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死者不亡》 第1章 序章 教堂作为彼岸世界在此岸世界的象征,种种细节喻示天国与地狱的对立。可是人间,永远存在着天堂和地狱。 ——俞曜 民国二十四年,满洲国康德二年,无论闹市街区还是僻静穷巷,总有人赶着时髦去教堂,教堂门口的瘸腿独眼擦鞋匠见人就说:“主保佑您!” 被踢了一脚后,不满地拎着擦鞋箱离开,神神叨叨嘟嘟囔囔离开:“外看墙内看窗,门里钉死神,门外吊死人。看教堂,看教堂,看得都是洋相!看洋相也没办法,能出彩的中国人不多了。” 教堂作为彼岸世界在此岸世界的象征,种种细节喻示天国与地狱的对立。 那人间是什么?大抵是天国和地狱中转站!毕竟无论是从天国到地狱,还是从地狱到天国,都得经过人间这一遭。 哈尔滨到北平的火车豪华包厢里,年后即将赴任南京国民政府实业部商业司司长的俞曜看着报纸,报纸右下角报道了昨晚哈尔滨圣索菲亚教堂门前发生枪击案。 标题起的倒是引人注目《除夕夜前圣索菲亚教堂的枪声》。 教堂门前的枪击案,这是第几起了?昨天晚上哈尔滨圣索菲亚教堂的杀人案是暗处间谍们不得已拿到明面上的较量,那从上个月开始香港、上海教堂门门前的陈尸案到底是什么的较量呢? 俞曜放下眼镜,揉了揉紧锁地眉心。 北国景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火车驶过,外面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眼睛疼。 坐在桌子对面的二弟俞晖却一直倔强地看向窗外,眼睛里满是血丝,俞曜知道二弟俞晖稳妥,鲜少出差错。 此次任务交通站损失惨重留下了心结,哈尔滨这个交通站不仅联络着东北抗联,而且同远东甚至朝鲜抗日者有着不浅的联系,一损皆损……可这并不是二弟俞晖一个人的错。 到底谁共产国际远东局?党务调查处?南方局?整条交通线不只下游出现了问题,上游更被日本特高课渗透,接下来,谁也不能信。 从哈尔滨马迭尔酒店顺利带回二弟俞晖实属万幸,但俞曜开始没来由得担心起刚回天津老家、胆大包天却又胡作非为的幼弟俞昭。 想起三年前表弟寿绍琛和幼弟俞昭被拐到党务调查处参加谍报人员培训任务后重伤,又听闻二人做了逃兵,俞曜立即想尽办法动用关系将二人接到香港医院,当时上海正与日军激烈交火,长姐俞烨从上海几经周转才到香港。 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个多月,幼弟好转和表弟寿绍琛竟又生了回党务调查处的念头,俞曜匆匆赶到香港,又心疼又气愤训斥幼弟:“任务失败、逃走,现在还有脸回去!”当时俞昭哭着说:“哥,不是阿昭的错……是全中国人的错!因为阿昭太弱所以受伤,因为中国人太弱所以被其他国家的人欺负!甚至被自己人欺负” 弱就要被欺负,受害者有罪,这合理吗?合理,弱肉强食是动物世界亘古不变的道理。 人进化了这么久,西方科学发展出的枪炮文化大多数都是为了进行更合理的弱肉强食,可三年前的俞曜没和幼弟俞昭讲道理,气得动家法要狠狠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弟,二弟俞晖急忙拦住,跪下求情:“哥,息怒,教训小弟不急这时,伤上加伤您心疼不说,长姐还不知小弟受伤真正缘由,只道是年轻人争风月误伤,要是知道真相惊到长姐,可就事大了。” 当年俞晖跪下求情,怕俞昭从事危险事让长姐担心,那时他也孤身入险地,劳心劳力劳命,就不怕吓到长姐,让长姐忧心挂念吗? 俞晖这孩子,做什么都做得利索漂亮,就连撒谎瞒住家人,自始至终,都掩盖得很好。 如今红青两股交通线都损失惨重,俞晖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这个摆渡人和联络人身上,不断自责和复盘到底哪里出了错?实际上俞晖的任务不算失败,惨胜而已,毕竟大部分运输的货物都已经安全送到了前线! 这样一大笔物资顺利送出,为防止反扑,应该随时准备撤退。俞晖早早清理出一条后路,却迟迟未等来应该和他一起撤退的人。俞晖大概是心存侥幸,意图效仿三年前的摆渡人。 三年前,民国二十一年,香港交通线的摆渡人向上海和东北前线输送大量药品,为维护交通线死守不退,最终等来了自己同志,远赴欧洲,建立了如今东北这条欧亚陆上运输线。 俞曜推推眼镜,私以为三年前香港交通线的事件实属侥幸,或者说藏下祸根,一个月前香港到沪与欧陆到东北两条红色交通线全面崩塌,是信息泄露还是三年前就已经被渗透,是个未知数,好在这次重要且特殊的货物顺利送到,但交通线的重建无论如何不能复制三年前的侥幸。 俞晖仍然固执看向窗外,俞曜眯眯眼,自己的手把手教出来的兄弟,如今怕是也有些看不透了。 此时俞曜思绪万千,连夜奔波,偏头痛犯了,只能闭目养神。多日的劳心劳力使得俞曜做了一个十分清浅的梦,梦见了三年前的上海,1932年,1月28日,上海事变,炮火连天,哭叫一片,日军疯狂轰炸民宅、商店,平民百姓慌不择路,四散哀逃。 长姐俞烨将法租界的俞家别墅设为红十字医疗队的临时场所,而刚刚回沪还未来得及赴港大任职的俞曜,暂且协助长姐打理俞家生意,同时悄悄为在海军供职、指挥前线的寿家表哥寿绍璋筹集军饷,也接收香港交通线那边及时传来的各种消息。 上海前线因为物资和药品的短缺捉襟见肘,而俞家在香港的药厂发生爆炸,甚至炸死了孕妇,群众不明真相,纷纷指责,一时间俞家被推上风口浪尖。 前方焦灼,后方吃紧,俞曜又从香港交通线摆渡人处惊闻幼弟俞昭和表弟寿绍琛弃学回国加入党务调查处重伤后又当了逃兵,前线与后方已经让俞曜旰食宵衣、席不暇暖,只得掩盖幼弟与表弟受伤实情,与长姐俞烨说两人逃学回到香港与人争女伴,缠斗受伤,请长姐俞烨去香港照顾幼弟并处理香港药厂事宜。 香港交通线的摆渡人主动联络俞曜,希望能够分两批运输特供药品,俞曜为帮助前线的表哥寿绍璋和红十字会,选择合作,然而自始自终,俞曜从未见过香港交通线的摆渡人,只是知道这位同志名为“鲛人”,在香港日报时常发表文章。 身为俞氏实业董事长的俞烨到港后,很快审清局势,察觉药厂爆炸并非偶然,而是私下生产并运回上海的最后一批药品运输路线泄露,发生了当街混战,最后一批药品有惊无险送到上海,但却是混战中爱国人士为保护药品用命换来的,俞家药厂也被成心做局的人炸毁,俞烨拜访并补贴沿街受伤的普通群众,然而,却没有联络到所说的因药厂爆炸而死亡的孕妇家属。 俞烨心知药厂恢复生产无望,一边照顾两个弟弟,一边从海外募集资金再建纺织厂和食品厂。 俞烨前脚离沪,后脚就有人说俞家捐宅供红十字会医疗是为了保俞家药厂,发国难财,虽无中生有,但一时间群情激愤,众人听信谣言,打砸俞氏商铺,甚至有人阻止红十字会医疗队救人,闹到最后寿绍璋不得不安排副官左海凡带着亲卫护送俞曜和部分红十字医生离开上海。 离开时,俞曜望了一眼混乱不堪,士兵平民受伤众多已安置不下的俞家别墅,悲愤难平,不敢再回头,可总觉得身后有孩子喊了一声:哥哥!” 梦里这声哥哥更加清晰,像极了幼妹俞灿,俞曜猛然睁开眼,定了定神。 火车轰隆隆的响,就快要到北平站了。 俞曜看着俞晖还是红着眼固执地望向白茫茫一片的窗外,轻叹口气,刚刚除了这声“哥哥”,梦里都是真真切切在三年前发生过的。 快过年了,俞家子弟只有幼妹俞灿还远在重洋。俞曜觉得自己做这个梦实是因为挂念欧洲学医的幼妹俞灿,本来听说家庭教师许小姐去陪俞灿过年,两个人又不欢而散,说到底还是幼妹太骄纵。 月前本想写信申斥,每每动笔,心下不忍,一别三年多,虽出差偶尔看望,可又是匆匆分别。临近年底,总是不时想起幼妹儿时趣事,前几年任教英国,也能陪幼妹读书,小丫头考试没有考好,俞曜板起脸教训,俞灿躲在长姐俞烨身后,有了长姐撑腰壮胆,小家伙还敢振振有词:“灿灿只是这次失败,哥哥不能批评灿灿不努力,这只能说明灿灿虽然很努力,可对手更强大!” 永远不能忽视对手的强大,童言无忌,总是能说出最简单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道理。 这次俞晖摆渡成功的货物,告诉了敌人——永远不能忽视对手的强大。 而俞晖摆渡成功后,北方交通线严重破坏,也是敌人在炫耀,炫耀强大! 第2章 俞晖运的那批货 昨晚哈尔滨圣索菲亚教堂传来钟声,那是训练有素的敲钟人手脚并用敲打出的抑扬顿挫的钟声,第一声浑厚,后几声悠长,宛如呜咽。 没有想得到,这长长短短的钟声透露出新摩斯电码本对应的信息:“D13”。 英文字母与数字最简洁,钟声是最紧急地联络,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危险与高效并存的方式,毕竟处于市中心圣索菲亚教堂附近的人都听得到。 D是指dead,死亡。13是人数。这意味着整个红色交通联络线牺牲了13名联络员,13名,整个交通线彻底瘫痪。 住在马迭尔宾馆的俞晖是联络员之一,半年前从莫斯科国立大学毕业后负责哈尔滨交通线的“摆渡”任务,作为“中间商”接收来自各地的“货物”,然后将“货物”运送到东北各地,支持抗联。 俞晖毕业半年来,一边替长姐俞烨操持东北这边的矿厂生意,一边在红色交通线原有的基础上神不知鬼不觉打通了多条运输渠道,也半只脚踩上了国民政府党务调查处的船,当起了他们的联络人。 俞晖收到最大的订单是红线三个月前发来的,五万发子弹、百余杆枪支和几箱稀缺药品,揭开油布,枪支弹药的型号部分居然是日本从美国、英国和德国军工厂买来的高端货。 从虎口里抢到的肉,终于不是土枪哑炮。安全起见,俞晖多次复盘分析,最终决定采用多渠道运送,虽然效率差了些,可是更为稳妥,这些武器经由苏联、朝鲜、哈尔滨多渠道运送,多数货物已到达,能够解前方抗联战士的燃眉之急,希望能够压制日本侵略者在东北盘踞的狼子兽心。 事实证明俞晖的决策是对的。这些枪炮弹药等货物被抗联成功接收,对于在东北疯狂杀人敛财的侵略者来说,将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对于发着国难财还做着“和谈”美梦的两面派来说,将是一场噩梦! 随着订单而来的是俞晖作为哈尔滨摆渡人最后一次任务:“元旦亲迎启明,听其命令,以金色火机为凭。”摆渡人在大批货物运输后,为保障安全,需要短暂撤离,保持静默。 看着电报内容,当时饶是老成持重的俞晖也兴奋地搓搓手,关上宾馆暗室的门,忍不住干了一口白酒!电报的意思是:元旦当天,迎接启明星同志,交通线的其他同志会帮助他们一起撤回国内安全地区,之后俞晖调入启明星麾下听命行事。 不论是党国调查处交通线还是南方局地下交通线,没有人不敬佩这位代号“启明星”的同志,最艰难的时期,他依然能开拓不同运输线,通过香港、甚至欧洲等航线协助运送人员和物资,少时几十件藏着小金条的棉衣、管控药品,多的时候比如这次,这笔最大的订单是最紧俏的军火药品,不知他是用怎样通天的手段淘换来,要不是俞晖是无神论者,俞晖甚至愿意相信他是神仙。 这批军火和药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俞晖谨慎运作下,在元旦前货物已全部送到前线。 原本应该是日本军部接收的军火和药物,巧妙到了东北抗联和朝鲜抗日战士手里。日本高层震怒,责令关东军围剿抗日分子,不惜一切代价全面彻查军火运输泄露一事! 俞晖在自家矿厂俞经理的身份是最好的掩饰,时不时打点满洲高层,也与日本商会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八面玲珑的俞经理始终笑脸相迎。商贾们茶余饭后嚼舌根说在哈尔滨秋林洋行,俄国贵族一行人借醉酒将黏痰吐在俞晖身上,俞晖都能笑着将人请去同记商场消费,顺便再与同记商场的武老板谈成一笔生意。 俞晖周旋在几方势力中,元旦已经过了一个月,没有等来启明星的任何消息,按道理元旦当天,他应该和启明星同志同时撤离,可铁牛入海,杳无音讯。前两周俞晖抱着一丝侥幸,继续留守,等待任务。第三周,俞晖反复收到和电台相同波段的两条信息,一条内容是:等待!另一条是:撤退! 俞晖判断不了电台传送信号的真假,却知道这个波段不能再使用了。只能铤而走险,打开公共电台波段,希望收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上下联络人都失联了,一方面俞晖不敢贸然撤离,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如果撤离,没有“摆渡人”的接应,只怕启明星这位功臣将陨落,为了启明星,俞晖愿意冒险一搏,继续等待。但家里长姐俞烨的电报和电话却是天天打来,电报还好说,电话只能让酒店经理帮忙应对。 临近除夕的夜晚,俞晖居然觉得寂静的可怕,四周以来收到的唯一确切消息并不是通过电报,而是刚刚圣索菲亚教堂的钟声。 长长短短的钟声拼合成了“D13”,死亡人数,13人。 俞晖听到了钟声,居然损失13名交通线联络员,痛心且不可置信,唯一的解释就是交通线内部出了转变者,甚至可能是……抗日前线有人反水…… 俞晖打开电报机,意外收到了几个公共波段的信息,并不复杂就能破译出来,内容是:“启明星不明”。 启明星不明?是什么意思! 还来不及思考,俞晖所在包间外厅,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不大,但让俞晖瞬间警觉,这家包间是俞家常年定下的,能开门只有自己。 还有,自己将唯一一把备用钥匙放在圣索菲亚教堂信箱下,为了迎接启明星,更是以防万一,万一自己发生不测,启明星同志能有一个临时的安置屋。 现在交通线损失惨重,如果确认是启明星的话,无论如何要保全启明星同志安全撤离,这个信息在俞晖脑中炸开,快速复盘寻求对策,俞晖迅速关闭电报机藏好,检查桌面是否有遗留文字,确定干净后,合上密室门。 从密室连接的卧房拿出抽屉里的枪以及准备好的炸弹开关,做好了掩护启明星同志的准备,也做好了与敌人玉石俱焚的准备。 第3章 兄弟见面:是长兄俞曜 俞晖背倚着阁楼墙,在黑暗中踱步下楼,只见客厅中拄着银色虎头文明杖的长衫绅士缓缓回头,点起香烟,借着火光,俞晖看清了来人的脸。 眼前人是长兄——俞曜。 俞晖一时间愣住说不出一句话,既畏又喜。 俞曜也借着火光隐约看见了楼梯上二弟身影,从不吸烟的俞曜轻轻吸一口香烟,香烟更亮了一些,俞曜坐在昏暗的客厅沙发上,说了句接头的暗号:“电费贵,不开灯的话就把窗帘拉开。” “窗帘索道坏了,年后工人才能来修。”俞晖激动、声音略带颤抖地说出了暗号的下一句。 三炮台香烟、虎头文明杖、马迭尔宾馆套间钥匙、暗语全都和迎接“启明星”的流程对得上,只差金色火机这个凭证。 “大哥,是您?”俞晖语气带着离家弟弟初见兄长的惊喜,特工的职业本能也让他身体下意识带着警戒和疏离。 俞曜却说:“不是说料理完这边的生意,除夕前一定回家的吗?”俞曜并没有给出俞晖问题的答案,黑暗中,借着香烟的光,随手打开茶几旁的一盏小灯,微眯着眼睛打量从小教出来的二弟俞晖,当年二叔迟迟无子,二婶在戏班领回俞晖当义子以解膝下寂寞,二婶有孕二叔偷着给这当了两年俞家少爷的俞晖送回戏班,备受搓磨,再后来俞曜给俞晖接回来,手把手教着读书习武,时时带在身边提点,盼他成材。 不负所望,俞晖聪明机警,处事干练,果然成为了栋梁之才,可这孩子再也不是围着哥哥姐姐身前身后转的乖巧二弟了。眼前的俞晖去苏联受训两年多,无论是心智还是体力都远胜从前。两年多没见,看身形是瘦了些,也结实了不少,这是俞曜一手带出来的好孩子,俞家的晖少爷,而在玩弄政治的上位者的眼里,只是一滴血而已。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这是国民政府党务调查处的奉行的金科玉律。如今交通线重创,重新洗牌,不得不擦掉联络人这滴血,二弟俞晖就是这一滴血。 被安排擦掉俞晖这滴血的人,是党务调查处海外组织科科长郁金,复兴社兴办时崭露头角,心狠手辣,是谍报系统里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一周前傍晚,香港大学副校长办公室,俞曜准备下班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正是郁金。 “俞校长辛苦哇!” “怎么又是你?”俞曜显然不待见郁金。 “你们俞家连带着寿家我真是惹不起,黑白两道、军政学商通吃,一代门阀啊!”郁金打量着俞曜的办公室,玩着地球仪,继续说:“我在上海同文书院读书时就喜欢地球仪,穷学生没钱买,俞校长办公室这个更好看!” “有事说事!” “你家表兄寿军门前几日又险些踏平我老窝,说我拐带你家孩子,三年前的事,翻旧账到今天……” “你又派人接近阿昭和阿琛了?”俞曜多年从教治学,周身儒雅的气质中此时透露出难以言明地严厉,摄人的气魄和风骨展露无疑。 “没没,我的人哪里还敢招惹你们俞家和寿家的小少爷?听说好像是寿家小少爷寿绍琛离家出走了,寿军门才拆我的门……要我说,寿家的小少爷不服管,不如交给我,保管……” “你再敢动我家的人”俞曜打断郁金的话,然而俞曜的话也没说完,郁金急忙说:“不用说后面的,在蓝衣社时就知道你的手段,啧啧啧,我服了,寿家小少爷寿绍琛命贵,你们家俞昭小少爷命更贵!”郁金顿了顿,继续说:“对了,就是不知道俞晖少爷是不是同样命贵,毕竟是捡来过继的……”郁金掏出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黄金打火机,抽了一根三炮台香烟。 “你说什么?”不怒自威的语气,俞曜望向郁金。 “前几个月令弟俞晖的救命之恩,我还上了!”郁金扔下一个不起眼的信封,转身出门后,又折了回来:“当抹布擦血的不止我一个,俞校长抓紧!毕竟现在只有我知道党务调查处在哈尔滨的新‘联络人’是俞晖。要是别人查出来……那就不好说了……我这里只能保证,我不动手!你们家晖少爷是个稳妥的,死了可惜了。再赠你一条消息,小日本的情报组织特高课渗透到香港大学了,俞校长多加小心。” 俞曜看完信,问了句:“你们党务调查处在哈尔滨的新‘联络人’是我二弟?” “交通线信息泄露,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上头有人要动。可俞晖半年前好巧不巧的救过我一命,我不得不跑一趟还了这份情,就当还债了。” “还债?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还?” “分身乏术,上海那边有赤匪痕迹,上头严令死查到底!”郁金用袖子擦擦俞曜桌面的地球仪,接着说:“当然不只还债,俞校长,哈尔滨站信息泄漏的叛徒还没找到,要是您二弟这个长袖善舞的新“联络人”实际上就是投日叛徒,还麻烦您大义灭亲!说句实在话,俞晖绝对是有智谋的青年,你得防着他别被特高课收买了,重要的是可别被赤匪收买了,毕竟这次交通线出问题的不只我们,赤匪那边先出的问题,要不上头也不会这么急着擦去着滴血。俞晖少爷如果不是“转变者”,您是收归麾下还是像俞昭小少爷一样逼他悬崖勒马,看您本事了!” “大义灭亲?”儒雅严肃的俞曜说话声音始终不大,然而此时语气里总是让人觉得多了几分肃杀。 “要真是‘转变者’您一定会大义灭亲!对了,您去哈尔滨之后,从此这几年一直挂在中间的神秘启明星就是我们的人了。”郁金摸索着地球仪,爱不释手,继续说:“以物换物的买卖我挺喜欢。”说完,扔下打火机和香烟盒,抱着地球仪大摇大摆走了。 信里是国民党党务调查处清洗交通站的命令,以及红线详细的接头信息。是党务调查处破获了北方红线交通站吗?而不是日本特高课?还是日本和党务调查处都破获了红线交通站的密电? 实际上这份消息在郁金来之前,俞曜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唐代李颀的一首诗: 鲛人歌 鲛人潜织水底居,侧身上下随游鱼。 轻绡文彩不可识,夜夜澄波连月色。 有时寄宿来城市,海岛青冥无极已。 泣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明年期。 始知万族无不有,百尺深泉架户牖。 鸟没空山谁复望,一望云涛堪白首。 诗歌刊登日期就是红线“鲛人”的紧急联络方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一旦启用,这条波段就不能再用,俞曜根据鲛人提供的波段联络,只有残缺不全的话:“启明星不明/唤醒北极星/营救”,到底是营救后面的密电是什么,俞曜根据郁金的信息推测是营救摆渡人,为什么会发指令不明的信息?俞曜敏锐察觉到这封密电已经并不可靠,因为在他收到密电后,不论是报刊还是杂志,频繁出现和启明星、北极星有关的信息,这怕不是要唤醒,而是要使其永远沉睡! 二弟俞晖对外的身份一直是打理家族事务的俞经理,没想到赴莫斯科学习后除了是远东局在北方的“摆渡人”,如今居然还成为了党务调查处在哈尔滨的“联络人”,三年前只知道二弟秘密赴苏共学习,是受共产国际的影响。俞曜气得牙根儿痒,不明白一向稳妥的二弟为什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脚踩两只船,比幼弟俞昭更加胆大妄为,恨不得此时揪过他狠狠收拾。 郁金这个人在党务调查处狠辣狡诈,不得不多加防范。察言观色下来,俞曜判断郁金不知俞晖也为共产党工作,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 第4章 试探:以退为进 纵是郁金不足完全信任,得知清剿消息的俞曜一刻也不耽搁,飞机、轮渡、火车,本来能提前一周就到哈尔滨,俞曜发现不但党务调查处的“抹布”在查俞晖这个新“联络人”的身份,特高课甚至日本商会也在找“摆渡人”, 俞曜只能小心为上,力求稳妥清除后患。 驻扎在东北的日军狼子野心,对中原虎视眈眈。国民党之于共产党却一言难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都懂,只是诉诸于政治,易也行难,难更加难,于是这条交通线才出现了属于党务调查科的明线,和另一条地下党的红色暗线,多亏俞晖两方周旋,这批军火得以运输成功。 