连锅端了,不可谓不狠。 沈月华心里一紧,握着酒盅的手指节泛白。 “黎王言重了。”宋兴书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马上还击,“你也说是众目睽睽,莫不是把国之栋梁都当傻子瞧不成?温府忠心可鉴日月,这点我能作保。” “微臣也能作保!”竟是袁郎! 袁郎若有若无地朝沈月华的方向看了眼,微微点头。 零零星星又有几个大臣站了起来,但大多数还是处于观望状态。 明帝随意从高杰那里拿了一块帕子擦了擦,轻描淡写道:“朕当年曾亲自披甲上阵,好生打过几场硬仗,这点儿小伤,不值得。” “陛下英明!” “陛下神勇!” “……”歌功颂德潮水般地涌来,黎王愤愤不平地落座,突发的状况居然无比轻易地被揭了过去。沈月华第一次感到一头雾水,实在看不透其中玄机。她下意识地往顾呈瑜的方向看去,恰好收获他望过来的眼神。 心,静了下来。 “华儿,华儿。”不知何时,温潇跟沈月华身边的人对调了位置,坐到了她旁边。 沈月华笃定地道:“表姐,表哥不可能没有将笔杆磨平。” 温潇脸色不太好,显然是忧虑过甚。她握住沈月华的手,抿抿唇道:“我也不知,华儿,我有些怕……” 她的手冰凉,甚至有些微颤。 温府在朝中树敌不少,但也有很多私交颇好的权臣。没想到一出事,最先站起来支持的人居然是没什么交集的珉郡王。这个认知让温潇觉得恐惧,几乎觉得步履维艰,周遭都是虎视眈眈想要踩着温府向上爬的眼睛。 诡异的氛围在蔓延,热闹的表象下,不知道有多少暗流涌动。 第一百一十章 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家族的兴衰都在当权者的一念之间。 这种殚精竭虑的生活确实会令人担忧和厌倦,唯有保持内心宁静和强大才是正途。沈月华给温潇斟了杯酒,低声劝她:“表姐,顺其自然,福祸躲不了,别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或许……事情并不如我们想象得那般糟糕。” 温阁老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他冷静自持,对宋兴书微微点头,二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又或者,表面上明帝主导的一切,却有黄鹂在后? 沈月华的心境逐渐开明,脸上浮上淡笑,闻着酒香,仿似微醺。 温潇不明所以,但看宴席里的人都好像忘了那段小插曲,也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安慰了会儿,好像真的变得没那么糟糕一般。 寿宴进行到一半,圆玉公主忽然起身,说了一大堆祝词。 她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豪爽的模样儿倒是颇得明帝喜爱。明帝笑道:“圆玉也是大姑娘了,何时才能找到如意郎君?” 圆玉公主脸微微泛红,娇嗔道:“父皇又拿圆玉打趣。” 说着,她的媚眼往顾呈瑜脸上一个劲儿地飞,几乎成了明示。 但明帝却只是笑笑不说话,没如圆玉公主所愿那般接着话茬继续深入。她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难道父皇不希望她与齐国联姻吗?可不论明帝如何想,皇后却是极度希望的。圆玉是黎王的胞妹,成了大齐太子妃,对黎王一系也是极好的。 “依臣妾看,不如好事成双。”皇后提议。 这时,一直笑眯眯围观的许鸣表示赞同:“公主德才兼备,既是娇妻又为良配,我看顾兄切莫负了美人恩啊。”他自然愿意撮合,即使这般做对大梁有削弱的可能性,他也不想看着沈月华与顾呈瑜厮守。 “太子殿下慎言。”跟在许鸣身后的人已经不是张肖,而是换了位中年人――司鞍。 他是梁帝特意派过来监督的 暗卫统领,不得不说,大梁在陈的探子几乎全军覆没已经让梁帝雷霆震怒,若不是许鸣以前做事很完美只犯过这一次失误,说不定梁帝都有了换掉太子的心思。 司鞍低声道:“殿下应该迎娶公主,加固黎王信任。” “身为属下,你最好学会闭嘴。”许鸣笑意吟吟,在旁人看来完全是和颜悦色地在跟下属交谈,“否则,你便不用回梁国了。” 司鞍心中“咯噔”一下,攥了攥拳,小声应下。 “说到娇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许兄至今也是孤身一人?”顾呈瑜顺势把球踢到了许鸣的脚下,“许兄顾全大局,我也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就是!”宜婷立刻撇嘴道,“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还有闲工夫管别人!” 顾呈瑜佯斥道:“不得无礼,还不快给许太子道歉?” “许太子一直笑呵呵老好人的样子,必然没生我的气嘛,哪儿来的道歉?”宜婷脖子一梗,偏过头去。 瞧得众贵女目瞪口呆,对宜婷郡主的畏惧又多了几分。 顾呈瑜笑了笑:“婷儿被惯得出了格,还请许兄莫见怪。” “哪里哪里,郡主是真性情。”许鸣除了“大度”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但被宜婷这样一搅和,“赐婚风波”早已消弭于无形。她得意洋洋地冲沈月华挑了挑眉,沈月华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皇后着实不甘心,她原本是想脚踏两船的。 既傍上大梁,又与大齐交好,如此这般等黎王登基后,她的太后地位也会稳固上许多。但现在看来,两个太子都对圆玉公主不太感兴趣啊。圆玉公主扁着嘴,十分不高兴的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呈瑜。 黎王不满圆玉公主露骨的表现,他早就对大齐无望,只想一心一意地跟随许鸣。 一时说话没过脑子―― “若是能与大梁结了秦晋之好,这才是大陈的福气。”黎王这句话 充满戾气,把在座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顾呈瑜,不知这位齐国太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宋兴书“咚”的一声将酒盅搁下,清俊的眉目浮现着隐隐的怒气:“黎王!” 顾呈瑜悠哉地晃着酒盏,轻飘飘地哂笑,眼神中寒光乍现。 一时间,四周围鸦雀无声。黎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多危险,立刻起身朝顾呈瑜长揖为礼,“本王不是这意思!顾兄千万不要误会!是……圆玉曾与本王说过对许兄倾心相付,本王与圆玉兄妹情深,不忍她被乱点了鸳鸯谱,如此而已!” 场子还没圆好,转眼又把圆玉公主给卖了。 圆玉公主嗔目结舌:她怎么能有这么猪队友的亲哥哥啊! “哥哥!”她未免破坏寿辰的氛围,还得娇嗔一下,扭过头转身跑开,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把信口开河的黎王撕碎的冲动! 许鸣充耳不闻,就当完全没有听到。 顾呈瑜把晃了半天的美酒饮下,也没接黎王的话茬。 在明眼人看来,即使黎王和皇后表现得都这般明显了,但两位尊贵的太子殿下都不愿与圆玉公主有一丝瓜葛。女席这边已经窃窃私语声响起,嚼着舌头,偷偷窃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感。 但明帝还是没动静,按照他对圆玉公主的宠爱程度,大概是会赐婚的,不论是顾呈瑜还是许鸣,都不会在寿宴的场合下不给明帝面子。因此,明帝反常的不作为更是让男席那边费尽思量。 “华儿,陛下有些不寻常。”温潇不屑与一般女眷嚼舌根。 沈月华联想到太子中毒事件,心中朦朦胧胧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初现,她沉声道:“表姐,陛下怕是不愿黎王系与两大国有牵连。” 温潇眼睛睁大,声音带着喜悦:“陛下还是支持宋太子的?” “悬。”沈月华轻轻摇头,在东宫治病的这段日子里,明帝压根儿就又没有任何施压,这就摆明了他也不愿 宋太子能早日清醒。 既然遗弃宋太子,又不支持黎王,明帝究竟作何他想? 百思不得其解,夺嫡之争在上一世有个那般轻巧的结局,大抵是因为明帝死得过早,若前世明帝没有死于非命,是不是温府一切不会那么糟糕? 沈月华紧紧地攥着酒盅,重生之后,几乎是崭新的人生,步步为营也不为过。 现在舒良俊昏迷,沈星零失踪,幕后黑手黎王还在风生水起,她仿佛报了仇,但其实根本不够!如何才能真正看透这一切?如何才能真正读懂明帝的心思立于不败之地? 或许…… 重生的她有这个优势也未可知。 沈月华脸上重新浮上自信的笑意,她想,她应该知道如何做了。 “华儿,陛下好像有点不对劲。”温潇突然抓紧沈月华的手,小声惊呼,“天哪!陛下怎么了?” 回过神来,宴席上惶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太医!太医!”皇后大声呼喊,沈钦领着一大帮子太医一窝蜂似的全部涌了上去。而明帝此刻突然脱力了一般,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撑开,嘴唇由红润快速地变白变皱,原本就接近花甲之年的老人,如此一来更像是已逾古稀。 酒盏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几乎所有人都慌了手脚,顾呈瑜和许鸣此刻倒是很有默契地退后,尽量远离明帝,以防被扣上谋害陈国皇帝的帽子。黎王忙着冲上前孝顺,誓要表现得比其他皇子更加关心明帝。 此时,真正主持大局的人反而成了珉郡王――宋兴书。 “大家莫慌!陛下只是昨日劳累,大陈神医辈出,定能无恙!”宋兴书安抚臣心,吩咐众人散去,“各自回府等消息不得外出!今夜京城宵禁!” 铿锵有力地命令,让人心生敬畏。 黎王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像一个正常的亲王,国家大局才是最重要的。他给众太医说了几句威胁的话之后,站在宋兴书前面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呼道:“都给本王站住!” 原本有秩序退下去的众人突然驻足,转身看他。 黎王只是面子上挂不住,觉得宋兴书抢了他的活儿,但话出口阻止了大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登时卡壳呆在那儿。 顾呈瑜哂笑一声:“蠢货!” “敢问黎王殿下,微臣该如何?”温府虽然现今不比从前,但到底是代表了大陈文臣几十年的,温阁老字字直中要害,“陛下身体不适,臣等先行告辞,明日还得早朝,不是吗?” 他这是要尽最大可能稳住臣心,把明帝突然的犯病说得稀松平常。 宋兴书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牌,在看到这块金牌的一瞬间,黎王的脸都绿了,气息渐渐急喘,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居然有!” 代表君权极致的金牌,竟然被明帝私下赠予了宋兴书。 群臣哗然,吃惊后悉数跪拜,心思急转,实在瞧不清明帝的用意。 “按我说的做,都退下去,宵禁!”宋兴书举起金牌,仿佛有君临天下之感。那眉目神情,竟隐隐有明帝年轻时候的模样。 宋兴书又走到顾呈瑜和许鸣面前,道了抱歉:“怕是得委屈二位住在永宁宫了。” 顾呈瑜耸耸肩:“无妨。”他没有为难宋兴书,转身冲沈月华极快地眨了下眼,潇洒地往永宁宫的方向走去。 原本永宁宫就是大陈皇宫内专为别国皇族住的地方,但由于大陈势弱,平日里也不太规矩这些别国贵宾的行动。不过现在明帝病危,大陈时刻都可能有大的变数,就不得不限制他们的自由,以保证不腹背受敌。 许鸣脸上老好人的模样早已不见,看着宋兴书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这宋兴书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可恨的是他对宋兴书的了解只浮于表面。黎王被一个小小郡王爷压制,简直匪夷所思。该不该被轻易地缚了手脚?许鸣在权衡……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管着真是麻烦 “许兄,不走吗?”顾呈瑜轻飘飘地道,“有多久没与许兄在永宁宫下一盘棋了?今日正是好时机,不如来一局?” 许鸣咬咬牙,已经轮不到他权衡了。 在顾呈瑜的搅局下,他怕是更不可能单独行动趁虚而入。 宋兴书颇为感激地对顾呈瑜点点头,朝着许鸣做了个“请”的姿势。黎王着急忙慌地想过来请教解决办法,但被许鸣一瞪,总算开了窍,立刻奔回明帝身边做“孝子”。 真是蠢货! 但也只能是他了。不论明帝再是宠爱宋兴书,倒不至于会把皇位传给一个隔房侄子,在这一点看来,黎王越是蠢就越是好把握,以后对大梁也越有利。想通后,许鸣脸上的笑意又浮现了出来:“一局怎么能够?起码要杀个通宵!” “那是自然。”顾呈瑜突然顿足,恍然大悟般地道,“不过许兄得稍候片刻,有人还得等我交待一下,啧啧,被管着真是麻烦。”说着,他还刻意在许鸣面前露出甜蜜“烦恼”的表情。 许鸣眸中怒火翻腾,恨不得把顾呈瑜千刀万剐。 只见顾呈瑜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沈月华面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沈月华勾唇微微笑,点了点头,眼神柔媚而眷恋。 目!瞪!口!呆! 不是所有朝臣和女眷都退了出去,光天化日,顾呈瑜与沈月华居然这般不知避讳,男人们心里拂过的大多是要怎样不漏痕迹地与沈府结交和温府今后地位的水涨船高,而女眷们脑中立刻反映出来的四个字是“不知廉耻”。 遍看天下,哪个贵女会在大庭广众如此? 但遍看天下,又有哪个女子在男权社会成功做了官? 沈月华是重生而来的人,经历过生死,太多东西早已看清,什么人言可畏?什么女子就是男人的附庸?都是放屁!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一世,要活得开心,活得没有遗憾。 “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顾呈瑜 轻声道。 沈月华笑了笑:“不会。”她抬起手,微笑着把顾呈瑜稍稍有些褶皱的衣襟抚平,“你呢?不会怪我宣告主权吧?” “求之不得。”顾呈瑜笑道,“这个惊喜怎么样?” 他指的是明帝突然犯病的事,当然,顾呈瑜在其中做了手脚。 就在沈月华想到该怎么理清这一团乱麻时,顾呈瑜就为她开辟了一条宽阔的大道,或许,这就叫爱到深处心有灵犀吧。沈月华也学着他道:“求之不得。” 如此,她就能接近明帝,才最有机会弄懂明帝心中真正在谋划的东西。 毕竟围观的视线太多,顾呈瑜担心沈月华会不自在,说了这几句后便止住了。他扫了圈儿眼睛瞪得堪比铜铃的众人,无所谓地走到许鸣跟前:“正事搞定。” 许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月华,其中更多的是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恼恨。 “许兄再看下去,不免让本太子以为,你在觊觎本太子的未婚妻。”顾呈瑜不喜他不加掩饰的眼神,直接横身挡住。 “就是!”宜婷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大咧咧地道,“大梁的太子殿下,贵国皇帝陛下没教会你要守规矩吗?” 不得不说,宜婷面对自己讨厌的人,向来不留一丝情面。 但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过了。 “放肆!”许鸣老好人的样子终于绷不住,他需要一个宣泄口,再憋下去会疯掉的! “哦。”宜婷突然耷拉下脑袋,十分懊悔的样子,再抬起头时,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经包了两包亮晶晶的泪水,可怜兮兮地道,“宜婷自小被表哥惯着,说话没有分寸,我错了……” 变脸之快,态度之委屈,简直让许鸣应接不暇。 他没理由再生气,毕竟对方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子,再呵斥反而显得自己气度狭小。许鸣深深地吸了口气,挤出一丝笑,以示自己不再在意。 宜婷轻轻拭去眼泪,边用帕子擦泪水边斜着 眼看向许鸣,眼角闪烁着狡黠的光。 许鸣分明知道她是装的,但却只能被她憋得又膨胀了一肚子气,还不住地告诫自己要控制。大步流星地走向永宁宫,他头也不回,面部已经狰狞。 “太简单。”宜婷得意地耸了耸肩,扫了眼缓步走向沈月华却并没有回头看她的沈天赐,不满地嘟起嘴,有点赌气的意味,“表哥,走啦!” 大实话,顾呈瑜从来都不怀疑他这位表妹的演技,出神入化也不足以形容。 要知道,年幼时的堂堂大齐太子也时常栽在她这神乎其技的变脸绝技中。 “沈御医。”宋兴书没有在意这点小小的变数,走到沈月华跟前,“还请暂留宫中,等候众太医的诊断结果。” 沈月华点头:“职责所在。” 做完这一切,宋兴书才从容地走向明帝的寝殿。此刻的明帝早已被簇拥着抬到了寝宫,皇后更是吓得差点儿晕了过去。 说起耍心机,皇后比之先皇后绰绰有余,但论到真正地母仪天下,那就大。大不足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后能想到的只有利用自己的权利让圆玉和黎王能围绕在明帝周围,大。大地向世人证明谁最孝顺。但其实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她反而被焦急冲昏了头脑。 沈天赐被特许留下来陪沈月华,等他们走到寝殿时,内室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皇后的嘶叫声打断了忐忑不安的宁静:“说啊!陛下究竟怎么了?十几号人连个病症都诊断不出来吗?”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沈钦迭声道。 “息怒?息怒能治好陛下吗?沈院使!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国家动荡,列强虎视眈眈,这意味着陈国的危机! 沈钦被数落得抬不起头来,他左右一看,连忙把沈月华拉过来:“华儿你快看看陛下,沈府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靠你了啊!” 没有担当,没有魄力。 他一向看重和培养沈月华, 为的难道就是一次次地替他解围? 沈夫人死后,越与沈钦深入接触,沈月华对这位爹爹就越失望。皇后他们与沈月华有过节,都冷哼了一两声,想让沈月华上手,又不愿放下身段去请求。倒是宋兴书作揖道:“沈御医,拜托了。” “王爷言重。”按照地位,沈月华不能摆谱。 原本这就是顾呈瑜送给她的一个局,自然要大展拳脚。 众太医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最起码在医术上面,他们身为男子与生俱来的傲慢早就消失殆尽了,对沈月华几近臣服。望闻问切过后,沈月华的眉头微微皱起。 比前世晚了两年给明帝诊治,居然病情恶化到这种地步? 看来明帝最近反常的举动也说明他感觉自己命不久矣,想在走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吧。沈月华抿紧唇,不禁对明帝起了崇敬之心。在病痛的折磨下,他还能如此坚挺着,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天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去。”沈月华从龙床前的锦墩上站起,神色淡然。 皇后不甘心:“陛下都这样儿了,你让本宫如何放心离开?” “所以,皇后娘娘是想让微臣耽误陛下的治疗良机?”沈月华冷声道,“沈家的医术从不外传,此乃祖训,望娘娘体谅。” 沈钦一愣,这“祖训”是华儿临时瞎掰的吧。 给皇后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她不走,万一明帝有个好歹,那就是千古罪人。真是,现在沈月华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还能反驳? 但毕竟面儿上过不去,她不想总在沈月华跟前吃瘪,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人给她台阶。 宋兴书给满屋子不知所措的太医们一个眼神,他们到底做官做久会察言观色,面面相觑片刻后都慢慢地退了出去。包括沈钦,他原是想留下从女儿这里学学的,但沈月华却朝他摇头,他没再坚持。 “皇后娘娘,事不宜迟。”宋兴书微笑。 皇后瞪了眼淡定 如斯的沈月华,冷哼:“本宫就给珉郡王面子!” 黎王想了想:“宋兴书你也得走,别以为有个金牌就了不起,若是父皇一病……”如果明帝一病不起,这皇位八成是他的,别想耍什么花样!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兴书充满怒意地打断:“黎王请慎言!” “黎儿。”皇后拽了拽他,面色有些不虞,因为太子落难,黎王做事说话更加张狂,本性里的暴戾自我表露无遗。 黎王不满地哼了声,率先走了出去。 等众人都退下去,沈月华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看着床榻上喘息声粗重的明帝,陷入深思。沈天赐斟了杯茶,递给沈月华道:“姐,很棘手吗?” “是。”沈月华接过茶盅,放在手中,温热。 虽然明帝陷入了重度昏迷,但在寝殿里,他们还是最好不要交流有关大齐的事。沈天赐默默地站在沈月华身边,他对医术只是略知皮毛,根本帮不上忙。 “这样吧。”沈月华叹了口气,从随身药囊里取出一个药瓶。 把药瓶里的药水在明帝几个重要穴位涂抹了一点,等了大约半盏茶功夫,明帝总算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极度虚弱,但气派还是凛然,双眸睿智,仿佛洞悉了沈月华的一切。 沈月华垂下头:“陛下身子虚弱,为何不早日召太医?” “朕清楚得很,硬撑不了几年。”明帝眼神犀利地扫了眼沈天赐,“沈卿家也在啊。” 沈天赐跪地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罢了罢了。”明帝几乎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沈月华,朕就问一句,还有多久?” 在上一世,因为沈月华医治得早,自然能延续明帝寿命不少,若不是黎王弑君,能活到古稀也未可知。但现在,耽搁了两年自不必说,明帝思虑过甚也是一大危险因素。 这个年限说出来,会不会被明帝迁怒? 沈月华静静地看着明帝,挣扎了一下,平和地开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神秘的贵公子 “年末。”沈月华仔细观察明帝,随时准备急救。 这么短的寿命,是个正常人恐怕也都承受不住吧?但明帝却很平静的样子,反而松了口气笑道:“那还好,足够了。” 原来按照明帝自己的预计,没几天光景他就会驾鹤西去。 “是这样的。”沈月华将声音放缓,尽量清楚地解释,“陛下只要让微臣好好调养,不再烦心焦虑,或许还能更久。” 明帝摇头:“当了大陈皇帝,朕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想了想,让沈天赐出去将宋兴书叫进来。于是,寝室里短暂地只剩下他和沈月华二人。这也是明帝刻意为之,有些话,他只想跟沈月华讲。 沈月华将明帝扶起,让他舒适地靠在引枕上。 “坐吧。”明帝声音还是很虚,一口气呼出都很艰难。 “多谢陛下。”沈月华拉过锦墩坐下,微微抬头看着明帝,“陛下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减轻陛下的痛苦。” 明帝点头:“朕以前也见过你这般胆色惊人的女子,一些往事都记忆犹新。” 他指的是当初为了圆玉公主之事,沈月华滞留皇宫,敢与明帝当堂叫板的事情吧。沈月华恭敬地道:“陛下谬赞,微臣只是知道恐惧往往是最无用的情绪,勉力克制而已。” “的确如此。” 烛光突然摇曳了一下,有清凉的秋风从窗缝中偷偷溜了进来,明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沈月华走上前将窗户关严,再转过身来,明帝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双眸恍惚,陷入怀念之中。 没有打断他的沉思,沈月华又坐回原地。 明帝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和她很像,不,你没有她美貌,但本性简直如出一辙。” 沈月华的视线轻轻地落在明帝渐渐变温柔的侧脸,缓声道:“先皇后吗?” “不是。”明帝摇头,伸手,从颈项间掏出一个心形的石头挂坠。上面是一朵雕刻的玫瑰正 在半开,雕工精致,活灵活现,仿佛都能闻到花香。但不得不说,这挂坠实在廉价,不是一国之君应该佩戴的。 明帝把挂坠递给沈月华,她接过仔细看,挂坠背面刻着三个字“爱琴海”,还有一串奇奇怪怪的文字。 “这是?”沈月华的神情里充满了疑问。 “她说,那串文字叫英文,为‘我钦慕于你’之意。”明帝笑了笑,“论起性子来,她十分大方灵动,古灵精怪得很,总是给我将一些‘男女平等’的事,简直匪夷所思。不过,和你很相似不是吗?” 说着说着,尊贵的自称没有了,明帝此间神态,完全就是一个年华逝去怀念旧爱的老人。 听他这样讲,沈月华倒是很想结识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走了,像风一样。”明帝眼眸里的亮光渐渐熄灭,变得好冷,“她来时如风,走的时候也无影无踪。无从寻找,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分明已经在他心中刻下了烙印,永恒,抹不去。 那三年,大概是他成为皇帝后最快乐的三年,下朝之后,他也可以卸下满身的疲惫,与她一起感受自我的存在。绘画,读诗,抚琴和下棋,还有一些很奇怪却很好玩的小游戏,每每都能让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她不开心。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决然离去。 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屏退了所有人,静静地想了三天。试图用三天来忘记三年,实在可笑,但他却认为自己做到了,他是帝王,怎么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击倒? 直到遇到沈月华,这个女子分明和她一点儿都不像,但却都坚定地固守自我。 在这个女子是物品的时代,她们都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个一点点微小到太容易忽略的相似,就能让他自欺欺人的遗忘卷土重来…… 没想到就是匆匆一面,竟让明帝心中开始谋划一个足以颠覆大陈的局 。沈月华看着明帝,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安慰?垂垂老矣的帝王根本不需要。 或许,在大陈寻不到那个搅乱一池春水的女人,他死后,还有一线机会在另一个世界与她偶遇。 “顾呈瑜很有眼光。”明帝笑笑。 沈月华心里一个激灵,立刻警觉了起来:他突然提起顾呈瑜是何用意? “别怕,都是兴书告诉朕的。”明帝起色好了些,“陈国资源匮乏,就跟朕的身子一般,撑不了多久。其实朕早已想通,朕守的不应该是这地界儿,更应该是陈国百姓。他们想要和平,那就不要生灵涂炭。” 沈月华听到这话,冷硬的视线开始融化。 “就交给大齐吧,让陈国百姓有强大的倚靠,不用再担惊受怕。”明帝平和地闭上眼,眼角渗出一点晶莹的闪光。 亡国之君,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祖先的责骂,后世的嘲讽,不明真相地诋毁和侮辱,这是几乎能压垮心灵的重担啊,却要压在这个虚弱的花甲老人身上。 沈月华不免心生怜惜。 她沉默着,缓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陛下信微臣?” “朕信的是顾呈瑜,许鸣不是他的对手。”明帝阖着眼,声音轻缓,“能倾心于你这种女子,也说明了他的心胸和见识,朕了解。”并且感同身受。 沈月华起身,郑重地行礼:“微臣多谢陛下。”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明帝已经疲惫地睡了过去,紧紧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嘴角微微翘起,也许是做了美梦吧。 从内室退出来,沈月华静静地坐在紫檀圈椅上,将所有事都串起来,真相已经渐渐明晰。 寝殿外,天色已晚,有一两颗性急的星子早就闪闪发光,宣告着夜幕的降临。没一会儿,宋兴书终于走了进来。 “我让沈天赐留在殿外,有些事,不愿太多人知道。”宋兴书坐到沈月华对面。 沈月华点头:“王爷久等了。” “没多久。”宋兴书张了张口,犹豫片刻 后道,“陛下还好吗?” “暂时无碍。” 安静,二人都没有说话,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看着画屏上的高山流水,沈月华放下微凉的茶盅,道:“柔儿知道吗?” 宋兴书摇头。 “晋王妃也不知?” 宋兴书吸了口气,偏过头直视着沈月华道:“当年之事只有陛下和我父王知晓,母后被下了假孕的药,她一直认为我是她儿子。” 是的,宋兴书不是晋王之子。 他的生母是那个特立独行惹得明帝追忆了一生的奇女子,明帝怪她,恨她,不愿将宋兴书养在身边,但又爱她,念她,不忍让宋兴书受一点委屈。晋王之子的身份,会让宋兴书父母双全,享尽人世繁华富贵。 一个受了情伤的男人,一个深爱儿子的男人。 “我从小就知道。”宋兴书笑笑,“陛下总把我放在身边,却又不愿让人看到。”他耸耸肩,“于是我就成了最神秘的贵公子。” 父子之间的联系,其实不用点明,心已经告知了宋兴书一切。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母居然如此传奇,如此的……不负责任。 沈月华又是惊讶于这一段奇缘,又是发愁以宋兴书的精明,顾呈瑜会不会横加干预? 对明帝来说,让宋兴书继位,不仅是为了心中深藏着的那名女子,更是为陈国百姓考虑。只有真正心系天下的宋兴书成为大陈的统治者,才能给陈国百姓争取到最大的权益。但相反的,大齐控制起来就会更难。 “沈月华。” “嗯?”她抬起头。 “你会帮我的,对吗?” 沈月华的眉头渐渐皱起:“王爷何出此言?” “太子长睡不醒,黎王暴戾愚蠢,其他皇子皆不成器。难不成,身为大陈人的沈御医会期待大陈彻底灭亡?我,宋兴书,要尽快成为皇帝。”宋兴书目光坚毅。 沈月华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宋兴书为之一震。 她淡然道:“王爷真是个孝子。” 宋兴 书拳头紧紧攥住,是的,他要尽快夺得大陈的皇帝宝座,不惜求助顾呈瑜,不惜加快进程,不惜忽视并不算成熟的现有条件,无非是想要在明帝活着的时候登基。 他,想自己背上千古骂名。 成为亡国之君。 为了把他从小“抛弃”的父亲。 “王爷知道的。”沈月华样子很诚恳,不想欺瞒什么,“大齐对陈国势在必得,不会乐意看到王爷即位。” 宋兴书苦笑一声:“这才是宋兴贤必须昏死的原因。” 沈月华眼睛微微瞪大,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我早该想到,太子殿下的毒除了陛下授意,谁又能妥善地做好?等一下,外祖父知道?” “温阁老是大陈的股肱之臣。”宋兴书只说了这一句话,坚定地看着沈月华,似乎在期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然而就是这句普通人都知道的话,却让沈月华立刻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很显然,温阁老和宋兴书已经达成了共识,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温阁老也绝对会选择宋兴书这一派,从他的内心,当然是希望大陈繁荣昌盛,希望温府成为百年世家。 那么,沈月华面临的就是亲情和爱情的抉择。 为了亲人去劝服爱人?让顾呈瑜扶植宋兴书上位,埋下将来宋兴书有可能独立的隐患? 还是为了爱人放弃亲人?随意找一个皇子登上大宝,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几乎没有任何阻拦地将陈国百姓彻彻底底地一点点同化…… “沈御医。”宋兴书起身,朝沈月华深深地做了一揖,“陛下只想和平,使百姓免遭生灵涂炭之苦,我只想尽孝,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是真是假? 沈月华拿不准,常年在各派权势间游走,已经让她学会了不再轻信任何话。她看着状似诚意十足的宋兴书,盯着他,问道:“迎娶柔儿的时候,你便有夺位的想法?” 若真是如此,当初迎娶徐依柔只为了今日之筹码,那宋兴书之心实在深不可测…… 第一百一十三章 猝不及防,落入陷阱 “沈御医,你很聪明。”宋兴书直起身子,语气里却带着一两丝嘲讽,“难道你与顾太子相恋,仅仅是为了借助顾太子的势力,以图没有后顾之忧?” 沈月华并没有被激怒,她静静地审视着宋兴书。 从他的言行举止到神态眼神,应当不是作伪。 “是我不对。”沈月华也起身道歉,“王爷所言,我会向子瑾尽数告知,但子瑾作何想法却不是我能掌控的。” “不过……”她没等宋兴书再行游说,眼眸微抬,“我愿意相信王爷。” 为了她仅存的至亲之人,为了香魂杳远的沈夫人,虽然沈月华还没想好如何对顾呈瑜讲,但她的天平已经倾向了温阁老。或许,这里面还有徐依柔的一份助力。 对顾呈瑜,她现在有些乱…… 宋兴书一颗忐忑的心慢慢归位,他点头道:“黎王的势力由本王来减除,就算是给顾太子的见面礼。” 沈月华沉默地看了内室道:“陛下需要静养,微臣会做些药丸,明日请王爷亲自来沈府拿,其他人微臣信不过。” 达成一致意见,她不想在这里久留。 得想清楚,如非必要,她也不愿和顾呈瑜有对立的一刻。他对她这般好,但若是利用这种好来逼他放过宋兴书,沈月华不忍心让他为难。到底该怎么办呢? “姐,有事吗?”沈天赐在殿门外等着她。 见到沈月华少有的烦闷,他不由地心中一紧。在他的印象里,除了沈夫人逝去时沈月华失了常态,不论何时,这个强大的姐姐从未将情绪如此明显地表露在脸上。 难道事情很棘手? 沈月华点头,又摇头,仿佛很纠结的模样。她不知该不该与沈天赐讲,想了想道:“天赐,我有一件事……恐怕子瑾不会同意,但我却非做不可。” 能让顾呈瑜有可能违背沈月华意愿的事情,绝不是小事。 时至今日,沈天赐已经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从他 顶替萧天成为了大齐在陈的探子统领的那一刻起,所承担的重担也割断了他所有年少时的任性。他沉稳地道:“或许,姐可以和殿下好生商量。” “嗯。”沈月华听到宫门处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禁有些烦躁。 她看了眼开在墙角的小月洞门,道:“给爹报个平安吧,陛下那里需要安静,我去御花园走走,想些事情。” 沈天赐看着沈月华颇显落寞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除了离开,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 初秋,晚风渐凉。 皇宫里的警卫戒备显然比平日里多了不少,随处可见巡逻的侍卫。他们警惕的视线都在沈月华身上逡巡片刻后,淡定地转移了方向。 她毕竟在皇宫里住过一阵子,都还挺熟悉。 “沈小姐?”沈月华转过身,一个长相偏土气的小宫女右手拿着茶点托盘,左手拎着灯笼,惊讶中带着喜悦,踏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唰!” 一柄明晃晃的剑挡住了小宫女的去路,只见一名刚刚走过去的侍卫突然转过身,对小宫女怒目而视:“你想做什么?”今夜的大陈皇宫,一点点小波动都有可能引起过度紧张。 小宫女吓得手一脱,托盘上的茶点悉数洒到了地上。 她颤抖着声音,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无妨。”沈月华对那侍卫摇头,“她与我相识,许久没见,这才稍微有些激动。” 侍卫利落地将长剑插入剑鞘:“既然是沈大人的故人,那我便不再追究她在宫内喧哗一事。”他朝小宫女露出警示的眼神,小宫女连连点头:“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等着一轮侍卫走过去,沈月华看着低头忙于收拾残局的小宫女,道:“你是叶巧?” 叶巧惊喜地抬起头,眼泪盈满眼眶:“小姐还认得奴婢?奴婢以为,以为您方才只是顺手替奴婢解了围,呜呜呜……这么久了,没想到奴婢还能见到您。” 这 丫头是秦婉在大陈皇宫内唯一称得上“姐妹”的患难之交。 沈月华没有说话,但知道她的下一句话绝对是:“沈小姐,婉儿她还好吗?之前几个月还会给我传信儿,现在,已经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她病了,需要一段时间静养。” 叶巧张大嘴,十分焦急担忧的样子,她在原地转了两圈儿,不确定地问:“奴婢,奴婢可以去看她吗?过段日子宫里不这么戒严了,奴婢有个去宫外采办的活儿,可以吗?” 她期待地看着沈月华。 “我会问她。”沈月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事实的确如此,秦婉不是她的丫鬟,她更希望秦婉成为她的表嫂。事关秦婉的身份,还是得由秦婉做决定。 更何况,确实也是时候去看看她了。 再深的痛苦和绝望,这么长时间过去,也该有个结果。 但她的姿态却着实震惊到了叶巧,这个在无数太监宫女践踏下长大的小小宫女。叶巧从未想过,以她和秦婉的身份,居然能得到贵人的尊敬。 “沈小姐……”叶巧的眼圈儿泛红,“奴婢可以邀请您喝一杯茶吗?” 或许对沈月华来说,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但之于叶巧,何尝不是新的人生体验?以一个相对平等的姿态,邀请贵人饮茶,是不是就说明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如此低贱? 叶巧因疲劳困倦而布满血丝的双眸充满希冀。 沈月华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反正她也是闲逛散散心,何乐而不为呢? “不用去送这些茶点?” “这是主子们吃剩下赏给奴婢的。”叶巧双眼亮晶晶,她抱着装满碎糕点渣子的托盘,转过身给沈月华带路。月光朦胧,照在她那不算美丽的脸庞,让她眸中闪烁的忐忑和愧疚更加明显。 只不过,沈月华不能透过她的背影看到这些。 眼前这座宫殿不算陌生,披霞殿,沈月华曾经在皇宫内住了半个多月的地 方。她驻足,不由地想起了一些无用的往事,随口问道:“你还在这里做事?” “偶尔有贵人入宫就会住在披霞殿。”叶巧推开门,“不过里面下人没以前多,已经好久没有动用过这儿了。” 跟着叶巧走进去,绕过影壁,沈月华当即就觉得这里的氛围有些诡异。 安静得过了头,没见过的几个丫鬟守在正厅门口,正厅里灯火通明,显然是有人的样子。此时的厅门倒像是一个静待猎物走进去的血盆大口,虽然在沈月华看来并没有那么可怕。 “你刻意把我引过来的。”沈月华平静地看向叶巧。 叶巧的精神高度紧张,听到沈月华的话,怀中的托盘再一次坠地。她感觉身后不远处的沈月华很冷,冷得她禁不住颤抖,双膝一软,没有回头就跪在了地上。 “最好诚实地告诉我原因,不然,你知道的。”沈月华站在叶巧身边,眼睛直视正厅,只等她一句回答,“我从不手软。” 叶巧扑倒在沈月华脚下,哭得我见犹怜:“我,我只想活下去……” 沈月华弯腰,伸出手在她稀疏的头发上轻柔地抚摸,像是在宽慰一个走在迷路的孩子一般柔缓:“你会的。” 太过于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叶巧从头顶凉到脚底。 “小,小姐?”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月华的背影,没想到这般轻易地就被沈月华原谅。不帮现在正厅里的主子把沈月华骗过来,她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但骗了沈月华,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又或者,她以前错看了沈月华,沈月华实则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想不清楚,叶巧看着沈月华走进正厅,实在是怕得乏力,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婉,实际上今天能成功把沈月华骗到这里,还是托了秦婉的福,希望她的病能快些好吧。 磨人的任务总算完成,她想起身回去歇会儿。 “这,这是怎么了?”叶巧努力想站起来 ,但腰往下的部位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完全丧失感觉,仿佛压根儿都不存在。 而此刻的正厅内,沈月华怡然踏了进去,抬眼一扫,果不其然。 能这么无聊非得找她麻烦的人,大概整个皇宫里也就只有圆玉公主了,当然,还多了一个确实出乎她意料的人――吕荣轩。 “国舅当真好能沉得住气。”沈月华没行礼,悠然落座。 圆玉公主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好大的胆子!不仅敢在皇宫里杀人,还如此目无尊卑,杨嬷嬷,给本公主掌嘴!” 一来就给下马威,倒是颇为符合圆玉公主的性格。 沈月华轻蔑地睨了眼圆玉公主,语气里不屑之意十分明显:“公主,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痛痒的小惩戒上面?不如直接切入主题,也省得耽误你到陛下面前尽孝。” “贱人!”圆玉公主气得跳脚。 “都退下去。”吕荣轩终于开口,她让嬷嬷宫女们回避,想好好儿地和沈月华谈谈。 圆玉公主不服气,大叫道:“小舅舅,你怎么能容忍沈月华如此,如此肆无忌惮地顶撞?这贱人夺走了太子哥哥的青睐,如今还敢在本公主面前炫耀!”她越说越气,想到顾呈看沈月华的眼神,她就恨不得将她撕碎。 并且她也打算这样做了。 论起尊卑来,正厅里的三个人的确都没她尊贵。 在高一级的身份就能压死人的时代,圆玉不嚣张都对不起她这得天独厚的出身。她才不管什么大局为重,只想把沈月华那张看起来吹弹可破的脸打烂! 以前自恃身份尊贵,圆玉公主还从未亲手打过人。 现在看来,亲自惩罚贱人倒比看着贱人被蹂躏更舒爽! 她高高地扬起手臂,想象着沈月华俏脸红肿嘴角流血的凄惨模样,又或者,她食指的金丝琉璃护甲就可以彻底将沈月华破相? 堂堂大齐太子,绝不会爱一个破了相的女人。 光是想想就令人兴奋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除掉你,轻而易举 巴掌如她所愿落在了沈月华的脸颊,但太可惜,软绵绵地就像微风拂过,连来势汹汹的金丝护甲也缴了械,完全没有一点儿疼痛感。 圆玉公主软绵绵地委顿在地。 一张还算美丽的脸纠结成一团,像一条软脚蛇,趴在地上。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都在刺痛,甚至连嗓子眼儿都像是灌满了荆棘,试图发声都会让她生不如死。 很好,看起来蛊虫在娇生惯养的公主体内活得很恣意。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吕荣轩还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立刻冲过来,把圆玉公主横抱了起来。非常体贴的举措,却让圆玉公主疼得晕了过去。 “公主旧病复发了。”沈月华悠然品茶,只是轻描淡写地叙述。 吕荣轩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跟你有关!” “不然呢?”她晃着茶盅,“只要我愿意,公主殿下便会一睡不醒。” 犹如平静的湖水,突然狂风大作! 震撼!惊诧!恐惧! 波浪滔天! 吕荣轩睁大的眼眸里这三种情绪不断交错,一时间什么都不敢做,只呆呆地看着沈月华,似乎在忖度她这句话的真伪。但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圆玉公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要冷静,冷静。 吕荣轩将圆玉公主轻柔地放在罗汉床上,决定好好儿地恳切地和沈月华谈谈。 沈月华看完他这一系列举动,在她印象中,心机深沉如吕荣轩绝不会为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外甥女这般担忧。她的那句话能深深地震慑到吕荣轩,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他知道了。 “国舅和皇后娘娘果真姐弟情深得很。”沈月华放下茶盅,“以前我倒是小瞧了些。” 吕荣轩刚刚直起腰,听到这句话,脊背又是一阵寒意森森。 这个沈月华简直就是妖女,怎么感觉好像什么事都能在她的掌控之内? 其实不算是他主动向皇后提及的,吕荣轩渐渐对皇后起了疑,准备找个合适的契机进行试探。 但皇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率先和盘托出。 …… “荣轩,姐姐也是无奈,当时的情况,那沈月华油盐不进。”皇后凄苦的样子颇让他觉得心酸可怜,“若是再拖上几日,恐怕圆玉就……就……姐姐想着,说不定还能找其他神医给你看看,姐姐原本是不愿骗你的啊!” 愤怒,出奇的愤怒,但还不至于彻底冲昏他的头脑。 “荣轩你放心,一旦圆玉能与大齐太子结亲,黎儿的皇位就更加稳固。如此这般,你一定是大陈有史以来最位高权重的国舅!” 来自亲姐姐的承诺,以巨大的权势为诱饵,安顿蠢蠢欲动的心。 于是他沉默了,若真如皇后所言,这承诺显然是他最佳的退路。不然,难道他还指着沈月华心慈手软不成? 吕荣轩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气定神闲的沈月华,莫名地心里犯突突。 “我不信。”他强自镇定地坐到沈月华对面,试图看透她的一举一动。在极度的恐惧下,沈月华那张绝色的容颜也变得不再赏心悦目,更像是俏面修罗,让人胆寒。 “国舅不信什么?” “哪儿会有这种毒药?千里之外控制毒发吗?沈月华,一定是你在耍什么鬼把戏,我是决然不会被你蒙骗的。”他说得笃定,好像劝服了自己,姿态也放得从容。 是的,他见识不算少,从未听说过这种毒药,更何况沈月华一介女流之辈? 沈月华微微一笑,没有再费唇舌,而是不动声色地催动了锦囊里的母蛊。疼痛肆虐,仅仅是一瞬间之后,吕荣轩就疼得跪倒在地,像一个卑微的奴才一般匍匐着。 “信了?”沈月华弯腰看着他,清越的音色仿佛能勾魂夺命。 潮水般的疼痛疏忽间褪去,好像刚才痛苦至死的人不是他一般。吕荣轩惊恐地抬头望着沈月华,使劲点头:“我信,我全信!沈御医,求求你放过我!” “那得看国舅大人的诚意了。”沈月华依旧笑如春风和 煦,“要知道,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只是蛊毒炼起来太麻烦,她可不想白白浪费。 吕荣轩低垂着脑袋,毫无尊严地膝行到她面前,卑贱得仿佛低到了尘埃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沈御医的。”然而话音刚落,他却猝地一跃而起,朝着沈月华的脖子上掐去,动作之迅速,眼神是狠绝,简直想将她一击毙命。 说实话,沈月华压根儿就没有料到他的举动。 纤细白皙的脖子被一股巨力压迫,呼吸瞬间凝滞,压迫感使她忍不住想呕吐。 不过幸好,下一瞬,吕荣轩整个人弹跳了起来,连连后退,左手攥住右手腕,眼睁睁地看着右手变紫发黑软趴趴地消融了骨头,像个布袋子一般垂吊下来。其中剧痛,难以形容。 “呼,呼……” 沈月华扶住胸口喘着粗气,就差一点点,她就真的要死于非命了。 吕荣轩的确不愧沈月华对他“心机深沉”的评价,在这种关头都能想到,只要沈月华不催动就不会毒发,那么如果不想被控制,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下毒的人。 足够聪明,但却不够幸运。 虽然赴宴看起来很安全,但沈月华和大陈皇宫向来八字不合,她提前在容易被袭击的部位都涂了立竿见影的“化骨散”以防万一。 吕荣轩疼得扭曲了五官,声嘶力竭地呼喊:“妖女,毒女!” 突然,宽大的画屏倒下,碎得四分五裂,画屏后站着一个装扮华贵的中年妇人,用手捂面,惊恐地往后退。背抵在墙上,看着沈月华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惧。 是勤王妃。 事情貌似变得棘手了。沈月华皱眉起身,脖子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她定了定神,将白色的药粉洒到吕荣轩糟糕的右手上。疼痛戛然而止,感觉那只被毁掉的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吕荣轩脑子乱成一锅粥,实在不能接受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国舅爷现在却成了残疾。 “国舅,王妃,二 位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此时此刻,我只想找一个妥帖的法子来留住二位的性命。”沈月华淡声道,“毕竟,我有的是办法让二位死得无踪无影,并且一点儿都牵扯不到我的身上,明白吗?” 吕荣轩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勤王妃,而此刻居然有了患难之交的感觉,当真可笑。 勤王妃的手还是抖得厉害,但母爱占了上风,她颤着声音问:“采卉,采卉是你杀的吗?把她推进湖里,淹死的吗?”要不是圆玉公主笃定是沈月华下的毒手,她也不会在这儿准备兴师问罪。 采卉郡主死了? 沈月华微微一惊,她回想了下午时发生的事,咬唇道:“不是,我没必要骗你。”不过也是她忽略了,没了任何利用价值的采卉郡主,况且还有泄露秘密风险的采卉郡主,在面对向来心狠手辣的许鸣,是没有活路的。 一丝丝内疚浮上心头,她静默了半晌。 “女儿,我的女儿!”勤王妃痛哭失声,“你为何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为何会不小心滑进去啊!”这件事到处都透露着古怪,但却全无头绪,难道她的小女儿就要这般可怜地死去吗? 巨大的悲恸盖住了对沈月华的惊惧,勤王妃从痛哭到慢慢抽泣,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阴影下,看起来十分惹人怜悯。 或许,她不应该为难勤王妃。沈月华不由地想到了沈夫人的笑脸,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沈月华。”吕荣轩总算是恢复了些理智,他将视线从焦黑的右手移开,强迫自己镇静地与她对视,语气里是的的确确的疑惑,“你究竟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 在他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无非都是皇后的授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沈月华下过狠手。 这种推卸责任的逻辑着实让沈月华都吃了一惊:“莫不是国舅忘了是谁方才要将我置于死地?是谁千方百计毁我闺誉?是谁逼我跳了湖?又是谁……”她眼睛微眯,并没有再说下去 。 “又是如何?”吕荣轩仿佛嗅到了沈月华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来质问我的!”沈月华看着他,斩钉截铁,“若你不想活,我便没必要再发什么善心!” “等一下!”吕荣轩没想到居然触到了她的逆鳞,生怕她果真让自己丢了命,“我都听你的,这次知道了你的厉害,我再也不会心存侥幸。”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言辞恳切一些。 不过沈月华倒不在乎他的表现,此人能抓住一切机会翻身,不是善茬。她缓声道:“只要做成一件事,我便给你解毒。” 毒是她钳制他唯一的利器,用尽浑身解数解了毒,报仇不晚。 吕荣轩想都没想便应下:“沈御医一言九鼎,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全力以赴。” “好。”沈月华缓步走到依旧昏迷的圆玉公主身前,“我不想任何人知道她中了毒,包括她自己,这件事你必须守口如瓶,并且帮我搪塞过去。” “没问题。”吕荣轩满口答应。 “还有……”沈月华扫了眼犹自啜泣着的勤王妃,“尽量促成圆玉公主嫁给许鸣为妃。” 吕荣轩猛地抬头:“这是为何?” 为了摆脱许鸣的纠缠,为了在许鸣身边放下一个内线。她相信,在蛊虫的控制下,成为大梁太子妃的圆玉公主一定会有大用处。 “砧板上的鱼肉罢了,你有资格问原因?”沈月华微微哂笑。 吕荣轩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嘎巴嘎巴”,他从未受过此等轻视。中毒之仇,断手之恨,他绝对会一件一件地全部报复回来! 沈月华给了他些药丸服用,起码能让他的右手在外貌上恢复了一二。 吕荣轩叫人将圆玉公主抱回寝宫,他自己也沉默地跟了出去。不能再久留,不然他怎么能控制得住仇恨? “那现在,到你了。”沈月华转过身。 勤王妃看着她俏丽的身影,早已吓得两股战战,但常年的骄傲又使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身,显得气度雍容……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陈国变天 午前才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没想到傍晚却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际遇之神奇简直让人猝不及防。说到底,采卉郡主不过是愚蠢了些,算不上什么大过,更何况死者为大,沈月华也不会对勤王妃怎样狠绝。 她安然落座,优雅地端起茶盅,对勤王妃做了个“请”的姿势。 勤王妃警惕地盯着她,不愿失了气度,也坐到了身旁的圈椅上。 披霞殿的正厅装饰不算精致华美,胜在清雅脱俗。上首的黄花梨宽边方桌上摆着一个青花瓷花瓶,其中插有颜色不同的鲜花,散发着幽幽的花香。方才情势紧张还不觉得,现今就剩她们二人,又安静如斯,居然隐隐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见勤王妃状态逐渐好转,沈月华才淡淡地开口道:“家慈亦是很温柔之人。” “温晴?”勤王妃也端起茶盅,小小地呷了一口。 沈月华点头:“王妃与家慈相识?” “待字闺中时,与沈夫人有过数面之交,的确是个婉约的美人儿,对下人十分友善。”勤王妃想到了幼时的一些趣事,面色缓和了下来,竟有种想与沈月华交谈的冲动,“先皇后寿宴的时候,她还替我的贴身丫鬟说过好话。” 那时她的贴身丫鬟做事出了纰漏,惹了其他贵女,差点儿酿成大祸。 温晴虽然轻声细语,但在诸多只知道围观的贵女里面,却是唯一一个替那丫鬟出声的。那件事之后,勤王妃和温晴也算有了些交情。 她的眼眸里腾起些希冀,既然沈月华肯主动聊起温晴,是不是代表她会放过她? “沈夫人现在如何了?知道沈御医这般……医术高超,定然十分欣慰。”尽量多提起些沈夫人,总是没坏处的。 沈月华心头微微痛,笑着摇了摇头:“家慈年初时已经去世。” “啊!”勤王妃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无妨。”沈月华笑笑,沈夫人的丧 事并没有大办,深谙其事的人也就亲友而已。勤王府和沈温二府素无交往,无从知晓也属正常。 勤王妃斟酌了下语句,试探着问:“不知沈夫人是如何……” “难产。” 勤王妃讶异地看了眼沈月华,在院使的府邸都能难产而亡,温晴也是福薄。她轻叹一声,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袭上心头。温晴好歹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但她的采卉,年纪轻轻却死于非命。 眼眶潮湿微红,勤王妃捻起手帕摁了摁眼泪。 “王妃,郡主近日来可有不寻常之处?”沈月华突然将话题转到了采卉郡主身上,当然,这也是她将勤王妃留下的目的。 勤王妃摇头道:“她一直都那么乖巧……” 在母亲眼里,不管子女有多张扬跋扈,她们都只会看到子女美好的一面。 沈月华心下一软,放缓语气道:“郡主可有十分开心满足?” 勤王妃想了会儿点点头。 “那就是了,空穴不来风,堂堂郡主也不至于真正地失足溺毙。”沈月华诱导她,“大概这事的症结便在郡主不同往常的开心之上。” 勤王府眼睛蓦地睁大:采卉曾说过她有了心仪之人,难不成…… “公主和国舅的事,我希望王妃当做没有看到。”沈月华的声音渐渐冰冷,带着威胁的意味,“不然,我可不保证那盅茶里面没有添加其他东西。” 话音刚落,勤王妃手里的茶盅应声而落。 她惊恐地盯着沈月华:“不会的,你从未动过这茶水。” 沈月华笑笑,起身从正厅里缓步往出走,声音冰冷毫无生气:“那就看勤王妃娘娘珍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您对我没有威胁,只要守口如瓶。” 当然,那茶里没有任何毒物蛊虫。 沈月华虽然聪慧过人,但也不会真的未卜先知。只是先前的场景太过于恐怖,她相信勤王妃必然入了圈套。不忍心给勤王妃下毒,但也要保证秘密不能泄露才对。 只 是,这些真相勤王妃不会知道。 她扶住胸口,想把茶水吐出来,努力了许久也于事无补。也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到小腹隐隐作痛,心跳加快,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这个沈月华,简直就是毒女! 时间已经很晚了,勤王妃出了宫,乘坐马车回了勤王府。 王府内安静依旧,只是这份安静却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勤王妃走进外书房,果不其然,勤王正在书房里出神。他手中拿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竹筒,视线聚焦在袅袅燃起的青烟之上,表情迷惘而怅然。 “娘娘,晓翠到了。” “让她在门口候着。”勤王妃缓步走进去,勤王听到动静抬头,脸上褶皱纵横,仿佛憔悴了不知几年。 晚风渐凉,窗纱飘飞。 勤王妃体贴地给勤王披上一件墨绿色的披风,低声道:“王爷,小心着凉。” “是采卉出事了?” 由于皇后及时的信息封锁,那时已经入了席的勤王压根儿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只是整个宴席都没有见到勤王妃和采卉郡主,让他感觉心里忐忑。宴会毕,勤王妃和采卉郡主均没有出宫,他就知道大抵是凶多吉少。 尤其是回到书房,发现黄漆封的卷轴不翼而飞。 该来的,还是来了。 勤王妃声音哽咽,手掌颤抖,看着年迈的勤王,泪如泉涌。 “她……”勤王抬手,“我知道了,怎么死的?” “溺毙在湖里,但臣妾不信!臣妾一定要查清楚!” 勤王死死地攥住竹筒,指节泛白,可见用力之大。他感到胸口涌上一阵一阵的腥气,但都强行压制住。最小的女儿不能再承欢膝下,即使一向游山逛水恣意纵情的勤王也一时间不能接受。 清晨出府时,采卉还笑靥如花,拉着他的胳膊仿佛有什么喜事要告知。 “晓翠!”勤王妃唤了声。一个身穿翠绿色衣衫的小丫鬟溜着边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跪地行礼,不敢抬头: “王爷,王妃。” “你是郡主最宠爱的丫鬟,可知近日郡主为何出奇地开心?” 晓翠为难地抿住嘴唇,沉默着摇头。 勤王妃“咚”的一声拍了下紫檀小几,厉声道:“若敢隐瞒,即刻发卖了!” 晓翠浑身颤抖,依旧紧抿住嘴,宁死不屈的样子。她知道很多采卉郡主的秘密,正因为她嘴巴严才深得郡主的信重,若是连这点儿优势都没了,大概她以后也不会好活。 “你!”勤王妃气得想让掌嘴。 勤王突然抬起手,止住了勤王妃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的目光深沉:“郡主遭了大难,若你真的为郡主好,就说吧。” 勤王一向对下人和善,说话也是一言九鼎的从无虚言。 晓翠心里害怕,她不知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生怕耽搁,连忙道:“郡主与大梁太子殿下有情,说是,说是不久后太子殿下就回来王府提亲。郡主不让奴婢说出去,但奴婢想着……恐怕就是此事。” “下去吧。”勤王摆摆手。 其实他也料到了七八分,黄漆卷轴背后,还有勤王妃不知道的太多事。 勤王妃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完全想不出与采卉私会的人会是那个和和气气的大梁太子。如此尊贵无匹的身份,若真是他对采卉郡主下的毒手,那……倾尽整个勤王府的力量都怕是动不了这位太子殿下分毫。 “王爷……”勤王妃扭过脸,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勤王。 勤王一咬牙,手中的竹筒“啪”地一声被生生捏碎!他起身,将披风系紧,从书架的顶层取出一沓貌似年代久远的纸张。 “王爷,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等我回来。” 勤王头也没回,披着披风踏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次日早朝理所应当地被取消,但好歹明帝清醒了。虽然精力不济,毕竟没有大权旁落。这几日,京城里风声鹤唳,人人都唯恐被牵连。 就在 这暗流涌动的平静里,突然,一个惊天的消息乍现! 一时间,惊涛骇浪! 驻扎在京畿的军队居然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城,一股股兵力将黎王的主要势力全部围困。英国公府,吏部尚书府,副都御使府,几乎囊括了大陈三分之一的权贵之家。据说,能把黎王的隐藏实力搞得这般清楚并且一网打尽,还有袁郎透露消息的功劳。 都督府被袁郎掌权后,彻底充当了细作,把黎王骗了个底儿掉。 几乎是同时,袁夫人传闻是患了病,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当家的权利给了袁大奶奶,即袁郎的夫人。自此,即使袁族反应过来被一向倚重的大儿子摆了一道,他也手中无权,只能提前请辞,看着大儿子春风得意地上位。 京里的贵人们更是紧张,生怕被扣上黎王党的帽子,急忙把干系都撇得清清白白。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让大家不懂,原本最负有厚望能继位的黎王,怎么就猛地被明帝忌惮,朝不保夕了呢? 同样怀有这等疑惑的人自然是黎王党的中心人物之一――皇后。 黎王已经被困在府里,能一心一意替他活动的自然是他的母后,当然,还有圆玉公主。 “放肆!”皇后对高杰怒目而视,“狗奴才,给本宫让开!” 高杰身为内监总管,代表的自然是明帝的意愿:“陛下需要静养。” 圆玉公主等不及了,她一把攥住高杰的衣襟,把他拖到自己跟前:“不男不女的混账东西!还敢挡本公主的道儿?活得不耐烦了!”她一使劲,猛地把高杰推倒在地! “父皇!父皇!”圆玉公主高喊着,便往寝宫里闯。 此时,宋兴书一袭亲王服饰,从宫门里缓缓走出…… 皇后看清他的衣服,这可是黎王才有资格穿的仪制,她终于撑不住气度修养,骂道:“一定是你小子搞的鬼!来人呀!快把这不分尊卑的宋兴书给本宫拿下!扔进天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信不信,永远都是你输我赢 没人理她。 明帝寝宫的人除了高杰之外,全部被换上了宋兴书的心腹,谁能听她的指挥? “皇后娘娘。”宋兴书温文尔雅地道,“您非要见到陛下吗?” 皇后退了退:“当然!你快让本宫进去!” 宋兴书笑笑,亲自上前将高杰扶起,声音儒雅:“这一旦进去,后果就由皇后娘娘自己承担,您可还要进去?” 分明没什么分量的话,怎么从宋兴书口中说出来,仿佛有这别样的威胁意味? “这……”皇后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虽然不肯承认,但也知道黎王系大势已去。明帝这等雷霆手段,除了当初继位时还从未见到过。近些年,明帝的性子越发柔和,更是让她几乎忘了,上一代的夺嫡之争更是凶残。 圆玉公主挺身道:“就是要见父皇!母后,说不定父皇只是被他蒙骗了!” 也对,不然根本没有理由啊,太子尚在昏迷,再把黎王铲除,哪儿还有其他人继承皇位?难道真的要把白骨堆上的高位送给一个外人?皇后点头道:“圆玉说得对!” 宋兴书没有再阻拦,侧过身子,放行。 三人刚刚步入内室,明帝披着外衫,将玉玺重重地印在了明黄的圣旨上,抬头对负责宣旨的太监道:“去吧,张皇榜。” “父皇!”圆玉公主冲上去,扑在明帝的脚下,哭道,“我哥哥最孝顺了,他不可能做什么忤逆您的事,您为何要将他禁足啊!父皇,圆玉不依,圆玉不依!” 明帝看了眼泣不成声的圆玉,咳了两声道:“皇后也来了。” 皇后毕竟内心对明帝有惧意的,她福了福身子:“陛下,臣妾不明白。” “哎……”明帝叹了口气,在宋兴书的搀扶下缓步走到龙床边,转身坐下,“来人,把皇后软禁在凤栖殿,没朕的圣旨,不准踏出殿门一步,也不准任何人探望。” 语气明显中气不足,但命令却冷硬刺骨。 “什,什么?”皇后凤目圆睁,惊讶得都快说 不出话了! “快些吧。”明帝又咳了会儿,气喘连连。他挥手,高杰得令,走到皇后跟前道:“娘娘,别让奴才为难,圣命难违,您请。” “陛下!!你不能这样对我!”皇后挣开高杰,理智已经崩溃。 宋兴书迅速上前,“啪啪”两下将皇后点上了穴,微笑道:“麻烦高总管。” “殿下放心。”高杰虽然从来动心忍性,但方才被圆玉公主那么一推,着实失了面子,这下总也带了些不大不小的气。 圆玉公主瞧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一向疼她如珠如宝的父皇吗? 她跪在龙床前,使劲磕头,看起来是真急了:“父皇,父皇您不能这样,我……” “再叫嚷的话,就去陪你母后去吧。”明帝已经盖上了锦被,缓缓闭眼道,“朕不喜欢胡搅蛮缠的子女。” 圆玉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被强行拖了下去。 “陛下要歇息了,公主请回。” “我要你送我出去!”圆玉公主盯着宋兴书,双目通红得几要滴血。 宋兴书笑笑:“好。” 天朗气清,秋风带起落叶旋落在青石板地面。 圆玉公主抬起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一时间,张扬跋扈的公主仿佛不见了,变得楚楚可怜又孤苦无依。她拽紧宋兴书的袖角:“堂哥,你我二人幼时虽没多么亲近,但总归是血亲,我,我不知道父皇怎么了,你能帮帮我吗?” 宋兴书笑看着她:“陛下很好。” “堂哥……”圆玉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该怎么办?我,我……” 也难怪她手足无措,她是皇后的幼女,自小受尽万千宠爱,顺风顺水的,哪经历过这等大事?一夜之间,一向倚重的母后被禁足,父皇变了性子,而亲哥哥又不在身边,简直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公主安心在宫里歇息便是,陛下会给你好的安置。”宋兴书缓缓抽出衣角,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 “堂哥!堂哥!”圆玉直接 搂住他的胳膊,“你帮我,你帮帮我!” “公主想让我怎么帮?”宋兴书倒是颇为耐心的样子。 圆玉的眼泪直淌,抽噎得乱了气息。她想说话,但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无助而又彷徨。宋兴书看着她,轻声道:“不如这样,方才陛下刚颁布了一道皇榜圣旨,公主去看看,之后再讲?” “什,什么皇榜?” 宋兴书笑看着她:“公主去看吧。” 扫了圆玉公主一眼,宋兴书再未停留,对圆玉公主笑意盎然,是因为她根本影响不到他的继位大计。而明帝到底对圆玉公主父女情深,没必要赶尽杀绝。 这是跌跌撞撞的一路。 宫里人最是就高踩低,平日里对圆玉公主殷殷勤勤的宫人都退避三尺,指指点点,生怕沾了晦气被牵连。 “皇榜,皇榜在哪儿?”圆玉嘀咕着,突然撞上刚才去宣旨的太监。 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公主!”太监惊了,连忙跪下磕头,“奴才不是有意的!” “是你!”圆玉公主揪住太监的衣襟,激动道,“是你去宣的圣旨,快告诉我,告诉我圣旨上都说了些什么?” 太监的脸白了白,为难道:“公主还是别听的好。” “你快讲!不然本公主把你扔进湖里喂鱼!快讲!如实地讲!” 圆玉公主平日里跋扈得很,在宫里积威已久,这太监也是害怕,虽然圣旨里把黎王系连根拔起得干净,但对这公主却是一点处罚都没有,谁知道明帝对她有什么安置?还是别太不敬。 太监哆哆嗦嗦道:“黎王谋害太子,贬为庶人;皇后教子无方,夺去后位;珉郡王才德兼备,过继为皇子,封为亲王……” 力气,全部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秋风凉飕飕地往脖子里灌,圆玉公主冷得打了好几个颤。 没了,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在如此兵力的围困下,除了外戚之外谁还能继续支持黎王?而英国公府,此刻也是纷乱如麻。庶子们各有倚仗, 对黎王的失势居然喜闻乐见,平日里的孝子贤孙都露出了本来面目。 一个小小的英国公府,竟混杂着几方势力。 总而言之,英国公府也全完了。 这一切做得干净利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大陈的天已经变了。兵部被温隆接管,文臣有温阁老压制,一次原本可能血腥杀戮的夺嫡,和平演变。 “很厉害。”沈月华听沈天赐说外部的情况,不由地心生感叹。 “姐,那件事……你有告诉殿下吗?” 沈月华摇头:“尚未找到合适的契机,没想到宋兴书的动作这般快。”雷霆手段,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迅速巩固自己的地位,其他人只能被动选择。 如果此刻被顾呈瑜知晓,八成会选择与宋兴书合作。 沈天赐明白她心中所想,宋兴书也算给沈月华送了一份大礼。他问:“今日?” “对,我过会儿接着给宋兴贤看病的名义进宫,去找他。” 顾呈瑜还在宫里,也不知情形如何? 表面上看来,情形还算不错,顾呈瑜赢了许鸣几盘棋,正是心情舒爽。他执黑子,颇为挑衅地瞄了眼许鸣:“许兄心神不宁,可是为了黎王担忧?” 他们被困宫中,消息自然也不及时。 “无甚忧虑,顾兄倒是得替宋兴贤想想,这一病不起的,总不能梦里当皇帝。” “阿月的医术,我信得过。”顾呈瑜悠然放下一颗黑子,“对了,许兄可知阿月推拿也是一把好手?穴位拿捏精准,一套下来,真是周身舒坦啊。” 每一次,只要提起沈月华,顾呈瑜永远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许鸣,而许鸣也是毫无办法。一使力,手中棋子被捏碎化为齑粉,飘落在棋盘上。 顾呈瑜啧啧两声,风凉话说得畅快:“许兄指力更胜从前,真是佩服。” 这棋是再也下不下去了,许鸣愤而起身,决定眼不见为净,离开这里。 这时,有太监缓步走入,朝两位太子殿下行了礼,尖声细语道:“二 位殿下,奉珉王之命,奴才有事禀报。” 珉王? 这大陈何时出了个珉王?顾呈瑜和许鸣同时心里头犯嘀咕,不知短短几日里,除了黎王势力被围之外,难道还发生了些其他事? 事是大事,但三言两语也可以说完。 太监又行了一礼,恭敬道:“皇榜上的内容也就这些了,珉王不愿隐瞒二位殿下,即刻起,二位殿下可以自由出入永宁宫。” 大局已定,也没必要太过于提防。 更何况现在的大陈上下,哪个不知太子和黎王轰然倒塌,最有可能继位的,也最令人想不到的,必然是新晋亲王――宋兴书。 齐国和梁国虽然势大,但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暗中周旋而已。 “很好。”许鸣道,“咱也是半斤八两,大陈的局,谁都没能破好。” “那可不见得。”顾呈瑜拿过下人递上来的热毛巾净了净手,“许兄信不信?永远都是你输,我赢!” 许鸣也没被他激怒,转身道:“走着瞧。” 出了殿门,两人几乎是同时下命令――“去查,把宋兴书所有的一切都查得彻彻底底!若是笼络不了他,那就另外扶植皇子上位!” 披风随风而扬,局势大变,许鸣反而心下一阵放松。 最起码在他心里,现在他与顾呈瑜旗鼓相当,都在同一起跑线上,以后如何都各凭本事。等一下,他突然顿足,如果是宋兴书,那他的赢面却是没多大!以宋兴书和温隆的同袍之谊,温府接手文臣武将的几率非常大,那岂不是…… “沈月华?”他刚想到她,身穿水白纱裙的沈月华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芙蓉归云髻,白玉金步摇,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清雅而冷艳。许鸣走不动,就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近,看着她目不斜视,看着她擦肩而过…… “沈月华!” 分明已经发过誓不再纠缠于她,但为何?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所有绝然的誓言都被抛诸脑后,只想能跟她说句话而已。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用你的余生来赔我可好? “若无事,微臣便不转身了。”沈月华挺直着脊梁,不愿回头再看一眼许鸣。采卉郡主的惨死,已经让沈月华对许鸣彻底寒了心。她想不通,这位大梁太子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成的?能对一个爱慕自己的女子下如此大的狠手! 许鸣听着她冰冷入骨的声音,毕竟多时的纠缠,他也能猜得透她想着些什么。 “杀了她才能彻底没有后顾之忧,我是怕坏了你的闺誉。” “呵呵!”沈月华实在懒得反驳他,向前走了一步,充满讽刺意味地道,“太子殿下能如此说服自己便好,何必在微臣面前解释?” 许鸣深吸口气:“华儿你是知道的,我从采卉手里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分布图,如此对大陈几乎十拿九稳!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抛弃顾呈瑜,跟我在一起,我可保沈府温府富贵荣华!” “天儿还没黑呢,殿下切莫白日做梦的好。” “沈月华!”许鸣真是厌恶极了她嘲讽的语调和背影,不由地加重了语气,“太子昏迷,黎王陨落,我和顾呈瑜势均力敌。更何况我手中有这分布图,反而比他更有优势,你不要再冥顽不灵!” 这次,沈月华总算是转过身来。 她的容颜清丽,姿态却雍容,看着许鸣的眼神嘲弄和轻蔑混杂:“即使如此,不妨殿下猜上一猜,究竟是这分布图分量重还是温府的作用大?” 许鸣心中一虚,他最不想听到的事情便是这个。 提前遇到许鸣倒是一桩好事,沈月华缓缓地勾起了唇,最起码,许鸣避实就虚的态度让她着着实实地确认了一件事:不管是大齐还是大梁,都试图将宋兴书纳为己用。如此,她与宋兴书的协定在此刻看来,不仅不是羁绊,更是助力。 至于许鸣,沈月华从不认为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 求之不得的不忿,情势起合的利用,都为这份所谓深情 添砖加瓦。许鸣是一个心肠太硬的人,这种人,不论相处多久都有可能被冷不丁地反咬一口。 二人没有再聊下去,时至今日,他得去黎王府看看,尽量找出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来,他得扶植新人了,不论如何,都要背水一战。 “沈月华?” 宜婷刚想出宫玩,踏出殿门,不期然就看到了缓缓步入的沈月华。到底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宜婷有些欢乐,热热闹闹地凑上前问:“沈天赐来了吗?他有没有想来见本郡主?” “天赐近日比较忙。” 宜婷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嘟囔:“忙什么忙,真无趣!”也不再同沈月华攀谈,她绕了个弯儿就出了宫,心想着:你忙?哼!本郡主比你还忙!看谁能耗得过谁! 感觉这位宜婷郡主对沈天赐仿佛“别有用心”啊。 沈月华摇头笑笑,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希望沈天赐真的与宜婷郡主在一起。一个太过于强势的岳家,对沈天赐前途有助力的同时也对他禁锢太大,她不愿沈天赐成亲后做事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世事难料,就像沈天赐无条件支持她一样,只要是沈天赐自己的选择,她也会与他同行。 “在想什么?” 沈月华转过身,恰好瞧见顾呈瑜在廊下的一抹剪影。 身材颀长挺拔,廊前的阴影刚好将他的半张脸掩住,露出嘴角的微笑,醉人心肠。他走出,伸手,掌中纹路纷杂;她上前,牵住,掌纹与掌纹相接。 “有一些话,我原本应该早些告知你。” 沈月华低头,对顾呈瑜略有隐瞒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顾呈瑜点头:“是明帝的病?” “不仅如此,还有宋兴书的事。”她言简意赅地将那天发生的事统统都与顾呈瑜讲了,内里究竟,也让顾呈瑜心潮有所起伏。 他的视线从沈月华的脸上移到院中的假山,想了许久道:“以明帝之尊,竟 没有找到那名女子?” “我不知明帝是从未寻找还是没有找到。” 顾呈瑜轻轻摇头道:“不可能,若是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不见了,就是把三国掘地三尺我也会寻下去,哪有放任不顾的道理?更何况,明帝与那名女子相识之时,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 沈月华看着他绷紧的下巴,没想到他率先想到的居然是宋兴书亲娘的失踪。 她知道,顾呈瑜是被明帝的经历惊了心,于是笑笑道:“我不会的。” 十指交缠的手握得紧了些。 顾呈瑜看着假山顶微微冒头的一株草,深秋了,这草还没有枯黄。他静静地看着,想把自己的脑袋放空,如此便不用再往深地思考下去。但思维这东西,就像脱缰的马,往往是人为控制不住的。 就像他略一思索,就想透了当初摆在沈月华面前的选择:亲情和爱情。 最后的最后,他的阿月终究是不忍温府和沈府为难,想要反过来劝服他。正如她刚来到他身边时,扶持他的唯一要求也是保她亲人安康。 心里,总是不太如意的。 不过转念想上一想,若是他处在这个两难的选择时,未必就有阿月做得好。 “不说这些了,宋兴书此人可信?” “应当可信。”沈月华松开他的手,坐下,目光杳远而悠长,“子瑾,实在抱歉。” “我接受。” 沈月华抿住唇。 顾呈瑜缓声道:“既然觉得有愧于我,那便不要学宋兴书的亲娘那般,用你的余生来赔我可好?”他俯下身子,直视着沈月华,“没能让你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也是我的不对。” 这话让沈月华略微有些讶异,她朱唇轻轻张开,抬起眼看他。 他的俊颜在她面前放大,攫住甘甜的唇,一切尽在不言中。 “子瑾,我想嫁给你。” 空气仿佛凝滞了,顾呈瑜僵住,动都不敢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 幻听。这还是第一次阿月在他跟前表现出想嫁人的意愿,他的阿月,他的阿月,虽然只是小小的院使之女,但却让他倍感珍惜,就怕不能最终与她携手共老。 “不用等大陈臣服吗?”顾呈瑜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沈月华摇头:“不用。” “阿月。”顾呈瑜看着她,表情渐渐变得郑重,“我不愿你委屈自己,若是为了让我对宋兴书安心,你大可不必如此。”这一生就爱这一个人,当然要将所有美好的都给她,怎么舍得让她委屈? “你知道的。”沈月华轻轻伏在他的胸膛,“我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经过前世,她知道什么样的人该嫁,像顾呈瑜一般。凡事不会过分苛责,会换位思考,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种人才是值得共度一生的良人。 既然认定了,那便在一起。 “我想嫁给你,很想。” 说“很想”的时候,她的明眸里仿佛绽开了一大朵国色牡丹。那颗被过往前世冻结的心,总算春暖花开。顾呈瑜激动地抱住她,忍不住足尖轻点,一纵一跃间便上了屋檐。 不知不觉地,天色已晚。 银盘般的明月挂在天边,顾呈瑜抱着沈月华,在月光下,如画如诗般醉人。未来可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结亲的事绝对算锦上添花。只不过,堂堂大齐太子成亲,这请奏的折子跨越千山万水到大齐,能否地道大齐帝后的恩准都是未知。 “会不会很难?”沈月华靠在顾呈瑜的胸膛,听着他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 顾呈瑜笑了笑:“有一种法子叫先斩后奏。” “不提前奏请?”沈月华转过来看着他,他摇头,“自然不了,木已成舟,母后想反对也无碍。再说,我保证只要母后见上你一眼,定认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媳妇。” 沈月华轻声笑,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顾呈瑜能一直跟她 在一起,不过是披荆斩棘罢了。 这时,有小太监在院子里寻了半晌,始终不见沈月华的身影,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双手合十祈求上天,结果如愿以偿地瞅见了沈月华,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他惶恐,撞翻了一个花盆。 花盆落地的脆响引起了屋檐上两人的注意,顾呈瑜往下一探,无所顾忌地抱着沈月华轻跃落地。小太监的眼神飘忽,不敢往当事人脸上看,生怕被撞破了“私情”的大齐太子给灭口了。 “你是哪个宫的?” 顾呈瑜冷淡的声音唤回了小太监的神智,他忙跪下颤着声音道:“奴才奉皇命来传唤沈御医,有,有口谕。” 沈月华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是明帝跟前的小夏子,我先去一趟。” “嗯。”顾呈瑜轻描淡写道,“明帝身边的人应当机灵,想必不会有错。你可知珉王在何处?” “奴才知道,知道!”小夏子立刻应承,他告知了宋兴书所在的宫殿,退后道,“奴才在宫门外等着御医,不急,不急。” 等他彻底没了影儿,顾呈瑜才道:“还算有点眼力见儿。” 沈月华轻笑着搡了他一下:“跟他计较!对了,你找宋兴书要小心些,虽然他应当没有二心,但总归是不得不防的。” “这还没嫁给我呢,都处处替我着想了。”顾呈俯下身子,一个绵长而甜蜜的吻慢慢绽开。 二人又聊了几句私房话,这才不依不舍地分开,各办各事去了。 而此时,月落西山,距离大陈皇宫不远的恢弘府邸的一扇小偏门悄悄张开。身穿一袭墨黑色披风的许鸣偷偷地出现在这里,有内应将他接入,毕恭毕敬的样子道:“殿下,我们家王爷日日盼着您来,您这一来,王爷也心安了。” 许鸣低声道:“快带我去。” “好嘞!” 昔日尊贵雍容的黎王府,现在真的是凋零萧条了不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她是沈月华的软肋 府外是围了一圈儿严阵以待的士兵,把黎王府守得水泄不通,不过王府里面倒是比较宽松。想是明帝私心觉得冤枉了这儿子,稍微款待些。 但不得不说,明帝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仁善,一旦下起狠手来,亲儿子也可以果断抛弃。 黎王急怒之下犯了病,窝在榻上,蔫蔫的,脸色瞧起来十分灰败没有精神气儿,哪儿还有昔日志得意满的样子? 阖府上下,是黎王妃一直在操持。 许鸣深夜入府,第一个见的能当家的人,自然是黎王妃。 黎王妃很和善,举手投足间大家风范尽显。她是颖国公的嫡长女,自小被当做王妃教养着,对王府里头的大小事不仅了如指掌,而且游刃有余。 “拜见殿下。”她福下身子。 许鸣虚扶了一把,沉住气问候道:“王妃近来可好?” “王府遭逢大难,好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还仰仗殿下帮扶。”黎王妃说话滴水不漏,但却一点儿也不见其慌张忙乱,好似王府的兴衰起落都无关她事,只要尽职尽责便好。 许鸣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但实在是对黎王妃的私事没空深究。 他问:“不知黎王可在?” “王爷在内室,太医说急火攻心,需要静养。”黎王妃微微笑,也不说要替许鸣带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鸣觉得这你一句我一句的着实太麻烦,看起来好像只要他不明确地提出要求,平日里鲜有见面的黎王妃也不会主动。难不成黎王夫妇之间的情分寡淡至此?倒也未曾听说过啊。 他只得道:“如此,本太子也不便过于打扰,说一两句话便可。” 黎王妃从华贵的紫檀圈椅上起身,眉目清淡地道:“殿下请。”随即就转身替许鸣带路,不多说其他事,一路上沉默寡言,倒是有点儿像吃斋念佛无喜无怒的姑子一般。 着实奇怪,许鸣装作随意地问了句:“黎王病重, 王妃也不亲自照顾着?” “有太多的人想要守在床前,不缺我一个。” “颖国公果然教养出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 黎王妃连步幅都不曾有变化,淡淡地回:“还好。” 不仅是奇怪的,还是诡异的。按照正常的逻辑,若是黎王妃恨黎王,那也不会将王府料理得万事无忧,若是黎王妃爱黎王,又怎么能容忍如此多的姬妾?除非是完全不在乎,不在乎的话,当初又为何万人空巷地嫁过来?没有一句怨言。 “王爷在里面,殿下需要臣妾进去吗?”黎王妃微笑。 许鸣尚在思忖,不妨她这样问,立刻做出老好人的样子道:“在王妃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黎王妃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率先走了进去。果然如她所说,黎王跟前的人太多,似乎真的不需要她。黎王虽然是病了,但人还是清醒的,好色的本性没变,最喜欢看这些花儿一般的面孔簇拥在他跟前。 有一个身穿粉衣的娇俏女子口中噙着一颗紫晶葡萄,喂到黎王跟前。 “你最是可心。”黎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享受朱唇在嘴里咬破晶莹葡萄的那一刻汁水四溢的酸酸甜甜。 黎王妃面无表情,旁边的诸女却是饱含嫉恨。 娇俏女子抬起头来,依偎在黎王胸前,低声道:“能喂王爷吃葡萄,是妾身积福三世才能求得的呢。” “王爷。”黎王妃清亮的声音响起,福了福身子道,“许太子驾到。” “什么?!”黎王一咕噜从床上翻起,仿佛都不虚弱了,连忙向许鸣看去,在他眼里,许鸣大概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你们都下去!” 他驱散姬妾,想要下床榻来给许鸣行礼。 但奈何毕竟躺了许久,身子软,差点儿跌倒在地。 许鸣上前扶住他:“黎王多礼,那位是……”他的眼神定格到一步三回头的粉衣女子身上,觉得十分眼熟,女子 的名姓好像就在嘴边,但因她妆扮与从前差别太大,而许鸣也从没将她放在心上过,是故一时间想不起来。 但黎王却会错了意:“太子对星儿感兴趣?没问题!我立刻将她赐给殿下!” 星儿? 许鸣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你是沈星零?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错,当初机缘巧合下将沈星零从妓院救出来的人正是好色成性的黎王,而沈星零不愧是名妓之女,勾引男人的本事一流,进王府没几个月,就将一众姬妾压倒,在黎王心目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 不过这地位也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这不?黎王终究出身皇室,虽然此次莫名其妙地栽了个大跟头,但也分得清轻重。 他道:“没错,她是沈星零。只要太子想要,本王必定没有一句怨言!” 黎王渴盼地看着许鸣,想求一个承诺。许鸣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一瞬间的事情,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枉此行。黎王已经是废棋,但这个沈星零却貌似有些用处。 “黎王放心。”许鸣笑了笑,转身对沈星零道,“沈小姐还记得本太子吗?” 沈星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着许鸣,不由地想起了几个月前与许鸣在私宅独自相处时的光景,恍若隔世啊。黎王是待她不错,但为了这份“不错”,她付出的又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一个天生的色胚,要的不仅仅是女人的身子。 沈星零的迎合,已经将她所有的尊严击碎。和身陷青楼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副躯体只能由黎王一人蹂躏吧…… 她突然泪水凝睫,声音不知缘由地嘶哑:“记得。” “那便跟本太子走吧。”许鸣看了眼黎王,“黎王所求,本太子都已记在心里。” “好,好好好!”黎王的病仿佛好了一大半,连气色都红润了不少。 从黎王府出来,天边已经有些微微发亮。许鸣看着犹 在闪光的星子,嘴角含笑。他是不知道沈星零和沈月华之间有什么过节,但长时间对沈月华的关注,他还能不清楚沈月华对沈星零的恨意? 包括现在生死不明的舒良俊,只要沈月华遇到这两个人,必定会失了常态。 要打败顾呈瑜就得从沈月华入手,而沈星零就是沈月华的软肋!许鸣脸上的微笑逐渐狰狞,带着残忍和决绝: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我,那我还用手下留情吗? 就在他找到突破口的同时,皇宫里的局势也骤然发生了变化。 明帝的突然犯病,打断了顾呈瑜和宋兴书的秘密交谈。 当宋兴书匆忙赶到寝殿时,沈月华刚刚才把明帝稳住。她累得面色铁青,一夜未眠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顾呈瑜将她摁在圈椅上休息,看向冷汗涔涔的明帝,问高杰:“陛下怎么了?” 高杰声音发颤地道:“沈御医说,陛下心绪起伏太大,差点儿撑不过去。” “为何会这样?”宋兴书眉头紧皱,“有谁会在此时敢让陛下不适?” 才短短几个时辰而已,若他没记错,那时明帝应该在与沈月华聊天。 宋兴书犀利的眼神箭一般地射向沈月华:“沈御医?”虽然是盟友,但只要有危害到生父的一点儿可能性,宋兴书就忍不住怀疑了起来。会不会是沈月华动了手脚?为了趁宋兴书在大陈的地位还不算稳固时助他继位,如此,大齐对大陈的控制就更是得心应手。 “珉王!”顾呈瑜厉声道,“在你面前的不仅是沈御医,还是大齐的太子妃!” “太子妃又如何?”宋兴书不像其他大陈皇子一般唯唯诺诺,立刻横眉道,“只要胆敢暗害我父皇的,本王定要她血溅当场!” 剑拔弩张的气氛击中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针落可闻,除了“砰砰”的心跳声。即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太监总管高杰,都被两位大 国储君争锋相对的气场惊得口不能言。 沈月华是真的累到连嘴都不想张开了,但这是误会,她必须得好好儿解释一番。 她勉强拿茶水润了润嗓子,哑着声音,尽量言简意赅地道清原委:“圆玉公主自尽,陛下受惊了。” 闻言,宋兴书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猛地看向高杰,要他亲口确认一遍。 高杰吞了吞口水,万分艰难地道:“原,原本奴才是不敢向陛下禀报的。但此事事关重大,又是安怡殿的暖香姑姑闯进来吵到了陛下,陛下问起,奴才……都来不及向您……” “好了!”宋兴书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一时间简直是心乱如麻。 圆玉公主在明帝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宋兴书再清楚不过,圆玉公主是明帝第一个女儿,从小到大,她都被明帝奉若掌上明珠一般爱护。即使在黎王一系全部要被封杀的时候,明帝都给圆玉公主准备好了最万无一失的退路和保障。 但,这位自幼就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的公主,在人生第一个坎坷面前,居然选择了这般极端的做法,真是让人唏嘘。 宋兴书紧紧地攥住拳头,他明白此事对明帝的打击之大。 “对不起。”他深深地向沈月华作了一个揖,“方才是我乱了方寸。” 沈月华闭上眼摇摇头,实在没有精力再多说一句话。顾呈瑜瞧着心疼,强压住想要斥责宋兴书的火气,对沈月华温声道:“我抱你进去休息。” 沈月华筋疲力尽地摇头,颇为担忧地看了眼睡得十分不安稳的明帝。 “大恩不言谢。”宋兴书抱拳道,“我去处理公主的事,陛下这里就交给沈御医了。” “等等。”沈月华挣扎着起身,她扶住顾呈瑜适时伸过来的胳膊,吃力道,“王爷还是留在这里得好,陛下的情况尚未稳定……”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明帝能不能熬得过今天都是未知之数。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他从来都不欠他 内殿寂静,相较于明帝奄奄一息的生命,其他事都可以暂时忽略。 宋兴书挥挥手,让在龙床前服侍的宫女走开,他亲自拿帕子浸了浸水拧干,帮明帝拭去额头的汗珠。明帝的样子很痛苦,眉头紧锁,仿佛沉浸在噩梦中难以出来。 “有法子缓减陛下的病痛吗?”他转身问沈月华。 沈月华无奈地摇头道:“微臣已尽力。” 宋兴书也料到了这回答,他虽然与沈月华相识不久,但知道这个女子如非必要绝不说谎话,她说尽力,就一定没有另外的办法。 明帝虽然铁血,但也是人。 他将大儿子毒晕,又将二儿子以莫须有的罪名贬为庶人,只为了成全他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国家最后的扶持。他的心就像一根早就绷紧到极限的弦,而圆玉公主的死成为崩断的最后一丝力量。 原本,明帝还想撑到大陈成为属国,还想扛起亡国的骂名。 但因圆玉公主的死,这一切都被提前了,明帝终究敌不过命运。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顾呈瑜的劝说下,沈月华靠在他肩膀渐渐入了睡。累得都做不了梦,睡不安稳,只担心明帝会突然逝去。正如宋兴书怀疑的,此刻明帝驾崩对大局无疑是好的,但大概是明帝当日的真情流露,沈月华觉得这位老人并不像往常那般遥远,他就是一般人,有着一般人的喜怒哀乐。 竟有了类似友情的不舍。 真是神奇,前世的她怎会料到今生会有这些奇遇?沈月华将手附上顾呈瑜的手背,那颗不安的心慢慢地稳了下来。 顾呈瑜用另一只手解下披风给沈月华披上,担心她着凉。见她真正地熟睡了之后,他才看向宋兴书,眉目冷淡:“有些话不得不讲,本太子顾不得你的心思。” 听到顾呈瑜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语气,宋兴书心中还是略微一沉,他立刻作揖道:“方才是我的失误,还请殿下谅解。” 不过顾呈瑜却没有一点谅解的念头,因为宋兴书吼的人可是沈月华。 这个他连重话都不忍说的女子,竟被宋兴书在他面前怀疑斥责 ,顾呈瑜不爽,极其不爽。 “若明帝一睡不醒,你可能保证完全接管了大陈?”他说话不留情面,俊美的脸上还有怒火残存。 宋兴书静下心来,把朝堂局势和京城暗涌都完整地考虑了一番,沉重地叹气:“难。” “这就是了,免不了有人兴风作浪。你现今还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些事得从长计议。”他直直地盯着宋兴书,“你得完全倚重我。” 借用大齐的力量,相当于将大齐的势力根植入陈国。 这是明帝想要的吗? 宋兴书很确定,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但时局如此,若他不应下顾呈瑜,明帝呕心沥血的计划就会全部付诸东流。 正在他思索之际,外面吵吵嚷嚷了起来。 有女子凄厉的嘶吼声响起――“让开!狗奴才都让开!” 虽然她因为激愤高亢而变了音,但在座的人谁听不出来?这声音无疑是原应该被软禁在宫内的皇后。沈月华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了眼。 小憩片刻已经驱散了不少疲累,她眼睛迷蒙,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困倦。 “王爷,不能再让她这样吵。” 沈月华起身:“我来照顾陛下,请务必让她闭嘴。” 以明帝现在比纸板还薄弱的身子,着实再不能经受一点儿刺激了。 宋兴书点头,他走出去,殿外刚消停了会儿,却不料皇后还能很快地闯进殿内。围着她阻拦的一圈儿太监连连后退,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沈月华回头,没想到皇后竟能对自己这么狠。 她拿簪子抵住脖颈,尖锐的簪子已经将肌肤刺破,血从雪白的脖子浸湿衣襟,颇为触目惊心。她脸上带着绝然的表情,连死都不怕的人,想必没人能阻挡住她。 更何况她还是一国之后,宋兴书是真奈她不得。 “玉儿在哪里?!”她转而用簪子做凶器,使劲挥舞,让周围的小太监都远了些。 宋兴书吩咐小太监们都让开,这样殿内也不会太乱糟糟,他皱眉道:“皇后请冷静下来,公主并没有死,她被抬过来时还有一点气息。” “所以呢?” 皇后激动地盯着宋兴书。 “这里有我,自然是将她的命留住了。”沈月华面不改色,为今之计是要尽快稳住皇后,不得不说,宋兴书这个谎话真是恰到好处。 皇后兴奋地朝沈月华冲过来,边冲边喊:“快带我去见玉儿!” 她手中的簪子太锋利,顾呈瑜怎么可能让她接近?但沈月华却摁住顾呈瑜蓄势待发的手,轻轻摇头。沈月华走上前,慢慢接近皇后,缓声道:“娘娘切莫大声叫嚷,公主需要静养,若是被惊到了,这一夜的努力便会白费。” “好,我悄悄的啊。”皇后果然将声音压低,像个小孩儿一般。 她甚至做出蹑手蹑脚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接近沈月华,哪儿还有昔日算计的精明? 宋兴书心中拂过一丝念头,他看着皇后,心中微痛。 “娘娘还得扔掉簪子,不然会吓到公主。” “簪子?簪子不能扔,不然他们不让我进去!”皇后音量突然拔高,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悄声道,“可不可以不扔啊?” 沈月华摇头:“娘娘是爱公主的吗?” 皇后极力思索的样子,万分不舍地把簪子扔到地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现在可以了?快带我去吧!”她走过来,主动牵起沈月华的手,仿佛已经忘了她曾经与沈月华的针锋相对。 疯了。 在场的人心里都升腾起悲悯。 排山倒海般的打击之下,儿子被贬,女儿自尽,堂堂大陈的皇后,那般骄傲富有心计的皇后娘娘竟然发了疯。 皇后身子一软,眼睛闭上,不知不觉间就瘫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把她带下去吧。”宋兴书吩咐太监,继而对沈月华道,“多谢沈御医相助。” 沈月华看着像个孩子一般熟睡的皇后,吹落指尖的迷药,叹息摇头:“王爷言重了,就让她这么疯着吧,或许发疯对她来讲更幸福。” 宋兴书点头:“高杰,你去安排。” 世事变幻真是无常,谁能料到圆玉的死?谁又能想到皇后会发疯?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稳住大陈的局势,不能再出一点 儿乱子了。沈月华对皇后的结局颇有些唏嘘,她缓步走到龙床前,想再确认一下明帝的病情。 宋兴书亦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一将功成万骨枯,金光闪闪的皇位底下,又有多少看不到的森森白骨呢?他不是怨天尤人,只是觉得“皇权”二字真的犹如“黄泉”,普通人家能拥有的亲情在这里都毒如蛇蝎。 “这……”沈月华的手一顿,眼睛睁大,流露出震惊。 宋兴书连忙走过去,看着明帝原本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他的心里空得难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味:“他应当是熟睡了吧……” 原本时强时弱的脉搏彻底成了死水。 或许是在皇后胡闹的时候停的?又或许是刚刚?但总而言之,曾经叱咤风云的明帝,就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失去了最后一点儿生命的迹象。 “王爷,节哀。”沈月华从龙床前站起,喉头仿佛堵着一块棉花,难受得不能再多言。 宋兴书懵了,他还没有适应叫明帝“父皇”,他更没有来得及在他跟前以儿子的身份尽孝,明帝就走了?悲痛得不真实,怎么会?那个从小就雄壮威武的皇叔,那个亲自教他笔墨骑射的长者,那个对着他永远都生不了气的……父皇…… 还记得,年幼时。 “边关危险,你不能让晋王妃忧心。”那时的明帝还没有如此多白发,精神矍奕的模样,在劝阻宋兴书生来第一次做的重大决定。 “不会的皇叔,温大哥武功高强,我也是高手高高手,怎么着都不会有危险。”他还是个孩子,想到能够为国效力就分外激动,“我是皇室子孙,保家卫国是本分!” 看着他小小年纪却雄情豪迈的样子,明帝内心感到欣慰。 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个儿子里,只有宋兴书是最像自己的,不论才情还是心性。 不期然,他又想起了那个如风一样的女子,甜甜的笑,有主见有担当的思想和行动,还有她高谈阔论三国局势时自信满满的傲然。 “皇叔,皇叔您就答应了吧。”小宋兴书还是磨 ,“大不了我就当个小兵跟着温大哥,还有,父王和母后那里可得皇叔您说说,不然他们肯定不同意。” 明帝同意了,他从来都不会让宋兴书失望。 甚至那时他开始后悔,当初一怒之下将宋兴书寄养在晋王府,让他入了晋王的嗣,是不是一个错误?明帝是个铁血的硬汉,他在宋兴书去边关之前告诉了他往事。其实,以宋兴书的机敏,他早就猜到了自己是明帝的亲生子,只是其中关窍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曾经,除了没有给他皇子的身份,明帝几乎将一切都给了他,还让他有了晋王夫妇这样一对完整慈祥的父母。 而明帝临死前,更是将皇子的尊荣还给了他,不欠他。 对明帝,宋兴书从来都不曾怨恨,他感激。 但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娘,他却从不想提起,也不愿去想念和好奇。 “父皇……”宋兴书“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磕头,额上红肿一片。他的双目猩红,但泪却不曾流下。他紧咬牙关,嘴角慢慢溢出了鲜血…… “皇上!” 这一把尖细的嗓音曾在明帝身侧数十年。 没想到安顿好发了疯的皇后,再赶回寝殿,却是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高杰最会察言观色,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明帝驾崩的事实。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哀痛,跪地不住地磕头。 仿佛把头磕破才能抑制住那份难过和沉痛。 “殿下,殿下您节哀。”高杰膝行到宋兴书身后,一双狭长的眼睛都已经肿了,额头流下来的血沾湿了睫毛,看着颇让人心酸。 宋兴书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高杰声音沙哑哽咽,“陛下说过,若他老人家……就让您打开御枕,里面有一些东西想要交给您。” 不愧是明帝,永远都有两手准备。 沈月华想了想,福下身子道:“王爷,微臣先行回避。” “不用。”宋兴书这才开口,他看了眼顾呈瑜道,“我与顾兄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往后的事,我们共进退而已。” 鲜有人知,明帝的御枕里面竟然有机关。 第一百二十章 看不到的背后竟是这样 将内殿里无关的人都屏退下去,宋兴书看着脸色惨白的明帝,“吧嗒”一声落下了泪。在战场上,他见过无数死人,但那会儿充斥在胸腔里的是满满的豪情和热血!而现在,他从不知道原来看到死人时,他会如此痛苦。 沈月华能感同身受,当初沈夫人难产而亡的时候,她也几乎是痛不欲生。不过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她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王爷,柔儿那里知道吗?” 想到徐依柔,宋兴书的心头这才慢慢回暖。 他还是摇头:“柔儿身子重,我不忍让她担忧。” “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宫里的事,也没去好好儿看一下柔儿。”沈月华叹了口气道,“微臣以为,此间发生的所有事……王爷不应该再瞒着了。” “嗯。”宋兴书缓步走到龙床前,轻手轻脚地将明帝的头抬起来。 触到明帝已经冰冷的肌肤时,他的心脏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让奴才来吧。”高杰抹掉眼泪,上前熟练地扶起明帝,将御枕递给宋兴书。在他眼里,深受明帝青睐的珉王殿下已经是他要效忠的下一位主子。虽然他也搞不懂为何要将皇位传给一个子侄,但明帝在他心目中是神一般的存在,神,总是不会错的。 精致的御枕,世上鲜有人能真切地摸到它。 御枕的左侧底有一个不算明显的小突起,宋兴书摁了一下,“咔哒”一声,御枕左侧像门一样开启,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宋兴书将手伸进去,触到三样东西:两件卷轴和一根冰凉的簪子。 取出来,明黄的圣旨令在场诸人都蹙起了眉头。 明帝是何时写下的圣旨?这里面又包含了怎样的旨意? “高杰。”宋兴书怏怏地把圣旨递给高杰,示意他宣读。这一举动,已经昭示了他定当遵从明帝的遗愿,不论这遗愿是什么。 高杰接过,颤巍巍地打开,惊得瞪大双眼。 “这… …殿下……”高杰看向宋兴书,浑浊的双目里意味不明。 “念。” “奴才遵命。”高杰清了清嗓子,轻车熟路地宣读,一字一顿,足足宣读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这或许是明帝此生最长的圣旨了,也是最动情,最不可思议的圣旨。 明帝用精炼的字句讲述了他和相思之间的故事,给了宋兴书一个完整的身份。 没错,那位传奇的女子名叫相思,不知道是她一直在思念故土,还是她的出现带给明帝的只是一段刻骨相思?圣旨的最后,明帝封宋兴书为储君,让他继位,结束得干脆利落。 圣旨早已读完,却仿佛有余音绕梁。 没人说话,都看着宋兴书,等待他的决定。 “将陛下驾崩的事秘密通知温将军与温阁老,请他二人进宫。”宋兴书命令道,“让暗卫密切监视大梁太子许鸣,还有黎王……可以畏罪自杀了!” “啊?”高杰猛地抬头,似是不可置信。 宋兴书皱眉:“按本王说的做,务必在傍晚前来复命。” 高杰纠结了半晌,还是带着口谕退离。这位珉王殿下果然是狠角色,明帝一死,他就要斩草除根,连亲兄弟都能即刻下手,也是厉害。 黎王是必须除掉的,尤其在这紧要关头。 他的势力还没有完全泯灭,只要有他在,那些蛰伏在暗中的人就有希望掀起重重巨浪。根基未稳,必须以大局为重。 顾呈瑜舒了口气:“和宋太子合作果然省心。”能拿得起放得下,关键时刻还不至于思想混乱而且处事果决,真是难得的让他感到敬佩的人。 宋兴书手中还握着一个卷轴和一根银簪,他闭上眼:“我想一个人静静。” “微臣先行告退。”沈月华看了眼顾呈瑜,“我们走吧。” 顾呈瑜点头道:“明日早朝想必有场大戏,本太子怎么说也得凑凑热闹。宋太子放心,许鸣那里闹不起任何风浪。” 既然宋兴书有决心整治好陈国内政,那他负责便排除些干扰。 其实宋兴书等的就是顾呈瑜的这句话,当即安下心。 他转身道:“沈御医,柔儿那里就拜托你了。”早朝前要做的事情何其多,他真的没有功夫去安慰怀孕在身的妻子。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他的妻子将是大陈最尊贵的女人。 “微臣的本分。”沈月华福了下身子,与顾呈瑜一同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变得很安静,明帝还是安详地躺着,他做事滴水不漏,周全得没有一丝可容置疑的地方。这样的男人,连突如其来的死亡都能如此坦然面对,即使没时间留下只言片语。 卷轴慢慢打开,从上到下,一个聘婷女子的身影逐渐显现。 眼神灵动,姿容绝美,仿佛会从画里走出来一般。这个女子的眉眼之间有几分宋兴书的英气,柔中带刚,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她身着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朝云近香髻边插着一支白银垂心凤簪。笑靥迷人,如春风拂面。 宋兴书紧紧攥住手中的银簪,赫然就是女子头上的那支。 画卷被完全地展开,一张花笺缓缓飘落。宋兴书弯腰捡起,上面只有两个很简单字,是明帝的笔迹,隐忍的思念像是浸润在每一笔一划里:问她。 问相思什么? 问她为何不告而别?还是只问一句:已为我诞下一子,你怎忍心? 忍心让他魂牵梦萦,每每午夜梦回,枕边都是形形色色的女人,但哪一个会看出他从骨头缝中恣意泛滥出的蛊毒和思念? 把花笺再次夹入画卷中,宋兴书默默地走到窗口,抬头望月。 又大又圆的满月,不知那月中会不会真的有仙子?或许,相思还活着吧,毕竟明帝寻了这么久都没有寻到。找到她,问她,这是明帝的遗愿。他作为儿子的,一定要将它实现。 宋兴书这样告诉自己,像是真 的仅仅是为了达成遗愿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秋风起,凉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务必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高杰返回了,他连忙给宋兴书披上件锦缎披风,生怕他着凉。 宋兴书将画卷交给他:“黎王呢?” 高杰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卷,为难道:“这……黎王殿下他……不过蔡大人说,若耽搁的时间太长,他会让黎王殿下……如期‘自尽’的。” 宋兴书沉吟了会儿,意味不明地道:“我也应该送这位好皇兄一程。” 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沿着脊梁一下子窜到头顶,高杰默默地跟在宋兴书身后,据说现在的太子殿下和黎王自小不睦,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最有希望继位的黎王殿下现在却成了一个王爷之子的阶下囚。 不过,明帝才刚刚驾崩啊。 高杰还是没忍住,出言提醒道:“太子殿下,若陛下还在的话,他……”将二儿子以莫须有的罪名贬为庶民,已经让明帝晚来内疚不已了。他的在天之灵,定然不愿意看到兄弟手足自相残杀。 既然敢说这句话,高杰就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可没想到宋兴书只是点头道:“你说得对。”之后他也没再说什么,还是保持未变的步幅走出寝殿。黎王府距皇宫不远,这也是他曾经炙手可热的有力证明。 现在,这里戒备森严,府里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嚎叫,听起来??}得厉害。 毕竟是最有权势的亲王,黎王积威已久,很少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就将他置于死地。当宋兴书走进去时,羽林卫统领蔡大人还在苦口婆心地相劝:“殿下,世易时移,您也要想开些。白绫也好,毒药也罢,一下子就过去了。” 真是为难死他了,五大三粗的汉子,却要娘娘腔地说出这种昧心的劝告之语。 蔡大人一脸黄连样儿,有苦说不出。 “滚开!本王要去找 父皇!本王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不清不楚地就处死本王?!”黎王怒发冲冠,盛怒之下,原本病蔫蔫的身子居然也不再虚弱了,就要撑着一口气去找明帝问个究竟。 “殿下啊,这门儿是不能让您出的。”蔡大人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一扫,瞧见宋兴书的一瞬间仿佛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行礼道,“珉王,这……” “辛苦大人。”宋兴书眼神示意,屋内的下人们虽然犹豫,但也诺诺地退了下去。 蔡大人左右看了看,生怕再沾染麻烦,道:“微臣先行告退,若珉王殿下有需要,微臣随时可以再进来。” 宋兴书笑道:“不必,蔡大人不是外人,本王信你。” 蔡大人心里跟猫爪子在可劲儿挠似的,本就沟壑纵横的脸纠结成一个苦瓜。在这多事之秋,他倒是宁愿宋兴书别信任他,让他安安稳稳地置身事外才好。但势头正盛的珉王发话,说的还是如此“暖心”,他只好“感激涕零”地继续待着。 “就是你!”黎王猛地冲了过来,指着宋兴书的鼻尖儿骂道,“你究竟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狗杂种!本王当初就应该把你溺毙在马桶里!” 此惊世之语一出,蔡大人和高杰都是一惊。 原来黎王和宋兴书之间的过节根本不是捕风捉影的那一星半点儿,真难以想象原来备受明帝看重的宋兴书居然暗地里受了这么多的虐待!明帝不知情吗?还是宋兴书压根儿就没告诉他? 宋兴书涵养很好,他不仅没有生气,还跟没听到一般,优雅地坐到紫檀木的圈椅上,怡然看向目眦欲裂的黎王。 “哼!没话说了吧?孬种!你哪一次不是屁滚尿流地跪地求饶?怎么着?现在小人得志,迫不及待地来耀武扬威了吗?!” 污言秽语从黎王嘴里几乎是不停歇地往外蹦,听得高杰都有些心性难忍。 但宋兴书却还是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们快有第一个孩子了 话再多也有说完的时候,黎王骂得口干舌燥,急欲把宋兴书的愤怒激发出来,这样也好让场面失控,他总能找出一线生机的。但宋兴书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辩不言,脸上的表情和刚踏进内室时别无二致。 “混蛋……”黎王不得不停下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已经凉透的茶水入喉,到底润了润嗓子,也让他的精气神儿恢复了些。 宋兴书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时辰了?” “启禀殿下,申时末。”高杰毕恭毕敬地回答,在他眼中,能动心忍性到这个份儿上的人必然会成大事。不自觉地,先前心里对宋兴书继承大统的一丝丝疑虑也抛到脑后。 宋兴书从圈椅上坐起,缓声道:“时候也不早了,二哥,上路吧。” 蔡大人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要让他强行“赐死”黎王殿下?别这样坑他啊! “宋兴书!你,一定是你捣的鬼!本王不信,本王要见父皇!”黎王嘶叫,但大抵是由于方才说得太多,现在嗓子沙哑得像是一头一只被逼进绝路的兽。 宋兴书点头:“是的,这道口谕是我下的没错。” 他倒是“供认不讳”,骇得蔡大人进退两难,一旦卷入皇位之争,他就必须得表明立场地站队,现在看来,仿佛宋兴书是唯一的选择? 蔡大人慢慢扭过头,仔细看着宋兴书的表情。 “至于父皇……他已经驾崩了。”宋兴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头稍稍一皱,痛苦也仿佛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而已。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沉痛像一层薄雾,完完全全将他的脸笼罩,表情近在咫尺,却看不真切。 “我本就是父皇的亲生子,父皇留下遗旨让我继位并无不可。” 宋兴书缓缓地说着,简练的语言,但其中含义让黎王几乎如遭雷击。只感觉“轰”的一声,黎王紧紧地捂住胸口,狠狠地后退撞到架子床边,没控制住猛地坐 到床上。 “父皇他……” 没想到上一次装腔作势的尽孝,居然是最后一面。 黎王陷入深深的悲痛中,虽然他被扣上这么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圣旨也是明帝亲自所下,但他一直笃定这主意是宋兴书出的,一定是宋兴书蛊惑了明帝。明帝,明帝是一个十分威严同时分外慈爱的父亲,也是黎王自小想要追逐的目标。 明帝是那么强大,那么的不可战胜,甚至一想到自己在争夺皇位,黎王每每都会涌起些惭愧,他觉得他配不上明帝拥有过的无上至尊。 但他也经常会因为身为明帝的儿子而沾沾自喜。 这样一个太阳般耀眼的人,居然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黎王突然抬起头,痛恨地瞪着宋兴书:从小!这个人就肆无忌惮地霸占着明帝,不论何时,只要是宋兴书想要的,明帝都会给! 那他呢?作为皇子,他居然没有被明帝亲自教骑射诗书! 他不忿,于是才使尽各种手段来欺辱宋兴书。年岁差距比较大,宋兴书当然只有挨揍的份儿,而宋兴书也有骨气,即使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也从不告状,他只想将来能有一次用自己的实力将黎王打倒! 没想到边关一留好些年,再回来后,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竟是生死之别。 面对生死,以往稚气的过节仿佛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宋兴书让他在临死前骂个够,就当最后尽一点儿兄弟之义。他转身,黎王猛然开口道:“相思?你娘名叫相思?” 宋兴书身形一顿,强行绷住的冷静自持仿佛开始龟裂。 “以前母后给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原来相思真的存在,原来她真的留下个儿子。”黎王苦笑,又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哈哈!这女子真是好手段,都消失十几年了,还能让自己的儿子继位。” 这么说来,他真的是没有一点机会了吧,那个女人,是唯一能走进明帝心 中的女子。 过了会儿,“咚”的一声,原本摆放毒药的架子被推倒。 白绫和匕首交缠在一起,“哐当”坠地。 鲜血从黎王的嘴里肆无忌惮地涌出,他的腹部仿佛绞作了一团,疼痛难忍。他惨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到圈椅旁,拼尽全力保持良好的仪态落座:“本王如你所愿自尽,那么母后、圆玉还有黎王妃她们只是女流之辈,想必太子不会为难她们。” 生命的最后,他还想保护一下至亲。 “不会。”宋兴书喉头苦涩得很,他不忍告诉黎王事实。圆玉自尽,皇后发疯,现在也只有黎王妃还完好无损。 “本王不送,愿……大陈……千秋万世。” 含糊的只言片语从黎王充满鲜血的嘴里飘出,他定定地看着对面墙上挂的一幅画。那幅画是他的第一幅山水,诗却是明帝亲笔所提。 再无声息。 蔡大人从震惊状态回过神来,连忙跪下,拱手大声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他能在羽林卫统领的位置上待这么久,真的不仅仅是运气而已。 宋兴书深深地吸了口气,毕竟是亲兄弟,虽然自小不对付,黎王的逝去还是让他倍感不适。他沉声道:“蔡大人请起,黎王畏罪自尽,感其确有悔过之心,以亲王之礼下葬。” “微臣遵命,定当竭尽全力!”蔡大人心里发苦,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场景,知道了如此隐晦的秘辛,他以后会不会被新太子猜忌? 新太子的心思太深沉,唯一的法子就是彻头彻尾的忠诚。 蔡大人看着宋兴书离开的背影,不由地就起了一身寒栗,这位即将继位的太子殿下实在不一般,难以琢磨。 傍晚,秋风肆虐。 吹得院落里黄叶飞舞,“呜呜”的风声像是在哭诉。 黎王妃等在院外,衣着单薄,她看着宋兴书一步步走近,平淡无波的眼眸有一瞬间失神。宋兴书在她身前驻足,点 头唤了声:“皇嫂。” “嗯。”黎王妃的嘴角微微下撇,福了福身子道,“珉王殿下。” 宋兴书忙扶起她:“皇嫂多礼。” 黎王妃挺直脊背,婉约地一笑,眼神越过宋兴书看了眼院子,淡淡地道:“王爷最终选择了毒药是吗?他还是那么爱干净,死也要齐齐整整的。” “皇嫂……”看着这个淡如止水的女子,宋兴书心中涌起一浪一浪的歉疚。 “你我二人自幼相识,这些虚礼就免了吧。”黎王妃叹了口气,从容地绕过宋兴书,往院子中走去。毕竟黎王是她多年的夫君,最后一程还得她去送。 宋兴书开口唤住她:“箫吟姐,对不起。” 黎王妃转身,笑了笑:“若是因为王爷的事,你不必说对不住。我对他一丝感情也无,尽的都是责任而已。兴书,做一个贤明的君主吧。我长姐那里……请待她好一些。” 自小,宋兴书的朋友就不多,黎王妃或许是他唯一的女性友人。 颖国公府的长女入宫为妃,而黎王妃幼时则时常找长姐玩,这才促成了二人的交情。黎王妃闺名娄箫吟,一直都是个婉约的柔中带刚的女子。当年她嫁于黎王的时候,大陈京中简直万人空巷,是真正的红妆十里。 不过这些都是传闻,宋兴书那会儿还在边关杀敌,未曾亲眼看见。 “箫妃会在宫中安乐终老。”宋兴书郑重地作出承诺。 黎王妃满意地点头,不自觉地就走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比了比身高,笑道:“兴书都这么高了啊,以前还是小不点儿,真是岁月荏苒。” “箫吟姐还是和以前一般贤淑。” “贤淑……”黎王妃的双目又短暂的失神了片刻,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勾唇道,“徐家姑娘可有我贤淑?她也快临盆了吧?” 她指的是徐依柔,她忘不了宋兴书成亲那日的光景,虽然她称病在家,但炮仗丝竹之声 犹在耳畔,喧嚣至极得扰了她整整一天。 想起徐依柔,宋兴书的脸上就仿佛被镀了一层柔光,温暖得让人嫉妒。 “是的,我们快有第一个孩子了。” “那就好。”黎王妃迅速转身,她加快步伐,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生怕被宋兴书看出她脸上再也掩藏不住的失魂落魄。 走进院子,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残阳如血,宋兴书的背影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她梦里。梦的终点除了他还有一个女子,她此生中最崇敬最羡慕的女子――相思。 没有人知道,颖国公的嫡幼女与相思是好友,至交好友。 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娄箫吟真真切切地爱着眼前逐渐消失的这名男子。或许起初并不是爱,而是对好友临行前相托的一份责任,但渐渐地,虽然二人年龄相差几岁,但那份似陈酿一般的爱慕还是慢慢升华。 相思一去不返,便也鲜有人知,相思与宋兴书之间的相似,真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宫里,有温家的人在等。 宫外,沈月华要前往珉王府,看望徐依柔。 时局实在动乱不堪,顾呈瑜不得不去私宅和葛先生商议对策,他看着沈月华,将她鬓角的发别到耳后,温声道:“明日,你就会成为我顾呈瑜的妻子。” 沈月华不知道顾呈瑜要怎样做,但无条件的信任已经成为默契。 她微笑着点头:“快去吧。” 顾呈瑜没再耽搁,骑马飞奔往私宅。 天色暗了,暗沉沉得压得人有些憋闷。沈月华却笑得犹如春光般灿烂,快了,一切都很快了。等这片黑暗过去,光明的晨曦不久后便会到来。重生一世,她终于找到了能携手一生的人…… 子瑾,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嫁给你,片刻都不愿等。 但此时此刻,有人等在去往珉王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让与沈月华如此轻易地挥手告别成为顾呈瑜此生最后悔的时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终于肯出现了 “小姐坐稳了,我这就把车赶得快些。”黄车夫一扬马鞭,“啪”的一声,骏马疾驰在几近无人的大街上,朝珉王府快速地驶去。 真的是许久没见徐依柔了,沈月华都有些迫不及待。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当初被庶姐害得差点儿在绵州老家香消玉殒的人,今日竟能成为大陈的皇后?沈月华掀起窗帘,看着林立的店铺门缝里渗透出来的灯光,昏黄而温暖的,有家的感觉。 若是沈夫人还在该有多好? 她鼻头一酸,拿锦帕摁了摁逐渐潮湿的眼角。 突然,车外传来一声异响,十分轻微的响声却让沈月华心里“咯噔”一下。异响之后再无声息,仿佛所有一切都归于沉寂,静得更是吓人。 出了什么事?一瞬间将黄叔制住的人,会是谁? 沈月华深深地吸了口气,拿起腰际的锦囊,捏了捏,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定了下。一直等着还不如主动出击,她伸出手,想要掀起车帘往外看。 却在手刚刚触到车帘的那一刻。 “大姐姐。” 有人在车外叫她,这声音简直再熟悉不过,就像深深刻入骨髓的烙印,想忘都忘不掉。她从容不迫地掀起车帘,抬眼,果然看到沈星零婷婷地站在马车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沈月华咬咬牙:“你终于肯出现了。” “如果一出现就能给你带来灾难,我恨不得再早些出现!”沈星零对沈月华刻骨的恨意昭然若揭。 沈月华向她身边看去――许鸣。 他的食指微微动,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悄然射出,在沈月华还没反应过来时,腰际的锦囊已经掉落,被瞬间欺身过来的许鸣接住! “我猜,除了这个锦囊,你身上没有任何毒药。”许鸣带着手套,将锦囊扔得很远。 他猜得没错,每次见徐依柔之前,她都会刻意将藏在身上的毒药清除干净。毕竟是毒药,会对怀有身孕的徐依柔有害。这里距珉王府如此近,她更是大意了。 沈星零巧笑倩兮:“在沈府那么多年,大姐姐对病人体贴的小习惯,做妹妹的自然要铭记在心。” 再一次栽在了沈星零的手里,沈月华眉心微微蹙,不期然想到了沈夫人的死。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袭上心头,难道命运真的 是无法更改的?不论怎样,沈星零永远都是她的劫数? 不!不可以! 沈月华紧紧地攥住拳头,即使命运如初,她也要沈星零先死! 许鸣看着沈月华变幻的脸色,悠然微笑:他料得果然不错,只要沈星零出现,沈月华几乎会瞬间丧失理智,这样脆弱的沈月华真可爱。 “答应我别反抗。”许鸣附在沈月华耳边轻声道。 温热的气息喷射在她耳畔,十分不舒服!沈月华立刻躲闪,却被许鸣一把钳制住! “别动。”语气依旧很温和,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却不言而喻。对于沈月华,他从来都舍不得发脾气。 但,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密不透风,许鸣深深吸了一口沈月华身上的味道,比起那些胭脂水粉的浓郁气息,她身上的那种纯净的草药味仿若一剂毒药让人闻着,便不禁着了迷。 除了顾呈瑜,沈月华还是第一次被外人靠这么近,尤其这个人还是许鸣。顿时,一股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几乎是下意识,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清脆的一个耳光声,沈月华的眼里是满满的厌恶,然而许鸣却甘之如饴地露出微笑。 毕竟以沈月华的力道,还不足以让他感到疼痛,他几乎是有些变态地欣赏着沈月华气急败坏的模样儿。扒掉她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保护罩,情绪外泄的真实更让他兴奋难耐。 “我一定要杀了你!”沈月华的胸腔起伏剧烈,她在寻找一切可能将许鸣一击毙命!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许鸣微笑着伸手,沈月华连忙后退,但到底躲不过他闪电般的招式。 锁骨以下是一处大穴,深谙武功招式的许鸣自然也懂,并且非常熟练地将沈月华定住,以防她做出些什么惊人之举。面对这个他倾心已久的女子,想要万无一失还是要小心谨慎地行事啊。 “哦对了。”许鸣摊开手掌,黑暗中隐匿着的暗卫突然出现,在他掌心放上一块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花纹让沈月华的一颗心猛地悬在了空中。 这是许鸣的重磅筹码! 除了能张嘴说话之外,沈月华现在全身僵住动弹不得,她忍不住失控地吼道:“你把明哥儿怎么了?!” “沈天明在我 手上,是死是活就看华儿你的了。”许鸣依旧微笑。 “卑鄙!” 许鸣手上的花布是沈天明的襁褓,明哥儿才那么一丁点儿,若是有些闪失,沈月华怎么对得起在九泉之下的沈夫人? “奏效就行。”许鸣收起花布,伸出手,在她的脸颊轻轻抚过,“既然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好。” 仿佛一条蛇在脸上滑腻地蜿蜒而过,沈月华恶心无比却动弹不得。 她心里空空如也,有种落万丈深渊的恐惧,为了救明哥儿,她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但那样的话……她历经两世才得到的幸福就真的,真的遥不可及了…… 难道就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会不会还有其他法子? 此时,沈星零低头,准备识趣地退下,在王府生不如死的几个月,她学会了低调。 虽然沈月华是瓮中之鳖,但她的作用依旧奇大无比,沈星零只有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能好好儿地活着,她有多希望能在暗处将沈月华的绝望尽收眼底。 “我可以不反抗。”沈月华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我有条件。” 这种平静让许鸣心中微微一惊,不愧是他爱上的女子,惊慌失措也这般容易地掩饰而过。 许鸣微笑地看着她:“我的华儿,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能做什么不成?” “你想得到我。”沈月华淡淡一笑,“而我,却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许鸣,你最后该不会想要得到的是我的尸体,还有子瑾与温府的仇恨与报复吧?” “若你自尽,沈天明必死无疑!” 沈月华的笑靥越来越灿烂,她缓声道:“威胁对我没用,我只要相信不久之后,尊贵的大梁太子殿下会给我陪葬便可。” 安静地对峙。 这是心智与心智之间的较量。 沈月华赌许鸣对她的执念,如果他不入圈套,那她方才的种种表演都没了意义。但若他信了她,或许,她与顾呈瑜就真的只剩下“有缘无分”。 何其悲凉。 一滴晶莹的泪从沈月华的眼角溢出,折射出微弱的光投入了许鸣的眼中。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确定这只是沈月华的一场豪赌。他的嘴唇微微开启,却终是没能揭露她。 此时此刻,他对她居然还 会有心疼和不忍? 过了好久,许鸣才道:“说你的条件。” 沈月华安了心,她咬了咬牙,恨声道:“沈星零要由我处置!” 什么?已经退到暗处的沈星零猛地睁大双眼,她忐忑地看向许鸣,在他开口之前喊:“太子殿下,您承诺过会让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 真是愚蠢。 许鸣转过身,微笑地看着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足以让沈星零好容易拾得的希望瞬间破碎。他说:“陪葬。”荣华富贵?那就在死后吧。 “不,不!”沈星零边摇头边后退,她想逃。 但许鸣的暗卫一个刀手将她击晕,沈星零随即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布袋。 “交给你了。”许鸣示意暗卫将沈星零仍在沈月华脚下,“还有其他的?” 沈月华看着他,心思百转千回。许鸣一定不会将她放走,最好先救出明哥儿,这样才能让她以后的行动没有桎梏。她抿抿唇,仔细观察着许鸣的表情,道:“放了明哥儿。” “可以。” 沈月华心下一松,瞬间轻盈了不少。 许鸣转而道:“但我也有条件。华儿,放沈天明走,我可是连一点儿把柄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如此轻易?” “你要什么?”沈月华眼神冷峻,仿佛万年寒冰不可消融。 许鸣慢慢地靠近她,整个人都要贴到她的身上,他缓缓地道:“如果我要抱你呢?” “不行!”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沈月华紧紧地攒起眉毛,她努力移动自己的身体,但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 “抱你去见沈天明,让你亲眼看着他被送走,圆了你对亲弟弟的庇护之心,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沈月华狠狠地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儿慢慢溢满口腔,她摇头:“我不信你。” 许鸣瞬间怒道:“你还要如何?!” 沈月华看着他的眼睛,知道先前的表演终究还是被戳穿了。她也不想妥协,但若是能救沈天明,能再看到明哥儿甜滋滋的笑,让一步,就让一步吧…… “把明哥儿放在沈府门前,我要看着他被抱进去。” “好!” 许鸣顿时眉开眼笑,他伸手打横抱起沈月华,终于如愿以偿。 或许是因为她平时的气势太过 强大,此时此刻,许鸣忽然发现怀中的她原来是这么的弱小,他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 伊人在怀,体香清甜。许鸣只觉得一股邪火在小腹部聚集,若不是地点不佳,他简直都想把沈月华就地正法! 而此时的顾呈瑜,尚在私宅处与葛先生和沈天赐聊着大陈的局势,眉头轻轻皱,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情霸气。 “先生是说许鸣会推举另一位皇子?” 葛先生捋着长须道:“抑或他会奋力斩断大齐与宋兴书的牵连,自己得不到也不让我们大齐得到。” “很难。”沈天赐放下茶盅,“宋兴书地位不稳,一定需要大齐的支持。” “或者大梁。”葛先生看向他,“虽然大梁的暗卫已经被连根拔起,但大陈有多少私底下与大梁有纠葛的官员无人知晓。只要大梁或者大齐有一方站在宋兴书这边就可以,要知道,大梁的那位太子玩起狠招儿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顾呈瑜笑了笑,眯起眼:“我有个法子,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官员现行。” 葛先生亦笑道:“殿下与老头儿想到了一处,此事还需宋兴书的协助,他这人可信?” “有阿月在,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都无妨。” 沈天赐趁机道:“殿下,微臣有一事要说。” “讲。” “若殿下与大姐有了明面儿上的婚约,温府和未来皇后都不会再生异心,如此更能确保万无一失。”他近日一直在思考,大陈的事儿一直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大姐的太子妃地位还不明确,他得助一把力。 顾呈瑜脸上的笑意在眉梢处雀跃,他喜道:“那是自然!” 正在这时,有女声在屋外叫叫嚷嚷:“快让我进去,通报个屁啊!你们都不知道情况能说得清吗?!”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沈天赐心里一个“咯噔”,箭步上前打开门,急忙问道:“绿衣,你怎么跑过来了?” 绿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少爷!明少爷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奴婢已经让红裳去珉王府找小姐了,本来好好儿地在睡觉,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呜呜呜……” “晖哥儿呢?” “晖,晖少爷一直在哭……” 顾呈瑜的脸沉了下来,果断道:“去沈府。”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府里有内线 沈月华嘴角的血越来越多,许鸣担心她把自己咬出个好歹,粗暴地掰开她的嘴。原本如花瓣粉嫩的唇已经血肉模糊,鲜血一大滴一大滴地往出冒,看得许鸣着实心疼。 没办法,不管先前下了多大的决心,面对这个女人,他永远都不能真正地狠下心来。 “够了!”许鸣把沈月华从怀里放下,反手解了她的穴道。 做完这一切,也不去看她的表情如何,他大跨步地往前走去。 沈月华在原地踉跄了一下,对许鸣的行为尚有些不解。在她看来,许鸣之狠心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刀枪不入,他能那般轻易地将采卉郡主淹死,就说明此人的心简直比石头都硬。 但,貌似他对她从未真正地用过狠绝的手段。 沈月华深吸了一口气,不愿再想下去,知道自己没办法逃走,便也跟着许鸣缓缓地走。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一般最安全。许鸣在大陈京都的一个据点恰恰就在珉王府边儿上,一处太不起眼的私宅,看起来倒像是珉王府的附属宅子。 把沈月华藏在这种地方,是压根儿不打算让顾呈瑜找到了。 许鸣在私宅门前驻了足,他面对大门静静地站立,等沈月华靠近。鼻翼微动,沈月华独有的体香愈发浓郁,他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沈天明就在里面,你要即可送还是等会儿?” “立刻。”明哥儿越早走,她的心也就越能早早地平静下来。 这样才能毫无顾忌地思考对付许鸣的办法,如非避无可避的关头,她也不想走上绝路。不管人生的境遇有多难,她沈月华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生的可贵对她来说更是刻骨铭心。 她不想死。 “好。”许鸣没有再为难沈月华。 私宅很小,一走进去就能将其格局尽收眼底。四合院的模样,东厢房里动静最大,仿佛是下人手忙脚乱得不行。 沈月华实在冷静不起来, 她疾走了两步,推开门:“明哥儿!” 东厢房里的婆子跟没听到似的,还是焦头烂额地哄着明哥儿,几乎都要大哭出声:“我的小祖宗啊!你还要怎样?要怎样啊!” 只见明哥儿“啪啪”地往婆子脸上抽,响亮得很。 这耳光的力道根本不像是一岁左右的小孩子,狠劲儿十足!婆子的脸上掌印密布,瞧着都有些可怜。不仅如此,霸气的明哥儿还怒目而视,那气场也是分外强大,仿佛要把困住他的下人都生吞活剥了一样。 真好,明哥儿完全没随了沈夫人温柔的性子。 都说外甥肖舅,温家的那些舅舅们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 看到明哥儿生龙活虎的模样儿,沈月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月光柔和地洒落在她的侧脸,轻轻地,像是覆上了一层薄纱,美得像那画中仙子。许鸣偏头,他是第一次亲眼见沈月华对待明哥儿的神态,没有一丝防备和戾气,有的只是暖暖的爱意。 若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老来含饴弄孙,多好。 突然,许鸣猛地一个激灵,连忙从幻想中抽身而出,此时此刻,绝不能对沈月华再生出明显的爱意,他怕所有事情都功亏一篑! “走吧。” “让我抱抱他。”沈月华的笑颜愈盛,走近哄着明哥儿的婆子。 而明哥儿已经发现了沈月华的到来,乐得直拍手,“咯咯”地笑,挣扎着小身子往沈月华的方向使劲探,吓得婆子连忙搂紧。婆子询问地看向许鸣,许鸣点头,她这才敢将沈天明交给沈月华。 明哥儿吱吱呀呀地张嘴,冲沈月华一个劲儿地嘟囔,仿佛在说他有多想她。 胡乱讲了一通,他还扭头狠狠地瞪着许鸣,叽里咕噜又是一大堆,做出义愤填膺状!还挥舞软绵绵的小拳头,像是要揍许鸣一般。 “乖,姐姐带你回家。”沈月华情不自禁地吻在明哥儿额头。 她很少与双胞胎有很亲 密的接触,以前的她看到两个哥儿总能想起沈夫人的惨状,心里的疙瘩始终解不开。如今,她都有些后悔以往的疏离。 明哥儿笑得牙床子都露了出来,他乐不可支,往沈月华怀里使劲钻。 “姐……姐!” 沈月华明显地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明哥儿,脸上溢满了激动难耐的神色。明哥儿会说话了!他叫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是“姐姐”。 “好,我们回家。”沈月华的声音有些哽咽。 听得许鸣不由地心软了一瞬,他使劲攥了攥拳头道:“上车,送他走。”许鸣从来都不知道,沈月华表现出母性的一面时,是如此的让人心生向往,让人迷醉。 明哥儿一路上一直在与沈月华嬉闹,毕竟是这么小不点儿的孩子,怎么会看懂沈月华眼中的留恋和难过?沈府很快就到了,从未觉得这条路这么短过。沈月华抱着明哥儿想下车,却被许鸣制止了。 他摇头,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让暗卫去送。” “好。”沈月华不能犹豫,她只想让明哥儿更安全一些。 当暗卫接过明哥儿时,这小家伙突然爆发了般地乱蹬,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叫姐姐。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看着沈月华的眼神那么疑惑和愤怒。 沈月华偏过头,她从不是因小失大的人。 不论明哥儿怎么拼命地闹腾,他还是被暗卫精准地送到了沈府大门的石阶上。明哥儿很少哭,此时此刻亦然,他只是绷着嘴,连姐姐都不叫了,愤怒地盯着来时的方向。 “我答应过你,亲眼看着他安全。”许鸣准备放下车帘,“现在他安全了。” “不。”沈月华伸手托住车帘,瞥了他一眼道,“我要看着他被人抱进去。” “这里是沈府,里面全是顾呈瑜的人,多待一刻就多一分风险。”许鸣笑笑,“你不是想得寸进尺,违反约定吧?” 沈月华淡定地直视他:“我既说 过不会反抗,自然就听凭处置。但堂堂大梁太子殿下,真的怕了子瑾不成?连面对他的属下都噤若寒蝉?” 声音淡如清水,但其中讽刺意味却不可谓不明显。 这挑战的是许鸣身为男人的尊严,尤其是他一直引以为竞争对象的顾呈瑜。 他忍了忍,偏过头道:“随你。” 沈月华期盼着有人能快点发现明哥儿,只要明哥儿进了沈府,那便一定会十分安全。等一下,她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漾,视线滑向竖起耳朵注意周遭环境的许鸣,她柳叶般的眉毛轻轻皱起:“你如何将明哥儿抱出来的?” 