马迭尔酒店豪华套间的客厅里,俞晖此时不敢轻易判断兄长俞曜是否是启明星的身份,更是琢磨不透俞曜的心思和目的,只能硬着头皮将枪和藏在手腕间的炸弹开关握紧了些。 俞曜没有任何废话,开口就是大家长式的命令:“立刻收拾东西,跟我回家!”不论口吻还是语气,都是来接弟弟回家的大家长。 从小事事听俞曜话,对长兄惟命是从的俞晖第二次违抗兄长的命令,第一次是三年前,刚得知幼弟俞昭从党务调查处执行任务后当了逃兵不久,后面就发现俞晖被远东局通知去莫斯科接受培训…… 此时俞曜向前走了几步,黑暗中长兄的气势让俞晖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然后缓缓跪下,无声的抗议,和第一次一样。 “说好了今年毕业陪长姐过年,元旦就该回,催了你多少次?长姐再三叮嘱,家里的矿场生意封就封了,安全回家要紧!前前后后打了几次电话,发了十几封电报!你怎么也和小弟阿昭一样不懂事!”俞曜说着家里的生意琐事,半句不提来的原因和自己身份。 “哥,我还有一份作业没做完。”俞晖望着面前兄长,他希望兄长就是启明星,可他也害怕兄长是,因为交通线被破坏,没有掩护和接应,大家都很难全身而退。 俞曜按住怒火,压低声音说:“这题超纲了,哥替你做。” 俞曜能从党务调查处得到清洗交通线的绝密命令,可不见得其他人得不到。此时,窗外,也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马迭尔酒店,正在一个窗户一个窗户的搜寻。 党务调查处的“抹布”和特高课的间谍不知道是新“联络者”是何人,可至少查到了马迭尔酒店。 此时此刻,俞曜布置在酒店的经理也在不动声色的寻找这两方势力,尽力保护俞曜和俞晖的安全。 俞曜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是,换走俞晖,自己留下来。三年前,他后悔同意让弟弟去莫斯科学习,后悔让弟弟走上了和自己一样的路……可当前的情况,远不到最坏的程度。 窗外又传来钟声,此时并不是整点,这声音比之前教堂钟声更清脆,那是子弹打在铜钟上的声音。开枪人有可能是明线党务调查处的“暗杀者“,可能是暗线同志,更可能是日本满洲国的间谍。 如果说刚刚敲钟人是冒死传递消息,那此时的枪声更像是警铃:“哒滴滴哒哒”,打在钟上和墙壁,这句翻译过来是:“撤退!” 如今密码电本可能暴露,这句用枪打出来的密码是谁?让谁撤?怎么撤? 俞晖听到这声摩斯密码,眼前一亮,窗外枪声更加密集,再加上听到俞曜要替自己做作业的话,看着亲自前来的兄长,俞晖想不明白启明星到底站在明线还是暗线,但想明白的是自己手握的红青两条线都断了,如今外患显露无疑,而内忧更如同后院起火一般迫在眉睫。 俞晖此时更不愿意离开,除了确认并护送启明星,还有一个原因,三年前发展自己的那位红色笔友“岁星”就在附近,俞晖确信,刚刚公共电台发出来“启明星不明”的人,就是自己的这位笔友,或者说,是这位笔友的授意。 三年前,俞晖和这位笔名岁星的笔友倾心相谈,是一纸书信交流,也是一段文字情缘。 透过文字,两颗热烈的心找到了共鸣。然而,就到文字共鸣为止了,他,和她,没有见过面。 这位笔友发展了俞晖作为下线,并打算同俞晖一起去莫斯科学习,可最后,俞晖在黑暗的码头,和一位女子擦身而过,俞晖闻到了女子身上的血腥气,和这位女子的低语:“撤退”,这位女子走向了码头相反的方向。 随后码头不远处就传来“哒滴滴哒哒”的枪声,与今天一般无二,对应两个人在信中商量好的摩斯密码,就是“撤退”,俞晖读懂了这句撤退后的深意——珍重。 当年俞晖和这位笔友岁星在信中探讨哲学,俞晖信中写:我思故我在,所以哪天我思考“撤退”,那其实说明“我在”。 岁星的回信中说:如果哪天我对你说了密码中的“撤退”,在我这里是“珍重”,望君珍重。 所以当俞晖刚刚听到这句熟悉的摩斯密码,知道三年前的上线仍然活着,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他拼着一切想要确认长兄的身份,不只为自己,还为了告诉窗外的笔友,我兄长的身份我来确认,我思我在,望君珍重。 如今日寇的谍报系统无孔不入,不论暗线还是明线,不论长兄俞曜是不是“启明星”,至少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回家的“大人物”,俞晖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更像诀别:“此处危险,请长官速离!确保长官安全离开后,我将自行制定反攻计划,事后愿接受军法处置!” 听到这样的话,俞曜目光复杂,看向俞晖,继续打量内室的布置,楼上隐约有烧过纸张的味道,加深了自己的判断,不论哪边,俞曜相信俞晖绝不是叛徒。 家中弟弟妹妹里,属俞晖懂事善良,毅力顽强。如今即使面对兄长、长官,手心里的炸弹开关始终没放下,更别提腰后枪以及内室门上布好的手榴弹,临险有对策,临危有决断,这不正是俞曜期待的培训结果。当年知道二弟俞晖背着自己偷偷加入训练班,气愤之余是默许,可是当得知莽撞的幼弟俞昭被郁金怂恿着参加党务调查处的培训班,更多的是愤怒和痛心,到底是因为相信二弟俞晖的能力,还是因为亲疏有别,一碗水端不平呢? 远处枪声渐近,交通线上不论哪一边,真有“转变者”,那找到这个酒店不过是时间问题。 看着俞晖大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俞曜比任何人都理解俞晖,整条交通线十余人牺牲,只剩俞晖一人,活着的人会更痛苦,俞曜略有苦涩道:“小晖,留下你一个人制定反攻计划,哥还等得到在军法处见你吗?” 第5章 试探:以诈求真 俞晖听着长兄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但此时信仰占了上风,自觉这条交通线不能放弃,还想再套一次兄长的话。 俞晖果断从后腰拿出手枪放在茶几上,故意跪下说:“哥,我错了,是我疏忽,一时贪图眼前小利,导致家里工厂被封……也和……日本商会纠缠不清……可我都是为了俞家啊,咱家在北边,只剩这一家矿厂了……” 不论哪条线,俞晖都想保护长兄俞曜,但万一长兄就是那个“转变者”呢?俞晖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启明星不明,是因为转变了? 俞晖决定拿命来赌一赌,主动承认自己是“转变者”,若长兄还是刚正不阿,定然暴怒动手,说不定会亲自动手清除自己这个“转变者”,若长兄是真的“转变者”,也许会留下自己性命。可是与不是“转变者”中间,会不会有第三种答案?俞晖不确定,只能孤注一掷,冒险一试。最坏的结果兄长是“转变者”,那就与兄长同归于尽,以命相抵就当报答兄长的这些年养育栽培之恩了。 如果兄长不是“转变者,且这番试探没被长兄打死,那就一定掩护长兄离开,自己这滴血干净了,外面不论是红是青,总有一方会想办法保住长兄,拉拢俞家。 俞晖膝行至俞曜身前,话里话外透露出自己是“转变者”的信息,跪在地上,两行清泪留下,磕头闭眼,这是他的坚强,也是决然无憾的态度。磕头不去看大哥的眼睛,也担心大哥看见自己的脸,下不去手。不论长兄是什么身份,此时俞晖都愿赌一赌。 死在亲人手里,没有受苦,更何况临死,面前的人还是大哥,比起其他牺牲的同志,临死见到多少丑恶的嘴脸,自己如今这个结局,真是好太多了,想到这里俞晖握在手里的引爆器又紧了紧。 俞曜一路赶来为救俞晖性命,他在看见郁金扔过信封的一刻就想过有可能是个兄弟残杀的局,但无论是出于对弟弟的责任感还是交通线上的家国荣辱,他都愿意躬身入局,静观其变,五年前如是,三年前如是,如今更如是。 俞曜看着俞晖为了确认启明星的身份,不惜自污,决然赴死,内心升起一股无名火,俞晖满脑子都是死路,都是以命换兄的绝境,他坚持信仰,可如果面对长兄真的“变节”,他也唯死而已。如果“变节”的真的是俞晖,俞曜扪心自问,自己会下手吗?郁金那个没见过自己几次面的人,却斩钉截铁,认为自己会。 窗外的枪声混杂着宾馆的鞭炮声,越来越近,这意味着危险可能越来越近,如此大的阵仗,即便是马迭尔酒店的套房也不安全了。 既然暗处不安全,索性挑到明处! 少时俞晖伶俐懂事,俞曜对俞晖很少说重话,更别提动家法,如今看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递枪给自己甘心赴死的弟弟,俞曜气急,扯着俞晖大步走到门前,反手打开门,一脚给俞晖踢到包厢外的走廊,抬手将文明杖狠狠抽在俞晖臀腿上,俞晖显然没料到俞曜会在此时故意当众动家法。 三年前黑夜里的港口,俞晖执意要去莫斯科学习,在香港俞家别院的书房里,将家法藤杖递到长兄手里。俞曜把藤杖放到一边,轻轻问:“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俞晖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后悔?” “绝不后悔!” 当时俞曜扶起俞晖,一路将俞晖送到码头,码头不远处的枪声迭起,已准备登船的俞晖忍不住回头,想往回走,俞曜一把将俞晖拉到无人处,不轻不重踢了俞晖一脚,低声呵斥:“不准回头!” 那时俞曜看了看左右,假装给俞晖整理衣领,生怕别人看俞晖笑话。 而今,俞曜丝毫不顾及俞晖的面子,在回廊痛骂:“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还窝在这里!不要命了!出了天大的事情,有俞家撑着,你算个什么东西,赶紧收拾!回家!” 俞晖趔趄扶着酒店回廊楼梯把手起身,这是长兄险中求全划出的一道生路,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俞家的面子和里子,如今都在马迭尔酒店。 听到声音有好事儿的客人要求酒店服务人员上楼看看,见是顶楼包间的客人教训兄弟,都慌而避之,窃窃私语:“楼上怎么个事儿?” “诶呦,俞家矿厂被满洲矿业局封了,听说几批货还被胡子抢了,满洲商会故意拖着小俞经理不让走,财神爷家今年也不好过啊!” “满洲商会和津口商会是一个脑壳子,都是小日本说了算,满洲商会为难小俞经理,津口商会拉拢俞烨董事长,这大过年的,楼上这出是……” “之前内外有俞董事长主持,小俞经理今年刚刚分管北边,年纪轻轻没办好差事,怎么敢回家?大公子八成找上门来问责了……” “唉,噤声噤声……问责什么?俞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人家省得人比财重!你们听外面这么乱,明儿就三十儿了,大公子是来接小俞经理回沪过年……” “长兄如父,应该的应该的……你看外面的车,满洲高层都给安排好车接送了。” 楼下的人窃窃私语间,酒店经理不动声色将听到楼上巨响时下意识拔枪的两人暗暗记下,一个是一楼吃饭的客人,一个是酒店门迎。 俞晖跪趴在地上紧咬牙关,却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密集的枪炮声渐行渐远了,那位笔友应该也撤退了。 俞曜把俞晖扯回包间入门处的换衣间,是个安全的角落,不知是气急还是太过用力,俞曜胸膛起伏剧烈,将文明杖扔到椅子上,走到角落背贴墙壁,看一眼走廊上的窗子,外面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远处枪声越来越小,套间内的电话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令人烦躁。 俞曜看向俞晖,挨了打跪趴在地上的俞晖也觉得电话来得莫名其妙,因为俞家有矿产在北边,这家酒店包厢长期是俞家租下来,用做商用,而且酒店经理也是自己人,对于俞家作息习惯很是了解,很少会半夜打扰。 俞晖挣扎起身:“哥,我……我来。” 俞曜指了一下俞晖,让他跪好,进屋关好门,起身合好窗帘后接电话,听见铃声,这家酒店的前台经理是自己的人,铃声响了两声挂断,然后继续响两声再挂断,之后响起。 “您好,俞先生,抱歉打扰您。”酒店前台的电话。 “有什么事?” “您订的车在楼下已经备好了,另外,俞晖经理购买的年货已经装在车上了,只是前台人员疏忽,一箱冻梨搬到了前台,看着有些解冻,请问还给您搬到车上吗?真的十分抱歉。” 俞晖下午没有出门,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买任何东西,俞曜却听出了端倪,冻梨,动身离开,这是酒店给出的安全信号。俞曜回复:“不用了,是送给前台人员的,感谢照顾。” 放下电话,俞曜心想障碍清除了一部分,回头看俞晖说:“起来!收拾东西,回家再收拾你!” 俞晖跪好没说话。 “我问你,你的任务是什么?”俞曜听着窗外的枪声渐远,内心有了猜测,这孩子在外面还有队友,俞晖不肯走是怕窗外的队友误伤自己。 俞晖低头跪得笔直,没有说话。俞曜自问自答说:“元旦亲迎启明,听其命令!于公于私,都得听我命令,走!” “哥,启明……” “我的代号就是启明星,服从命令!” “我……” “你什么你!我已经向你承认了我是启明星,还要向你证明什么?证明我不是转变者吗?你都自污承认自己是“转变者”了,我凭什么向你证明?教堂的钟声没听到吗? 你的同志冒死敲给你听的!冻梨也是给你的!你要留下把一箱吃完再走吗?之前你设计好被劫走的物资都已经送到,如今没有你能力范围内摆渡的人和事了。”俞曜气得四处逡巡,想把刚刚扔在角落的文明杖捡起来,再教训犯轴的俞晖一顿。 “没有我能摆渡的人和事了,可是有需要我摆渡的人和事!摆渡人在,交通线就在! 如果因为交通线出了问题就彻底放弃,那我……那红线和青线有什么区别!没有其他同志护送,我们不能一同离开,我要护送您!”俞晖突然想清楚电文里“启明星不明”的含义,揣测是红线发现启明星一直脚踏两只船,不知启明星是否做出了倾向一方的选择,所以另一方称其“不明”。 “那我来干什么来的?冒着危险来这里是为了让你再冒着危险护送我离开?你的脑子呢?你所说的需要?是让你瞒着家人瞒着兄长脚踏两只船?青天白日和镰刀锤头同时挥舞? 你是三头八臂的哪吒?从小精心培养你,是想你能成为为国为家有用的人才,不是让你为了确认转变者的身份而同归于尽、毫无意义的死在这里!”俞曜声音始终不大,压制住火气,可更多是心疼,潜在暗处工作得久了,更加向往一线光明,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越是绝境处,离光明越近,哪怕是为了想象中的一点点光亮,也会为之粉身碎骨,决然放弃生路。 俞晖心虚低下了头,俞家家规,只可从商助国,绝不可从政控国,五年前一心治学的长兄被二叔拉进了政治圈,身不由己,已然是瞒着长姐从政,而自己三年前也…… “听着,我不是长官,我是接不听话的弟弟回家过年的兄长。”俞曜说。 第6章 试探:以情化实 俞晖想再次确认关于启明星的消息,看着兄长红着的眼,生生咽了回去,没有说工作,也没有谈任务,只是沉痛地谈起家里生意,说:“三年前沪上事变,长姐捐出三分之一产业!三个月前俞昭的‘老……师’郁金和一批爱国学生被黑龙会追杀受伤……如今不论庙堂高门还是乡野民间,间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去年日军扩占东北矿区421亩,近千万吨煤炭铁矿运回日本,运向他国,制成武器枪口又对向我们,俞家在北方的四家矿只剩一家支撑,上个月矿场爆炸封矿也是日本商会的手笔。今年还没过年,日本陆续增加兵力驻军东北,这可能是要……” 俞晖没有说下去,只是停顿片刻,思索一下继续说:“不论是青天白日还是镰刀锤头,只要能打狼、吓退狼就都有用,如今整条线的同志都牺牲了,哥,青天白日不能和我的镰刀锤头合作吗?还是您已经同时使用,已知其险后,不让我以身犯险呢?” 俞曜从来不知道二弟俞晖的胆子居然这样大,莫斯科两年,学成归来竟敢质问长兄。 俞晖踉跄膝行到俞曜身前,继续说:“现在不安全,摆渡人的职责是清理道路,运输人员货物,现在我要确认长官安全离开!” “不走?清理道路?怎么清理?作为摆渡人,你前路包括未知道路都开拓的很好了,现在,上一个任务结束了,但有环节出了差错,这条交通线必须得放弃,三年前香港你忘了?就是出了差错没有及时放弃,如今损失太大!你需要一条退路。我们两个人,如果我……出了情况,不管是启明星,还是什么星,没有人知道,说破天是我俞曜接弟弟回家途中突发意外而亡,而你,如今是脚踩两只漏水的船,培训两年就只学会了孤勇和赴死,你还不如当年俞昭给自己找到中国人弱的借口,你如今不走是想让俞家全家陪你一起死吗!” 俞曜的这番话是想点醒俞晖,13名交通线的同志已牺牲,而敲钟人还能传递红色情报,窗外的笔友也在积极营救,说明红色暗线还在运作,但已然出了问题,无论如何,这条运输线是红是青都保不住了,若满洲和日本军部真的抓到了交通线变节的人,那顺藤摸瓜查到俞晖只是时间问题,虽说俞晖考虑万全,但万一查到俞晖和红色有关,家人多少都会受连累。 而俞晖心里知道这背后种种,可他还是想听长兄亲口说出来,这份危险如今俞晖面临,长兄也不见得能够轻松躲过。 俞曜此时狠狠揪住俞晖的衣领,扯下了衣领里藏的毒药,和手腕下的炸药开关,不轻不重的在俞晖脸上拍了两下说:“放你培训两年,都没有学会绝处逢生,甚至没有安全的退路,只有一腔赴死和替死的孤勇,我很失望。” 俞晖也怕长兄决意赴死,更怕窗外的笔友同志误解长兄贸然开枪,膝行到俞曜身边,眼底有水气,难得露出几分青年人的稚嫩,抬头望着俞曜:“长兄……” “我是长兄?不是长官了?” “长兄也好,长官也好,哥,我和您一起回家。”俞晖从小把俞曜视为榜样,如果说启明星是神仙,此时俞晖想不到谁还能有自家长兄这样通天的本领。俞晖不怕牺牲,可是不想牺牲的没有价值,更怕拖累家人。 这句话说得俞曜心头一酸,当年二婶怀了小弟俞昭后,二叔叫人偷偷将俞晖送走,俞曜在戏班找到俞晖时,俞晖瘦的脑袋大大的,身上都是伤,瞪着大大的眼睛抱着自己的腿说着:“哥哥,我想回家。”这么些年来,俞晖为人处事周全,谨慎稳妥,俞曜自知他根本不会连累到家人,只是情急之下,不得不以家人相逼。 “下楼安排带回上海的年货,我在这里收拾东西,十五分钟后我们楼下车上见。”俞曜说着安排。 “哥,您先去车站!我善后!” “臭小子,轮得到你指挥我!” “不接到启明星,我绝不会走!” 俞晖平日里温和,却是轴脾气,俞曜拉跪在地上的俞晖起来,深深看着俞晖,将手里的金色打火机放在俞晖手上:“服从命令,不论青天白日还是镰刀锤子,回家后我会打报告正式成为你的长官。” 俞晖看见金色打火机,才真正确定兄长身份,激动又惶恐得起身快速敬了军礼:“是!”。 俞曜暗觉这小子没白学,以退为进、以诈求真,以情化实,到了最后不咬定自己的身份,僵持在这里,不肯离开半步。 从俞晖下楼整理年货到俞曜拿着行李下楼,正好十五分钟,十五分钟能做什么?足以让刚刚在酒店听到声响就险些拔枪的两人被迫伪装成是党务调查处联络人,也就是要被擦除的那“一滴血”,而另一个就是“抹布”,毕竟都是尸体,不会说话。 俞晖下楼,酒店经理迎接安排去车站事宜,不过是一个对视,心领神会,俞晖招呼服务人员装货物,故意将手背后玩着金色打火机,这个角度只有一楼的这位客人看见了,然后跟着俞晖到了酒店货物间,这位客人成了货物。 而门迎则是临时被经理不动声色的叫去顶楼回廊,等着为俞校长拿行李,这是许多门迎贿赂经理才能悄悄得到的机会,毕竟能为顶层套房的客人服务,小费比一个月工资还多,这个门迎竟是有那么一瞬间犹豫,经理也如没看到一般,然后门迎就消失在酒店顶层的回廊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一个小小门迎。 最后他们出现在大众视野,应该是第二天教堂附近了,血肉模糊,不辨容貌,一个人衬衫领子里有薄刀片和毒药,一个人裤子里装着香烟和打火机,他们被安排死在这场在教堂附近的枪战中。 因为有俞曜气急败坏、大张旗鼓在宾馆训弟的场景铺垫,再加上俞家的声势和人脉,满洲商会也不好阻拦,甚至在火车站送行,直到上火车兄弟二人的离开都格外顺利。 俞曜离开前仔细询问了酒店前台经理,经理曾和前台服务人员几经确认是水果店送来的,指明是俞晖买的“冻梨”,经理之前怕有诈,前后检查过几遍,确实是冻梨,而俞晖这两日根本没离开套房,真是有鬼神相助了。 酒店经理说他起初并没有查出“抹布”和暗杀者的埋伏,多亏前有俞曜担心在套间有被狙击的危险因此大剌剌在回廊训弟惊动“抹布”,后有暗杀者在酒店后院被人一枪爆头后,酒店经理才能更顺利地为俞曜安排。 酒店经理向俞曜汇报,二十分钟前枪声渐弱,也是有一部分人参加教堂附近的混战,且打且走,将火力引向远处,而这个狙击手却没有查到任何踪迹。 俞曜整理好包间的一切,暗忖:有人暗中相助,这个人是谁?如果排除郁金,那就只能是红线未曾露面的同志。俞曜嘱咐好这位经理在酒店蛰伏不动,以图后起。 第7章 教堂门口的乞丐原是贵公子 在圣索菲亚教堂火并出现前的三个小时,俞昭的笔友“岁星”搀扶着一位受重伤的乞丐,这位在教堂附近擦鞋的乞丐就是负责红线接头传递信息的人,在一条小路上,这位联络人突然停下脚步,仅有一只充血的眼睛望向马迭尔酒店方向,说:“摆渡……摆渡人,他很重要!我必得……必得保护他!” “同志,我从香港到上海再到这里就是为了组织营救,交通线崩塌,您和我走!” “你是阿贞小姐,朝鲜贵族金家敏贞,对吗?我认出来了,三年前,在香港,我听说……我听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老天有眼,真是太好了!” “周叔!您怎么……您怎么?”金敏贞情难自抑,刚刚只是对上了交接站的暗号,并没有认出街角擦鞋且只剩一只眼睛的沧桑老汉是父亲的好朋友,哈尔滨鼎鼎有名的满清贵族子弟——周岫峰,当年那位呼鹰逐犬的倜傥公子。 周岫峰欣慰看了看金敏贞,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狙击步枪,笑了:“我得往回走,要是马迭尔酒店的同志没成功离开,你无须接力加入,回上海,启明星不明,唤醒北极星!再也别回哈尔滨!