许鸣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只要我想做,没有做不到的。” “沈府里有内线。”沈月华几乎可以断定,能轻易接近沈天明两个小家伙,还能将双胞胎区别出来告诉许鸣的,必然是沈府内部的人。 会是谁呢? 她当然很确定许鸣不会告诉她,而她也不打算在口头上深究下去,引起许鸣的警惕从而将那名内线隐藏得更深,这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幸好,此时沈府门前有了动静,打破了车厢内的尴尬和沉闷。 大门没有开,但有另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门前。一个浅绿色的身影从马车里冲出,兴奋地抱起明哥儿,又哭又笑:“谢天谢地!明少爷你回来了!奴婢没保护好您,奴婢,奴婢……” 这个已经有些失控的女子是绿衣,她的怀抱让明哥儿微微松懈了一点。 稍后,顾呈瑜和沈天赐也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们看着失而复得的明哥儿,所思所想自然没有绿衣乐观。 “去珉王府的人是谁?” 顾呈瑜的心狠狠地下沉,他不愿往那方面想,但理智告诉他,明哥儿必然是从“狼窝”里被安全放出来的。能如此关心明哥儿,还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除了沈月华,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绿衣抬头,脸上还挂着笑:“是红裳 ,她应该快回来了。让小姐白担心一场,是奴婢的不对。咦?小少爷被谁放到了门前?” 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抱着明哥儿的胳膊一下子箍紧。 “殿下,没必要等下去了!”沈天赐几乎可以确定沈月华半道儿被人截走了,他担心沈月华出事,恨不得立刻将她找到。 但人海茫茫从何找起? 沈天赐期盼地看向顾呈瑜,他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有好法子。 此时此刻的顾呈瑜自然是心急如焚,不过他也清楚得很,若真的乱了阵脚,怕是这辈子都很难再见沈月华了。他看着绿衣怀里瘪起嘴难过的明哥儿,紧皱眉头,让人看不出在思考着些什么。 “进府。”过了许久,顾呈瑜居然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沈天赐极度失望,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低哑地吼道:“殿下!大姐有难,您就打算躲在沈府什么都不做吗?!” 顾呈瑜斜斜地瞟了他一眼,无情地道:“你在教训本太子?” “属下此次实在不能听从殿下的吩咐!”沈天赐心中怒海翻腾,他急匆匆地拱了拱手,迅速转身。即使是大海捞针,他也得一家一家地寻。顾呈瑜平日里说着对大姐如何如何好,关键时刻最在意的还是他的天下大业! 这时,一个大红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娇声道:“沈天赐你去哪儿?” 不知何时出现的宜婷郡主追着沈天赐而去,但沈天赐又岂会给她好脸子看?直到他们二人吵吵嚷嚷地消失在街巷尾,顾呈瑜才阴沉着一张脸从绿衣手中接过明哥儿,不置一词地走进沈府。 绿衣目瞪口呆,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实在不明白为何成了这样的局面。 而这一切都被沈月华看在了眼里,她的眼神沉静如古井,波澜不兴,让人着实猜不透心中的想法。许鸣勾唇一笑:“江山美人的抉择啊。华儿,即使你在他心目中占的地位再重也敌不过宏图大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不是太子,是她的夫君 “多谢殿下提醒。”沈月华的视线从府门前收回,她往车厢内里挪了挪,颇为疲惫地倚着车厢闭上眼。 让沈月华亲眼看到顾呈瑜的无情,真的让许鸣倍感欣慰。 天助他也,这样一来,只要假以时日,他相信一定能完全地虏获沈月华的心。不如趁热打铁地投其所好?许鸣打定了主意,他亲自为沈月华斟了杯茶,举在她面前,笑道:“沈天明已经安全送走,不知沈星零你会如何处置?” 一提到沈星零,沈月华的明眸就渐渐睁开。 她看着面前腾起丝丝缕缕热气的茶盅,想了片刻,伸手接过道:“谢谢。” 许鸣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她的事不急,只要你愿意,何时都能办。” “即刻。”沈月华把茶盅凑到唇边,许久都没有饮下,抬起头盯着许鸣强调,“我要立刻办了她,不能再等。” 竟然这么着急?有些不像沈月华的行事风格。 许鸣略微犹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情还是那般清淡,只有在谈起沈星零时双眸里才会喷射出难以名状的恨意。 是太恨了,担心再错过整死她的机会吧。 这样想想也能理解,许鸣点头道:“只要你愿意,怎样都行。” 沈月华再次闭上眼,手中的茶已经凉透,那张绝色的脸笼罩着失望的阴翳,让她的气质更加冷清了起来。许鸣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既然有机会让沈月华彻底投入他的怀抱,他自然不愿意霸王硬上弓。 面对沈月华,只是身体上的享受和得到是为下乘。 她这般的女子,能拥有她全心全意的爱才是梦寐以求。 而沈府内,情形却大不一样。顾呈瑜将明哥儿放回耳房,仔细检查了一遍两个双胞胎,确保无事后才放心。随后,他把照顾双胞胎的丫鬟婆子都叫到了一起,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气场冷得仿佛不能近人,骇得一众丫鬟都两股战战。 “红裳回来了?” 绿 衣还是唯一能面对他不怎么害怕的,只是话说得比往常不太利索了些:“回,回来了。” “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红裳走进耳房,脸色还算正常。她的心思比绿衣细腻了些,听了绿衣没有章法的叙述,大致想明白了一些。她跪下道:“小姐不在王府,明少爷失踪的事太过于蹊跷,还望殿下做主。” 顾呈瑜微微点头,这个丫鬟着实聪慧,他确实想从明哥儿失踪的线索去查,如此才釜底抽薪,直击要害。时间所剩不多,截走沈月华的人必然是许鸣,他是想乱了他的阵脚,从而趁虚而入。 越是在这种时刻越不能慌乱,想必阿月也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 “把今日接近过馨院的人在一炷香之内都揪出来!”顾呈瑜气势千钧,“乌菱雪,琴妙,去协助红裳把这件事办妥。” 两名暗卫突然出现,把本就骇极的丫鬟婆子吓得尖叫了一声。 红裳冷静地起身,抬头看着顾呈瑜道:“还请殿下在外静候,奴婢一定尽力。” 有顾呈瑜在,胆小的女子根本就说不出话来,遑论让她们一件事一件事地回想呢?琴妙转头看了眼红裳,心道:这丫鬟倒是个人物,临危不惧不说,还敢和殿下这般对话,想来今后定非池中之物。 顾呈瑜也不愿浪费时间,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 红裳扶起双胞胎的奶娘,声音轻柔:“秦妈妈,你一直在少爷们身边,明少爷失踪之前有谁接近过吗?” 秦妈妈好容易停止了颤抖,但眼神还是畏畏缩缩的样子。 她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开口道:“大小姐这些日子不常回来,老爷和太夫人时常来看少爷们是否安好,倒也没什么不对啊。” 这几日皇宫里事情偏多,沈月华把重点都放在了外面的事情上,将双胞胎托付给了沈钦。 “老爷和太夫人今天也来过?” 秦妈妈点头:“主子们几乎日日都来,奴婢 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再没有其他人?” 秦妈妈哭丧着一张脸,委屈道:“红裳姑娘您可不能不信我啊,别说绿衣姑娘时时来查看,大小姐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陌生人靠近,奴婢怎么敢?” “是啊,是啊!” 许是害怕招惹上麻烦,一众丫鬟婆子连忙附和秦妈妈,都言之凿凿的样子。 绿衣看也问不出什么了,又威吓了几句,便让丫鬟们都散了。她走到红裳跟前,忧虑地攒起眉头,不确定地问:“红裳,是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她还不算笨,小少爷们出了状况,而沈月华却没有赶回来,无非这事儿就是冲着沈月华来的。绿衣在原地踱了两步,右拳狠狠地砸在左手掌上,懊恼地道:“馨院一向安全得跟铁桶似的,抱走明少爷的贼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 混进来的? 红裳眼睛一亮,她一把抓住绿衣的胳膊,语调十分快速地问:“老爷和太夫人之间选一个有可能带贼人进来的,你选谁?” 这个问题颇为大逆不道,若是其他人问,无非是要将绿衣置诸死地。 但问的人是红裳,绿衣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防备和警惕,事实证明她确实不用。绿衣想都没想便道:“必然是太夫人,啊!红裳我懂了!” “我认为也是太夫人。”红裳咬了咬牙,“下人们只会记住领头人是谁,哪儿会在意跟随的有哪些人呢?” 更何况太夫人虽然溺爱双胞胎,但她同时又很容易被蒙蔽双目,甚至随便几句恭维的话就能让她不知天高地厚,钻这个空子简直太轻而易举了。 红裳走到乌菱雪与琴妙跟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要到太夫人屋里问话,还请乌姑娘和琴姑娘协助。”毕竟以一个丫鬟的身份,太夫人根本不可能买账。 “事态紧急,你放心便是。”琴妙拍胸脯保证。 萧天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而多时与沈月华相处,她 更是喜欢上了这个外冷内热的小姐,此时此刻又如何会推辞? 乌菱雪木然着一张脸,沉默点头。 院内,顾呈瑜已经做好了部署。他吩咐葛先生全权处理明日早朝之事,已经定好的事宜绝不能被耽搁或者拖延。这是关系到齐陈两国的大事,必是重中之重。 葛先生有些为难:“天赐那里不好交待啊……” “他失了方寸,暂时不予理会。” “若是明日许鸣以沈小姐相要挟,老头儿该如何做?” 顾呈瑜紧紧攥住拳头,过了半晌才道:“明日早朝本太子不去,一切按计划行事。若是出了变故,葛先生,你乃本太子幕僚,是齐国太傅,不必过问本太子,一切以齐国的利益为先。” 葛先生郑重地应承了下来。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殿下,您呢?” “从此刻起,我不是齐国太子,我叫顾子瑾,是沈月华的夫君。夫君想尽一切办法救娘子天经地义,你们无需管我。”顾呈瑜的神情逐渐变得坦然,卸掉重担,他才能不顾一切地去救她。无奈至极,因为谁都不是悬浮于天地间的孤物,有太多顾虑和考量。 红裳一行人刚踏出门槛,就听到顾呈瑜这句话。 乌菱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驻足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身上冷汗涔涔,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呈瑜看,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同时又痛彻心扉。 “乌姐姐你怎么不走了?”琴妙唤了声。 “殿,殿下……”乌菱雪木愣愣地看着顾呈瑜,“她就当真那么好?” 琴妙疑惑不解:“乌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聪明如顾呈瑜,即使对除却沈月华的女子向来不会上心,他也总算读懂了乌菱雪隐匿已久的心思。他的心一丝波动都没有,甚至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径直看向红裳:“可问出什么来了?” 红裳绕过乌菱雪,福下身子道:“若殿下能同行,想必会更快些。” “好 ,你带路。”顾呈瑜大手一挥,瞟了眼乌菱雪,面无表情道,“既然乌菱雪劳累,就回私宅休息,这里暂时用不上你。” 他说完话,葛先生也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想来乌菱雪近期会很悠闲,不论何种差事都不会给她了吧。 琴妙绕过失魂落魄的乌菱雪,摇头叹息:“何必呢。”在她看来,乌菱雪确实想多了,太子殿下太阳一般的人物,除了沈月华,她还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从前以为会是宜婷郡主,但现在看来,宜婷郡主虽好,与沈月华还是不同的好。 沈月华与顾呈瑜,才是天衣无缝地匹配得宜。 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又偏远,不多不少地刚刚好。 去往太夫人院子的路上,红裳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顾呈瑜表示赞同:“一定是府里的人,此人还必须有些地位,不然不可能将明哥儿悄然送走。” “殿下是想通过此人找到秘密藏身地?” 顾呈瑜点头:“阿月八成会在那里,如果这样都寻不到她,那我就只能明日去找许鸣对峙了。”那时,恐怕不是私人恩怨这么简单。 “奴婢懂了。”红裳道,“小姐会无事。” 即使所有人都相信沈月华会平安无恙,毕竟那么多困难险阻都闯了过来,许鸣的龙潭虎穴她又不是没有全身而退过?但真正关心她的人还是会忐忑不安。 饶是顾呈瑜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皇叔赐死,此时此刻,却禁不住往坏的境地去想。 但不论如何,只要沈月华还活着,他就什么都不会介意,还要跟她一起携手到老。爱一个人,是爱她的全部,哪怕是缺点…… 院子的门是敞开着的,顾呈瑜一行人走了进去。 “太夫人在那儿?!”绿衣火急火燎地揪住太夫人贴身丫鬟的衣领。那丫鬟吓得使劲指寝室,颤声道:“太夫人在休息,她老人家……” 绿衣把丫鬟扔下,不由分说地率先冲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为你做的我一向都考虑周全 太夫人病了。 许是年事已高,一听到明哥儿失踪的消息,太夫人捂着胸口就直接倒地。嘴唇酱紫,双目紧闭,呼吸也时有时无,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幸好沈钦的太医院院使之名不是虚的,他用尽法子,还是将太夫人的命给吊了回来。 此时,太夫人在沈钦的照顾下,沉沉地睡着。由于饮了安眠汤,她一时半会儿且醒不回来。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嘈杂声,沈钦不由地怒道:“是谁这么不讲规矩?!” 见冲进来的是绿衣,沈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月华跟前的这两个丫鬟真是愈发的不懂尊卑了,仗着跟了沈月华十几年,越来越不把这个家的家主放在眼里。 他刚想斥责,看到继而进来的顾呈瑜,好容易想好的词儿又全部都咽了下去。 “殿下亲临,真是,真是蓬荜生辉。”沈钦只是个小小的院使,虽然知道顾呈瑜和沈月华有情,但总也不敢在顾呈瑜面前放肆。 但毕竟是沈月华的生父,顾呈瑜还是比较收敛。 他微微颔首:“沈大人在这里刚好,也省得本太子到处跑了。太夫人何在?让她出来见本太子。” 沈钦急道:“家母歇下了,没个把时辰醒不来。” “是吗?”顾呈瑜直接坐到上首的檀木圆交椅上,抬眼撇着沈钦,“若本太子非要她即刻醒来呢?” 沈钦是个孝子,他担心太夫人再耗损心神真的归了西,但又不敢驳顾呈瑜的面子。左右为难了片刻,直接跪下道:“殿下容禀,家母她真的经不起折腾啊。” “起来!”顾呈瑜不愿见到沈钦跪自己。 被这一声吼,沈钦登时就懵了,下意识地按照顾呈瑜的命令做,汗出如浆。 真把太夫人吓出个好歹来也不太好看,顾呈瑜忖度了片刻,问沈钦:“今日太夫人去过馨院,和谁?” “是,是华儿请太子来查明哥儿失踪的事吗?华儿也太……”他刚想轻微地数落一下沈 月华,却被顾呈瑜一瞪,没敢继续说下去。 “明哥儿已回府,你只要照着本太子问的回答就是!” “什么?!”沈钦听到好消息当即就喜笑颜开,“真好!明哥儿回来就好!” 顾呈瑜禁不住提高了音量,大声道:“沈大人!” 沈钦吓得一个哆嗦,腿脚都软了,连忙回答:“家母今日并未与微臣同去,这……可以问李妈妈,她总是伺候家母左右。” “叫进来!” 不一会儿,绿衣就拖着李妈妈进了内室。李妈妈被拽得踉踉跄跄,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跪地行礼。虽然李妈妈不认识顾呈瑜,但内室的情形简直太明显了,她头都不敢抬,生怕惹了贵人的嫌,招惹祸乱。 红裳柔声道:“李妈妈,您别害怕。太子殿下来这里,只是想问问太夫人今儿来馨院瞧小少爷的时候,还带了哪些人?” 这些日子,沈月华和顾呈瑜的桃色消息早就传得满天。 沈府里的下人哪个会不知道能来沈府的太子是谁?原来这位就是堂堂大齐太子啊,模样儿果然是万里挑一,跟大小姐真是配的。李妈妈心里腹诽了两句,没有任何隐瞒地道:“太夫人和老奴都去了,还有雅姨娘,不过她时常陪太夫人唠嗑,也经常跟着太夫人去看小少爷们,倒也不稀奇。” 雅姨娘是什么人? 顾呈瑜看了眼红裳,红裳点头解释道:“雅姨娘是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亲姨娘,夫人的陪房,随着夫人嫁进沈府,颇为低调。奇怪的是,太夫人年前还因为宁远伯夫人的事迁怒于她,现在却肯与她相处,看来也是一名隐藏的厉害角色。” 红裳更是厉害,她清楚顾呈瑜想问什么,句句不差。 顾呈瑜赞赏地道:“很好。琴妙,尽快把她带来。” 沈钦忍不住插嘴:“殿下,雅儿一向胆小可人,她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芹儿还待字闺中,她怎么会给芹儿招惹是非呢?” “沈星芹?” “是啊,这些日子都是登门来向芹儿提亲的贵人,大好形势在此,她决计不会犯糊涂,她也不会私自行事的。”沈钦认为自己很了解雅姨娘,在他心目中,女子就是柔弱的具象。她们娇媚和软,应该活在男子的呵护之中,就像菟丝花一般依附男子生存。 当然,沈月华的例外,已经让他渐渐动摇了这种与身俱来的思维方式。 但大男子主义的心思早就根深蒂固,遇到女子,首先蹦入脑中的想法怎么会变? 听到这话,红裳的眼神稍变,蔑视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才不会依附于任何人而活,父母双亡,寒冬腊月里靠乞讨才侥幸活下来的小女孩儿,哪儿会信那一套“女子无才便是德”愚蠢的鬼话?任何时候,她都要努力攫取有用的东西,坚定信念,将命运牢牢捏在手心才是生命之道! 当然这一切,除了命运教给她,还有此刻不知在何地的小姐一直灌输给她。 她的恩人,她此生最崇敬最爱的的大小姐,你一定要等我来救你!红裳眼角有亮光闪烁,小得不能再小的泪滴刚出现就消失…… 而现在,沈月华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许鸣选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带着她进入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巷子。为了尽可能的抹除任何蛛丝马迹,他真的是煞费苦心。 沈月华咬了咬唇,心中的涟漪微微泛起。 看来顾呈瑜的法子不会奏效了,以她对顾呈瑜的了解,他一定会去找最有效的途经来找到她。挖出内线,供出地址,如果她身临其境也是第一选择。 但许鸣换了藏匿地点,一切就又仿佛回归到了迷雾中。 “沈星零也在这里?”此时此刻,能拖一刻就是一刻,她知道顾呈瑜不会放弃,那她也会坚挺到最后。 “在。”许鸣微笑道,“以防你想随时找她泄愤,临行前,我便让人将她送了过来。” 沈月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面 部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嗓音依旧动听且平静:“殿下用心良苦,多谢。” 许鸣笑着靠近她:“只要是为你做的,我一向都考虑周全。” 沈月华偏过头,除了顾呈瑜,其他人的甜言蜜语都让她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暗卫已经去带她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华儿,不如你也唤我的小字可否?”许鸣不得不承认,每次听到沈月华叫顾呈瑜“子瑾”,他都嫉妒得发狂。 沈月华蹙眉道:“太子殿下,你我交情并不深!” “哦?”许鸣随手拈了一块糕点,凑到沈月华唇边,“肌肤之亲都不算吗?我还记得华儿凝脂般的肌肤,那口感……” “许鸣!”沈月华霍地站了起来! “叫名字也挺好。”许鸣转而将糕点丢入自己的嘴里,“这里就是一个荒僻的小宅子,没人认识你我,没有太子,也没有御医,不如放下你的重重戒备,聊聊?” 当然沈月华更愿意聊天,她是真的应付不过来许鸣的动手动脚。 许鸣挥手让下人把茶斟上,袅袅的茶香入鼻,稍微能舒缓一下身心。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离早朝不到几个时辰了。几个时辰后,那道圣旨会真正地改写大陈的历史。而本应该站在顾呈瑜身后陪他见证这一刻的沈月华,此刻却与许鸣相向而坐。 真是不可谓不悲哀。 沈月华自嘲地笑了笑,安然落座:“聊什么?” “你应该对梁国皇室有所了解?”许鸣捧着茶盅慢慢地撇茶叶,仿佛注意力都在芽芽挺立的茶叶上,思绪却逐渐渺远了起来。 沈月华低头轻轻地闻着茶香,很清很纯,没有添加任何东西。 她放心地呷了一小口,道:“大梁现今的皇帝陛下精力很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有整整十二个兄弟。而你,是三皇子。” “是。”许鸣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慢慢道,“而且其中不乏贤能者,我能登上太子之位,靠的不仅是身为嫡子 ,更重要的是狠毒。” 沈月华心里一个“咯噔。” 早就听闻梁国大皇子和二皇子死得蹊跷,难不成与许鸣有关? “但我又不能将他们全部除掉,而现在,我远在大陈履行一个太子应尽的职责,却不知有多少人在父皇耳边进言。如果大陈拿不下,我这太子之位大概也会丢了。”许鸣静静地诉说,看不出情感的起伏变化。 他放下茶盅,抬起头看了眼沈月华,笑笑:“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顾呈瑜。论能力,我们二人不分伯仲,但他有一点远胜于我。那便是不用顾忌被人背后放冷箭,齐国只他一位皇子,地位十拿九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沈月华只是轻声道。 许鸣忙着与兄弟相争,但顾呈瑜何尝不必担心其他人?例如他那早就输掉但依旧贼心不死的皇叔?只是幸好,他要提防的人也就淮王一个,而愚蠢的淮王早就被他“斩于马下”。 想到顾呈瑜,沈月华眸中的冰冷逐渐融化,变得温暖。 而许鸣还以为这变化是为了他,心里如同被春风拂过,甚是欣慰。 “你呢?我一直都查不到你为何这般恨沈星零,还有舒良俊。”许鸣只是好奇,也想这场难得的聊天能持续下去。如果他们二人能交心,那就离得到她的目标更进一步了。 沈月华脸色骤变,紧紧地攥着茶盅,指节泛白,看起来在极力控制着怒气和恨意。 里面着实大有文章,若是能撬开这一点就太好了。不过替她杀了沈星零报仇,想必也有些效用,许鸣微微晃着茶盅,愈发感到黎王真是送给他一个绝佳的礼物。 此时,暗卫在门外敲门禀报,语气里带着些畏惧:“殿下,出了点儿状况。” 许鸣的声音瞬间冰冷,他微微仰头道:“说!”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事关他的江山美人,如何不能运筹帷幄?就是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能容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报应不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暗卫是个彪形大汉,此刻战战兢兢得像个小媳妇儿,他是真的担心,据说有很多暗卫都折在了这位太子殿下手上,他没服侍太久,可是怕得很。 许鸣一拍案几,大声道:“快说!” “是沈四小姐,她……有了点意外。”眼看着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这般胆战心惊,倒是颇有些喜感。沈月华口中不言,却希望沈星零的意外更加棘手些,如此才能更多地拖延时间。虽然顾呈瑜能精准找到私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知为何,她打心底里就毫不动摇地坚信着,她的顾子瑾,一定会像天神一般降临,救她于危难。 经过在陈探子几乎全军覆没的惨剧之后,许鸣已经不复以往装出来的“老好人”模样。 他气急败坏地厉声呵斥:“看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会出事,要你何用?” 说着,他的一个刀手以肉眼几乎觉察不到的速度骤然横到暗卫脖间,吓得他反应过来后膝盖一软,直戳戳地跪倒在地,连求饶都来不及出口。 “如实讲!本太子没心情听你废话!” 没想到,许鸣不装模作样起来如此暴戾。 沈月华不动声色,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悠闲品茶。 暗卫的声音极颤,但与此却极快:“沈四小姐趁属下不注意要逃,被属下发现,慌不择路地掉进了井里,属下不知该不该叫大夫。” 听完暗卫的诉说,许鸣反而不怒了,他的脸色和缓了下来,慢慢地将手收回,转身看向沈月华道:“当然不叫大夫,天下最出神入化的神医在此,华儿,你怎么说?” 沈月华放下茶盅,对那暗卫轻声道:“她的湿衣裳换下了?” “马不停蹄就让丫鬟换了!属下丝毫不敢耽搁!”暗卫看出了沈月华在许鸣心中的地位,生怕自己性命不保,能讨好一些是一些,点头如捣蒜。 不过沈月华的下一句话却是:“那就再让她原封不动地再穿上。” “ 啊?”暗卫结结实实地一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许鸣已经返回坐到了原地,他貌似突然心情变得很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按她说的做,尽快!” “是!属下这就去做!” 暗卫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就赶紧出去了。 许鸣端起茶盅,笑看着沈月华:“为你的狠心碰一下?” 沈月华上下看了他一眼,哂笑道:“对仇人,我向来不懂什么叫心慈手软。”她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也不扭捏,清脆的一声响,两个精致稀有的雨过天青茶盅碰到了一起。 “同感。”许鸣愈发无法自拔,只想迷醉在她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里。 这时,那暗卫果真以极快地速度把沈星零带来了。他是直接拽着沈星零的脚踝,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了,连拉带拽,不留一丝情面。 如此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是真的取悦了沈月华。 她看了眼脸色惨白,嗷嗷直叫的沈星零,抬头问暗卫:“你叫什么名字?” 暗卫不确定地看向许鸣,动动嘴唇,不知道该不该说。许鸣没挑了下眉:“华儿问话便就如同本太子问话,如实禀报就是。” “属下全义,完全的全,义气的义。”暗卫毕恭毕敬的样子。 “好的,你先出去,守在门口,过会儿还得辛苦你收拾。”沈月华眉目阴冷,美目里射出的视线犹如来自地狱,让膀大腰圆的全义都忍不住吓了个激灵。 他只能按照沈月华说的去做,临走前扫了眼地上畏缩着的沈星零,陡然觉得这女子着实可怜,被沈月华这般的蛇蝎美人给惦记上,也是她上辈子造了孽。 沈星零也认为是自己前世造孽,今生才被沈月华步步紧逼,没来由地怨恨。 只是她所犯下的孽不是前生,而是原本轨迹既定的未来。奈何沈月华是重生之人,她要用尽所有防止这一切发生,哪怕被扣上阴险狠毒的帽子! “你很疼吗?” 沈月华揪住沈星 零的头发,狠狠地往上一提,沈星零的脸仰了起来,已经被冻得青紫,她死命地咬住下唇,不愿在沈月华跟前露出一点儿柔弱之感,倒是难得的硬气。 但心智再坚定,也敌不过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的眼角都有些抽搐,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从小腹渐渐蔓延开来,仿佛有无数根银针扎着,又像是被铁杵在腹部搅动,感觉糜烂成泥。 “也不知你是命大呢?还是命贱。井水都冻不死淹不死,非得让我亲自动手!”沈月华松开她的头发,使劲一扔,沈星零像烂布袋一样趴在地上,抖若筛糠。 她哆哆嗦嗦地道:“要杀便杀,沈月华,我就是做鬼都不放过你!” “做鬼?”沈月华突然笑出声来,她缓缓地走近沈星零,伸手掰开她的嘴,往里塞了一粒紫色的药丸,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等你来寻我报仇了。” 沈月华掐住她的脖子,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掐得沈星零眼球都凸了出来。 “额!额!”沈星零忍不住双手乱抓,窒息的痛苦,濒死的绝望,一瞬间彻底浸透了她的整个身心。 渐渐地,等她逐渐没力气挣扎时,沈月华却又松开了手。 沈星零匍匐着,猛烈地咳嗽,小腹越来越痛,痛得她几欲死去。 但她依旧嘴硬:“沈月华!没想到,真没想到……咳咳咳!你还藏着后招,没用的!即使你给我吃了毒药又如何?我沈星零败就败在庶出的身份,若不然,你凭什么赢我!” “你若认为那颗是毒药,那便是吧。”沈月华凉凉地瞥了眼许鸣。 许鸣的脊背突然渗出一溜儿冷汗,他和沈月华接触得那般近,若是她想把药下给他简直易如反掌。他见识过沈月华毒人的功夫,登时只觉得仿佛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儿回来。 突然,原本疼得直抽的小腹一松,温热的感觉濡湿了沈星零的下身。 感觉有东西缓缓地流了出来,心里空空如也,浓重的黑色笼罩了 视野,沈星零连胳膊都支撑不住,猛地趴在了地上。这种感觉,这种…… 她勉力转头,朝腿部看去。 嫣红的鲜血润湿罗裙,在身下盛开,身体痛得麻木,心里却开始泛起绝望。卷起涟漪,转瞬间便波涛汹涌! “我,我……”沈星零不可置信地喘着气。 “你有孕了。”沈月华闭上眼,“跟了你这样的母亲,也是这孩子的劫难。” 沈星零紧紧地捂住腹部,绝望恸哭,她用猩红的指甲直指沈月华,吼道:“是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你还我孩子!他是无辜的!!” 若不是她此刻绵软无力,真是恨不得立刻撕了沈月华。 但沈月华却不为所动,只转身端起茶盅,悠悠地呷了一口,笑道:“报应要来,你挡都挡不住。沈星零,你不会傻到真的以为是我干的?在你投身井中的那一刻,你的孩子他就保不住了。” 她盯着沈星零,一字一顿:“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骗人!!”沈星零踉踉跄跄地站起,但下身的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流,她紧紧地咬住牙,目眦欲裂,脸上的神情转了不知几遭。 “随你信不信。”沈月华突地一笑,犹如牡丹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她道:“我改变主意了,或许让你活着才好。”前世,失去孩子的痛苦她体会得淋漓尽致,她知道那种犹如凌迟的痛苦,不如让沈星零尽情地品味个够。反正,沈星零的性命已经被捏在她的手里,随时可以夺去。 “全义。”沈月华唤了声。 全义连忙推门而入,拱手道:“属下听凭吩咐。” “把她绑在院中的树干上,其他不必管。”如此才能尽情地回味生命流逝的快感,这世间拉的越长,越能让沈星零痛苦难耐。 全义哑然,他看着浑身是血的沈星零,眼睛里腾起同情。 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怎么好好儿的一个人犹如从血水里捞出来了一般,瞧起来凄楚无比。或许每 一个男子都有保护弱者的心思,在全义眼里,沈月华虽美但却是典型的蛇蝎毒妇,而沈星零柔柔弱弱跟花儿似的,真是下不了手。 他咂咂嘴:“沈小姐,她怕是熬不过今儿的,不如给个痛快吧。” 救不了沈星零,让她死得快些也算他的善心了。 沈月华眉头一蹙,眼神就像冰棱子,唰地一下射向全义。仿佛被利箭戳中,全义惊得连忙闭上嘴,惶恐地看着沈月华,在她眼里瞧出了浓烈的杀意。 就因为一句不算求情的求情之语,难道沈小姐就对他起了杀心吗? 那是他不懂,“恨沈星零”几乎是沈月华重生后唯一的斗志,哦,还有那个已经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舒良俊。给此二人求情的人,无异于立刻直接拿刀子往沈月华心上捅。 但她毕竟没丧失理智,杀意一闪而过,转过身,冷冰冰地道:“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全义再不敢吱声,只能把沈星零打横抱起,尽量抱得轻柔走得稳健,减少些她的痛楚。 “没想到你的属下这般怜香惜玉。”沈月华面无表情,这句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许鸣走过去把房门关上,笑道:“大抵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尤其对你。” “是吗?”沈月华不为所动,“既然如此,你还是离我远些得好,免得让我受到惊吓。” 许鸣大笑了三声:“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把你吓到?” “大概有吧。”沈月华有些累,她微微闭上眼,靠进圈椅里,将疲惫的身躯放松了下来。沈星零终于要死了,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但为何?她反而有些彷徨呢? 她最想保护的沈夫人逝世,给她留下了两个不得不庇护的小家伙。 她最恨的两个人都玩完了,却因此而遇到了一生挚爱。 一切,还没有结束,也不能结束。让她挂心的人越来越多,她舍不得打破触之可及的美好的将来。所以,要用尽一切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巧不成书 其实,在沈星零遭遇此生最痛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许鸣藏身之处的巷子里走出。她披着破旧的斗篷,步履轻浮,看起来身体很虚弱。 她每走一段都得停下来喘气,身体连这些路程都仿佛负重不起。 但没有办法,即使是累死她也得将消息带到。走走停停,也不知用了多久,她总算是到了沈府门前。戒备森严的沈府,紧闭大门在黑黢黢的夜里更是显得难以接近。 “咚咚咚。” 小小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黑暗里传得渺远。 她没多少力气敲门,声音太轻,守门的下人听不到,他已经睡得很熟了。她累得几乎趴在门上,还是顽强地一点点地敲着。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将明亮的月亮遮住。 夜如此漆黑,更显得她的努力那般微弱。 “你是谁?” 她连忙向后看去,一个人影轻盈地落地,唇红齿白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稚气,但那微微踮起的脚后跟显露出他轻功的不凡。 “我,我找大齐,大齐太子。”她虚弱地轻呼。 少年凑近他,语音清脆:“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殿下在这里?”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因为,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大齐太子的属下,事关重大,我,我要见太子。” “那可不行,殿下岂能随便是个人想见就能见?”少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瞧你也做不起什么乱子,快快离去吧,莫要扰人清梦。” 说着,少年打了个哈欠,心里默默腹诽了一下值夜班的苦楚。 她有些急,撑着走到少年跟前,哀求道:“琴妙也可,或者萧天,不知萧天的病好些没有?总之,总之事关重大,耽,耽搁不起啊。” 听到她竟然准确地说出了府内的情况,少年脸上摆满了讶异。 他想了想,一把搂起女子,还不忘安抚道:“你别怕,我带你进去找琴姐。” 她不会怕,以前的她也是能飞檐走壁的高手,但现在只落得 一副残躯,整日整日地躲在人迹罕至的角落,数着星星熬日子。几个起落间,少年抱着她到了内宅的一个院落,听到声响,屋内一下子亮了灯。 “是谁?”琴妙披着外衣,噌地一下出现在院内,待看清少年后松了口气,“你小子深更半夜做什么?还抱着个女子,难道又闯祸了想让姐姐替你担着?告诉你,没门儿!小小年纪学什么花花公子?当心回到大齐后你爹打你屁股……” 还睡眼惺忪呢,琴妙就巴拉巴拉一大堆数落。 少年纠结起一张脸道:“行了行了琴姐,又不是我娘,还天天管我。”他孩子气地瘪嘴,扭头看到女子,一拍脑门儿道:“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琴姐,这人刚才敲门来着,说是要见殿下,还跟你认识。” “什么?”琴妙刚打了个哈欠,此刻眼眶里全是眼泪,看女子也看不真切。 更何况女子着实变了不少,也难怪她一眼没瞧出来:“哪有的事儿?没见过。你小子一点儿戒心都没有,带下去盘问清楚。”说着,她就想回房接着睡觉。 “琴,琴妙,是我。”女子勉强挤出几个字。 声音倒还挺熟悉,琴妙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晌女子,突然一惊:“你不是……天哪!致也你先回去,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她连忙扶住女子,挥手打发少年。 叫“致也”的少年好奇地又扫了一遍女子的脸,撇撇嘴道:“知道啦。”反正以后还可以再问,现在情况紧急,他又不是胡搅蛮缠的小孩子。 琴妙将女子扶进屋,让她倚靠在罗汉床的引枕上,又给她递了一盅茶。 女子赶紧用茶润润喉咙,靠了会儿,才有精神说出话:“琴妙,我得见你们的太子殿下,很重要!” “你怎么会来?”琴妙实在好奇,“听说连沈小姐都找不到你了,一直不敢告诉温大人,你这突然出现,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没时间说这些有的没的,琴妙,十万火急啊!” “好 吧。”琴妙不放心地道,“你还能撑得住吗?” “还好。”她硬撑着要站起来,但腿脚发软,却是怎么都离不开罗汉床。 琴妙想了想道:“罢了,我去找殿下过来吧。幸好殿下让我回来照顾萧哥哥,不然还遇不到你呢。但殿下现在忙着审那个什么雅姨娘,也不知审出什么结果来没有。” “一定要快。”她想了想道,“事关小姐。” 琴妙一愣,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你说的是真?你知道沈小姐在哪里?!” 她被抓得生疼,皱了皱眉道:“再多的我只会告诉太子殿下。”不论是谁,她都是不可能完全信任的。沈月华对她有大恩,又是,又是温隆的表妹,她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琴妙却不在意她的不信任,激动道:“好好!秦婉你在这儿好好戴着,我去去就来!” 是的,跋涉而来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秦婉,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但思前想后,还是来了。正如她所说,沈月华对她有莫大的恩德,这值得她去冒险。 她瞒着沈月华特意搬到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那条道也能偶尔见一见乘马经过的温隆,这大概是她认为自己该过的余生。却阴差阳错地,目睹了沈月华被许鸣挟持进入巷尾不起眼的宅子。 无巧,不成书。 出了院门,琴妙几乎是飞着去的。到了小花园,眼看离太夫人的院子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却停了下来。她抬头思忖了一下,转身道:“出来吧。” 致也讪笑着走出:“虽然没太听真切,但那什么秦婉的事儿大概挺重要的,琴姐你先去,甭管我。” “原就没打算管你偷听,但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很急吗?” 琴妙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眼,点头道:“还是尽快的好。” “那你说吧。”致也斜靠在一棵花树下,吊儿郎当的形容。 琴妙心道:反正我也是为了你好,被骂多管闲事也认了。她咬了咬牙,吩咐致也:“悄悄地 去温府,告诉温隆,他最想见的那个人在这里,快去。” 等她说完,致也却泄了口气,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瞅着她:“琴姐,温隆不在温府。” “嗯?”琴妙有些莫名其妙地,“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你别瞎说。” 致也打。打哈欠,挥挥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儿早朝会发生大事儿?温隆现在肯定和宋兴书一起商议呢,哪儿有空在府里歇息?” “对哦!”琴妙懊恼地道,“那你帮我守着秦婉,千万不能让她再走掉。” “就她那羸弱的样儿,还能走哪儿去?琴姐你就甭耽搁了,快些进去吧。”致也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去看着秦婉了。他这琴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呆。 琴妙撇嘴,只能往太夫人院子里走去。 这时的院子里照旧灯火通明,雅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道自己没有说谎:“殿下殿下,奴婢真的是把小少爷送到那个宅子的啊,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啊!” “你早就该死!”顾呈瑜气得一脚踹到了雅姨娘的肩窝。 “咔”的一声,想来雅姨娘的锁骨是碎了。她哀嚎连连,忍着剧痛爬到沈钦脚下,使劲拽他的衣角,嘶哑地哭道:“老爷,老爷啊,敏儿在伯府受苦我岂能坐视不理?算来算去,也只有许太子帮我了啊!敏儿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她也是你的女儿,求求你,求求你要救救她,也救救我啊!” 沈钦性子软,想起沈星敏凄楚的样子着实心疼。 但他也不傻,哪儿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顾呈瑜的霉头?再者说,沈星敏就是再可怜,那也比不上沈月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想起沈月华现在可能的处境,他就恨不得将雅姨娘狠狠地打上一顿。 “啪!”沈钦扇了雅姨娘一个耳光道,“你就只考虑敏儿,你有没有替芹儿想过?她从小规规矩矩,什么时候做过错事?但就因为你的糊涂,让她以后如何面对华儿?你让她如何嫁个好人家!这些暂且不论,若是华儿有 个三长两短,我惟你是问!” 这么久以来,沈钦还从未打过她,这一巴掌直接把雅姨娘打得目瞪口呆,。 “惟她是问?”顾呈瑜冷笑,“若果真如此,你们全部要给阿月陪葬!” 权倾天下的大齐太子,怎么可能是善主儿?他现今周身戾气蓬发,骇得在场诸人都是连连冷颤,惶恐得仿佛命不久矣。 这么一通闹腾,原本几乎算是不问世事的沈星芹自然也到了。 她此刻发着抖,“噗通”一声跪下道:“爹爹,女儿已无任何颜面见大姐姐,自请削发为尼,日日茹素,以求大姐姐平安归来。” 最可怜的莫过于她,要为别人的错误承担罪责。 顾呈瑜没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思考对策。雅姨娘提供的地址早就人去楼空,想必许鸣已经将阿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京城这么大,究竟该从何找起?!难道上次轻易作别,竟成了永别? 翻江倒海的悔意冲击着他的灵魂。 顾呈瑜一怒之下击碎一方茶几,碎块纷飞,无意间将雅姨娘给击晕了过去。 但没人敢去扶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恐祸及己身。 “殿下!”琴妙冲了进来,“有线索,沈小姐有线索了!” “快讲!”顾呈瑜径直往前跨了一大步,完全没想过这线索有可能出错,他爱沈月华,就会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去想。 琴妙蹦到顾呈瑜身边,在他耳侧轻声道:“是秦婉带来的消息,她此刻在属下院中,极其虚弱走不动道儿,特请殿下过去。” “好。”顾呈瑜此刻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尊卑之分,只要能救出沈月华,什么都行! 沈钦和沈星芹连忙跟上,他们是真的担心沈月华,不是想在顾呈瑜面前做样子。 而在这时,沈天赐居然也误打误撞地接近了沈月华藏身的宅子。他的嗓子几乎要哑了,逢人便问,遇到疑点就一一探寻,这才摸到了这里。门前有一个物件在反射着月光,不起眼的光亮却让沈天赐激动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华儿,我只是想抱抱你 是绞丝银手镯,沈月华生辰那日,他亲自打造出来送给她的。 如今这手镯在此处,那就说明他推断得没错,沈月华的确被许鸣带到了这里。鲁莽地闯进去显然不可行,他该怎样才能混入呢? 沈天赐刚刚接近私宅,就听到女子的哭泣声。 他原是吓了一跳的,再仔细辨别,才分清楚这声音竟是沈星零。 “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好吗?”她苦苦哀求,听着让人心碎,“我的孩子已经没了,我,我要去见我的孩子,杀了我,求你了……” 沈星零不知在向谁祷告,但这样刚好给了沈天赐可乘之机。 而此时,屋内的许鸣突然站起,惊得沈月华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眉尖渐渐蹙起。 “天儿都快亮了。”许鸣笑吟吟地道。 “难不成你会放了我?” 许鸣摇头:“自然不会,华儿,听说昨儿皇宫里发生了大变故,你知不知道?” 沈月华微微哂笑:“你就不用装模作样了,大梁探子虽然折损了那么多,但毕竟还是耳聪目明得很,没必要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吧?” “好。”许鸣笑笑,“具体打听得不算真切,但唯有一点可以确认。今日早朝绝对会天翻地覆,就不知你在我手里,顾呈瑜会不会屈服?又或者温阁老和温隆会不会倒戈?” 沈月华叹了口气,缓缓站起道:“你也太高估我了。” “事实证明,我犯的一次又一次错误都是低估你所致。”许鸣靠近沈月华,闻着她散发的清甜体香,登时就觉得灵台混沌了许多。他也见过许多女子,但从未如此珍惜过一个人。 只想静静地抱着她,等待黎明,等待拨开云雾攀登巅峰的那一刻。 他 是这样想的,也打算这样做了。 沈月华如同瓮中之鳖,看情形是逃不出他的桎梏。许鸣伸出胳膊,眼神融化成温水,温柔得仿佛要将人溺死在眼波里。 “你可要想清楚了。”沈月华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泛着白气,冰寒刺骨。 许鸣的手顿在半空中,仔细端详她的表情。 过了会儿,他轻声道:“我赌你身上没有其他药,华儿,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绝不做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沈月华的眉头有些松动,她忖了好久才道:“我有一个条件。” “你尽管说。”许鸣的心微微漾,他看到沈月华的神情渐渐和缓了下来。 “分布图,你从采卉郡主那里得到的分布图究竟是什么?”沈月华静静地看着他,果不其然从他脸上看到自得和为难。得意于分布图的获得,为难于究竟要不要告诉她。 许鸣转身落座于圈椅上,看了眼窗外有些发亮的天色,道:“你为何想知道?” 能把目之所及的未知把握在手心里,这才能更好地思考对策。或者,即使这一关难以度过,她能给顾呈瑜留下些线索也未可知。 “采卉郡主因我而死,我想知道前因后果,过分吗?” “不过分。”许鸣随手捧起茶盅,用茶盖慢慢地撇着茶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稍后将茶盅递到唇边轻轻一吹,茶香四溢。 沈月华笑了笑:“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说说也无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这张图就用不到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许鸣放下茶盅,“但华儿,这个条件达成了之后,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沈月华心中一个“咯噔”,权衡二三之后,还是沉重地点了点 头。 能拖延就拖延,如果彻底逆了许鸣的意,她真不知道许鸣会做出些什么来。再者,她也的确没有蛊药了,唯一防身的药也喂给了沈星零。相比于一而再再而三私心放过她的许鸣,她对沈星零的恨意已经几乎盖过了理智。 “那张图是羽卫的分布图。”许鸣自得地一笑,唇角翘起,彰显着他的志得意满。 而沈月华的心里更是震惊! 千想万想,谁能料到这图居然是大陈羽卫的图?大陈羽卫,曾经让三国闻风丧胆,这是一支不能再精良的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却以一敌百。 只是随着大陈土地日渐贫瘠,国力渐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没想到羽卫还一直存在,分布在大陈京都的各个角落,誓死保卫大陈皇室平安。让沈月华震惊的远不止于此,据说羽卫除了听从当今圣上的号令之外,只认那张分布图。也就是说,有分布图者得羽卫,得羽卫者得大陈! 沈月华的手一松,手中茶盏猛地坠地。 许鸣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低声道:“华儿,大陈皇宫我势在必得,你不必再跟我较劲。你想要的,我可以悉数给你,保沈府,保温府,让沈天明和沈天晖前途无量,只要你从了我,这一切唾手可得。” 震惊之下的沈月华什么都说不出口。 没有人会料到,向来不问政事的勤王手里会有这么一张王牌,顾呈瑜怎么办?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顾呈瑜得偿所愿?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已经失去了沈夫人,她不想让她爱的人再次心灰意冷。 “我……” 许鸣以吻封缄,动作快得出乎沈月华的意料。 沈月华全身战栗,几乎想要咬舌自尽,但她现在连自尽都 做不到。被厌恶的男人这般折辱,说是天昏地暗也不为过。 “轰――” 屋子的门居然被突然踹开,许鸣想都没想便解开沈月华的穴道,沈月华连忙弹跳开,下意识地用衣袖狠狠地擦嘴唇。不过这一切落在闯入者的眼里,更像是沈月华因为失了分寸而羞愧。 小心翼翼溜进来想要救沈月华,却在窗纸上看到这样缠绵的投影。 沈天赐的胸腔都要炸开了,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失望:“大姐……”即使失望,他居然也不忍心斥责沈月华。 沈月华如何知道? 她才是受害者!但她是理智的,一个理智的人很难被情感控制住身心。沈天赐深入虎穴,虽说救了她一时,但却令二人双双落入魔爪,当务之急是要保证沈天赐的性命无虞。 “你不能伤害他!”沈月华挡在沈天赐身前,盯着许鸣。 许鸣是男人,他读得懂沈天赐此刻的失望和愤怒,做戏便要做全套的。他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将来的天下都是咱们的,天赐还是我小舅子呢。” “下三滥的混账!”沈天赐将怒意全部发泄到许鸣身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这等卑鄙手段,我沈天赐瞧不起你!” 许鸣悠然道:“瞧不瞧得起又能如何?我终归得到了想要的。” 说罢,颇为暧昧地看了眼沈月华,深情和温柔尽显。 沈月华深知许鸣的阴晴不定狡诈多变,她没有说话,担心害了沈天赐性命。但这却又让沈天赐觉得她是默认,沈天赐表情发苦,狠狠地偏过头不看她。 “全义。”许鸣笑道,“把沈大人擒住,寸步不能离开这里。” “是!”全义武功奇高,自然比半路出家的沈天赐高上许多。 沈月 华瞪了眼虎视眈眈的全义道:“天赐必须跟在我身边,许鸣,他是我亲弟弟,你不能伤害他!” 许鸣心情大好,他仿佛看到胜利就在前方,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但沈天赐的武功终究太碍事,他随风而动,啪啪几下便封了沈天赐的穴道,让他不能运行真气,跟个寻常人无异。他笑道:“若你躲在暗处说不定还能救了你姐姐,哎,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 沈天赐紧紧绷着下巴,不置可否。 “走吧华儿,跟我去上早朝。”许鸣伸出手做邀请状,他笑意吟吟地看着沈月华,但那眼神里却充满了威胁。有沈天赐握在手心,真的就不怕沈月华不从了。这些日子如此顺利,想必彻底掌握大陈也会遂了他的愿! 沈月华无奈,强忍恶心将自己的手放在许鸣的手掌。 “大姐你!”沈天赐紧咬牙关! 沈月华又将手拿开,道:“我要跟天赐谈谈。” “好,不过要快。”许鸣很大度地离开屋子,没了功夫的沈天赐更是好把握,哪儿还轮得到他担心?过会儿牵着沈月华出现在朝堂之上,想想顾呈瑜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他就解气! 等门关了,沈月华连忙叮嘱他:“记住,过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先逃!别管我!” 沈天赐尚在失望中,他掰着沈月华的肩膀,激动地吼道:“大姐,你怎么能被那混蛋蹂躏?!你这样对得起殿下吗?!” “啪!” 沈月华甩了他一个耳光,想要打醒这个迷糊不堪的弟弟! 她把求生的机会都让给了他,现在却得到一连串的指责吗? 沈天赐被打懵了,木愣愣地看着沈月华,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毕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他何时被沈月华打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怒,一定要将你剥皮碎骨 听到声响,许鸣猛地推开门,虽然潜意识里知道沈月华不会出事,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沈天赐失去了理智,伤了她怎么办? 屋内的两个人同时转身,看到了许鸣焦急的面孔。 有时候,越是失去常态的神情越能让人心里泛起涟漪。沈月华错愕了一瞬,转过头低声道:“我没事。”她看到沈天赐红肿的侧脸,有点心疼,但终是狠下心道:“我说的你记住便可,其他事不用你管!” 沈天赐心里难过,赌气地率先踏出门去。 许鸣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但他自信能掌控得住局面,便没有太在意:“是时候了,早点儿结束这乱局,华儿,大梁的风景很美,我会带你看遍。” 但此时此刻,沈月华想看的根本不是什么美景,她只想一切如旧,爱人亲人相伴。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也不知会以怎样的结局结束?而这一日,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命运改写? 饶是自信满满的许鸣都怀着些忐忑。 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惶恐,有点儿心悸的错觉。 三人接近大门时,也不知从哪儿一个一个地蹦出暗卫,穿着寻常百姓的服饰,但眉眼精明,器宇不凡。他们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地跪下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进宫。” 许鸣转身,强硬地牵起沈月华的手。 她的手冰冷且微颤,对于未知的一天,她丝毫没有把握,便像那狂风巨浪里的一叶孤舟,纵是用尽全力也只能保持船不沉而已,至于船前行的方向,不得而知。 他的手偏凉,不知为何一阵阵微弱的心悸涌起,让他有些许不适。 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抬脚跨过门槛时,许鸣一个趔趄,居然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反应灵敏的暗卫都来不及护驾。沈月华不知何 时将簪子藏在了袖口,此刻,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场景出现,她几乎是没有片刻犹疑地将银簪抵在了许鸣的脖子。 暗卫哗然,不敢轻举妄动。 沈月华叫道:“沈天赐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沈天赐愕然,他下意识地要保护沈月华,竟然傻傻地朝沈月华的地方接近了一大步。太迟了,全义毕竟是暗卫里的精英,他毫不犹豫地也控制住沈天赐,对沈月华道:“沈小姐,用殿下换你的弟弟,不然……”他牙一咬,沈天赐的右胳膊瞬间脱臼。 疼得冷汗涔涔,才让沈天赐明白自己做了怎样一件愚蠢的事。 他痛苦道:“姐,你别管我!”原以为他的到来能救沈月华于水火,现在看来,却是浪费了沈月华的自救良机。谁都不知道许鸣是如何中了沈月华的毒,只有她知道接下来会出现变数。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沈月华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怒气。 危急关头,生气往往是最不明智的决定。她看向全义,凌然道:“用贵国太子的命重要还是沈府少爷的命金贵?还请你仔细思量清楚!” 全义看着尚在迷迷糊糊的许鸣,焦急道:“你先放了我们殿下!” 沈月华笑出声来:“你好生可笑,你放我弟弟走我都不一定饶过贵国太子,现在,还轮得到你讲条件吗?” 这可怎么办? 眼看早朝就快开始了,难道真的因为一个女人而浪费了大好时机? 就在此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道:“沈小姐快动手,可千万别心软。”这样说着,一个颇有些年纪阅历的暗卫走了出来,神情冷清,带着些绝然。 “司鞍统领!他可是殿下!”全义急了,动作一剧烈,疼得沈天赐猛地嘶了一口气。 司鞍从袖口中取出一道明黄的圣旨:“陛下早有口谕,若太子殿下不能担当重任,那便让贤能 者取而代之。” 这场面太混乱了,难道司鞍早有不臣之心? 难道大梁的皇帝陛下对许鸣已经不愿重用? 沈月华嗤笑道:“司统领,这激将法对我来说没用。杀了许鸣,你们群龙无首,还如何谋夺大陈的皇位?未免太儿戏了些!” 司鞍鄙夷地一笑:“莫非沈小姐认为激将法对我有用?” 他看了眼几乎是昏迷过去的许鸣,想了想转身朝众暗卫道:“有圣旨在此,即使殿下出事,身为大梁最忠诚的臣子,一定要完成殿下遗愿!” 都已经是遗愿了,还说司鞍忠心耿耿? 只是不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谁,大梁皇帝?还是某一个将他收买了的皇子?沈月华很想看看那道圣旨,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一切就不是她要做的了。 许鸣缓缓睁开眼,看着司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司统领,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苦肉计! 司鞍一愣,这三个字瞬间“哐当”一声砸入脑海。他愣在当场,举着圣旨的手有些颤抖。谁又能料到,时间紧急,许鸣还会伙同沈月华来这么一出戏? “不如把这圣旨给本太子看看,也好早日提防?”许鸣站起来,但脚下依旧疲软,仿佛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他没空去细想身体上的不适,现在最重要是搞清楚司鞍背后的那个人。 他一步步走上前,命令全义放开沈天赐。 沈月华连忙使眼色,此刻才是最佳时机,她要让沈天赐赶快走! 沈天赐是犹豫的,他不能放下沈月华一个人在龙潭虎穴,但若是他固执留下来,沈月华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犹豫间,许鸣已经走到了他身侧,迅速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你走吧,我不想让她担心。” 沈天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这一切太混乱,他有些接受不了。但沈月华的脸色越来越冷, 他不想,也不愿意再违背大姐的话。 一咬牙,狠心离开。 暗卫们见许鸣没有吭声,也默然不说话,没人阻拦沈天赐,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街角的黑暗里。许鸣要尽快解决这里的事,不然顾呈瑜知道地点,一定会很快赶来。 正当他打算夺过司鞍手中的神秘圣旨时,司鞍却神秘地一笑。 手中圣旨顿时化作齑粉,司鞍嘴角流下一串黑色的血。当着许鸣的面儿,他居然也做了两手准备,当场自尽毁灭证据,倒是聪明得很。 “混账!”许鸣盛怒之下,狠狠地朝着司鞍的胸口劈了几掌。 掌掌尽力,犹如锋利的刀片直戳心脏!虽然外表看起来尚未损坏,但司鞍的内脏已经搅成一团,血肉模糊。司鞍像离弦的箭,摔到雪白的墙面,再缓缓滑下。 演了这么一场,结果只揪出了司鞍而已。 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许鸣不禁懊恼,怪自己没有再早一步抓住他的把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立在院中的暗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样子。许鸣无奈,免不了安抚了几句,想着先把大陈早朝的事儿办好,大梁安插到他身边的细作,有的是机会一一排查。 “你配合得很好。”许鸣走到沈月华面前。 “原就不难。”沈月华瞥了眼面色各异的大梁暗卫,往前走了两步,不太愿意彻底趟入这趟浑水。在她看来,大梁不仅皇室内部纷乱如麻,这一个个暗卫也像是心怀鬼胎。她想起近些年来朝夕相对的大齐人,不由地心中一暖。 也不知顾呈瑜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这些属下都死心塌地。 不过太死心塌地了,乌菱雪在得知她被许鸣掳走后,会不会稍微松口气? 沈月华想着想着,目光柔和了下来。真的好想见一面顾呈瑜,即使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情况下相见,她都有些迫不及待。 或 许是内心的思念太强大,她居然恍惚间看到顾呈瑜出现在她面前。 还是那般光彩照人的气场,但仿佛一夜之间瘦了好多,他的眉眼是憔悴的,带着浓浓的悔意和惧意。有什么能让他这般惶恐呢?真想上前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啊,哪怕是幻想中的也好。 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往后一扯。 沈月华回头,看到许鸣眼里也同样出现了惶恐,但这情绪一闪而过,剩下的全部都是满满的斗志。像是双目猩红的牛,死死地盯着前方,恨不得把障碍全部扫平。 他这是怎么了? 沈月华微微蹙眉,沿着许鸣的视线看去,顾呈瑜的模样愈见清晰。他开口,独有磁性的声音唤她:“阿月!”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沈月华几乎是一瞬间喜极而泣,所有的防备和坚强在这一时刻都化为绕指柔,好想蜷缩在他怀里告诉他,她有多担心幸福会成为泡影。 但许鸣拽着她,还不肯放过她! 沈月华看向顾呈瑜的眼神甜如蜜糖,她说:“子瑾,来接我。” 柔情蜜意全部都落到了许鸣的眼里!许鸣心痛如绞,亏他还期待着沈月华回心转意,现在看来,即使顾呈瑜死在她面前,她也不可能多看他一眼。许鸣怒极,他强行拽过沈月华,胳膊揽住她的肩膀,钳制在自己怀里。 他还打算当着顾呈瑜的面上演一出活春宫! 既然他得不到的,也不能让顾呈瑜拥有。他要让他们体会到他内心的极致苦痛,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许鸣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地狱里煎熬。 “放开她!!”顾呈瑜咆哮着要冲过来。 这条巷子不算长,但在顾呈瑜眼里就像隔着银河,他赶不及,赶不及救下心爱的女人,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此生最恨的男子当着面儿侮辱她…… 许鸣!我一定要将你剥皮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第一百三十章 即便穷途末路,也不忍伤害你 掰过沈月华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原本冷清如冰的绝色容颜此刻梨花带雨,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那么的楚楚动人。 她的唇色是淡淡的粉,仿佛心尖儿上的一点。 她带着哭腔,柔若无骨倒地在他怀里。她轻声道:“求你了,不要,好不容易,我重生两世……才遇到他……”尊严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求求你不要让我触手可得的幸福破碎,求你了。 许鸣的心搅成一团。 他如此深深地爱着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不!不能放任他们!得不到就彻底毁掉,这是他一向信奉的准则!为了大梁皇位,他披荆斩棘,不惜杀掉亲生兄弟,此刻又怎么能给沈月华活路! 尤其她爱的人是他一向的死对头! 狠绝毒辣的许鸣,大梁太子殿下,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滚!!”许鸣一把推开沈月华,扭头,压根儿不敢看。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敌不过她的含泪哀求,第一次,沈月华放下所有身段求他,他又怎么忍心拒绝? 沈月华踉跄地向前了两步,没有站稳,差点儿摔倒。 许鸣听到了这动静,又忍不住回头拉了一把。 真正用了心的爱,大抵就是如此了吧?不再计较胜负得失,只想着她能好。虽然自己用尽全力也给不了她幸福,但还是会认真维系她的幸福。 只是这样一来,疼得仿佛要死掉的心,该谁来挽救? 松开,放手,以后就尽量别再见了! “顾呈瑜,朝堂上再定输赢!”许鸣头也不回,用轻功跃起的那一瞬心悸得有些严重,但还是一咬牙,带着暗卫起起落落间消失在重重屋檐。 顾呈瑜抱住沈月华,紧紧地,生怕再次不小心弄丢了她。 沈月华的泪痕干在脸颊,表情有些怔忪和木楞。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许鸣远去的方向,垂下眼睑:忘了告诉你,你身中剧毒,得需要我独家调配的解药…… 没 有感动那是假的。 尤其是明明确确地知道许鸣是多么狠心的人,当一个心硬如顽石的男子,只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低底线,放掉坚持,沈月华不能不让自己再重新审视一番这个人。 “阿月,我来晚了。” 顾呈瑜不喜欢看到她的失神,因为他知道那片刻失神是为了谁。如果换个角度,他也会心甘情愿地为沈月华做这么多,没有一点点犹豫。 沈月华回过神来,她埋头在顾呈瑜怀里,卸下一身的警惕和疲惫,轻轻闭上眼。 “子瑾,短短一夜仿佛就要让我熬白了头。”眼泪慢慢渗出,濡湿了顾呈瑜胸前的衣衫,如此脆弱的沈月华真的让他心疼不已。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我好怕。” “我保证,以后不会让再让你离开我哪怕一时一刻,绝对不会。” 玩笑话罢了,但顾呈瑜眼神中的坚定让沈月华内心渐渐回暖,恍若隔世后新生,连看秋天凋零的落叶都显得没那么萧条冷清。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顾呈瑜怀里出来,急道:“那分布图……” 许鸣轻易放过了她,难道她还要破除掉他的制胜法宝吗?这一刻,沈月华犹豫了,从来都是干脆果断的她居然也在迟疑。她的视线躲闪,觉得直视顾呈瑜的眼睛很惭愧。 顾呈瑜没有追问,他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轻轻搂住沈月华,缓声道:“没事,一切都会照原计划进行。你不愿做的事便不用去做,我不会逼你。” “我有些累了。” “我带你回去。” 沈月华动作轻柔地挣开他的怀抱,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松了口气的琴妙,有气无力地道:“你先去上朝吧,那边的事更重要。” 顾呈瑜张了张嘴,轻笑了一声道:“好吧,我让黄叔把马车驾来了。” “黄叔没事儿吧?” 如果她没记错,黄叔被许鸣瞬间制服扔到了路边,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他凌晨才回来,无碍。”顾呈瑜伸手,温柔地将沈月华鬓角的乱发别到耳后,“好好儿休息,记得去看看双胞胎,让他们也安一下心。” “嗯。” 顾呈瑜俯下身子,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我看着你离开。” “好。” 沈月华是真的很累,身心俱疲的同时还被许鸣深深地震撼到了。她的状态不佳,急需一个人静一静。至于羽卫分布图的事,她会当做自己不知道,也算报答了许鸣在她身上种下的这一段深情。 因为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她都会与顾呈瑜在一起,不离不弃。 马车的轱辘一圈儿一圈儿地转,沈月华坐在车内,虽然闭着眼,但心里却是透亮得很。她的心被搅成了一锅,纷乱如麻,自然不会知道顾呈瑜一直默默地跟在马车后面,静静地守护着她。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去早朝,他就相信葛先生能将所有事都处理得周全。 