你的货物,留在南边吧,总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不行,周叔,我……” “这是命令!岁星同志!”周岫峰抬起残缺不全的手,肃穆敬礼。 金敏贞含泪回礼,望着这位长者离去。 教堂上最终传来“D13”的声音,13个人,周岫峰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就是告诉摆渡人快撤,没有人需要营救了,金敏贞眼见着守在教堂的几拨人马冲上去,枪声不断,鲜血染红了周岫峰的胸膛,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他就这样大剌剌坐在钟下,可在金敏贞眼里,一如当年在马上潇洒。 金敏贞躲在高处,借着月光,一身破衣烂衫的敲钟人周岫峰仿佛又回到了金敏贞印象中鲜衣怒马的时候,那时金敏贞被家人带着刚从朝鲜逃到哈尔滨,周岫峰一路打马进王府的院子里,见到自己,匆匆下马,滑稽地说:“呦,这是朝鲜的小格格,唐突了不是,给您请安!”随即从侍从那里接过来装饰着真金白银的玉娃娃,送给金敏贞,让身后的人端上来零食,他憨憨笑着说:“天太冷了,怕给小格格带的吃食冷了,这不快马加鞭先带过来一波,后面轿子里的就是御厨,会做可多好吃的了,小格格,踏踏实实的住着,把这里当家。” 周岫峰躺在教堂楼顶,哈尔滨的冬天真冷,血液一流出来就冻上了冰碴,望了望天,无声说了句:“长庚老伙计,错怪你了,我来找你喝酒……”。 金敏贞嘴里呢喃着周岫峰最后的任务:“回上海唤醒北极星……” 马迭尔酒店附近,拿着狙击步枪的金敏贞确认俞家两兄弟安全离开,摘下面巾,擦了擦因为寒冷而结冰霜的睫毛。她的家族本是朝鲜贵族,幼年随家中长辈逃难到了上海,一直从事抗日复国活动。 金敏贞想知道周岫峰保护的人究竟是谁,是否能够协助她完成剩下的黄金运送计划。黄金运送任务是共产国际交给欧陆交通线摆渡人的任务,原计划是在香港等到接收人,然而香港只有看不见追杀和暗杀,金敏贞无奈舍弃两箱黄金先探路。 从维也纳一路到香港再到上海,没有找到接头人,金敏贞藏起货物,沿途寻找北上线路的负责人,到了哈尔滨,好不容易通过线索与周岫峰先生接头,他却执意保护摆渡人…… 金敏贞没想到坚守北线的摆渡人会是自己当年在香港发展的笔友兼下线——俞晖。 刚刚教堂出现火并,四面危机的时,金敏贞下意识想保护俞晖,能走一个是一个,却也不确定破碎交通线下活着的俞晖是否和三年前一样,信念坚定,周岫峰先生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在两难时,她看见酒店套间内新出现的高大的身影,这个睿智沉稳的身影,让金敏贞几经恍惚。 三个月前,在香港,金敏贞通过好友俞灿知道俞校长是位让人闻而生敬意的知名学者。然而,金敏贞想不明白,这样的学者,为什么会杀香港和上海交通线的两位摆渡人?俞曜,俞校长,到底站在哪一边?俞家,又站在哪一边? 金敏贞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只根据微弱的身影以及酒店的动静知道,这是一出长兄训弟的戏码,透过微微卷起的窗帘看见影子显示出俞晖膝行抱住俞曜的腿认错,然而两个人的位置都在射击死角,窗帘又被俞曜死死关紧,俞曜审慎严谨的样子不仅像治学有方的专家学者,更像是……训练有素的谍战人员。 金敏贞想起养父金长庚挂在书房的一幅题为“投石问路”的水墨画,画面只有描绘水面的层层线条,但却让人联想到:一粒小石子投入湖中,引起的涟漪不断扩大,最终撼动整个湖面的动态场景。 金敏贞的狙击枪几次在兄弟二人之间徘徊,多数是在俞曜身上。金敏贞并不嗜血好杀戮,判断不清楚时,不能贸然杀人,否则和刚刚圣索菲亚教堂火并的三方有什么区别!滥杀无辜的日本商会!残忍无道的满洲国警察!不分黑白的党务调查处! 眼看着刚刚传递D13情报的红线联络人周岫峰前辈饮弹自尽,金敏贞最终放弃营救和击杀,将枪打在教堂钟上,给房间内的兄弟二人示警。 看不见房间内的情景,却莫名猜到此时俞曜作为兄长隐忍怒气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为什么会猜到并不熟悉的人的神态和样子,金敏贞歪着头,并没有特别专心在暗处射杀参加教堂混战的敌人,枪法精准。 金敏贞觉得自己身边好像站了一个人,手里拿着柳条,不时挥动,说:“不仅要用眼睛看目标,更要用心!注意力集中!”金敏贞想明白为什么会猜到俞曜的神态,因为这个场景,三个月前,在维也纳,也发生过一样的。 金敏贞膝行抱住养父金长庚的腿,泪水模糊了眼睛:“不走,我先护送您离开!” 也是那样睿智沉稳的身影,微微弯腰,抬手要甩金敏贞一巴掌,掌风直面脸颊,金敏贞闭眼,然而巴掌却化作一声叹气,轻轻擦去了金敏贞的眼泪,说:“哭得真难看,比俞灿那个小哭包还难看!” 金敏贞见俞家兄弟二人安全离去,松了一口气,三个月前,她和养父,并没有平安离去。 车站外面望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脸上,金敏贞往上海打了个电话,趁着夜色乘车离去。 第8章 俞灿轮渡救学生 上海,法租界安福路233号,巨泼莱斯二号公寓内,行李箱在客厅门口整齐的放着,一名妙龄女子看了看睡得安稳的两个孩子,又看了一眼钟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小心走出卧房,女子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本书,看清书里字条的字迹后,将纸条烧毁,穿过客厅,来到阁楼处的衣柜前,打开衣柜,搬开挡板,一间只能容下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的暗房映入眼帘,熟练操纵电报机,发送出去夹在书本里字条上用德语写的话:“启明星不明。” 放下耳机,合上挡板,走出衣柜,女子呆呆坐在客厅侧面的书房内,支起画板,愣愣看着窗外的烟花,将烟花画在画布上,然后女子用画笔在画布上随意涂抹,写出自己的名字:华妍。 看着自己的名字,暗觉自己无聊且好笑,用颜料涂抹掉自己的名字,陷入沉思,手指有意无意敲画笔。 坐卧不安,华妍再次回到那间暗室,小心调整波段,看看是否会有回复,但她听到了来自其他电台传递类似的信息,试了很多次,华妍终于从断断续续的波段中,拼凑出:“启明星不明,唤醒北极星。” 还有人和她一样发同样的信息,只不过内容增加了。华妍不明白这十个字的意思,但却大致猜出俞灿递给自己夹着字条的书,这五个字是金敏贞的授意。 华妍在猜测也在回忆,夜已过半,已是凌晨,公寓里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华妍似是惊了一下,怕电话铃声吵醒孩子,小跑过去,忙拿起电话后,调整呼吸,电话里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华妍,我是金敏贞,你们已经到了吗?” 听到这句话,华妍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我和两个孩子到了,俞灿小姐……” “俞灿怎么了?”电话那边金敏贞焦急地问。 “灿小姐在船上与日本浪人起了冲突,下船后被日本商会的车带走了,我要不要联系俞公馆?”华妍说完后,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 沉思一会儿后听到电话那边金敏贞说:“暂时不用,到了上海,俞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我明天回上海。”然后挂断了电话。 华妍回想这几天香港到上海的邮轮上,三等舱和底舱有爱国学生演讲并且发放爱国传单,诉说日本在东北的恶行,一时间议论纷纷,群情激愤。 邮轮中途在汕头停靠两小时后离港,不知日本浪人和轮渡警察何时上了船,却故意等船离岸后对学生进行抓捕,有两个男生带着几名女同学慌不择路,跑到了头等舱行李间附近,可行李间锁着,头等舱的俞灿刚好看见,华妍拉住俞灿示意别多管闲事,俞灿笑笑推开华妍的手,让她照顾好身边两个三岁的奶娃子。 俞灿下楼快速打开头等舱行李间,示意几位学生进来,顺便找出自己行李中的衣物,说:“赶紧,换上我的衣服,去我那里避避风头。” 几名学生看着俞灿比自己小几岁的样子,黑色双排扣风衣敞开着露出英式格纹羊绒马甲和白色羊绒衬衫,深棕色绒裤笔挺,英式布洛克雕花靴擦得锃亮,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能信任眼前的富家小姐。 一名男生定了定神,略带东北口音说:“别愣着,这位小姐说得对,换衣服!” 见还有学生犹豫,俞灿急忙说:“海警的电棍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就是演讲中游荡的共产主义幽灵,也得保存有生力量,对不?” 海警的声音近了,众人进入行李间,俞灿拉上帘子,催促他们换上自己行李里的衣服。 东北男生个子高,穿不上俞灿行李里的衣服,俞灿直接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罩在东北男生身上,小东北一瞬间脸红,俞灿笑着解围说:“风衣是男款,是家兄的衣服,家兄俞昭也在港大读书,你们是港大的学生吧?” “是。”听了俞灿的话,同学们放心些,小声回答。听到俞灿提到哥哥,有女同学哭出来说:“我哥哥刚刚被海警抓了。”旁边同学不知道说些什么,互相拍抚安慰。 大家换好了衣服,几个女生将自己的学生服小心叠好,想要随身带着,俞灿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你们拿着衣服不方便,放在我这里吧,我的衣服先押在你们那儿,怎么样?” 此时拿着衣服难免会被海警发现,大家都知道俞灿是好心,纷纷点头,俞灿让他们从行李间出去进入头等舱的房间,上了楼梯,一出门甲板上风很大,华妍嗔怪看了只穿马甲和薄衬衫的俞灿一眼,却还是接同学们去了头等舱俞灿的休息室,俞灿冲华妍讨好笑笑,回到行李间把小东北的黑色校服外衣拿出来,披在身上,往下望去,几个日本浪人围着学生打,有几位学生抱头在地上翻滚。 俞灿想下去阻拦,华妍却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奶娃子,透过头等舱窗子直勾勾盯着俞灿。 俞灿叹口气,眼看着穿着自己衣服的学生们进入了头等舱房间,暂时安全,准备扶着旋梯上去,却被一名海警呼喝着拦住:“臭小子,给我站住!那是你配去得地方吗?” 俞灿闻声头也不回,却计上心来,继续往前走,海警和日本浪人追了上来,到了头等舱甲板上,海警举手要打,俞灿格挡,一脚直接踢到海警膝盖下方,疼得海警坐在了地上,日本浪人要上前,俞灿一口京都口音的日语:“白痴!竟然对我大喊大叫!” 海警把俞灿当成了刚刚演讲的学生,听见这个学生说日语,走上前看还是女孩子,一时没有冒进。 学生们在俞灿的卧室,看见俞灿被日本人围住,很是担心,尤其是小东北义愤填膺要出去,华妍拉住他,随即小声叫过一名头等舱服务人员,给了小费,让他端着酒水去为俞灿证明身份,服务人员上前说:“这位小姐是我们头等舱的尊贵客人。” 日本浪人呼喊久了,听到标准京都口音也愣了一下,随即喝了一口服务人员递来的酒,四处看了一眼,觉得被女孩子呵斥,面子有些挂不住,俞灿趁日本浪人不备,直接利落抽出他的刀,俞灿摆出了日本神道流刀法姿势,随即说了一句:“百年前,日本武士最重名誉,向死而生,不知道一百年后,还重不重名誉,我以日本刀术向你挑战,你敢吗?” 几名浪人随机也来到头等舱甲板上,被俞灿的话逼到这里,这位日本浪人看见俞灿的姿势,也有兴致一战,笑问:“小姐也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士兵吗?” 俞灿却说:“若是你赢了,我告诉你答案!若是我赢了……你得听我吩咐!”俞灿故意卖下关子。 日本浪人顿时来了兴致,说:“如果小姐赢了,听从小姐吩咐!” 俞灿得逞笑笑,华妍和几名学生却拉起窗帘一角,透过房间玻璃,紧张得恨不得替俞灿应战,俞灿若无其事扫了窗子一眼,耸耸肩,满不在意笑笑,示意华妍和学生放心。 另一位浪人解下佩刀交给应战的日本人,日本人用刀重力,俞灿深知不能硬拼死缠,好在自己身法和脚步灵活,日本浪人举刀重若玄铁,俞灿挥刀轻快如蝶,一个正击俞灿退了三四步,日本浪人以为有可乘之机,挥刀劈来,俞灿拂击技与退击技结合,快蹲躲刀之时,刀锋极快,直擦日本浪人腹部而过,划破他的衣服,赢了! 俞灿微笑起身,后退几步,鞠躬承让! 甲板上一时响起掌声和口哨声,剩下几名日本浪人脸上挂不住,将俞灿围起来,没有丝毫武士精神可言!那名海警见状,才想起上前检查俞灿的证件。 俞灿一时气恼,举起武士刀说:“武士精神如此轻诺,阁下应羞愧而死!” “把刀放下,这位小姐神道流刀法娴熟,是我大日本帝国的贵族!小姐,请问您有何吩咐?”日本浪人听着俞灿地道的东京口音和刀法,错把俞灿当成日本贵族小姐,一时间谦卑无比。 “谬赞!我的吩咐是放了下面的那些学生!”俞灿心想,只要日本浪人愿意放了那些学生,自己就算被默认是日本贵族也无妨,反正不会少块肉。 “我要知道对手身份才会考虑听从吩咐。” 俞灿听了这话,就明白,日本浪人十有八九是要耍赖了,那就不能凭白忍着被误认为日本人的怨气了。俞灿说:“我是中国人,也是中国学生!” “支那猪?”旁边的日本浪人突然说出中文。 俞灿挥刀直指那名日本浪人鼻尖:“你最好收回你说的话!” 一时间气氛紧张,头等舱英国人相貌的大副急忙走出来,鸣枪示警,用生硬的汉语对日本浪人说:“请不要在头等舱生事!”也回头对俞灿说:“小姐,请您放下武器,还给这位先生。” 俞灿将刀递给英国大副,几位日本浪人不依不饶,英国大副一时间脸上也染了怒色,对日本浪人说:“您已经输了,不守诺言,欺负女人,这不是绅士应该做的事,shame on you(为你感到耻辱)!” 即便这样,日本浪人还是没有打算放俞灿走,非要让海警查俞灿的身份证件,俞灿将证件递给海警后,海警不予归还,说俞灿是破坏治安的学生,英国大副见是中国人之间的事情,退到一边没有插手。 海警手还没有搭上俞灿的肩膀就被俞灿一巴掌掴在地上,海警拿出警棍示威,华妍从房间走出来,对海警说:“这位小姐是不是刚刚演讲的学生我不知道,但你可看清楚了,这位小姐小指的翡翠戒指有延龄花标识,香江文曲,津门绿林,沪上俞财爷,水路寿将爷,你最好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随机用日语对日本浪人说:“请你们小心,俞小姐是神道流武馆樱庭家的座上宾!” 海警听到寿将爷,一时慌了神,急忙归还证件,船渡口岸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海军中将寿绍璋。日本浪人听说神道流武馆也看了俞灿几眼,然后陆续离开。 俞灿没有接华妍递过来的斗篷,转身使性子离开,明知道华妍是为了自己安全才说出这番话,可依旧气不平,随即将气撒在了英国大副身上,说:“ I thought you would do justice and protect the people on the ship! What a fool I am! Shame on you!(我天真以为你会主持正义,保护船上的客人!我真傻!为你感到羞耻!)” 英国大副闻言脸红,说了声“sorry”就匆匆离开。 第9章 轮渡上的天文学 俞灿回到头等舱房间,关好门,看着几个学生看着她,俞灿无力地说:“对不起,我没能救出你们的伙伴!” 小东北问:“你为什么是日本人的座上宾?”俞灿一愣,他居然听到且听懂了刚刚华妍为自己开脱的话。 另一位吴语口音的男生一拳不轻不重的捶在小东北肩头,轻轻摇了摇头。 华妍看着俞灿无措的样子,又气又心疼,语气不善地走出来说:“诸位同学,我说一句,刚刚是俞小姐深陷险境救了你们,是不是该说声谢谢,而不是责问,这是起码的做人道理吧!” 一名女生出来打圆场,急忙说:“我们给俞小姐鞠个躬吧!真的十分感谢,添麻烦了。” 俞灿回礼,神情略显落寞。 华妍问:“听你们口音并不一样,都要回上海过年吗?” “我们在上海成立了报国学社,正好寒假一起学习,一起为驱除日寇、唤醒麻木的民众而努力!” “你们不回家过年了?”俞灿问。 小东北回了一句:“没有家了……老家房子被关东军烧了,我父母……我父母……”悲情难抑,大小伙子也忍不住落泪。 俞灿看小东北胳膊上有条血檩子,估计是刚刚替哪个女生挡住了警棍,拿出随身的医药箱,给他涂了药,包扎好。 小东北红着眼说:“俞小姐,谢谢,包扎得真好,和家姐一样好,她香港东华三院的护士长,你也是学护理的?” 俞灿没说话,华妍转移话题问:“你是报国学社的头儿……嗯,社长?” “我是组长,他是副组长”小东北指着自己和另一位吴语口音的男生。 “那社长是……”俞灿想问,却止住了问:“同学,你别误会,我听你们的演讲深受鼓舞,就想着能不能加入你们,你们都有什么活动?” “社长和副社长带我们成立了一个报社,我们去上海也能工作。” “那倒是很不错,可以给我引荐一下吗?回去我也想找工作。”俞灿小心地问,装作没看见华妍眼睛里递过来的担忧,并且俞灿补充了一句:“家兄是俞曜教授,我还挺想认识你们社长的,你们能帮我引荐一下吗?” “您是俞校长的妹妹?”有几位学生问,面带喜色,然后十分坦诚地说:“我们社长是寿雁童小姐。” “谁?”俞灿睁大眼睛,寿雁童,寿家表姐?雁童是寿绍瑗的乳名,而寿绍瑗三年前死于香港教堂前的一场枪战……俞灿看了一眼华妍,表示对死而复生不能理解,许是重名。 华妍轻声细语地问:“那你们有副社长吗?” “有的,副社长是梅月老师。” “梅月老师也是笔名?” “不是,梅月老师是港大旁边一所中学的老师,她是我们报社的总编辑。” 俞灿脑子有点乱,梅月,是管家梅姨的女儿,至于学生口中的寿绍瑗,十有八九就是寿绍瑗的同胞妹妹寿绍瑾了,寿家小表姐为什么要用她姐姐的名字? 俞灿看着一腔热血的同学们,问了句:“那你们在上海吃穿住行怎么办?我这里……”说着去拿自己的手袋。 一位女孩子急忙说:“我们有活动经费,寿小姐给我们资助我们了不少,我们还能打工赚钱。” 俞灿心道:原来这几个月寿绍瑾抛下金敏贞是在搞这些事。和华妍对视一眼,俞灿问:“所以你们演讲是有组织的,那下午到上海码头了,你们还有什么安排吗?” 俞灿和华妍一眼看出学生欲言又止,说明是有安排的,俞灿不再多问,说:“你们在这里安心休息,刚刚我闹了一场,日本人丢了面子,英国大副丢了里子,海警不敢上来,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检查了……”俞灿还想说什么,华妍却截过话头说:“你们下船后要注意安全。” 俞灿去餐厅给学生们带些吃的回来,华妍带着两个小孩子也去了餐厅,俞灿想到什么,说了一句:“你们的衣服和剩下的传单书籍不好带下船,我帮你们带下去的估计也会扣在海关办公室,要是没被扣下,明早派一个人在海关办公室外面偷偷与我见面,然后再取吧!” 餐厅里,俞灿和华妍都不高兴,华妍怪俞灿冒失,俞灿怪华妍说自己是日本人的座上宾,可华妍知道俞灿故意吸引注意力闹大,就是为了让头等舱的人不能继续搜查学生,俞灿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华妍搬出表哥和日本人才帮自己压住了日本人。 两个聪明的奶娃子率先打破沉默,女宝宝善思说:“哥哥,华妈妈怎么不高兴?灿妈妈好像也不高兴?” 男宝宝善湛装作老成地说:“思思别担心,小孩子不高兴一分钟就好了,大人不高兴,估计……得十分钟吧!” 俞灿闻言笑了,抱起善湛,刮一下他的鼻子,说:“谁说十分钟?两分钟就够了,是吧?华妈妈?”俞灿冲华妍笑笑。 华妍无奈,看着俞灿先低头,也跟着笑笑。 餐厅里,俞灿解释:“是我莽撞,让华妍姐姐担心了!我竟妄想和牲畜谈信用!” 华妍说:“是我关心则乱,俞小姐想好的事情,必然是周全的。” 俞灿尴尬摸摸耳后说:“反讽就没必要了哈。”想了想说:“我闹这么一出,下船要是没看见金敏贞,你和我还有学生们都分开走,你和孩子安全最重要。” 华妍浅浅点头,突然发现还有二等舱的人混入头等舱,以为也是学生,可眼见着那人拿着香槟时不时和人搭讪,走到俞灿这边,问了句:“小姐,你喜欢天文学吗?” 听到这个问题,坐在俞灿对面的华妍眉头微蹙,余光瞥了那人的并不光亮的皮鞋,假装没听到一样向两个小孩子指着船外的海鸥,俞灿细心的捕捉到了华妍这一表情的微小变化,放下书,对那个人说:“喜欢,天文学是一个让人更加谦卑的学科。” “小姐对天文学有研究吗?” “没有,但是德语说Dunkle, gründlich und sterne Besser sichtbar(暗透了,更能看得见星光),很壮阔,不是吗?”俞灿微抿一口白葡萄酒,口吻带着贵族小姐与生俱来的才气和浪漫。 “咳咳……是,是。”搭讪的人显然听不懂这句德语,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俞灿看了看头等舱周围的外国人,又看了看这个穿插在人群中聊天文学的人走出了头等舱餐厅,俞灿开始漫不经心的翻着书,嘴里咕哝一句德语,只有华妍听到了。 “那是一句暗号对吗?” 华妍轻轻点头,俞灿又问了一句:“他在找谁?让你蹙眉?” “大概是Karl Marx(马克思,暗指共产党)。” “是找那些学生吗?” 华妍说了句:“不像。”这个问题补充了一句:“金敏贞小姐问过我。” “问过你什么?” “问过天文学” 俞灿闻言,微微眯眼,看了看华妍身边两个玩闹的孩子,客套用中文问华妍:“可以把你带的书借我看看吗?旅途实在太乏味了。” 华妍随手从手袋中中找出一本书,递给俞灿。 在吴淞口码头准备下船时,俞灿透过船弦上的窗子,看了一眼码头接船的人群,突然装作不太熟识华妍和孩子们的样子,大方的递过来书说:“华妍小姐,感谢您的书,缓解了我旅途的烦闷,也祝你旅途顺利。” 随即蹲下来,用德语和孩子们告别,孩子们早已习惯了俞灿日常的角色扮演游戏,笑嘻嘻摆手。 