他现在只是沈月华的夫君,也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琴妙骑着马,频频回头看向太子殿下,从他眼里看出了宽容和体谅。但她却做不到,甚至都有些讨厌沈月华,不就是最后关头放了一马,那个混蛋大梁太子就值得她这般失魂落魄? 琴妙带着气,就忍不住冷哼。 无奈在场的人都各怀心事,没人去理会她的小小不满。 顾呈瑜盯着车篷上悬挂着的穗儿,静静地跟着。突然沈天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也跟在他身后。沈天赐往沈府赶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纵马疾驰的顾呈瑜,是故等在了这里。 他低声问:“殿下,您真的不用去吗?” “无妨。”顾呈瑜明显地兴致不高。 沈天赐简短地将他与沈月华的经历介绍了一下,思忖再三,略过了沈月华和许鸣激吻的那一段。又陷入了沉闷,顾呈瑜听了也没说话,只是跟着马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大陈朝堂上在改天换日,不 知多少人震惊于明帝的突然离世,也不知多少人对宋兴书的身世存疑。许鸣等待与顾呈瑜对峙的时刻,却只有葛先生遥遥地站在宋兴书身后指挥若定。 而早晨清净的街道,他们静静地做着各自认为做该做的事。 有人煎熬不已,有人至死守候,再大的朝局波动都比不过能再次真实地拥抱彼此。 沈府到了,沈月华沉默地走下车,在踏上第一个台阶时,她猛地回头一看。初阳下,顾呈瑜的白衣白袍真的像是谪仙,那么英朗的外表,那么深情的眼神…… 内心防线瞬间决堤。 沈月华眼眶酸涩,突然小跑着奔入顾呈瑜的怀里:“你为何不去上朝?” “我认真想了想。”顾呈瑜微笑着抱着她,声音里带着独有的戏谑和浓情蜜意,“还是你比较重要。阿月,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一切交给我便好。” 难道对付传说中强大如斯的羽卫,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对策? 想到这一点,沈月华心里的愧疚瞬间轻了,她总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牵起顾呈瑜的手笑道:“我们去看明哥儿和晖哥儿好吗?” 顾呈瑜宠溺地点头。 视线划过旁边的沈天赐,沈月华的眉头微微皱,她现在竟然有不太敢见他的感觉。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许鸣炽烈的温度,这一切又全部被沈天赐看在了眼里。沈月华“唰”地松开了顾呈瑜的手…… “走吧。”顾呈瑜这次不再那么温柔,他强硬地抓住沈月华的手,似乎在无声地传达自己的坚定。 每每想起沈月华和许鸣单独相对一夜能发生什么,他就心痛如绞。 但那又如何?他虽然活在凡尘,却没那么世俗。只要阿月还在自己身边,太多的东西完全可以不用去介意。只要是她,他就都能完全地接受,无论好坏! 掌心的温度让沈月华不那么忐忑。 回到家的熟悉感又让她身心全部都放松了下来,人生 在世几十载,何其有幸,她在有生之年能遇到一个如此包容只看重她本身的爱人。 不过沈天赐却从沈月华的闪避中看出了端倪。 曾经那般亲密的姐弟,如今居然也有了不该有的隔阂,这让他不太愿意踏进沈府。退后,悄然离开,先找个寂静无人的地方仔细想想吧。 但事实却不允许他安静。 原本一直在皇宫玩得不亦乐乎的宜婷总算也听说了沈月华失踪的消息,她连夜赶来沈府,虽说帮不上什么忙,却也看到了沈天赐失落离开的背影。 “太子哥哥,他怎么了?” 宜婷郡主一直盯着沈天赐看,不解道。 沈月华抿着嘴,她知道自己伤了沈天赐的心,但此时此刻,她却也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有些话说不出口,毕竟那一幕,她这一辈子都不愿去回忆。 “烦死了!”宜婷郡主瞪了沈月华一眼。 她冰雪聪明,还能看不出沈月华表情上的猫腻? 这些人一个个地都不爽利,还不如直接去问呢!宜婷蹬蹬蹬地跑上前,跟在沈天赐身后脆生生地道:“你怎么了啊?有家不回是干嘛?” 沈天赐不说话。 “又哑巴啦?不如我再带你去花柳街?那里的姑娘保准儿能逗你开心!”宜婷夸张地拍拍他的肩膀,希望能把他逗乐。 但沈天赐依旧木着一张脸。 “喂喂喂!本郡主恩赐跟你聊天,你不感恩戴德居然还不理本郡主!小子反了天了!”宜婷拽住沈天赐,蛮横地不让他再往前走。 “闭嘴!”沈天赐冷冰冰地呵斥了她一句。 倒把宜婷听得一愣,手一松,把沈天赐放走了。 “谁要理你啊!混蛋!以后谁再理你谁就是傻子!”宜婷站在原地叉腰跺脚,沈天赐怎么能这样粗暴地对待她?太过分了!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大齐郡主,不过一个奴才,让他跪着还敢起来不成?! 不过,他的背影看起来真的好难过……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默默守护也是一种爱 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宜婷没控制住自己,竟灰头土脸地尾随了沈天赐而去。在她骄傲了十几年的生命中,这种诡异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分明是被讨厌的,尊严也荡然无存,但宜婷居然因为某种不知名的情愫,迈动了脚步。 沈天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宜婷踢着小石子儿,偶尔装作无意地瞥他一眼。 早朝也不知到了哪个阶段,若纷争激烈,就是吵到傍晚也不是没有先例。太阳渐渐到了正中,但秋季的风还是蛮厉害的,尤其在这荒野之地。 一股狂风乱刮,冷风入骨,宜婷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啊秋!” 沈天赐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仍没回过头,他沉声道:“你回去。”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我!”宜婷的语气里横得厉害,但无奈方才那股风是结结实实地将她吹得着了凉,尾音嗡嗡的,明显染了风寒。 大齐的气候湿润,一年四季也没有太寒冷的时候,宜婷自然也没把气候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她貌似对陈国人一旦入了秋就得裹上披风的做法有些理解了。 沈天赐果然没再管她,他此刻是真没什么心情,乱成了一锅粥。大姐和死对头亲密的画面犹在眼前,大姐帮死对头铲除内奸的情景挥之不去,大姐拼命救他的神情也忘不了。 这是矛盾的,也是撕扯的。 沈月华对顾呈瑜的“背叛”让他失望,但沈月华对他的爱护又让他暖心,而现在,沈月华不愿见到他了。或许是担心那一晚的事败露,又或许是对他寒了心,总之,他和沈月华之间的姐弟深情怕是已经有了隔阂。 沈天赐茫然地望向天。 风沙很大,妖风四起,太阳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连投到地面的光线都泛白。 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有了根,现在却又有了飘萍的无助感。他对沈月华的珍惜,根本不亚于对自己的珍视,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放 弃生命,除了沈月华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毕竟,幼时的性命也是她救的。 “你在想什么?”宜婷看沈天赐的状态实在糟糕,便探过头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沈天赐不说话,没动作,仿佛宜婷压根儿不存在一般。 “哼,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宜婷低头看了圈儿,直接挑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她一向随性,除了正式场合外都没个正行,此刻更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直中要害。 她捡起一根枯枝,随意在地上撩拨。 “别走了,坐下来聊聊吧?” 沈天赐席地而坐,仍旧一言不发。他心下烦躁得厉害,甚至有些嫌宜婷吱吱喳喳的声音,但却迈不开步子,因为从内心深处,他又是那么害怕孤独。 宜婷瞧他按自己的话做了,登时笑开了颜。 她倾斜身子将枯枝递给沈天赐,笑道:“过会儿生气的话就拿这树枝儿撒气,不过咱说好了,不准朝我扔!” 沈天赐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过来。 宜婷看着他,安静了好长一会儿,她脸上戏谑的神情渐渐消退,变得正儿八经了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仿若闪着光,能将沈天赐看透一般,而那光芒里又好像藏了些其他东西,太深了,看不真切。 沈天赐偏过头,他不太愿意去深究。 “你爱沈月华。”语出惊人,宜婷几乎是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味诉说,但这话里却带着笃定不疑的意味。 沈天赐不得不开口:“她是我姐。” “你知道并不是。” 沈天赐眉头一皱,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他与顾呈瑜聊过,那时的他是在劝顾呈瑜放过沈月华。他认为强大如顾呈瑜,是绝不可能给沈月华唯一的幸福,因此他甘于冒险也要维护沈月华。 而现在呢? 宜婷说他爱她?他当然爱她,为了她几乎丧失理智,这不是爱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爱与儿 女情长是不同的。但这一切与宜婷说有何意义?还指望她理解不成? 沈天赐惨淡地一笑:“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宜婷耸耸肩,仿佛很随性的模样,“我也爱太子哥哥,要是沈月华敢对不起他,我就……咔!拧断她的脖子!” 沈天赐猛地瞪向她,眼神里警告意味甚浓,甚至带着杀气。 宜婷毫无畏惧地回盯着他看,那样子仿佛在笑:还说我不懂? 其实细细想来,沈天赐和宜婷的经历确实相似,他们从小都仰望着一个几近于完美的异性长大,那种“爱”里也包含着自己的影子。 “觉得配不上是不?”宜婷摇摇头,“其实也不确切,大概是那种看到洁白得不能再洁白的雪地,只想安安静静地欣赏,不忍心踏足一样。” 因此她才提出那么个约定,不牵绊,不阻碍,只成全。 另一方面,她明确地知道这种爱不是爱情,于是也就释然地接受了。 在这一刻,沈天赐是震惊的。他看着宜婷郡主,仔仔细细地端详,仿佛是第一次见她,完全不敢相信的模样。这些隐秘心事,他向来是不允许自己想的,多想想都觉得不敬,更怕想清楚了,也陷进去了。 但现在,平时完全瞧不上的宜婷,却点清了他的心。 是啊,这种爱不仅是弟弟对姐姐的亲情,更带着一种守护信仰的执着。 豁然开朗,沈天赐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释然。他将手中的枯枝一节一节儿地掰断,表情愈发地明朗清晰。此时,妖风总算是停了,沙尘也渐渐落回原地,太阳以它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沈天赐仿佛还看见,宜婷水灵灵的眸子在泛着金光。 “呐!我可是帮你解开心里的疙瘩,说罢,怎么谢我?”宜婷抖着腿,一副纨绔子弟吊儿郎当的模样儿。在沈天赐跟前,她可真是把贵族少女的形象颠覆得淋漓尽致。 但一冷静下来,一通透,沈天赐的心 就被牵扯到了朝堂之上。 无疑,此时此刻的朝堂可能风云变幻,作为大齐臣子,他不能不担心失态的发展。 “我不……” “去赌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宜婷“噌”地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沈天赐就走,连让他拒绝的功夫都没有。面对她的怪力,沈天赐压根儿就不可能反抗。 不如就偷闲片刻,毕竟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朝堂上的事就像黑匣子,谁都不能明确地知道进展。但顾呈瑜却淡定得不行,居然逗明哥儿玩了起来,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姐姐,姐姐!”明哥儿扶着栏杆使劲晃,小胳膊扑腾得欢实。 顾呈瑜手里拿着一把木剑,离得不算远,却是小明哥儿伸直胳膊都够不到的。他弯腰,露出诱拐小孩儿的笑:“叫姐夫,叫姐夫就给你玩。” “姐姐!姐姐!”明哥儿大概是叫沈月华帮忙,死活不买他的账。 沈月华抱着小嘴儿扁扁的晖哥儿,这小家伙被吓坏了,一觉醒来,不仅小哥哥不见,连大姐姐也瞧不到,不会干别的,就使劲哭,现在嗓子眼儿都是哑的。 “这小子真倔。”顾呈瑜直起身子,不满道。 沈月华笑笑:“你越逗他,他便越不听你的,明哥儿要哄。” 顾呈瑜贴过来,没个正行地道:“这么有经验,看来咱以后的孩子有福了,我倒得替将来的小家伙们谢谢这俩小舅舅。”说着,嘴就不安分了起来,越贴越近…… 还没等他成功吃上沈月华的豆腐,明哥儿大叫一声:“姐姐!!” 吓得沈月华连忙偏过身子去看他,刚好把顾呈瑜的吻错过。 明哥儿突然转怒为笑,咯咯咯地,倒在婴儿床上打滚儿,得瑟的样子让顾呈瑜牙根痒痒。但他又不能真的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于是就“啪”的一声把木剑给扔出窗外,回头挑衅地看向明哥儿。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许 是因了顾呈瑜的胡闹,沈月华的心情到底敞亮了很多。她把晖哥儿放到明哥儿身旁,戳了戳明哥儿气得鼓鼓的脸颊,柔声道:“姐姐再给你做一把好吗?” 明哥儿不领情,推了一把晖哥儿,朝顾呈瑜“哼”了声。 晖哥儿扁着嘴,似是不满明哥儿的强硬,又不愿跟他硬碰硬,竟往顾呈瑜的方向走了走,张开胳膊脆生生地唤了声:“姐夫。” 好家伙,晖哥儿平时不吭气,一出口就字正腔圆,他挺能忍的啊。 顾呈瑜瞬间乐开了花,抱住晖哥儿使劲颠,喜滋滋地道:“小木剑送晖哥儿怎么样?” 晖哥儿得意地瞅着明哥儿,吐吐舌头道:“不。” 顾呈瑜和沈月华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不”字都会说了。小晖哥儿又摇头道:“不。” “那你要什么?”顾呈瑜试图跟晖哥儿交流。 晖哥儿撇起嘴,又恢复了乖乖的模样儿,不吱声了。 许是实在太小,除了简单的这几个字其他的也是说不出来吧。 顾呈瑜想了想,给沈月华做了个口型:扮猪吃老虎。沈月华也表示同意,平日里晖哥儿除了吃吃睡睡外就是哭一哭表达感情,谁能料到这么小布丁点儿的家伙,居然会迂回路线气欺负他的明哥儿? 明哥儿气得又使劲晃栏杆,晖哥儿则缩在顾呈瑜怀里做无辜状。 偷得浮生半日闲,四个人宛若一个真正的小家庭,嬉闹间,谁也不提朝堂上的事。据说今儿个早朝简直成了晚朝,一直延续到未时。全城戒严,还差点儿动了干戈。 但终究是散了朝。 改朝换代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天还没黑,几乎京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随着华灯慢慢地点起,哀钟敲响,明帝的时代过去了…… 琴妙把累得快虚脱的葛先生扛进来时,还同时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信儿:大梁太子许鸣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忒差了些,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生芥蒂 逗双胞胎玩的拨浪鼓从沈月华的手里坠落,几乎在琴妙说出这个信儿的同一瞬间。 顾呈瑜的动作奇快,他弯腰,伸手,接过拨浪鼓再次放到沈月华的手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依旧面对琴妙道:“继续。” 琴妙没那么心细,也没瞧出什么事,继续道:“事态发展尽如殿下所想,许鸣果然祭出了羽卫分布图,很可惜,咱的人也当场击碎了他的幻想。” “很好。”顾呈瑜点头,“羽卫早就不存在,这只是个使他放松警惕的饵。” 沈月华目瞪口呆,她觉得顾呈瑜简直深不可测,即使他们二人时时在一处,她都不能完全看明白他的所思所想。这般强大到近乎于神,竟然有些让她担忧和害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仿佛踩在了顾呈瑜的心尖之上,奇痛无比。 因为没有及时告知她计划而终于忌惮于他了吗?然而让她正常反应,坐实许鸣的幻想,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啊。 顾呈瑜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毕竟这件事他欺瞒利用了她。 这时,一个身穿玄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上前,慢慢掀开他遮挡面容的帽子,容颜显山露水,原来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勤王。 这位老人让沈月华想起了采卉郡主的惨死,不由地心生愧疚。 “勤王爷。”顾呈瑜作揖为礼,表示对这位老人的尊重。 勤王回礼,脸上纵横的沟壑显示出他经历过的重重岁月,他是睿智的,早就看清了时事风向,也为子孙寻到了一条改变命运的路。 “殿下,这计策一是为了勤王府后裔能登上政治舞台,二是因了皇兄的嘱托,三,本王今日来这里是要问沈御医一个准话儿。” 勤老王爷说话条理分明,喜怒不形于色,有种十分筋道的感觉。 沈月华福下身子道:“沈月华聆听。” “我儿是否为许鸣所杀?” 沈月华轻咬下唇,道:“令嫒之死,王爷心中早有定论,何苦还要在微臣这里确证?分布图是以何种途径被窃,大家都心知肚明。” 原本只要说一个“是”便可,但只 要想起许鸣放她走的那一刻,沈月华就开不了口。 勤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去,有种释然的感觉。也算是替唯一的女儿报了仇,他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也终究宽慰了许多。 但这段话落入顾呈瑜耳中,却激起惊涛骇浪。 他的阿月,终究因为许鸣的一再忍让爱护而心软了。那个心中只有他的阿月仿佛变得有些遥远,有点儿不敢触及…… “啊,还有!”琴妙从葛先生袖口里掏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殿下,这可是大陈新帝特意给您的,哈哈,这里头啊……” “下去吧。”不等琴妙兴奋地说完,顾呈瑜接过圣旨,挥挥手让她离开。 琴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张大嘴愣住,被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噎了个半死。 葛先生总算是喝茶喝够了,舌战群儒之后的疲态慢慢消退,他从圈椅上慢慢挪起道:“妙丫头,走吧,咱们功成身退,别瞎操心。” 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沈月华和顾呈瑜之间微妙的不同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好吧。”琴妙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扫了眼沈月华,心想:不会是因为今早许鸣的事儿吧?她那时带了气,索性溜进皇宫去接应葛先生,也不知此后他们二人发生了些什么事? “琴妙。”沈月华突然开口,“萧天针灸的时辰到了,我跟你去看看他。” “啊?哦。”分明还有一天才针灸,沈小姐难道是为了躲着殿下不成? 顾呈瑜的脸色沉了沉:“你先别走。” 沈月华的脚步顿住,柳叶儿般的眉头轻轻蹙起,仿佛有微微懊恼自己方才下意识的举动,这会让顾呈瑜误会吗?她不知道。 琴妙还在看热闹,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小鹿般的眼睛咕噜咕噜直转。 葛先生直道这丫头没眼色,连拉带拽地把她拖走了。奶娘把双胞胎也抱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静默无言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呈瑜拿起圣旨道:“你想看看吗?” “好。”沈月华接过圣旨,转身坐到椅子里,打算慢慢卷开。 顾呈 瑜却突然将手附在圣旨上,阻了她的动作。他的眼神里氤氲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罩住了平素一直明朗阳光的眸子。他道:“方才你要离开,是想去找许鸣?” 不期然,顾呈瑜居然不带一点儿掩饰地说了出来。 沈月华的手微微颤抖,片刻后平静地抬起头:“是的。” “我不明白。”她好不容易才从许鸣那里回来,为何又要不顾一切地自投罗网?难道仅仅是那一刻的放弃,就让阿月心生感激,以至于……生了情意? 顾呈瑜怕得很,他,堂堂顾呈瑜居然怕得很。 连问都不敢问,只是诉说着自己想不通透的疑惑。 “子瑾。”沈月华的表情逐渐柔和,像是罩了一层光,她伸手,轻轻地抚过顾呈瑜侧脸已经有些刺手的胡茬子。忙着担忧和寻找,纵是铁人也会累,也会乏。沈月华柔声道:“子瑾,我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我所说过的话,全部出自于真心。” 成,我看他称王;败,我陪他落草。 这句话像仙乐一样出现在顾呈瑜的耳边,但他翻腾的内心还是定不下来,一旦想起她和许鸣之间可能发生的事,他的理智线就绷紧,他控制不住自己,一点儿都控制不了。。 “非要去找他?”带着小心翼翼地探寻,放低了与生俱来的骄傲自尊。 沈月华垂首,不假思索地道:“我欠他一次人情,还了,才心安。” “但你让我怎么心安?!”顾呈瑜很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一想到沈月华心里想着许鸣,他就忍不住吼了出来。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此时更是失了分寸。屋子仿佛空谷,顾呈瑜的吼声回荡在屋内,也回旋在沈月华心上。他竟然吼她?!沈月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沈月华将圣旨放到紫檀小几上,抬起头,美眸如冰:“我去定了。” “你……”顾呈瑜想放狠话,他从没如此担忧和挫败过,但他舍不得。即使理智全线崩溃,看着那张深爱的脸,他浓浓的爱意还是让他说不出任 何伤害她的话。 “原因,我要一个原因!” 沈月华紧咬下唇,那一晚在许鸣房内被强吻的情景又一次涌上心头,她真的好想忘了,但那回忆却如同鬼魅,让她寸步难行。 就在顾呈瑜以为她会倔强地沉默下去时,沈月华抬头道:“他身中剧毒。” 许鸣怎么会中毒? 顾呈瑜想不明白,他清楚地知道许鸣将她身上的毒囊都卸了去,哪儿还有下毒的一丝余地?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阿月的借口,她为了见许鸣而撒谎,而欺骗他! “欺瞒羽卫的事我没有其他办法。”顾呈瑜强迫自己道歉。 “我没放在心上。” 沈月华很冷静,在听到此事的一瞬间她确实感到一丝愤怒,但纵观整件事,瞒着她是最正确的选择。羽卫的事就像一跟羽毛,在沈月华心里撩起一丝涟漪,但还是轻盈地飘过。 然而,她不愿意告诉顾呈瑜的事,却仿若蛛丝,即使看不见,但也紧紧地缠绕在她心里,拂不掉,抹不去,只希望能借由给许鸣解了毒而彻底剔除。 毕竟,许鸣所中的毒,是通过那种方式进入他的体内。 这一点,沈月华此生都不想让顾呈瑜知道。 “那你……”顾呈瑜恨恨地闭上嘴,他舍不得,终究舍不得诘问她。 沈月华仿若他珍藏在心中的一滴泪,唯有拼尽全力的细心呵护才能让自己心安。甚至,他把这种呵护刻入了骨髓,纳入了本能。 顾呈瑜紧紧地攥着拳头:“我来安排。” 他担心她,这已经是顾呈瑜能做的最后的让步。 “好。”沈月华也不愿与许鸣有太多的纠葛,她想共度一生的人,从来都是眼前这个近乎于完美的男子。只是她真的不能把内里究竟都告诉他,这将是永恒的秘密,她会带进棺材。 至于他心里的怀疑,她无能为力。 顾呈瑜的忐忑总算填平了些,毕竟由他来安排,他的阿月就只是想见见许鸣而已。阿月还是他的妻子,还会如约嫁给他,还会与他生儿育女共享繁华…… 但那亦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啊,如同重锤,狠 狠地砸在他的胸膛。 太窒息,他不能久留。 “把圣旨看了吧。”顾呈瑜缓步走出屋子,他背对着沈月华道,“若……若哪里不对,告诉我。”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他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沈月华疑惑不懂。 但顾呈瑜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所有的答案应该就在圣旨里面,沈月华的手竟有些微颤,她慢慢打开圣旨,内容映入眼帘。狂喜疏忽间涌入心脏,但她想到了顾呈瑜的那句话,感动和恐慌又同时升起,立刻驱赶了喜悦。 她想冲出去找他,告诉他:这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最好的安排,他的忧虑根本不存在! 但就在这时,绿衣着急忙慌地敲门,一贯的大嗓门儿:“小姐小姐,不好了!” 这声音让沈月华的冲动归于平静,不在此一时,顾呈瑜会永远在她身边,那些话,她会另找时机一点一滴全部告诉他。 “进来吧。” 绿衣推门而入,急慌慌地道:“少爷,少爷被赌坊的人扣下了,现在赌坊的人来府里要钱,老爷气得要上家法!” 赌坊? 沈月华着实理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确定,此“赌坊”就是她所理解的“赌博之地”。沈天赐一向是最厌恶这种地方,怎么会?但想到宜婷郡主还曾经拉沈天赐去过花柳街,那再发生赌坊的事就显得合情理了许多。 “小姐,该怎么办呀?”绿衣忧心忡忡。 “去找老爷。”沈月华收起圣旨,步出屋子。 绿衣跟在她身后,问道:“不去赎少爷吗?” “不去。” “哦。”绿衣吐吐舌头,她知道小姐打定主意的,怕是很难再改变。少爷这次的荒唐行径,着实让老爷小姐都气着了。 正在沈月华往外书房走的时候,新帝的口谕也到了外书房。 传旨的是那个翘臀太监,由于心眼子活泛,现在也是扶摇直上,差两步就能当内监总管了。能由他来出宫传这个圣旨,足以看出新帝对这份旨意的重视。 听完圣旨后,沈钦和太夫人惊得登时失了声。太夫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居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尊荣为了谁而争? “哎呦,老太太您哭啥呀,这是好事儿嘛。”翘臀太监脸上堆满了笑,尖声细语地抚慰,小眼睛提溜乱窜,好像在找什么人。 沈钦到底沉得住气些,他给了翘臀太监些赏钱,稳住心神道:“劳烦公公来宣旨了。” “沈大人先别急,这圣旨被太子殿下拿走了,咱家虽说只是带个口谕,到底也得正式地参见一下昭和公主,表达敬意嘛。”翘臀太监四下张望,颇有见不到人不走的架势。 沈钦有些无措,他一时间还不能适应这个称号。 公主?这沈府有史以来就从来没有公主踏足过,而现在,居然凭空冒出来个昭和公主,这公主还是他最重视的女儿,怎能让他不震动? “沈大人?”翘臀太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主不在府里?” “啊?在,在的!她刚回来。”沈钦连忙道,“微臣引公公前去如何?” 翘臀太监嬉笑道:“那就麻烦沈大人了。”他是必须要见到这位新晋的昭和公主的,上一次见面没给公主留下好印象,也不知她会不会狭私报复?简直震惊!谁能料到一个小小御医,居然成了公主,还赐婚给了大齐太子,成了尊贵无匹的太子妃? 这旨意也正是沈月华刚才所看到的,而顾呈瑜临走前的那句话真是字字诛心。 他的意思很明显:圣旨虽是圣旨,但若阿月不愿意,那便罢了…… 要怎样的情深意切,才能奋不顾身,只爱她?沈月华突然觉得自己太渺小,在这场爱情里,她做的太少,远不及顾呈瑜待她之万一。 她调整好状态,或许那个自己严防死守的秘密,也可以与他一同承担。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外书房,她以为能听到沈钦气急败坏的声音,却看到了他躲闪的眼神,还听到了太夫人低低的啜泣声。 未免有点不寻常。 她的视线扫过脸上开花的翘臀太监,登时懂了这反常现状。 “有劳公公前来宣口谕。”沈月华微微点头致意。她的言行举止一向是高贵大方的,如今又罩上了公主 的光环,更显耀眼得很。 翘臀太监的笑里带着点儿不自在,试探性地道:“奴才原在……圆玉公主宫里当差,公主还记得奴才?” 沈月华不愿得罪这些滑得跟泥鳅般的太监,宫里险恶,多一份人情总是好的。 她知道翘臀太监的意思,笑道:“是吗?大抵是忘了,若过往有麻烦到公公的地方,还要多谢公公的照拂。”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您说的什么话?能给殿下引路,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翘臀太监彻底松了口气,看来这昭和公主也不是那种气量狭小之辈。 又恭维了几句,翘臀太监捡了个借口便走了。 他不是瞧不出沈府有事,但不得到沈月华的直接态度,终究于心难安。 现在好了,起码没了后顾之忧。翘臀太监大。大小小也算个人物,在这个时代,不管小人物还是大人物,为了顺利活下去,为了向上攀爬,都几乎要长一百个心眼,得使尽浑身解数。 太监一走,明堂里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沈钦张了好几次嘴,但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月华。直呼“华儿”失了礼数,但尊称公主,又着实别扭得很。而太夫人则缩成一团,心里怕得厉害。原本沈月华就不喜她,如今不仅暗地里有大齐太子的庇护,明面儿上居然成了公主殿下,这……希望这孙女儿还不至于全然废了礼仪孝道。 沈月华品了两口茶,刻意腾出些时间让这两人静静。 她轻放下茶盅,道:“爹,我听说天赐被赌坊的人押下了,您怎么看?” “为父,不对,微臣……也不对。”沈钦尚在纠结自称,苦恼得将眉毛搅成一团,最后只得凑合道,“我听公,公主的。” “罢了。”沈月华扫了眼还有些发抖的太夫人,道,“既然爹和祖母都放不开,那我便在这里声明一下:赐封和赐婚只是我与子瑾之间的事而已,以后在府里,还是按以前的一样便好。” 太夫人低声道:“不太好,规矩终究是规矩,礼数还是不能废的……” 她这是一语双关,想借此来暗示沈月华别太为难她这个亲祖母。说罢,抬眼偷瞄沈月华,都不太敢正眼儿瞧。 沈月华很清楚太夫人这点儿小心思,沈夫人还在的时候,她每一次都看在眼里。 想起沈夫人,她就真的不想给太夫人好脸子看,恨不得像她曾经对待沈夫人那样惩罚她。但现实不允许,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盯着她的品行,站在高处虽然权力大,但一门心思找错处的人也不少。 更何况,远在大齐的皇后也不知对她是怎样的态度,小心谨慎总没错。 “我永远是爹的女儿,您的孙女,这也是礼数。”沈月华顺着太夫人的心思,轻描淡写地一提,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道,“天赐还在赌坊,爹是怎么个想法?” 说到沈天赐,沈钦脸一黑,恨声道:“都会赌博了,看为父不给他上家法!” 怒冲头顶,他拿起桌上的藤条就想往外冲。 “可不行啊!”太夫人突然大嗓子一嚎,动作倒是迅捷,一下子拉住沈钦,“他还小,说说就行了,万一打出个好歹,你怎么对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就当我没这个儿子!”沈钦越想越气,他沈家世代书香,哪儿能容忍得了沾染赌博的恶习?再说沈天赐都当官了,万一被某个言官看到再参一本,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虽然看起来气得脸通红,但他心里的小算盘也打得挺响。 沈天赐的糊涂行径得有人罩着,但华儿却让他出主意,这可不行,必须得逼着华儿放话,他现在根本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 太夫人死活不让,沈钦怒气不减。 假模假式地闹闹哄哄间,沈月华慢悠悠地站起:“天赐毕竟是朝廷命官,爹这样当街去动用家法,到底不合适。” 沈钦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就把藤条扔了,道:“华儿怎么说爹就怎么办!” “我去吧。”沈月华缓步走到沈钦面前,摇头叹息,“爹,这沈府有我沈月华在一日,便会富贵荣华一日。但这尊荣我是为 了谁而争的,您心里应当清楚。”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对不断推卸责任的沈钦,她已经不再有一点身为子女的尊敬和崇拜。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家在沈夫人离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我的儿。”太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幽幽道,“这家是彻底变了主子,原本为娘还打算给你张罗一个新夫人,现下是不能了。” 沈钦心痛得直抽抽。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止一次梦到过小时候教沈月华读书识药的事情,那些事历历在目,而当年聪敏的小丫头却仿佛不见了。如果沈夫人还在,大概这个家会是另外一副样子吧。 他下定了决心道:“娘,沈府不会再有新夫人。” “你说什么?”太夫人瞪大眼,怒斥道,“一个府里怎么能没有女主人呢?朝廷百官以后该怎么小看你!” “以后也别和宁远伯府再来往了,宜妹身子弱,沈府太远,还是别来的好。”沈钦是彻底铁了心,他知道太夫人的心思是宁远伯夫人扇动起来的,沈宜对娘家的指手画脚早就惹了沈月华的厌烦,他做父亲的,能让她顺心些就顺心些吧。 平生头一次违逆太夫人的意思,也是第一次当着太夫人的面,沈钦拂袖而去。 …… 宜婷拉沈天赐去的赌坊是“长兴赌坊”,自然是全京城最豪华最有背景的赌坊。据说这里面鱼龙混杂,幕后老板不仅耳目灵通,还是皇亲国戚,一般人都不敢惹。也正是如此,那些狗腿子们才有胆子来沈府要钱。 不过让沈月华想不通的事,即使沈天赐是被宜婷胁迫着,但凭他们二人的武功,也不至于被二流的打手扣押。 因此,虽然知道在京城里不会出纰漏,但她还是有些忐忑。 沈月华带着绿衣和琴妙踏进赌坊的门,忍不住皱皱眉。赌坊里面光线昏暗,乌烟瘴气。但她一出现,歇斯底里的吼声戛然而止,原本都快赌红了眼的赌徒此刻皆目瞪口呆。 长兴赌坊何时来过这样的女子?简直高贵得仿佛不食 人间烟火。 “你是哪家的姑娘?爷有的是银子!来陪爷喝一杯!” 总有那不长眼的,还张牙舞爪地上前想占沈月华的便宜。 他话音刚落,下巴就被凌厉地卸掉,疼得满地打滚。动手的人快得仿佛鬼魅,是那个叫致也的少年,刚刚被顾呈瑜安排给沈月华当暗卫。他藏身于暗处,一般人压根儿看不到。 赌徒们跟见了鬼似的使劲往后缩。 这下沈月华绝世的容颜在他们眼里,竟立刻变成了嗜血修罗。 赌得昏天黑地,神志不清,也难怪这帮子败类会产生这种幻觉。 “给你们的主子说,我来了。”刚才在明堂片刻,沈月华已经想了个通透。若长兴赌坊的幕后老板真如传言那般神通广大,那他既然胆敢扣住沈天赐,必定另有所图。 无非是想让她来,那她便如他所愿。 顾呈瑜曾说过,身边有致也护法,除了许鸣的龙潭虎穴,其他地儿就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厮小跑着过来引路:“主子让奴才来接您,您请。” 乱糟糟的赌坊背后,果然别有洞天。那小厮先把沈月华引到一处厢房,沈天赐和宜婷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呼呼大睡,酒气熏天。 怪不得,原来他们二人大醉酩酊,自然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沈月华皱眉道:“我要带他们走。” “主子怕郡主和沈大人失了体面,这才让他暂住厢房。您想何时带走沈大人均可,无需经过奴才的同意。”那小厮虽然精瘦,但说话条理分明,不卑不亢,显然是个人物。 “你的主子是谁?” 小厮神秘地一笑:“主子说,能帮助殿下是主子的荣幸,殿下别忘了就好。” 他居然称她“殿下”,这长兴赌坊真是非同小可,以后不能再小瞧了去。沈月华点头,淡然道:“这人情我记下了。”她做了个手势,有三名暗卫出现,轻而易举地将沈天赐和宜婷扛走。 此时,沈月华还在极力思忖该如何得到更多有关长兴赌坊的讯息,沈府却来了一位急匆匆的不速之客……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可以有更好的,我不配 “表少爷。”红裳规规矩矩地行礼,她身子纤弱,但心志坚定,沈月华对她也是极其放心。按照以前的惯例,在沈月华不在府里的期间,馨院里的大。大小小事务均由她过手。 而现在,沈月华一跃成为昭和公主,红裳和绿衣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按照大陈公主的仪制,她们二人已算是带有品阶的女官了。不管是不是沈月华有意为之,整个沈府内宅,竟隐隐有红裳主导的趋势。 自然,温隆不顾一切地闯入内宅,红裳是第一个知晓。 她不动声色地挡在温隆面前,福下身子道:“表少爷何以如此匆忙?” 随着沈月华的公主尊位落实,红裳在举止间更加小心谨慎。现下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得紧,这内宅里头更是不能出半点差错。温隆虽与沈月华感情非同一般,但毕竟是外男,传出去有可能对沈月华的声誉有损。 “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温隆努力压制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心境,希望就像美丽的肥皂泡,他害怕稍一疏忽,仅存的一丝线索会被彻底扯断。 红裳点头道:“秦姑娘还在府内,表少爷无需着急。” 她慢条斯理地遥遥地指了指沈月华的药庐:“奴婢已为表少爷准备了些茶点,过会儿亲自回馨院问秦姑娘,若是她愿意见表少爷,自会将她从内宅带出来。” 着重强调了“内宅”二字,温隆又不是傻的,自然瞬间便心领神会。 他实在不放心,犹豫再三道:“我在垂花门等她。” 垂花门是内宅和外宅之间的正门,秦婉若要从内宅出来,必要经过那里,温隆是怕啊,他怕秦婉再来个不告而别,这样该让他如何承受? 红裳轻轻颔首,吩咐两名小丫鬟服侍温隆,转身进入内宅。 没过多久,她便到了馨院。此时已是深秋,银杏叶落,给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树叶,颇有梦幻的感觉。由于沈月华喜欢,就也没让下 人清扫。 脚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地响,红裳站在门外,没有推门进去。 她是在思考。 以她对秦婉的了解,这位性子极烈的女子定然不想见温隆,若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躲起来。秦婉现在这幅孱弱的样子,连她看到都心生疼惜,更别说温隆了。但她又是很清楚温隆的性子,即使秦婉避而不见,他也势必要见到。 故此,必然要将秦婉劝动,让她同意离开内宅。 从内宅走到外宅,无疑要经过垂花门,温隆是避无可避的。 红裳行事的原则,一切都必须以沈月华为先。未免落人话柄,以后沈府的内宅,绝不能让一个外男进入。事实证明,她的举措果真帮了沈月华的大忙,但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她理清了思绪,咚咚敲门。 屋内,秦婉正在和两个哥儿玩,她语调轻柔,给他们讲流传在民间的小故事。双胞胎听得很认真,她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双胞胎安静下来的人了。 由于身子弱,先前灵敏如猫的听力也变得不行。 当红裳拐过画屏时,她才听到有人进来。转头看,红裳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她脸上一般看不出什么起伏变化。 “他来了?”秦婉笑笑,也是早就料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红裳点头,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才能使秦婉好受些。 秦婉抬手阻了她,毕竟是做过女将军的人,虽然身子变得不堪一击,但举手投足间的霸气依旧存在。她低头轻抚两个哥儿,柔声道:“把故事讲完好不好?” 明哥儿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冲红裳道:“讲故事,讲故事!” 晖哥儿则眨巴着大眼睛看来看去,也不知小脑袋里在想这些什么。 红裳叹了口气:“我在外面等你。”说罢,她便走了出去。无怪乎秦婉能得到小姐的信任和爱护,这个女子心性耿直,还常常为他人着想。 大约过 了一炷香的功夫,秦婉推门,缓步走出。 她的步伐稍微快了些,气息就开始不匀,喘着粗气,倚在门框处调整,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我这般样子,怎么见他啊……”喃喃自语,悲痛至极。 红裳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扶住她。 “在垂花门。” “好近……”秦婉在红裳的扶持下,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让她想起了和温隆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她英姿飒爽,他豪气干云,她曾不止一次在梦中期冀过,若此生能与他闲来切磋武艺,话谈家国大事,那将是她最期待的日子。 但现在,她竟是连一桶水都难提起来。 真正爱一个人,便是不能去拖累他。更何况,温隆心目中的妻子,也当是能与他剑意九霄的爽朗女子。 秦婉突然顿住了脚步,竟是不能再往前一点儿。 拐过假山就是垂花门了,虚弱如斯的她,如何能再见他? “秦姑娘?” “红裳。”秦婉痛苦地闭上眼,“我真的做不到,他,他到底是我妹夫。” 红裳淡淡地劝她:“秦瑶那般对你,你还将她当妹妹?”这些事,沈月华从来都不瞒她,在沈府里,除却沈天赐,红裳或许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了。 早就不当了,秦婉并不是圣母,若是以前,她定然要在秦瑶身上刺十几个窟窿泄愤!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然没有那个能力,而细细想来,如不是秦瑶的陷害引诱,她也遇不到温隆,岂不是要遗憾一生?福祸相依,她用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换他倾世一眼。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于秦婉,也值了。 只是现如今,她只能用“妹夫”的称谓,来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不拖累他,不再见他的理由。梁国大势已去,温府如日中天,温隆定能找一个给他以无限助力的大家闺秀,那个人,不应该是她秦婉。 “我做不到。”她轻声呢喃,看向红裳的眼神里俱是无 助和割舍。 红裳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你可舍得?” 秦婉缓缓摇头,一直不肯离开京城,即使在偏僻的地方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就是为了能偶尔见一见温隆英姿勃发的模样儿。远远地看一眼,就足够她平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秦婉,他来找你,必定是想了千百遍,你是不是也应该让他有选择的权力?” “我信他,所以我不能见他。”只要她出现,不管是怎样的现状,温隆一定会给她最好的呵护和照顾,正是如此,她才不能拖累他。 想到这一点,她原本摇摆的意志便坚定了下来。 眼神中的彷徨逐渐消退,她对红裳道:“让我走后门。” 在旁观者眼中,秦婉的选择是在虐人虐己,两个深爱的人近在咫尺,她却要转身远离。但只要懂爱的人便会明白,这种宁愿牺牲自己的奉献,才是爱情中的最高境界啊。 他可以有更好的,那我就功成身退。 秦婉深深地往垂花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万年,她默默祈祷:愿佛祖能给温隆一个贤惠善良的妻子,天寒时给他加衣,天热时为他打扇,为他生子,为他做饭,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让他实现梦想和雄心,南无阿弥陀佛…… 沈府的后门常年不用,但秦婉在府里住过良久,内里布局自然熟记在心。 红裳知道,让她偷偷离开,是既能保证温隆不进内宅,又能全了秦婉心意的唯一做法,但她还是觉得可惜。不过可惜归可惜,以红裳的性子,自然不会再行劝阻。 “我找秋姨开门。” 秦婉点点头,她抬头望着高高的围墙,想到当初,她是可以一跃离开的…… 思绪陷入回忆,回忆飘着雪花,仿佛那纯净的白要将一切都埋葬。不知不觉间,或许是幻象,她居然越过围墙,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府外。 “啊!”秦婉回过神来,想要挣脱,却被人紧紧搂在怀里,几乎动都动不了。 “你怎么忍心。” 冰凉的泪落到她的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这声音,这声音!秦婉心里波涛汹涌,她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在怀里的温度这般熟悉,是他,真的是他! 当这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顷刻间溢满秦婉胸腔的,不是要舍己为他的奉献,而是想让这一刻天长地久的奢望。 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能环着他的腰,就好。 …… “醒了?” 沈月华的声音冷冰冰的,看着支着脑袋缓缓坐起的沈天赐。 “再喝一碗醒酒汤,能缓减头痛。”她递过青花瓷碗,说的话是关心之语,但神情却让沈天赐胆战心惊。他一口将醒酒汤饮下,小心翼翼地道:“大姐,你……生气了?” “是。”沈月华把瓷碗拿过放到小几上,面无表情。 沈天赐连忙下床,脚刚落地就是一阵眩晕。沈月华立刻扶住他,还是没说话。 “大姐,我错了,我不该去赌坊的。”沈天赐忙不迭地道歉,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珍惜这段姐弟情,但只要瞧到沈月华对他冷着脸,他就心慌害怕。 “还有呢?” 沈天赐垂下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轻声道:“我还不该喝醉酒。” 沈月华点头道:“沈府乃杏林世家,你应当知道饮酒对身子的诸多不益,况且赌坊里烟雾笼罩,更是会毁了你的武学根基。” 在她眼里,沈天赐永远都是个孩子。 不过听沈月华能开口对他说这些,沈天赐的脸上竟是慢慢浮起笑意。一向对人冷若冰霜的沈月华,也只有对他能称得上“苦口婆心”了,这种暖暖的幸福感溢满胸腔,让他不由地撒起娇来:“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沈月华蹙眉摇了摇头:“你可知长兴赌坊的事?” “知道一些,那老板就是……” “沈天赐!沈天赐!”正在这时,宜婷突然大叫着闯了进来,力道之大,居然直接把门给撞飞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沈月华他们回头看,只见宜婷气喘吁吁,显然是宿醉刚醒的形容,她一眼就锁定沈天赐,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欲言又止。 “何事?”沈月华走到她跟前,仔细看了会儿她的气色,还算好。 “他醒了?”宜婷貌似不太满意,嘟着嘴,明显有话要说但却说不出口。 沈天赐瞄向宜婷,疑惑道:“自然是清醒了,你怎么看起来却不太清醒?” 宜婷竟然登时红了脸,欲盖弥彰地使劲退了一大步,嚷嚷道:“谁说我不清醒?本郡主清醒得要命!是你不清不楚地……哼!” 说罢,她的脸愈发红,居然夺门而逃。 这是怎么一回事?沈月华也疑惑了,她转而看向沈天赐,总觉得他和宜婷之间有点不同寻常。沈天赐更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啊。” “罢了,继续说说长兴赌坊。” 再有何事也不会对局势有什么影响,便任由他们二人发展吧。沈月华倒是更加关心赌坊的情况,着实对那神秘的幕后老板充满好奇。 一说到正事,沈天赐略微稚嫩的表情变得郑重,他道:“大姐对市井之事不太了解,那老板可算陈国京都的三大奇人之一。” 沈月华奇道:“三大奇人?” “其他两大奇人不过是凑数,唯有这长兴赌坊的老板是真人不露相。”沈天赐一夜宿醉现在更是口干舌燥,他端起茶盅抿了抿,感觉温凉的茶水入喉,甚是滋润。 “他仿佛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 沈天赐放下茶盅:“没错,更为神奇的是,他对皇宫里面的小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天赐可知他是谁?” “没人知道。”沈天赐摇头,“殿下曾派专人去查长兴赌坊,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获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倒是奇了。 沈月华缓步走回圈椅落座,她轻轻端起茶盅,用茶盖拂着茶叶,茶盖与茶杯相碰,发出脆响, 显得逐渐安静下来的屋子更加静谧。 沈天赐知道她在思考,她思考时喜欢安静,他便动也不动地站着。 静得仿佛能听到落叶旋旋而下的声音…… “你说……”沈月华盖住茶盅,抬起头看向沈天赐,明亮的双眸里闪着睿智的光芒,“它有没有可能不是一个人。” 仿佛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 所有的疑惑疏忽间贯通成一条线。 沈天赐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接着沈月华说道:“一个团体,或者一个组织,他们在各自领域都能探查到消息,如此组成了长兴赌坊!” 沈月华轻轻点头:“因此,幕后老板不一定多位高权重,只要有资源就可。” “一准儿没错!我这就去查!”沈天赐感到兴奋不已,困扰他许久的谜团可以有解,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不急。”沈月华微微一笑。 如今大陈局势大变,这长兴赌坊的人怕是在寻找上岸的绳索,他们害怕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呼风唤雨,这才主动接触沈月华的吧。 该上钩的鱼会自投罗网,不急。 她说罢,沈天赐满腔的热血渐渐平息,他想了想道:“你说得对,朝臣面临彻底洗牌,该是他们自己亮出底牌才对。”他看向沈月华,不由地心生感慨,如果大姐不是女儿身,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啊。 “姐,你和殿下……”沈天赐问得有些忐忑。 赐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但中间许鸣半路横插了一杠子,让事情又仿佛起了变化。 听到沈天赐的问话,沈月华的脸色微变,想起顾呈瑜怀揣着那样的心境去帮她安排与许鸣见面的事,她在感动的同时又满满的都是心疼。 “完婚应当在大齐,还得等陈国内万事皆宜才好。” 她是铁了心要嫁给顾呈瑜,等把许鸣的人情还了,她也就和许鸣两清。 沈天赐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出岔子。放松下来,他不期然 想到了刚才脸红着跑出去的宜婷,也不知她怎么了,该不会是酒还没醒吧? “……姐,我去看看她。” “嗯。”沈月华的心思转到沈天赐身上,微微蹙了一下眉,“天赐,你和宜婷郡主之间是不是有事发生?” 沈天赐的脸也是突然红了,他结巴道:“哪,哪有。” 虽然口中这么说,但这话有多心虚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喝醉酒就断片儿,即使真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也不会记得。等一下,不会真的…… 这下一想,沈天赐竟是有些胆怯。 他咬咬牙:“姐,我去了。”不论如何,身为男子他定是要去寻宜婷的,虽说这位郡主大人娇蛮得很,但搞明白内里究竟,该承担的还得承担。 “去吧。”沈月华看着沈天赐的神情变幻,不由地道,“姐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即使她的内心是不愿沈天赐真的与宜婷结亲,但只要是沈天赐想要的,她会尽她最大的努力帮他。就像当初秦婉虽然是细作,但她为了温隆的爱情,还是对秦婉一忍再忍。毕竟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人生一世,随心而为才是上佳之选。 沈天赐刚走,沈月华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红裳敲了敲门。 得到沈月华的应允,红裳缓步走进来,福下身子道:“秦姑娘要从后门离开,但在奴婢寻秋姨开门的时候消失无踪。同时,表少爷原本是等在垂花门的,也失去了踪影。奴婢推测,表少爷应是等不及,带走了秦姑娘。” 在得知温隆偷偷跟踪进来的时候,红裳无疑是气恼的。 她对温隆不顾沈月华清誉的事分外恼火,就是现在,一提到温隆,红裳的眼神里还能依稀流露出愤怒的痕迹。 沈月华几乎是和绿衣红裳二人一起长大,除却主仆身份不谈,她们更像是姐妹。 她自然看得懂红裳的一个小小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她笑了笑道:“无妨,身正即可 。表哥确实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好的。”红裳木愣愣地回答,别人看不出来,沈月华还是清楚得很。 “你还在担心?” 红裳直言道:“大齐元后本是属意宜婷郡主与太子殿下成亲,现如今,大陈新帝居然明目张胆地赐婚,元后能不气闷?虽然此举是为了确保陈齐两国的附庸关系,但在元后心目中,积弱已久的大陈赐婚定配不上太子妃之位……” 沈月华点点头:“你继续。” “故此,以元后之强势,她定然会百般刁难。”红裳说得蹙紧眉头,“谁能确保大齐探子里有没有元后的眼线?其他的不说,就乌菱雪一人的言论定能让元后对小姐你不满。在这种紧要关头,表少爷如此作为,奴婢不喜!” 她说话斩钉截铁,逻辑严谨,令沈月华颇为刮目。 以前没有看出来,她身边的红裳竟有这么一副好口才,看来她身边的这两个姑娘,也得为她们多想想今后的出路。 温隆这次是真把红裳惹到了,而她也是打心底里关心保护着沈月华。沈月华内心感动,何德何能,她被这么好的丫鬟死心塌地爱护着。沈月华拉起红裳的手,拍了拍,柔声道:“人总不会完美无缺,元后愿意挑刺,何处都会是纰漏,坦然处之便好。” “但能少则少。”红裳紧接着就道。 “放心,即使身在大齐,你家小姐也不会任人欺凌,一切不过是兵来将挡而已。”沈月华冲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只是你和绿衣要随我去往齐国,会适应吗?” 红裳点头,没再多话。 她本就不是喜欢多说话之人,若不是今日温隆让她气愤难平,她很少在人前这般大段大段地陈述观点。只要是和小姐绿衣在一起,哪儿都是她的家,自然也没什么不适应。 沈月华索性把绿衣叫了进来,顺便谈谈他们对人生的规划。 毕竟是要离开故土去往千里 之遥的大齐京都,若是她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自然不能委屈了这两个已经是姐妹情深的丫鬟。 绿衣一进屋,屋子里登时就热闹了许多。 她性子活泛,兴奋得手舞足蹈:“真的要动身了吗?奴婢听说大齐气候好得要命,冬天也不算冷,春天更是繁花锦簇的,早就想去看看了!” “这里没有让你不舍的事吗?” “不舍得?”绿衣瘪起嘴,一脸嫌弃不已的模样儿,“到时候小姐嫁到大齐,陈国对奴婢来说都没一点儿念想,就是一破地儿!哪儿会不舍?” 她夸张地使劲摇头,但眼角却仿佛闪过一丝不自然。 沈月华不会错过这点异常,更何况绿衣实在不擅长掩藏情绪。 “我知道了。”沈月华没有点明,她担心绿衣小心谨慎起来把蛛丝马迹都给掩藏住。她虽然平日里大咧咧的,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这个能耐还是不缺的。 又聊了几句,大抵是绿衣对齐国充满了无限向往,而红裳则在一旁静静地看。 没一会儿,沈月华便叫二人散了。激动难耐地退出屋子,经过耳房,绿衣的神情才渐渐变得有些阴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红裳,你说小姐瞧出来了吗?” “你想让小姐看出来吗?” “自然是不愿的!”绿衣紧蹙着眉,“跟小姐比起来,那些都是小事儿,比针鼻儿还小,睡一觉就都忘了!” 红裳驻了足,她看着自欺欺人的绿衣,沉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姐妹,绿衣,若你真的忘不了,便对小姐如实说了。” 绿衣摇头:“红裳,你是心疼小姐的,这才对表少爷生了那么大的气。难道我就不是?小姐现下正是忙的时候,我绝然不能再分小姐的心。” 两人俱是沉默不语,稍微带着点儿悲伤的气氛逐渐笼罩。 “什么分心?” 正在这时,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出现,着实把绿衣骇了一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凄惨无比,适合一个失败者 琴妙是个精通于“死缠烂打”的主儿,自从她用顽强的韧劲儿征服了萧天后,就所向披靡,更是对所有未知的事物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究竟怎么就分心了?沈小姐为何会分心?哎呀呀你到底说清楚呀,万一有个什么大事儿,我也好给我们殿下说说!”琴妙缠着绿衣,可劲儿问。 绿衣立刻瞪眼道:“哪儿能给殿下讲?!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呐,殿下曾说过,沈小姐的事无小事,既然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了,那我便可以想怎么想就怎么想,这想来想去……” 谁知道她能脑补出个什么鬼玩意儿? 绿衣无语地看着琴妙,实在想不出再拒绝她的法子。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清,难不成真要把那事儿讲给她听?绿衣求助地看向红裳,眼神里明显的两个大字:“帮我!”红裳笑笑,对琴妙道:“绿衣担心不能跟小姐一同去大齐。” “为何?” “她在想要不要应下那个人的求亲。” 绿衣的脸腾地通红,跺脚道:“红裳!”原是想让红裳帮她打马虎眼儿,这下好了,红裳竟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说了出来。 琴妙眼睛一亮,嚷嚷道:“那个人?哪个人啊?绿衣绿衣你快讲!” 红裳笑着摇摇头,起了一丝玩闹的兴致,对琴妙道:“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她拍了拍绿衣的肩膀,缓步走出了院门。 情爱此事得来不易,她也不愿绿衣果真错过那个对的人。 但她是真切地理解绿衣的想法,若是让她离开沈月华,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因此,在红裳的心里,成亲生子这些事,只有等沈月华真正安顿下来她才会考虑。 琴妙和绿衣还在那里闹腾,红裳已经走过了蜂腰小桥。 她此刻掌管着府里的事宜,更是一刻都不懈怠,时时到各个院子里查看。 小桥的凉亭旁,宜婷郡主和沈天赐不知在说这些什么,瞧起来情绪颇为激动,红裳遥遥地福身行了个礼,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现如今,整个京城里戒 备森严得紧,在国丧下,黎王的丧礼就显得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宋兴书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办特办明帝的丧礼,他要这丧礼不仅陈国的人知晓,还要三国内,甚至边陲小国都人尽皆知。 早朝尽,宋兴书屏退众人,慢慢地走进灵堂。 他坐在明帝的灵位前,双手撑在膝盖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吱呀”一声,宫门被推开,只听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不用回头,宋兴书知道是谁来了。他伸出胳膊,将徐依柔环在臂弯里。 徐依柔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孕,精致的脸上总是漾着幸福的笑靥。 她将宋兴书的头抱住,柔声道:“她会来的。” 宋兴书把手放在徐依柔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动静,过了好久才道:“若是明日她都不来,那她便彻底死了。” 徐依柔一阵心疼,她再清楚不过宋兴书是多想见到他的娘亲,但她也深深地知道,那位不告而别的婆母对宋兴书的伤害有多深。 如果连明帝的葬礼相思都不出现,那她在宋兴书的心目中,大抵是真的不会再存在了吧。 “兴书……”徐依柔只能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以期缓减他压抑着的忐忑和些微希冀。 虽然宋兴书已经贵为陈国皇帝,但不管是何种场合,他都特许徐依柔直呼其名。因为不论身份如何变换,在徐依柔面前,他只是她的夫君,和他们即将到来的孩子的父亲。 这天夜里,宋兴书躺在徐依柔身侧,一夜未眠。 他在心里无数遍地勾勒相思的容颜,机会是渺茫的,或许相思真的已经不在人世,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明帝的逝世,再或者,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不会甘愿冒险。 但思来想去,这也是相思最可能出现的场合。 徐依柔翻了个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宋兴书以为她怀着身子难过,连忙起身想传太医。徐依柔抚着肚子摇摇头:“没事儿的,兴书,我想出去走走。” “还是腰疼?” “走走便好。”徐 依柔微笑着安抚他,“真没事儿,屋子里有些憋闷而已。” 宋兴书提高音量:“几时了?” 守夜的太监立刻道:“回陛下,丑时末。” “在宫里灯火通明,又有宫女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就走走,哪儿也不去。”徐依柔的声音轻轻甜甜,仿佛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安心睡吧。” 虽然徐依柔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甜美温柔,但她骨子里却是很有韧劲儿。 也正是这股劲儿,才是宋兴书对她一见倾心的原因。他给值夜的太监叮嘱了几句,便由着徐依柔去了。丑时末,是夜最深最沉的时分。宫女打着的灯笼,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只能照亮一隅之地。 徐依柔披着粉红色云锦斗篷缓步行走,肚子里的小家伙时不时闹腾一下,仿佛在示意自己大半夜被吵醒的不满。 深秋的夜很冷,北风呼呼地刮。 “娘娘,不如回宫吧。”小玲是跟在徐依柔身边的医女,是沈月华专门挑选,放在徐依柔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这天儿这般冷,万一冻坏了主子,她就是一万条性命都赔不起。 徐依柔笑了笑:“放心,就快到了。” 小玲看着明帝的灵堂越来越近,感觉阴气十足,下意识打了好几个哆嗦。 走到灵堂前,徐依柔对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道:“都在这儿等着。” “这……”小玲颇是为难道,“娘娘,还是让奴婢陪着您,求您了。”万一出了一点点意外,这里的奴才都得掉脑袋。她也是刚跟着徐依柔没多久,还不太能摸得准这位大陈皇后的脾性。 徐依柔看到了奴才们眼底的恐慌,说实话,她能做皇后更是意外,哪儿能完完全全地代入角色?当惯了以前没人在意的落魄小姐,总是不太能理解下人的想法。 “好。” 小玲和一众太监宫女俱是松了口气,对徐依柔简直升腾起了不少感激之情。 灵堂外有人守着,但毕竟是深夜,守夜的太监也是昏昏欲睡。徐依柔和小玲脚步轻盈,坦然地走进去,也没将他 们吵醒。 小玲见皇后娘娘无意惩处他们,也就默默地跟着。 真不知道大半夜来这阴森森的地儿干什么,小玲偷偷腹诽,但不忘紧张地观察徐依柔,生怕突然出点儿纰漏。 “就在此处坐坐吧,别出声。” 听皇后娘娘下了这个奇怪的命令,小玲只能静默无言地立在徐依柔身后。她们所在的地方刚好被垂挂下来的幔子遮挡住,尤其屋内灯光昏暗,若是不发声,很难有人发现那个角落还坐着当朝皇后。 其实徐依柔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她绝对能耐得住冷清,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姿势都几乎不动,以一种淡然而悲悯的目光投向灵堂所设立的宫门…… 在这深夜里,睡不着的人有很多。 许鸣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此刻形销骨立,昔日丰神俊朗的模样仿佛一去不复返,还时不时地咳嗽两声,极其虚弱。 手中的薄纸似乎有千万斤重,他死死地攥在手里,想撕碎,却可恶地不忍! 毫无疑问,他败了,一败涂地。不论是江山还是女人,他都输给了顾呈瑜,输得彻底,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过不久,他就要回梁国,经受来自梁帝的问责。之后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被夺去太子之位,苟延残喘几年,等新帝登基再以子虚乌有的罪名除去。 以上,若无例外,就是他今后的人生道路。 凄惨无比,适合一个失败者。 许鸣又露出了惯常的微笑,但太苦了,张肖看得心酸难以自抑。他是近期才再次回到许鸣身边的,此时的张肖,右手在一次“意外”中被斩断,几乎没有任何威胁,这才被放了回来。 毫无疑问,除了明面儿上跟他争的顾呈瑜,梁国背后也有人要整他。 腹背受敌的许鸣,现在被整成了这副鬼样子,而此刻,顾呈瑜还送给他如此挑衅的一封信!这让他恨不能与顾呈瑜同归于尽! 但这个念头刚从心底腾起就被自己掐灭,他已经起复无望,若顾呈瑜有事,华儿怎么办? 已经放弃去扭转自身想 法,他这一生是彻底栽在了沈月华的眼波里,不会再试图挣扎。那么,究竟要不要去? 许鸣的视线从摇曳的烛光游移到手中的信笺。 “殿下!说不定这是顾贼的圈套,您不能去!”张肖激动地劝阻他,从小身为许鸣的暗卫,张肖不仅把他当主子,更是自己生命要守护的全部。 许鸣的手渐渐松开,将信笺放到紫檀小几上,轻声道:“斩草除根?” 张肖想抽剑以表忠心,但空荡荡的袖口让他心头滴血,只能道:“顾贼狡诈,不如让属下顶替殿下去!” “你太不了解他。”许鸣摇了摇头,“顾呈瑜的骄傲不允许他再对我围追堵截,更何况,我现今还需要他来清除吗?”说罢,又是一声苦笑。 “殿下……”张肖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没了手的袖管荡来荡去。 到头来,陪在他身边的,竟只剩一个张肖。破天荒的,许鸣想揪出那个害得张肖断手的背后主谋报仇!那个躲起来整他的人会是谁?许鸣眯起眼,脑海里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 “您会去吗?”张肖心中忐忑。 许鸣的思绪又拉回了信笺,若是不去,这怕是此生最后一次能见沈月华的机会都没有了。但若要去,让沈月华看到他这副鬼样子,他会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 半晌后,他居然吐露出这样一句话。 张肖的心翻江倒海,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无助的太子殿下,也痛恨自己的无能,身为暗卫却不能护主子周全,简直废物!他紧紧地咬住牙,下巴抿成一道铁一般的弧线。 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选择堆砌起的华丽篇章。 没有例外,不论对谁来说,做出一个选择就必须承担它所带来的所有后果。于许鸣如此,于此刻皇宫内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女子亦然。推开门,就意味着要见到门后的人,躲不掉。女子缓步走进明帝的灵堂,那张脸,美艳无双,那双眸,黑白分明犹若从未惹过尘埃。 徐依柔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猜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希望你一生爱自己胜过爱别人 不停往灵堂里灌的阴风不知何时消停了,女子身穿一袭白衣,衬着那张绝美出尘的脸,不似人间之人。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到牌位前,动作优雅地斟了杯酒,嘴角蓄起浅淡清雅的笑意:“我来看你了。” 说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潇洒和雅致并存,从这小小的饮酒之姿仿佛能看到她在沙场驰骋的英姿。 徐依柔将右手微微蜷起,心道,果然是风华绝代的女子,不然如何能让明帝魂牵梦萦?只是不知,相思是因何离明帝而去,而十几年流淌而过,她又是如何能依旧如此年轻? 难道,她真的不是尘世之人? 这样想着,不期然便有一股寒气从脊背蹿了上来。 女子白衣飘飘,静默地立在牌位前,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饮酒。渐渐地,雪白的双颊泛起红晕,明眸也漾起了些微醉人的酒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寅时的钟声被敲响。 “咚,咚咚……” 女子低声呢喃:“该上朝了。”她对陈国的上朝制度很清楚,知道皇帝此刻大抵是要起身。她又往牌位处走了两步,像极了恋人间的耳鬓厮磨:“走了,别太想我。真可惜,我是个无神论者,不然就会说另一头再聚了。” 她说的话徐依柔听不太懂,但这是个好时机。 徐依柔由小玲扶着,拂过垂挂下来的幔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住已然转身想要离去的女子。她道:“难得来一趟,不见见您的儿子吗?” 女子的表情纹丝未变,她循着声源处看去,打量了一眼道:“徐依柔?” 眼神之犀利,内心之强大,真不是一般女子可比。徐依柔慢慢福下身子道:“不知该如何称呼您,但做晚辈的行此一礼总没错。” 女子的脸上浮上满意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她走到徐依柔面前扶起她,看着徐依柔鼓起的肚子,曼声道:“虽然这个时代的人 都爱极了男孩儿,但不论是男是女,做母亲的,总是会一视同仁。我这做祖母的,自是对孙子孙女也一样疼爱。”她笑问:“几个月了?” “还有两个月便生了。” 女子点点头:“那便好。”古代之人成亲太早,没想到在这个时空里,她竟是做了奶奶。 徐依柔抚摸着肚皮,幸福地道:“若是这孩子能在出生时见一面自己的亲祖母,那就是他最大的福分了。”她观察女子的表情,却仍旧看不出女子眼底的思绪。 “我不会久留。”女子笑看着徐依柔,“书儿有你这样的妻子,我便也放了心。” “您不打算见兴书?” “见不见又改变不了什么。”女子淡淡一笑,“唤我相思即可,用不着拘礼。这个名字还是他给我的,也算纪念。” 徐依柔实在想不通,一个女子的心肠怎会这般坚硬? 她犹豫了片刻道:“兴书从未见过他娘亲,您不觉得如此太残忍?” “残忍?”相思像是看小孩儿一般看着徐依柔,缓声道,“人这一辈子总不会完美无缺,让他留着这一点遗憾也不是坏事。带话给书儿,凡事莫强求。” 说罢,相思又微笑地看了眼徐依柔的肚子,这是要离开了。 徐依柔忍不住唤了声:“相思!你不能这样!”他是你的孩子,虽然口中不言,但日思夜想期待着见你一面,你怎么能如此自私?都是做母亲的人,徐依柔对肚子里这个刚成型的孩子都宁愿拼了性命,而她,为何要抛夫弃子? 但相思的脚步一丝停顿都无,还是优雅地往宫门处走去。 “相思!婆母!”徐依柔心里生急,小跑了两步,吓得小玲连忙跟上,生怕情绪激动的皇后娘娘出点儿事。 “他真的很想见您,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您的孙子,求求您了!”徐依柔索性跪倒在地,大理石地板冷硬刺骨,寒气从膝盖处可劲儿往 身子里钻。 小玲急得都要哭出来:“娘娘,娘娘您快起来啊!这里不能跪的!” 深秋最怕受寒,可是要落下一辈子病根儿啊! 相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你又是何苦?见或不见,书儿依旧会当一个圣明的帝王,快起来吧,以后别用自己的身子来威胁别人,太幼稚。” “你怎么能这样说娘娘!你,你!”小玲气得浑身发抖! 相思微微笑:“这个小丫头倒是不错,好了……”她还想再劝劝徐依柔,毕竟时间不能耽搁太久,若是徐依柔还用这一套来劝阻她,那也只能放任不管。 不知何时,从灵堂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先是将徐依柔扶起,摆摆手,让小玲退下去。 看到这个酷似明帝的男子,相思如古井般沉寂的眸子总算起了波澜。她不再能笑出声,留恋地盯着突然而来的宋兴书,喃喃道:“书儿,都这么大了……” 宋兴书眉目冷清,冷冰冰地道:“姑娘把先帝的令牌发放下就走,从此往后,大陈皇宫不是姑娘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相思缓缓点头:“不错,有我的样子。” 冷风呼呼地往灵堂里灌,却无论如何也吹不熄宋兴书心中的熊熊怒火。他把拳头攥得嘎巴嘎巴直响,勉强把徐依柔安置在圈椅上,回过头,朝相思冷笑连连:“你的样子?断情绝义吗?!” “是理智。” “姑娘真是可笑,理智就能让你……”宋兴书咬住牙,强迫自己不说出口,面对无情无义的娘亲,他绝不能让自己流露出一丝眷恋。 相思笑笑:“书儿,你一直生活在这里,自然不懂世外有世,人外有人。我们从不同的坏环境里长大,所思所想更是天差地别,这个时代不是我的乌托邦,却是你的桃花源,我能理解你,不过不指望你能明白我。” 她说得恳切,毕竟是面对她唯一的孩子。 相思是个穿越者,她踏入时空漏洞来到这个架空的朝代,留下了她的爱,也启迪了她的思想。从古代再回到现代,她成了一个终身的女权主义者,只要知道她的爱人和孩子在另一个时空活得好,她就能为理想而奋斗。 但这些事没人能理解,尤其在古代。 甚至在现代,她的所作所为也遭遇了很多非议,然而那又如何?人生在世几十载,活出自己,活出精彩即可,她又不图身前身后名。 “书儿,好好待她。”相思把视线留在徐依柔身上,在她眼中还是看到了以夫为纲的崇拜和盲目。于个人选择而言,这没什么不好。但这种思想是时代强加给时下女子的,这便是不对。 而她的一生,致力于扭转这种不对。 在属于她的时空下,让女子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相思再次对徐依柔笑笑,转身,听到宋兴书的问话幽幽地传来。这一次,话里少了那份冲天怒气,增了太多无奈和苦涩。 他的娘亲,是个不同一般的女子。 若是真有人能与她相较,或许只有那个沈月华了。只有在沈月华眼里,他才看出了和娘亲一般无二的桀骜。是,对宋兴书来说,这种打破常规的精神名为桀骜,但也让他欣赏。 “为何?” 这一刻,宋兴书和明帝仿若重合,他们问出了深藏在内心的问题,一个问母亲,一个问爱人,他们都想知道,她为何要潇洒地离去…… 相思想了想,没有回头:“大概是因为,我更爱自己。” 多年的胆子一瞬间卸下,宋兴书感觉轻松了不少,他的脸上浮起了笑意,站在徐依柔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 “娘,好好爱自己。” 相思身子一颤,两行清亮的泪夺眶而出。她手中攥着明帝给她的令牌,细细地婆娑,仿佛触到了十几年前明帝滚烫的体温,缱绻的眼神…… 迈不动步子,迈不动,拼尽全力也不能再挪动一步。 宋兴书从袖管里取出那卷画,走到相思跟前,面对着她:“父皇知道我会找到娘,这幅画,便是他留给你的。”他伸出手,将相思脸颊的泪擦开:“娘,我希望你一生都爱自己胜过爱别人,幸福快乐。” “好。”相思接过画轴,把令牌放到宋兴书的手心,“不再见了。” “不再见了。”宋兴书是笑着的,但却心疼不已。他一点一点地打量相思的容颜,那么美,那么不想忘记。这是他的娘亲,给他生命之人,却仿佛有着别样的使命,要彻底离开他的世界。 虽说不懂,但心灵相通。 娘,要永远坚定地爱自己。 当初能舍下孩子和爱人离开,今日也可以。相思捧着画卷,慢慢走出宫门。天,亮了。晨曦照亮宫前石阶,天地间一碧如洗,虽然掌握了穿越时空漏洞的法子,但也,不会再用了,这个世界,不再见了! “兴书,我在。”徐依柔从身后抱住宋兴书。 她将头贴在他宽阔的背,泪水晕湿他的衣。他看着天际的晨光,目光深远…… 国丧,举国哀悼。 京城缟素,到处弥漫着抽泣声。就像这突然起的连绵的秋雨,仿佛泪滴,将所有人的心都淋湿。大齐和大梁皇帝都寄信来以表哀思,同时,两国太子殿下都得到了密令。 “这……”张肖拿着密旨,有些不可置信。 “即刻回国,连一时都不让本太子耽搁。”许鸣笑笑,“至于吗?已成败局,难不成还怕我卷土重来不可?” 张肖皱眉道:“陛下怎能如此?” 梁帝多子多疑,这才是最合乎常理的密旨。 许鸣颤巍巍的站起,扶着椅背,道:“我去。” 张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已至此,情况也不会再坏了。午夜时分,去见沈月华最后一面,也算给陈国之行做个了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曾有一人,爱她逾生命 这是黄昏,天边的云似火烧,云边金色的丝线勾勒,美得不似人间。 已经是好些天没有见到顾呈瑜了,沈月华的心开始有些慌乱。她披着金丝斗篷立于树下,青丝如瀑,如诗如画。 听说了大梁使团要动身的消息,难道那事还没有办成吗? 即使被拒绝,顾呈瑜为何躲着不见她? 他怨她?气她?恼她? 思绪纷乱如麻,煎熬着沈月华一向淡然的心。她不愿再等下去,既然他还在误会着,那她便就去解释清楚好了。打定了主意,沈月华转身,她决不允许误解伤害彼此。 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究竟在此处等了多久?看了多久? “我并未对许鸣动过心,一丝一毫都未曾。”沈月华想飞身入他的怀抱,但理智控制了感性,她咬咬牙,倔强地陈述事实。 分明没见他时朝思暮想,但人在眼前时,她却又放不下无谓的自尊。 “阿月,我爱你。”顾呈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俊朗如天神的容颜在沈月华面前逐渐放大,火热的吻落到唇边,攫取着她的芬芳。 残存的理智全线崩溃,沈月华抱住顾呈瑜的脖子,忘情地将自己投身其中。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顾呈瑜不知是怎么了,热吻时还不停地诉说,仿佛再不说就会为时已晚。 沈月华觉察到了不对劲,她将唇远离,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双眸好似含着一汪春水,直令顾呈瑜喘息声更加粗重。 “出了何事?” “阿月,我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沈月华踮起脚尖,嫣红的唇在他下巴处碰了碰,“子瑾,究竟怎么了?” 顾呈瑜的喘息逐渐平息,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拉着沈月华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把沈月华环抱在怀里,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安心:“许鸣同意见面。” “所以呢?”这件事绝不会让顾呈瑜失态至此。 “阿月……母后不同 意我娶你。” 原来如此,沈月华的心弦只是稍微拨动了一下,她笑了笑:“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顾呈瑜的眉头凝成一个疙瘩:“我只是没料到,母后的态度这般强硬。” 沈月华斟了杯茶,半温,她将茶盅放到顾呈瑜手里,继续问:“说罢,我不会介意。” 元后在密旨里的话都带有侮辱人的词汇,这让顾呈瑜如何实打实地告知于她?他了解沈月华,以她的性子,若是当真将密旨看到,怕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不会瞒我,也不会骗我。”沈月华淡声道。 顾呈瑜点头承诺:“我不会。” “那便告诉我,不论何事,我们一同承担。” 顾呈瑜想了想,从袖管里将密旨拿出来,递给沈月华:“她是我的母后,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你们二人伤心。但阿月,此一生,携手共度。” 这是他坚定的允诺。 哪怕是真的如神般强大,一个人也总有他的软肋。顾呈瑜想用一生来呵护沈月华,他也要对元后孝顺备至,是故当这两件事相悖时,再斩钉截铁的人,也难免瞻前顾后。 沈月华将密旨展开―― “吾儿糊涂!纵此女真有闭月羞花之容,还真能冠绝天下?院使之女,不过小家碧玉,医术也定是尔尔,如何能称得上国手回春?其身份卑劣,教养粗鄙,绝不能与宜婷相提并论。吾儿定是被此女迷了心窍,下了媚毒,速速回京,大齐决不能有一个出身寒微太子妃!” 也不算有多厉害,哪儿比得上前世沈星零骂她之万一? “还有呢?” “母后已经昭告大齐……” 沈月华微微一笑:“当真好生心急。” “阿月,你还会不会同我回齐?”顾呈瑜着实忐忑不安,沈月华心性高,哪儿会让自己受这种屈辱?若是跟他回去,在齐国内,沈月华定要备受指摘。虽然陈国皇帝已下旨封她为公主,又与齐国联姻。但毕竟大齐帝后若是 不允,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三国内齐国势头最猛,宋兴书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沈月华而得罪元后。 最初的最初,沈月华只是想在他这里求一隅安身立命之所,她为了沈府安宁,为了沈天赐的前途,这才不得不选择帮助顾呈瑜。 那时的她,又岂会知道沈天赐与齐国的牵连?又岂会料到会与顾呈瑜生情? 而现在,她也完全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不嫁给顾呈瑜,想必元后会十分乐意让沈府享受世代功勋…… “齐国的冬天会冷吗?得让奶娘给两个哥儿多准备些取暖的物件,小孩子不经冻。”沈月华悠然把密旨放下,“陈国还有些事情得处理,大抵还需半个月的功夫,你思乡情切,可等得?” 顾呈瑜乐开了花,迭声道:“等等等,别说半个月了,半年我都等得。” 沈月华皱了皱鼻子,轻声笑道:“傻瓜。” “没办法,我的太子妃太聪明了,本太子是机智得不明显。”顾呈瑜抱起沈月华转圈儿,这些天缠绕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消散,黄昏的景也看着跟黎明似的。 夜很快就深了。 子时也不久便到了。 顾呈瑜没让人跟着,直接将沈月华抱进怀里,纵马疾驰向着西郊而去。约定的地点在京都西边荒凉的郊外,只要有顾呈瑜在,几乎就不存在任何危险。顾呈瑜甚至还打算把解药扔给许鸣后,带着沈月华去西郊山顶上看星星。 从骏马上下来,沈月华拒绝了顾呈瑜的搀扶,也是一跃而下。 她英姿飒爽,鲜红的骑马装衬得脖颈雪白,在月光下,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没忍住,顾呈瑜把她摁在怀里,狠狠地吻了一会儿。直到再吻下去大概会擦枪走火出事的时候,沈月华才制止了他:“子瑾,停,停下来……” 再意志坚定,一个娇弱女子总也比不过一个男人的战斗力。 沈月华嘴唇嫣红,如同玫瑰绽放。 顾呈瑜意犹未尽,但不久之后的同房之夜一定要在最 美好的场合,这里,不行。他等沈月华休息的间隙,四下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想必就是许鸣了。 但不过几时未见,许鸣为何变得如此瘦弱?竟有种弱不禁风之感。 沈月华看穿了顾呈瑜的疑问,脸色骤变,低垂下头,沉默不语。 顾呈瑜装作不在意地道:“早点完事儿,西山那里简直手可摘星辰,好看得紧。” 不该知道的,他即使再介意也得放下,因为顾呈瑜很清楚什么最重要。 山坡处不远,也不知许鸣有没有看到他们二人方才的激情一刻,只是现在他的情绪被隐藏得很深,很难被真实地捕捉。 三人站在坡上,只听到风呼呼地吹。 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其实打心底里,顾呈瑜对许鸣是有一点感激的。感谢他手下留情,能成全沈月华完完整整地回到他身边。 “这是解药。”终究还是沈月华开的口。 朱红色的瓷瓶,里面只有一粒褐色药丸。 许鸣脸色灰败,他看着沈月华如玉的手指,更衬得手中瓷瓶颜色鲜艳。解药,能解得了他的体内之毒,但心中的毒,谁来解? 他笑了笑,拿过。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月华突然觉得,许鸣的笑更真实了。以前,他温暖的笑意总是仿佛隔着一层纱,让人不敢相信。但现在,他的笑虽然苦涩,却是实实在在表达内心的情愫。 许鸣拿起瓷瓶在耳边摇晃,再次露出笑容。 出乎意料,他居然很轻易地将瓷瓶扔了!坡下是一片杂草丛,月黑风高的夜晚,别说小小的瓷瓶,就是再大的物件都不会被找到! 沈月华紧攥起眉,忍不住道:“你这是何意?” “我体内的毒已经清得七七八八了。” 沈月华点头:“我看得出来,但若是没有这粒解药,你的身体状况不会好转,梁国医者的解药毕竟治标不治本。” “不会死就好,病歪歪的,说不定还能活得更长久些。” 许鸣看向顾呈瑜,“顾兄,我说的对不对?” 三个人都是极其聪慧之人,许鸣话音刚落,谁能想不透其中关节? 以孱弱躯体回到梁国,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顾呈瑜摇头道:“几率稍微大些而已,若是我,定会斩草除根。许兄,你是个太过于危险的人物。” “哈,哈哈,哈哈哈……” 许鸣突然放声大笑,恣意癫狂。 腥甜的血涌上喉头,呛得许鸣又是一阵猛咳。 “你不能太激动。”沈月华蹙眉,“这毒逐渐会拖垮你的身子,若是不解,当真就没有机会了。”毕竟是她亲自调配的毒药,这世上能彻底解了的人应当没有。 许鸣直起腰,深深地看着沈月华,眼睛里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顾呈瑜咬咬牙,索性好人做到底:“需要我回避一下?”若此事不能完全解决,怕是沈月华心里会留着一个难以消解的疙瘩,他可不愿意他的阿月偶尔想起别人,尤其是许鸣这种曾能够与他争辉的男子。 “多谢顾兄。”许鸣也不推辞。 顾呈瑜很利索,也是说到做到,足尖轻点便离这里几十丈远,但即使听不真切二人的交谈,但也能远远看着沈月华,保证她的安全。 许鸣努力挺直站立,以期恢复以往的风姿。 但无力感还是贯穿四肢百骸,他这副身子,算是废了。 “我可以再回去取,解药,还是吃了吧。”沈月华想了想,“回到梁国后,不论是刀山火海,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许鸣的心底有一股暖流趟过,他看着沈月华,仿佛要将她完整地刻进心里。 这一别,千山万水。他爱的女子,要去往别国,成为他人的新娘。心痛得早已麻木,他无数次地回味那晚的吻,或许,那将是他一生中最甜美的时刻。 他开口,嗓音微哑:“华儿,何时何地,我是如何中的毒?” 其实他已经猜到,只是想让沈月华说出口,想让她铭记,曾有一人,爱她逾生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中了叫沈月华的毒 沈月华的瞳仁像是黝黑的葡萄,她眸色深沉,偏过头看了眼紧张兮兮的顾呈瑜,以平常的音量道:“我说出来,你会好受些?” “果然是那日的吻?”许鸣的眼神缠绵悱恻,“只是我不知,华儿你为何要将毒药藏在嘴里?” 沈月华笑了笑:“许鸣,我感谢你,真的。” 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有一个人拼尽全力爱我,就是一件太过于美好的事情。沈月华何德何能,能被世上最好的两位男子倾心爱着。 但还是对不起,沈月华的心已经被顾子瑾独占,永远都不能腾出另一个人的空。 “为了他?”许鸣看向远处的顾呈瑜,他真的很嫉妒这个人,有着独一无二的幸运,不仅天生骄子,还拥有了沈月华的爱。 “是,他怕苦。” 许鸣此刻真恨自己聪明,从沈月华的神情就能推论出大概,许是顾呈瑜生了病但却嗜甜,沈月华竟用这种法子给顾呈瑜治病…… 苦涩排山倒海,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梁国的大队即将回国,那是一条几乎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的路,他恨不得在这里与沈月华相对一辈子,但多一刻也是煎熬,甜蜜的炼狱。 不如离去。 许鸣落寞地转身,背影在月光下尤其的黑暗与孤独,就像一个吸纳了无数悲伤的黑洞,只勉强维持着短暂的形状。 “解药,真的不需要吗?”沈月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但她毕竟与许鸣纠葛这么深,实在不能不关心他。 许鸣苦笑:既然心已中了叫沈月华的毒,那就用这幅身躯去永远怀念和铭记吧…… “大概我这一副残躯,是你此生唯一解不了的毒了。”他没有回头,如果她能以这种方式记住他,便值得。 目送许鸣远去,沈月华心里浮起一丝淡淡的伤怀。 “谢谢。”她转身,步履坚定地走向顾呈瑜。她以为这一世与许鸣将是永别,其实 不止她,连顾呈瑜都没料到,多年后会那样与许鸣相见…… 但现在,他们看着对方走近,只从彼此眼中看到彼此。 天上星很亮,像极了绸缎上镶嵌着的钻石…… 那一晚的西山真的手可摘星辰,顾呈瑜将最亮的“星星”送给了沈月华,那是他象征太子尊位的玉佩。他轻轻在她耳边说:“且看天下,为你。” 山风,落叶,虫鸣。 汇聚成一曲动听的调,为她而唱。 在大陈的日子屈指可数了,等到真的要离开这个耗费了她上一世的地方,沈月华还是有些不舍。这里有她的爱恨情仇,确实难以割舍。 “小姐,那个人……好像还活着。”绿衣撇着嘴,偷偷提醒沈月华。 她指的是沈星零,被许鸣特意吩咐遗弃在乞丐街,衣衫褴褛,尊严尽失,但却还咬牙活着。绿衣不明白沈星零,分明已经惨败至此,为何还要苟延残喘? “就让她活着吧。”沈月华神情一丝都未变。 经历了这么多事,沈星零已经渐渐地不再能激荡起她心里最隐秘的恨意了。她要将前世的伤痛在心底尘封,离开大陈,奔赴幸福。 绿衣眼珠子一转,笑道:“小姐,奴婢想去看看。” “好。”沈月华也不阻拦,绿衣这丫头怕是心里又起了鬼点子,让她玩一玩也无妨。 “那奴婢陪小姐进宫。”红裳刚把糕点摆放整齐,抬起头道,“宫里的人不知道小姐的习惯,奴婢不放心。” 沈月华点点头,一般这两个丫头想做什么,只要不出格,她都会应允。 “进了宫不能再叫小姐了哦!”绿衣神秘兮兮地摩拳擦掌了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叮嘱红裳,“咱小姐现在可是昭阳公主,宫里的那些人规矩多得很,不能给小姐丢面子!” 红裳一脸“你在逗我玩?”的表情。 绿衣摸摸鼻子,灰溜溜地溜走了。上次去宫里,是她一时间称呼错了,被好些 个太监纠正过,这才心有余悸。但以红裳的细心,怎么会犯她那种错误? 穿好宫装,沈月华踏进马车。 车轱辘缓缓滚动,她优雅闲适地品茶,看着芽芽挺立的茶叶,悠然道:“琴妙都告诉我了,那人是谁?” 红裳神色未变,她盖上食盒道:“禁军统领,韩啸。” “哦?”沈月华眉尖儿一挑,她着实没料到居然会是韩啸。一个堂堂禁军统领,怎么会中意绿衣?倒不是说绿衣不好,但毕竟阶级差距太大,绿衣身为丫鬟,在世人眼中算下等人,“如何?” 红裳坐在沈月华对面,摇头道:“奴婢看不懂他。” 沈月华慢慢地品着茶,在茶香里极力思索有关韩啸的一切。她惊起地发现,此人真是中规中矩,若不是他对绿衣有情,或许沈月华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他。 一个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统领,老实厚道,人缘极好。 但红裳却直言看不懂他,那就有问题了,说明此人的城府恐怕不是一般得深。沈月华了解红裳,这丫头虽然话语不多,但看人奇准。 “去让少爷查查。”沈月华放下茶盅,“若无碍后再说。” “是。”其实红裳正有此意,但一则绿衣不准,二来如果没有沈月华的准允,怕是沈天赐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是一同长大的好姐妹,红裳比任何人都上心。 沈府离皇宫不远,沈月华刚从马车上下来,大总管太监居然亲自来迎。 虽然是阉人,但大总管倒是生得器宇轩昂,没有给人奴颜婢膝的嫌恶感。他甩了下拂尘弯腰道:“皇后娘娘让奴才特意在此处接公主。” “辛苦大人。” “公主言重,娘娘说,若不是现下身子太重,她是要亲自来接公主的。”大总管偏过身子,引着沈月华往宫里走。一路上偶尔聊几句,将宫内的情况大致说了个清楚,周全至极。 宋兴书登基后,不知多少人眼巴巴地想把自家闺女往 皇宫里送。 但奈何这位新帝不按常理出牌,他居然昭告天下,送进宫可以,但得一辈子守活寡,能享受得了这个“殊荣”就行。新朝的裙带关系只有徐皇后一个人有,其他人还是省省吧。 众人瞠目结舌,平凉候府乐开了花。 这道圣旨沈月华是知道的,可谓三国史上最神奇的圣旨了,当年齐国的启帝对元后表一世一双人的忠心都没有这般“荒唐”过。 但着实惹了太多女子的艳羡。 甚至在三国里都掀起了一股“表忠心”的风潮,有些位高权重的府里嫁女,还要求对方出具类似的书据。当然,毕竟只是少数而已。 不过当时顾呈瑜就表态:“宋兴书做得都是毛毛雨,等阿月嫁给我,肯定让你有独一无二的幸福!” 虽然沈月华不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但听到这话,她还是忍不住泛起小小的喜悦。 “公主殿下,栖凤宫到了。”大总管稍稍退后了一步,“宫里的人很少,只有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娘娘担心公主不习惯,特意让宫里清净了许多。” 徐依柔对沈月华真的是无微不至得好。 沈月华点头道:“多谢大人。” “奴才的荣幸。”大总管颇有不卑不亢之感,又嘱咐了几点,他这才转身离开,站在远处候着。 栖凤宫并不如众人想象得华丽雍容,相反的,这里清幽典雅,很有格调。 慢慢踱步而入,沁人心脾的花香在鼻翼缠绕,让人身心舒爽。有徐依柔这样的妻子,无怪乎只要无政事,宋兴书就喜欢在栖凤宫待着,即使小憩片刻也舒服得紧。 “华儿!”徐依柔扶着大肚子,往门口走了几步。 “小心些。”沈月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连忙过去将她扶住,“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可不能毛躁。” 徐依柔脸一红:“我原就不是毛躁的人,这不是许久未见你,想得很。” 贴身服侍的宫女看得差点儿惊呆, 虽说皇后娘娘平素人很随和,但也是恩威并重地治理后宫。谁能料到,她在沈月华跟前居然还像那个传闻中的娇羞闺阁小姐,连自称都没有了。 沈月华看了眼几个宫女:“都下去吧。” 相比于皇后娘娘,这个新晋的昭阳公主倒更有母仪天下的范儿,怪不得能被顾太子看上,将来可是大齐的皇后呢! 一排宫女还在思想遨游,听到沈月华的命令,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当内殿只剩下沈月华和徐依柔,徐依柔彻底没了皇后的威仪,笑得春光灿烂,拽着沈月华的手慢慢摇:“华儿,华儿……我现在可真幸福……” 沈月华笑着摇摇头:“原还担心你做不惯这皇后,现在看来,宋兴书做的不错。” “兴书他……”徐依柔的眼神稍微闪烁了一下,神情里藏着些许心疼,“他是怕我离开他,这才下了那道圣旨。” 沈月华点头:“是因为相思的事。” “嗯,华儿,婆母她前些日子出现了。” “明帝大丧那日?” “对的。”徐依柔仿佛陷入回忆,有点儿不解又有些敬仰,“婆母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我甚至觉得,她不属于这里。” 她这一句话让沈月华心中一震! 能让一国帝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人,或许真的不属于这个时代! 沈月华是死后重生之人,她亲身经历过这一股神秘的力量,便相信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其安排。她拉徐依柔坐下,将手指放在徐依柔腕上,感受着她的脉搏跳动。 相思如烟,已成往事。 明帝都不在了,想必她也不会再回来这里。 但沈月华的人生仿佛才刚刚起航,陈国已经大致尘埃落定,但在从未踏足过的大齐,那里却有看她不起的元后等着。人生,不过披荆斩棘罢了。 突然,徐依柔的脉搏变得混乱! “华,华儿,疼!”徐依柔的表情痛苦,捂住肚子,无骨般地瘫在罗汉床上…… 第一百四十章 皇子诞生 猝不及防地,徐依柔居然要提前生了! 此时宋兴书还在上早朝,栖凤宫里的宫女太监又悉数都被打发了出去。沈月华忙从随身的小药囊里取出早就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顺产药,能让徐依柔稍微舒服一些。 “柔儿别怕。”沈月华紧紧地握了握徐依柔的手,“我不会让你出事。” 她随即跑出去叫宫女通知宋兴书,准备好的接生嬷嬷一股脑儿全部上来。到底是皇后的宫中,产房器物一应俱全。 徐依柔在产房里惨叫,接生嬷嬷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 “应是尚有一月,怎会提前生?”沈月华问小玲,眉头皱起,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小玲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她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饮食一向由她亲自把关,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啊。但这早产显然不算正常,万一出了纰漏,那很有可能是一尸两命的结局。不,若皇后不能顺产,那这里的奴才一个都逃不掉! 沈月华陷入沉思,如果有人在暗中使了阴险伎俩,且不说这招数是怎么命中徐依柔的,只看堂堂皇后宫中也着实把关不太严了些。 大抵是因为后宫只有她一个女子,没有了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也没有人往这方面想。 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法子让徐依柔早产的呢? 沈月华实在是摸不准,只能让太医院将一切有益的方子全部都给熬煮上。 “公主,银针已经??n好。”红裳在紧急之下也不忘敬称,她把沈月华惯用的那套银针递给她,顺势站到沈月华身后,打算跟进去帮衬。 就在她们刚要踏进内殿时,宋兴书终于赶到了。 他瞧起来沉稳有度,脚步也不算慌乱,但那步幅极大,没几步就走到了沈月华跟前。他声音很稳,但眼底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不过宫里的奴才很少有敢直视皇帝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 除了沈月华。 当她读懂了宋兴书眼神里的请求时,饶是一向自认为心肠坚硬的她也是心中一软。那双暗如深夜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害怕和彷徨,放下了作为帝王的极致尊严,他在求她,求她救救内殿里那个他用生命在爱着的女人。 徐依柔的惨叫声,声声入耳。 宋兴书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他以为相思走的那时他是最难过的,但一想到徐依柔有可能迈不过这道坎儿,他就大脑一片空白。 沉默着,连话都说不出。 “陛下放心,臣会尽全力。”沈月华看出了宋兴书平静之下的汹涌,她只能给他以安慰,不然,若是宋兴书令人不安的静默爆发,她担心对徐依柔不利。 宋兴书只是点头,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殿门。 沈月华进殿后,候在外面的奴才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皇帝陛下迁怒。但宋兴书此刻决计也是迁怒不了任何人的,他满心满眼里全是徐依柔的安危,纵使要有所动静,也得等尘埃落定之后。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倒,心全部提到了嗓子眼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仿佛响彻大厅。 “生了,生了……”起先,这兴奋只是私语,但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在场诸人都松了口气。唯有宋兴书,他一个箭步冲进寝殿,但神情里有掺杂着些犹豫和担忧。 “陛下,是位小皇子。”接生嬷嬷邀功似地把婴儿往宋兴书跟前凑。 宋兴书连瞧都没瞧一眼,厉声问:“皇后呢?” 接生嬷嬷被他的语气吓得脸色一白,结巴道:“奴,奴婢不知道。” 屏风后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宋兴书什么也顾不得地就抬脚往里走。旁边的另一个嬷嬷连忙劝道:“陛下,产房不吉利,按规矩您不能进去的啊。” “滚!” 宋兴书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的这 个字。 嬷嬷两股战战,“噗通”一声给跪了下去,连连告饶。 绕过画屏,浓重的血腥气让宋兴书不由地呼吸一滞,想到徐依柔经历的痛苦,他就从心里泛起钝钝的痛楚。 画屏后,沈月华站在架子床前,红裳也静默地候着。 丫鬟婆子都被打发了个干净,不过场面还是很纷杂,能看得出方才的慌乱和急切。 宋兴书紧张地盯着徐依柔,直到看出她稍微还在起伏的胸部,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看来她只是累了,她还在。 沈月华在红裳耳边叮嘱了几句,对宋兴书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她走到角落。 “柔儿可还好?”宋兴书迫不及待地问。 沈月华的脸色很阴沉,美丽双眸里的狠绝会让心性不坚定的人为之颤抖不已。她冷笑一声:“此次尚好,但以后……我可就不知道了。” 宋兴书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还不乏讽刺。 是因为责怪他没有保护好柔儿吗?宋兴书紧蹙眉头:“你是说,柔儿早产是人为?” “若非人为,难不成是天意让大陈没了皇后?” 宋兴书眯起眼:“与朕先前发的那道圣旨有关?” 沈月华又是冷笑:“陛下,那道圣旨的确会让很多人绝了裙带关系的心思,但保不齐有人就会铤而走险。尚未保证柔儿平安就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尊敬的陛下,您还真是体贴。” 要是其他人这般同宋兴书讲话,大抵是早就脑袋搬家了。 但此刻,宋兴书知道沈月华是真的关心徐依柔,而他先前率性的作为确实有欠考虑。他咬了咬牙问:“有线索吗?” “没有。”沈月华的目光越过宋兴书,看向筋疲力尽的徐依柔,“这件事做得太隐秘,连我都看不出哪儿出了纰漏。应当不是用了毒或者药,其他法子我想不出。” 这个世界有太多没有答案的事,她也不是万能的。 “朕会找出来。“宋兴书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徐依柔床前。他蹲下身子,握住徐依柔的手,将她的手背贴在他自己的脸颊。徐依柔的手很凉很软,有着历劫重生之后的虚弱…… 沈月华看徐依柔情况算是稳定,便把红裳叫了出去。 她歇了口气,让嬷嬷把小皇子抱过来,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幸好,孩子完好无缺,嗓门儿大且洪亮,是个健康宝宝。 “奴婢不会乱说话。”红裳站在沈月华身后,突然道。 沈月华不禁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地对红裳愈发地刮目相看。此事涉及到皇室隐秘,不仅如此,一旦风声走漏出去,怕是罪魁祸首也会逃之夭夭。虽然沈月华不会怀疑红裳,但红裳的这一句保证,着实更加保险了些。 最起码,红裳她自身是意识到了事情重要性的。 沈月华弯起唇角,点点头道:“这几日怕是要留在宫里,你去回府打点一切我也放心,把绿衣换过来吧。” 这句话看起来简单,但却是对红裳的极大信任,以后沈府的事或许会全权交给红裳,去了大齐之后,红裳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红裳难免激动,她福下身子道:“多谢小姐!” 把小玲留下时刻关注徐依柔的状况,沈月华没带丫鬟,独自去御花园散散心,顺便好好儿将这件事捋清楚。不过她并没来得及思忖,便“偶遇”了满脸倦容的前太子妃,自然,温潇是陪着她的。 前太子宋兴贤的毒也清得七七八八,只是思绪还比较迟钝。 这就委屈了前太子妃――庄彤,她不仅要照顾宋兴贤,还得把东宫打理得宜。在大陈,东宫现在是个神奇的存在。新帝并没有对宋兴贤做出任何动作,连废太子的圣旨都是明帝生前所下,不过当时由于宋兴贤身子不好,便没有搬出东宫。 如此,搬还是不搬?拖延到现今,就是个大问 题了。 搬吧,新帝什么都没说,私自挪窝儿决计是不能行的,更何况搬到哪儿?除了东宫,京城里头的宅子一则不够气派,二则没有确实的名头,到时候牌匾怎么挂都是个大问题。 若不搬,那也不是事儿! 怎么?一直霸占着东宫是闹哪样?难道还觊觎皇位不成?其实,庄彤还是有点儿小私心的,到底现下局势混乱得紧,住在宫里总是更有保障。 但情势突然有了变化,徐依柔诞下皇子,这个两难的情况就亟待解决。 庄彤不好去找宋兴书,毕竟二人原本就没什么交集,又听说徐依柔产子的时候受了大罪,此刻找宋兴书聊搬出东宫的事儿显然不明智。 “昭阳公主。”庄彤笑了笑,“许久未见,公主真是愈发有气势了。” 沈月华点点头,她看了眼温潇,笑道:“表姐也来了,前几日听闻王爷的病大有好转,我先恭喜娘娘了。” 温潇上前挽住沈月华的胳膊:“华儿,阿襄,咱也甭都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谈吧。” 她太清楚沈月华的脾性,若是庄彤跟她虚以委蛇,她比庄彤更加会长袖善舞。又不是什么只在面儿上的交情,没必要。 但庄彤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眼神闪烁,并没接着温潇的话茬往下讲。 也难怪她不舒坦,毕竟以前她是居高临下地看沈月华,随便动动手指头,沈月华就得天翻地覆地折腾。而现在,疏忽间颠倒了个个儿,沈月华又是公主又是太子妃的,还听闻大齐太子对她十分无微不至,这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于沈月华来说,已经到了这种阶层,完全没必要看庄彤的脸色,顺庄彤的脾性。她装作没听到温潇的话,笑道:“表姐,这些日子没去温府看外祖父,他老人家没生我气吧?” 既然要拉家常,那就聊吧。 不过说到温阁老,确实有几句话温潇想给沈月华带到。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连环逼问 随着明帝的逝世,宋兴书惊煞众人的上位,其实暗中助力最大的人是温阁老。早在宋兴书开始干涉宋兴贤的事之时,宦海浮沉几十载的阁老已经嗅到了政变的味道。 但这些秘辛没有多少人知道,以至于很多人认为,世易时移,温府当家作主的人换做了温二爷和温隆,简直是文武一手抓,温家的黄金时代来临了。 功成身退,现在的温阁老过得无比舒心。 对温家一脉的贡献他已经做到了顶点,于先祖无愧,于后代大恩,温阁老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不过人生赢家许是操心成瘾,把温家的事儿刚放下,又猛地想起了他最疼爱的外孙女,周全考虑之后,他还是有几句忠告要讲。 “祖父让你有空和他去一趟净慈寺,给姑母祈福。” 沈月华终究要去往大齐开始她新的人生,即使她能带走沈夫人的牌位,但沈夫人的骨肉还是埋在了陈国的土地上。净慈寺的后山有沈府的祖宅,内置祠堂。温阁老必是想在沈月华离开前于沈夫人坟前好好儿地聊几句。 “多谢表姐,舅舅和舅母近日身子可好?” “有你特意挑选的医者常驻着,自然都很顺心。”温潇话锋一转,看了眼庄彤道,“只是王爷的病还不见痊愈,华儿可有法子?” 经过几句闲聊,庄彤也是逐渐摆正了心态。 到底是正儿八经被挑选做过太子妃的人,能屈能伸的韧劲儿十足。庄彤立刻焦急道:“是啊,我家王爷这样子也不见好,我想着,莫不是宫里太憋闷,带他多去郊外走走,或许有效。” 太明显了,庄彤这是想借着沈月华的“医嘱”顺势离开东宫。 庄彤巴巴儿地看着沈月华,生怕她拒绝。在现今这节骨眼儿,能在宋兴书跟前说得上话并且能做到名正言顺的,还就只有沈月华了。 温潇拍了拍沈月华的手:“华儿。” 她与庄彤是自幼长大的交情,再说温潇天生一副侠义 心肠,今儿这“偶遇”还是她一力促成的。反正于沈月华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碍不着什么事儿。 “自然是有效的。”沈月华笑道,“改日我会给陛下说明,娘娘不必担忧。” 帮人帮到底,反正宋兴贤是再也没有什么威胁了,多给温府留一条人情,也算是她离开大陈前能为温阁老做的最后一件事。 庄彤松了口气,但一股失落瞬间涌入心里。 毕竟是住了这么多年的皇宫,她原以为会在这精致堂皇的地方做女主人,而现今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自请离去,倒是可悲可叹。 庄彤心绪不佳,但温潇是许久未见沈月华,便热情地攀谈了好一会儿。 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庄彤和温潇的贴身丫鬟连忙给自家主子披了一件披风。由于沈月华特意没带下人,此刻瞧着有些像风中落叶般萧瑟。 “快去宫里再取披风过来。”庄彤吩咐。 “不用,现下时辰也不早,我去看看柔儿。”徐依柔刚从鬼门关里被拽了出来,可不能大意。正在这时,一件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仿佛凭空而降。这件披风初看很简单,但细细地打量后连庄彤都吃了一惊。 将一件简单的披风都做得如此价值连城,顾呈瑜也太“过分”了些! 尤其他那眼睛里只有沈月华的样子,嘴角挂着微笑,亲手将披风带系上,十指白皙修长,平平常常的动作都非一般得赏心悦目。 不仅是温潇,连庄彤都觉得有点酸意。 “你怎么来了?”沈月华登时软得像一只猫,声音轻柔,仿佛在心弦上轻轻撩拨。温潇更是惊呆了,她何时见过沈月华这般娇媚? 顾呈瑜的声音宠溺:“去了趟栖凤宫,见天凉,便给你送披风来。” 他转而才好似看到了旁边站着的两个人,神情疏忽间少了太多的缱绻情意,变得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漠然:“若无事,本太子就带阿月回去了。” 二人哪敢说半句有事 ?连连作别。 身份有别,她们目送顾呈瑜和沈月华离去,这才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不知该怎样讲,便在原地站了好些时间。 “华儿好幸运。”半晌后,温潇缓缓开口,语气里有道不尽的艳羡。 “是啊。”庄彤叹息,竟有些悲从中来。曾经自己所傲然的一切,现在却从别人身上悉数看到,怎么可能心里舒坦? 温潇撇撇嘴:“万中无一,我觉得自个儿现在就挺好的,羡慕不来。” 她一向豁达得紧,转头对庄彤道:“华儿应下的事定会解决得很漂亮,你得好好儿打点下宫外的事宜了,不过,陛下应当会有妥善的安排。” “他能把我失去的还回来不成?!” 庄彤的话里居然带着不小的戾气,惊得温潇忙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你不要命了!这话传出去,会给本就处境尴尬的宋兴贤招来杀身之祸。别看新帝瞧起来仁善,但那手段狠辣起来也是六亲不认。 当初黎王的“伤心而亡”还不足以给庄彤教训? 庄彤的心仿佛被一把大手狠狠地一拽,冷汗直冒,拉着温潇忙不迭地离开这里…… 御花园的另一边,刚过一个月洞门,顾呈瑜就反身将沈月华摁在墙角。月光下,衬得他的容颜愈发完美犹如天神。沈月华心跳加速,砰砰地好像要跳出胸腔。 顾呈瑜低头轻吻了她一下,打横抱起,足尖轻点,一跃飞上了屋脊。 沈月华窝在他怀里,无比温暖舒心:“柔儿怎么样?” “我帮你看过了,她已经转醒,在跟宋兴书聊天。”顾呈瑜心疼地看着她,“累了吧?以后到了咱大齐,就没事儿干玩玩药材便好。” 这样一说,疲倦感确实比较浓重。 尤其在他怀里,简直比任何屋子都舒适。沈月华不置可否地笑笑:“我眯会儿。” 顾呈瑜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轻轻盖在沈月华身上。她就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初生婴儿,嘴角尚 挂着甜美的笑意,片刻便入了梦乡。 梦里有太多的事纠缠。 早间徐依柔产子时的凶险再一次闯入梦境,那时已经到了血崩之势,若不是一连施了三十几针,恐怕小皇子一诞下就会没了娘亲。 而现在,缓过气来的徐依柔则虚弱地靠在宋兴书胸膛,有气无力地道:“我想抱抱孩子。” 宋兴书大概连脑子都没过,生怕徐依柔的身子出问题,即刻扭头问小玲:“皇后可以抱小皇子吗?” 小玲的嘴角抽了抽,以她的身份,也不好回答啊。 当然最好是不要抱的,但皇后娘娘那眼神又着实企盼,让人难以拒绝。若是被她给拒了,万一将来有被穿小鞋就太不划算。她也是个聪明的,片刻后道:“陛下抱着给娘娘看吧,小皇子可爱得紧,从未见过如此机灵的新生儿呢。” 话锋一转,宋兴书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更加干脆地吩咐:“那就别抱过来了。” 得,担心徐依柔一时间母爱泛滥央求着要抱小孩儿,宋兴书直接连小皇子都不顾。旁观的小玲表示,很羡慕…… 徐依柔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好暂时作罢。 折腾了太久,天儿渐渐转暗,深秋的夜尤其冷,对打算偷偷趴在墙角偷听的人十分不利。猝不及防,一个震天响的喷嚏把沈天赐的神思从卷宗里拽了出来。 喷嚏继续。 “啊秋!” “啊秋!啊秋!” 沈天赐满脸黑线,把卷宗合上,看向门口道:“出来吧。” 宜婷一改往常颐指气使的模样儿,用小碎步挪了进来,笑嘻嘻地问:“想起了没?要不要我再给你提个醒儿?” “我真的忘了那天说了些什么,很重要?”沈天赐这几日被宜婷缠得都有些不耐烦。 “当然重要!不然本郡主干嘛非让你想起来!”宜婷双手叉腰,嗓门儿立刻大了起来。真是气死她了,这个混蛋沈天赐说过的话怎么就跟这秋风似的,明明有感 觉,但却抓不到! 沈天赐不得不耐着性子道:“郡主,微臣没功夫玩闹。殿下即将启程回大齐,手头要安排的事情太多,您去找琴妙玩吧。” “谁玩了!你你你!”宜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沈天赐,你知不知道姑母给表哥的密信呀?” 沈天赐眉头一皱,元后何时给了一封密信,怎生他不知道? 难不成是大姐或者太子殿下不愿意他看到? “哈哈!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宜婷得意地笑,转身走到圈椅上坐下,把右腿翘在椅子扶手上可劲儿晃,“那封信里可是讲了好多沈月华的事,想不想知道呢?” 事关沈月华,必是不能草率的。 若是提前确定了元后对沈月华的态度,他也好做准备。第一次到大齐,他一定要成为大姐坚实的后盾,不能让她受一丝委屈。 他站起来,踱步到宜婷跟前:“条件是我想起来那晚说过的话?” “嘿嘿,聪明!”宜婷随手剥了一粒松子扔进嘴里。 那天晚上,也不知多少壶酒下肚,沈天赐的记忆就彻底断片儿了,唯一有些印象的是,他仿佛对着宜婷说了句什么,还有,宜婷这丫头酒量跟她的力气一般大…… 沈天赐坐到旁边的圈椅上,拧紧眉头,想得脑仁儿疼都没想出个结果。 他无奈道:“提个醒吧。” 宜婷神秘兮兮地清了清嗓子,前几次逼问时莫名其妙的娇羞也逐渐褪去,她咳咳了两声,摇头晃脑道:“首先呢,这话你是郑重其事对我说的,常言道,酒后吐真言,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天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悄悄爬上。 “然后嘛……”宜婷收起戏谑的模样儿,直直地盯着沈天赐道,“反正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本郡主就是信了!” 看到她这不同与往日的认真样子,沈天赐的灵魂仿佛被异物猛地撞了一下! 他好像,有点儿,想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吃过死人肉,你信吗 沈天赐的嘴巴紧闭,长这么大,还真没人教过他如何巧妙地睁眼说瞎话,因此他干脆抵死不说,不然这话一出口,就如覆水难收,太难挽回。 宜婷原本是瞧好戏的,但越看越不是滋味儿,脸色由晴转阴,不禁嘟起嘴来。 正在她几乎绷不住要质问沈天赐时,有下人突然敲门有事禀报。 “滚!”宜婷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掀开门把那下人一把扔出去! “但,但奴才不知道该如何做啊……”听声音,像是沈天赐身边的小厮程潜,音量越说越低,到最后,许是感觉到了宜婷郡主想要杀人一般的气场,竟是闭住嘴不敢说了。 沈天赐无奈地看了眼宜婷,心中却着实感激程潜来解围。 他大跨步地打开门,果然看到程潜忐忑不安地瞥向宜婷。到底是跟在沈天赐身边最被器重的长随,他顶住压力低声道:“少爷,那人醒了。大小姐不在,奴才不敢拖延。” 沈天赐心中一凛,多久了,他都已经把这个浑人给抛诸脑后,在这举家南迁的节骨眼儿,沈月华调配了许久的药居然起了效,也不知道是这人的幸事还是悲剧。 “走。”沈天赐抬脚跨过门槛。 宜婷一闪身挡在他面前,气得双颊鼓鼓,像是一只可爱的小金鱼。她“恶狠狠”地瞪着沈天赐,一字一顿道:“你――敢――” 没想到沈天赐的眼神竟是有些躲闪,表情不甚自然。 他不想在这儿留着,但也不好真的无视宜婷,想了想,只得道:“程潜,通知大小姐,再让下人们看好,万不可让那人逃掉。” 程潜松了口气立马逃了,若是当真惹恼了郡主大人,他的脑袋就别想安稳地待着了。 走出院子之前,他还颇为“善意”地将院内守着的丫鬟下人都撤走,留给沈天赐和宜婷一个安静的空间。天保佑少爷能把刁蛮郡主搞定,不然他做长随的又得抓破脑袋想辙逃脱郡主大人的 逼问了。 看着他的举动,沈天赐忍不住扶了扶额。 避也避不过,那就只能面对。沈天赐定了定神,他转身走到圈椅前落座,直直地看向宜婷,深吸了一口气:“郡主……” “等一下!”宜婷突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竟是有些惴惴不安。看到沈天赐一副要认真谈谈的模样,宜婷带着调侃戏谑的心态不由地担心害怕了起来。 分明只是玩玩而已,难不成自己真把那晚的话当回事儿了? 沈天赐看着她,微微蹙眉。此时此刻,宜婷越是无常,他也越是紧张。原想着将那事儿玩笑而过,不让他讲该怎么办? 下意识的反应脱口而出,宜婷一边转身一边道:“估计那人极其重要,还是先去看看。” 说着就往出走,沈天赐自然是反应也反应不过来。他愣了会儿,眼前反复掠过宜婷古怪的举止神态,缓慢地攥住了拳头…… 在这会儿清醒过来的人,是舒良俊。 上一世,他丧尽天良极尽人渣败类之能事,这一世,他自作孽不可活,直接导致了沈夫人的难产而亡。怨不得谁,只怨舒良俊人心不足蛇吞象,势必要将自己活活噎死! 当在皇宫里的沈月华听闻舒良俊苏醒的消息时,她着实静了好长一会儿。 沈夫人的音容笑貌逐一浮现,耳畔仿佛还回响起她绵长温柔的呼唤――华儿,华儿,你成亲时的嫁衣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现在,她真的差一步就能嫁人了,但,沈夫人却香魂杳远而去。 发生了这么多事,对舒良俊的痛恨慢慢沉寂,早已不足以让她冲动发狠。他现在醒来,竟让沈月华有种释然的感觉,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舒良俊就等于一段历史的终结,标志另一端人生的开启。 这人,是非死不可。 那就赐他一个了断。 “回府吗?”一提起舒良俊,顾呈瑜心里头总是有些不爽快,毕竟以前沈月华对他不正 常的关注和情绪波动,想想就让人想卸了这浑人的骨头。 沈月华轻轻一笑:“不值得。” 她偏头唤了绿衣过来:“见到沈星零了?” 绿衣眼睛贼亮,都有点儿发闪,她使劲点头道:“奴婢还赏了她几脚,周围的乞丐都不敢看她一眼。”这小丫头也是个记仇的主儿,纵使自家主子没怎么发话,她都忍不住想替主子撒气。 “把她带进府里,再见见舒良俊。” “啊?”绿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家小姐何时变得如此宽容大度了? 沈月华笑了笑:“告诉沈星零,亲自喂药给舒良俊,不然,就自己吃了那药。” “药?”绿衣稍微反应了一下,登时乐开了花,“奴婢晓得了!嘿嘿,小姐你就看好吧!”对不要脸的人就别心软,小姐做得真棒! 目送走活蹦乱跳的绿衣,沈月华笑着摇摇头:“去看柔儿吧。” 顾呈瑜牵起她的手问道:“可是腐心丸?” “是。”沈月华抬眼,眸子依旧清亮,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滴不妥。舒良俊骗她害她,今生又差点儿毁掉她,只用腐心丸倒是便宜他了! 果然,顾呈瑜腹黑地不满道:“太简单了吧。” 沈月华忍俊不禁地轻搡了他一下。隔行如隔山,纵便是顾呈瑜多么完美强大如天神,总也不算彻底了解这腐心丸的效用。相信舒良俊咽下去,怕是会后悔当初不能一死了之。 没多久,绿衣骑马飞驰到了沈府。 她实则也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亲眼见过舒良俊和沈星零作恶,恨不得当即把这些恶人活剐了,这次小姐给她这般好的差事,真真是解气得紧! “姑娘,那个乞丐婆带来了。”绿衣转头看去,只见沈星零浑身恶臭,唯有一双大眼睛还能看出原本美貌的模样。 小厮随手一丢,嫌弃地退开了一丈远。 沈星零淡定地笑笑,直立起身子,将脊背挺直,倒比 先前装模作样的神态好上太多。她现在是真的无所畏惧了,身子早就被众多不人不鬼的乞丐侵占过不止多少次,为了一口吃的甚至要跟流浪狗抢食,没有尊严,没有敬畏…… 有的,只是心中的一个疑问。 必须要向沈月华问清楚,如此才能安心死去。 “谢谢。”她朝绿衣微微颔首,昂首挺胸地踏进大门。守门的下人原本是想拦着,但看到绿衣轻轻摇头,便也捏住鼻子就装作没看到这个疯婆子样的女子。 也不知怎么了,瞧到沈星零现在颇有骨气的模样,绿衣竟是少了些欺辱的心思。 或许人生在世,只有当自己不再轻贱自己时,别人才会由内而外地对她起了敬意。以前的沈星零,满心都是恶毒算计,步步为营,哪儿还有铮铮傲骨?但现在,她虽是落魄难当,但没什么可以失去得了,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让我洗个澡可好?”沈星零微笑地请求,“我想干干净净地去见沈月华。” 绿衣摇头:“小姐在宫里,你见不到她。” 沈星零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她愣了愣:“她何时回府?” 绿衣没理她,绕过沈星零走了几步,停住道:“舒良俊醒了,这药是给舒良俊的。舒良俊吃掉会死得很惨,若你不忍,那就你自己吃掉。”她转过身看着沈星零,“想见小姐?凭你也配?小姐是不会见你的!” 纵是不太想辱她,但语气不可能变好。 沈星零接住绿衣扔过来的药瓶,咬了咬牙:“我一定要见沈月华,麻烦绿衣姑娘转告,就说是沈星零最后的要求。” 她知道舒良俊养伤的地方在哪里,毕竟这个沈府的院子,她也是住了太多年。 说罢,她便径直往柴房走去,为了达成此生最后的心愿,别说要毒死舒良俊,就是让她砍断自己的手脚都行,只要有一息尚存。 绿衣忍了忍,最终还是追上前问她:“你这么不要脸 地煎熬,就是为了能见小姐?你要对小姐怎样?难道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企图不可?” 现在,再恶毒的话都不能让沈星零感到有一丝的不适,她脚步都不曾有片刻停顿,只淡声道:“还望姑娘转告,以我现今的能力,怎会动得了沈月华一根毫毛?” 绿衣一把拽住沈星零,威胁她:“我会给小姐说的,但你再敢起任何小心思,我非将你扒了皮不可!听到没有!”说完还磨了磨牙,以示自己的凶狠。 “那就多谢姑娘。”沈零星笑笑,“还请姑娘不要妨碍我,早日杀了舒良俊,我便也能早日见上沈月华不是?” 能将杀人说得这般谈笑风生,沈星零何时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饶是一向胆大泼辣的绿衣都被惊住了一瞬。 只不过她不知道沈星零的经历,虽然绿衣是下等的奴婢,但常年跟在沈月华身边,哪儿经历过人世悲苦?沈星零坠落底层,在那里,“生活”二字本就是奢侈,那里的人每日想得是如何“生存”。 为了一粒米,都有可能打得头破血流。 那里,“尊严”是云端企及不到的光,唯有活着才能有精力去思考如何拿到下一顿饭。 “我吃过死人肉,你信吗?”也不知为何,沈星零忽地粲然一笑,留给这样一句能将绿衣震惊到呆愣的话。 多年后,绿衣都忘不了这一幕。 肮脏卑鄙的女人,阳光照在她脸上,竟映得眼眸微微发亮。也是在那一刻,她仿佛顿悟了人之复杂。不论多么可恶的人都有值得敬畏的地方,但不论沈星零如何转变,经历了多少炼狱般的残酷,这都是她应得的下场! 不存在一丝怜悯。 想明白了这一点,绿衣踏步随了上去,再看沈星零的眼神俱是坦然。 一路相对无言,临近目的地,绿衣打眼一看,小院柴房此刻竟是诡异地守备森严,里面不时地传来高声斥骂,她心中一紧,连忙冲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见证沈月华残酷的一幕 “沈天赐,你挡着我干嘛?让我踹他一脚!” “他才刚醒,怎经得起?”沈天赐拼命拦着,若是真让宜婷郡主狠狠地踹上舒良俊的胸膛,估计这个大难不死的人就得立刻吐血归西。 “沈天赐!你到底是跟谁一边儿的啊!”宜婷忍不住骂道,“这个浑人那般不要脸,不仅觊觎沈月华,还气死了沈夫人,现今本郡主替你们沈家出气,怎的还不行了?!” 宜婷是个正义感十分爆棚的人,亦是护短到能失去理智。 不管她看不看好沈月华,但顾呈瑜喜欢,那她就得扞卫。没想到现在所在床角瑟瑟缩缩的人还曾想过娶沈月华,这将顾呈瑜的面子往哪儿搁?在她眼里,这人在有此等非分之想时就该立刻除去,都怪沈月华心软,最后才害了沈夫人。 还有,沈月华留着此人作甚?还好汤药好下人地配着,救他干什么? 难不成沈月华竟对这种衰人有情谊? 一想到可能有这种可能性,宜婷郡主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当场把舒良俊给结果了,将这一切都扼杀在摇篮里。 瞧出宜婷是铁了心,沈天赐不得不放狠话拖延:“此人要杀要留得大姐说了算!这里是沈府,轮不到你放肆!” 果然成功转移了焦点,因为他把宜婷的暴脾气给点着了。 只见宜婷方才还担心伤了沈天赐的顾虑是全然没了,她使劲一推,沈天赐就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天生怪力是真的很难抵御。宜婷的眼里仿佛在喷火,大声吼道:“你的意思是本郡主多管闲事咯?嘿!我今儿就管了怎么着?你奈我何?!” 嘴里说着要立刻动手,但宜婷却还是直直地站在沈天赐面前,刻意凶狠的模样却好像浮现出一丝委屈。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渣人,沈天赐居然敢这样说她! 沈天赐见宜婷的心绪总算是不纠结在舒良俊身上了,这才慢慢道:“大姐留他来泄愤,她与舒良俊有仇怨,你报不合适。” “这 样啊……”宜婷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松了。 她撇撇嘴,颇为不自然地用脚尖碾了碾地:“都怪程潜一知半解的,咳咳,那我就在这儿看看,挺好奇沈月华会怎么惩治他的哦……”她装作吊儿郎当地模样儿,溜达到窗前装模作样地看风景。 于是,当绿衣冲进柴房时,就看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郡主大人和大少爷这般诡异的场景。 她左右瞅了瞅,不确定地问:“刚刚有人在吵闹?舒良俊出岔子了?小姐让我带沈星零过来,万不能就这样白白让那厮好过啊!” 话音未落,刚消停下来的宜婷立刻活泛了起来。 她几乎是蹦到绿衣跟前道:“谁是沈星零?” 程潜解释舒良俊所作所为时不可避免地要提到沈星零,或许是女人的直觉,那时宜婷就觉得这个朝三暮四的沈四小姐绝不是省油的灯。再随便揪个丫鬟一打听,沈星零的斑斑劣迹就彰显人前了,直听得宜婷又是一阵气急败坏。 绿衣侧过身子一指,宜婷还没真切地看到就想直接付诸于暴力。 但恶臭随之而来,她又是个嗅觉极其敏感的人,登时臭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这是一堆行走的粪便吧,怎么会如此之臭!”宜婷使劲捏住鼻子,声音变得尖细,有点儿像银针直直地往沈星零的心里扎。 沈天赐也是颇为错愕。 他到底和沈星零有过十数年的相处,虽然那段童年着实不堪回忆,但也没想过她会变成这样。衣衫褴褛,浑身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眼神沉静而木然,仿佛很难再有情绪的波动。 “现在可以吗?”沈星零问绿衣。 她瞥了眼衣着华贵发髻精美的宜婷,终究是女人,沈星零忍不住伸手随意将乱发束了个发髻,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落魄到了极限。 绿衣没回答她,而是朝着宜婷和沈天赐都福了福身子:“小姐让沈星零来处理舒良俊的后事,郡主,大少爷……” 沈天赐表态:“听大姐的。 ” 宜婷则随意坐在圈椅上翘起二郎腿,挥挥手:“随便咯。”只要是舒良俊的后事就成,她可得亲眼瞧着这衰人死去,才能彻底放了心。 一直迷迷瞪瞪的舒良俊这下总算是醒了神。 他确定了自己还在沈月华的手心里,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位时不时处于暴走状态的贵女,但此女子身份绝对尊贵无匹,他的处境实在堪忧。 沈星零不想多麻烦,她在宜婷跟前一时,心里以为早就死去的自尊就会苏醒一分。 宜婷言行举止不似常人,只看言语内容确实可以与粗俗沾边儿,但配上她那华美的容颜和神情间流露出来的尊贵,就足以让沈星零侧目和向往。 沈星零的一生,曾为了跻身贵女行列做了太多损人利己的事。 这个目标,也一度是她行事的准则。 身处不同的阶层,人心的欲望就会不同程度地膨胀。不久前的她只是想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而现在的她再想起自己的出身,心里隐隐约约又开始喷毒液。 不过,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也只是想想罢了。 活着,已经是一件太过于劳心劳神劳力的事,只要心事一了,她也想痛痛快快儿地离开这个让她真的身心俱疲的人世。 “良俊,又见面了。”沈星零走向舒良俊,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神奇的是,她居然没有感到一丝丝尴尬和羞赧。是啊,原本勾搭上舒良俊也是为了证明她比沈月华强,自然是没爱过,又何来重逢的扭捏艰难呢? 舒良俊使劲吞咽了口吐沫,由于身子不济还有些痛苦。 他颤巍巍地道:“零儿,我是真心爱你的,给他们说说,我肯定立刻消失,绝不会再碍着沈小姐的事儿。求你了,我不想死……” 说到最后,他眼圈儿一红,竟是哭了出来。 也太怂了些,宜婷鄙视地看着他,啧啧了两声。 “良俊,能死去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沈星零劝他,同时从 药瓶里把药丸一股脑儿全部倒进了手心里,“吃了它们,你就再也没有痛苦了。”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舒良俊边哭边往角落里缩,“零儿,看在我以前对你那么好的份儿上,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磕头!”说着,他不顾一切地磕起头来,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半点儿不适。 真是麻烦,沈星零直接踏上了床,把舒良俊逼进角落,准备把药丸强塞进他嘴里。 不曾想,一个虚弱至极的人还能瞬间爆发出如此大的力气。舒良俊“啪”地将沈星零手里的药丸打落,嘶哑地吼道:“蛇蝎毒妇!贱女人!你想死别拉着我!” 沈星零倒也没有生气,她再次将药丸都捡起堆在手心。 这些药丸上都沾了好些泥土,猩红的药丸显得很脏很暗。 舒良俊想逃,但沈星零一把揪住他,“咚”的一声将他再次扔进床角。一个在床一年瘦骨嶙峋的人,一个摸爬滚打历练已久的人,虽有男女之分,但力气上却是颠了个个儿。 更何况沈星零现在心如死水,任凭舒良俊如何折腾,也是阻不了她分毫。 “死吧,去死吧……”沈星零心中默念,狠绝地将所有药丸全部塞进了舒良俊的嘴里,还捂住他的嘴,若是不咽进去就要活活地憋死他! 腐心丸,一粒就能毒死一个人。 这满满的一瓶,怕是…… 看到舒良俊的喉结上下动了几次,沈星零这才放了心,她缓慢地从床上走下来,走到绿衣跟前,面不改色地道:“可以了吗?”完全没有刚刚手刃了一个人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刚去散步归来般闲适。 这个人,还是人? 绿衣都忍不住想要后退,但还是强行稳住了自己。 就在这时,腐心丸的药效发挥,在场诸人见证了沈月华残酷的一幕。这一幕,恐怕会烙印在他们心里,永远都不会忘掉。 舒良俊大抵是疯了。 至于究竟是痛疯的还是痒疯的,谁也不知道,也不 敢知道。 只见他突然浑身扭曲了起来,趴在床上,头和四肢都朝着背部弯曲,侧面看就像一张弓,疼得他除了惨叫就是惨叫,别的声音一概发不出! 不仅如此,他的脸、手背和脚都起了肉眼可见的疙瘩,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知道奇痒无比。痒,就在眼前,但却挠不到,动不了!身上看不见,但肯定这种小红疙瘩遍布全身! 状如困兽般的嚎叫! 而这,却仅仅是前奏! 就在他的身体几乎适应了这种超脱人体极限的痛痒时,新一轮痛痒又从五脏六腑里弥散而出。他现在可以动了,但却抓破皮肤都挠不到真正痒死人的地方! 小红疙瘩一碰就破,流脓流血…… 渐渐地,他的七窍也开始冒血…… 他已经在巨痒之下挠开了衣襟,在场的人才看到他的胸腔不知何时已经腐烂,心脏的地方破了个洞,有黄色的脓水不停流淌出,若仔细看,还能瞧见心脏在不遗余力地进行临死前的跳动。 紧接着,心脏也腐烂了。 就像化尸水一般,烂成一团恶臭的血水,透过胸腔的洞,甚至可以看到舒良俊背后床帏上扭曲的花纹。 绿衣在惊骇下动都不敢动,她总算明白这药为何要“腐心丸”。 宜婷下意识地握住沈天赐的手,她的手发抖发凉,牙齿禁不住上下打战。沈月华竟是这般狠,让沈月华惦记上的人,难道都会如此……死去? 她竟是找不出一个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凄惨。 “吩,吩咐……”绿衣咳了两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吩咐人把他给弄出去,随便找个乱葬岗扔,扔了吧。” 绿衣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星零浑身发颤,难道等待她的也是这种酷刑? “大少爷,沈星零要求见小姐,奴婢,该把她留在府里吗?”绿衣企图用其他事将她的注意力从惨况里拽出来。 沈天赐虽然震惊,但毕竟心力坚韧,他早就想好了沈星零的安置……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宜婷离京,必有猫腻 “就锁在这里,等大姐回来后再行计较。”沈天赐下意识地拉起宜婷,总觉得这个地方阴气阵阵,实在不适合宜婷待着。 他经过已然吓得木楞的沈星零,微微蹙了蹙眉头:“绿衣,派人给她清洗一番。” 没有经历过沈月华前世的黑暗和绝望,怎么能对沈月华的痛恨感同身受?即使是爱她至深的顾呈瑜,也不能全然理解沈月华对这对狗男女的深刻仇恨! 沈天赐到底与沈星零没有太多的深仇大恨,私下照顾一二也是必然。 “也行。”绿衣点点头,没有反应过度激烈。 倒是纯属凑热闹的宜婷神情有些诡异,被沈天赐无意间牵起的手奇烫无比。有绿衣在场,沈天赐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得加快走了好几大步,离开小院转身进入小花园。 有假山遮挡,也不怕有人偷看。 沈天赐立刻放开宜婷,抱拳半跪在地,急道:“情急之下对郡主殿下多有冒犯,属下万死不辞!”他现今是额角直冒汗,联系到前阵子醉酒时对宜婷说的话,再加上今日的举动,若宜婷要追究,那便是真真难逃此劫。 可是却不想宜婷竟结巴了起来:“我,我不在乎。” 右手传来的酥麻感久留不去,除却小时候经常带她玩闹的表哥,还从来没有其他男子牵过她的手。哦,有过的。不过是为了攀附权贵,被她一使劲儿捏碎了手骨的畏缩男子而已。 但今次,当沈天赐的手猝不及防与她的手紧紧相贴时,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瞬间抽光,还夹带着一丝羞涩和兴奋。 难不成…… 宜婷用眼角偷瞄沈天赐,见他一脸诚恳认错的模样,嘴一撇,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在这停顿的间隙,虽然沈天赐的姿势未变,但心里已是百转千回。他对刚才下意识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除却无私无怨地对沈月华之外,他还从未将 保护一个人融入自己的习惯。 难不成…… 沈天赐毫无预兆地抬头,恰好对上宜婷含羞带嗔的眼神。 二人俱是一愣。 沈天赐还算淡定,但宜婷此刻真真一副小女儿姿态,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脸上红霞乱飞,嘴里更是口不择言:“那个,那个皇姑母不喜欢沈月华,置陈皇的圣旨于不顾,不让表哥迎娶沈月华,你们可得小心些。” 话一出口,宜婷就立刻后悔了。 在这节骨眼儿上,她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果不其然,一旦事关沈月华,沈天赐眼眸中的旖旎之色马上就彻底消了个干净。他直起身子,一双剑眉拧成疙瘩,思忖了好长一段时间,沈天赐再次抱拳:“多谢郡主!”说这话的时候,他眉眼坚毅,带着凛然之气,让宜婷的心神狠狠地一晃。 转身带风,沈天赐匆匆离去。 宜婷看着他的背影,抿住唇,眸色逐渐转深。她是个果敢的女子,也极其聪慧。聪慧的人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最能看得清内心深处的意念和感知。 来大陈时日不长,所经历的事情也不多。 但能记得住的桩桩件件全能涉及到沈天赐,红鸾星动,无非就在一瞬间而已。骄傲了十几年的宜婷郡主,大概是得沦陷在这个比她还小上两岁的沈姓男子手里了。 也还不错。 宜婷笑了笑,原先是好奇,现今,她是得好好儿地将沈天赐的身世查上一查了。沈天赐,沈筠,建国公……若说其中没有联系才是不可能。 “致也。” 宜婷倚靠在假山之上,偏过头,致也如鬼魅的身形显现了出来。他也没行礼,吊儿郎当地坐在岸边,扭头道:“出事儿了吧?我早就说过,你还不信。” 若是其他人在场,定会腹诽:一个小小暗卫,居然能对郡主如此无礼? 但宜婷却跟习惯了似的,随着 他坐到岸边荡着腿:“在大陈玩够了没?要不要跟我回去?爹娘会担心的。” “好不容易编造个身世骗过那些人出来玩,我才不回去!”致也略显稚气的脸庞摆满了不情愿,更显得他年纪小。 “山庄里有大哥打理,你想入仕途还是闯江湖都随你,不过……”宜婷笑了笑,“如果姐没记错的话,致也喜欢查案子,可是立志当神捕的人。” 致也眼睛一亮:“你让我查什么?” 宜婷神秘地一笑:“跟姐回大齐,到时候定然满足你的好奇心。对了,顺便把乌菱雪带回去,这丫头心思藏得还挺深。” 致也偏着头想了半晌道:“不准戳穿我的身份,不准告诉三哥我来过大陈!” “成交!” 于是在所有人都还一头雾水压根儿料不到时,宜婷和致也直接留了一封信,带了几个暗卫,就轻装简从地回大齐了…… 顾呈瑜听到琴妙的汇报,忍不住扶了扶额:“现在怕是已经出了京城。” 琴妙还处于被宜婷的率性震惊了的状态中,傻傻地点头:“出了,早就出了。” 吩咐琴妙退下,顾呈瑜无奈地摊开手,他对沈月华笑道:“那丫头一向如此任性,许是觉得大陈没什么好玩儿的了,没想到竟是能把致也劝走……致也……”顾呈瑜微微停顿了一下。 要是宜婷自个儿回齐倒是没什么,但致也好不容易来大陈一趟,还没玩个够本怎么会轻易回去呢? 沈月华听出了些许不对劲,她问:“就是前段时日你派来保护我的暗卫?” 此刻顾呈瑜和沈月华是站在栖凤宫的长廊上等着宋兴书出来,长廊周围的宫女太监都被打发了个干净,他们不愿其他人打扰。 顾呈瑜想了想道:“致也这小子原是让我保密的,现在他离开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不似一般暗卫谨小慎微,反倒很 是活泼好动,连武功路数都与其他暗卫不同,更带着点儿随性的意味。”沈月华的眼神跳过假山,往院中的菊花丛中看去,“不是寻常的人,自然有着不寻常的身份。再看他每每避着宜婷,大抵与宜婷有亲?” 顾呈瑜哈哈笑道:“就知道他瞒不了你。” 他俯下身子在沈月华脸上吻了一下,顺势将她环抱进了怀里,柔声问:“徐依柔的事还是交给宋兴书处理吧,快入冬了,咱们也该回家过年。” 沈月华心中一暖,低头笑了笑:“子瑾,我们取道燕北回大齐怎么样?” 燕北是大陈冬季最美的地方,冰雪之国,就像琉璃事一座做出来的城,美丽无比。真的到了要离开大陈的时候,沈月华才觉得自己并没有将这块生养她的土地看够。 “不如就像宜婷一般,随性一些,自由一些。” “正合我意。”沈月华转身抱住顾呈瑜的腰,坚实有力。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稳健的心跳声那般让人心安。