俞灿提着行李箱走出去,华妍看着俞灿下船被几位日本和服女子拥簇,还有几位穿浪人服饰的日本男子穿插其中,然后上了日本人的车,离去。华妍才带着两个孩子,叫了一辆黄包车,到巨泼来斯公寓安顿住下, 这是俞灿委托金敏贞小姐事先安排好的公寓,公寓内一应俱全,甚至有为自己准备的全新的油画颜料,可越是这样周全,越让华妍莫名担心被日本人接走的俞灿,甚至担心在哈尔滨探亲的金敏贞。 华妍起身回卧室看了看下午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已经玩累了的两个孩子睡得香甜,安心了些,又看了看窗外美丽却易散的烟花,再看了看自己拿着油画笔的手,陌生又熟悉。 叹口气,放下画笔,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用小刀沿着笔记本边缘轻轻打开木质封皮,小心翼翼夹出藏在里面的一张全家福,照片背面写着1930年1月上海俞公馆,照片里一位优雅端方的女子坐在正中间,右手搂着依偎在侧的娇俏小女孩俞灿,三位儒雅的男士站在后面,华妍目不转睛的看着照片中左侧略显稚嫩却笑得阳光灿烂的男子,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又缩回手,再次试探去摸,手停在半空,却只是轻轻摸了摸照片的边缘,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盯着照片很久,华妍恋恋不舍的将照片放回笔记本封面夹层中,在画布上刷上了浓郁的普鲁士蓝和黑色的混合背景,然后用刮刀刮出了一个小小的启明星图案,为什么俞灿小姐要让自己发送“启明星不明”这句话,是和金敏贞那位落魄的朝鲜贵族小姐之前沟通好的? 华妍不确定,但金敏贞说的对,目前在上海地界,俞家吃得开,可华妍还是懊悔傍晚下船后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俞公馆门前求助,要是俞灿小姐有什么闪失,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华妍心情起伏,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给俞公馆打电话,可现下已是半夜,此时两个孩子许是做了噩梦,哼哼唧唧,华妍急忙去拍哄孩子,小声哼着歌曲,冷静下来,俞灿小姐年纪虽小,可绝对有成算,今天与日本浪人比武看似莽撞,却是看到自己在服务人员端去的酒杯里下了药,日本浪人喝下去后,才激怒日本浪人比武。如果自己不是关心则乱,先说出寿军门和日本武馆,说不定俞灿小姐打算自己受点小伤,然后威胁日本浪人放人,或者是挑拨英国大副将日本浪人抓起来……可她是俞灿小姐啊,怎么能让她受伤! 第10章 火车上的茶局(一) 火车上,俞曜没有批评一夜都侧身望着窗外、过度自责的俞晖,只是喝了一口茶,俞曜不用说俞晖也知道这次运输成功的军火药品,能够给东北前线带来多大的希望,能够给日军带来多大的震慑,能够救活多少受伤的战士,可是运送成功的代价是惨重的,交通线人员除了俞晖全部牺牲…… 俞曜看着茶杯里起起伏伏的茶叶,缓缓说了句:“小晖,人有时候除了需要看远处,也得看看近处,你看当下窗外的景色都在倒退,而生活和你却在一直向前。” 俞晖闻言回头,随即眼角微红,似是为自己失态感到羞愧,点头称是,瞥了一眼报纸,也试探性转移话题问俞曜,问:“哥,咱们到北京平后,还转回天津老宅吗?” “不回了,赶紧回上海陪长姐吧,之前你有向二叔和家中族老问好吧?” “年底家中分红已经处理好,我将账目表汇总寄给长姐了,上月回天津请义父安,族里几位老爷子也安排好了年货,就是偶尔吵吵嚷嚷问年终分红的事。” 俞曜闻言眉宇渐舒,暗含深意地说:“不止咱家有年终分红的吵吵嚷嚷,哪个家里没有呢?多留心。” 俞曜看俞晖一直侧着身子坐,懊悔昨晚下手重了,想说些什么,忽想起自己来时两周前香港教堂门前的陈尸新闻,问了句:“阿昭回天津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看来小家伙有长进,回天津没闹出啥幺蛾子了。”俞晖嘴里调侃着幼弟,一边观察兄长的脸色。 “哼,教训一顿能老实两天。希望他能在二叔那儿安安稳稳过个年。”俞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生怕幼弟俞昭再惹上什么麻烦。 “转到港大您的眼皮子底下,亲自调教,看来是老实了不少。”俞晖打趣说,眼见茶凉了,车厢外也传来脚步声。 俞曜使了一个眼色给俞晖,俞晖心领神会,麻利地收拾着餐桌,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掏出一本明刻本《茶经》放在桌上。 俞曜微微眯眼,随手翻看桌上的《茶经》,笑着冷哼一句:“你在我身边最久,也没见你多老实!”将《茶经》扔回桌子上,仿佛等待什么人。 俞晖憨笑着没接这句话,完全会意了刚刚长兄指的“家里吵吵嚷嚷的分红”是什么,脚步声停在门口,门外的人迟迟没有敲门,想听墙角吗? 俞晖打开拉家常的话匣子,问了一句:“哥,俞灿最近给家里写信了吗?” “这孩子八成玩疯了,长姐说有三个月没给家里写信了,好在何秘书一直给家里写信发电报,说灿灿被选参加牛津大学的医学研修活动。”俞曜配合俞晖的家常话,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俞晖听着俞曜假装毫不在意却透露着自豪的语气,忍不住说:“怎地不是学疯了呢?牛津大学医学研修,了不起!之前灿小宝假期还去耶鲁旁听医学实验课,听说成绩优异。想咱之前回香港和灿小宝刚分开时,小宝天天写信、发电报,大哥您还嫌她不用心学习,好一顿批评,这回又说人家玩疯了,不给家里写信,灿灿可真难!好在明年年底就能毕业了。” “你还替别人叫屈!管好你自己吧!家里北边的生意管得一塌糊涂,亏得长姐还夸你进退有度。”俞曜看着弟弟提起幼妹俞灿有些笑模样,眉眼中的郁结消解不少,也放心了一些,想到幼妹,不禁感慨:“医学毕业哪里那么容易,听说她还辅修了心理学,怕是不敢告诉咱们她得延期毕业了吧!本科毕业后还得让灿灿专心准备考研究生,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医学这门学问,没有捷径,只能钻研……倒是算起来三年全家没一起过年了。” “可不是,三年零四个月了,前年是阿瑗陪灿灿,去年家里有事耽搁了,要不年后大哥我给您安排一下行程,您抽空去看看灿小宝?” “去年学术会上匆匆见了灿灿,这孩子之前学习吊儿郎当,到了大学反倒是用功起来,学术会后一起吃饭没说几句,就跑实验室!唉,灿灿这孩子,还算是比阿昭省心些!今年年后我只怕会忙,你替长姐安排一下吧,长姐每天都挂念着。” 兄弟俩叙说着好一阵家常,火车包厢外才响起敲门声,是日本黑龙会顾问头山满的助理柴崎和信来敲门,能成为黑龙会顾问的助理,柴崎和信绝对是十足十的“中国通”,自小在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学习,后留校任教,直至成为日本黑龙会顾问才辞去教职。没等俞晖开门,柴崎和信就急忙在门外介绍自己:“久闻俞校长大名,今日偶然得知与您共乘这班火车,深感荣幸!冒昧问候,不知是否叨扰?” 俞曜从椅子上起身,笑着说:“客气了,请进!小晖,泡茶。” 柴崎和信对俞曜的茶具、桌上明刻本《茶经》露出艳羡的目光,不住夸赞:“茶好香,好茶技!”不知收敛且贪婪的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啜饮几口,随口吟诵:“晒药竹斋暖,捣茶松院深。思君一相访,残雪似山阴。” “柴崎先生竟是有大隐之心,难得。”俞曜听着柴崎和信意有所指的吟诵,嗤之以鼻,却还是不露不显地应付。 “俞校长谬赞,大隐不敢当,都知品茶您是名家,不知茶中的隐逸诗您更喜欢哪首呢?” 俞曜看着手里的茶杯,礼貌笑笑:“大概是‘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 “好诗!俞校长才华卓绝,信手拈来,这应该是唐代诗人的诗?”柴崎和信继续奉承着。“是哪位大家?我回去认真拜读。”柴崎和信明知故问,嘴上问着俞曜,眼睛不住打量着茶技精湛且貌美英俊的俞晖。 俞晖知柴崎和信试探,站在旁边不卑不亢地回答:“是韦应物的《喜园中茶生》。”顺手将《茶经》中夹着一页小笺拿出来递给柴崎和信,里面书写的正是韦应物的《喜园中茶生》,落款是傅山书。 第11章 火车上的茶局(二) 柴崎和信看见俞晖递过来的书签上有着傅山书的落款大惊:“这……这竟是……晚明傅青主的真迹!”见俞曜俞晖没有否认,继续说:“我想起来了,韦苏州的《喜园中茶生》这诗也很是应景,敢问俞校长此次来满洲出差后也是赶着回苏州寿家过年?” “是,年前已拜访过二叔和家中族老,寿家外祖年前身体微恙,俞家长辈嘱托务必回苏州看望外祖父。原是想从香港直接回上海,奈何长姐托我来照看家中矿务,二弟年纪轻,一个人应付不来,一直拖到这般时候,不巧赶上大雪,也不知能否赶回家守岁了。” “哦?府上在满洲也有矿产?”柴崎和信明知故问,满洲政府和日本商会大肆搜刮强占矿产,俞家的这杯羹,柴崎和信所在的黑龙会来晚了,没分到。 “是的,我这个二弟啊,毕业后学着经营家族事务,只是他一身书生气,不善于此。” 柴崎和信揣度身边人汇报说昨晚马迭尔酒店训弟的场景,一时间信了七八分,就着话头套近乎:“俞晖少爷哪所大学毕业?” “怎敢当柴崎先生称一声少爷,晖有幸曾在贵国的九州帝国大学读书。”俞晖进退有度。 柴崎和信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俞曜,笑着说:“是我唐突,合该称俞经理才对,没想到与俞经理竟是校友!帝国大学也算是我的母校,从同文书院毕业后,我也在帝国大学读书。” 柴崎和信起身握手。 “俞经理在哪个学部?当年我在文法学部。” 俞晖故意略显尴尬地说:“我在医学部,没学好,只能转去了工学部。” “学习不成,做生意也不成。你看看矿厂被你管理的一塌糊涂。”俞曜板起面孔,声音不高,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俞晖垂首听训。 一旁柴崎和信打圆场:“怎么了?矿厂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俞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小心说:“和满铁商会共同经营的一家煤矿厂,发生了小摩擦,赶巧煤矿运输证件过期了,我没来得及办理,被查封了月余,因被查封,运给满铁大连汽船株式会社的货物被土匪抢了,损失不小……” “就这件事?小校友,安安心心回苏州过年,元宵节后,贵工厂一定开业大吉!” 柴崎和信打着包票,眼中闪过得意。 虽然柴崎和信受满铁商会东条千子所托来探查俞家兄弟,但不论是满铁商会还是津口商会都是由日本总商会东条家族负责,而黑龙会和军方关系密切,商会也和军方保持密切联系,商会和黑龙会无形中产生了竞争关系——竞相争功。 柴崎和信深知俞家货物被劫实际上因为是日本商会临时改了路线,为了节省运输成本,将俞家货物和运给满铁大连汽船株式会社的货物一起运走的。说到底货物被劫是日本商会的事,俞家矿厂是苦主之一,只是日本商会不愿意承担责任而攀咬给俞家罢了。柴崎和信的算盘敲得山响,若是黑龙会能从日本商会手里拿到俞家矿业合作,再全部吞并,不得不说是大功一件,更能让东条千子高看自己。 听了柴崎和信的保证,俞晖连声致谢,车快到天津站了,俞曜起身送客,将随身携带的茶叶、器具、明刻本《茶经》以及傅青主小笺赠送。 柴崎和信却连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太感谢了!俞校长您太客气。” 俞曜寒暄:“实在不成敬意,年后工厂开张大吉,舍弟一定登门致谢!” 柴崎和信离开俞家的火车包厢,嘱咐身边人将茶具和明刻本《茶经》小心收好,身边人小野四目试探性问:“老师,昨天满洲教堂火并与俞家兄弟有关吗?” 柴崎和信没看小野四目,而是不时看一眼怀里傅青主小笺,嘴里说着:“你不如问问这笔军火丢失与俞家有关吗?” “俞家和军火有关?正如东条千子小姐猜测的那样。” “是俞家傻了,还是你疯了!军火押运是绝密,俞家够不上不说,俞家这些年将根基从哈尔滨到天津再到上海香港,如今往海外拓展,就算俞家有通天的手段,也在商场。” “可是三年前俞家可是有药品运输……只可惜,咱们没抓住把柄。” “没有证据算什么有把柄,俞家现在除了中药铺,可没什么和药品相关,这次运输丢的也不是药品!” “所以老师您推测,军火丢失的差错,出在特高课和日本商会?” “哼哼,中国有句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特高课和日本商会如今也不过是互相推诿责任。” “昨日收到密报,负责军火买卖的是东条大人的义子东条明一,已在维也纳自裁谢罪,在哈尔滨军部的坂田大佐引咎自刃被救下……可是老师,俞家还有寿绍璋一位将军……” “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今日谈话才用苏州寿家为引,俞曜回答坦诚且无保留,俞晖并无异色,苏州寿家自有商会和特高课去查,我们无须越位。不过……” “老师有什么吩咐?” “你随满铁商会和俞晖打过交道,你觉得俞晖这个人怎么样? “不可小觑,俞经理进退有度、巧捷万端,货物丢失后,他和商会纠缠这么久,商会没占到半点儿便宜。” “你也看出来了,俞校长如今是俞家的面子,这位小俞经理就是俞家的里子。” “那俞董事长?” “当年她倒是将面子里子同时挑起来,只可惜……一介女流。商会想让俞家做替罪羊让俞家多出血,谁不喜欢肥羊呢?哈哈哈哈” 野四目听着柴崎和信用一介女流评价俞家大家姐俞烨,不知道是不是一语双关,也暗指东条千子小姐,试探性询问:“老师,我如何向千子小姐汇报?” “如实汇报!不过,樱庭理事那边也需要你,你自己把握好。” 柴崎和信斜了一眼小野四目,笑着离开车站,小野四目若有所思地跟上。 第12章 兄弟谈笑 俞曜和俞晖送走柴崎和信后,在天津下了火车,原计划要赶乘飞机由天津飞回上海,俞曜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临时改了主意,改乘火车回上海。 火车上特等包厢里,俞晖说:“哥,本来乘飞机赶得上除夕夜守岁的,这一路火车,到上海还得八九个小时,那咱就说不定得在火车上跨年了。” “怎么,累了?你不是一直奉行勤俭节约吗?” “不是,哥,也不是这么个节约法?我不是怕您累吗?”俞晖心里嘀咕,火车特等包厢已经和机票价格不相上下了。 俞曜逗趣:“呦,怕我累?怕我累也没见你把省下的钱给我买一盒茶叶,哪怕一盒钢笔水也没见着。” 俞晖被说得委委屈屈嘟囔着:“您也不缺茶叶和钢笔水。” “那也没见你把你自己吃胖,反倒更瘦了,回头长姐责怪我苛待了你!”俞曜指着俞晖,从包里拿出一个瓷瓶,是活血化淤的药。 俞晖登时脸红,难不成弃飞机不坐的原因是没有火车这样隐蔽性好的包厢上药。 俞曜昨天气急,担心自己下手没轻重。俞晖却不只脸红,眼睛也红了,他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去买的药,可兄长一直记挂着他的伤。 火车豪华包厢里,俞曜也没客气,拉住俞晖查看身上的伤,嘴上说着:“孩子里从小你最听话,性情也最好,谁曾想长大后就数你主意正!” 俞曜见俞晖不好意思,出手直接按住俞晖,嘴上依旧训斥:“呦,多大人了,挨两下打,你还能哭出两颗金豆子给我看!你是会学阿昭的强词夺理?还是会学灿灿那个小哭包坐地上耍赖?打你几下便宜你了!从今晚后,你的字典第一页只有两个字‘求生’!”。 “是,我记住了!”俞晖闷声说。 俞曜倒了药油,在手心捂热,缓了缓语气,找着家里话题接着说:“我看你是有钱就攒着寄给灿灿,灿灿有我和长姐,还能缺吃少穿,就你惯得她!” 俞晖偷偷擦了擦眼泪,笑着说:“灿灿这两三年手脚是大了些,可是何秘书和许小姐都说灿灿更爱学习了,也没有啥新爱好添置新物件儿,倒是有书和实验器材往自己公寓里搬,哦,对了,听何秘书说小家伙向您学习,还资助了几位留学生,估计她当了善财童女,钱都花在那儿了。” 俞曜似是想起了幼妹的趣事,又气又笑说:“灿灿这孩子,从小读书不认真,上了大学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喜欢医学,使馆何秘书说她学习刻苦,比官费生还用功,也不知道这孩子平时咋讨好何秘书,让何秘书说出这番话。” “灿灿一定是喜欢的医学的!她读书时年纪太小,现在八成才刚刚定了性子。” “长姐原打算让梅姨的女儿梅月和灿灿一起在国外读书,两个人作伴有个照应,谁知道灿灿自由自在惯了,前年撺掇小月留在香港,没跟她去维也纳,这孩子身边没个能管住她的大人,主意正得很,野得没边。这不前几日许小姐刚刚去陪俞灿不到一个月,又被气回国了……” “我听说了,灿灿……她不喜欢许小姐,梅月本身德语法语都不太好,在维也纳或者法国读书会很吃力。小月喜欢国文,又喜欢留在香港,在灿灿鼓励下,这不是学得挺好!听说在香港中学当老师。” “一晃眼小月都工作了!你刚去读研究生那会儿,许小姐陪灿灿一年不到,这孩子半夜不睡觉,偷摸儿解剖个老鼠、蛇啥的,给许小姐吓回国了!” 俞晖闻言笑出了声,想起了小家伙曾神神秘秘写信向自己请教,怎样勤工俭学,体验生活,说要在大街上展示动物标本收展览费,还说要街头卖艺,俞晖生活费不多,却还是急忙汇去钱,他不知道俞灿这孩子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却下意识为小妹说好话:“是义母身体不适,许芙清小姐才回来的。也不能全怪灿灿。灿灿天天蹲在实验室,哪有金钱概念,我之前写信让她再找个爱好,灿灿回信说她周末都去郊外徒步写生,徒步虽不算爱好,写生……美术也算爱好吧!” “可没见她学写生,颜料画具可是买了不少,何秘书说小家伙儿每次都背着画板出去,傍晚回来,画板有时也干干净净的,询问了就是看到一个虫子或者小动物很有意思,想画来着,结果观察了一天。”俞曜似是能想到幼妹出神观察动植物的样子,忽而反问俞晖:“小晖,你弃医学工又从商,遗憾吗?” “不遗憾!工程学适合我。至于医学,还是热爱动植物的小妹来吧,她能走得一路平坦。”明目达聪的俞晖此时眼睛更是透出点点星光,像是憧憬和希望。 俞曜却笑了笑,捏了捏俞晖肩膀说:“不乘飞机就是替你省钱,过几天写信给阿灿,这孩子这两年大手大脚,有空告诉她,就说咱俩弃飞机不坐,攒钱供她上学。” “大哥你说这话别说小妹不信,我都不信。”俞晖爽朗笑着。 俞曜也难得玩笑说:“这趟飞机达官显贵赶着回去的不少,你还有明刻本《茶经》送人吗?古纸旧墨,放到哪个古玩行,老掌柜都得打眼。” 俞晖难得孩子气,挠头笑了笑:“技艺不精,还是让大哥看出来了。” “少卖乖!要不是我知道真品在大姐书柜锁着,连我都骗过去了。” “大哥我就当您是夸我了,每次被您夸,我腿都打颤,冷汗飕飕的。” 俞曜笑着伸手打了一下俞晖后脑勺,两兄弟难得有谈笑的时间,火车八小时也正好弥补。 聊聊弟弟妹妹和家中琐事,俞晖脸上少了阴郁,此时小心掏出金色打火机还给俞曜,俞曜看着打火机,有些许感慨,捏捏俞晖肩膀,小声说了句:“善战者不死!“ 俞晖抬头看向俞曜,目光朗朗,握住了长兄的手:“善死者不亡。” 俞晖从俞曜手里接过来一枚狙击步枪的子弹壳,揣进口袋,俞晖心细如发,了解长兄的用意,上一批货物安全送达,虽然交通线毁了,但至少还有活着的队友,人还在就有希望。 俞晖的手放在大衣兜内,反复摩挲着这枚弹壳,他在莫斯科也有侧面打听过“岁星”的消息,教官说她是一名出色的狙击手,但可能已经牺牲了,如今有了音讯,算是新年里的一抹喜气吧。 俞晖手指轻轻敲在俞曜手背上,问:任务安排? 俞曜轻轻摇摇头,指了指青色的茶杯,将茶水和茶叶全部倒掉。俞晖立刻会意,长兄的意思是:同青天白日擦血行动一样,抛弃过往交通线,彻底重新搭建。 新战场,不仅在哈尔滨,更在上海,在天津,在香港,在有侵略者的地方! 第13章 丰阳馆的谈话(一) 上海日租界,丰阳馆旅店。 俞灿看着眼前的日本人摆弄茶道,为自己倒茶彬彬有礼的样子,也有些许不安。她常听长兄说:“良医救命,良相救国,医人如治国,良医如良相。”可俞灿扪心自忖,自己既非良医,更羞谈良相,只不过是个富家小姐,就这样稀里糊涂卷入乱局,不知孰对孰错。 “启明星不明。”这句话是金敏贞离开香港前告诉俞灿的。 俞灿当时觉得好笑,问:“昨晚你夜观天象发现的?” “如果你们到上海时,在码头没有见到我,我可能在哈尔滨探亲得耽搁几天,记得把这句话发出去,发到公共电台,拜托你!” “拜托我可不行,你求我!”俞灿微眯着小圆眼,挑衅似得继续开玩笑。 “我求你,求求你!”金敏贞没有玩笑,神情严肃且诚恳地说。 俞灿收起笑脸,当时可能点了点头,或者没有任何反应,俞灿自己也想不起当时到底答应了金敏贞没有。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日本人,再想起上午的日本浪人,甚至想到了三年前,“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这句话却没有缘由的浮现在眼前,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人的影子,仿佛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她脑海里的记忆不断穿梭,终于定格在了一间书房。 碧瓦红墙,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大厅放着一个紫檀架子青白玉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后面就是二层楼的书房,书房里间铺着宝蓝色锦织缎绣的地毯,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黑子白子交错的棋盘上,山光满几,两个年龄相仿的大男孩在对弈。 