两个人都享受着这一刻,真正的感情是润物细无声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彼此的所有。 他们从不担心元后的阻拦会成为壁垒,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忧虑。 最忧虑的人,当属沈天赐。 他从沈府出来,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温府。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下人,他忖了忖问道:“隆表哥可在府里?” “今日早朝下得早,隆少爷去城郊军营里练了几个时辰,如今应该正在往府里赶的路上。” 沈天赐点头:“我去表哥院里等他。” 那下人笑道:“秦姑娘总念叨要是沈府来人得让她见上一见,人是经不住念的,这不?奴才还以为先来的人会是公主殿下,没想到倒是表少爷先入府了。” 他话音刚落,看到沈天赐微微蹙起的眉,立刻解释:“奴才是隆少爷特意放在大门处 当值的,万不能将可能对秦姑娘有害的人放进去。隆少爷对秦姑娘可真是好到骨子里了,我们当下人的都瞧在眼里呢。” 沈天赐又点了点头:“那便带我去见秦婉。” 当初温隆将秦婉带走,沈月华没有当即去看,总归这两人之间得有自己的空间。秦婉的身子是废了,但沈月华一定会想办法让她逐渐好转。 但沈天赐不一样,他对温隆仅仅称得上是好友,继而对秦婉也不算太熟。 不过今次他想做的事得麻烦到温隆,自然要与秦婉多多接触了。 温隆给秦婉安排的住处很幽静,甚至若不是下人领着,外人很少能看出丛林掩映之后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小巧玲珑的院子。 那领路的下人在院门外高声道:“秦姑娘,沈府大少爷来府里了。” 过了半晌,才有身穿淡色衣衫的温婉小婢轻轻推开门:“姑娘马上过来。”沈天赐善解人意地走上前:“不用她来迎,我亲自过去。” 小婢感激地对沈天赐笑了笑。 院子真的很小,但十分精致,足见温隆的用心。 走进正厅,婢子连忙奉茶,又是等了一会儿,才见秦婉缓缓地从小侧门中走了出来。她身上裹得极厚,像是冬天的装束,但脸色依旧发白,似乎极冷。 “少爷。”秦婉福了下身子。 沈天赐虚扶了一把,让丫鬟将她扶到罗汉床上歇着。 “原是想去沈府看小姐少爷的,但一到冬天我便发冷,实在是……”秦婉说着,还是没忍住咳了两声。 “无妨。”沈天赐四下看了眼,发现这屋里的丫鬟们都还是带着些功夫的。 虽然见不得有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在深宅大院里保护秦婉是绝对没问题。 突然,沈天赐的耳廓动了动,金属与衣物的轻微摩擦声落入他的耳朵里。这等细微的声响,若不是武功精深的人是听不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亲眼看你挣扎在爱情与亲情间 有人将利器藏在了身上,并且打算伺机而动。 沈天赐稍稍一想便做出了最准确的推论,他让小婢先退下去,若是人多手杂,尤其是小婢这种只有半瓶子咣当武功的人,最有可能被利用。 看沈天赐异常的举动,秦婉稍稍有些懂了。 她笑笑,没有太在意潜在的威胁:“大少爷是来找将军的吗?” 沈天赐点头,仿佛也不知道屋内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他问:“表哥近日可公务繁忙?不久后我便要随太子回齐,一些事还需向表哥请教。” “他替新帝看着军队兵权,自是不清闲,但想来若是大少爷相托,定不会推辞。”秦婉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沈天赐相求的事绝不愿跟她说,她也不会去问。 秦婉歇了会儿,存了些体力,亲自帮沈天赐斟了杯茶,笑道:“我没服侍过大少爷,但总是听小姐说起过,您最爱这碧螺春,茶味可清香?” 沈天赐品了品:“大姐原是要来看你的,但离京前事多,便不得已推后了。” 听了这话,秦婉的眼眶竟微微有些发润,她偏过头用手帕摁了摁眼角:“小姐不记恨我就好……”她作为细作,几度使沈月华经历危险,但她的安稳人生,却是沈月华所赐。 没有沈月华,她或许一生都是那个龟缩在角落里见不了天日的暗卫。她或许不会认识温隆,又哪儿能得这般几世难求的感情?最关键的是,秦婉太清楚沈月华为人,她绝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圣母,她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完全是因了温隆。 毕竟不是当事人,沈天赐理解不了秦婉的内心世界,但不论如何,他与秦婉曾经分属两个完全敌对的阵营,彼此间的隔阂很难消弭,并且两人也没打算去破除。 原就是干系不大的两个人,保持面儿上的和谐便可。 但沈天赐今次来温府,那个隐藏在暗处不知名姓的人却 是帮了他的大忙。 “见过姑娘便好,我去书房等表哥。”沈天赐拱拱手,说着便起了身。他不走,藏着的人是不会出来的。 秦婉随时身子弱,但毕竟曾是高手,沈天赐凌厉的眼神和暗示她看得明白。 “我送少爷出去。” 脚步声远去,隔了一会儿,屏风突然动了动,有一只白嫩的手附在了黄花梨木的木框之上,紧接着,一张算是美丽的面孔露出,吊梢的眼谨慎地在空无一人的正厅细细观察。 她缓慢对从屏风后走出,想了想,躲在了足以遮挡她的柱子后头。 真是天助她也,沈天赐将丫鬟支了出去,秦婉又不习惯丫鬟随侍,过会儿回正厅十有八。九只有秦婉一个人,如此,她虽是娇弱得手不能提,但总也好过一个病歪歪的病秧子吧! 没过多久,果然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虚虚浮浮,并无半点儿稳健的感觉。 她的嘴角翘起,浮现出得逞的快意。这一刻,她已经蓄谋已久,借着在府里已久的便利,收买几个用心不诚的丫鬟,扮作下人的模样混进来,计划虽然简陋,但极其奏效。 当然,能如此顺利还多亏了她卓越的演技。 表演心灰意冷外加痛改前非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使温隆放松了警惕。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刻意回避温隆,刚好也符合了温隆内心的想法。 毕竟,有她在一天,她就是温隆最名正言顺的妻子――秦瑶! 但现在,前路不再迷茫,而是一片漆黑。随着大梁势力的败走,她成为一颗弃子被扔在陈国。父亲是指望不上了,虽然她是他仅存的女儿,但父亲却从未真正地器重过她。而娘亲?更是没有可能将她从陈国捞走。 没有路了,等待她的只有无声老死或者被秦婉报复! 那么就先下手为强吧,她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死亡是最终的结局 ,能彻底除掉一生的死敌,她也会含笑九泉! 脚步声渐渐近了,秦瑶紧张地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弓起身子…… “瑶儿。”秦婉突然出声,把秦瑶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秦瑶往大柱子后缩了缩,装作没听到她声音的样子。毕竟她真的摸不准秦婉是在炸她还是真的料到了她在此处? “原是想去看你,现如今你自己来了,我便不用再跑一趟。”秦婉往罗汉床上一坐,并没有半分担忧地躺着,瞧起来虚弱得紧。 秦瑶想了想,终于从柱子后慢慢挪了出来。 她早已把匕首藏在了袖口,朝秦婉福福身子道:“将军总不让妹妹来探望姐姐,这怎么行?虽然我和姐姐多年未见,但毕竟是血亲,这一世都不会断的。” “你先别靠过来。”秦婉忍不住咳了两声。 秦瑶笑容一僵,吞了吞唾沫,笑嘻嘻地站在原地:“难不成姐姐也认为妹妹会伤你吗?难道,难道小时候的事姐姐都悉数忘了吗?” 说着,秦瑶竟抽泣了起来。 她用眼角观察秦婉的表情,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同情和心软,心里一阵嘀咕:在大陈这么些年,秦婉真不再是那个热血单纯的少女了? “姐姐……”秦瑶泪水涟涟,可怜兮兮地看着秦婉,一副受尽委屈的形容。 秦婉捧起茶喝了口润润嗓子,这才缓缓道:“我都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秦婉还是那个容易受骗的人!秦瑶的泪光里渗出一丝喜悦和狡黠,脚步移动了起来,“感动”地想扑进秦婉的怀里。 “你曾做过的事,我都知道。”秦婉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比,看向秦瑶的眼神也像刀子般凌厉,“一清二楚。” 她虽是武功全废,但军人独有的凛冽杀气早就融入了骨血! 秦瑶一介弱女子,愣是被惊得顿足而立,看来温颜都说了,不仅温隆知晓,连秦婉 对自己也是戒备得很。到底没太经历过与秦婉正面对峙,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姐,姐姐……” 秦婉突然笑了笑:“聊聊吧,毕竟许久未见,正如你所说,纵是你我之间罅隙如海深,但总是至亲。”她将茶盏放下,温婉的言行里总带着沙场女将独有的飒爽英姿。 “父亲身子可还康健?”她的眼睛里氤氲起雾气。 “我离开时还好。”秦瑶抿了抿唇,似乎不太愿意提起护国将军。 “母亲呢?” “她的眼睛熬坏了,府里的事大都交给了白姨。” 秦婉的眉尖一蹙:“娘她……” “嗬!”秦瑶突地一笑,“当然是因为你的意外‘死亡’让母亲伤心不已,流的泪多了,眼睛自然受不住。”虽然紧接着她就被过继到了将军夫人膝下,但假的又岂能成真?不过是多了个名头罢了。 室内安静了下来,秦婉沉浸在不能伺候父母的哀痛中,秦瑶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进反退,方才一时间的慌乱已经荡然无存,优雅地坐在紫檀圈椅上,直直地看向秦婉,嘴角挂笑道:“秦婉,你会就一直缩在温隆的羽翼之下,忘了自己的名姓?” 秦婉嘴中发苦发涩:“何意?” “你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吧?”秦瑶从袖口拿出匕首,匕首的寒光瞧起来着实渗人。她拿着匕首左右翻看了会儿,竟是直接扔了。 “哐当!”匕首落地的脆响刚刚响起,就有一个人影“唰”地出现。 几乎是同时,快得迷了人的眼。 秦瑶一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你早有帮手啊哈哈哈!这次恐怕得让你们失望,我改变注意了。”她的视线略过沈天赐,看向秦婉,一字一顿地道:“我改主意了,秦婉,我会留在温府,当着正牌的将军夫人,看你陷在爱情与亲情间挣扎!” 像一只溺水的鱼,拥有这世间最极致 的美好,却饱受煎熬。 沈天赐蹙眉,看着秦瑶仰天大笑而去,她没有任何动作,他也不好阻止。转头,秦婉扶着胸口,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滑下…… 聪明人,便是只知道事件的一星半点儿就能推演出大致情况。 沈天赐知道,秦瑶的那一番话戳破了秦婉自欺欺人的面罩,她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当大梁和大齐起了战事,当秦老将军和温隆双双披甲上阵对立疆场,她究竟该如何做? 其实,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最最惨烈的结局。 父死夫存,抑或是,夫亡父在。 不论哪一个结果都会将她撕成两半,血肉模糊。 “解决之道,往往就在行进之间。”沈天赐不忍看她一瞬间憔悴的模样,安抚了一句。 秦婉木然地点了点头:“多谢少爷,我便不送了。”她踉跄着起身,绕过屏风,往内室里缓步走去。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或许只有到死的那一刻,人才能停止痛苦,当然,也永远都不能再感受快乐。 福祸二者,相伏相倚。 沈天赐转身,由下人领着去往温隆的书房。天色渐暗,沈天赐讲温隆书房内的兵法书籍都略略扫了一遍,这才听小厮回报说温将军回府了。 原本温隆回府的第一件事是去秦婉那儿的,但今次沈天赐候了这么久,倒也不太合适。 二人相见,先是闲聊了几句,温隆的心思还在秦婉处,便开门见山道:“表弟有事不妨直言,可是华儿让你来的?” 沈天赐也不太喜欢弯弯绕绕,径直道:“表哥,此事的确与家姐有关,只是……我不希望家姐知道,表哥可否为弟弟保密?” 他看着温隆,一脸坚韧和执拗。 温隆蹙起眉头:他与沈天赐本就不熟,一切都是因了华儿在其中的缘故。如今还要隐瞒华儿,这事……怎么都承诺不出口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了顾呈瑜,她愿意赌一把 “大姐被赐婚给大齐太子,表哥应该清楚。”沈天赐没有再绕弯子,他直接追本溯源,好让温隆明白此行的必然性。 温隆点点头:“难道此事有了变故?” 他继而又轻轻摇头道:“不会的,顾太子不像是会让华儿受委屈之人。”虽然与顾呈瑜没有太深的交情,但仅仅几次照面,温隆就着实推崇他。 沈天赐蹙起眉头,想了想,举了个例子:“若是舅母抵触秦姑娘,强行要求表哥迎娶他人,表哥会怎样?” 温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他是没有这等难处的,自小离家上战场,官职都是靠自己一点一滴打拼而来,几乎没有靠过祖荫,自然也不会任由爹娘随意插手他的婚事。再说温府多子,对他的关注自然也降低了不少。 但顾呈瑜不同,偌大的齐国就只有他一人继承,况且,他与身俱来的地位摆脱不掉,又如何不会成为桎梏? “元后不喜欢华儿?” 何止不喜欢,沈天赐的眉头越蹙越深,以元后的性子,恐怕已经有了动作。如此让沈月华稀里糊涂地去往大齐,那不是直接往坑里跳? 沈天赐分析过了,沈月华靠的不过是顾呈瑜的感情,倘若这感情出现危机,沈月华必定朝不保夕。那么,身为她的弟弟,沈天赐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坚实的后盾,保证沈月华在齐的安稳康乐。 良久没得到沈天赐的回应,温隆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鞭长莫及,不知该如何帮助沈月华。 “表哥请为我保密,此事……万不可告知大姐。”沈天赐眸光坚毅,他了解沈月华,若一切大白于天下,惯于将所有困难都自己扛在肩上的大姐定然不会让他这般做。 温隆咬咬牙:“你说罢。” “我要成为一代名将!”沈天赐字字铿锵,“起于微末却是来不及,我要借表哥之力 ,着战功,掌兵权!”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温隆,要他的一个答复。能让皇权忌惮的只有兵权,若是他能迅速地成为名将,元后对付沈月华必然也多了几分顾忌。 为沈月华能做到这种地步,温隆自愧弗如。 他怔忪了许久才道:“你不随华儿去大齐了?” 沈天赐的脸色一阵阴郁,短期内不能护在沈月华身侧,也是他的一大担忧。但这阴郁一闪而过,他坚定道:“不去了。”他生在此长在此便利亦在此,更何况大陈远离元后的势力范围,如此才方便他更快速地成功。 “好。”温隆大力拍上他的肩膀,“你一身武功,自是打仗的好苗子,唯缺历练。明日我便向皇上启奏要了你,任为偏将。只不过……需以战才能养兵,空有官衔,我亦不放心将手底下的兵交给你。” 沈天赐抱拳:“一切听将军吩咐!” 热血在胸腔内涤荡,说出这句话后,竟仿佛有蛰伏已久的激情一跃而起,令沈天赐拳头紧攥,目光似铁! 温隆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眼神微微一震:“天赐,你适合做武将。” 沈天赐一愣,回想十几年的经历,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他虽然科举学问尚佳,但并没有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况且,他内心深处是极其瞧不起文官汲汲营营弄权的。相反,才短短几年,他的武功却突飞猛进,更是调兵遣将能把沈府护得犹如铁桶。 或许,他真的生来就应该入伍从军。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沈天赐骑着马,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故意将速度放慢。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还在血液里游荡,似曾相识,却又从未相见。 好像与生俱来,但被刻意压制。 直到此刻才爆发了出来,这种感觉用细小的声音不间断地告诉他:使命,使命…… 究竟保护沈月华是他的使命, 还是上战场杀敌,让沈家扬威是他不可抗拒的使命?沈!沈家?沈天赐猛地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天上的繁星还在闪烁。 银河横贯,都说星星代表宿命,哪一颗才是他的?沈天赐突然好奇了,他想知道,沈姓为何在大齐成了禁忌?而他,为何能够姓沈? 脚程虽慢,但也会回府。 沈天赐甫一下马,就听程潜连忙禀报:“少爷,郡主快马加鞭回大齐了,带走了乌菱雪和致也,都没几个人知道!” “宜婷走了?”沈天赐心里不由自主地一个“咯噔”。 说不出来的憋闷堵在胸口。 程潜点头道:“琴妙已经给殿下说了,不过……要不要派人跟上去保护郡主?” 沈天赐紧绷着下颌不说话,良久后才问:“殿下可有回话?” “尚未。” “那便不用!”沈天赐言简意赅地说罢,将手中的缰绳扔给程潜,大跨步地往府门里走去。程潜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解地嘀嘀咕咕:以前也没见过少爷发脾气啊,这幅模样,应该是生了闷气? 不仅程潜想不明白,连沈天赐自己都搞不清楚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宜婷离不离开跟他有何干系?少了这个吵吵嚷嚷的拖油瓶,他做起事来还乐得轻松自在! 宫内,宋兴书总算舍得从凤栖宫里出来了。新朝初定,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不胜数,他已经任性地“翘”了一次早朝,万不可再拖延。 沈月华早就看到了宋兴书的仪驾,她连忙从廊下走出,迎上前行礼道:“陛下,柔儿还好吗?” 若是其他人,怎胆敢直呼当今皇后的名讳?但沈月华不一样,某种意义上,她是徐依柔的救命恩人,自然,宋兴书也将她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随后悠然踱步过来的顾呈瑜,想了想问道:“你便实 话对我说了吧,柔儿的身子……”经历这一次大的劫数,徐依柔虚弱至此,难保还能再次有孕。这种情形与元后如此类似,怪不得宋兴书面对顾呈瑜会稍稍有些顾忌。 “调养得宜自然会痊愈,只不过陛下得用心护着她,她可再经不起另一次折腾了。”沈月华的眼神突然放空了一瞬间,而后眸光发亮地看向顾呈瑜,明显地有话要说。 宋兴书听到徐依柔有可能康健立刻喜上了眉梢,笑着点头道:“朕去批阅奏章,你和太子殿下请便。” 等他走远,沈月华站到顾呈瑜面前,微微仰面,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闪过欣喜:“子瑾,我想我找到能让元后不排斥我的法子了。” 顾呈瑜看她自豪的模样,再联系方才发生的事,登时也是豁然开朗。 他高兴地抱起沈月华,在她耳边私语,将她想要知道的悉数告知…… 月盘偷偷爬上夜幕,心灵相通之人,自不用过多言语。 事毕,顾呈瑜到底有些担心宜婷,就提前回府查问情况。沈月华对徐依柔的情况有些不安心,还是留在了宫里。等沈月华进入寝殿时,看到守夜的宫女在打盹儿。略微一想,便也理解了。 今儿这一天,宫里的宫女们都是极累的,但她刚走近,那宫女立刻警醒:“公主?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当即便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 “无妨,皇后可还好?” “娘娘又睡了,奴婢这就去通报!” “别了。”沈月华阻止她,徐依柔才是最最受苦和劳累之人,能安心歇息一会儿自然不能打扰。 正当她打算离开时,且听微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是华儿吗?” 沈月华忖了忖,让宫女去把小皇子抱过来,自己先饶过屏风走了进去。见徐依柔打算撑住身子坐起来,沈月华疾走了几步帮忙。将徐依柔舒舒 服服地安置在引枕前,她随手拉了个锦墩坐下:“怕吗?” “怕。”徐依柔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她唇角勾起,温婉中带着坚韧,“华儿,等你身为人母的那一刻,你便会明白的。纵然是怕到了骨子里,但能为心爱之人诞下孩儿,这种幸福能掩盖过所有的恐惧。” 沈月华笑笑:“好,那我等着那一天。” 徐依柔叹了口气,看着沈月华如牡丹般雍容华贵的容颜:“只是那一天,我是不能陪在你身边的。华儿,我的人生几多凄苦,但终究修得圆满。但我害怕……” “怕我终不能如你一般?” “许是我多心了。” 沈月华看着徐依柔被汗水浸湿的鬓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倒是让沈月华心中一暖。她拉过徐依柔的手,拍了拍:“柔儿,你并未多心。大概是陛下怕你胡思乱想,把这消息压下了。” 徐依柔的手突然一紧:“难道大齐那边……” “大齐元后并不认可陛下的圣旨,我此番去了大齐,无名无分。” 也难为她,能将这种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时下女子最在乎的名分,沈月华一样都不曾得到,就因为顾呈瑜的承诺,她便举家南迁。徐依柔的嘴里发苦,她开不了口,也不知该如何委婉地劝说她。 “华儿……”徐依柔咬咬牙,“去不得。” “我必须去。” 徐依柔忍住剧痛支起身子:“天高路远,除却顾呈瑜没有一个依傍,到时候,我,我就是想帮也力不从心啊!” 看着徐依柔用尽全力,冷汗直冒的样子,沈月华轻轻将她摁在引枕上,问道:“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要顾呈瑜拿着大齐启帝的圣旨来大陈迎你,不然,绝不屈就!” 徐依柔骨子里的韧劲儿再次爆发,那铿锵的语气,让沈月华也不禁为之一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 但沈月华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凭的又岂是单纯的谨小慎微? 为了顾呈瑜也好,为了自己也罢,总之这一关她是要闯过的。再说,她从来都不允许自己没有信心去克服困难。 沈月华绽开笑颜,那明艳的笑容竟让徐依柔焦急的心境安稳了下来。 她缓声道:“柔儿,我明白什么最重要,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等境地。若是时运不济,大不了再回大陈,老来找你作伴,难道你还能饿着我不成?” “噗!”徐依柔被她逗乐,心情倒是宽松了不少。 “大陈皇宫这趟混水,有陛下替你挡着,倒也还算清澈。但柔儿,你是时候得硬起心肠了,要知道后宫之中处处都是陷阱,想你死的人不计其数,得万分小心。” 肺腑之言,刺耳之语,只有沈月华能掏心掏肺地告知于她。 这时,那方才打盹的小宫女把小皇子抱了进来。小皇子已然熟睡,皮肤还是红彤彤的,咂咂嘴,吐出一个小泡泡,着实可爱至极。徐依柔第一次见到儿子,心瞬间化作一汪水,激动得眼圈儿都红了。 她伸手要抱小皇子,宫女犹豫地看向沈月华,低声道:“陛下特意叮嘱过,怕娘娘劳累……” “给我。”沈月华将小皇子抱在怀里,凑到徐依柔跟前,劝道,“你身子弱,确实不宜抱他,等洗三的时候吧。” 徐依柔甚是不满意,但又着实害怕自己将孩子摔着,便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触碰孩子肉嘟嘟的脸,这一瞬,有一股奇妙且美妙的感觉从指尖猝地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徐依柔愣了片刻,挥手让小宫女下去,她直直地看向沈月华,喃喃道:“华儿。” 沈月华被她的情态惊了一下,忙以手抚脉,发现情况良好后蹙了蹙眉。 “我不会再心慈手软。”徐依柔的眼睛闪亮,声音依旧温柔如云,但却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华儿,我是母亲。” 她是母亲了, 就要为孩子变得坚强无比。 沈月华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但她相信并且尊重。 “兴书说皇儿的乳名由我来定,华儿,你觉得呢?”徐依柔的视线一直黏在小皇子身上,慈爱且坚韧。 “也好。” “就叫麒儿吧,愿他有麒麟之才,能将大陈治理得风调雨顺。”徐依柔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皇子的下巴,“麒儿说好不好?” 恰当时,小皇子突地醒了,他没哭也没闹,张开小嘴漏出粉嫩的牙床,竟是咯咯地笑出了声。看到儿子如此配合,徐依柔激动得几要落泪。沈月华又陪她聊了几句,看徐依柔显了疲态,让奶娘把小皇子抱下去歇着。 宫内的情况已然安稳,沈月华对宜婷的突然离去有些耿耿于怀,她忖了忖,便趁夜回了沈府。 叫来红裳,大致了解了府内情形。同时顾呈瑜怕她多想,也是亲自来看了看。宜婷着实率性,纵使顾呈瑜让人调查,也查不出个她出人意表行径的所以然,最后只得派了几个暗卫随后跟着,保护宜婷的安全。 心里一放松下来,困意袭卷。 沈月华陷进软绵绵的锦被里,结结实实地睡到了次日日上三竿,她没什么食欲,便叫绿衣把医书拿来,顺便琢磨琢磨秦婉的伤情…… “小姐。”红裳从画屏后绕出,福了福身子。 沈月华将医书倒扣在身侧,偏头道:“何事?” “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奴婢说您在歇着,她们非得候在院门,不肯离去。” “知道了。”沈月华眼皮都没抬,再次缩进锦被,阖上眼打算再补个觉。她向来对事不对人,虽然沈星敏对她不起,雅姨娘害她至深,但到底沈星芹没做过什么错事。不过那又如何?她不是圣人,使一次性子何妨? 劳心劳力已久,一旦放纵自己沉睡,便也不管什么时辰。 待再次醒来,都是黄昏时分了。 绿衣本是轻手轻脚地正在换花瓶里的插花,斜眼瞅见沈月华睁开眼, 懊恼道:“呀!可是奴婢吵醒小姐了?” “没有。”沈月华从床榻上慢慢坐起,“有谁来过?” “姑爷站在床前瞅了好半晌小姐,奴婢没敢挡。”自从被顾呈瑜赏了后,绿衣就再也改不了嘴了,别人叫的是太子殿下的敬称,就她姑爷长姑爷短的,偏偏顾呈瑜次次都赏她,这下更是养成了习惯。 沈月华忍不住漏出笑颜,点点头:“她们还在?” “在呢!”绿衣眼睛一亮,兴奋的模样儿极像做了什么恶作剧得逞的形容,“午后下了好大一场秋雨,天气又冷风又大的,哈哈,两位小姐冻得瑟瑟发抖,愣是一步都不挪。哼,但想起她们给小姐添的乱子,这场雨还算小呢!” “叫她们进来吧。”沈星芹身子娇弱,总不能真让她生病。 沈月华想了想,眼角扫过绿衣得意洋洋的脸,许是刚睡醒有些迷糊,想法刚过脑子便出了口:“你就没其他什么想给我说的?” 绿衣眼神一闪,表情僵住了,她在沈月华身边这么久,又不是个笨的,听沈月华的语气便知自己那点儿私事儿大抵是被琴妙给卖了。来不及羞恼,心里却是充满了忐忑不安。她低头慌张道:“奴婢去传唤小姐们。” 竟是不愿多谈。 沈月华起身饮了口茶,这彻底清醒了许多。 她知道绿衣的心思,无非是不想离开她身侧,但据沈天赐查的底细,那人是真的清清白白,能力也是极好,若能确定了他对绿衣真的好,万不可因为小小的不忍就放弃了大好姻缘。 但还得从长计议,绿意的性子烈,沈月华不愿太过于为难她。 待沈月华整理得宜,沈星芹和沈星敏刚好前后走了进来。绿衣派了另一个丫鬟引两位小姐进屋,自己则躲着去了耳房。 “许久不见。”沈月华微笑,眼神一挑,让丫鬟退下。 沈星敏憔悴了太多,眉目间早就没了少女时的灵动和不知天高地厚,她十分畏缩地跟在沈星芹身 后,甚至连抬头看一眼沈月华也是不敢。 到底是沾着血亲,沈月华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坚硬的心肠倏忽间柔软了一下。 宁远伯府的日子想来十分不好受,被夫君无视,被婆母仇恨,据雅姨娘哭诉,沈星敏婚后一年多仍是处子之身。 沈月华摆了摆手:“坐吧。” 沈星芹福了下身子:“多谢大姐姐。” 话一出口,沈星敏吓得登时白了脸,她诚惶诚恐地立刻匍匐在地上,颤巍巍地请罪:“二姐无知,还请公主不要降罪,不要降罪……”说着,竟是抖若筛糠。 “我早已说过,府内一切照旧,这里没有公主。” 沈星敏更是脸色苍白若纸,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是我不好,撞了公……大姐姐的禁令,我,我错了,我错了……”猛磕头,一个一个,狠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一般。若仔细看,居然能看到她额头青紫一片,茧子也是一层,想来是长久经常磕头所致。 不多一会儿,青石地板就有了血迹。 沈月华喉头泛起苦涩,纵然沈星敏不服她不喜她,但毕竟没有害过她。真正见到她凄楚的情状,也确实能理解雅姨娘的迫切之情。这么久以来的非人折磨对她来说大概够了,眼睁睁地看着曾经青春飞扬的少女变得如此小心憔悴,沈月华忍不住上前欲扶起她:“三妹妹起来吧。” “不,不敢……”沈星敏连忙避过沈月华的手。 由于动作比较大,她突然痛呼了一声,刚刚半站起来的身子又狠狠地摔到了地面。 沈月华蹙眉,强行将她的袖管掳起,雪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间或掐痕。怒气猛地就充溢了沈月华的胸腔,虽则她瞧沈星敏不起,也知沈星敏的处境艰难,但宁远伯府的人这般狠毒,着实打了沈府的脸! 见到沈月华紧皱得眉头,狠厉的眼神,沈星敏吓得小声啜泣,连哭都是不敢有太大动静。 倒是一旁看着的沈星芹泪流满面 ,心疼得一抽一抽。原本就是淋了雨受了冻,此刻还伤了心,差点儿当场便晕厥过去。 “红裳!”沈月华忙把她唤进来,“给二小姐喂些姜汤。” 将沈星芹安置到罗汉床上歇息,红裳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前来伺候,等沈星芹情况好转之后,沈月华才转身对沈星敏道:“过往一切我也不愿再去追究,近日就住在家里,把伤养好。”即使再恼恨宁远伯府,沈月华到底对沈星敏做不出曾经那亲近的模样。 “大,大姐……”沈星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沈月华,惊愕的神情里竟没有一丝喜悦。 “不信我?” “我,我是……不信自己……”沈星敏看沈月华的样子不似作伪,这才意识到她所言是为了自己着想。泪如雨下的瞬间,沈星敏总算是大哭出声:“原来,原来我也可以有好运,也,也可以被护着!” 她这一嗓子哭号出来,惹得沈星芹刚止住的泪又如泉水涌出。 沈月华看着两姐妹从大哭转为啜泣,不过这一番痛哭,倒是让沈星敏的精神状态好了些许。等情况都稳定下来,沈月华才问:“你们寻我何事?” 两姐妹对视了一眼,沈星芹眼神温暖且充满鼓励,沈星敏瑟瑟缩缩地瞟了眼沈月华,依旧紧绷住嘴,似是不敢说话。 “说罢,沈家在大陈的日子不多,何事不能直言?” 沈星敏“噗通”一声跪下,不住地磕头道:“大姐姐,大姐姐救我!” 沈星芹也随之跪在沈月华面前,声音凄楚无比:“大姐姐,雅姨娘对不住您,已经自请去庵里当姑子了。她临行前最是担忧三妹妹,又怕惹了您的不痛快,不敢来馨院……” “想求原谅?”沈月华冷眼看着沈星芹。 沈星芹心中霎时凉了半截。 “雅姨娘的事别在我这里说叨,她害得鸣哥儿深陷虎穴,待鸣哥儿明事理后再求他去吧!”想起小鸣哥儿那张倔强的脸蛋,沈月华的眼神更是冷若冰霜…… 第一百四十八章 前世今生,只为复仇而活 屋内一片冷寂,沈月华内心原本已经冷却下去的愤怒被激了起来,不愿理这两姐妹,随手拿了本医书旁若无人的看。姐妹二人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心却是比这地板都再凉上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仅存的昏黄日光也灭了,红裳给沈月华换上了灯盏。 沈星芹跪得摇摇欲坠,沈星敏扶住二姐,认命地闭上双眼:“大姐姐,总是我和姨娘对你不起,但二姐并未做过任何坏事……我,我再回那里去便是……”一个人心如死灰之时,绝望得连惶恐都忘记了。 “大姐姐……”沈星芹话都说不出来,被沈星敏拉起,双膝疼得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你想怎样?”沈月华视线定在医书上,朱唇亲启,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沈星敏不知她在问谁,愣了愣:“大姐姐是在……” “你要我如何救你?” “敏儿快,快!”沈星芹的眼睛好似在放光。 沈星敏紧咬下唇,良久才带着哭腔道:“我要与他离合!” 沈月华放下医书,对沈星敏的决定倒是刮目相看。离合对女子声誉的损害巨大,尤其是官家女子,一旦离合后便是青灯古佛,姑子一般活着,别想轻易再嫁。沈星敏能说出这句话,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也是受了极大的苦楚。 她原以为,沈星敏只会要求她以公主的身份给宁远伯府施压而已。 “很难。”沈月华忖了忖,看向沈星敏,“马才劲是要你来掩人耳目,怎会轻易放过你?遑论咱们那位最是热心肠的姑母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沈星敏静静地回看向沈月华,贝齿将嘴唇咬破,流出殷殷鲜血。 她启唇,满口血红,仿佛抓着人世间最后一根稻草:“大姐,我不渴求您能谅解我,只求您带我走。活的也好,死的也罢,我却是不想在这里了……” “那便去死吧。” “大姐姐!”沈星芹惊呼出声! 反倒是沈星敏读懂了沈月华言语间的深意,只见她松了口气,饱经沧桑的 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若隐若无的笑意。她福下身子,久久地没有起身,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 沈星芹从起先的惶恐中回过神来,木愣愣地瞅着二人,嘴唇微微翕动,终是没敢追问。 沈月华抬眼看向沈星芹:“你呢?” “我?”沈星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想了想,“我不愿嫁人。” 沈月华闻言并没有惊讶,前阵子沈府如日中天,登门求亲的人数不胜数,但沈星芹一一都礼仪俱全地回绝了。若是瞧不起那些求亲人的权势,那倒是冤枉了她。毕竟在此节骨眼儿上想与沈家攀亲的人,都也算是权贵。 “此生都不愿?” 沈星芹柔软的身子里仿佛贯穿着一根百折不挠的韧劲,支撑着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 她点头,微笑:“大姐姐可觉得我荒谬?” “不会。”沈月华让她坐下,“你是沈府的小姐,若不愿嫁人,沈府自然能养你一辈子,无需看他人脸色行事。” 沈星芹忍不住错愕了一瞬。 近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敏儿与大姐姐撕破脸,沈夫人难产而亡,雅姨娘心急之下做了错事,她以为,她还以为她与大姐姐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她再也不能远远地仰望和崇拜她的大姐姐了。 沈星芹没有落泪,眼睛里好久不曾出现过的神采又重新回归。 她怔怔地看着沈月华,良久,良久,绽放的笑颜好似能驱逐内心经久不散的迷雾。 沈月华被她的笑容所动,虽然徐依柔很好,温潇很好,但这世间有血亲之人也就知道他们几个而已。或许这才是她恨沈星零至深的缘故,背叛了亲情,让她对人世间的至真至美起了疑虑,生了罅隙。 “婚姻太可怕,尤其是……”沈星芹哽了哽继续道,“对方几乎未曾谋面便要厮守终身,世上如大姐一般好运的人太少了,我害怕,恐惧,不愿进入这趟混水……” 原本沈星芹就是不喜嫁人的,这才淡泊宁静,不思去攀附。 如今有了沈星敏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 前,她更是畏缩不前。 仔细想想,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被丈夫欺凌,被婆母奴役,被小妾压制,她们迫于世俗的声誉敢怒不敢言,她们哀伤着,沉默着,悲痛着度过凄凉痛苦的一生。其中又有多少人能如沈星芹一般幸运? “我明白。”沈月华淡淡地扫了眼二人,“下去吧,三妹的事不日便会有分晓。” 等她们二人离开,寝室里静了好久,沈月华看着摇摇曳曳的烛光,心里竟生起些茫然来。她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想要让自己获得想要的都实属艰难,更何况他人呢? 世间几多纷杂,她没有虽没有圣母般慈善的心肠,但到底是一名医者,自小秉承的便是济世救人的宏愿。救人,她能治得好病,但能救得了人心吗?二妹对男子绝望,三妹只求逃离,这些做法究竟是对是错她自己都没了定论,能做的,唯有帮助和支持。 很静,不远处的婴儿房里传来双胞胎咯咯的笑声。 因了顾呈瑜,因了双胞胎,她原本被前世凄楚冰封起来的心逐渐解冻。世间的缤纷色彩也逐渐能入了她的眼,或许着眼于人生的美好,重担和崎岖就能轻松许多。 红裳静静地添茶,她看着沈月华的脸色渐渐变好,道:“她已请求过三次了。” “不见。”沈月华斩钉截铁,“将她扔回乞丐窟,别轻易死了去。” “奴婢知道了。”红裳说着便想退下去。 沈月华皱起眉,突然阻了她:“罢了,让她跪在院子里。” 红裳很少见沈月华反复,但也面色无波地点头,亲自去提人。 不愿见沈星零,她何尝不是在自我逃避?在人生好转,满目芳华的时刻,在仇人血刃,傲然于世的时刻,沈星零便是她心底的一个疮疤,见了,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修罗地狱的黑暗。 群星还未来得及闪耀,现在,正是平常人忙碌一整日归家,盘腿在炕上其乐融融的时分。 沈星零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不知是什么感觉,忐忑?恐惧?犹豫?还是 释然?大抵是都有的,最多的,还是想了了一桩心事。 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她抬起头,时隔许久总算又见了沈月华。她还是那么高不可攀,独有的让人心悸的骄傲是她不同于世庸人的标志。她那么耀眼,或许这就是胜者的姿态吧。 “这院里除了你我之外,再无他人。”沈月华坐于石凳上,悠然闲适的样子。 “沈月华。” “嗯。” 沈星零缓缓地起了身,她现在身上衣衫干净,发髻整齐,甚至还画了眉。她坐到了沈月华对面的石凳上,与她平等对视。 沈月华淡淡地看着她:“做过那么多丑态,沈星零,此次是你最像人的一次。” 沈星零自嘲地笑了声:“沈月华,我苦撑这么久,你知道为何?” 沈月华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淡然的神情,似是不愿与她多谈。 沈星零也觉得无趣,扯动嘴角笑了笑:“无非是不解,沈月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原就是恨我忌我?还是我先前漏出了什么蛛丝马迹被你发觉?” “何意?” “我的心思连姨娘都不全知道,我举止有度言语周全,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沈星零陡然激动了起来,多时来堵在胸腔的话统统说了出来,她感觉一阵轻松! 沈月华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出了声。 沈星零的眉头越皱越紧:“我没有输的理由。” “沈星零,你不该不择手段。”沈月华凌然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想上位无可厚非,使谋略也是必然,但饮着他人的鲜血享荣华富贵,为我所不齿!” 沈星零嗤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你生来为嫡女,怎知我的苦楚?” “嫡女?”沈月华摇了摇头,“我不与你在此处争辩。”若庶女只需为自己的高嫁谋算心力的话,那世家大族的嫡女往往要顶着令人艳羡的光环去为家族的存亡耗费一生。究竟谁来得轻松划算?不得而知。 “沈星零,我们只谈私人恩怨。”沈月华的眼神突 然变得渺远,她紧紧攥住拳头,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蓬勃的恨意,“你害我儿,辱我身,灭我族!沈星零,我没将你千刀万剐地凌迟就已经是念在了父亲的面子上!” “什么?!”沈星零瞪大眼,“你,你在说什么?” “我为何恨你?又为何知道你的步步算计?”沈月华冷冷地一笑,“已经被害过一次,难不成你要让我再次相信你吗?!” 沈星零猝地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 实则,能让她有如此大反应的不止沈月华的话,还有她曾经的梦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具体的日子她已记不太清,但那是在回沈府之前的一个夜晚。她辗转难眠,入睡后又是绵长的梦。 前半截,她春风得意好不畅快,最后,她却被人毒死下场凄凉。 梦中的人面目模糊不清,但那中毒身亡的痛苦却入附骨之蛆难以消除。 她尖叫着醒来,强迫自己忘掉。 “沈星零,我乃重生之人,此生只为复仇而来!”沈月华一字一顿,对着她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 沈星零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血丝密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星零突然仰天大笑:“沈月华,哈哈哈哈,我终是赢过你一次!赢过!哈哈哈……”几近癫狂! 笑声渐息,沈星零的袖管里突然掉出一把匕首,瞬间插进自己的胸口! 鲜血,如烟花般迸射! 她瘫软在地,感受着痛苦和痛快。她奄奄一息:“我要……我要赢……我要没人看我不起……生来卑微之人……为何就,就不能……” 沈月华转身,紧紧闭上眼。 生而卑微?又有多少比她更卑微却努力的人?从未有人看不起她,只是她自己瞧不起自己而已。她沈月华身为小小院使之女,不也是凭借智计一步一步攀爬至此? 院内静了,秋风起了。 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更何况沈月华不谙武学之道,她此刻又如何能知道――顾呈瑜就在墙的另一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她竟是重生之人?! 沈月华派出去的丫鬟能阻得了所有人靠近馨院,唯独除了顾呈瑜。她太过于愤恨,将深藏在内心的秘密悉数吐露而出,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顾呈瑜正在皇宫里与宋兴书洽谈归顺附属的事宜。 此事干系重大且繁杂冗长,就是彻谈三日三夜也很难拎清,但她着实低估了顾呈瑜的能力,这种傲视群雄的干脆果决是他没有在她身上用过的,沈月华自然没有太准确的预判。 巧合也好,宿命也罢。 顾呈瑜快马加鞭赶回来向沈月华汇报喜讯,却无意间听到了这个重大的秘密。 时下人怕鬼信神,按照沈月华透露的点点滴滴,聪明如顾呈瑜怎么会猜不全?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在某个不知道的时空里,他们从未相见。 想到这里,尊贵的太子殿下紧紧地攥住马鞭,静默不言。 然而越是沉静的外表下就越会隐藏着惊涛骇浪,一如此时的顾呈瑜。 “啪!”地一声,坚固的马鞭瞬间断裂。顾呈瑜猛地后退一步,使劲靠在枯树粗壮的树干之上。咔咔几声,一截枯枝断了一半,悬挂于树顶,将坠未坠。顾呈瑜的力道之大,让枯枝上经久不落的枯叶也随之旋落。 震惊!他真的压抑不住内心久违的震惊!沈月华的话如同一记闷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只要一想到,有那么一个曾经,她过得如此凄惨落魄;有那么一个曾经,他与她失之交臂;在那样一个想都不忍去想的曾经里……他,他护不了她周全,甚至不曾与她相识……他就忍不住心悸。 顾呈瑜合上双眼,俊秀的眉拧作一团。 他的睫毛在抖动,他脸颊的肌肉坚硬如铁。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呈瑜,包括他自己。震惊过后,恐惧从心底开始蔓延。空,空的感觉,竟是如此可怕。虽然他靠着树,却仿佛飘荡在完全不知道的空间。什么都不抓不住,摸不到。 阿月,他 的阿月,会不会在下一瞬……离、开、他? 顾呈瑜可以自信胜过任何人!但他终究怕上苍夺去这个已经长在他心尖上的爱人! 叶落,划过耳际。顾呈瑜睁开眼,像一具雕像般,想用一生伫立去遥望心爱的人。他便那样站着,等院内动静消弭,等绿衣咋咋呼呼地将沈星零的尸体处理好,等月上柳梢头,等心绪进一步平静,等他能将这段记忆尘封永不再提起…… 这段过往,阿月必是不愿让太多人知晓的,若是真的替她着想,便要装作自己今日从未出现过吧……转身之际,“吱呀!” 小小的开门声,却如同一声炸雷――沈月华抱着明哥儿蓦地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无心出现,一个无心告知,却终是,大白于天下! 就像有一把无形的手在操控着每个人的命运,该来的,怎么躲都躲不了!原本应该早早睡去的明哥儿今夜精神出奇的好,非要沈月华抱着他出院子看月亮。沈月华怎么忍心拒绝小明哥儿?于是,几乎从不经过后门的她突发奇想,抄近道,想让明哥儿看一眼明月就哄他入睡。 明哥儿小眼睛晶亮,看到顾呈瑜后还挥舞着小胳膊要求抱抱。但顾呈瑜却突然绕过大树后退了好几大步!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一瞬间的想法还是避开沈月华装作毫不知情。 此刻,除了明哥儿“咿咿呀呀”的声音,两个人都是相对无言地看着对方。 有些事,并不用问,从对方的眼神中就能悉数看出。沈月华看得明白,顾呈瑜定是全都听到了,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听了个全乎。 不仅听到了,他还深入思考过,如今,他的举动则出卖了他的心。 浓稠的夜像是在四周搅了一锅粥,憋闷得令人窒息!沈月华眼睛有些酸涩,喉头像是哽了一大块棉花,堵得心里难受发慌。许久后,她苦笑一声,叹了句“造化弄人”。 唤来红裳把明哥儿抱了回去,沈月华步履艰难地走到顾呈瑜面前。 她抬头,看到顾呈瑜眸中带着微微恐惧的神情。 “我们……唔……” 顾呈瑜俯身直接吻住了她,这吻犹如烈焰,火热且霸道! 夹杂着缠绵的滔天爱意席卷而来,沈月华几乎要喘不上气。她从未感觉过如此强烈的顾呈瑜,他仿佛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一般用力! 吻,势头不减反增。 顾呈瑜的手沿着腰往上移动,慢慢地,触到了从不曾触及的敏感地带。沈月华浑身僵直了一瞬,倒也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血!血腥! 沈月华用力推开顾呈瑜,二人的嘴角都溢出鲜红的颜色。 “阿月!”顾呈瑜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很急,因为他从沈月华的撕咬间体悟出了一丝决绝和割舍! “让开!”沈月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求告?决裂?她是求他不要离开,还是选择……先行转身? 矛盾只闪过一瞬,沈月华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带着强到几乎扭曲的骄傲自尊再临人世。她忘不了顾呈瑜刚才下意识的躲避,时下鬼神之说如此盛行,他虽超然,但到底是活在尘世中的人。 他在怕她。 呵呵,顾呈瑜居然也会害怕啊…… 沈月华做过鬼,又重生为人,经历过最苦难的曾经,便不会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妖女――哈?”沈月华眼角眉梢都带着讽刺,但痛苦仍然透过掩藏不了的缝隙浓稠地渗了出来。很疼,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全部生生地扯出来。 “没有,阿月!”顾呈瑜急忙解释,“不论你,你……”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重生之人,竟然语塞。 这种从未有过的无措落在沈月华眼里,更像是在勉强。顾呈瑜爱他至深,沈月华相信,以他们的过往定能敌得过这点突如其来的恐惧。但她不要,她不要这种 囚禁于往日誓言,近乎于同情施舍的爱恋。 “不必了。”沈月华感到她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痛得无以复加。 但话还是得说下去:“你不必勉强,元后本就不属意我为太子妃,如今更好让你不用为难。顾,顾太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请不要向外透露分毫。当然,若你因为我的隐瞒想要报复,便请随意。” 撑不下去,就快撑不下去了。 沈月华拼尽全力转身,让自己“优雅”地消失在顾呈瑜的视野里。刚过拐角,她突然紧攥心口,一口鲜血猛地喷在墙壁之上…… “小姐!!” 绿衣忙奔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月华。沈月华眼皮重似铅,但她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吩咐:“噤声……不要让……他,他听到……我们已……再无……” 却在此时,刚刚劝服自己来追的顾呈瑜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沈月华昏死过去。 顾呈瑜钉在原地。 原来多年积累的感情这般脆弱,这般容易被放弃。阿月竟是连解释都不容得他再解释一句,那么,他所以为的铭心之爱是否也是自欺欺人?而阿月究竟可曾真的爱过他? “小姐!小姐!” 慌张的绿衣没听懂沈月华的嘱托,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过身,刚好看到顾呈瑜站在不远处。现在的她哪儿能看出不寻常之处?她立刻道:“姑爷,快看看我家小姐啊,她,她这是怎么了?” 顾呈瑜绷紧嘴,半晌后才道:“把她送回房,叫沈老爷来看。” “但是……”绿衣奇怪地看着顾呈瑜,“姑爷不帮忙吗?” 顾呈瑜眉头一皱:“快去!” “好,好。”绿衣少见顾呈瑜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肝儿都略微一颤。她虽说练过功夫,但到底是女子,想要凭借一人之力把沈月华送回房还是有些吃力。 眼看沈月华的手就要撞到途经的石桌,顾呈瑜瞬移 过去把她的手扶了起来。 纵是迟钝如绿衣也感觉到了今日的不对劲,太子殿下分明是关心小姐的,但为何又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呢? 还有,小姐方才说“再无”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再无干系”? 绿衣一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姑爷,您不要小姐了吗?!” 顾呈瑜的手心是沈月华柔滑如凝脂一般的肌肤,这种无力的美感简直动人心魄,但他现今的心却是苦得让他说不出话来。不要?他心疼还来不及,怎会不想要?但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纠缠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他的心是乱的,纷乱如麻,乱到几乎失去惯常的理性和逻辑,乱到魔怔。 “太子殿下请自重!这里是沈家小姐的院落,是不允许外男进入的!”绿衣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是为保护沈月华而生,即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大齐太子,她绿衣也无惧。 她把沈月华的手从顾呈瑜手心夺了出来,唤道:“红裳!快出来!” 顾呈瑜如同被点了穴,面对绿衣如此不敬的举动,他实在没精力去斥责和恼怒。 红裳原本就听到后院有动静,但她是明知道沈月华和顾呈瑜在一起的,尚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但听到绿衣的几声厉喝,她便将彷徨的神色全部收起来,十分大气沉稳地走进后院。 “殿下。”红裳行了礼,视线定格在沈月华身上,“绿衣,小姐怎么样?” “我不知道!咱去找老爷吧!” 绿衣急得都快哭了。 红裳帮绿衣将沈月华稳稳地扶着,往前院走了两步,头也没回地道:“殿下,如果存在误会,那红裳拜托您多为我们小姐想想。但若没有误会,那还请您离开。” 她先前看到两个人的状态就知道不妙,但她比绿衣冷静,还是想着是否能够挽回。 听到“误会”二字,顾呈瑜心神猛地一震! 第一百五十章 生命,危在旦夕 “老爷!”绿衣不管不顾地冲进书房。 她在沈月华跟前地位甚高,府里根本没下人敢拦她。更何况她现在是全速冲刺,那些细胳膊细腿儿的丫鬟想拦也拦不住。 “放,放肆!”沈钦的声音很是诡异慌乱。 绿衣定睛一看,沈钦脸色潮红,他怀里正是那个不久前宁远伯夫人送来的妖娆丫鬟—崔柳。此刻那崔柳衣襟散乱,柳眉倒竖,伸出葱管般细嫩的指尖道:“哪里来的贱丫头,坏了老爷的好事,有几个脑袋?!” “别说话。”沈钦轻轻斥了声崔柳,起身,任崔柳帮他把衣摆抻平,“何事?” 绿衣心里头忍不住的厌恶,她又是个冲脾气,当下便道:“老爷不是答应小姐不再纳妾娶妻吗?怎的出尔反尔!” 崔柳立马蹦起来大声咧咧:“贱丫头还管到老爷头上了!” 话音刚落,绿衣嫌烦,一个刀手过去就把崔柳给劈晕了。就知道大姑奶奶不还好心,还是巴巴地给老爷送女人! 她毕竟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沈钦脾气好,但再放肆下去定然不好。 “小姐吐血晕过去了,姑……太子殿下让奴婢来请老爷!” “什么?!”沈钦太担心沈月华,一时间没有听出来绿衣对顾呈瑜的称呼有变。他没理委顿在地的崔柳,夺门而去。 待赶到馨院时,馨院里是针落可闻。 沈月华尚在榻上昏迷不醒,榻前立着许久未曾露面的沈天赐,面色铁青,冷峻的气场骇得沈钦都感觉呼吸一滞。 他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还是很快地赶到沈月华榻前。 诊脉少许后,沈钦攒起眉:“华儿身子一向康健,怎会突然气血两亏?竟,竟有油尽灯枯之势?” 沈天赐雷霆万钧地道:“要如何治?” 沈钦禁不住抖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降低:“倒也无事,咱沈家有秘传的大还丹,华儿身子调养得好,不久便 会复原。” “那便好。”沈天赐明显地松了口气。 从红裳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在精心研读兵书。自从立志从行伍之后,沈天赐周身的气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稍嫌凌厉的翩翩佳公子,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言出必践的大丈夫。 军人,先能担得起自己,方能担得起国家! 但饶是愈发镇静沉稳的他,还是被沈月华昏厥的消息给打乱了方寸。 听到沈月华无事的诊断后,他这才理清头绪想要追查始末:“大姐就交由爹了,儿子还有其他事得处理,不过就在外屋,有事您随时唤我。” “好。”沈钦亲自跑到药庐去抓药煎药去了。 外屋,红裳和绿衣都在堂下,沈天赐皱眉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与小少爷们有关?还是和太子殿下相连?” 最能牵动沈月华心绪的事莫过于此二件,他怎么可能料不到? 绿衣嘴一努,就要脱口而出之际被红裳阻了,红裳严厉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小姐的心思少爷定然清楚,治本才能固元,奴婢找少爷来是想医治小姐的心病。”她顿了顿,留时间让沈天赐静下来,接着道,“太子殿下尚在后院,少爷可以去见。” 此话说得极是有技巧得很,绿衣把嘴张大,对红裳甚是刮目相看。 待沈天赐阴沉着脸走后,绿衣咂咂嘴,忍不住道:“红裳,小姐都说不想再见那个……太子殿下了,怎么感觉你还在帮忙促成呀?” 红裳眉目冷静,看着绿衣,忖了会儿才道:“小姐对顾太子之情,别人不知,你我二人却是一路看过来的。你忍心吗?” “唔……”绿衣立刻就被说动了,点点头,兀自走进屋去照顾沈月华。 倒是红裳还立在原地,有些话,她没有告诉绿衣,但她不能欺骗自己。如今沈家如日中天,自有三分是因为小姐的聪慧机智,但时势 才能造英雄。而这时势,却无疑是顾呈瑜给的。现今,府内府外不知有多少人期待着顾太子与沈月华闹崩,而这下场,自然是红裳不愿意看到的。 她只是个生来卑微的下人,但却从不甘心自己一直是下人。 另一边,沈天赐看到了立于石桌旁的顾呈瑜,走上前抱拳道:“殿下。” “你来指责我?”顾呈瑜眼波未动,尚看不出情绪喜怒。 “臣不敢。”沈天赐直起脊梁,气势铮铮。 顾呈瑜偏过头,轻声问:“她怎么样?” “刚过鬼门关而已。” 顾呈瑜的心像是被一把巨手突然拽紧,又猛地放松,呼吸凝滞了许久。他咬牙,挪动脚步往前院走去。沈天赐紧跟,沉声道:“臣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还请殿下三思。” 顾呈瑜顿住步子,冷声道:“沈天赐,你觉得我待她如何?” “无微不至,倾尽全力。”沈天赐是在说实情,这也是他现在尚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原因。 “她呢?” 沈天赐没有说话,他想了半晌才缓缓地出了声:“殿下,阿姐为了您已经变得与从前判若两人,这还不够吗?” 这句话,仿佛带着阳光洒进顾呈瑜的心里。 他也是深陷局中,怎么能怀疑沈月华对他的感情呢? 沈月华是重生之人,经历了地狱般的曾经。而这世上最难的便是感同身受,顾呈瑜心疼她,不在乎那么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但却永远都不能切实感受到她痛苦绝望的前生。 他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离不弃。 “不准让任何人进来。”顾呈瑜雷厉风行地下了指令,让沈天赐在寝室外候着。他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沈钦刚喂沈月华吃过药,正等在榻前。 “殿下!”沈钦连忙起身,“华儿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我不在府里,怕是会心力衰竭的啊!”想想都后怕,继沈夫人难产而亡之后 ,沈钦每日都担心沈府中人的身子,胆战心惊。 “出去吧。” “不行,我要守在华儿身边。”沈钦虽然软弱,但此刻的神情却无比坚定。 顾呈瑜扫了眼小几上的药:“我来喂药。” “那……我就在外头,随时可以进来。对了,这药得一炷香之后为华儿服下,若是殿下不会上手,届时一定要唤我。”沈钦一口一个“我”,情急之下都忘了自称。 见顾呈瑜没有再对他说话的念头,沈钦又重新诊了一次脉才离开。 屋子里的下人都识眼色得很,一股脑儿也全都走了出去。 “哎……”顾呈瑜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坐在榻前,握住沈月华的手。她脸色苍白,唇色渐渐由病态的紫色转红,总算是药起了效用。 一时间,顾呈瑜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感觉待了片刻,便听到沈钦在屋外大叫:“殿下!该喂药了!天赐不让微臣进来!殿下,不如还是微臣进来帮您吧!” 顾呈瑜走到门前,打开门道:“走远。” 沈钦担忧地往屋里面瞟。 “她的药我会喂,都走远。” 眼看顾呈瑜真的生了怒气,沈钦这才赶紧走开。 阿月的秘密绝不能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知晓,虽然顾呈瑜能够耳听八方,但不必要的危险还是不要冒为好。 回到屋里,扶起沈月华,顾呈瑜端起药碗,竟递到自己嘴边抿了一小口。 真苦啊! 尤其对嗜甜如命的太子殿下而言,这一小口简直让他能苦到发梢。 “幸好我这里有糖丸。”顾呈瑜从锦囊里取出白色的小糖丸,等给沈月华喂了药之后,连忙将糖丸喂进她的嘴里。 之后,他才自己吃了一颗缓减苦涩。 将沈月华安置在榻上,轻轻盖上锦被,顾呈瑜怕她凉,又去拿了个手炉放在她跟前。原本都是下人们才做的活计,尊贵的太子殿下以为他根本就不 会做,但当真正关心一个人的时候,这些体贴的心思不自觉地就爬上心头。 “阿月。”顾呈瑜将沈月华的手背贴在自己脸颊,声音里颇有丝委屈,“你误会我了。” “方才我没有躲你,不,我确实想要躲你,但我是不想让你知道我都听到了。阿月,我是会害怕,但我害怕的是你会离开我。阿月,不要再对我绝情好吗?这一辈子,不论你是人是鬼,我都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顾呈瑜明知道沈月华听不到,他还是想尽情地吐露心声:“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知道在我面前的你,是我独一无二的阿月啊……” 他诉说着,浑然不觉四肢已经慢慢麻痹。 等他发觉时,连舌尖都已经僵直得动不了了。中了毒?顾呈瑜反应过来后笑了笑,想来是刚才抿那一小口药出的问题。 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顾呈瑜趴在沈月华榻前,合上眼。 她昏迷,那他也陪她昏迷。虽然不知道这药对他会有什么害处,但此时此刻的顾呈瑜,却出乎意料地安心。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沈月华早已醒了,她意识清晰,只是身子弱得压根儿动不了。能听能感觉,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碰到最珍视的东西,再冷静的人也会失了方寸,乱了理智。 沈月华听到顾呈瑜的解释,心中的芥蒂就已经烟消云散。但她动不了,心急如焚。那碗药对常人来说是有大坏处的,也不知顾呈瑜方才饮下去多少? 感觉到顾呈瑜晕倒在自己身边,沈月华从未有过的恐惧。 似乎在一瞬间,她仿佛能理解顾呈瑜得知真相时的害怕了。世间缤纷繁华,若无你,皆为黑白默哑。“来人……”沈月华拼尽全力,却奈何众人都已远离,没人能听到她低如蚊蚋的呼声。 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 药效越是在她身上起效用一分,顾呈瑜所中的毒便越是深一寸……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阿月,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许久没有动静,沈天赐到底有些担心,他忖度许久,轻轻地推开了门。即使被顾呈瑜呵斥也无所谓,毕竟沈月华突然昏厥,这让他至今都心有余悸。 “姐。”沈天赐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月华。 太子殿下怎么躺在了床上?沈天赐皱起眉,十分地理解不能。 “没事,我来吧。”沈月华浑身冷汗直冒,但还是强撑着自己给顾呈瑜换了下额头的帕子。幸好毒中的不深,而她给顾呈瑜特制的糖丸也有强身健体的效用,只要让顾呈瑜把身上的这股汗发出来就会无虞。 “姐,你现在身子虚。” “我来。”沈月华的神情不容一丝质疑。 她得为方才的冲动负责,若不是她误会了顾呈瑜,这一切或许不会发生。 “我去准备些饭食。”沈天赐摁住沈月华的手,紧紧地盯着她道,“你必须吃。” 只有她快好起来才能更得心应手地照顾顾呈瑜,沈月华想了想,虽然口中苦得完全没有食欲,但还是点头应允。 这一照顾居然照顾了十来天! 每日都有人来急吼吼地找顾呈瑜定夺,葛先生急得连山羊胡都拽断了好些。他那布满褶皱的脸纠结起来,更是能挤死蚊子似的:“事情做了半截儿,殿下怎的突然生病了?公主,还需多久?” 沈月华也着实生了奇,分明两三天便能好的毒,怎会拖拉如此长的时间? “葛先生先回去,我会尽力的。” 安抚完各种焦躁的人,沈月华坐到锦墩上,看着顾呈瑜已经红润的脸庞,心中忐忑愈发地忐忑不安:“绿衣,帮忙扶着他。” 一勺一勺地喂了燕窝,还轻柔地拭去他嘴角的残渍。 “若我早醒了,就是不想离开这儿,阿月会怎么罚我?” “啊!”绿衣吓得大叫了一声,手中的瓷碗摔到地上,目瞪口呆。 “你!”沈月华又好气又好笑,真想狠狠地锤 他一下,又舍不得让他再受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伤害。 顾呈瑜睁开眼,眼角闪着促狭的微光。 他使眼色,绿衣清醒了过来,连忙把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带了出去。经过这些日子,她是乐于见到小姐和太子殿下恢复以往的日胶似漆哒! 顾呈瑜搂住沈月华的腰,头在沈月华胸间使劲蹭:“我是故意的,这次真是故意的。” “那么多紧急的政务,你却在这儿躺了这么多天,真是……” “真是先爱美人再爱江山,一个不合格的太子,却是一个感天动地的好夫君。”顾呈瑜好生休息了六七日,其实早就生龙活虎了。这不?他立马耍起宝来。 沈月华看着他俊美的脸,淡淡的笑意逐渐消退,眼前慢慢模糊。 她垂下头:“子瑾,我……” 顾呈瑜轻柔地抬起她娇俏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上去。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周围迅速升温,月白色的纱帐也染上了少许旖旎之色。 顾呈瑜的吻仿佛给了沈月华无限的力量,她双手环绕他的脖子,闭眼,迎合。她轻轻咬了下他的舌头,干柴烈火!顾呈瑜早就憋了好些日子,这下冰释前嫌,他更是把控不住。一翻身,他不由分说地将沈月华压倒在床上,十指交缠,周围的空气好似要燃烧了起来,热得,喘得,一点即着! 手,从脸颊滑下,触到软滑的颈部,再往下,玲珑的锁骨让顾呈瑜小腹中邪火猛起。 外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褪去,沈月华的肚兜上绣着一朵梅花。顾呈瑜的吻从下巴慢慢移动到胸前。沈月华忍不住嘤咛一声,顾呈瑜没有再往下,忍了好长时间,还是将大手附在了那片柔软的丰盈之上。 小樱桃顶在掌心,销魂蚀骨的感觉。 顾呈瑜几乎要醉死在这片期待已久的温柔乡中了,但头脑中理智的弦依旧紧绷。 “阿月,我有分寸。”他轻声 呢喃,睁开眼,看到沈月华变得粉红的面颊。她的身子在发颤,抖若秋叶一般,她怕得很。 虽然沈月华强大得仿佛无所畏惧,但真正触及到男女之事,她还是单纯得犹如白纸。 顾呈瑜实在不忍心再有任何动作。 反倒是沈月华突然睁开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你怎么……不继续了?” “你要我继续?”顾呈瑜惊喜道。 沈月华的脸红得跟要烧起来一般,她低下头,说不出话来。都怪她,才害得顾呈瑜中了毒,既然他想要,那她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出去吧。她甚至卑微地想,若是有了夫妻之实,会不会就多了一层保障? 安静,顾呈瑜看着沈月华完美无缺的身段,轻笑。 “阿月……”他缓慢地,轻柔地,疼惜地将沈月华散乱的衣襟整理好,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悠长且笃定,“我的阿月啊,你怎么总是忘记……” 沈月华的指尖微颤。 “你怎么总是忘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呢?” 一股不可名状的感动从心底直冲眼睛,沈月华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惊涛骇浪过后,她真的需要像个小孩儿一样大哭一场,她哭得颤抖在顾呈瑜怀里,仿佛要将这积累两世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两生两世,地狱天堂。她经历过最残酷的噬心之痛,而今生,上天终是怜她。 烛光跳跃,一闪,灭了。 漆黑的夜里,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诉说着。 沈月华的心绪已经平静,她靠在顾呈瑜宽厚的胸膛,缓声道:“过去的仇我也已经报了,从底层的下人到皇族贵胄一个都没有逃脱,子瑾,谢谢你。” “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受一丝委屈。” “我知道。”沈月华的嘴角勾起浅薄的笑意,黑暗中,她的眼睛好似会发光,“我也不会让自己再被任何人欺辱。” 强大如她,独立依靠自己就 可以傲然于世。 “我是说……”顾呈瑜搂住她的手臂紧了紧,“你无需太累。” 片刻后,顾呈瑜紧接着笑道:“是我想差了,阿月,按照你想活的方式去生活,我会一直支持你,爱护你。你信我吗?” 想到那些凄惨过往,顾呈瑜满心的心疼。 若是他的阿月能只单纯地幸福该多好? 但转念一想,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阿月啊,又岂是一般女子? 沈月华的手抚上顾呈瑜棱角分明的脸庞,声音糯软:“你也总是会忘记,子瑾,只有当你不需要我时,我才会离去。” 其实没有人忘记过,只是愈加深爱,愈会害怕,也愈会珍惜! 天色渐明,勤劳的下人已经准备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顾呈瑜和沈月华聊了一夜,心结早已解开。毕竟有太多的政务要处理,没奈何,他还是提早离开了。 了无睡意,沈月华披上披风从内室走出,却看到红裳和绿衣二人依旧守在门口。 她们都绷着嘴,像是起了些争执。二人的黑眼圈甚浓,眼底充满了倦意,连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绿衣也没了精神气,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小姐要不要喝点粥?”红裳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手炉,外面冷,她怕小姐冻着。 沈月华摇头,想让她们去休息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两个丫头的性子她清楚,想来也不会放心她。她道:“去看看小少爷们吧。” 耳房里头,奶妈正靠着桌子打盹,绿衣叫醒让她出去。双胞胎小哥俩儿还在熟睡,不时地咂咂嘴,小胖胳膊抹抹脸,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沈月华立于婴儿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她的脸上俱是平静,前世的狂风骇浪全部散去,隐秘的心事也不再让她有负累,多么美好的一个开始。 从今天起,她将不再背负上一世的仇恨,拼尽全力,让此生华彩无比! 只是每每无比顺心之时, 她总也免不了遗憾和哀伤。 再强大又能如何?那个善良慈爱的沈夫人,那个爱她胜过生命的沈夫人,却是不能再享受她此生带给她的荣耀和安康,只能永远地葬在大陈这片土地。 眼角溢出泪光。 红裳和绿衣很有默契地悄悄退了出去。 留小丫鬟在门外候着,红裳一把拉起绿衣的手,出了馨院。小花园里静谧得很,没什么人往来。红裳定了定神,这才甩开她的手严肃道:“现在小姐不在这里,你可以说清楚了。绿衣,你为何要拒绝他?韩啸钟情于你,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你怎生还傻到放弃!” 绿衣身形一颤,偏过头,倔强地呛她:“不用你管!” 饶是一向淡定的红裳也忍不住急了起来:“我如何能不管?