身穿中山装的少年是长兄俞曜,另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是大表兄寿绍璋,俞曜边下棋边指点旁边两个弟弟写字,大一点的弟弟俞晖写得格外认真,额头鼻尖有点点汗水。 最小的弟弟俞昭偷偷斜眼向墙角被罚站的小不点儿女孩俞灿做鬼脸,企图逗笑她,并且向另一边墙角罚站的小男孩寿绍琛示威,淡青色长衫的寿绍璋看这情景笑笑,并不阻止,只是看见自家罚站的弟弟寿绍琛要屈膝偷懒时,冷脸立眉。 这时一位穿紫色旗袍的女子走进来,是俞家大家姐俞烨,后面跟着两个穿天蓝色洋裙的女孩是双胞胎姐妹寿绍瑗和寿绍瑾,三个女子踏着夕阳的光走进书房,招呼大家吃蜜饯果子,沉闷的书房一下子充满孩子们的笑声。 老气横秋的中山装大男孩微微皱眉,咳嗽了一声,书房又陷入沉寂,俞烨看了一眼棋盘,俨然已是一局和棋,顺手拿出一大块蜜饯塞进中山装男孩的嘴里,又抓出一把蜜饯果子放在棋盘桌旁边果盘里,给寿绍琛吃 随后俞烨轻巧地绕到棋桌旁点评桌案上的字,因写得比昨天好,奖励了认真男孩俞晖一把甜果子,看到一纸脏乱的小弟弟俞昭的“涂鸦”,点点小男孩的鼻头,笑着说:“明天写得一定比今天好。”也奖励了一把果子,然后自然地招呼角落里罚站的男孩寿绍琛一起来吃。 最后,走到另一个角落,蹲下身,点点可怜兮兮眨巴着大眼睛等着自己解救的女娃娃额头,像是嗔怪又像是宠爱,将小女孩抱起来,说:“灿灿站在那里怎么背得出来?哥哥们也听不见啊,坐在姐姐腿上背,背得好下午让绍璋表哥带你去打猎骑马。” 淡青色长衫的大男孩也顺势解围,笑了笑:“对,背出来就带你去。” 嘟着嘴能挂小油瓶的小小女孩子这才有了笑模样,在罚站时把因为贪玩打架忘记背诵的章节匆匆看了开头,在姐姐怀里一边把玩着姐姐旗袍上的白玉压襟,一边磕磕绊绊背:“《谷梁传·庄公八年》,嗯……八年春,王正月,师次于郎,以俟陈人、蔡人。次,止也。俟, 待也。甲午,治兵。出曰治兵,习战也。入曰振旅,习战也。治兵而陈、蔡不至矣,兵事以严终……故曰:善陈者不战,此之谓也。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夏……师及……师及,什么……秋……,嗯,冬……。”女孩刚刚还没来得及看后面的内容。 双胞胎姐妹里的妹妹寿绍瑾平时不喜欢俞灿,此时为了去骑马打猎也帮着提示,而双胞胎里的姐姐寿绍瑗显然对打猎没什么兴趣,只是心疼最小的妹妹被罚站,假装打量着书架上的新书,并偷偷指新书上的字作为提示。 紫色旗袍的姐姐笑:“这不是背下来了,记住的都是精华。阿灿真聪明,我家灿灿以后一定能成为聪明又好学的大学者。”然后把剩下的果子都奖励给了小妹妹。 少年老成的俞曜脸色稍有缓和问小妹妹:“‘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是什么意思?” 小妹妹歪着脑袋仔细回想昨天先生讲得内容,越急越想不起来,看着写字认真的男孩的口型和涂鸦男孩的手舞足蹈,小妹妹语出惊人,童声格外清晰,说了句:“打架厉害的人不会死,会装死的更不会死!” 企图传递答案的两个男孩惊愕,连站在对面角落的小男孩寿绍琛也愣住了,随后一屋子人都大笑,抱着小妹妹的姐姐也忍不住用手帕捂着嘴笑,点了点小妹妹的额头说:“你呀,天天想着和阿琛打架,记好了啊,要是再记错可没人帮你,阿瑗,你来告诉小妹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穿蓝色洋裙的女孩温柔且清晰声音缓缓说:“为了国家或救人危急而牺牲的人虽然死了,但精神不灭,还跟活着一样!” “俞小姐对在下的茶艺很感兴趣吗?”日本男人看向茶桌对面呆呆望着茶桌出神的俞灿出声问。 思绪被打断,俞灿抬眸,许是舟车劳顿有些累,许是回忆出神太久,俞灿的杏核圆眼泛起瞌睡的泪光,问了句:“樱庭同学,你大年二十九拦着不让我回家,只想向我展示一下茶道?还是想展示你们商会的旅馆?” 樱庭木郎丝毫不介意俞灿语气地里地不悦,和气地说:“灿小姐,您之前一直对自己身世有所怀疑,我想帮你解答。如有冒犯我郑重道歉。”樱庭木郎深深鞠躬。 上个月在香港报亭旁,俞灿遇见樱亭木郎,随口说自己是为了查找身世回国。没想到,樱庭木郎还是个实心眼儿,不过办事效率可不低。 俞灿笑笑,喝了一口樱庭木郎的茶,顽皮地说:“我不一定接受你的道歉,因为你大可不必在除夕前夜解答我的身世问题。” 樱庭木郎看俞灿喝了一口茶,急忙献宝一样说:“我外祖父承认日本茶道源自中国广东潮州的功夫茶,功夫茶俞小姐略懂一些?” “抬举了,我幼时随兄姐在欧洲读书游历,实在惭愧,我对本国文化了解着实太少,不如樱庭同学精通,好在对于说中国话“略懂”一些。”俞灿将“略懂”这个谦辞咬得很重,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家长兄颇好茶道,此次回国我兴许能学得一二。” “希望我能有机会能与俞小姐长兄的切磋。”樱庭木郎脸色微红,没有介意俞灿地调侃,谦卑地如同请求。 “希望没有机会。”俞灿轻啜了口自己喝不惯的茶。 “为什么?樱庭木郎身子微微前倾,急切地问。 “有些人特别害怕失败,一失败就要死要活,比如考试失败,恋爱失败,喝茶我虽不懂,可是就算是喝水也讲究个平心静气,太急就会呛着,你说是也不是?” 第14章 丰阳馆的谈话(二) 俞灿的一句话果真噎得樱庭木郎呛了水,咳嗽连连,脸红到了耳朵脖子也咳红了。内室木门忽然拉开,一位穿着和樱庭木郎一样黑色襦袢,年龄却稍长的男子走进来,说了句:“木郎,茶喝太久了,请俞小姐一起来用饭吧!” 俞灿打量了一眼男子,身穿黑色襦袢,在外面罩了一件纹付羽织,上面还绣了菊花,看样子菊花没有十六瓣,因为十六瓣八重表菊纹是皇室代表,不过敢在纹付羽织绣菊花不是皇室也是日本勋贵人家了,俞灿对比着兄弟二人心想,樱庭子郎除夕前夜见我这个小丫头也要这样正式,要么是极其讲究的人,要么是不自信的掩饰。 俞灿不愿意费脑子去猜,直接递过去询问的目光看向樱庭木郎,樱庭木郎起身回答:“容我介绍,这是家兄,樱庭子郎先生,是津口商会副会长。” 樱庭子郎说了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俞小姐。”向前打算握手。 樱庭子郎在内厅已经打量俞灿很久了,聪明骄纵是他对俞灿初步的评价,不由得想起今日上午与俞氏企业掌舵人俞家大家姐俞烨谈生意的场面:“俞董事长,这封信来自家主东条先生,这份是给您的合同,只要您同意,不仅之前满洲封查的三地煤田归还俞家,前几日停封的矿厂也一并解封。” “在东北的矿产不放过,如今上海的生意也想插一脚吗?我只担心你们个子小,怕是伸不了这么长的腿吧!”俞烨稳坐办公椅上,猜到了樱庭子郎的来意,手里整理着桌案上的企划书,看也没看樱庭子郎带来的合同,嘲讽地回道。 “俞董事长,我们是带着诚意来合作的,请您……” “三年前俞家被骂发国难财的罪名刚洗清不久,我一直心存疑虑,什么样的谣言能传这么久,今日看到樱庭副理事,才想明白!真是辛苦你们津口商会了!李秘书,送客!”俞烨傲气凛然地起身,下巴微抬,礼貌做出送客手势。 “俞董事长,后会有期!新年快乐!”樱庭子郎收到了俞家掌事人俞烨的逐客令,脸上依然挂着虚伪且客套的笑容。 “再无后会!另外,提醒一句,年,还是在自己家过得舒服!” 樱庭子郎碰了一鼻子灰,暗觉俞氏企业董事长俞烨虽是女子,却断然不可小觑。好在大年夜前夕,弟弟樱庭木郎这个傻小子拐来了俞家小小姐——俞灿,俞灿这小丫头说不定是敲开俞家大门的突破口,毕竟俞灿和大日本帝国有亲缘关系。 这边俞灿继续打量樱庭子郎,忽瞥见内室有樱庭家的油画,西方都以用油画记录家人为重要大事,这习俗传到日本也被效仿。 画中的中年人正是三年前当过俞灿“老师”的人——东条明一。 俞灿着实震惊了一下,不知道三年里这个行踪诡异却对自己“关爱有加”的“日本”医学老师居然和樱庭家是近亲。 俞灿看着东条明一的肖像画出现在樱庭家长期包租下来的丰阳馆旅店豪华套间中,一时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信号,但转瞬即逝。 下午出于保护华妍和两个孩子的目的,俞灿跟着日本人上了车,此时手里拿起黑色鸭舌帽,后退一步并没有和樱庭子郎握手,只是微微点头,向樱庭子郎说了句:“感谢两位樱庭先生盛情款待,但我并不想在贵处用饭,我已经三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近一年多没见过长兄长姐了,请让我回家好吗?” “俞小姐想要换身衣服用餐吗?入乡随俗总是符合礼仪的。”樱庭子郎答非所问,拍手几位捧着华贵和服的女子鱼贯而入。 俞灿看着自己风尘仆仆的黑色学生款中山装,辫子盘起带着鸭舌帽和男孩子并无二致,甚至像极了自己的小哥哥俞昭,俞灿睁着大眼睛问:“我在中国的土地上穿中国的衣服怎么会不符合礼仪,入哪门子乡,又随何处俗呢?两位樱庭先生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要告辞了。”绕开跪在自己身前的日本女侍们,抬腿要走。 樱庭子郎威胁地问了句:“俞小姐,你穿的是游轮上闹事学生的校服,我理由相信你是闹事学生的头目,报警逮捕你。” 俞灿挑衅一般勾起嘴角:“就凭我穿着学生装?日式学生校服?这样的衣服你弟弟樱庭木郎也有,你上学时没穿过?欲加之罪!你派人来抓我吧!” “是了,在上海,俞小姐有什么可怕的?别说在上海,就是在香港、苏州、天津、满洲,俞家杀人放火都能摆平吧?” 俞灿根本没理会这句挑衅,起身要走,樱庭子郎却接着问:“灿小姐,你不想知道令堂真正的消息吗?” 俞灿故作停顿,看了一眼门口日式纸灯上画着的翻着白眼的鱼,想着,东条明一你个老鬼临死不留念想,嘴上说着没什么可教的,可是实际行动却给我织了一张大网,当作期末考试吗?谁是渔夫,谁是鱼饵,谁又是这条翻着白眼的死鱼呢? 大年二十九,最后一趟香港到上海的船,刚下船,几位身穿和服的女士体面的迎接俞灿,还递来是樱庭木郎的信,樱庭木郎在信中说外祖父抱恙,请俞灿医生问诊。 俞灿敏锐地看到不远处有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望向自己,余光又扫到身后不远处带着孩子的女人和装扮成头等舱客人的学生们,以及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中并无熟悉得面孔,金敏贞在电报中说好要来码头接,却不见人影。 为了不让华妍和两个孩子被注意到,俞灿只得和几位和服女士上车。到了丰阳馆,并没见到樱庭木郎的祖父,却莫名其妙地邀请喝茶,到现在也没说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俞灿孩子气得盯着樱庭子郎身后的樱庭木郎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或者说追求女孩子的?先是用自己的祖父生病诱骗我?而后再用我母亲做要挟?” 樱庭木郎翕动嘴唇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俞灿不想浪费时间,打算马上就走,又瞥了一眼内室油画里的 “日本老师”一直望着自己,想起来三年前意外听到东条明一的医学心理讲座,讲座中他说过一句话:世界上并没有很多意外,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精心筹划和安排。 俞灿顿了顿,改变要走的想法,之前表明过自己对母亲的故事很在意,就不能不演下去,转身进入丰阳馆老板米田藤男给樱庭家留出的最大内室包间。 第15章 丰阳馆的谈话(三) 丰阳馆的包间很大,除了服侍的人,只有俞灿、樱庭子郎、樱庭木郎落座,此时电话铃响起。 “俞小姐,舍弟没有骗您,外祖父确实身体不适,因大雪耽搁,才未到沪,听说您是维也纳医学院Warlship教授的高徒,您想和我外祖父通电话,问候一下吗?”樱庭子郎问。 “我的医术没有高到仅凭电话线和声音就诊病的程度。”俞灿干脆回绝。 “那俞小姐您想给俞公馆通个电话,告诉家人您在丰阳馆吗?毕竟您一个大小姐夜不归宿……”樱庭子郎像一条毒蛇一样继续追问。 “哈,您还是懂礼的!您也知道我一个名门小姐夜不归宿是件大事,但您还是把我扣在这里。”俞灿笑笑,继续说:“所以,这个电话来自您外祖父还是俞公馆呢?要是俞公馆,我可就说是您绑架我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想要多少赎金?”俞灿眨巴着眼睛问樱庭子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和调侃。 樱庭子郎也微笑着接起电话说:“麻烦给俞小姐安排一间客房,并请司机明早等候,送俞小姐回俞公馆……” 不过是丰阳馆前台的电话而已,俞灿小姐脾气上来,拿起身后桌案上架着的日本武士刀,利落的斩断电话线,出刀收刀熟练。 俞灿坐下说:“好了,没有恼人的电话铃声了,听说国内有宵禁,这时候回家一路检查确实麻烦,何况您已经大费周折把我带来了,我有一晚上时间,您究竟想说什么,现在可以开始了。” 弟弟樱庭木郎担忧又爱慕地望着俞灿,上午游轮上日本武馆的学员打电话求证俞灿身份,樱庭木郎这才知道俞灿到了上海。 赶巧哥哥樱庭子郎听见了电话,嘱咐自己无论如何要邀请俞灿来丰阳馆坐坐。 “为什么这时候请俞小姐,我们可以年后给俞家递拜帖,这样更合乎礼仪的。”当时樱庭木郎对哥哥樱庭子郎说。 “递拜帖俞小姐是不会来的。我怀疑她是这些闹事学生的头目!与大日本帝国为敌。” “不会的!俞小姐从不关心政治,在维也纳和巴黎时,学生演讲和课外活动,她从未参加;在香港武馆学员受伤,也是她治好的,俞灿小姐是个好医生!” “你着急什么?我是说怀疑,情报说,今晚学生有动作,我们已经通知警察局逮捕闹事学生,如果她是学生头目,我们扣下她,学生群龙无首,如果不是她,那俞小姐避嫌,也是为俞家好!”樱庭子郎的算盘打得清楚,要是俞灿是闹事学生头目,就有俞家的把柄了,不愁俞烨董事长不合作。若不是闹事学生头目,那俞灿听了身世的故事,也会有所动摇,说不定也能为大日本帝国商会所用! 目不转睛盯着俞灿利落的挥刀斩电话线,樱庭子郎带着玩味和欣赏,缓缓开口:“津门俞氏是名门望族,清朝两榜进士俞家占了五人,清流门第,耕读传家,直到1872年,容闳提出‘留学教育计划’,得到曾国潘、李鸿章等的支持,俞家少家主俞斯着成为俞家‘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俞斯着一生致力于将俞家传了上百年‘耕读传家‘的规矩改为’经世致用‘,归国后回北方创立的俞氏企业,俞家产业起于山峦矿产,后娶了苏北寿家掌珠,寿家早年督管十三行,兴于水运,山川相连,更添富贵,产业涉及范围之广津门沪上无人不晓,赚义财行善举,提起俞氏实业,华北华南有口皆碑……” 樱庭子郎在这边卖弄自己调查的信息,俞灿静静听着, 脸上没有半点儿波澜,可是不由自主的走神了。 三年前,心理学讲座后,俞灿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边吃简单的三明治,一边看自己专业的医学书,被几个外国学生围住不怀好意的问:“你是日本人吗?” “不,不是,我是中国人。” “中国是哪里?”一群人笑着问。 “亚洲,东方。”俞灿没有听出调侃,用英语认真地回答。 “很多和你一样面孔的人,都说自己是日本人。”这群学生继续说。 “哦,那可能他们是真的日本人,但我真的是中国人。”俞灿听出了他们语气的不善,也不想计较,合上书准备离开。 “可是地图上没有中国哇?”这群人大笑起来。 俞灿很生气,可良好的家庭教养让她依然语调平静地回复:“我的建议是你们需要看医生,毕竟眼睛和脑子都是人体很重要的器官。” 这句话显然惹恼了这群人,俞灿现在明白小哥俞昭说不想惹事,可事情总来惹他的实际意义了。 这时正好东条明一走过来,怒视这几个外国学生,众人见到是老师,都灰溜溜走了。 “谢谢您。”俞灿认真鞠躬道谢,没想到是刚刚讲心理学的老师给自己解了围。 “不客气,俞灿同学,能够替医学天才解围,我觉得很荣幸。” “您客气了,我……我不是,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您是……”俞灿惊讶地问,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耳朵,刚刚旁听了一节心理课,却忘记了这位老师的名字,只记得他讲了和弗洛伊德先生通信之类的庞杂小事。 “金长庚,我叫金长庚。”此时的东条明一说了这个名字,接着说“我还知道很多,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能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吗?”东条明一瞥了一眼俞灿手里的三明治,似是心疼医学天才午餐只吃三明治一般,邀请俞灿吃饭。 “好……好的,谢谢金老师。”俞灿知道这位老师把她当成了大多数吃不起饭的中国留学生,因为之前长兄在伦敦任教时,经常请官费生到家里吃饭,那时的俞灿确实不缺钱花,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俞灿也确实捉襟见肘。 俞灿平时并不喜欢与人社交,可不知道为什么,俞灿真的咽不下三明治了,就这样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这位“金老师”,和他一起去了食堂。 第16章 丰阳馆的谈话:俞家家族史 在嘈杂的食堂里,“东条明一也是和樱庭子郎一样的开场白,介绍俞家家族史: 开山采矿,运盐贩茶,天南海北,陆路漕运,俞斯着广结各路豪杰,纵是仁商,也难免遭人嫉恨,道上总是有人放出话:俞家有金山银山,绑得俞斯着女儿可得银山,绑得俞斯着儿子可得金山。 树大招风,俞斯着发妻早逝,常年奔波在外,并将自己的一双儿女俞烨俞曜和幼弟俞斯末一道交于同父异母的二弟俞斯益夫妇在老家照顾,深居简出,直至将一双儿女俞烨俞曜和幼弟俞斯末送到海外求学。 先俞二夫人娘家是满清皇室后裔,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只是嫁于二爷俞斯益多年无子息,这位二夫人出身满清皇室,最爱听戏,竟从戏班领回个三四岁俊俏的孩子收养,取名俞晖,俞斯益也无二话,毕竟俞家在外有大爷俞斯着撑腰,在内俞二夫人将俞家上下老少料理的很好。 俞二夫人和二爷俞斯益原本商量着一同赴海外帮助开拓俞家海外生意、照顾幼弟和侄子侄女,可巧养子俞晖领回一年后,俞二夫人突然有孕,二爷俞斯益珍重有加,受二夫人嘱托送自己回北平娘家养胎,请二爷带着义子俞晖先行赴海外。 可谁知,二爷俞斯益无大爷俞斯着那般雄才伟略,却有个嗜好,爱玉石成痴,还未等赴海外,便被诓了去滇境赌石,已经输红了眼,自作主张将领养的俞晖送回戏班,偷偷抵押了老宅,仍是不够,不敢让大爷俞斯着知晓,居然诱骗刚刚回国的幼弟俞斯末去寿家筹钱。 俞家三爷俞斯末少年天才,在海外收到电报觉得二哥异样,想方设法通知到正在广州处理船运的大哥俞斯着,俞斯末则亲自回滇境救二爷俞斯益。等到大爷俞斯着赶到时,只有幼弟俞斯末一人意外卷入赌石村的火并,大爷俞斯着救了幼弟,也受了些伤。 这边二爷俞斯益被幼弟俞斯末救出来后,逃回了俞二夫人的娘家,俞二夫人知道事情经过惊了胎,生下不足月的小少爷俞昭就撒手人寰,临死前还嘱咐身边人:“娘家人不可动我嫁妆半分,嫁妆务必全数交于大伯兄赎回老宅,请伯兄接回义子俞晖云云。” 此番打击让俞斯着不在商场上继续开疆拓土,而是倾半数家财赎回老宅,管理家族产业,并坚持让三爷俞斯末和一双儿女继续出国读书,俞斯末后来去日本留学学医,为俞家家族发展医药产业打下基础。 后来,大爷俞斯着突然重病,忽得知幼弟俞斯末和日本贵族东条先生成为了忘年交,不告家兄,擅自娶了东条先生的女儿东条美惠子,着人赴日本问训,却惊闻幼弟是革命党成员之一,已在广州不幸遇难,惊愤交加,卧床不起,俞氏企业岌岌可危之时,还有宵小趁乱打劫,扬言5000块大洋买俞家人人头,俞家大小姐俞烨当机立断,安抚大弟俞曜留在英国继续读书,自己则放弃学业和爱情回国照顾父亲,一力撑起俞氏企业。 一代商业霸主俞斯着在弥留之际,叫来二弟俞斯益和长女俞烨,看着二人将祠堂“经世致用”的牌匾换下,挂回老匾“耕读传家”后咽气。 俞灿强睁开已经因困倦闭合的双眼,早没有了三年前听到故事的惊愕,看了看唾沫横飞的樱庭子郎说:“俞家当得起坊间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您去弄堂,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些个故事或多或少都能讲出来,要是去茶馆,俞家往前数清朝探花郎,往后数我长姐俞烨俞氏实业董事长,长兄俞曜香港大学副校长,茶馆说书的都能给您编成108章的演义讲,您要是付钱付得多,1008章也能行!” 樱庭子郎并不恼俞灿孩子气地调侃:“那在下说点儿民间不知道俞小姐也不确定的。” 俞灿明白,刚刚是破题和承题,接下来就到起讲和入手环节了,日本人的这套把戏屡见不鲜,谈话套话竟是学习清朝八股文的路数,俞灿等着后文。 樱庭子郎继续说:“赌场风波传到津门,俞二爷先夫人难产过世,被俞家大爷看管起来的俞二爷因发妻逝世,整日借酒消愁,形容枯槁,到底是自家兄弟,俞家大爷对二弟狠不下心,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二爷请戏班在家唱个曲。 一来二去,二爷和戏班里唱刀马旦的许小姐,就是现如今的‘俞二夫人’情投意合。大爷俞斯着重病期间,这位出身不算光彩的‘夫人’怀孕了,俞二爷不敢与家族抗衡,不敢相认相见,想着干脆养在外面做外室姨娘,可许小姐哪甘如此,半年后,许小姐在收容所里生了龙凤胎,可男胎生下来就是死胎,只活了女孩,许小姐想让俞二爷把孩子抱回来养在俞家,怎奈何俞家族老不认。 终归是俞家大小姐不忍心,顶着俞家族老不愿承认外室血脉的压力和外人的议论,亲自将这位小小姐抱回来养着,还给收容所里的人一大笔钱作为封口费。”樱庭子郎看着眼内有水汽的女孩,继续说:“谁曾想俞二爷大器晚成,大爷去世后,二爷如今在国民政府就任要职,春风得意,将原本是外室的“姨娘”明媒正娶回来,成为了如今的俞家二夫人,两人如胶似膝,又喜添麟儿。 上个月不才托人引荐前去拜访,看着全家福里有先夫人所出的三少爷俞暄,却没有小姐您,我这里好奇,按道理俞灿小姐的生母是现在的俞家二夫人,二夫人虽生未养,应是对俞灿小姐有诸多愧疚,奇怪的是,竟很少听二夫人提起俞灿小姐,不知道俞灿小姐今年过年回家应该是回津门俞二爷的俞公馆还是沪上俞烨董事长的俞公馆呢?想来应该是在上海了。” “樱庭先生说错了,俞暄不是三少爷,是俞家四少爷。”俞灿眯着眼睛,半醒不睡的回答。 “哦?俞晖是领养的,算是俞家少爷吗?” “当年长兄长姐亲自接我二哥回家,二哥与我长兄一道学习,后来帮衬着长姐打理俞家生意,您去问问,在俞家,谁见到我二哥,不称呼一声,二少爷?” “是我唐突了,见谅!”樱庭子郎顺手将全家福照片放在桌子上。 第17章 丰阳馆的谈话:东条 俞灿听了半天,听出点儿眉目,心里只是觉得樱庭两兄弟还算有点儿本事,哪个大家族没有点儿说不出口的秘辛,可他们竟能将俞家查得这样细。当年东条明一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是亲历者,这哥俩又是什么情况呢?东条明一作为舅舅分享了这些花边故事给外甥们吗? 俞灿看着照片里“父亲”俞斯益身后站着难得严肃的小哥俞昭,身旁笑颜如花的续弦夫人许如君抱着五六岁胖嘟嘟的小男孩俞暄,这一家人,多好。 俞灿看完照片默默放回原处,觉得日本人真是喜欢虚张声势,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说,别耍花招,已经把你和你们俞家调查的一清二楚了,这招三年前你们舅舅就对我用过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标准浅笑看向樱庭子郎:“樱庭先生的故事很有意思,就是太长了,您是想告诉我,我其实是个不被父亲母亲重视的孩子吗?我是女子,不被重视,这在中国传统的家庭里很常见,在日本更常见,不是吗?再者,我母亲并非对我不闻不问,三年前母亲请她的妹妹许芙清女士担任我的保姆和家庭教师,许芙清女士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毕业生,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只是前年母亲身体不好,许芙清女士不得不回国照顾幼弟俞暄。” 俞灿看了看樱庭兄弟的反应,似是对许芙清女士的名字不生疏,俞灿困倦似的闭上眼,掩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接着说:“那您一定知道您弟弟正在追求我,从波兰到英国再到奥地利,再到上海,您若是想通过贬低我,告诫令弟我不值得被追求,那您不妨直接和令弟说,犯不着告诉我!” 没等樱庭子郎回复,樱庭木郎插话急忙说:“我哥哥不是这个意思,他真的想告诉你令堂情况的,我以为哥哥马上就会说的,他只是铺垫的太长了,并非有意冒犯。”说着又起身鞠躬。 樱庭子郎不屑地看了一眼鞠躬的弟弟,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俞小姐可不是不受宠的,我听闻俞小姐幼时体弱,令姐带你常住母家寿府,寿家世代簪缨,将相频出,寿家老太爷是清朝两榜进士出身,儒道释三门皆通,为化您因为胎生时死去的胞兄的怨气,算上俞家和寿家,您排第九,让阖府上下都称您为‘九爷’,衣食住行,皆比肩寿家少爷,可有此事?” “有的。” 樱庭子郎微微笑,换成了日语继续说:“其实,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故事,大爷俞斯着惊闻幼弟俞斯末出事病逝的那年,不只发生了许如君女士上门到俞家要名份,还有东条先生的爱女东条美惠子携巨款怀着身孕只身前往津门,她放弃了东条家族庇护,日夜守在三爷俞斯末墓前,直至玉碎,最后俞家悄悄将二人合葬。我找过俞家当年遣散的一批仆人,有位恰好参与埋葬过东条美惠子小姐,据说美惠子小姐绝食玉碎在墓前时已不是身怀六甲。俞小姐您猜,美惠子小姐的孩子去哪儿了?” 故事戛然而止,俞灿困倦不堪微闭着双眼,樱庭木郎小声嘟囔:“我已经说过俞小姐不愿意说日语了。”等了半天俞灿没有反应,好似真的睡着了,樱庭子郎也略觉诧异。 俞灿闭着眼,对比着三年前从东条明一的故事和这个故事的出入,只有一处对不上,东条明一的故事里,美惠子小姐是在寻俞斯末尸首的过程中受了伤,在哈尔滨圣索菲亚教堂生下两个不足月的龙凤胎,男孩出生后就没了气息,只有女孩活了下来,而美惠子生产后血崩而死。长姐仁义,抱回了小女孩,也着人将俞斯末和美惠子安葬在一处。没有提到有什么巨款,在樱庭这里还有一笔巨款,这笔钱在俞家?还是他杜撰出来的,敲俞家竹杠? 当年在天津打理家族生意的长姐听闻消息,取消了订婚宴,接回自己,并将东条美惠子安葬和三叔一同安葬。樱庭子郎的故事里却是美惠子小姐在三叔墓前自尽。 东条明一并没有给自己答案,听了这个故事后不论是好奇心驱使想听到更多关于母亲的故事,还是东条明一当时金钱诱惑,俞灿想要养活华妍和小孩子,自己都不得不跟他“上课实习”,俞灿讨厌被要挟,但想着和东条明一“上课实习”,既能赚钱,还能听到更多关于自己的母亲——美惠子小姐的故事,俞灿妥协了。东条明一后来被俞灿问美惠子死因细节问得烦了,说:“那不过就是引诱你好奇的故事而已,你怎知现下俞家二夫人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呢?真相在心里,不在嘴里。” 耳边又响起了东条明一的话:“成为外科医生,你要学会的学校已经教给你了,再不济你跟随我在私人医院也学到了不少,但我更希望你成为心理医生。” “你不是没事儿就和我玩心理战的语言游戏吗?在医院当你助手,你嫌我手笨!心理的语言战术,你嫌我嘴笨,我不想当你学生,是你要挟我的!” “可是要挟有效,不是吗?我教你学医术、心理知识还反过来给你付钱,这么好的生意上哪里去找!而且你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情,而这些,你的长兄、长姐不会告诉你。我希望你能内心强大到自己保护好自己,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这句话我当年应该对美惠子说,只可惜,没有机会了。” “学你的那套阴谋论就能在乱世里保护好自己?” “不能,但能让你在乱世里虽经历折磨,但内心总能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和勇气。” “我为什么要经历折磨?家兄家姐把我照顾得很好。” “令兄是研究经济哲学史的,而我,是外科医生和心理学者,学经济知未来发展,史学晓前朝兴替,哲学善化险为夷,医学起死回生,心理学可见微知着,从这一点看,我与令兄不相上下。” 沉默拉长了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守岁钟声响起,打破沉寂,已经新年了,听到鞭炮声也陆续传来,俞灿睁开眼,一时无比清明,仿佛刚刚打个盹已经恢复了精神,用标准东京口音的日语问了句废话:“樱庭先生的外祖父贵姓?” 听到这句询问,樱庭子郎一副掌控者的自豪神态:“东条。” 俞灿似笑非笑,状似无意看了一眼内室的照片,假装好奇地问樱庭木郎:“照片中的老人家就是您外祖父?那这位中年人是您父亲?” “是我的舅舅。”樱庭木郎回答, “俞小姐见过在下的舅舅?”樱庭子郎问。 “面熟,也许在哪个医院实验室还是医学杂志上见过。”俞灿认真想了想。 第18章 丰阳馆的谈话:回想东条明一 听到俞灿提到东条明一,樱庭木郎讨好般且自豪地补充:“他也是位知名医生,在世界各地旅居,曾在维也纳小住过一段,但俞小姐当时去伦敦游学,没遇到,我舅舅东条明一先生和令长兄俞曜先生一样是值得尊敬的学者,我们读书时他只来维也纳一次,我没有机会为你引荐,回学校后一定找机会向我舅舅介绍你。” 俞灿微笑,好似很感兴趣被介绍认识东条明一,说了句:“有知识的人都值得敬佩。”俞灿不明白,东条明一明明一直在维也纳一家私人医院工作,为什么樱庭木郎说东条明一只来过一次维也纳,难道深居简出的东条明一是为了瞒着自己的外甥? 听着樱庭木郎的语气,东条明一确实没和这两个兄弟通过气,而且樱庭木郎还不知道东条明一已经死亡的消息,反观樱庭子郎眼神游离一下,且右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樱庭子郎似是知道东条明一已死。 俞灿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将话题又扯回自己,问:“所以樱庭子郎和木郎二位先生费这么大周折,给我讲故事,是想告诉我,我是三叔和你们东条家的孩子?你们想和我攀亲戚?不对,是想和俞家攀亲戚?顺便搭上寿家?哦,对了,刚才说美惠子小姐的巨款,是嫁妆吗?你们想要回去?” 俞灿问得这样直白显然樱庭两兄弟都没有准备,一时间愣住,樱庭子郎浅咳一声,说:“外祖父年事已高,且顽疾缠身,十分想念故去的女儿,所以冒昧想请俞小姐前去看望。” “去日本看望吗?” “不, 外祖父如今在奉天温泉别院调养身体。” “哦,在北边?到上海我得听家长的,您和我商量不着,和家兄家姐商量吧!” “听说俞氏实业在满洲仍有矿产,我们商会未来会和俞氏实业有很多合作,想来不论是俞二老爷,还是俞董事长都会同意的。另外,我弟弟虽休学回来,但仍然对医学和儒道文化十分感兴趣,因此想有机会与俞小姐和寿老爷讨教一二,还请俞小姐引荐。” 俞灿已是三年多未回国,如今被樱庭两兄弟相互试探,虽看不透樱庭兄弟究竟意欲何为,但目前左不过是一些利来利往的合作。 可是,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俞灿仍然庆幸他们的关注点在自己,而不是华妍和孩子身上。不过俞灿觉得今晚也算有所收获,东条明一居然和樱庭兄弟是舅甥关系,三年来东条一直在维也纳,但樱庭兄弟好像不知,至少前年在维也纳求学的樱庭木郎不知道; 稍稍思索,俞灿自觉不能大意,只得先应付过去,希望尽快回家,缓和了语气:“这样算来,我是应该叫两位樱庭先生表哥吗?下次见面我希望能听听表哥们讲讲那位许小姐孩子的故事?毕竟故事里少了一个孩子,不是吗?”俞灿想听听樱庭兄弟们的说法,因为在东条明一的故事里,许小姐根本没怀孕,只是为了名分,假孕上门要挟。很想听到故事后续,不过今天太晚了,留下次吧。” “表妹冰雪聪明,期待下次见面。”两位樱庭先生闻言都面露不同程度的喜色,仿佛俞灿已经成为日本商会联络俞家的重要棋子。 “两位表哥,宵禁能派车送我去入关稽查办公室吗?我在这个办公室至少需要待四个小时才能取到被查的行李,你们再讲故事的话,我取完被核查的行李再到俞公馆,俞家年夜饭的时间就要过了。”俞灿接着说。 “已经派人帮你取回来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司机送表妹回俞家。” “恭敬不如从命。”俞灿好似很累的样子,跟着引路的和服女子去休息。 俞灿躺在丰阳馆特供给樱庭家的豪华套间床上,脑海里想着去哈尔滨探亲的金敏贞到底是不是一切顺利?为什么刚刚在码头没有看见她来接?二哥俞晖和长兄俞曜也在哈尔滨,他们在做什么事?梅月和寿绍瑾组织学生运动到底干什么? 俞灿眼睛望着天花板——日式“天井”,越看越像深渊,俞灿回想起这几个月来都不愿意回想的那一幕。 圣诞节前的毕业典礼,从授予医学学位证书到成为医生宣誓,俞灿恨不得把脖子伸到台下,望眼欲穿,可始终没有看见想要看见的人,俞灿有两张毕业典礼观礼邀请函,原本是留给长兄长姐的,但是为了给家人们一个惊喜,提前毕业的俞灿将邀请函给了——东条明一和自己的“师妹”金敏贞,她是三年前东条明一介绍和自己一道在私人医院实习的护士,俞灿是医生,开始还看不起护士来着,直到遇到金敏贞,俞灿才知道自己的偏见多可笑。 金敏贞对于药品配置、护理和甚至医疗缝合技术都十分精湛。 想起了最后一次和东条明一在他的公寓里,近身搏斗、下棋、几个回合的言语搏杀,东条明一有史以来,第一次陷入俞灿的语言圈套,一只手摩挲着龙凤玉佩,咳嗽着笑道:“你真聪明,像极了你母亲。” “与我母亲无关,我哥哥姐姐教得好。” “咳咳,是,他们把你保护得这样好。三年多了,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你要去哪儿?” “我累了,想见你的母亲了。”东条明一不抽烟,却喜欢把玩打火机,随意地说。 “少胡扯了!去天堂见吗?刚刚你擒拿我时的体力,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是问题。对了,我医学毕业论文和考试都通过了,拿到了优秀毕业生的奖励,我要回国给长兄长姐一个惊喜,现下正好有一个家长观礼名额,便宜你了。”俞灿不情愿递过邀请信。 东条明一看着这个别扭的孩子,双手接过毕业典礼邀请信,欣慰地笑着说:“荣幸之至。”随手翻开邀请信,看着上面分别用德语和中文写着自己的“笔名”——金长庚,意味深长的说:“难为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中文名很好听,就是你不太配!”俞灿还是气哄哄的样子,金长庚这个名字是俞灿第一次见到东条明一时介绍的,俞灿以为他和长兄一样,了不起的中国学者。 当得知他是日本人,叫东条明一,并且这个日本人强迫自己跟着他偷偷摸摸学习时,俞灿气得跳脚,却不得不妥协,因为她怕东条明一伤害到她的“秘密们”,被迫妥协后,俞灿再没有叫过一句“金老师”,而是称呼“明一先生”,东条明一仿佛不愿接受一般,当时感慨了一句:“命居旄头身驿马,薄有抱负多飘零。” “感慨你己飘零在维也纳,为什么不回日本?不回家?”俞灿听完这句诗问。 东条明一愣了一下,自嘲笑了笑,忍不住摸摸俞灿比男孩子长一点点的柔软短发,笑着说:“古诗还是结合上下联理解比较好。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俞三爷俞斯末的孩子了,斯末与我是同窗,他当年在日本学医学时国文极好、中医药理也懂,用中医之理学西医之法,在这一点上看,你可差得远!” 俞灿当时不服气说,梗着脖子反驳:“国文差怎么了!说不定是因为我那未曾谋面的日本母亲国文不通!中医……说不定我能用西医之法通中医之理!” 第19章 回忆东条明一 当时听到俞灿说我那未曾谋面的日本母亲国文不通时,东条明一忍不住摇头笑笑,这孩子猜对了,她母亲美惠子确实四书五经读的一塌糊涂。东条明一坦然地承认最开始的话题“是我不配金长庚这个名字。”然后问:“提前毕业为什么不告诉你长兄长姐?”东条明一仔仔细细翻看这份毕业典礼的邀请信。 “这是惊喜和秘密!”俞灿得意地说。 “你还邀请了金敏贞去观礼?为什么不邀请照顾你的使馆秘书?” “他是个耳报神!而且局势不好,他为官费生张罗学费生活费,很忙……您怎么变得和金敏贞一样,那么多为什么?我想邀请谁就邀请谁!我不能成为被别人牵着走的动物。”俞灿歪着头语气不善地回答。 “你还在生我气?好了,别生气了,之前强迫你辨别不同致幻剂是我的错,我也不应该拿你的‘秘密基地’作为审问的问题,我太着急了,没有不尊重和你的约定,我给你道歉。”东条明一听出俞灿的话外音,开明的起身,鞠躬道歉。 俞灿想不明白东条明一到底是怎样的人,就因为内心觉得对不起自己母亲,所以来偷偷摸摸当老师的理由也太牵强了,本来还能拒绝,只是自己在维也纳养着华妍和孩子,从未钱紧的俞灿也知道了钱的重要性,因怕兄姐猜疑,不敢张口要更多,好在东条明一在维也纳一家私人医院工作,主动邀请了俞灿担任医生助理,每个月东条明一都给俞灿私人医院里外籍医生的薪水。 为钱折腰,又被东条明一威逼利诱,俞灿认命了,好在东条明一没有过分的要求,他教知识时严厉,可是觉得教导过分时他也会低头道歉,说他宽容,可每次俞灿参加手术和解剖时犯错时,责骂从未留情。 有时练习手术缝合俞灿犯错,东条明一气得想用听诊器抽俞灿的手,俞灿背过手调皮说:“医生的手可是受不得一点伤。”东条明一骑着自行车监督俞灿跑了5英里,笑看汗流浃背的俞灿说:“医生的体力可得超于常人。” 偶尔东条明一也会整些中药苦汤,说是用俞灿做实验,可俞灿知道都是补气养血类,再不就是驱寒降火的,不过用西药的时候只有那么一次。 “你再整这个乱七八糟致幻剂对我进行实验,我就……就告发你!”忽而俞灿想到自己和东条明一的“师生关系”不属于学校系统,只能放狠话:“我又不是实验室里的小老鼠,你知道我回去吐了多久吗?你再这样,我会杀了你!” “可是你对致幻剂免疫了,不是吗?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延展性和适应性都很强。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三年里教你实验教你手术教你打猎,本就成绩优异的你还提前毕业了,这里面有我的功劳,不是吗?”东条明一丝毫没有道歉后的觉悟。 “别小瞧我,我的手术刀很锋利,锋利的刀适合解剖实验。”俞灿说着威胁性恶的话,可满眼都是良善。 “你的手术刀是救人的,我真希望能被你解剖,成为你的研究对象,一定是有价值的,小丫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还有点儿用处,你学校毕业那天我送你一份大礼,庆祝你在我这儿毕业,送一份小礼,这个维也纳公寓从今天起是你的了。” 俞灿不满这个结果一般随口问:“敏贞师妹呢?她也毕业了吗?你一个破房子分给了两个人,我俩怎么分?打架吗?你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吧?” “敏贞比你大,总叫人家师妹!你是医生,人家敏贞是护理。你们应该是合作关系,又不是上下级!”东条明一笑着调侃,接着说:“她和你这个‘师姐’有样学样,逃学出去玩了,我想把她逐出师门!” “敏贞是刻苦学习的,不可能逃学,何况我几乎不……不怎么逃学。”俞灿说这话信心不足,因为今天是破例逃学来见东条明一的。“我不稀罕你的公寓,留给敏贞吧!我现在不缺钱了。”俞灿憨笑,我就一个要求:“你的公寓牌子改了吧,别叫“bamboo room(竹园)”了,我不喜欢吃竹笋,也不喜欢竹子,更不喜欢你的苦药汤。” “小丫头,你还挺有‘师姐’的样子,直接让给敏贞了?现在不缺钱,你不就是为了钱来我这儿当‘助教’学习的吗?不喜欢竹子,哈哈哈,边跑步边吃‘竹笋炒肉’的亏吃怕了,有阴影了吗?咳咳,对不起,丫头哇,别怪我啊,我道歉,我道歉!”东条明一笑得止不住地咳嗽,也不住地道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手也倒了一碗药茶给俞灿。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在你的诊所学习当医生,可不是为了每天早晨学跑步格斗的,我兄长和家人从来不会因为我体育不及格惩罚我!”俞灿看着草药茶,皱着眉,接过来放在一边。 “医生体力得比普通人更好,更何况我可不是你兄长,差着辈份呢!” “你也不配成为我家人!”俞灿放着狠话,还是于心不忍补充了一句:“充其量算是不太合格的老师,蒙古大夫,江湖骗子!” “你再说我还给你绑起来针灸,你信不信?”东条明一似笑非笑的威胁。 俞灿站起来,警惕看着他,只不过俞灿手里多了一把手术刀,东条明一脸欣慰地看着警惕的俞灿,从俞灿手里拿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顺在手里的手术刀:“西医很重要,但有空你自己学学中医,验证一下我是不是骗子,中医之理研究西方之法,你父亲俞三爷研究的很好,可惜天妒英才,至于西医之法探讨中医之理,我不能回答你,中医学我不够精通,不配教你了。既然公寓你不要,随手送你小礼物吧,拿着玩,不准再学抽烟了!从今天开始,你记住,对于你,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车停在门口了,你快回去上课吧,空闲了多读经史,少看乱七八糟的精怪侠义、外国花边故事这种不入流的书。”东条明一将一个金色打火机扔给俞灿,俞灿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打火机上还挂着一个写着“gold(黄金)”的钥匙吊坠,仔细研究,这个打火机实际上是个小型照相机,东条明一总有这些稀奇的玩具,随口问了句:“这打火机只有我有,还是我和敏贞一人一个?” “一人一个!” 俞灿不满的撇嘴,转身走了。 东条明一盯着看着俞灿的背影,望眼欲穿般仿佛想把俞灿刻在心里。 俞灿突然回头,笑嘻嘻说了句:“毕业典礼见哦!答应你,不会再抽烟啦!之前你写过的中西医戒烟的法子,我都记住了!今天从你这儿毕业就收到了这小破玩意儿可不行,记得学校毕业典礼那天,你多带两个礼物给我,上次那个藏刀片的手镯我就挺喜欢,我心情好说不定能把我的秘密分享给你!用致幻剂强迫我可说不出来!” 俞灿的突然回头让东条明一愣了一下,听着她依然孩子气的话,无奈笑笑,挥挥手算是默认,也算是告别。俞灿蹦蹦跳跳迎着阳光走到外面,俞灿,灿烂辉煌,俞家果真把她养成了小太阳,像当年的俞斯末一样,走到哪里,都觉得阳光照在了他身上。 美惠,俞斯末,你们会怪我的吧!