你我二人一同长大,你可知若是嫁给他……” “别说了!”绿衣大声道,“我是死也不会离开小姐的!” 红裳当场哑然,绿衣拂袖而去! 红裳看着绿衣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喉头发涩。或许真的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她知道韩啸对绿衣来讲,无疑是鲤鱼跃龙门一般的契机,若是一旦失去,她就很可能一世为奴为婢无法翻身。 虽然沈月华从不把她们当下人看待,但总不是长久之策。 人下人,很难有出头之日。即使混到风生水起,也脱不了贱籍的命运。红裳虽然命比纸薄,但她却有着铮铮傲骨。人生的起始她无法决定,但她定要拼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短短数十载的人生,她才不会甘心屈从于命运。 她真的为绿衣可惜,不过转念一想,若要她跟着一个男子离开朝夕相伴的小姐和姐妹,理性如她,也终究会很煎熬。 叹息声回荡在凉亭上,乌云飘来,夜,暗得不见五指。 大跨步地前行,仿佛不知疲倦。绿衣突然觉得脸颊一片潮湿,她以手遮面,背靠着墙,缓缓地滑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请君入瓮,闹得满城风雨 绿衣虽然大。大咧咧得好像从无心机,但她不傻,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生活是受了谁的荫蔽。当年小姐一味沉迷于医书中时,那种被所有下人欺辱的惨状太过于刻骨铭心,正因为如此,她与红裳才患难见真情,才情逾姐妹。 离开沈月华,跟随韩啸,这是一条太过于冒险的路。 她没有多么经世的大志向,就期待能安安稳稳地在小姐身边过一世。陷入一个陌生至极的环境,她着实害怕担忧,同时,她对韩啸的感情也没达到那种能够舍弃一切的无畏…… 或许,这就是她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小小丫鬟的缘故吧。 绿衣抬头看了看,乌云渐渐散去,露出月亮温婉的笑脸。但红裳不一样,她有着不输于一般人的胆色和机智,她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有些事,虽然发生,但终究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有些人,即使出现,也只是如浮萍飘过。人连自己都很难改变,遑论去改变他人? 时间转眼就过了一个月,正在沈府要举家迁往大齐的最后关头,宁远伯府的朱漆大门猛地被推开,有脑满肠肥的小厮慌慌张张地从门里跑出来,直往沈府的方向去。 他奔得匆忙,没看清路,被办完差事刚要回府的另一个小厮给撞了个天翻地覆。 只见他立刻破口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要是阻了大爷的差事,有几条命偿!” 后一个小厮连忙把他扶起:“小的眼瞎,小的眼瞎!张哥这是要办哪个肥差啊?”张全由于是跟在马才劲跟前的,自然在一众下人里最是得脸。往往越是油水丰厚的事儿都是他办,这不?身子太胖底盘不稳,才被撞得四仰八叉。 张全本就一肚子忐忑,逮住个能往死里骂的,还不趁机解气? 但奈何那小厮一直陪着笑脸,乐呵呵的,生生把张全的满腹牢骚给笑没了。 “算老子倒霉!”他拍了拍衣摆的土,哼哼嗤嗤地白了眼那小厮。其实他如此气大当然不是因为一个 不入眼的人,原是他现在要去做的差事实在凶险,但大爷竟然还没放在心上。 一路小跑到沈府门前,等要敲门的时候,张全却是又胆怯了。 一大早书房内的情形出现在脑海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做奴才的,再得宠,这性命也如同草芥。等这事儿平安过了,他得好好儿想个辙翻身。 但这些都是后话,先度过眼前的危机才对。 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铛铛敲了两下门环,胖脸上立刻堆出一个笑来,瞧起来颇是单纯无害。“吱呀”,大门从里面拉开,有一个小厮探出头:“你是……” “宁远伯府张全,特地来请公主安。” 小厮眉头一皱,没好气地道:“有帖子吗?” 真是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最近炙手可热的昭阳公主了。张全也就只敢腹诽一下,立刻哈腰道:“事情实在是出得急。” “那便是没有拜帖咯?” “还望小哥通融一下。” “求见公主的人都排队排到南门了,哪儿能说加塞儿就加塞儿?” 张全只能笑着提上一锭银子:“小哥见谅,万分紧急。” 小厮眼睛亮了亮,但想起红裳姐的禁令,根本不敢伸手拿银子。他搓了搓手,脸色倒也缓和了不少:“罢了罢了,我便给红裳姐通报一声,且等着吧。” 张全颇是吃惊,他不确定地将银子收回袖子里,这沈府对下人的管束还真是厉害。 他是做足了准备等几个时辰的,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只见大门又开,出来的则是一个眉目清秀可人的丫鬟。这丫鬟他认识,是沈府现在管事的红裳。 红裳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妇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颇为不自在。 “您慢走。” “谢,谢谢。”那妇人眼神里俱是不满和愤恨,但行止间却是不敢有无礼之处。等她走后,张全才笑吟吟地走上前:“红裳姐亲自来,张全铭感五内。”张全是有些小学识的,这也是他区别于一般下人能扶摇 直上的原因。 “有礼了。”红裳在前带路,边走边道,“殿下近日忙于处理这些上赶着巴结的人。” 张全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咬了咬牙,谨慎地打听:“那些人是……” “无非是想借殿下的光罢了。”虽说沈府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在京城百年,总是有些歪歪绕绕的亲族。此番沈府南迁,也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热。再说沈钦以往的形象又是软弱可欺的,自是被算计了无数次。 大齐气候温润,国富民强,可不是众人向往之地? “那……殿下可是心情不爽利?不如……” “到了。” 张全还想打退堂鼓,不愿在这个时候自个儿往上撞,但无奈沈府不大,而沈月华又刚巧在偏厅接待完访客,说话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他只觉头皮发麻,脚都不怎么能迈动。 “你可以进去。”红裳站在石阶上,看着张全道,“殿下就在里面。” “哦哦。”他的声音都有些哆嗦,小心翼翼地挪进了偏厅。沈月华坐在上首,绿衣立在她身后,此刻,她正低头优雅地品着茶,倒是看不出任何疲累不耐烦的样子。 张全略略松了口气,缓缓跪地行礼:“殿下。” “有急事?”沈月华微微抬眼。 张全咽了口唾沫,蚊子似的道:“有……” “月前三妹回娘家我也没见她,眼看沈府要离开大陈,莫不是她让你带话的?”沈月华睨着张全,语气里对沈星敏的不待见着实让张全小小地开心了一下。 他道:“没,没。是我家爷差小人来给殿下作别的,顺便……” 沈月华连茶盅都懒得放下,绿衣立刻怒声斥道:“宁远伯世子好大的规矩!一个下人就能代表主子,这是不把我们公主放眼里了?!” 张全连忙分辩道:“不不不!是小人口误!世子爷是让小人来传话的!” 绿衣冷笑一声,从沈月华身后绕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全:“传话?堂堂沈府,昭阳公主殿下在此,难道 还要等着世子差遣不成?!” “是报信儿!报信儿!”张全额角冷汗直冒,被绿衣这么一顿抢白,感觉自己都快命不久矣了。 “你!”绿衣还想再噎噎他,沈月华把茶盅搁在小几上,面无表情道,“有话便讲。” 张全被吓得几乎要语无伦次,心想着赶紧把事儿一股脑儿说了,哪儿还有功夫想那些话里委婉的措辞?他直愣愣地道:“世子夫人昨儿个突然暴病没了,世子特地派让小人给殿下说一声……” 绿衣“啊”了一声,表情古怪:三小姐怎么突然就死了? 世子夫人新丧,这种程度的丧讯宁远伯府居然就派了一个下人来通报,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虽然绿衣对那吃里扒外的三小姐完全没有好感,但……嗨!也没什么但是的!除了略微惊讶之外,难道还指望她哭一鼻子吗? 绿衣甚至觉得宁远伯府此番表现出来对沈星敏轻慢,倒是让她出了一口郁气。 但沈月华的脸色却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惹得张全的心也一点一点地跌落谷底…… 时间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张全感觉仿佛缓慢得犹如一辈子。他甚至有些发晕,跪都快跪不住了。 沈月华的神情缓缓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平和。 张全偷偷觑着她的脸色,心道:果然世子夫人在沈府地位不高,世子爷说的没错,即使是一个下人来报信儿,昭阳公主也不会觉得不舒服,或许正如世子爷所说,宁远伯府对世子夫人表现出来得越不重视,反而能讨了昭阳公主的欢心。 还是世子爷顾虑周全外加胆大心细,他得多向爷学习学习啊。 刚刚想完这一茬,只听沈月华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绿衣,叫少爷去伯府把三小姐接回来,既然伯府不给脸,本公主何苦顾念情谊?”原本出嫁女即使暴病而亡,也得婆家看顾,沈月华这番“仗势欺人”无异于隔空给宁远伯府打脸。 嗯?剧情发展有些不太对啊! 张全猛地抬 头,一双拙眼总算是发现了沈月华掩藏在平静神情下的暗涛汹涌,那眼神里的愤怒让张全的整颗心彻底凉透。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张全下意识地磕头赔罪。 沈月华起身,缓步踱到他跟前,哂笑道:“息怒?宁远伯府如此欺辱,你让本公主如何息怒?”她语调平静,但气势排山倒海而来,直把张全吓得瘫倒在地! “把这小厮捆了,扔到伯府门前。”沈月华阖眼,面无表情道,“出个帖子,本公主午后进宫拜会皇后娘娘。” 这是要把事情闹大,以皇族之威压宁远伯府了。 虽说沈月华是公主之尊,但她的公主之位如何得来谁然不知? 如今确有不少人得到大齐元后不承认赐婚的消息,这便连沈月华的公主身份也一并否了。也就是说,沈月华只要一日不是齐国太子妃,一日就没有真正令人畏惧的资本。毕竟这年头,男子变心移情乃是家常便饭,说不准儿齐国太子殿下哪日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私下如此想的人为数不少,但终归没人敢当面讲。 但仅仅是被如此忖度,就让沈月华心生不喜。 刚刚好,宁远伯府此次的所作所为,给了沈月华一个敲山震虎的由头。 张全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绿衣捆吧捆吧往嘴里塞进一团抹布,然后扔出偏厅。她骄傲地拍拍手中的灰尘,回头道:“小姐,这事儿要不要先通知老爷和老夫人啊?” “不用。”沈月华慢悠悠地重新落座,“去告诉少爷即可。” 看来三小姐的事并没有让小姐难过,大概小姐也只是气恼伯府的行径罢了,那她便也不用刻意装出悲伤的样子了呀!“好嘞!”绿衣唯恐天下不乱地蹦蹦跳跳出了偏厅。 近几日沈天赐一直早出晚归,好不容易今儿是全须全尾待在府里的,她还打算午后去找他聊聊,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看来得押后了。 沈月华端起茶盅眯起眼:等闹得满城风雨,她就不信不能立威于大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在大陈一日我便为你做一次主 午后的阳光和暖,给这干燥的初冬平添了几许安逸。沈月华身穿公主服制,一身紫红色华丽衣冠,举止间竟有种母仪天下的感觉。每每看到她如此隆重的妆扮,绿衣就忍不住张大嘴做出惊叹状:幸好她家小姐喜欢轻装简从,不然这妆容排场定然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当然,每每沈月华穿戴公主服制的时候,顾呈瑜也是不管怎样忙都会马不停蹄赶来的。 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特意为他搬过来的紫檀圈椅上,啧啧称叹,对自己的眼光品味十分满意。见沈月华收拾完毕,他这才走到她面前问:“真的不用我管?” “若事事都要你出面,怕是我以后也当不好齐国皇后。”沈月华语调清淡,但这举手投足间的霸气是真真让顾呈瑜心折。 他不假思索地大声道:“统统给本殿下闭眼转身!” 许是他这“滑稽事”已经做太多次了,下人们无一不是轻车熟路地以行动表示:殿下请便,奴才是真真儿地完全看不到! 沈月华被他逗得莞尔一笑,顾呈瑜欺身过来,闻到她如花的芬芳。 用舌头去攫取她的美好仿佛还不够,顾呈瑜抱住沈月华,让她凹凸有致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自己。声音带着喑哑:“阿月,为夫忍得颇是辛苦。” 那日的擦枪走火后,顾呈瑜仿佛一只饥饿的兽,时不时地得“理智边缘”一下。 沈月华脸色绯红,轻轻推了他一把:“都什么时候了……” “哎~”顾呈瑜叹了口气,松开沈月华,顺手将她衣服上被自己压出来的褶子捋平,“幽怨”地瞄了她一眼道:“天天这事儿那事儿的,不过总归是快回家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回大齐是半个月前的事,但他想把陈国“和平演变”成大齐的属国,就得方方面面都顾虑周全,是真的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若不是沈月华在后方帮他安排行程,怕是 还遥遥无期呢。 不能回大齐就代表着不能成亲,顾呈瑜可不着急得很嘛!但他是一国太子,深知稳重处事的必要性,也是一天一天艰难地忍着…… 安排了两个暗卫随身保护沈月华,顾呈瑜也没拖泥带水,很果断地离开馨院出府了。 得最后把亲齐派的人安顿好了,他才能放心地走不是? 摆足公主的仪驾,沈月华带着仆从浩浩汤汤地进了宫。 自然,宫中的接待也是级别甚高。当沈月华踏进栖凤宫的大殿,果不其然地看到正在哭诉着的宁远伯夫人,也是她的嫡亲姑母――沈宜。沈月华嘴角闪过一抹笑意,事情发展得真是顺利至极。 徐依柔温婉大方,待沈宜礼数周全。 她是一国之母,在沈月华没到之前,怎能公然表现出偏私?身居高位,更要学会滴水不漏。沈月华行了礼,徐依柔赐座,二人眼神稍稍交流便清楚了个大概。 “华儿,姑母平日里也待你不薄,这点儿小事何苦搅得鸡犬不宁呢?”沈宜抹着眼泪,还不忘拿姑母的款儿。 沈月华当她不存在,径直与徐依柔拉起了家常。 “小皇子如何了?”她顺手切上徐依柔的手腕,给她诊了个平安脉。 这公然的无视让沈宜七窍生烟,捏着帕子的手紧得仿佛要把帕子给撕烂。 “小皇子如今是真的能安枕无忧。”徐依柔明显话里有话,其中意味也自然只有沈月华能听得明白。看来宋兴书此次下足了功夫,终究把暗处害徐依柔的人给查了出来。 沈月华点点头:“不消几日我便要启程,你身子尚未恢复完全,届时就别送了,今次进宫,也当作别。”徐依柔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被沈月华抬手给劝阻了:“没有好的身子哪儿会有稳固的位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是真真儿地把沈宜忽略到尘埃里去了。 但沈宜在沈月华跟前还能摆姑母的架 子,在皇后面前又岂敢?她搜寻了许久,见缝插针道:“是啊,华儿此去可得小心些,大齐不比大陈,没多少亲友看顾你,你那一点就着的脾性可得改改。” 真是自己要找抽,谁也拦不了。 沈月华和徐依柔同时看向她,沈宜只觉得脊背凉飕飕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徐依柔不好先开口,沈月华便冷笑道:“伯夫人敢不敢再讲一遍?” 沈宜才是一点就着:“我是你亲姑母!自小学的礼数便是让你这般色厉内荏地对待长辈的吗?”她还想在辈分上压制沈月华。 奈何徐依柔冷声道:“华儿乃钦赐天子御妹昭阳公主,宁远伯夫人这是何意?” 沈宜的嘴巴登时张大,没料到徐依柔会突然发难,她一时间难以辩驳,张张合合了几次勉强出声:“娘娘也知……那道圣旨并没有……”她倒是第一个把众人心里的小九九宣之于口的。 这便别怪沈月华翻脸不认人了。 沈月华朝徐依柔笑了笑,表示尚无需当朝皇后动嘴。她继而偏过头看向沈宜:“不知伯夫人这话是否代表宁远伯府?” “啊?”沈宜终于意识到这是个陷阱,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收回方才的话。她慌乱之下口不择言道:“我可是以沈府大小姐的身份嫁到宁远伯府的。”言外之意是要株连也逃不过沈府。 沈月华无动于衷:“所以伯夫人是宁远伯府的主母。” “那,那又如何?” “抗旨不尊该当何罪,伯夫人不会不懂。” “谁抗旨不尊了?!”沈宜立刻站起来,衣袖把茶盅带翻,温热的茶水洒了她一裙角都来不及擦拭。要知道,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了不得!她也是聪明,马上服软道:“公主恕罪,是我说差了。” 沈月华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追问道:“罪当问斩,宁远伯没教过夫人吗?” 沈宜冷汗涔涔,暗暗咬牙,恨沈月华不顾念亲 情步步紧逼。 “罢了,此事应当由娘娘定夺,原也轮不到本公主责问。但沈府三小姐不明不白地暴病而亡,伯夫人是否应该给个说法?”沈月华突然将话题拐到沈星敏身上,惹得沈宜吃了一惊。 大惊过后豁然开朗。 原来沈月华的最终目的在此,反倒是准备恶人先告状的她被抓住了小辫子,这下该如何是好?沈宜心思急转,沉默不语。 “世子夫人走了?”徐依柔眉头微微皱,她没料到这其中居然出了人命,“伯夫人方才一直哭诉华儿派沈天赐擅闯伯府,怎么?不仅圣旨听不明白,连事情原委都说不清楚?”这句话的分量极重,有刚才“大逆不道”的言论做铺垫,沈宜又如何再合情合理地控诉沈月华仗势欺人? 沈宜支支吾吾,她知道祸从口出,一时间慌乱也不敢再多话。 “既然伯夫人说不出口,那估计真是世子的主意了。” “是何主意?”徐依柔十分配合地问道。 “我原以为府内下人应该都由当家主母调动,派一个下人来给本公主通报三妹死讯实在欺人太甚,便进宫找娘娘讨个说法。现在细细想来,那张姓小子原是世子爷的长随,而三妹又早就嫁于世子爷为妇,如此轻慢轻贱,想必是出自于世子爷的手笔。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寻娘娘讨公道,得找陛下。” 徐依柔立刻脸色大变,猛地一拍小几,怒斥:“宁远伯府如此行径,简直可恶!” 若先前还只是马才劲一人的轻慢,如今可是变成了整个伯府,沈月华特意在张全面前说明要进宫的时间,还真是就怕沈宜不入局! “娘娘身子不适,切莫动怒。”沈月华说着,便慢条斯理地起了身。 “本宫陪你去找陛下。”徐依柔最见不得人瞧不起沈月华,作为沈月华最好的手帕交,她知道这种轻贱才是真正能让沈月华受伤的。 沈宜慌张地抓住 沈月华:“华儿,别,别啊!” 一旦把事情上升到宋兴书的角度,那就非得用圣旨说事儿了,到时候最次的也得被圣旨斥骂,这可是既损了面子又折了里子的事。 “有用?”沈月华的视线扫了眼沈宜拽在她衣角的手,言语轻蔑。 沈宜的手紧了紧,哀求道:“公主殿下,是臣妇口无遮拦,求您看在……看来大哥的面子上饶臣妇一次可好?”她口中这样说,表情也是颇为可怜兮兮,但心里直骂:真真是倒霉催的,那个小贱人死了就死了,还非得借题发挥,也不知是哪里惹了沈月华。 沈月华面色未变,眼睛还是盯着那只手,嘴角微笑的弧度愈发加深。 以前只是厌恶沈宜对沈家事事插手,但自沈宜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之后,她就与她再也没了亲情牵绊。更让沈月华不爽的是,沈宜不仅暗戳戳地教唆沈钦纳新夫人,还把那妖精般的崔柳一直留在沈钦身边,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沈月华不会对她手软! “来人啊。”徐依柔皱眉,“把宁远伯夫人请下去休息。” 对付胡搅蛮缠的妇人,就该用简单粗暴的法子拿下。当年软弱可欺的少女,几经磨砺,终于长成了威仪的大陈皇后。 有宫女闻声而动,但她们还没有接近,沈宜突然怪叫一声。 除了沈月华,所有人都瞪大眼,围过去的那些宫女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沈宜甩开沈月华的衣角,另一只手猛拍那只手,像是在扑灭什么东西。 表情扭曲,动作诡异。 沈月华走到徐依柔身边,朝她轻轻点头:“无妨,一会儿就好。” “是药?”徐依柔最是处变不惊。 “一点惩罚的小伎俩,原是未雨绸缪,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徐依柔笑了笑,吩咐道:“你们照顾好伯夫人。”她毫无顾忌地拉起沈月华的手:“在大陈一日,我便肯定能为你做一次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临行前的一份大礼 对宁远伯府来说,这简直是灾难性的一天。 宁远伯以藐视皇威的罪名被罚俸十年,宁远伯夫人从二品夫人直接降为五品宜人,最惨的莫过于世子爷马才劲,竟是被褫夺了世子封号,与平头老百姓无异了。若说其中唯一受益的,大抵是那个不知何故暴病而亡的世子夫人,她以伯夫人的礼制下葬,给足了沈府面子。 这位世子夫人一向深居简出,甚至有人传言说世子夫人讨了伯府的厌,又惹了沈府的嫌,这才两边不是人。没想到昭阳公主竟是这般护她,也是这般雷霆手段,看来着实不好惹啊。 沈星敏的葬礼是在沈府办的,葬礼上,雅姨娘哭成了泪人,沈星芹更是晕厥了过去。 因为昭阳公主之威,来凭吊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而且个个脸上的神情如丧考妣。这正是沈月华想要的,即使她人不在大陈,也得让大陈的臣民都知道,她沈月华不仅有能耐当得了陈国公主,将来还是响当当的大齐皇后! 不过总有不如意之处。 因为心疼女儿,沈太夫人今儿的脸子出奇地臭。原本她就是不太喜欢沈星敏,如今沈星敏的死又让沈宜遭受此番大难,更是完全没了哀伤的兴致。 “真是什么样儿的人生什么样的种,下作!要死也不死远一点儿,害得我家宜儿……”沈太夫人不停地念叨,声音又大,来凭吊的人无一不是听得真真切切。 他们只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而已,但互相交换的眼神充分表达了好奇。 沈月华是没有办法阻止她的,沈太夫人毕竟是长辈,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沈月华装也必须装得恭敬孝顺。 时值正午,哭声一片。 顾呈瑜轻飘飘地移动到沈月华旁边,低声道:“都处理好了,明儿个就出发。” “那就好,我还以为父亲会不听劝。”沈月华松了口气。沈钦原是不想随着沈月华去大齐的,听说过嫁女儿的,没听说过举家随着女儿都给嫁过去的。再说沈氏一族在大陈上百年,他更是安土重迁。 虽说沈月华对沈钦很是不满,但到底是生父,留他在大陈,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双胞胎 是肯定要随着沈月华走的,沈钦权衡了很久,这才不得已答应了下来。如今沈星敏一死,又让沈钦的心动摇了。此去经年,那些老友们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他已经过了天命之年,本就没什么雄心壮志,还有必要舟车劳顿地跟着南迁吗? “两个哥儿有你看顾着我也放心,不如就让为父留下,守着你娘的牌位过一辈子吧。” 昨夜,沈钦神情灰败地来找沈月华,那样子,着实让沈月华心疼不已。沈钦是心软重情之人,听闻了沈星敏的死讯,他一时间连生的意志都快没有了。 但沈月华对他心有芥蒂,柔声相劝的话怎样都说不出口,这才让顾呈瑜帮忙。 “我安排沈大人与她见了一面,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沈月华点点头,这是治本的法子,反正也不打算瞒着沈钦,何时告诉他都是可以的。 顾呈瑜瞥了眼沈太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知道顾呈瑜为何烦恼,也是叹了口气。 与沈钦不同,沈太夫人对迁往大齐是百分百的热情和积极,即使在沈宜遭逢如此大难的节骨眼儿上,她连一句想延后启程日期的话都没有说。 在她心目中,谁也比不过两个哥儿重要,她就是死也得捆绑在两个哥儿身边的。 但与沈钦的情况恰恰相反,沈月华根本就不愿沈太夫人去往大齐。她这种祸害,走到哪儿都是麻烦包袱。然而另外两个叔父也都“明事理”得很,一句话都没提将沈太夫人接到府上去住。 “走一步看一步,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沈月华冷眼看着沈太夫人言辞刻薄地数落沈星敏,心中实在厌恶。 就在此时,雅姨娘突然发了疯似的冲向沈太夫人,那势头,一般人根本拦不住。 更何况,太夫人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自然护卫方面少之又少。雅姨娘指甲尖锐,一爪子挠在了太夫人脸上,顿时鲜血淋漓,伴随着太夫人杀猪般的叫声,宾客们齐齐后退,表情惊恐。 没用沈月华吩咐,沈天赐箭一般冲上去一把扯过雅姨娘。 但为时已晚,雅姨娘不仅把太夫人的脸给挠了个稀巴烂,还顺便踹断了太夫人 本就脆弱不堪的腿。雅姨娘双目喷射着愤怒和仇恨,即使沈天赐上前都是将将把她制住。 “老虔婆!我忍你很久了!我儿已死,你还这般作践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没想到,最是能忍耐的人最先忍不下去。其实也能理解,虽然雅姨娘算是少有的谨慎小心之人,但一遇到女儿的事,她常常会铤而走险。 上一次出卖沈月华,此次当众袭击太夫人,说好听些,都是为了那一颗爱女之心。 母爱可敬,但却损人不利己。这一点,沈月华不想做任何评价。 她吩咐人把嗷嗷惨叫的太夫人扶回去休息,仪态大方地道:“出了点意外,各位先自行离去,本公主便不送了。” “是是是,太夫人要紧,殿下不必在意我等。” “公主殿下的孝心简直可感日月啊!” “下官府里有不少百年老参,回去便遣下人送到府里。” “下官也有,下官也有!” 此等套近乎阿谀拍马的好机会,谁人又会放过?不过,有人却是急了,好不容易出头露面的机会,岂能放过?三叔父沈耘连忙阻拦这些人,大声道:“家母身体违和,各位大人就不要恋恋不舍了,走好!”说着,便让仆从哄人。 那些人心有不甘,但沈耘毕竟算是半个主子,便也犹犹豫豫地走了。 这时,安安静静在旁边一直静默无言的顾呈瑜突然发声道:“这位便是三叔父了?” 沈耘一愣,登时喜上眉梢,连一点哀伤的表情都装不出来了。他连连鞠躬,哈着腰笑眯眯地道:“殿下言重,殿下言重,正是下官。”要知道,被大齐太子殿下称一句三叔父,简直是他沈耘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荣耀。 接着,顾呈瑜居然和沈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倒真的像是把他当成了叔父一般。 沈耘乐得红光满面,就差直接在脑门儿写上几个大字:三叔父! “我进去看看祖母。”沈月华看了眼顾呈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她自然懂顾呈瑜想要做什么,可怜沈耘,却是被蒙在鼓里。 但在此关头,沈耘就是再被冲昏头脑,也得立刻道:“我也 去看娘!”他回过头继续对顾呈瑜笑道:“有华儿在,娘一定会没事儿的。虽然小时候我与华儿接触得不多,但我却是最孝顺娘的,也是最疼华儿的,每次外放回京,给华儿带的东西,那都是……”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套近乎,打算在顾呈瑜临行前求点儿实惠。 由于太夫人是突然受伤,众人也来不及把她带回自己的院子里,于是就近选了一个安静的耳房安置着。 沈月华进来的时候,二叔母和三叔母正被“老当益壮”的太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你们是瞎啊!刚才为何没上前阻止!任凭那疯妇撒野!”太夫人受的都是皮外伤,除了疼得丧心病狂之外,倒也不影响她骂人时的中气十足。 沈月华挥挥手,让两位叔母退到一边儿,随意看了眼包扎好的伤,轻声道:“还好。” “什么叫还好?我快被疼死了!” 沈钦放下手中的白布,焦急道:“为父记得华儿调制了一味新的麻沸散,对老人亦无害处,不如给你祖母用一用?” “脸上的伤原就疼不了多少时间,而折断骨头这种疼,连麻沸散都无能为力。”沈月华静静地看着太夫人,“祖母,明日我们就要启程,您这样是随不了车的。” “什么?!”太夫人一个激动差点儿站起来,又把骨头给牵扯到了,登时疼得脸惨白。 沈钦纠结道:“要不……” 他又想留下来照顾太夫人了。 顾呈瑜这时走了进来,后面还尾随着沈耘。 “启程的日子不能变,沈大人也必须跟着。”他说得斩钉截铁,再加上那毋庸置疑的气势,让沈钦不由紧闭了嘴。 “是啊。”沈耘完全不假思索地帮腔,“太子殿下说得对,这日子可是钦天监测出来,怎么能改?公主远嫁,大哥又已经办了致仕,还是一并跟了去吧!殿下,您说对吗?” 顾呈瑜满意地点头。 太夫人哭道:“天杀的啊!老三,老三!他们这是要把为娘一个人扔在这空荡荡的宅子里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原先孝顺的大哥究竟死哪儿去了啊!”她边哭边锤床,竟有点泼妇的架势。 由 于太夫人口口声声地呼喊着沈耘,他只能屈膝在窗前当孝子。 她这一阵哭闹,沈钦的心更加煎熬难耐。 沈月华走到沈钦跟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用柔缓的语气道:“两个哥儿年纪还小,爹不想看他们娶妻生子吗?娘……她应是希望爹帮能她好好看顾明哥儿和晖哥儿的。” 提到沈夫人,沈钦眼圈儿突然就红了。 这些日子被沈月华冷落,他每每痛苦深思,就愈发想念沈夫人,愈发觉得自己以前不是东西。他哽咽道:“华儿,为父听华儿的,但你祖母她……” “三叔父既是最孝顺的,不如就将太夫人接过府里照应,岂不两全其美?”顾呈瑜拍板,瞥了眼目瞪口呆的沈耘,“想来你也不会拒绝。” 三叔父的嘴一张一合,谁让他自己方才夸下海口来着? 但精明如三叔母怎么会这般轻易请回一尊活菩萨回去?她立刻尖叫道:“虽说我和老爷是十分想孝敬婆母,但二叔还在,就这样搬进老爷府里,岂能乱了纲纪伦常?” 二叔母立刻反唇相讥:“婆母平日里什么好的东西都给老三,何时想过我们老爷?” “祖宗礼法不可废!婆母就应该住在二叔府里!” “谁还不知道你心里的谋算?你……” 两个妯娌你一眼我一语吵开了,谁都不想接太夫人过府。太夫人是受伤又没有耳聋眼瞎?她瞧自己这么不受待见,一下子承受不了,嗷地一下厥了过去。 沈钦奔上前,又是一轮手忙脚乱地救治。 雅姨娘这奋起一击,倒是给沈月华送了一份儿临行大礼,能甩掉太夫人这个麻烦的包袱确是好事一桩。沈月华勾唇笑了笑,挥手让绿衣过来,耳语道:“带雅姨娘和二小姐去密室。” 原是打算瞒着雅姨娘,让她为自己以前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但因了这份大礼,沈月华打算送她个人情。 绿衣眼睛睁大,不明所以。 “快去吧。” 沈月华吩咐完,顾呈瑜把她拉到椅子跟前坐下,顺便递上一碟松子,笑道:“看戏可得就着点儿东西吃,不然岂不是浪费了这么一出好戏?”沈月华笑着轻轻搡了他一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族长之争 三叔母是个伶牙俐齿的,辩起来,再来几个二叔母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但二叔母虽然被挤兑得脸红脖子粗,但毕竟不是傻的,她一扭头,一跺脚,虽已年逾三十,但撒娇的功夫还是让人叹为观止:“你看看嘛,人家都被欺负得说不出话了!” 二叔父听得脸骚得很,责备地瞪了眼二叔母,怪她不分场合。 不过二叔父是个能沉的住气的人,若不是功课不好,时运不济,不得沈太夫人偏爱,他应是要比三叔父仕途更好才是。但这已是后话了,现今最重要的却是要捋清干系,争取利益最大化。 他是个随时随地都不会放过机会的人,沉吟片刻,对众人笑了笑道:“妇人家并不都是像公主那般见识多的,内子愚钝,我自然会回去好生调教。母亲年老,此次受伤自是不能长途跋涉。而大哥身为父亲,如何不能给公主送嫁?大哥走后,这族里的事当然要落到我的肩膀之上,母亲也应当由我们府里养着。” 这话说得极是冠冕堂皇,让沈月华刮目相看。 没想到平日里闷不吭气的二叔父居然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以前真是小瞧了。 此时,二叔母也是反应了过来,立刻张罗道:“我家老爷说的极是,我方才魔怔了,婆母要来府里自是求之不得的,哪儿能有丝毫推阻呢?” 三叔父和三叔母对视一眼,心里颇是奇怪。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怎么一瞬间的事,老二家的态度就转了个大弯儿? 但也就是疑惑了一会儿,三叔母马上明白老二一家打的是什么主意,登时气得鼻子都快要歪了。她心道:好你个老谋深算的东西,若不是老娘聪慧,今儿还被你诓了进去! 她福了福身子道:“刚才我也是一时间没想明白,既然婆母想住在我们府里,我们做小辈的又如何能逆了长辈的意呢?” 转瞬之间,方才还遭受众人嫌弃的太夫人居然成了香饽饽。 “对啊对啊!”三叔父也是福至 心灵,“母亲与我最是亲厚,我自是会对母亲最好。” 二叔母立刻反唇相讥:“怎么?三叔的意思是我们不孝顺吗?” “哼!若是孝顺方才又怎会推三阻四?”三叔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彻底撕破脸,尖声细语地指责,“我们帮二叔承担了养老的责任,二嫂再无理取闹,就真是要欺负死人了!” 竟是真真儿地把自己推三阻四的行径给忘了。 一向低调走稳重路线的二叔父瞧见老三家如此厚颜无耻,饶是弥勒佛也笑不出来了,他猛地站起来,怒视三叔父道:“老三,这么些年的便宜还没占够吗?” 他原本就是兄弟三人中身高最高的,此时过往不公平的事情一股脑儿全上冲进脑海里,那气势也是颇为吓人。但三叔父虽则心虚,他却是被骄纵惯了的,哪儿会怕一个从来都软趴趴的兄长? “二哥这是何意?做兄弟的替兄长分担究竟错在哪儿了?” “三弟的好意二哥心领!” “但母亲的心意难道二哥要违逆?” 两个兄弟争锋相对,没一个想罢休服软的。 事情如此戏剧化的转变,自然让顾呈瑜小小地讶异了一把,但他又是如此聪慧之人,不消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沈钦一走,沈家大族的族长定是要换人的。即使名义上的族长不变,但也得寻一个代理族长出来,这个人无疑要在二叔父和三叔父之中来选。此时的沈家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番光景了,出了一个昭阳公主,又有了一个金贵的太子女婿,沈家早就有变成大族的趋势。 这样一来,当族长抑或是代理族长,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 有昭阳公主的面子在,这族长定会在仕途上顺溜很多,可不让两人抢破了头吗? 原本按照祖宗礼法,二叔父应当是接着沈钦当族长的,但奈何三叔父的官儿当得大,品阶搁那儿摆着,谁也不好说不是?是故按照资历来算,两人是半斤八两,正暗暗较劲呢。 现如今,沈 太夫人一伤,去不了大齐自是要留在大陈。此刻的她就像那砝码,坠在哪一家哪一家就最有可能赢得族长之争。经二叔父一反常态地挽留,所有人都也明白了过来。 敢情也没人是真正想孝顺,都是削尖了脑袋要榨干老母亲最后的利用价值。 在这争执不下的关头,二叔父想,现今是绝不能征求太夫人意见的。太夫人对老三的偏爱已经到了众人皆侧目的程度,他若是让太夫人有发言权,那还不如直接绝了当族长的念想! 于是,堪称老谋深算的二叔父立刻把话语权转嫁到了顾呈瑜身上。 只见他颇为恭谨地对着顾呈瑜抱拳行礼道:“让殿下看了笑话,但既是一家人,下官也不说两家话了。此间殿下最为尊贵,礼法伦常不可废,还请殿下做个决断。” 三叔父一喜,当场表示赞同。 根据方才顾太子对他的亲厚态度,族长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啊! 没想到顾呈瑜直接摊手道:“家事本太子从不做主,阿月说了算。”说罢,他颇是宠溺地看向沈月华,柔情道:“我听你的。” 他这样子自然是做给旁人看的,但骨子里的深情流露,真的假不了。 天底下数一数二尊贵的男子,居然能将一名女子捧到如此高的地位,在这个男权社会里,简直不可谓不稀有。不仅一众丫鬟婆子瞧着眼热,两位叔母更是羡慕嫉妒恨,只叹自己运道不佳。 但沈月华这般好的境地,却实打实是自己挣来的! 她看向热切的三叔父,转而又扫了眼微微蹙眉的二叔父,心中一阵哂笑。世间最单纯最让人敬佩的母子之爱,到了他们这里,竟只剩下赤裸裸的权益倾轧。 可笑,可悲,可讽! 沈月华讥讽的眼神让两位叔父顿感浑身不自在,微微侧过身子,不敢直视她。她的视线也不愿在他们二人身上停留,直接看向沈钦,她嘴角微弯,双眸明亮:看吧,爹,你还想留下来吗?这虚与委蛇的亲情还值得你留恋吗 ? 沈钦眼睛潮湿,胸口郁结,但却是真真下定了决心离开! 原本还自欺欺人地以为沈家和睦谦让,现在看来,也是同世间大多数家族一般无二。离开这里,跟着儿子女儿,也能赢得心静。 沈钦的确是与时下人截然不同的男子,软弱慈悲,实在没什么大志向。 真是应了温阁老的话:心软之人,虽会劳些心力,但总归不会害人。当年,温阁老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才放心将同样性情的小女儿嫁于他,但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温阁老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经过此事,沈月华再也不用担心沈钦会想着大陈。 她重新扫了眼表情各异的二人,突然想戏耍一番,对绿衣道:“去我书房拿两本《黄帝内经》来。” 众人不明所以,顾呈瑜哈哈一笑:自家夫人真是难得有这般小孩子气的一面啊。 一会儿后,绿衣捧着《黄帝内经》再次进入内堂,交给沈月华。沈月华笑了笑:“沈家是杏林世家,这《黄帝内经》是族长的必备之物,两位叔父可认同?” 两位叔父脸都绿了,心里怨沈月华刁难。 “此书通俗易懂,不过本公主想着,两位叔父定是没时间品读,现在给这么个机会,谁能将书先一字不漏地背出来,谁就当这族长!” 她说话更是直接,毫不拐弯抹角地以族长之位许诺。 搁在别的家族里,一个注定要外嫁的女子谁敢放这话?但沈府不一样,沈月华堂堂昭阳公主,钦赐的大齐太子妃,自然能做得了这主。 两位叔父一想,倒是个解决办法。 三叔父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问道:“这是不是说……不用争着去奉养母亲了?”沈太夫人脾气刁钻,只要有一丝可能,谁也不愿粘上这么个麻烦。 沈月华真没想到三叔父这般厚颜无耻,也是惊了一惊。 她“啪”地一声把书册子摔到桌子上,冷冰冰地道:“一炷香时间,谁人背得多就是谁的 。”真真是一点儿都不愿再看他的脸。 二叔父此时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捡起《黄帝内经》。他最是不擅长读书,若不然也不会仕途混得这般差,比常人多用了好些年才考中举人,当了个举人老爷。 想了片刻,二叔父讨价还价道:“华儿明知叔父对着书本极易打盹儿,这确实有些……”他不太敢直言,但“强人所难”四个大字分明写在了脸上,“不如,华儿再寻个法子来?叔父一大把年纪,实在是……” 二叔父在沈月华心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自然也没害过她。 相比于从来自视甚高的三叔父来说,沈月华倒是不太讨厌他。但现今话已出口,她绝不会收回来打自己的脸。 刚想拒绝的关头,在旁沉默了半晌的沈天赐突然开口:“爹只是去往大齐送嫁,二位叔父现在就开始争抢族长的位置,难道是以为我爹死了不成?” 直截了当,霸气十足! 自从军之后,沈天赐骨子里军人的气场越来越张扬,每每让人不敢逼视。 三叔父还想找补回来,直咧咧道:“没大没小!大哥鞭长莫及管不了族里的事儿,换个族长又怎么了?” 在众人印象中,沈天赐还是那个刚刚入了翰林的小文官。三叔父在宦海浮沉了几十年,自然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晾沈天赐也不敢拿自己怎么办。 “爹虽然离开,沈府还在,我还在。我乃沈府长子,如何不能替爹分担?二位叔父还是死了这条心罢!”他说话不留一丝余地,实在是厌恶极了两位叔父丑恶的嘴脸。 但沈月华突然蹙起了眉,忍不住问:“天赐,你要留下来?”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虽然感觉沈天赐起了变化,但却没有精力去管他。在她心目中,这个弟弟向来有主意也有能力,是个很让人放心的弟弟。不过,他何时做了这个决定?怎生竟没有对她透露半分? 说实话,一想到会与沈天赐分开,沈月华心里就不太舒服。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赐,要活着! 沈天赐没有回答沈月华的问话,走过去把《皇帝内经》从两位叔父手里夺了过来,不容置疑地道:“沈府依旧在,沈府的主人也在,不用二位叔父费心。至于祖母得安置,让祖母自己选,其他人不能再有异议。” 两位叔父简直目瞪口呆,谁能想到,以前他们都不放在眼泪的沈天赐突然放话,说得还如此合情在理,任凭哪个也反驳不了。 只是这语气也太过像下命令了,三叔父表示不服。 “目无尊长,大哥!你怎能如此惯着他!” “来人,请二位叔父闭嘴。”沈天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摸不着头脑。只见门外突然走进两名盔甲森森的兵士,走到两位叔父面前,雄纠纠气昂昂地挺直腰杆子:“二位大人,请闭嘴!” 声如洪钟,势如猛虎,感觉若是他们不听从会直接动武。 吓得两位文官叔父两股战战。 时局动荡,武将往往能得到超乎寻常的重视。一个国家先要有一流的武力值才能让周围虎视眈眈的各国惟命是从,是故,不论是小国还是大国,今时不同往日,武将的地位拔地而起,大有超越文臣的架势。 这两名兵士,是沈天赐给众人的答案。 他走到顾呈瑜和沈月华面前,屈膝半跪,语气铿然道:“怀远将军沈天赐,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沈天赐从军半年,虽则有温隆的照拂,毕竟资历尚浅,哪儿能得个将军的头衔? 但世事变化莫测,时值宋兴书刚登基准备清扫军中敌对势力之际,皇帝借口军演挖掘人才,顶替了好些个军队里的顽固分子。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军演里,沈天赐展现了他非一般的战争天赋,把几名老将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若不是他资历尚浅,哪儿能只是个四品将军?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沈月华本就自顾不暇,当然也就不甚清楚。 而顾呈瑜虽有耳闻大陈军中异军突起,但此事他早就全权交给了沈天赐监察办理,沈天赐想含混其词的蒙混过去简直 轻而易举。 顾呈瑜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对他来讲,沈天赐深植大陈军队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好事。 但沈月华会不舍,会担心,这又是顾呈瑜所不愿看到的。 因此,他不打算发表意见,不阻拦,不认可,随事情的变化顺其心意即可。 就在这时,在被众人遗忘的角落,哼哼唧唧传来太夫人的声音。太夫人伸手,就有贴身的老嬷嬷将她扶起来,她方才被气得厥了过去,现在嘴唇都是偏紫色,双手颤抖,看起来受了极大的苦楚。 实则,她也只是晕了一段时间,沈钦抢救之后,意识是清醒着的。 因此后面的剧情发展,她也是了然于胸。一想起三叔父无耻的嘴脸,太夫人的心就仿佛同时贯穿了几千根银针,疼得冷汗直冒。用一生的心力去养了这么一匹不知道报恩的白眼狼,太夫人很痛心。 她虽然脾气怪,刁钻难伺候,但到底还是很有气性。 “都走,老身就在沈府大宅里住着,任由老身自生自灭吧!都给我滚!”太夫人的眼睛狠狠地剜着二叔母和三叔母,自己的儿子,总还是不舍得去骂的。 毕竟是顶头的长辈,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逆了她的意。 三叔父看了眼二叔父,想了想,抬脚打算离开。 “作孽啊……”太夫人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华儿,老身的命根子们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要待他们好啊!” 她指的是明哥儿和晖哥儿。 “明哥儿淘气,让他独自玩儿的时候定要时时看顾着,小心掉下床来。晖哥儿性子稳,最爱喝我给他做的五谷米糊,今儿,今儿我就把奶娘教会,以后定要多多给晖哥儿做……”说着,太夫人哭得快踹不上气了。 虽说这老妪实在是让人心烦,但她对双胞胎的拳拳之心也着实令人感动。 沈钦眼泪汪汪,膝行到太夫人床前:“母亲的伤本无大碍,好好调养定能早日康复的!” 太夫人抬头看向沈月华,神情之谦卑恭谨简直令人愕然:“公主,老身几时能痊愈 ?”她很聪明,知道她这伤能不能彻底“痊愈”是取决于沈月华,而不是她究竟能不能真的如往常一般老当益壮。 “再看。”沈月华的心思不在这里,随口应付。 太夫人的心如坠谷底,可怜兮兮地应了声,撑着孱弱的躯体想去看两个哥儿。 “且等个一年,若祖母身子无碍,我自会派人来大陈接祖母。”沈月华不忍看沈钦心如刀绞的模样,还是松了口。 紧接着,她没再管太夫人和沈钦,而是面无表情地走到沈天赐跟前:“出来。” 顾呈瑜心有灵犀地附在她耳侧道:“我去查查。”说罢他领着人便出了院子。即使沈月华从沈天赐那里得到了答案,但她终究会担忧,顾呈瑜会帮她定心。 况且顾呈瑜回想了一遍以前沈天赐汇报军情时的话语,竟没有找到一丝漏洞,这种人才,他还是得调查一遍才能放心去用。 沈钦虽是软弱,但自家宅子里的事也还是能处理清楚的。再说儿子和女儿都已经给了他明确的“指令”,他只要照办即可。 二叔父和三叔父一家虽然不情愿,但也是无可奈何。 小事皆休,沈月华方才看好戏的心情却早就没了。 她和沈天赐一路无言,走到小湖边才驻了足。此刻已是冬季,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又刚降过瑞雪,此时的花园银装素裹煞是美丽。 沈月华一袭银狐轻裘披风,美得像谪落凡尘的仙子。 她回过头,看到沈天赐坚毅的侧脸。不知何时起,这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弟弟已经变成了一个伟岸的男人,会帮她料理大事小情,让她无甚烦忧。 现在,昔日的小孩也要长大,振翅高飞了吗? 一股酸楚的感觉从沈月华心间流淌而过,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落寞。沈天赐是最为熟悉她的,看到这少见的表情,他更是心中不忍。 “阿姐……我……” “你是为了我。”沈月华摇了摇头,“天赐,你不必如此。虽则现今武将地位超然,但真正到了太平盛世,自然还得倚 仗文官治理天下。再者说,你寒窗苦读数十载,我实在不忍心一切都功亏一篑……” 沈天赐难得见到沈月华像个正常女子一般叨念。 她从来都是精准犀利之人,何时会露出这种慈母般的姿态? 如此,更让沈天赐坚定了心中所想,手中所为。他笑了笑,将浑身的??7チ枥餍断拢??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阿姐,原本是为了让你能在大齐少受些刁难,但现在,我终是寻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纵使他多么的轻柔,还是藏不住那已融入骨血中的霸气。 “不用起于微末已经是我的大幸,将来,我誓要开辟出一套新的军功体系。阿姐,我要当大将军王!”沈天赐的背后仿佛闪烁着血光,刀枪剑戟之声,累累的白骨和白骨之上高不可及的荣耀! 沈月华不信,短短半年时日就能将他塑造成这幅模样。 但沈天赐的气势就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抑或是,以前的沈天赐是被放错了行的将军,在行伍之间,他才能显现出最强大的能量。常言道虎父无犬子,难不成沈天赐真正的父辈竟是出自将门? 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沈月华现今只想尽己所能地帮沈天赐。 “我会给隆表哥去一封信……”她也是急了,说完这句话便自嘲地笑了笑,“隆表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天赐……”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嘴唇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再说出话。 沈月华不擅长情感渲染,也不太愿在除却顾呈瑜的人面前流露出脆弱。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还是很担心沈天赐的安全。若是沈天赐单纯为了她,她一定会劝他放弃。但现在不同了,沈天赐既是有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业,她也不会去阻拦。 许久后,沈月华笑着鼓励他道:“以后齐陈两国的边防就靠你了,天赐,要活着!” 要活着。 她不在乎建功立业,不在乎封侯拜相,她只想要一个健健全全的弟弟。 沈月华转身离开,她心里堵得慌,得想办法好生帮沈天 赐筹谋一二。 沈天赐一直默不作声,他看着沈月华走远,突然大声道:“阿姐!元后懿旨的事你定是知晓了,但你不要担心,有我在战场一日,她必会忌惮你一日!” 最庄重的承诺,最实际的守护。 沈月华身形一颤,真的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时光如白驹过隙,纵是有太多人不舍,钦天监测的启程的日子终是到了。十一月初一,刚好可以在腊月前赶回大齐,也是顾呈瑜和沈月华商量很久后得出的日子。 顾呈瑜一行在大陈实在耽搁太久,元后本就极度思念儿子,若是赶不及年关,恐怕她对沈月华这个准儿媳会有更多的苛责。 浩浩汤汤,旌旗翻飞。 启程的队伍一直绵延到视野的极致。 沈月华盛装站在马车前,向争相辞行的众人一一作别。沈天赐借口有要事,没有出现在送行队伍里,但他还是躲在很远的地方,注目看着最爱的阿姐离去。 温隆身穿戎装,秦婉的身子也已经有了好转。 他们二人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沧桑,愿上苍能让齐梁两国晚些起战事,让这段好不容易得来的姻缘持续得再久些。 “外祖父他……”沈月华轻声道。 温隆摇头:“他老人家还在净慈寺那里,许是赶不过来了。” 温阁老不愿来送沈月华,他一把年纪,实在经不起这如同死别一般的生离。不论沈月华在大齐那里能不能过得顺心如意,温阁老与她是真的没有再见面的可能性了。 沈月华眼睛酸胀,想落泪,但又死死忍住。 顾呈瑜揽过沈月华的肩膀,心里对温阁老直犯嘀咕:老头儿虽然有大才,但着实讨厌,在这好好儿回家的日子还惹得阿月眼泪沾襟。 就在此时,总管太监尖细的嗓音突然没有预兆地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徐依柔不听劝,赶来与沈月华送别。沈月华虽则以前曾让她为了身子别跑这一趟,如今,却还是想再见一面徐依柔那张温婉的脸庞。 没想到的是,徐依柔却并非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沈月华对她的祖父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一是老沈大人走的早,二是沈太夫人对她这个早死的夫君几多厌恶,索性也不让府里的人多提他。 但沈月华却从小不缺乏祖父特有的宏大如深海的疼爱。 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缓缓走过来的老者――温阁老。 原本精神矍铄的老者经过小女儿逝世的剧痛后就已经摇摇欲坠,现今,他虽是极力隐藏自己的脆弱,但那悲恸还是从眼眸间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他有很多子孙,但最操心的仍是懦弱的小女儿。 因为操心,所以关注。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除了国家大事之外,就是想着如何培养小女儿的倚靠。沈月华自小聪慧独立与他亲近,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人选。而沈月华也事必躬亲,负责温阁老的日常请脉身体调养。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原本就有血浓于水的祖孙之情,再加上频繁接触,温阁老对沈月华早就有了刻骨的亲情。沈夫人的离世,更让这种亲情成了他老来的精神支柱。 “华儿……”温阁老居然拄了拐杖,强行让自己走路别那么晃却无济于事。 沈月华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不露痕迹地扶住温阁老:“外祖父,您……”她喉头一哽,竟是差点儿忍不住落泪。顾呈瑜想了想,没有走上前,而是静静地看着二人作别。 温阁老只是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半晌沈月华,沉重地点了点头,拍拍沈月华地肩膀,叹口气道:“走吧。” 他只是来看看,做一场永不再见的道别。 他了解沈月华,自不必再嘱托什么,当年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已然长大,他也老得没了宽大的臂膀。唯一能做的,便是再看一眼,最后看一眼。 “外祖父……”沈月华强压住眼眶的潮热,转而看向一旁仪态端庄的徐依柔。 徐依柔上前一步,柔声道:“此去经年,再 不能陪伴你的左右。华儿,我必定会将温阁老视作自己的长辈,替你尽孝。” “柔儿,你我虽非同胞,却胜似一母所出,多谢!” 看着这个自小熟识,一同经历过风浪险阻,一同起死回生的好友,沈月华再一次深刻地感觉到:一母同胞却手足相残者自古有之,萍水相逢但同生共死者亦不少。她能结识徐依柔并凑巧救她于危难,实在是她的大福气。 徐依柔笑笑:“世间待我以真心之人我必以真心报之,华儿,一路走好。” 她虽声音轻柔悦耳,但这段时日里酝酿出来母仪天下的气质已经渗透入言谈举止,凌厉果断,没了闺中小姐的期期艾艾,多的是大气。 然而想到自己与沈月华兴许此生都不能再见的时候,这位刚刚还颇具国母风范的大陈皇后却是不想再端架子了,她不期然地拉住沈月华的手,哽咽着,哭出了声。 随行的宫女登时就慌了手脚。 “柔儿,好好照顾自己。”沈月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半晌也只能叮嘱。 “罢了罢了。”徐依柔用帕子轻轻拭去泪水,挤出一丝笑,“知道你安好便可。”她心下还是堵得慌,但又不愿让沈月华带着忧虑上路,就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似有魔力,竟让沈月华的脸略微一红:“当真?” “自是千真万确。”毕竟做了一国之母,徐依柔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们二人又说了会儿,离别的气氛仿似被冲淡了许多。 但所有人都知道,说这是生离死别也不为过。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沈月华不愿拖泥带水,她再看了眼生她养她的大陈国度,终于头也不回,钻进了马车里。 送行的人还在目送,离去的人已经启程。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绿衣方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沈月华一上车便依靠着闭上了眼,她原以为 是小姐太累需要休息,但这么长时间动也不动却是有些古怪。 绿衣看了眼红裳,用眼神示意。 红裳摇摇头,将手指横在双唇之间,意为不要说话。 沈月华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红裳连忙递上一块温热的手帕,沈月华接过轻轻盖住双眸。绿衣看到了,自家小姐的双眼红肿,显然是压抑地落过泪。 想想也是,到底是家乡,孰能无情? 绿衣想起了那个人,总归还是心里堵得慌。但对她来说,有小姐的地方才是家,小时候迫不得已才卖身为奴,那些年经历的非人折磨已经足够让她恨透了这片土地。 “吁――” 马夫的勒马声响起,沈月华蹙了蹙眉,伸手将敷在眼上的帕子拿开。绿衣率先掀起一角车帘:“什么事啊?” 车外出现的是沈星芹和另一个差不多身形但却蒙着面纱的女子。 绿衣觉得这名女子貌似很熟悉,但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担心有诈,看向沈星芹,皱眉指着那人道:“她是谁?” 沈星芹欲言又止,本就病弱而略显病态白脸色愈发不正常了,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怎么回答绿衣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这时,红裳也透过车帘被掀开的缝隙看了眼外头的情形,小声道:“小姐,是二小姐。” 沈月华眸光微动,正坐起来吩咐:“让她们进来。” 绿衣自是能听到这吩咐的,她侧过身子任由那名奇怪的女子进入车厢,但她一直保持警惕,脊背弯成一道弓,仿佛随时都准备发力。 但当奇怪女子的声音一出来,她的身体突然一僵! 这,这不是…… “大姐姐,再造之恩,我,我……”奇怪女子的面纱已经被揭开,已经“死去“的沈星敏豁然出现在人前。她啜泣连连,闺阁时眉眼里洋溢着的神采早就湮灭,此时唯唯诺诺的模样儿着实让人心酸。 “ 何事?”沈月华心境也是几多积郁,做不出和颜悦色的样子来。 “我,我……”看到沈月华明显不悦的神情,沈星敏竟是吓得开不了口,整个身子都是颤的,牙齿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沈星芹颇为心疼,她揽过三妹的肩膀抱在怀里安抚了一下,替她说道:“三妹妹死里逃生,这些日子仍旧寝食难安,她要第一时间来给大姐姐道谢。若不是大姐姐的假死药,恐怕三妹妹现还在魔窟里叫天不应。”说着,沈星芹的声音就软了下来,眼圈儿微红,像是要忍不住落泪。 “这谢意我受了。”沈月华声音清冷,似是有些不耐。 “大姐姐。”沈星敏努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喏喏地道,“我不知为何,只是,只是真的想见你一面。” 其中因由其实并不难想,沈月华,曾经只是一个只醉心于医术的闺阁小姐,现今却以女子之躯扛起了沈家满门的荣耀。这样的她已经成了所有沈姓人的依靠,而一直都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沈星敏必须亲眼看到沈月华,确认沈月华并没有打算将她随意弃置后才会安稳。 只有心里踏实,她才能从整宿整宿的噩梦中解脱。 听懂了她声音里的依赖,沈月华心中轻叹了一声。她只是想借重生之机强势地改变沈家满门被屠的命运,没想到却逐渐改变了他们的思想。 被仰望的感觉确实不错,但事无巨细地被期待被依仗却让她有些小小的疲惫。 只不过,她强行压下这丝倦意:“坐吧。” 沈星敏和沈星芹这才敢坐到沈月华的对面。 “去了大齐就会是一种新的开始,你有想过吗?”沈月华的声音依旧清淡,但终于还是染上了些许温暖的色泽。 只这一点点变化,就已经能让神经愈发纤细的沈星敏感激涕零。 沈星敏紧张地扯着衣角,嗫喏道:“大姐姐没说,我不 敢想。”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月华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端过茶盅,竟是开始慢悠悠地品了起来。沈星敏心里一个“咯噔”,紧接着道:“但我,我一向是闲不住的,还是想了些。” “说吧。” 沈星敏知道自己再不实话实说,怕是连这么一丁点的机会也再也没有了。 她轻轻抬起头,看了眼紧张得直咬牙的沈星敏,声音中含着坚定地说出了口:“大姐姐,我想跟二姐一起,找一个清静的小地方,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哦?这倒是有些出乎沈月华的意料。 沈星芹一脸欣慰。 沈星敏点头道:“我全部想清楚了,我,我不愿再像以前那般活着……” “你想如何活着?” 沈星敏高昂起头,神情里带着向往的光芒:“赏日出,品日落,感受四季的喜怒哀乐,不再看夫君的脸色行事,不用被其他人桎梏,纵使日子清贫,那也能活出自己的味道来。”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安宁祥和的画卷。 那里的人都很静,也很纯,点头微笑,各自离去。 沈月华知道,沈星敏经历了毁灭般的打击和折磨终于想了个通透。她想要的无非是两个字而已――独立,是精神的独立,不再依附于其他人。 在这个男权的时代,在这个物化女性的时代,沈星敏能有资格挑选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她的幸运。 她不用劳作,不用去操心生计,只要能有勇气无视世俗的偏见,能让家人理解她包容她,她就能获得想要的生活。而这一切,早就被从来都默不吭声的沈星芹想了明白。她比沈星敏更加明白自身,既然做不到如沈月华一般强大,那就选择退避。 遁世? 遁世。 “我知道了。”沈月华轻轻颔首,不同的际遇造就了不同的人,她尊重两位妹妹的选择,而她们想要的庇护,对沈月华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已经在为他而改变 沈星敏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藏了一年多的话突然有了宣泄口。 她憧憬着,向往着,也期待着。她说了很多很多,到最后泪流满面。沈月华即使知道也不可能亲身体会到沈星敏这一年来的遭遇。包括沈星芹,她只能同情和怜悯…… “谁在里面?” 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侵略性“攻入”车内。 沈星敏的絮叨戛然而止,她甚至下意识地双膝跪地,露出狗一般跪舔的姿态。车内的人无一不是心里颇为酸楚,一个男子的声音而已,竟是将她吓到这般地步。可想而知马才劲以往是如何对待她的。 沈月华甚至都有些后悔那般轻易的放过马才劲。 “倒是挺热闹。”顾呈瑜走了进来,仿佛一团光,照亮了原本有些压抑阴暗的车厢。他十分自然地坐在沈月华旁边,扫了眼战战兢兢站着的沈星芹和沈星敏,歪了歪头道:“你们继续,我就是来看看阿月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即刻就得启程了。” 沈星敏紧缩到沈星芹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沈星芹只得道:“不敢耽误殿下的行程,我们姐妹二人就先行离去了。” 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被丫鬟扶着下了车,顾呈瑜随意捻了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含糊着声音笑眯眯地问:“我是不是做坏事了?” 沈月华对他给他递上一杯茶,轻声把刚才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按你说的办。”顾呈瑜拍掉手中的糕点渣子,而绿衣红裳二人早已识眼色地离开了。 他们二人是打算趁着难得的机会游玩一番的,但具体往哪儿走却是鲜有人知。为了安全起见,路线的制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确定是燕北了?” 顾呈瑜宠溺地揽过沈月华的肩膀,闻着她独有的 清香,十分心旷神怡。 燕北是大陈冬季最美的地方,冰雪之国,就像琉璃事一座做出来的城,美丽无比。沈月华想去那儿看看,走走,除却放松心情欣赏美景之外,她还为了温阁老曾经的一句戏言。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尽在燕北冰城了啊。” 温阁老的语气里不无向往,神态微醺,少了平日里的严谨和儒雅,却多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热血。那时沈月华还小,那时温阁老正当年,他不经意间的叹语种含着不少旖旎之色。 能让温阁老恋恋不舍的风景究竟有多美? 能让温阁老念念不忘的人究竟有多不凡? 沈月华还记得,那名女子叫“羽清”,听名字就觉得是一个清丽脱俗的佳人,也不知她此次的燕北之行能不能遇到? “燕北冰城,我想去那里。”沈月华点头确认道。 “就体会一把平民百姓的感觉。”顾呈瑜搂着沈月华,这次倒也没有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他的眼睛望着车窗,看着车帘小幅度地反复飘起后落下,目光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程就这样定了,接下来几天就由几个贴身暗卫紧锣密鼓地筹备,由于太子殿下武艺高超没话说,随行的暗卫数量直接被砍了一半儿。 有人表示担忧:“萧哥哥说,冰城虽在齐国边境,但到底还是陈国的地界,且不说陈国内可能有人阴奉阳违对殿下不利,就说隐藏在陈国的粱国探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彻底消除的,殿下带着这般少的人总归是不安全。唔……不如让属下跟着,必要时候还能搭把手不是?” 前几句话说的倒是像模似样,但最后一句话却是把琴妙的小心思给暴露了。 “这些都是萧天亲口所言?”顾呈瑜似笑非笑地看着琴妙 。 琴妙的眼神很飘忽,刚想一咬牙承认,但忽地脑子里蹦过“欺君之罪”几个大字,又开始犹犹豫豫地不敢开口。 沈月华瞧她那支支吾吾的模样也没疾言厉色地训斥,只是笑笑:“既然琴妙想跟着去看看山水,那便让她和萧天跟上吧。” “啊!”琴妙完全没有被揭穿小心思的窘迫,她立刻喜笑颜开,还像生怕沈月华反悔似的,急吼吼地道,“多谢最最最善良的太子妃娘娘,太子妃最好了,那属下就先收拾去了哈!”说罢,她一溜烟儿跑掉了。 “为了萧天?”顾呈瑜淡笑着看向沈月华,她一向对萧天时心怀愧疚的。 沈月华扫了眼忙前忙后收拾行装的绿衣,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顾呈瑜的问题:“一半一半吧。” 顾呈瑜瞬间懂了,心下泛起融融暖意。 他那骄傲的不屑于经营人际脉络的阿月啊,为了能稳稳地做好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开始慢慢地收服人心,营造自己的一圈儿势力了。 为他而做的改变,他怎能不感动? “对了。”沈月华突然抬起头,刚好对上顾呈瑜爱意满满的双眸,原本在脑子里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卡住,一时间脸颊泛起了红晕。 这人的情感怎么愈发浓稠了些? 每当沈月华觉得他们二人已属于“老夫老妻”用不着炙热地表达爱意时,顾呈瑜的小动作小眼神都会让她不期然就陷入初初动心时的美妙。 顾呈瑜却是被她的话吸引:“何事?” 对哦,什么事儿来着? 沈月华微微蹙眉,竟是想不起来她想说些什么。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着实令人着恼,不过也不至于困扰她。沈月华坦然道:“一时间忘记了,再说吧。” 这种难得的小迷糊落 入顾呈瑜眼中实在可爱。 此时,原本是蓝天白云好风光,却不知何时突然纠结起一团黑乎乎的乌云。不一会儿,便有零星的雪花散落。 绿衣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忧愁地看向沈月华:“小姐,咱今儿还能启程吗?” 她对游山玩水简直抱有非一般的热情,这些天梦里都是青山绿水的。绿衣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除了苦难就是大宅门,但偏生她还是个喜欢逛荡的性子,平日里倒无所谓,但一提起出游,便就没一刻不在畅想。 沈月华将询问的眼神抛向顾呈瑜。 “启程啊,为何不启程?”顾呈瑜对天气状况满不在乎,“顺便就当体验雪景了。” “对对对!踏雪而行,这可是佳话呢,佳话!”琴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扶着萧天,那叫一个神采奕奕。因此当她看到同样犹如“起死回生”般兴奋的绿衣后,颇是热络地冲绿衣眨了下眼。 绿衣一愣,原本这些高高在上的齐国人她是最不想去招惹或者交谈的,生怕会给沈月华添乱子。现今突然被琴妙示好,她倒有些手足无措。 萧天的身体状况毫无意外地有了好转,一是归功于沈月华帮他专门研制出来的药方,更重要的当然是琴妙无微不至的陪伴。他虽然口不能言,但行动变的愈发方便,向顾呈瑜和沈月华行了礼后,就一直笑吟吟地看着琴妙耍宝。 说到启程,沈月华算是想起了她始终放心不下的事。 她给绿衣和琴妙吃了一颗定心丸,打发二人继续收拾行装,回头看了眼顾呈瑜,把红裳叫了来。红裳,曾经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小角色,她没有太凄惨的身世,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艺,初初被沈月华瞧上的,便就是她那于危难中犹自冷静理智的气度。 这 种气度或许并不能让人刚开始就眼前一亮,但却很可靠值得托付。 更何况随着红裳的见识逐渐广博,这丫头怕是也不会再甘心只当一个打理内宅事物的好手了吧。 沈月华也是在有意培养红裳独当一面的魄力。 “小姐。”红裳轻轻下福,胭脂色样式简单的冬袄穿在她身上极为妥帖。 “午后我们便启程,老爷和小少爷们的安全我要你全权负责。”沈月华的神情清淡,但这话里的分量让顾呈瑜都不由地侧目。 这三个人无疑是沈月华最最上心的存在,可见她对红裳的重视。 只见红裳眉目微微一凝,复杂的情愫从清亮的眼眸中一闪而过。她再一次郑重地福下身子道:“奴婢定不辜负小姐所托。” “若行程预估有差,到齐国后自会有人来直接负责沈府的安置。”顾呈瑜也道,“大齐吏部尚书罗宁罗大人,只有他可以信。” 没想到竟给安排了如此高官?红裳听懂了顾呈瑜话里话外的用意,沉声应下。 她抬头看向沈月华,忖了片刻还是将就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老爷和小少爷们都离不开小姐,万望小心。”这还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远离沈月华,虽然理智告诉她担心实属多余,但她却还是忍不住要嘱托。 沈月华朝她笑了笑。 午时,路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目之所及,万物仿佛被披上了一层白纱。 顾呈瑜一行人的离开并没有惊动大部队,除了核心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压根儿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一路都不在队伍中。 自然,沈月华也没有向沈钦辞行。 长长的队伍里分出一列小队,看起来如此微不足道。当真正离开那条长队的一瞬间,沈月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终究还是爱自己更多一些 这辆马车里只有她和顾呈瑜,当然没人敢跟太子殿下挤一辆车。 看着沈月华完美的侧颜,看着她望向远山时舒缓而又宁静的目光,顾呈瑜的嘴角不自主地上翘:“这些日子你就什么都甭想,母后那里虽说比较棘手,但也总归有我,你只要负责好好儿地游玩一番,放松心情。” “我会的。”沈月华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看向顾呈瑜,内心小小地挣扎了一会儿后主动往顾呈瑜的位置挪了挪,突然问道:“子瑾,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性子略微冷了些?” 顾呈瑜不妨她会这么问,竟是愣了片刻。 沈月华也不是藏着掖着的那类娇羞女子,她只是稍微有些不自在地继续道:“临行前柔儿说我性子太冷,搁在其他人身上倒也无妨,但……若是跟我朝夕相伴的人,兴许会觉得委屈。” 徐依柔对沈月华说悄悄话的那一幕自然也落到了顾呈瑜的眼中,不过他认为两个闺中密友之间的私房话,他一个大男人不应该去插嘴。 现今看沈月华的状态,他难道还不能推断出一二? 怕是徐依柔念在沈夫人离世得太出乎意料,便对沈月华叮嘱了几句闺房之事。沈月华对外再强势,总归还是女儿家,害羞是难免的。 顾呈瑜却并没有因为徐依柔的“善解人意”而感到高兴,他面色微沉,竟让沈月华有些吃惊。她心里不由地忐忑:“有什么问题吗?” “有。”顾呈瑜在她面前露出了少有的一本正经的表情。 天色转暗,大雪纷飞,雪花儿绕过车帘偷偷摸摸地钻了进来。恰好落到沈月华光洁的额头之上,沁凉一片…… 顾呈瑜的眉头依旧紧皱,以他的聪明才智倒也不难表达此刻的所思所想。 他只是有些不太确定,毕竟涌上心头的 念头有点匪夷所思,搁在时下哪个男子身上都得经历一番挣扎。 “子瑾……” 沈月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抵自己突然的剖白让顾呈瑜为难了吧。 谁人不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纵使徐依柔身为一国之母,在床笫之上也是尽力去逢迎宋兴书的喜好。在日常的言行之间,她更是会刻意避开宋兴书来施展威严。 徐依柔的话犹在耳畔:“顾太子到底是男人,华儿,你们二人既然名份已定,其他方面还是主动些,热情些。有些事沈夫人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是华儿,咱们女子能依仗的无非就是一身皮囊了啊。” 徐依柔这话的确是发自肺腑,沈月华听来刺耳,但思忖良久之后还是无法不承认。 这个时代,“夫为妻纲”是女子一出生就被灌输的需奉行一生的理念,纵使沈月华再强大,总也不可能不被影响。更何况,她这次是带着沈家迁移到齐国,一旦有变故,那可是真真儿的毫无退路。 沈月华相信,若她不提起,怕是子瑾也不会勉强。 她信任顾呈瑜,但敌不过“变化”二字。怕只怕,沈月华心头微微泛起一丝苦涩:色衰爱弛,荣宠不再,她的选择会给沈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啊。 这一系列神情变化逃不过顾呈瑜的眼睛。 若说苦涩,恐怕顾呈瑜现今也不好受:“阿月,你到底还是不肯十足十地信我。”能让一向谨慎有余的沈月华离乡背井跟随他,这让顾呈瑜很是骄傲。曾一度,他从美梦中醒来,轻手轻脚地飞檐走壁到沈月华窗外看她熟睡的容颜。 但难道不论他怎么做,阿月都不能彻底放下戒备? 沈月华沉默。 “徐依柔的话……”顾呈瑜攥紧拳头,额角隐隐的有青筋暴起,“都是放屁!” 沈月 华心中一惊,猛抬头。 “诚然,你若是喜欢与我亲昵,喜欢与我多说说话,这于我而言都是好事。但我更关注的是你的感受,阿月,哪怕只是静静地与你一起坐着,就已经足够了。”顾呈瑜话中的真挚让人动容。 他没有停顿地接着道:“你不是物品,亦不是工具。阿月,若是有一天你厌烦了我,着恼了我,甚至不愿与我共处一室,我也会完全尊重你的决定,我发誓!” “以大齐千百年来的列祖列宗发誓!” 惊涛骇浪! 沈月华木在当场,只觉得耳边顾呈瑜的声音一点一点扩大,直至钻入她的灵魂深处。她从未想的如此透彻,原来女子也可以活的像男子一般独立,一般全凭自己去享受纯粹的自由。 或许她心中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没有契机也习惯了不往深处想去。 震惊过后,感动冲破心防。沈月华喉头哽咽,眼前模糊一片。原以为,她原以为自己爱顾呈瑜比顾呈瑜爱她深,但当顾呈瑜把这番话悉数说出口时,她纷杂的情绪中除却感动和震撼之外还夹杂了愧疚。 她的爱情终归还是掺了杂质。 她终究还是爱自己更多一些。 一颗泪珠滚落,沈月华扑进顾呈瑜怀里,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顾呈瑜知道她为何要道歉,他们之间别扭的小疙瘩终是被解开了吧? 顾呈瑜搂着颤抖的阿月,胸中瘀堵,心疼不已。 夜幕悄悄地降临,四周也愈发安静了。 月光悄悄探头,洒在一起一伏的朱红色马车帘子上,映着白雪,朱帘愈艳。太子和准太子妃的喁喁私语夹着雪花,含糊不清地落入赶车人的耳中,那般亲密但着实令人……厌烦! 没错,妥妥的烦不胜烦! 赶车人是顾呈瑜的暗卫 ,年逾四十大关,武功卓绝却仍旧单身一人。年少时为了练就绝世武学而不屑情情爱爱,年长时却瞧不上一般的莺莺燕燕,现如今他虽然武功确实好得不像话,但夜深人静时的那种寂寞简直如附骨之疽一般让人难熬。 尤其是太子跟太子妃的热乎劲儿呦,真让他厌烦得紧。 “周大侠。”琴妙骑着一匹枣红马赶了上来,她往车帘处瞟了眼,低声道,“殿下还没有要晚饭吃?” 周佟翻了个白眼儿:“殿下哪儿顾得上!” 看到他这般阴阳怪气的作态,琴妙倒是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这位周佟周大侠那在大齐可是有名的“打遍江湖无敌手”,心高气傲得厉害,没成想败在了太子殿下手里,这不?好好儿的一个“天下第一”却是跑来给人当马夫了。 按照周佟的说法,当初比武时是太子殿下耍诈,他鞍前马后也只是要寻得一个再次比武的良机一雪前耻。 甭管是不是真的,他能说出这般话,自然也对顾呈瑜尊重不到哪儿去。 琴妙虽说不奇怪,但并不代表她爱听。她又是个对太子殿下死忠的,当即便伶牙俐齿地讽道:“是哦,俗话说有情饮水饱,看来俗话诚不我欺啊!” 周佟在琴妙跟前吃过几次亏,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小丫头,便没好气地狠命敲了敲马车柱子:“有人找!” 车内,沈月华被这么大的动静惊了一下,她顿时了然:“原来今日赶车的就是周佟?” 顾呈瑜笑笑:“是个有趣的人。” 他说罢将车帘掀开,看也没看周佟一眼,“到客栈了?” “殿下是想进客栈用饭还是在马车上将就?”琴妙负责这一路的用餐,非常符合她“网罗天下美食”的宏大志愿。 “到客栈吧。”顾呈瑜的眼神落到 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吩咐道,“自现在起,咱们只是一队普通的商队,我是替父来陈国出货的少爷成御,阿月便为少夫人,其余女子为婢男子做护卫,不可在称呼上泄漏行藏。” 琴妙有些别扭地福了下身子道:“属下……哦不对,奴婢知道了。”她瞟了眼从来都表现得兴致缺缺的周佟,忍不住冲他皱鼻子,吐了吐舌头。 顾呈瑜刚想放下车帘,周佟却一抬掌,运气让车帘飘在空中。 他面无表情地问:“殿下究竟何时才能与属下比武?” 心中却是不抱太大希望。 刚开始,这句话他几乎天天都问。后来被顾呈瑜勒令,才答应一月只问一次。今日是十二月初,自是要问个明白。但他到底不再是初生的牛犊,岂有不怕老虎的道理?周佟虽然自称武功天下第一,但还是不敢在顾呈瑜面前太过于放肆。 “明儿吧。”顾呈瑜悠然地坐回车厢。 “明天就明天!”周佟喜不自胜,他等这一天可是足足等了三年啊! 他摁下腰间的宝剑,眼睛射出精光,但一瞬间后,他却皱了皱眉,此时这情形隐藏行迹还来不及,太子真的会比武吗?这时机实在有些不对,难不成太子没有意识到? 周佟忍不住狐疑道,“当真?” 顾呈瑜挑眉:“当然不真。” 周佟一愣,毕竟从没有被顾呈瑜当着面儿戏耍过,登时他便怒道:“殿下,君无戏言!” “真是可惜了。”顾呈瑜端起茶盅笑了笑,“此时的本公子只是区区商人之子,秉承奸诈狡黠的角色设定,周护卫怎的突然忘记了?” “噗!”沈月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笑靥如花,媚眼如丝。 看来子瑾对这一次的出游分外上心,大抵他早就想体验一次平民百姓的身份了吧。 第一百六十章 于小处见情真 车帘怡然飘落,顾呈瑜被她的笑吸引,附在她耳边说着绵绵不断的情话。而周佟此时也是呆的,他眼前尽是沈月华那一瞬的笑脸,他最初的愤怒居然因为这一笑渐渐转淡,仿若一滴浓墨入水,墨色渐无,唯余一池淡香…… 目瞪口呆了不知多久,一瓣冰凉的雪花落入眼睛里这才让他回了神。 周佟暗暗咒骂自己一声,心中的那一丝从未有过的悸动却无比令人回味悠长。 源源不断的车轱辘声停了,琴妙总算是找到了一间颇为满意的客栈。招牌大气,楼面精致,柜台前打算盘珠子的掌柜也瞧着还算好看厚道。 她心满意足地返回马车,禀报:“少爷夫人,客栈到了。” 顾呈瑜自己先跃下,再扶沈月华下车,瞟了眼觉得马马虎虎,点头让琴妙处理去了。周佟见沈月华下来,竟是往后躲了一人的距离,破天荒地没死盯顾呈瑜。 顾呈瑜瞥了眼古怪兮兮的周佟,倒也没在意。 他看向马车后面立在马旁的几名暗卫,走到气色还算不错的萧天跟前,关照了几句。想到自己现今乃是商人成御,他突然兴致一上来,冲沈月华眨了下眼,负手中气十足地道:“此次咱们成家的货能卖得如此顺利,多亏了各位相护,回到府里人人都有赏!” 声音虽不高,但他长得实在俊郎非凡,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让街上少有的几名行人纷纷侧目,不过众暗卫没能跟上趟儿的。暗卫们毕竟是常年默不作声惯了,还真不太容易这么快就进入角色陪着殿下演戏。 “……” 没人捧场,略显尴尬啊! “他们长途奔波着实劳累,听到少爷的赏钱竟也没什么反应。”沈月华自然担当起了给顾呈瑜台阶下的重任。 众暗卫 这才反应过来,“感激涕零”的声音此起彼伏。 “啧啧,演技太差。”顾呈瑜撇撇嘴,牵住沈月华的手,“这帮人里面还是属琴妙那丫头好玩一些。” 沈月华笑着低声道:“与平民相交才是真正地融入烟火红尘,你与那些忠心耿耿的暗卫较什么真?” 顾呈瑜拉起沈月华的手,趁众人不注意,飞快地吻了下她的手背,喜滋滋道:“有你这般善解人意的夫人在,我成家何愁不能富甲天下?” 他这玩角色扮演玩儿得着实起劲得很。 “你呀!”沈月华面皮薄,忍不住左右看了两眼。 莫地对上周佟直勾勾的眼神,她心里觉得奇怪,不过也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恰当时,原本平平静静的客栈里突然“轰”的一声,只见一张红木桌子从客栈里头直飞了出来,瞬间就摔了个稀巴烂! 琴妙的声音洪亮:“你这厮别欺人太甚!” 萧天一听便急了,生怕琴妙被欺负,拖着还不算利索的身体急吼吼地往前奔,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好被后头的暗卫扶住。 顾呈瑜反倒“唰”地打开折扇,得意笑道:“本少爷所言对否?单就琴妙一人,便抵得上那十几根木头桩子有趣!” 众暗卫一听,不知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的有意怪罪还是调侃,又齐齐愣住了。 “琴妙。”沈月华上前叫住怒气冲冲直欲砸店的琴妙,她面色微沉,显然已经褪去了方才与顾呈瑜嬉闹的神情,变得沉着冷静。 “少夫人您甭拦我,我非得把他们的门牙给打烂了不可!” 虽然脱线,但一向还算能够自持琴妙居然被惹毛成这样,倒是颇让沈月华好奇。她微微摇头,索性拉住琴妙。琴妙怒气冲天,但好歹知道沈月华不会武功, 倒也不太敢用劲,只好愤恨地呸了客栈的门一口! “何事?”沈月华将她拉到一旁问道。 顾呈瑜站过来,笑道:“这丫头能气成这般模样,无非就是一个原因:路见不平。”他话一出口,琴妙当即跟见到亲人似的,眼圈儿都有些红肿。 “少爷!”她嚎了一嗓子。 这便是顾呈瑜能得人心的缘故了,他知道属下的忠心是他居于高位而不危的重大资本。他也很会拎清重点,往往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小细节就能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被关心的,不惜肝脑涂地也要报答。 “夫人怎么看?”顾呈瑜转而看向沈月华。 沈月华忖了片刻,微微一笑,顾呈瑜言下之意是让她来处理,自然帮琴妙出头这个人情是她来领了。于小处见情真,他一直都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着想。 她问琴妙:“你想如何办?” “自然是揍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琴妙攥紧拳头,秀气的脸上杀气腾腾,可见是真的被招惹狠了。 沈月华安抚地看着她:“或许,我们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在沈月华波澜不兴的眼神里,琴妙也没刚才那般怒不可遏了。 琴妙随着沈月华往客栈走去,顾呈瑜怀揣一颗“有热闹看了”的心也紧随其后。倒是本应最最着急的萧天此时却放松了,有两位主子在,哪儿还会有琴妙吃亏的地方?更何况他性子静,就留在原地候着了。 “出什么事儿啦?”一路上在另一辆马车里忙得不亦乐乎的绿衣总算是有功夫探出头来。她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主儿,奈何一行人里就她一个货真价实的丫鬟。虽然有琴妙打前哨,但那些细小的活计还不得绿衣亲力亲为,帮他们彻底料理后勤了? 原本是存了好好儿游玩一番的心思,没想到太子殿下所幸一个丫鬟都不带,可真是哭死她的心都有了。 萧天摇头表示不知,其他人更是木得连话都不多说。 绿衣沮丧着一张秀气的脸,从车窗里缩回去继续分装行李了。 另一边,虽然距客栈没多少步的距离,却已经足够琴妙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发生的事。 三人刚踏进客栈的门槛,一个模样儿还算端正的中年男子叫嚣道:“呦!小娘子居然还有帮手?啧啧!”他话音刚落,眼神扫到沈月华的脸上,登时就挪不动道儿了。 “美人!大美人!”男子几乎要留下口水,“董爷我有的是钱,买你一个春宵何如?” 还没等暴躁的琴妙发怒,闻言,顾呈瑜的脸色已经是山雨欲来。混账玩意儿,居然敢当着本太子的面儿对阿月无礼,他恐怕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顾呈瑜食指微抬,一股凌烈寒气就要从指尖蓄起。 没想到沈月华却突然摁住顾呈瑜的胳膊,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顾呈瑜半路被阻,一股恶气憋闷于胸中,冷哼一声,悻悻地甩开了手。 “只要不将他打死,这祸害就永远除不了。”沈月华低声劝,“彻底交给我,好吗?” 顾呈瑜不想答应,但又不忍心拂乐沈月华的意,索性大跨步走到客栈大堂的一角落座,好像是置身事外,但眼睛一直盯着沈月华,暗暗做好准备,随时替她挡去危险。 沈月华对顾呈瑜露出微笑,安抚顾呈瑜的同时,更是让那“董爷”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转过头,视线落到瑟缩在柜台下屈膝抱着头的小姑娘身上,沈月华轻挪莲步走到小姑娘跟前,低眉却不弯腰,相帮却不同情:“还能站起来 吗?” 小姑娘听声仰起头,她虽则浑身发抖,但脸颊并未湿润。 在这种饱受欺凌的关头都不曾落泪,不曾告饶,看来这小姑娘有些与众不同的特质。她不过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面黄肌瘦,容颜清丽,即使这粗布麻衣都掩藏不了骨子里的姿色。 “我试试。”她的音色好听暂且不论,在这种纷杂的环境里,声音竟也出奇的平静。她果然努力地试了试,直起腰身,但一抹痛苦之色拂过脸庞,让她本就有些发黄的脸添了一丝惨白的意味。 “不必勉强。”沈月华连忙道。 小姑娘皱紧眉头,还是忍着痛苦站了起来。 “这个下贱胚子真是喜欢装模作样。”那名中年男子生怕沈月华对自己生了“偏见”,他那令人厌烦的声音又响起,“董爷不过就是轻轻推了她一把,怎的还像受了重伤一样?”他舔着脸冲沈月华笑,“大美人别误会,董爷可是最会怜香惜玉的,保管让你欢心~” 沈月华扫了眼角落里的顾呈瑜,见他还算淡定,便也容色不改地问小姑娘:“便是他想要强抢了你去?” 小姑娘点了点头,颇为鄙夷地睨了眼中年男子:“我不愿意。” “为何不愿?”沈月华仿佛明知故问。惹得琴妙都略有些不满:太子妃这是在做什么呀,就应该把那猥琐男打个半死,替娇弱的姑娘伸张正义啊! 小姑娘也不妨她有此一问,没有当即便作答,只是垂下头陷入沉思。 中年男子瞧沈月华气度实在不凡,接连好几句话既没有让她愤怒,也没有分掉她的神,可见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他心下微微发慌,但越是烫手的山芋他越是想尝一尝: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文县这地界儿上还能有他董立仁干不了的事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陪一个时辰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哗啦!”一大把银票被董立仁扔上天,如雪花般纷飞而下。 这少说也得有几百两银子吧! 一旁原本兴致勃勃围观的群众一下子就激动地疯抢开了,抢的时候还怕把银票撕碎,又是大展拳脚,又是小心翼翼,抢得那叫一个心力交瘁。 在这乱哄哄的情景下,顾呈瑜“噌”地站起来,瞬间移动过来护在沈月华身前,担心她被误伤。 这时,董立仁才注意到随沈月华一同走进来的这名男子,许是同性相斥的缘故,他虽然被顾呈瑜的丰神俊朗给刷的眼前一亮,但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才是最不凡的那一个。再看顾呈瑜,身上的衣物装饰都很普通嘛,不及他的华丽耀眼。 “大美人,你还指望这个小白脸?只要你肯陪董爷一个时辰!银子要多少有多少!”董立仁财大气粗地道。 沈月华柳眉微蹴蹙,不耐烦道:“你别吵。” 董立仁见大美人总算是理他了,兴奋得不行,岂有不吵的道理?他拢了拢衣袖,做足了架势打算“大吵特吵”,与此同时,顾呈瑜也是终于寻到了惩戒他的时机,怎能不出手? 下一瞬,董立仁喉咙处尖锐地一疼,这疼痛游丝般钻入心口,吊着心尖儿越来越难以忍受。他想尖叫,但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不仅嗓子哑了,董立仁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连动动身子求救都没戏。 恐惧瞬间蔓延全身,危急关头,愣是没有被他那几个狗腿子发现。 “我想明白了。”那姑娘抬起头,神情坚定也带着傲然,“我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说完停顿了一下,看了圈儿抢钱抢得终于消停的众人。 不无意外,说辞出奇的一致―― “如此不要脸,当真少见!” “谁家 的姑娘?真是丢人!” “下贱!肮脏!” …… 而这些话,她早就听腻了。 她没有被影响分毫,继续道:“董立仁有的是钱,我也需要钱,但我是个人,他不可以像件物品一样将我买下,是故我不愿!” 董立仁与她先前强迫她的人并不相同,甚至董立仁比那些人还要好上些许。毕竟那些混账们都是直接扑上来吃干抹净扭脸就走的人,而董立仁却愿意撒银子买她。 但那又如何? 即使被欺凌被压迫也是因为她的命数不佳,那并不代表她就像一枚物件可以任人买卖!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沈月华笑了,她从琴妙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已经猜出来这个小姑娘有点不一样,真正从她嘴里听到,更加印证了沈月华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小姑娘究竟经历过什么,但沈月华已经铁了心要护着她。 这时,董立仁喉咙的麻痹感总算是消褪了,他料到是受了暗算,连忙后退到几个狗腿子的保护圈儿里,警惕地看了半晌。不过就算是这样被整,他见沈月华总算是肯搭理他了,依旧贼心不死地道:“大美人,董爷我……” 沈月华冷声问:“你要我陪你一个时辰?” “对对对!一个时辰足够了!”董立仁欣喜若狂,这一笑,脸上布满褶皱,像是一朵开烂了的菊花,着实令人恶心。 “在何处?” 董立仁的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锦楼!文县最奢华的销金窟!” “为何仅一个时辰?” “哎呀,大美人的胃口倒是不小……”听到这个问题,董立仁居然愣了片刻,眼神闪过些许不自然,“不过你放心,一个时辰董爷也会让你爽翻了天!” 听他嘴里的污言秽语越来越多,顾呈瑜真是有种直接砍 了他的冲动。 若不是沈月华微微侧身拦着他,恐怕这所谓董爷大抵今儿是交待在这儿了!但他与沈月华岂能没有这点儿默契?顾呈瑜知道,他的阿月越是不动声色,越是会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董爷”削到永世没有翻身的余地。 呵呵,就算阿月失手,这董爷也…… 顾呈瑜的眼神里生了杀意,董立仁只觉得脊背凉透,突然起了一丝后悔。 而琴妙自然也是信任自家太子妃的,她现如今是彻底冷静了下来,也明白当面揍人纯属治标不治本。 不过有人不了解沈月华的手段,当即便忍无可忍地劝道:“这位夫人千万别贪图银钱,董……董立仁不是什么好人啊!” 出言的正是这客栈的掌柜,长得好看又厚道,虽则之前惧怕董立仁的势力不敢说话,但眼睁睁地看着打抱不平的好人即将进入陷阱,拼着被董家打击报复的风险也得尽力。 沈月华冲着掌柜善意地笑了笑,随后附在琴妙耳边说了几句话。 琴妙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刷的一下子就闪出客栈。 “釜底抽薪。”顾呈瑜了然地点头,更是放心了下来,果然,她的阿月永远都不会让他失望。但除却沈月华,其他人仍旧一头雾水。 “怎么样?多少钱?何时走?”董立仁急不可耐,生怕出了纰漏,沈月华却再次不理他了。她找了一处干净的地儿,跟顾呈瑜双双落座,怡然的样子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董立仁不明所以,有过喉咙麻痹口不能言的经验,也不敢冒冒然向前。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雄壮威武的打手,眼珠子一转,毒计上心。他使眼色,打手一号十分驾轻就熟地就把那个沉默在一旁的小姑娘扭送到董立仁跟前。 小姑娘神情倔强,也不 求救,只是直直地瞪着董立仁,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真是少有的辣啊!若不是突然蹦出个大美人,董立仁还是挺满意这位小姑娘的。但是……他突然抬起“熊掌”,摆出歪眼斜鼻的阴狠模样,猝不及防地给了小姑娘一嘴巴子,清脆的响声,惹得围观众人不忍直视。 小姑娘的脸登时肿胀了起来,嘴角渗血,但却仍旧没有呼救一声。 “大美人,你想保护的人可在我手里!爷劝你乖乖听话。”董立仁得意洋洋的嘴脸着实欠揍。 但沈月华容色一丝未变,仍旧不时地与顾呈瑜低语两句,完全没放在心上。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觉得这位夫人怎的如此铁石心肠?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哪有她这样帮人帮一半儿的? “蠢货!”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出口泼辣老练,定是在市井间挣扎多时。 她的神情里带着轻蔑,虽然身子孱弱得几乎快支撑不住,但那神情却硬生生地将董立仁比了下去:“那位夫人与我素不相识,毫无瓜葛,竟然拿我来威胁夫人,你是不是精虫上脑乱了神志?!” 这话出口,董立仁恼羞成怒,暴打接踵而至。 而那些窃窃私语的众人也顿觉羞愧,夫人能够抱打不平说明人家心肠好,又没有义务管小姑娘一辈子?更何况人家做得早就比只会吱吱喳喳看热闹的人好多了。 看着董立仁的拳头毫不留情地锤在瘦骨嶙峋的姑娘背上,肚子上,甚至是眼睛上…… 几乎是拳拳见血! “够了!”那位厚道掌柜实在忍无可忍,只身上前来阻止。 他原本就是心地善良之人,不过性子和软,担心惹上祸事,这才强忍着没有插手。但如今被小姑娘毫不留 情地点破,他更是羞愧万分。 若不能救下这位小姑娘,怕是他这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什么玩意儿!” 厚道掌柜尚未来得及近身,就被打手们一把撂翻。客栈的小二们面面相觑了片刻,一咬牙,“噌”地冲了上去:“不要动我家掌柜的!” 但还是一个一个地被打倒叠了罗汉。 原本还存了一点心思想要助掌柜一臂之力的人全被吓得缩了回去,只能默默地将视线投向那位绝色的夫人,希望她能再次出手。 他们的希望落空了,沈月华还是若无其事。 她在等,一个将董立仁一击必杀的人到来。 董立仁越打越来劲,越打越来劲,他还就不信了!威胁这等把戏他曾经是屡试不爽的!围观的人看着看着也忍不住偏过头,实在是太血腥太可怜了。 “咚咚咚!” 这声音像是在击打一块没有任何生气的猪肉,小姑娘原本还能反抗两下,但动静愈发小,愈发小…… 不会是死了吧?董立仁心中忐忑,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己的行径绝对会败露。 不过他也打累了,便随意拉了个板凳坐下,而小姑娘已经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恐怕再被打一炷香的时间就会香消玉殒。只见她死死地抠住堂内的柱子让自己不要倒下,紧咬下唇,目光充满仇恨,恨不得将董立仁咬死!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虽然身处弱势,但还是让人肃然起敬。 大堂内陷入诡异的寂静,没人出声,只余董立仁粗重的喘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少夫人,我回来了!”,琴妙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她激动得都忘记行礼,一个劲儿地猛夸:“少夫人您真是神机妙算呐!” 沈月华揪了许久的心这才回了原位。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见不得旁人乱耍威风 她并非铁石心肠,但苦肉计往往能起到不同寻常的效用,这一次能否替小姑娘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尽人事之后只剩下听天命了。 “老爷――”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这个音色不算婉转动听,放在女子堆儿里甚至会略显粗犷,但配着来人讲话的语气,却无比的契合。 “夫,夫人!”董立仁登时面色刷白,手足无措。 他竟如小丑一般一脚将那小姑娘从大堂柱子后踹开,换做自己躲在柱子后头,还露出半条瑟瑟发抖的大腿。 众人惊讶,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月白素纹锦披,简简单单地绾了一个单螺,上插和田玉钗,装扮着实低调得很。但沈月华又岂能看不出?仅仅她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玉钗,就能顶一个中等佃户一辈子的收成了。 “是宝利商行的当家夫人。”琴妙低声告诉沈月华。 “当家”和“夫人”这两个字凑在一起出现确实有些不伦不类,但放在这种情形下却是精准得很。沈月华缓缓站了起来,打量完这位当家夫人后一切便了然于胸。 董夫人的视线在顾呈瑜身上绕了一圈儿后,便独独地锁定了沈月华。 虽然沈月华一侧的顾呈瑜着实丰神俊良,但就他与沈月华的座次和他悠哉品茗的神情来看,这里头真正会起来主事的人只有沈月华。 看沈月华,她虽衣着朴素,但她身上的每一寸都价值连城,并不比董夫人差上分毫。尤其是她颈间若隐若现的长命锁,更是不能用银钱来衡量。 董夫人商海浮沉十年,早已练就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和一张八面玲珑的嘴:“夫人难得来文县一次,便遇到这般糟心的事,真是我董府大。大的不是了。”她微笑着凑了上去,“这长生客栈虽然不是顶好,配不上夫人的卓然气度,但好在环 境雅致百里挑一,可见选客栈的人当真是独具慧眼。” 才不管他们一行人里面谁负责什么,多夸总是没错。 更何况这样劈头盖脸一顿夸,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到了客栈选择上头。不仅厚道掌柜是面上有光,选长生客栈下榻的众人哪一个不是一丝自豪荡过心间? 但见沈月华,她只是笑笑,轻轻地走到小姑娘的身边,将她扶住。 “夫人,当心这血污了您的衣裳。”小姑娘虽然性子辣,但却分得清好坏。 自小在冰冷的环境中长大,让她十分珍惜这份独特的温暖。 是的,沈月华的袖手旁观并没有让她不满和怨恨,她更感激的是沈月华待她始终没有出现居高临下的同情。这平等相待,如此罕有,更觉难得。 沈月华摇头,缓慢地把她扶到董夫人面前。 “董夫人认为该怎么办?” 没有虚与委蛇,没有阴奉阳违,更没有被董夫人的一番说辞就乱了思路。沈月华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并且十分精准地切中了要害。 董夫人已觉此人不简单,平白无故不能招惹。 她眉头紧皱,将小姑娘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小姑娘这般惨象让她也心生恻隐,毫无疑问,罪魁祸首定然是那个不成器的老爷。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董夫人咬牙,以前还只是有些风言风语,现今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董家有的是钱,自然想到了破财免灾。 但仅仅只是银钱就可以让面前的贵人满意吗?董夫人不敢妄下定论。 贵人……贵人! 董夫人福至心灵,她顷刻间柳眉倒竖,吩咐打手将董立仁从柱子后头拖出来。 打手们虽然敬奉的是董立仁,但说到底董夫人才是能拿捏他们命脉的当家人。当即也不说二话,迅速把吓得摊成一片的董立仁拉到董夫 人面前。 董夫人看向沈月华,笑道:“家夫下手没个轻重,他定当谨记教训不会再犯。这位姑娘的医药费董府全部承担,不仅如此……”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大丫鬟便呈上一个金元宝,“这锭元宝足以让姑娘衣食无忧,还请收下。” 听董夫人对董立仁的谦称,便知这董立仁在董家可谓没有地位,也足以说明董夫人凭借一介女流的手段,已经将董府大权紧握手中,无怪乎董立仁能怕成这般。 但饶是如此传奇的人物,此刻却还是将姿态放得足够低,足够谦卑。 她摸不清沈月华的底,只想大事化小。 “没个轻重……”沈月华重复了一句她的话,哂笑道,“董夫人的意思,是只要下手轻些便可无无故打人了?” “当然不是。”董夫人立刻道,“家夫鲁莽,我回府后定责令他改正。” 话中之意更进一步,不过这也已经接近董夫人能做出让步的最终底线了。 “我……”小姑娘身子奇疼无比,她此刻只能发出一丁点声音,气若游丝,“我不要你们的臭钱……” 沈月华略微低头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小姑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别再倚靠沈月华,盯着瑟瑟发抖的董立仁,“我要如数奉还!” 听到这话,董立仁心中“咯噔”一下。 瞧着架势,夫人是想息事宁人了。她从来看不上自己,八成会做出让自己挨打的事儿来。道歉还好,跪祠堂也无所谓,被打那就是万万不能了!那可是会很疼的啊! 董立仁当机立断:“我错了,你放过我吧!钱,我有的是钱,多少钱都行!” 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早就无影无踪,只留下没有骨气的一副皮囊,奴颜婢膝。 董夫人攥紧拳头,勒令他闭嘴:“董家 人,绝不低三下四!” 她微微昂了昂下巴,看向沈月华道,“我不知贵夫人是何方神圣,原本不愿得罪,但现下却不得不得罪了。董家打人便打了,要多少钱我董家赔得起,但要我董家人受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月华点了点头:“董夫人好威风。” 她一丝一毫都没有被董夫人的疾言厉色激怒,只是淡淡地问:“我们初来乍到,不太认识此间名门望族。特地问上一问,不知董立仁董老爷是否纳过妾?” 只有少数几人除外,其他人都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沈月华此问何意。 说到这处,董夫人倒是眉目间隐约有自豪的神色,她道:“家夫虽不成器,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却一向洁身自好。” “噗――”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整个文县谁不知道董立仁见到个美人儿就走不动道,也就董夫人还欢天喜地地被蒙在鼓里。 董立仁的脸色立刻白了三分,他满心以为能蒙混过关的。 他是当仁不让的色中饿鬼,能让他规规矩矩地不纳妾,其中因由真真是复杂曲折。他虽然没骨气没手段,但并不蠢笨,再加上钱多得用不完,偷腥偷得也是很有分寸,是故如鱼得水。 “好一个洁身自好。”沈月华突然就加重了语气,“不过董立仁想要将这位姑娘买下供他奸淫,这也称得上洁身自好?” “什么?!” 董夫人脸色大变,眼神犀利地看了圈儿董府的打手,他们心惊胆战地低头,显然心虚。她定了定神,问董立仁道:“当真如此?” 董立仁矢口否认,还赌咒发誓,说起谎来轻车熟路,炉火纯青。 董夫人将信将疑,到底是十来年的夫妻,她总不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便对董立仁彻底失去了信任,或许又是一个误会吧 。 而琴妙看着董立仁在这儿表演,对自家太子妃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单单因为董立仁的两句话,她就能断定此人家中定是有畏惧如虎之人,并且极有可能是偷偷摸摸而至此地。毕竟长生客栈地处文县边儿上,他一个富家老爷若不是有所忌惮,何苦在这儿耍横呢? 琴妙打听消息的能力可不是盖的,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详情给弄了个清楚,还以董立仁出事为由将董夫人给请了来。 “这样吧。”沈月华懒得看董立仁在这儿演戏,“这位姑娘的医药费自然是要给的,除此之外,谁让你董家财大气粗,自然是多多益善。” 小姑娘本想拒绝,但沈月华用眼神制止了她。 “另外。”沈月华接着道,“你董家有董家的威风,我也有我的规矩。”她说到此处粲然一笑,让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我的规矩便就是见不得旁人乱耍威风。” 她说得慢条斯理,顾呈瑜哈哈大笑来捧场,琴妙更是乐不可支。 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董夫人反倒却冷静了下来,她见多识广,碰到过“没本事虚吆喝”的小人,也遇到过“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但面前这些人她愈发摸不准了。 说低调内敛,他们言谈间却着实张扬。 说虚张声势,他们的衣着气势又真真儿地摆在明面儿上,绝不是等闲之辈。 董家的生意庞大,在董立仁这一代险些后继无人,其中经历过不知多少起死回生的场面。现今能成为文县第一富商,全靠董夫人的谨慎行事。 风口浪尖,若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位夫人切莫怪罪,我自嫁入董家起,就答应过已逝的公爹绝不能有辱董家门楣,要家夫屈膝实在不能,还请宽恕则个。”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她的美好太迷人 居然能在瞬间做到收放自如,确实不简单。 沈月华倒有点英雄相惜的意味,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晌董夫人,又嫌恶地瞥了眼董立仁,有些想不明白像董夫人这般手段的女子,如何能甘愿与董立仁为妻? 她猜了一种情形,想要跟董夫人求证。 “那董家老太爷又答应过夫人何事?” 无非只剩下利益互换了,要让董立仁这般色鬼能忍住不闹腾不纳妾,定然是有他所忌惮的因素在里面。 董夫人面上闪过不自然:“实不相瞒,公爹帮我肃清了内宅,董家后院只余我一人。” “因此夫人确信董立仁不会对外起色心?” 董夫人皱眉:“除非他想败坏祖宗基业。” “我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的!”董立仁连连保证,面色诚恳又惶恐。他就是再不济也懂,现今的董家虽然更加昌盛,但也只是披着董府外衣的皮而已。董老爷的身份是他能逍遥的资本,他绝不敢亲手断送。 若不是董老太爷当初心狠手辣,恐怕董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董立仁突然想起董老太爷临死前留给他说的最后一封信,他低下头,将一瞬间闪过眼角的怨毒之色掩藏。 “娘。” 这时,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神情平和地走了进来。她对着董夫人福了福身子,却并没有将董立仁放在眼里。董立仁虽然色心不死,但平生只有这一个亲骨肉,还是卯足了劲儿地疼她,当即笑着招呼:“明儿来了,爹今儿白天的时候给你从山里带了几只野味,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走,跟爹去客栈后厨,让他们做给你吃。” 他拉起董明儿的手,语气温和:“这种场合不是你应该看的,乖。” 看到他如此亲切慈爱地对待女儿,董夫人还是决定相信他。说到底,董夫人一直认为是自己亏欠了董家。十年来忙着生意操持,把身子骨便给熬坏了,偌大个董家后嗣却只有董明儿一个女儿,着实凄凉得紧。 董明儿不为所动,她抽出手来,淡淡地道:“女儿来此便就是来看娘亲如何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爹一样置身事外,乐享清闲。” 她对董立仁可谓不尊。 但没办法,在董家,除了一个当家夫人外,还有一个主事小姐。这位小姐自小便聪颖机智,像极了董夫人。更何况董夫人也极力地栽培她,立志让她将来招个入赘婿,亲自接手董府产业。 董立仁讪讪地立到一旁,似是已然习惯。 个子小小但气势已成的董明儿环顾一圈道:“我已于门外听得清楚,此事解决起来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但此处人多嘴杂,不知各位可否移驾?” 琴妙目瞪口呆,在董明儿这个年纪的时候,她可还在玩泥巴呢! 不过身为暗卫的下意识行为却出来了,琴妙当即拒绝:“文县是董家的地盘,少爷和少夫人绝不能跟你们走!” 董明儿一笑:“无妨,就在这长生客栈的客房里头,只需清静即可。” 琴妙看向沈月华,犹豫道:“少夫人,会不会……不安全?” 沈月华忖了忖,这小丫头的提议没什么漏洞,但正如琴妙所言,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有什么隐藏的陷阱就不好了。再说,难不成这董明儿要说什么秘密,不能让围观的人听?但……他们也只是路过而已…… “去。”顾呈瑜悄然走到沈月华跟前,“难不成这小小文县还真有我怕的龙潭虎穴?” “好。”沈月华点头,她同时 吩咐琴妙出去将她的随身药箱拿过来。 一行人上了二楼,厚道掌柜把围观热闹的人给驱散了。虽然他也着实好奇,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很显然,这里头的人每一个他都惹不起。 由于有个重伤的人,他们上楼的速度极慢。 沈月华耐心地扶着小姑娘,不顾自己的半边儿衣衫已经被鲜血染成一大片红梅。琴妙动作快,等沈月华将小姑娘扶着靠在榻上,药箱已经被送过来了。 止疼的药丸,能让小姑娘暂时不必受疼痛的纠缠。 看着沈月华给小姑娘细心诊脉,趁着间隙,董夫人将董明儿拉到一旁,低声问:“明儿,你来这儿做什么?” 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董明儿年纪小,但心思更是缜密。 偌大的董府,早就在她的掌控之下了,是故董夫人也没问她为何会知晓自己的动向。 “前些日子无意得知了一些棘手的事,原本就想摊开来讲明了的。如今碰到这等契机,也算天意。”她眉目清冷,运筹帷幄的样子着实跟她那张稚嫩的脸不符。 董夫人皱起眉,能让董明儿觉得棘手的事情,适合在陌生人跟前处理吗? 董明儿看懂了董夫人的犹疑,她说了两点:“一,这三人不能惹,他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二,他们是过客而已,困扰不到世代扎根文县的董家。娘亲,此事便交由女儿来处理吧,顺便也让娘亲看看女儿的能力。”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董夫人转身退到客房角落,落座,静静地看着她最骄傲的女儿。 董明儿看向董立仁,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表现出少有的不舍和难过。这些从董明儿脸上极为难得出现的神情让董夫人心惊,也让董立仁害怕惊惧。 “ 爹。”董明儿走到董立仁跟前,微微抬起头,“你从未有事瞒过娘亲和我?” “没有!不可能有!明儿还不相信爹吗?”董立仁撒谎撒惯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反应,瞧起来极其真诚可信。 “好。”董明儿眉目间的阴郁褪去,没再于这个问题上纠结。她将视线投到沈月华身上,脸上逐渐浮现出欣赏的神色。这个女子无疑是她太过于欣赏的人了,独立,气派,周身仿佛一直萦绕着一种气定神闲的美好。 董明儿的生长环境与这世间大多数女子不同。 董府董夫人当家,董明儿诞生后董夫人又被诊断为不能再生育,于是她的教育便倾向于男子。但她又不至于闭塞,眼中有太多沉沦于世俗礼教的可悲女子,让她对自身的要求便更加严格了起来。 她也曾想象过,究竟成为怎样的人,才能让自己满意呢? 现在,那个人出现了。 董明儿缓步走到沈月华跟前,仿佛能感受到沈月华的美好背后的几多血雨腥风。她笑了笑,嫩嫩的小手抚上受伤姑娘的肩膀,露出笑容:“董家有愧于姑娘,一定会给姑娘满意的答复。” 她继而抬头看向沈月华:“敢问夫人贵姓?” “沈。” “文县的冰上舞是一大特色,沈夫人来此游历,千万不可错过。”她还是想确认一下沈月华他们是否会快速离开文县。 沈月华点头:“我们去往冰城。” 聪明人之间对话,本就不用说得那么明朗。 董明儿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趁着她娇美的容颜,像极了春花绽放。她道:“我会保证家父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此等行径,而且会给那位姑娘足够的银钱能让她离开文县,这种结局不知沈夫人满意吗?” “空口许诺?” “不。”董明儿摇头,“宝利商行从此不再姓董而姓白,家父也只能潦倒度日。” “明儿!”董立仁和董夫人同时叫出了声。董立仁太清楚他这个女儿的性子了,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没有不作数的,难不成,难不成?想到这里,董立仁难得出现硬气的一面,咬紧牙关,似是要做出什么决定。 董夫人立刻走到董明儿面前,怒不可遏:“你在胡说些什么?!” 董明儿抬起眼皮:“女儿未曾胡言,董立仁七年来奸淫良家妇女三十二人,进出妓馆青楼一百五十七次,这些还不够吗?” “不够!”董夫人目眦欲裂,“这是为娘的事,现在为娘告诉你,为娘原谅你爹了,你从此不能再提将宝利商行改姓之事!” 这言论若是让族中叔父们知晓,怕是唾沫星子都能讲他们母女俩淹死。 董明儿却是知道董夫人忌惮着什么,虽然董夫人执掌商行,但还是被董氏族叔们处处以祖宗家法压制,困扰颇多。 “白氏票号之繁荣盛景一昔崩塌,外祖父和外祖母积郁过度而死,娘你走投无路之际,幸而被祖父收留且许以执掌宝利商行的特权,能让娘一展抱负。是故,娘心中对祖父十分感激,也断然不会有将宝利商行归为己有之心。”董明儿微微一笑,“女儿说的可对?” 董夫人的眼眶微热:“你要谨记你祖父对为娘的恩德。” “呵呵。”董明儿慢慢从袖口里取出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信角已经泛黄,可见年代着实久远。 看到那信,董立仁的脸瞬间惨白,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还带着体温。 他哆哆嗦嗦地将锦囊打开,里面的信不知何时已经被替换成了白纸一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有你贴身护着什么都不怕 “这,这不可能……”董夫人右手颤抖,只一眼便将信的内容看完。她不相信,那个一向是慈眉善目的老人竟还有这副面孔。 董明儿百般熟练地诵读:“待宝利商行度过危机,若白巧未给董家留有男孙,汝可联合族中叔父休掉再娶,以此为证。” 冷冰冰的遗嘱,董老太爷连这种可能性都有想到,可谓冷血。 董夫人还是不愿相信,她抬起头看向董明儿:“明儿,许是你爹他编的。他的字迹与你祖父十分相似,能模仿出这封信也不是不可能。” “女儿早已想到。”董明儿缓步走到董立仁身边,淡淡地道,“爹,放弃吧。” “我,我听不懂。”董立仁立刻辩解道,“即使有这封信又如何?我从未想过要休掉你娘,也从未另眼相看过你。” 董明儿攒起秀气的眉头:“爹,还要编下去吗?” “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爹!” “的确。”董明儿眼神犀利,“有你这样的爹,恐怕是我董明儿这一世唯一的污点!”她是个干劲利落的人,也没容得董立仁再生事端,也没等董夫人缓过劲儿来,径直道:“事到如今,咱们也都别遮遮掩掩的了。爹,你三番五次与董擎、董远礼和董烽密谈,难不成只是为了叙旧?” 这三个人赫然是董氏族亲中最能主事儿的人,董夫人知道董明儿不会无的放矢,她不愿相信,但却还是一点一点被说服。 “你们私底下的勾当我都一清二楚,而且,你与那三个蠢货厮混在一起以为当真能捆绑了我娘吗?”董明儿语含轻蔑,言辞无礼,“原本任由你们私下意淫无伤大雅,但恐怕爹你不知道……呵呵,真可笑,祖父和那三个叔父居然连你都瞒得这般严实。” 董立仁心中着实忐忑 不安,他有点读不懂董明儿话中的意思了。 虽然这个唯一的女儿一向对自己是带搭不理,也不算尊重,但到底就这一个子嗣,董立仁也是倾注了所有父爱在她的身上,父爱的本能是一方面,另一面他还想着能笼络住董明儿的心,对他在董府的地位也能有所巩固,可是收效甚微啊。 “明儿,有话就说吧。”董夫人已经预知到董明儿应该是掌握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她终究是已经被冲击得有些有气无力。 董明儿偏过头,对沈月华他们微微颔首:“见笑了。” 沈月华笑了笑:“董小姐杀伐果断,佩服。” 董明儿再无顾忌,她走过去扶住董夫人的胳膊,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白氏票号被算计得一蹶不振,外祖父外祖母也被下毒致死,这一切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娘您最感激最崇拜的董权!” 董权即董老太爷的名讳,搁在以前,即使董明儿有再多的特权也不至于如此放肆。 因为董夫人白巧一向将董权视为再生父母,虽然白氏票号倒下后白巧不至于流落街头,但她却不能再施展自己得商业手段和抱负。这对从小立志于要把白氏票号发扬光大的白巧来说可谓灾难。 想要拼命生长的树苗,骤然失去所有肥沃的土壤。 这还不算,双亲的离世更让她痛不欲生。 就在这时,董权站了出来,以世叔的名义将她收养,给她温暖的父爱,还提出联姻,把宝利商行大小事全部交由她掌管。是故,纵使董立仁多么的不着调,她都能忍。这么多年来,不管董氏族叔们多么无理取闹,她都大事化小,甚至跟小媳妇儿似的陪笑脸,让董明儿一直看不惯。 也是巧合,董明儿追查那封信的时候无意中揭开了这 个秘密,当年的三个刽子手就是那封信里提到的三个族叔。 这些隐秘之事,董明儿早已查到了证据。 董夫人摇摇欲坠,董明儿的话她不可能再拒绝相信。甚至是她,当年也对白氏票号崩溃和双亲离奇逝世的事很不解。 如此听来…… “是我连累了爹娘。”董夫人泪如雨下,但声音依旧很稳。 那时,宝利商行虽然势盛,但毕竟后继无人,而且董权已经被诊断出了绝症,离死期不远了。他们急需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女主人来接手商行,即使没有现成的,也得硬造一个出来! “所以,这样的人,还留着做甚?”董明儿狠狠地瞪向董立仁,“爹,在你跟那三个蠢货商量要夺回商行大权的时候,要陷害我娘不贞的时候,是不是还很洋洋得意?” 真相的剖白,对董立仁来说也是巨大的冲击。 新仇旧恨,恐怕依着董明儿的性子,是没有他再逍遥的余地了。他只能孤注一掷:“商行一直是我董家的!那,那三位叔父也已经答应了将商行收回,你们两个女流之辈能,能成什么大事?” 他说得毫无气势,天生就不是掌事儿的料。 董明儿还想说什么,但董夫人抬手止了她的话:“明儿你不要再管。”不论董立仁多么不堪,董明儿身为他的女儿,若是当真处置了生父,定也会背上不孝的骂名很难翻身。 她跨步走到房门前,唤了声:“进来。” 方才的几名打手鱼贯而入,肌肉虬结,颇为魁梧。 “把老爷带回府里,没得我的允许,不准出门。” 打手们齐称是,董立仁根本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他叫喊:“白巧你个……你等着,叔父们不会放过你的!”连说狠话都不敢当着白巧的面儿说,当真窝 囊至极。 董府马上就要变天了。 或者说,整个文县的商圈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这一切都已经和沈月华没有关系,他们只是路过,救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发现大千世界卧虎藏龙,每一处都有传奇。 “你不能再留下来了。”沈月华坐在锦墩上,对小姑娘轻声道。 “我知道,原本我也想离开。”小姑娘强行支起身子,跪在踏上给沈月华磕了个头,“夫人的大恩大德,我唯有尽全力报答。” 沈月华浅笑:“先养好伤吧。” 这时,失魂落魄的董夫人已经走出了客房,留下董明儿善后。这个不一般的姑娘面上含着笑,怡怡然走到沈月华面前:“让沈夫人看笑话了,不过,冒昧问一句,您的真实身份可以透露吗?” 沈月华摇头:“不方便。” 董明儿脸上漾起了失望的神色,她想了想又问:“夫人,不知……明儿可否与您彻夜长谈一番?”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着实殷切得很,倒让沈月华有些疑惑。 “董小姐这个要求,倒是闻所未闻。” 沈月华没见过董明儿如此强硬做派的姑娘,董明儿也没见过沈月华这种能将刚和柔融合得恰到好处的女子。但说到底,沈月华不觉得对董明儿能有多少好奇,虽然她的所言所行已经脱离了整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但她的生长环境所致,于沈月华看来,也称不上奇特。 倒是这位出身贫寒,伤痕遍体却依旧保持清醒,在何种境地下都能不卑不亢的小姑娘让沈月华想要进一步接触。 “明儿对沈夫人颇为尊崇,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望教诲。” “这……”说到底,沈月华的决定关系到整支队伍的行程安排,她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自 然得考虑周全。 顾呈瑜出声道:“今后也没有再见的可能,就此别过吧。” 他不待见姓董的人,打心底里不待见。若不是董夫人将董立仁强行带走,若不是知道董立仁今后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顾呈瑜定是要割了他的舌头来泄愤! 敢言语猥亵他的阿月,这点惩罚还是轻的! “沈夫人……”董明儿还是不死心,她在文县这个地界儿上见过的人也不少,但始终不能算眼界开阔。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她实在是想多多接触沈月华。 但顾呈瑜已经先行一步将沈月华抱起,直接跳窗而出,理都没理董明儿的再三恳求。 沈月华没说什么,安稳地落到马车前,她跟顾呈瑜商量:“让那个小姑娘跟咱们一辆车吧,我也好给她治治伤。” “她并不简单。”顾呈瑜微微蹙眉。 “有你贴身护着,我还用担心一个受了重伤的小姑娘吗?” “那倒也是。”顾呈瑜突然促狭地一笑,直直地贴到沈月华身前,紧紧搂住,“是这么个贴身保护?” 到底是在十几名暗卫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地亲昵让沈月华有些不自在,但她挣脱不开,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趴在他胸前,轻轻一咬。 浑身酥麻,阿月淘气起来真是让他爱不释手啊。 “少爷夫人,这姑娘放在哪儿呀?”琴妙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自小习武,力气犹如一名精壮的男子,是直接把小姑娘打横抱起的。 小姑娘示意琴妙将她放下,勉强站定,对沈月华深深地鞠了一躬:“雨,雨倾多谢沈夫人相助,不,不能再麻烦夫人和少爷了。我会自己找个医馆疗伤,伤好后会回冰城寻夫人,当牛做马定会报答恩德。” 顾呈瑜瞪了瞪眼,沈月华是直接呆住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今天是跟客栈有仇吗 琴妙不知所以,想了半晌也没看出来雨倾姑娘这番话里面有何不妥。她还觉得这姑娘真诚不虚伪,是个有骨气的好女子呢。 “回冰城?”沈月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颤。 雨倾点头:“我原本就是冰城人氏,不过……遭了难,这才流落至此。”那段灾难让她险些死去,不想提,不愿想,但却终究不会回避。 “你说,你叫羽清?片羽清风?”沈月华一再追问,羽清,羽清,这可是温阁老最惦念的那名女子啊! 雨倾听到她说出“片羽清风”四个字时,也是微微一愣。 “不对。”沈月华摇头,“羽清不会如此年纪轻轻,你究竟是谁?” 虽然这件事着实离奇,但却不能不防备有人探知了消息想要对沈月华不利,顾呈瑜已经蓄势待发,眼角有锐光闪过。 雨倾倒是很平静:“片羽清风的‘羽清’是我娘亲,我的名字是‘落雨倾听’的雨倾,宋雨倾。夫人认识我娘亲?” “你娘?”沈月华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深了。 宋雨倾这说法在当下人看来简直漏洞百出,一个晚辈,与长辈名讳两个字都有读音冲撞,这显然是不可取的。 “家母只是我的养母,而且……”宋雨倾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算愉快的往事,缓了半晌才接着道,“她给我取这个‘大逆不道’的名字,无非是想……提醒一个人。”说罢,宋雨倾轻轻摇头,“真傻,他已位极人臣,怎么可能还记得……” 位极人臣,旖旎过往。 说得不是温阁老又会是谁? 宋雨倾的情绪陷入了低潮,方才被辱时的愤怒也散了干净,低落,不剩一丝力气。回忆里原本有是很亮丽的色彩的,但事到如今慢慢咀嚼,唯余遗憾绕身,难以摆 脱。 沈月华没再逼问,但也不能尽数相信,她道:“雨倾姑娘不急,就先跟着我们的队伍走,你这一身也只是皮外伤,不多久便会好。” 宋雨倾不愿欠人太多人情,还想离开。 但沈月华又道:“你娘与我有些瓜葛,待雨倾姑娘身子好些了,再行商议?” 果然是认识的,宋雨倾再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默然点头。 “琴妙,你同绿衣照看着她些,就在后面那辆马车里吧。”原本是想就近医治的,但出了这略显离奇的事,沈月华终究不放心。她虽然是说要顾呈瑜贴身护着,但顾呈瑜毕竟身系万民,绝不能受到一丝威胁。 尘埃落定,长生客栈却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闹了这么一场,得防止有心之人暗算。 琴妙一合计,得,原地返回去另一条大道上的那间客栈吧。她原是不待见那家极具土豪气质的客栈,金的银的在门前挂了一大堆,那老板该是多么没有品位啊! 但时近子时,也只能就近选择了。 “你怎么看?”沈月华和顾呈瑜干脆没有上马车,直接散步往那间土豪客栈走去。边走边聊,趁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和雪景,倒也是极具意境。 脚踏落雪,“嘎吱嘎吱”的声响掩盖住了二人细碎的交谈声。 琴妙看在眼里,着实羡慕得紧,她小碎步跑到箫天跟前,也与他并肩而行。听着雪地的声音,心中万分满足,真想让这样静谧的时光慢一些啊…… 但客栈很近,不一会儿便到了门前。 客栈的门处于半开状态,有一个伙计正在把挡门的横木拿出来打算关大门。琴妙一个箭步冲上去:“唉――莫急莫急!” 伙计的眼睛圆溜溜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琴妙,愣了一愣。这么晚了,长 得这般俊俏的姑娘怎么还在晃悠,不会是狐狸精吧?!这种念头一闪而过,他眨了眨眼,自嘲自己精怪话本子看多了,瞧她的装扮分明只是个丫鬟嘛,应当是陪着小姐或少爷走夜路的。 俊俏姑娘的衣裳质地极好,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奴婢,这种人伙计一向是不敢招惹的。 他一溜烟儿奔到柜台处,回头看,俊俏姑娘已然进门了。他道:“掌,掌,掌柜的,有,有人!” 还蛮机灵的伙计,不成想竟是个结巴。 琴妙不由地惋惜。 那把算盘珠子打得“吧啦吧啦”极响的掌柜连头也没抬,呵斥道:“不是已经让你关门了吗?本客栈今儿个客满了!”他右眼瞥了眼帐本,又是丰收的一天啊,那帐本上的银两总计让他心花怒放。 “客满了?!”琴妙禁不住喊道。 他们今天是跟客栈有仇吗?一个十二分满意的不能再住,另一个不怎么满意的却还客满了,这都什么运气! 掌柜一听,这是个姑娘的声音啊,他又是开门做生意的,还能听不出这位姑娘遇含愠怒? “嘿,不仅小店客满了,现在这个时辰,怕是方圆数十里都没个能落脚的地儿。”掌柜说着洋洋得意地抬起头,却被琴妙的周身装扮震惊了一下。 他比伙计识货多了,打眼就看出这是一头“肥羊。” 今儿真是黄道吉日,有的让他好好儿地赚一大笔了! “不过既然姑娘要住进来那一切好说!虽然小店客满,但只要姑娘信得过小的,定让您……和您的主子住上最好的客房!”掌柜从柜台右边绕了出来,视线穿越半开的大门瞥到低调的马车一角。 虽然不华丽,但就冲丫鬟这气度,他八成断定马车里边儿的是一位贵客。 “你这掌柜 ,倒是挺会做人。”琴妙乐了,顿时觉得这富丽堂皇的庸俗装潢倒也还能看得过去。她笑道:“那你且准备着,我们家少爷和少夫人要上房,其余有十名护卫,三名丫鬟,一般的客房就可以了。” “啊?”掌柜一愣,怎么还有那么多护卫?这房间哪儿够啊! “琴姑娘!”这时,绿衣踏了进门,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明晃晃的银元宝,少说也得五十两银子。她道:“雨倾姑娘给的,说是报答咱少爷和少夫人,今儿的客栈钱她出。” 琴妙眨了眨眼:“少爷和少夫人同意?” 绿衣笑道:“自然。” “同意就好。”琴妙转过身继续同掌柜谈,“掌柜的,你方才说什么?” 掌柜的眼睛在看到银元宝时就已经亮得跟星星似的,他吞了口口水,笑呵呵道:“有的有的,小店就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您找出地儿来!” 结巴伙计轻轻拽了拽掌柜的衣角,挤眉弄眼,做出“借一步说话”的模样来。 “掌柜的,真,真没了,一间,间客房都没,没了呀。”现在满口答应,万一腾不出客房来,这些外地人可绝不是好惹的啊! 掌柜打定主意,一咬牙:“把我的房子让给那家少爷和少夫人,睡着的伙计们都叫醒咯,你们的房子够大,足够那些丫鬟和护卫睡的。” “这,这……”结巴伙计眼睛瞪得溜儿圆,“那,那我们,睡,睡哪儿呀?” 掌柜坚定地道:“跟本掌柜一起,睡马棚!” 结巴伙计看着掌柜“为钱财,一夜无眠又何妨”的豪迈神情,实在是……毫无办法。夜已经深了,别看结巴伙计说话不利索,干起活儿来却麻利儿得很。顾呈瑜他们一行人很快地入住了客房。 这客栈也不算虚有其表, 在华丽的装潢下,客房的布置也颇为赏心悦目。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都安然入了梦,但马棚里却到处可闻辗转反侧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熬了多久,天还是没有一丝想要亮起来的意思。掌柜狠狠地一踹马棚柱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不睡了!” 掌柜的都起来了,伙计们岂敢怠慢? 个个儿都殷勤地凑了过来,每一个都顶着一脸倦容。 “唉……”掌柜叹了口气,“这些年娇惯了自己,连马棚都睡不了了。” 伙计里不乏一直跟着掌柜的老伙计,这时也叹道:“您说的是,想当年,能睡个马棚都已经是好了不起的了。” 这掌柜是真真儿的白手起家,苦熬出来的客栈基业,现今年岁大了,却连亲都还没成。 “想当年啊想当年。罢了,反正今儿也睡不着,不如给你们讲讲本掌柜从前的故事……” 伙计们自然捧场。 说起奋斗的往事,掌柜滔滔不绝,伙计们听得也是津津有味。这种起于微末的成功励志故事谁都爱听,但并不代表谁都会有幸成为故事的主角。 掌柜是幸运的,因此他爱说也爱回忆。 “钱,真是好东西啊,有机会赚钱,就打死都不能放过!”掌柜慷慨激昂地做了总结陈词,伙计们鼓掌的鼓掌,欢呼的欢呼。 “掌,掌柜的。”结巴伙计默默举起手,“啥,啥时候,涨,涨工钱呀?” “咯咯咯――” 公鸡打鸣声嘹亮地响起。 掌柜跟没听到似的,打发结巴伙计出去打开门做生意,而他则摇头晃脑地去大堂扒拉算盘珠子去了。 “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财迷!”一个新来的伙计不满道。 老伙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有本事你别是啊。”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用余生来给你这个答案(大结局) 昨儿虽然折腾得很晚,但沈月华还是早早地起了。她拉开床帘,看到顾呈瑜一半儿的身子都在地板上了还不自知。 既然打着夫妻的旗号,自然得住一起。 顾呈瑜又想离沈月华近一些,就随意打了个地铺。 这么个睡法儿,若不是他身子骨着实强壮,搁一般人身上早就着凉了。沈月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抬起他的胳膊往铺着毯子的地方挪。 顾呈瑜是习武之人,听力极好,他其实在沈月华起身的时候已经醒了。 感受到沈月华手指的温度,让他心神一漾。“阿月。”出声,睁眼,揽臂,动作一气呵成。沈月华根本来不及挣扎,就已经整个人趴在了顾呈瑜身上。 寒冬腊月,屋子里的火炉在凌晨的时候也渐渐将息,正是有些冷的时候。 顾呈瑜的身上却十分温暖,他的手附在沈月华纤细的腰际,酥麻的感觉瞬间遍布沈月华的全身。她依偎在顾呈瑜的胸前,静默着,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粗壮的臂膀。 ――“怎么,医女改行做赌徒了?” 沈月华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句戏谑的话。 这是回忆,回忆里,因了这一句话,他们成了盟友,开始了牵绊。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如今她趴在他身前,他揽她在怀,二人丝毫没了初相遇时剑拔弩张的模样。 这一路走来,艰险居多,但全部都迎刃而解。 其中不乏有他的助力。 “子瑾。”沈月华声音糯软,“我好幸福啊。” “真的幸福吗?”顾呈瑜在她耳边轻声问。 “很幸福,幸福得有时会担心害怕。”沈月华将头埋在顾呈瑜怀里,“子瑾,你知道吗?这一切的发展和我最初的预计完全不一样,除了报仇雪恨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相同。” 顾呈瑜很少看到她这般感性的时刻,低头,将下巴抵在她额头,道:“ 是好还是坏?” 好的方面,她虽然不符合常理地重生,却能在一个人无限包容和融融爱意中逐渐走出仇恨的迷雾,感知正常人应该有的疲惫和厌倦。 坏的一面,她又变成了那个正常的沈月华,有了可以轻易将她屠杀的致命的软肋。 顾呈瑜,是她的软肋。 “我不知道。”沈月华贪图这份温暖。 “那么……”顾呈瑜双手捧住沈月华娇小的脸,深情地凝视着她,“阿月,就让我用余生来给你这个答案。” 清晨,微曦。 有了大雪铺满地,似乎这晨光也比往日里明亮许多。 顾呈瑜和沈月华并肩走出客栈大门,掌柜前来相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双手奉上,低头哈腰道:“这是小店的纪念品,价值微薄,但情谊深厚。” 琴妙一个箭步上前接过:“掌柜挺会来事儿,生意兴隆啊。” 掌柜倒没有被琴妙的动作给搞得生气,他也更是确信了面前的两位贵人绝对不是凡人,这种人,掌柜反而不太愿意去巴结。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巴结奉承绝对高贵之人也是同样危险。 “贵人好走!”掌柜长舒了一口气。 上了马车,顾呈瑜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闻着那掌柜身上的味儿就搞笑,不过为了赚银子都能屈就马棚,也是人才。” “能屈能伸,的确不一般。”沈月华也是莞尔。 顾呈瑜掀开车帘往外看,两边雪景都在快速倒退。他估算了一下行进速度,笑道:“大概傍晚就能抵达冰城。” 沈月华点头:“雨倾姑娘说她家住冰城,届时让她领着我们去看看,也好一探究竟。” 她想了想,提高音量唤了声:“周大侠,请停车。” 顾呈瑜不以为意地道:“以周佟的别扭劲儿,你让他停车,想必只会越赶越快,这时候就得隔空点了他的 穴道,车自然就停了,百试不爽。”周佟跟着他这么些年,傲娇的老毛病一直不改。 “但是……”沈月华掩嘴微笑,“这车不是停了吗?” 果然,顾呈瑜话音刚落,就听“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车外的周佟依旧一声不吭地沉闷着。 顾呈瑜一脸黑线,接着预言道:“信不信?过会儿一掀开帘子,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何时与他比试?” “信的。”沈月华笑道。 顾呈瑜带着点儿气性,“刷”地掀开帘子……原本应该赶车的周佟却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压根儿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算无遗策的太子殿下在这件小事上却再次失策。 沈月华侧过脸,在他脸颊蜻蜓点水地送上一吻:“去看看雨倾姑娘吧。” “好嘞。”管他什么失策失算的,这一刻那都是浮云。顾呈瑜率先跳下车,把沈月华扶了下来。过会儿他们得赶路了,提前看看宋雨倾是否安好确实应当。 路边高大的树梢,周佟立在树枝上,视线总忍不住时时地飘向那个淡蓝色的倩影。 真是魔怔了。 昨晚那粒止痛药丸的效用已经过去了,宋雨倾正是疼得冷汗直冒。绿衣虽然大咧咧,但却是个心善的丫头,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宋雨倾,几次三番地想去前面的马车上找小姐来医治。 “雨倾姑娘。”沈月华进了车厢。 顾呈瑜到底是男子得避嫌,便拉着箫天聊一些大齐朝堂上的事儿。 宋雨倾挣扎着想起身,但浑身疼痛却又实在不能人力能够控制的。绿衣连忙将她摁下劝道:“我们小姐人很好的,你还是好好儿养身子才对。” “听绿衣的吧,出门在外,不必讲究这么多繁文缛节。”沈月华轻柔地讲宋雨倾的手腕拉过来,诊了会儿脉道,“昨日就想告诉姑娘,但一直缺乏合适的机 会。其实以姑娘的年纪,正是朝气蓬勃,怎生感觉你的身子骨却仿似暮气沉沉的?” 宋雨倾苦笑:“许是被折磨得久了些。” 着实是个沉重的话题,沈月华也不算了解宋雨倾其人,不好再深入。她道:“不过并无大碍,到了冰城我与你开些药,好好儿将养段时日倒也能复原。” “当真……能复原吗?”宋雨倾紧咬下唇,眼睛里渐渐晕起水汽。 “可以。”沈月华淡淡的音调里仿佛带着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知道宋雨倾为何而激动,却不能当着绿衣的面儿说出来。 犹如一颗自我封闭多时的种子,突然被撬开一道缝,阳光毫不吝啬地钻了进来。 “嘭!” 结出希望之花。 连绿衣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在沈月华给了宋雨倾肯定的答复之后,宋雨倾整个人的神态都不一样了。生活啊,即使对她连一点好意都不残存,但只要有希望,她就能活下去。 “我看雨倾姑娘对银钱仿佛不太在意?”沈月华不想在那个令人郁闷的话题里缠绕太久,便随意扯了一句。 宋雨倾形容潦倒,本应锱铢必较。 但昨日付房费的时候却十分豪气,似乎并不把钱财放在心上。 “我娘在冰城还算有些名望,是故衣食无忧。”宋雨倾道,“晚上到了冰城,少夫人和少爷不如下榻宋府,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甚是聪明,知道沈月华对她还有疑虑。但宋雨倾之前实在懒得解释,毕竟只是过路人,没必要过多地放在心上,知恩图报就行。 不过现在不同了,若是真能复原…… “少夫人是稳妥之人,我明白。”宋雨倾忍住痛苦起身道,“宋府想来也已经荒了,今晚到了冰城,便由贵护卫接管宋府,也让少夫人和少爷住得踏实些。” 即使她不这样说,沈月华也会这样 做的。 “如此甚好。”沈月华却是略微皱了皱眉,宋府成了荒宅?那宋羽清呢?这个宋家姑娘身上真是有太多谜题。不过她相信,时候到了,宋雨倾定会悉数告知,不急于这一时。 又给宋雨倾留下些应急的药,沈月华便退出车厢。 队伍不一会儿又缓缓地动了起来,绿衣见宋雨倾吃了药后不再那么难熬,也松了口气斜靠在车厢上打算眯一小会儿。 “沈夫人,是不是京城太医院院使,沈大人的女儿?” 宋雨倾冷不丁这么一问,正赶上绿衣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打着盹儿“嗯”了一声,却骤然间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绿衣是有功夫在身的,当即就摆出招架的姿势来。 宋雨倾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这样儿了,还能伤了你不成?医术这般高明,最近又风头正盛的沈家小姐又能有谁?” 绿衣转了下眼珠子,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接着,宋雨倾却也不说话了,闭上眼睛缓缓地睡了过去。下面的话显然不宜再说出口,能和沈月华这般亲密以夫妻相称的人会是谁? 这个人的名讳不能随意挂在嘴边儿,否则就真的很难再安稳了。 马车疾驰,不一会儿便出了文县的地界儿。周佟在车外道:“少爷,少夫人……”他停顿了一下,“方才有一名女子纵马过来,站在界碑处望着您的马车,要提防吗?” “是谁?”顾呈瑜问。 “昨日在长生客栈最后进去的那名姑娘,不过十来岁的形容。” 沈月华道:“知道了,无妨。” 董明儿竟是默默地前来送了行。 这是一个小世界里的小小传奇,董氏一族和白氏的纷争究竟会如何落幕已经不在沈月华的思虑范围之内。世间随时随地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着,她只要管好自己的所涉及的一隅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