你们夫妻要是在天有灵,保佑俞灿,即使未来有苦有难,不会削弱俞灿身上的半分光芒。 过了好久,东条明一才收回目光,用白色帕子小心擦拭手里的龙凤佩。 第20章 俞灿,小心那女人 俞灿的毕业典礼当天,东条明一没有出现,金敏贞也没有出现。 又被东条明一这个老混球耍了,可是金敏贞当时羡慕且笑着接过自己的邀请函时,明明答应了来,为什么也没有出席。 典礼结束,身边恭贺声不绝,拥抱导师时,俞灿在Waldrip教授耳边用德语说:“Sie sind gute Freunde mit meinem Bruder, und ich bin Ihr guter Schüler, bitte für gute Studenten, um den frühen Abschluss geheim zu halten!(我兄长和您是好朋友,我是您的爱徒,请您替好学生保守我提前毕业的秘密啊!) “My lips are sealed!(我会守口如瓶!)”老教授显然知道鬼马精灵的学生想要给家人惊喜,所以很是配合。 俞灿笑呵呵应付着周围人的夸赞,心里却有些失落,中国第一位在维也纳医学院毕业的女医生,没有亲人庆祝。 多少有些失落走出了学校大门,难得慢慢悠悠地欣赏街景,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路过一个教堂。 教堂顶上,站着一个人。 “嘭”地枪响,正中胸口,枪的惯性使然,人应该向后倒,然而教堂顶上熟悉的身影仿佛带着笑向前倒下,身上带着定时炸弹,算得如此精准,在空中爆炸,掉在地上的,除了几滩血肉外,什么也没有。 何其惨烈,俞灿甚至来不及闭眼睛,只觉得有一滴热血滴在想要落泪的眼角,这滴带着热气的血甚至逼退了俞灿的眼泪,更像是温热的手抚过,说着,从今天起,我是一个陌生人,不要哭。 说好了想被我解剖的,你都摔成这样了,怎么解剖,此时俞灿躺在日式叠席床上笑着笑着,笑出了泪水。任由泪水流下去,俞灿将头埋进枕头,继续回想着。 东条明一实际上没食言,教堂最高处能清楚看到维也纳大学的礼堂,也算是参加过俞灿的毕业典礼了。 听到枪声和爆炸那一刻,俞灿下意识找开枪位置,对面楼上有几条身影闪过,其中一个像极了金敏贞,在对面大楼匆匆离去。 在教堂后面的小巷子里,金敏贞手上的枪扔在了地上,几个亚洲相貌的男子却起了玩心,拿着匕首围着金敏贞,七八个回合,饶是金敏贞功夫在身,拳法灵活,身上也多了数条口子,避开要害却鲜血淋漓,很明显,这几个人不想让金敏贞死,划破她的衣服,折辱她想让她屈服。 眼见这个场景,巷子里,几个燃烧的酒瓶子突然砸进来,男人们来不及避闪,燃烧瓶里的酒精溅到身上燃烧了起来,俞灿从巷子里露了一下头,示意金敏贞快跑,金敏贞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个前滚翻,趁机捡起了手枪,将面前三个男人击毙,后面又窜出一个壮汉,死死勒住金敏贞,眼看着金敏贞被勒得双脚离地,命悬一线,俞灿急忙从胡同跑出来帮忙,手忙脚乱之下,从斜挎包里摸到毕业典礼上导师送的银制手术刀,手起刀落直接戳穿那个人的脖颈,然后半拉半扶着金敏贞跑到另一个巷子里躲在一处私人花园,俞灿留下的燃烧瓶燃烧起来,隔壁巷子里听到枪声追过来的男人们叽里呱啦说着日语。 俞灿望向金敏贞,是金敏贞开枪杀了东条明一,所以日本人要杀金敏贞吗?俞灿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否决,东条明一是金敏贞的养父,金敏贞每次看向东条明一眼神里都是孺慕和敬畏。 俞灿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出手这样精准,看着手里的手术刀,这些动作和东条明一练习格斗时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下意识的反应成为了肌肉记忆。 俞灿拉着金敏贞藏在花园内,手在发抖,刚刚导师Waldrip教授赠送这把手术刀时,还用不熟练的中文说:“灿,希望你能用你的知识和这把刀拯救生命。”前后不到半小时,就摧毁了几个人,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 “阿灿,我……”金敏贞不知如何解释。 “不用解释”俞灿看了一眼金敏贞肩膀的贯穿伤,金敏贞不愧是学护理的,自行止血处理,回过神的俞灿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颤抖的手,第二次,这是第二次看见自己满手沾染活人鲜血。 金敏贞察觉俞灿的异样,一把握住俞灿的手:“对不起对不起,让你……让你手上粘血了。” “是安排好的还是意外?”俞灿惨白的小脸死死盯住金敏贞,颤抖的手架在金敏贞脖子上,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是偶然。”金敏贞眼睛通红看向俞灿,嘴角好像还带着红色的纸屑,很像鲜血,没有回答是设计好的还是意外,只回答了“偶然”,可能是安排好出了差错,成为了偶然,也可能是意外事件,造成的偶然。 “不重要了,你被别人发现了,和咱们平时翘课出去玩一样,你先走,我断后。”俞灿放下手,深吸一口气,浆糊一般的脑子清晰了一些。 “阿灿,你先走,别卷进来!”金敏贞想解释给俞灿听,虽然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俞灿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披在金敏贞已经破烂的衣服上,用颤抖的手帮她系好腰带,压根儿没理会敏贞的话,自顾自地说:“你知道的,你义夫东条先生不仅是用钱要挟我,更是握着我的秘密当把柄,我才被迫和他学习,从小到大,所有科目里,我最擅长的就是逃课了。”俞灿掏出笔,扯过金敏贞的手,将两个地址写在她的手上,这两个地址就是我的把柄,先去第一个,等风头过了再去第二个,相信我,这两个地方很安全,快走!” “为什么?”金敏贞看着手心里的地址,这是俞灿三年里要保护的地址,上个月即便被用了审讯剂里常用的致幻剂,也不肯对东条明一透露半句。 “尽问废话,怪不得东条先生说你总逃课!而且还没毕业!”俞灿从脖子上拿下来一个剔透的玉佛护身符,塞给金敏贞,一把推走了她,金敏贞走时说了一句话:“俞灿,小心那女人……” 第21章 致幻剂 俞灿走在路上,心里盘算金敏贞说小心女人, 我只是短头发和打扮像男孩子,明知道我是女孩子,还小心女人,小心啥,我还能被女人勾走了! 俞灿头脑发胀,“老师”死在眼前,用来救人的手术刀也刚刚夺去他人姓名,俞灿不愿意去想金敏贞情急之下说的疯话,也许是东条明一的死对金敏贞打击太大,那对自己打击呢?俞灿固执地嘴硬说没有被打击到。 在废旧的花池喷泉前擦干净手,整理好衣服,当作在花园里晒过太阳的样子,摸了摸包里的毕业典礼证书,嘴角艰难勾起,脸上挂着笑,俞灿若无其事穿过小巷,再次路过那个教堂,对地上洒落的破布和血迹露出不解的神情,但是脚步丝毫没有放慢,准备回家,回家之后睡一觉,一切都忘了就好了,俞灿这样安慰自己。 一抬头看见被一年前气走的家庭教师许芙清从教堂后面走过来,拿着行李箱出现在眼前,俞灿眼前一瞬间慌乱,许芙清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刚刚她在哪儿?小心女人?难道小心的是许芙清?俞灿趁着自己慌乱的表情,瞪大眼睛,看到教堂那滩稍微大一点的血迹,此时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刚毕业的书呆子女孩儿面对讨厌的人站在血迹前应该什么反应?看到了却假装没看见这个讨厌的人是最好的,可是许芙清到底为什么来?会不会就是冲着东条明一和金敏贞?俞灿选择了俞家书呆子小姐内心应该有的“善良”,像是担心许芙清一般,一把拉着许芙清,匆忙回家。 “你有病吧?站在那儿!你没看见地上多脏!”俞灿拉着许芙清,边走边说。 “我以为你看见我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许芙清跟着俞灿走,上下打量俞灿,没穿外套,羊绒衬衫配上黑色马甲,黑色西裤稍微有些褶皱,皮鞋上沾了些灰,俞灿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累,背着医学生的书包,可能是刚刚做完实验。 “这还用问,受我大哥大姐嘱托,陪我过年?这几年都习惯了,不是姐姐来陪我几天,就是哥哥们,今年说是家里比较忙,八成是何秘书打小报告说我淘气贪玩,让你来监督我学习?” 许芙清又扫了俞灿一眼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最近没闯什么祸吧?你外套呢?” “外套?外套……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吧。闯祸了怎么样?你有证据吗?”此时中午阳光正好,俞灿边走边踢路旁的石子。 “你闯祸我查不到,请你长兄来查。”许芙清故意如此说。 俞灿一把抓住许芙清,眼睛亮晶晶问:“今年长兄来陪我过年?长姐来吗?” “想得美!”许芙清见俞灿言谈举止并无异色,推测刚刚的“人形炸弹”她并没有看到。但却揪着最开始的话题问:“刚刚你说地上脏,地上是什么?”许芙清问。 “没细看,红红的,看着像血,也不排除是颜料啥的,维也纳最不缺的就是艺术家。对了,你来了不提前告诉我,站在那儿等我放学,怎么不去门口等我?”俞灿丝毫没停顿,这样的语言游戏,她几乎每周都和东条明一玩几次,一开始是拼命找出对方破绽,后来是俞灿学会了一点一点故意透露破绽给对方,就像猫戏鼠,这场话究竟是猫戏鼠,还是狗捉猫,俞灿不敢托大。 “阿灿,你为什么那么着急拉着我回家?”许芙清问。 俞灿瞥见了许芙清风衣的血:“你真的有病吧?为啥快点回家?你看看你的menstrual blood(月经血)蹭在衣服上了!”俞灿觉得自己还是稚嫩,刚刚心态不稳,步履节奏有些快,但是庆幸找到了这个理由。 “灿灿长大了啊,我离开时你还……” “疯女人!说什么呢!我身体发育得慢,脑子和知识并不慢!何况你都回国快两年了!突然出现,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母亲身体好些了吗?你带俞暄的照片给我了吗?” 许芙清是被樱庭子郎催着来维也纳解决东条明一,并没有太多准备,应付着俞灿:“家里都很好。” 这时候主街上的人开始传有人死了,俞灿表现出害怕,握紧许芙清的胳膊,继续快步回到使馆公寓。 到使馆公寓后,许芙清反复试探,问东问西,问长问短,然后俞灿开始莫名高烧,俞灿心如明镜,这是被注射了致幻的药,上个月东条明一刚刚拿自己做过实验。 药效起来的时候,俞灿眼前闪过好多人,直到最后俞灿迷迷糊糊看见了长姐,仿佛自己一会儿躺在长姐的怀里,一会儿躺在寿绍瑗表姐的膝上,反反复复喊着:“姐姐,姐姐,别丢下小宝,抱抱灿灿,灿灿痛。” 也许是俞灿对致幻剂彻底免疫,也许是许芙清最后心软,没有加大药量,直到最后也没问出什么,只是俞灿高烧难过时,不知是报复还是身体太难受,咬伤了许芙清。 俞灿“病”渐渐好转,许芙清被俞二老爷几封电报催着回国。许芙清走后,俞灿则匆匆忙忙以去牛津参加研学为由,和照顾自己的使馆何秘书打好招呼,离开维也纳,前往伦敦和金敏贞会合。 此时俞灿躺在丰阳馆的高级榻榻米上,闭着眼,窗外还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泪水又开始划过,俞灿玩着打火机,看着火光一明一灭,东条明一你个当街横死的笨蛋,一个公寓和打火机就想补偿我三年来的精神损失,我白天上课做实验,还得去私人医院给你当助理,我骗同学亲友说我是去各种图书馆、各种研修班,三年里睡觉对我来说都是那样奢侈……好不容易毕业了,你这个破致幻剂让我失眠了,你说,你怎么赔我?说好了给我毕业礼物的,你却在教堂掉下来爆炸了。 教堂啊——那么圣洁的地方,长姐说阿灿就是在教堂出生的呢,但此时,居然是和地狱不相上下的地方。俞灿蒙上被,捂嘴痛哭,这些真的不好玩,长姐,我想家了,真的想家了。 第22章 许芙清(一) 1930年俞灿准备入学维也纳医学院,许芙清才成为俞灿的家庭教师,9月,许芙清收到电报,说是二爷俞斯益的夫人,就是那位俞灿的“母亲”,也是许芙清的“姐姐”小产了,许芙清拿到电报后没事儿找事儿经常挑俞灿毛病,小姐脾气上来的俞灿和许芙清大吵一架后,赶许芙清走,俞灿原是气话,可许芙清真的自己回国了。 1930年3月,伦敦郊外的别墅里,俞家齐聚伦敦,邀请众人开party庆祝俞昭和俞灿顺利考入大学。 俞二老爷俞斯益带着夫人公务外交,正好旅居伦敦,前来庆祝一双儿女学业有成,可在俞灿看来主要是为小哥俞昭庆祝入学帝国理工,自己不过是沾光罢了。 “大家一起敬昭儿一杯,祝昭儿学业有成,前途似锦。难得啊,难得,有几个人能被帝国理工录取。”这是俞二老爷俞斯益酒过三巡重复好几遍的话,传统家庭里少见的老子讨好儿子的场景。 俞灿因为前几天淋雨感冒了,有些不舒服,但还是陪笑着吃饭,长兄俞曜给幼妹撑场面说:“昭儿用心读书,值得嘉奖。灿儿更是不差,作为第一位中国人也是第一位女学者入学维也纳医学院,为国争光!你们是家人的骄傲。” 俞灿难得听到长兄夸奖,心里美滋滋,站起来以水代酒回礼,众人说起恭维话,赞叹俞二老爷教育有方,谦虚地打打着哈哈:“在我家男孩子女孩子绝对平等,女孩子确实需要读书,有知识,但是不能太聪明,太聪明的女孩子容易不幸福。”说着还瞟了一眼俞烨。 俞灿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心道我和小哥都是长姐和长兄带大的,跟你一个只会泡女人赌石头说官话的虚伪老头有什么关系。老头子这番话还暗指长姐,内心更加不快,忍不住想要拍案而起。 最会察言观色的俞晖看见俞灿一脸不屑,怕她冲动顶撞长辈,放下红酒的分酒器,拿起酒杯,走过来看似欣慰地摸摸俞灿头,实则是示意她有外人不得放肆。 长姐俞烨担心伤了幼妹的上进心,急忙揽了话头安在自己身上,笑着说:“还得是二叔心疼我,心里想得都是女儿家的幸福,有二叔疼爱照顾,我可是最幸福了。”应酬了几句后起身拉着幼妹的手上楼休息。 “为什么女人太聪明会不幸福?因为幸福是男人给的吗?男人是怕女人太聪明了他掌控不了吧?”一个响亮亮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穿酒红色丝绒礼裙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来,就像高脚杯里摇晃的红酒,让人不由自主的沉醉,在场的男士无一不望向她,就连长兄也带着欣赏的目光看过去,俞灿当时很喜欢这个敢为敢言的许芙清。 许芙清是俞二老爷的续弦夫人许如君的妹妹,从美国留学毕业回来,被许如君请来当俞二老爷秘书兼任幼子俞暄的家庭教师。许芙清边走边调笑着说:“姐夫你说这话我可不高兴,昨个儿您还说我姐姐是最幸福的女人,今儿个您这是说我姐姐不聪明吗?” 一个玩笑,俞二老爷也没发作,只是脸色微醺地看着许芙清,无奈向众人笑说:“我真是怕这伶牙俐齿的小姨。”众人笑谈中,俞烨拉着俞灿上楼休息,看着有些风寒小脸煞白的俞灿参加宴会,心里一阵怜惜。 俞灿更心疼长姐,日夜兼程,来看望幼弟幼妹,停留几天又要匆匆回去料理国内事务,可她舍不得长姐,抽噎着抱着长姐,想挽留长姐陪着自己多待些时日。 时局动荡,人心惶惶。俞灿一年后体验过才明白,自己有多会投胎,出生在这钟鸣鼎食之家,长姐长兄给她撑起了一片晴空,未曾受遭受半分饥寒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已是夜深,俞烨像是知道俞二老爷要出幺蛾子,哄着俞灿回卧房休息,客人们陆陆续续都走了,长辈们在内厅里聊天,不知怎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俞灿喝了多了咖啡,难得浅眠,爬起来偷听。 “我想阿灿回国,给她寻好了一门姻亲。”俞二老爷开门见山。 “二叔吃醉酒了,灿儿才多大?”俞烨听到这话,心有不悦。 “回国在天津上学,和人家相看相看,毕竟是我的女儿。”俞二老爷说。 “是您的女儿!可不是您的物件儿。” “既然是我的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侄女儿你好好想想,林家世代行医,几代人供职太医院,正经清白人家。如今也是委员长身边的红人,‘女子十有五年许嫁。’这老话不会错。” 俞烨气得懒得接话,俞曜送完宾客刚回来,听到这些,说:“二叔,灿儿学的是西医,林公子世代中医,只怕和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语,更何况现在也不兴父母之命那一套了。” “不兴那一套?老大,那秦家小姐去世了,你怎么守了这么多年呢!这是你爹订得亲,这么些年你是守给你老丈人看吗?我都找张道爷算好了,不管怎样,俞灿今年得嫁到林家!”俞二老爷喝多了酒,一改往日庸弱,句句扎心。 秦家小姐秦淑文同俞曜是娃娃亲,更是青梅竹马,订婚后秦家小姐染病离世,俞曜悲痛却礼仪周全地将秦家小姐衣冠娶回俞家,发誓守亡妻七年,秦家上下感激不已。 戳到弟弟痛处,俞烨忽地起身,打算理论,又怕惊醒楼上内卧熟睡的弟妹,坐下来,压低声音,笑着凑近俞二老爷耳语:“二叔,您别在我这儿倚醉装疯。国内那么乱,让灿儿回去做什么!灿儿的书必须读下去,灿儿这辈子都做她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她!”然后,俞烨坐正身体,声音不大却清楚得说:“说起娃娃亲,她和阿琛还有娃娃亲!外公还等着灿儿学成归国呢!” 俞老爷续弦许如君带着妹妹许芙清正往楼上走,俞烨给足了俞二老爷面子,起身继续说:“二叔今日累了,屋内泡好了酸枣仁茶,您解解乏,早点休息。” 第23章 许芙清(二) “阿烨你别想搪塞我,我没喝多!她和阿琛的娃娃亲本是玩笑话!那是寿老爷子抬举灿儿,我是俞灿的爹!是她的老子!必须带她回去!”俞二老爷莫名激动,狠狠用手杖杵地。 俞烨温和且不容置疑地语气回:“二叔,灿儿必须在国外读书!”。 “呦呦呦,这是怎么了呀?刚刚还好好地,谁惹老爷生气了?”许如君阴阳怪气地说。 “不干你的事儿!我和阿烨阿曜到书房去说。”俞二老爷没好气回了一句。 俞烨根本没打算和俞二老爷去书房盘道,回头对俞曜说:“阿曜带着小晖小昭去休息,过几天送灿灿上学还有的忙呢,合理安排时间,别耽误港大的工作。” 安排完俞烨打算上楼看看俞灿,俞二老爷却拉住俞烨,叔侄僵持在这里。 许芙清走过来,恭敬有礼说:“老爷和俞董事长都别动气。恕我冒昧,其实两位不必如此,都是为了灿小姐好,只是出发点不同。俞董事长您让幼妹求学,追求理想和知识,这没有问题。去年俞老爷在国内反复相看清流人家,亲自拜会,想来是想让女儿有个好归宿了,也没有错。我猜测俞老爷担心的是,以往晖少爷、小少爷(俞昭)和灿小姐一道学习,兄妹总是有照应的,如今晖少爷毕业随大少爷回香港工作,小少爷在伦敦,灿小姐去维也纳,男孩子咱就不说了,闯荡总是好的,灿小姐毕竟是女孩子,俞老爷身为父亲,一定是不放心的。” 俞烨以前只以为许芙清是个花瓶,如今这一番话说的巧妙,也确实说到了俞烨的心里,不由得对她高看一眼。 “大侄女儿,你看看,清儿都晓得我的苦心。”俞二老爷顺坡下驴。 俞烨见有外人在场,亦是能屈能伸:“该罚该罚,是我刚才吃多了酒,言语莽撞也没说清楚,给二叔赔个不是。表妹寿绍瑗在巴黎读书工作,她会照顾阿灿的,绍瑾明年也来维也纳读书,小姐妹们刚好有个照应。” 此时许芙清看了二夫人许如君一眼,许如君会意,忙说:“大小姐,我插一句嘴,这么些年我没尽过母亲的责任,也没有照顾好阿灿,要不就让我妹妹清儿留下来照顾她吧,一来就当我这个做母亲的疼疼孩子,二来顺便给清儿在使馆谋个差事。” 俞烨一听这话进退得体,十有八九是许芙清教的。第二天俞烨问了俞灿的想法,俞灿一口答应下来。 这是四年前的许芙清。 此时此刻,天津俞家老宅后院内室,俏丽的女人披着一身裘皮大衣点起一支烟,朱唇吐出烟圈,眼藏精明,说了句:“小野君,怎么这个时候来?柴田先生试探俞家两兄弟可有什么收获?有军火和黄金的线索吗?” “还没有,看来俞校长单纯是担心商会为难俞经理,也是给小俞经理回沪一个台阶。” “柴田先生的结论是?” “柴田先生调查了俞校长从香港一路来满洲的全部行程,除了沿路进行几场学术演讲耽搁了几天,几乎是直奔满洲,俞校长目下无尘,没去矿厂,没查账目,只是带回俞晖经理。柴田先生说,俞校长所有行为,是出于爱护义弟和俞家面子,和我们要探查的事物没有半分关系。” “俞晖呢?” “前前后后查了遍,当年俞家先二奶奶从哪家戏院把他领回来都查过了。商会的人盯着他半年多,俞家家规谨严,俞晖少爷平时除了收藏鉴赏古玩字画,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许芙清微微思忖,问:“那圣索菲亚教堂的枪战是怎么回事?” “特高课的人查到了些许党务调查处的人的踪迹,但被枪杀了,党务调查处的新联络人也死了,一时间线索都断了……”小野四目小心汇报。 “香港码头附近的妈祖庙有还未来得及运到满洲的金条,你们探查的怎么样?” “樱庭理事那边抢了先,不足两皮箱黄货,应该不是咱们要找的。”小野四目低头站着谨慎回答,看了看许芙清脸色。 披着一身裘皮大衣的女子红唇轻抿:“顺着妈祖庙这条线继续查,以圣索菲亚教堂为中心也继续找,狡兔三窟,东条明一在商会多年,不会将黄金和古董藏在一处。”随后不轻不重说了一句:“前几天香港圣母教堂死的人也是咱们的人?” “不是,是津口商会的。” “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还没有,我尽快查。” “刚刚你说昨晚上海教堂门口也有人抛尸?死法和香港教堂的一样?” “玉碎的是特高课的同僚。”小野四目语气里满是惋惜。 “香港到上海的游轮上抓了不少闹事的学生怎么处理了?” “上海警局审问了一番,没什么有用信息,不过昨晚日本商会子啊教堂附近抓了一些学生,因为学生们也没干闹出什么大事,今天剩下的学生和报社就闹着让警局放人呢!” 许芙清听到这个答案心里一紧,心知特高课中计了,同文书院用特高课的人员充当“老师”和“学生”去联络从香港邮轮下来进行爱国宣讲的学生,想从学生中找到有红色背景的学生代表和老师代表,这些爱国学生居然是假意同意特高课扮演的 “老师”和“学生”一起闹事,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学生活动中,吸引了注意力,又转手杀了这三名充当“老师”和“学生”的日方间谍。学生的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许芙清一瞬间联想到了香港大学的副校长俞曜,想起了他睿智儒雅的笑容,问:“你觉得俞曜知道学生的事情吗?” “应该不知,时间对不上,学生是近三日的事情,而俞校长两周前就从香港到上海了,再者内部消息听闻俞校长许是要弃学从政履新国民政府。” “确定吗?” “港大那边还没消息,是南京那边。还需要派人盯着俞校长吗?” 女人猛吸了一口烟,说:“兄弟二人悄悄走的?” “不是,教堂那边混战,俞校长提前知会了满洲高层,在警察局护送下走的” “那就不用了,抽出人手尽快查丢失的军火和黄金!上头已经火烧眉毛了,军火的下落必须得查,更重要的是还没有出手的黄金,日本商会这次栽了大跟头,务必抢在商会和黑龙会前找到黄金的下落!” “是,长官!” 第24章 许芙清(三) 许芙清重新点了一支烟,她抽烟时极美,眼睛微眯,嘴唇微抿,似笑非笑,这是她思考时的惯有申请,小野四目没有出言打扰,良久,许芙清吐出烟圈,继续问:“几个月前满洲抓的那个女共党叫方敏之的套出什么有用信息了吗?” “没有!警察厅那边手段都用尽了,也没招!” “你们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您看看这个……”男人递过去一张已经烧坏的照片。 许芙清狐疑地接过来,照片已经迷糊,借着台灯辨认,照片中的女子是寿家小姐——寿绍瑗。 “这是在女共党烧毁的物件中找出线索,抓捕人员进去时还没烧干净,请专家复原的。” “寿绍瑗与这位女共党有什么联系吗?” “之前一起在香港读书,但……” “我明白你的意思,一起读书倒是没什么,女共党暴露后,为什么要烧这张照片?”许芙清有了疑问。 “长官,我派人去打听过了,寿家大小姐三年没回国,据说经常在巴黎和维也纳,毕竟寿家大小姐的同胞妹妹寿绍瑾和俞家小姐俞灿都在维也纳,承蒙她照料。” “维也纳?有意思,我在维也纳竟一次也没遇见过这位寿家大小姐,二小姐寿绍瑾倒是见过几次。” 许芙清眼睛闪过亮光,寿绍瑗是国军海军将领寿绍璋的妹妹,要说有手段和人脉,寿家比俞家更胜一筹,如果这位大小姐还和赤匪有联系,这可是个大线索,可以升级到绝密了,随即吩咐:“马上着手去查!要是找到了这次军火,义父东条线索将亲自向天皇陈书,为你请功!” “谢谢长官!” “这样出众的沪上名媛不会没有一点消息,想办法去寿家打探一下,女共党这边也别放松。” “是,不过这个女共党骨头硬得很,一个多月,没透出半句话,好在投奔咱们的人本是党务调查处卧底在共党中的,叫徐麟,和那个女共党是夫妻,帮咱演了一出好戏,为钓北方交通线的人营救那个女共党,故意逃到了香港……只是到了香港人快不行了。” “撬不开她的嘴也得保住她这口气到上海,还得用她这口气钓大鱼呢!” 顿了顿说:“方敏之的这个丈夫徐麟是个能干的,要不是他以女共党的名义发电说有两个包裹等待接收,咱们也不能这么快就捣毁插在满洲的交通线。其他人都审了吗?让徐麟继续放着两个包裹的消息,我倒要看看这两个包裹是什么!” “徐麟在上海失踪了……” “失踪了?帮咱演戏演失踪了……尽快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许芙清陷入沉思。 小野四目犹豫着要不要说津口商会在上海的行动,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刚刚截获的电报,津口商会的樱庭子郎副理事给盛京的东条老先生发电报说,接俞家小小姐在丰阳馆小聚。” “俞家小小姐?俞灿?东条明一死了,樱庭副理事上位居然向这个小丫头身上下手。”许芙清似是猜到樱庭子郎后续盘算,心里嘲笑樱庭子郎这个舞伎之子。 “俞家小小姐在回上海的游轮上和日本浪人大打出手,正赶上当时抓演讲闹事的学生,樱庭理事八成以为俞家小小姐是学生头目。”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下船后她有和什么人联系吗?” “下船后就被津口商会樱庭副理事的人请去丰阳馆了。” “她自己乘船回的上海,没有其他人?也没俞家人来接? “没见有其他人。咱们的人也怀疑船上有共党组织学生闹事,派去接头的人试探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本想跟踪俞小姐,可俞小姐刚下船就被日本商会带走了,咱们的人不方便和商会发生冲突。” “被抓走的?还是自愿走的!” “应该是自愿,手下人说看起来有说有笑的。” “别浪费时间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了,樱庭兄弟带她去商会十有八九是认亲!从现在开始,给我盯紧寿家!” “是!” “俞昭小少爷昨天凌晨开车出门,有人跟着吗?” “去火车站了,买得去上海的火车,需要派人盯着吗?” “不用,找黄金和丢失的军火要紧,要盯住满洲那边,北边的交通线不能再被恢复!”许芙清将烟扔在地上,此时也觉得一团乱麻。 “是!” 看见眼前报纸上写的教堂两个字,越看越刺眼,许芙清问:“我接手的时候,看见你们三年前记录在册的文档中也是在香港圣约翰教堂发生过枪击?说是捣毁了一条共党运输线,可后来这条运输线还在运作,秘密和东北联络,当时报告说有个负责运输药品的孕妇死了,这个孕妇在文档备案说朝鲜革命军年轻的头目之一?还是在上海同文书院教过课的两班贵族?有照片吗?当时尸体是谁验的?” “卑职前去同文书院查过档案,显示是空缺的,好像是被人抽走了,另外那个孕妇是当街死的,没验过。” “没验过?当街枪战,人抓不回来就算了,什么时候死的居然不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 “那孕妇藏着炸药,自己引爆了。” “自己引爆了炸药,有意思,一个孕妇能从南到北运出去药品和几位重要人物,自己居然还藏着炸药……”女人好像是问面前的人,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许芙清此时仿佛意识到什么到却捉不到头绪,问了句:“当年那孕妇身份是否确认是朝鲜贵族?” “从藏在香港安置屋的物品上看,确实是的。” “从物品看?废物!尽快查最近香港和上海、哈尔滨新出现的电台动向!务必挖出昨天哈尔滨教堂传递信号的狙击手下落!她可能和消失的黄金有关!”女人动了怒,面前的男人灰头土脸悄悄往外走,隐身在黑暗中。 “清儿?芙清?在后院忙活什么呢?你姐夫叫你过去呢。”远处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披着裘皮大衣的许芙清,吐了个烟圈,回答:“姐,我做甜点呢,这就端过去。”她如今不但是国民党元老俞斯益的小姨子,更是俞斯益的秘书。 许芙清不是没怀疑过俞灿身上有东条明一的线索,无数次想着那天打算派人活捉东条明一时俞灿的表情以及之后的行为,都表现出她与东条明一见过,可是并不熟识,包括后来偷偷给俞灿打审讯剂,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许芙清暗笑自己草木皆兵,竟和樱庭子郎沦为一样上不得台面的人,调查东条明一竟将大量时间和注意力花在了一个不谙世事的俞灿身上。 东条明一死的那个教堂是平时上下学俞灿会经过的路口,恰巧是午休时间,很多学生路过,东条明一又曾在俞灿的学校访学,俞灿听过他的讲座与他见过面无可厚非。对付一个孩子还用了审讯剂,真是浪费,别说一个富家小姐,就是军队出身的专业人士也顶不住审讯剂…… 许芙清有些懊恼没有早一点发现隐藏在这件事情后面的寿绍瑗。 现在的疑点就在为什么那天杀东条明一这个职业间谍并不难,他是甘愿赴死?他到底要保护谁?东条明一死前对面大楼的暗枪到底是谁开的?难不成是寿绍瑗? 黄金和丢失的军火没有半点儿消息,日本军部高层震怒,就连国民党内部也开始探查黄金的消息,多亏女共党的丈夫徐麟投靠,招出了身份不算低的一众共党,功过将将相抵。 小野四目看着要离开的许芙清,似是有事询问,却没有开口,许芙清趴在小野四目耳边说了句:“电台上个月的情报,启明星不明,唤醒北极星,这份电报已经截住了,即使找不到北极星,这五个字也足够你回上海,在樱庭那里换一份高职了。只是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我明白的!长官!” 第25章 海关与卖花少女 年三十清晨,樱庭这边听了汇报,一些中国学生果真被同文书院的学生和老师诱导,晚上在码头附近蓄意纵火,一部分学生被海警当场抓捕。 俞灿昨夜一直在丰阳馆,并未与任何人联系,可见并非闹事学生代表。 俞灿没有和樱庭兄弟二人用早饭,而是叫车准备回家。樱庭子郎将俞灿送到门口早已准备好的车上,递过去一件红色的披风和几本包着书皮的书,车刚开起来,俞灿就将披风和书团了团,直接扔出窗外,顺便将放在车里的早餐也一并扔了出去,说了句:“我不喜欢红色,也不爱吃饭团,中文书更不爱看!” 丰阳馆门前有小厮快走几步将披风捡起来,上前似是要询问樱庭子郎是否要把披风送过去,樱庭子郎直接摆摆手对樱庭木郎说:“叫海关那边盯着俞小姐的人回来吧!” 樱庭木郎闻言欣喜:“哥,你不怀疑她是闹事学生的代表了?我就说她不是。” 樱庭子郎没理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俞小姐上学时也是这般任性?” 樱庭木郎答:“她的课本和笔记、手术器具这些都不让别人动,是有些小性子的。”想起这些,樱庭木郎还自顾笑笑。 樱庭子郎本来神色有些复杂,听到这些也眉目舒展,不过是个骄横的富家小姐而已。 樱庭子郎招呼樱庭木郎用早餐,却看见报纸上赫然写着《除夕夜上海教堂前三名同文书院师生离奇死亡》,致电问询,得知正是派出去联络中国的学生的特高课间谍,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关注点都在学生和这个小丫头身上,被人钻了空子,学生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人? 车开出一段路,俞灿突然惊呼:“啊呀,樱庭子郎到底靠不靠谱,这怎么只有一个行李箱,我还有一个行李箱落在海关了。” 司机掉头,俞灿在了海关办公室门前下车后,打发司机离开。俞灿看着海关办公室上面的钟,从八点半等到了十一点。 海关办公室才陆陆续续传来说话声:“港卵,乡吾宁!破箱子里瓶瓶罐罐,纸纸卷卷,箱子套箱子没有半分值钱的东西,哪个不要脸的半夜给这个穷学生的行李箱扣下的?这能抠出油水吗?穷学生的破行李箱还用豪华轮渡运来,昨天晚上不是抓了一堆学生吗?怎么还有?让老子大年初一来值班,老子真想给她关到十五。”实际上,即使是大年初一,也有不少人的东西扣在入关稽查办公室,走廊里人来人往并不少,但像俞灿傻乎乎在办公室等这么久得只有她一个人。 俞灿在海关办公室蹦蹦跳跳,不停搓手,后悔将日本人送的披风扔在车上。 俞灿眼尖,看见也有几个报童在海关办公室门口晃悠,仔细一看报童里面竟然还有小东北,俞灿想去打招呼,冷不防却看见远处卖花的女子,像极了寿家双姝之一的妹妹——小表姐寿绍瑾。 上海真的很小,而且错乱,大过年堂堂寿家小姐,居然出门卖花。 眼看着海关办公室有人陆续拿着行李箱出来,小东北在俞灿所在的外面窗外放了张报纸,很明显,报纸下面压着一个黑色钱包。只见有人快步走出去,拿走了钱包,留下了箱子在等候室外面。 寿绍瑾把角落里的行李箱带走,俞灿鄙夷,一个卖花女直接拿走那么大的行李箱是怕别人注意不到吗?俞灿觉得寿绍瑾真的和那些学生们一样,适合演讲宣传,不适合搞神神秘秘的工作,即使金敏贞手把手教过,可毕竟是速成,还是不太行,侦探小说里都不是这样写的。 此时,海关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隔壁由骂声吵闹声到逐渐安静,一名法国探长带着两三人匆匆赶来,那两三人就差没磕头作揖了,打开大门,为首的秃头大汉满脸堆笑:“小姐,给您拜年了,狗崽子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大过年的,让您取行李晚了,冲撞了您,你看这事儿……” 为了寿绍瑾和拿着大行李箱出门不被别人注意,俞灿可爱的说着法语吸引注意:“M. lInspecteur, est - ce que je porte de la contrebande?(探长先生,我携带了违禁品吗?)”俞灿没有看满脸横肉的大汉一眼,只是用法语天真地问为首的法籍探长。 “Mademoiselle, cest notre négligence, excusez - moi.(小姐,是我们的疏忽大意,请您原谅。)”秃头大汉张着大嘴看着平日里高傲不可一世的法国探长鞠躬,合不上下巴,嘴里嘀咕着,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会说法语的娘们儿打个电话,法国探长会亲自来。 “Monsieur lInspecteur, il y a un proverbe fran??ais: si lerreur commise est corrigée, le chemin qui était erroné devient le chemin qui mène à la vérité. Cest vrai? Monsieur.(您客气了,探长先生,法国有句谚语:如果所犯错误被纠正了,那么曾是错误的道路就变成导致真理之途。对吗?先生。)”法语是浪漫的语言,尤其从天真的少女口中说出,俞灿看着寿绍瑾离开,希望这句话寿绍瑾能听进去,把行李箱放下。 眼见着寿绍瑾拿走了行李箱,好像也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俞灿内心松了口气,琢磨着寿绍瑾是不是被人骗了,紧俏物品还能从海关办公室门口交易,真是胆大包天,不对手眼通天了,俞灿想到这儿,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在上海胆大包天加上手眼通天且能和寿绍瑾合作的人,寿绍琛算一个,另一个就是小哥俞昭了。 “Merci pour votre indulgence, ma chère Mademoiselle, et bonne année.(感谢您的宽容,我尊贵的小姐,祝您新年快乐。)”这位法租界探长更加绅士,亲自送俞灿出门。俞灿走到街角,上了电车,回头看那位探长还依然脱帽向俞灿致意。 电车的第二站,寿绍瑾上车问车上的人,是否买花,走到俞灿身边,自然的问:“小姐,你买花吗?” 俞灿瞪大眼睛,咬了咬牙,说:“买!”却故意将零钱掉在车上,寿绍瑾蹲下帮忙捡,小声说:“你还有钱吗?很多学生受伤了。” 留学生里响当当豪阔的小姐寿绍瑾居然管自己借钱,俞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学生服,意思是:我身上还穿着你们那个组长小东北的衣服,你猜我还有钱吗?不过俞灿还是将自己的钱包不动声色扔进花篮,起身递过去手里几个硬币,然后说了句:“花挺新鲜,我都要了,大过年的,你赶紧回家吧!” 取过花的时候,俞灿顺便把镶钻的欧米茄手表解下来套在手里寿绍瑾手上。 寿绍瑾愣了愣神,俞灿粲然一笑,看着寿绍瑾下车后,俞灿在后两站的巨泼莱斯路下电车,抬头数着巨泼莱斯公寓窗子,在二楼第三个拉紧窗帘的窗子处停下紧了紧鞋带,随手低头捡了个小石子扔这玩,“一不小心”小石子打到公寓二楼第三个窗子,窗帘漏出一角,隐约看见两个女子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俞灿像个顽皮孩童急忙跑走,哈口气,暖暖手,捂捂耳朵,隐约做出了打电话的样子,把买来的花束放在楼下路灯旁,自顾自笑了笑,虽然天很冷,但是不看她们一眼,自己心里始终不安稳。 俞灿知道海关办公室秃头大汉嘴里会说法语的娘们儿,就是楼上抱孩子的两个女子之一,要么是华研,要么是刚刚从哈尔滨“探亲”回来的金敏贞。 巨泼莱斯公寓里的两个抱孩子的女子是华妍和敏贞,看着俞灿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回家的样子,都带着笑,回到灯火可亲的家,多好。 第26章 两个女孩子和两个宝贝 东条明一死后,金敏贞受伤,俞灿给的地址就是在多瑙河边带孩子边上学的华妍的住处,那是俞灿买下来的公寓,也一直是俞灿供着华妍读书,也养着两个名叫善湛善思的小娃娃,已经三年了,这是俞灿花销变大了的原因,也是俞灿保护了三年的秘密,更是被东条明一拿捏的把柄,但三年里华妍和孩子们的生活安稳快乐,没有被任何人打扰,从这一点上看,东条明一倒算得上是守诺。 东条明一去世前一天晚上,在维也纳市中心附近的公寓精心熨烫了西服,并且仔细擦皮鞋,金敏贞难得像小女孩一样同养父讲笑话:“阿爸,我毕业那天您也得这样隆重,不然我可吃俞灿的醋。” 东条明一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说:“你多大了,入学比俞灿晚,别吃醋,你让让她。”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说:“要是她做不了决定,你帮她把两个小包裹送出去。” “我不管!”金敏贞也挑着合适的礼服。 “你得管!我当年也寄出去过两个小包裹,不过被退货了一个。” “您后悔了?” “从没有!” 金敏贞闻言得意,勾起嘴角:“俞灿主意太正,我做不了她的主。” “她啊,有时候净想着替别人做主。” 东条明一没说错,俞灿替金敏贞做主,在维也纳逃了出去,金敏贞是第一个知道俞灿藏“两个包裹”的准确地址且去养伤的人。 华妍惊讶在维也纳郊区别墅还有人来访,亚洲面孔格外显眼,偷偷拿出了手枪,和受伤的金敏贞小小较量了一番,直到金敏贞掏出俞灿给的一个护身玉佛吊坠,华妍才放金敏贞进来,为她治伤。 从维也纳到香港再到上海,一个多月来有些折腾,孩子们下午还在睡觉。 金敏贞也是大年三十中午才从哈尔滨赶回上海,金敏贞看着睡着的孩子们,难得露出微笑,关上门,说了句:“这两个孩子嗜睡这一点,像极了俞灿。” 华妍正在插花,修剪枝叶,听着金敏贞的话,生起气:“小姐是嗜睡,可自从她救了你,又被许芙清折磨一番,回到伦敦想着歇歇,那个梅月和寿绍瑾又来了,说什么方敏之让带两个包裹回去,她们根本不知道包裹是什么!我们却误以为是要安排两个孩子回来,也错误判断伦敦的住处不安全,这一路放佛从维也纳逃回香港再到上海,我就没见俞灿小姐睡过一个稳觉!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应该被牵扯进来!” “她不是被我们牵扯进来的,俞灿是自愿的,你没发现吗?” “放屁!”华妍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为你治伤这些都是小事,你带着小姐的玉佛,就是小姐的吩咐,我不会问。她自己就是一个孩子,你知道三年前她带着我、带着两个孩子在异国他乡,为了让我孩子过得好,有多难吗?她一个勋贵人家的小姐,神仙公主般的人物,要不是……要不是……她需要这样成长吗?” “俞灿这几年确实是像个大人了……”金敏贞尴尬附和。 “先是寿绍瑗小姐,那是意外,没有办法,但方敏之安排的也不合理!还有你们那个身份不明的老师呢?你呢?咱们在英国见到小姐从维也纳回来,瘦得皮包骨,然后是梅月和寿绍瑾的事,自从那日起满腹忧虑,日日夜夜皱眉和辗转反侧,你知道她为了早点毕业,甚至来陪孩子们时,医学工具都不离身,分分秒秒都在练习,生怕出错,可最近你看见她拿起来过吗?你看见她看见红色时那颤抖的手了吗?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谁都不该过这样的日子。”金敏贞不愿意和华妍争论,只是听到这话一时失神,自己也曾是朝鲜八道贵族中数一数二的贵族小姐,侵略和战争让自己家破人亡,没过过什么安稳日子,自己也羡慕过俞灿,却更想保护俞灿别再重复自己的故事。 这一番话倒是引起了华妍的同情,之前表现出对金敏贞敌意的时候,俞灿故意笑着借着对两个孩子的话说给她们俩听:“这个世界让女孩子一直处于弱势,所以女孩子更要尊重女孩子,哥哥更要保护和尊重妹妹。” 华妍低声却略带上海话的口音坚定地说:“总之,小姐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回家过她的俞家小姐日子是最好了。” “她本该过她俞家小姐日子的!两年前方敏之结婚后,要来维也纳接回两个孩子,是不是有这回事?俞灿为什么写信不同意,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功劳!”金敏贞提高了声调。 “我……你还偷看过俞灿写的信?”华妍起身,微微眯起眼睛,一时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威胁。 金敏贞看见华妍瞬间变脸,如同护崽的母狼,叹口气:“也得多亏了你,要不然,现在方敏之出事,两个孩子更是生死未卜了。”金敏贞看华妍脸色略有缓和,继续说:“你以为阿灿只是让我去找你养伤?当时情况危急,老师惨死,她一时判断不清楚形势,一方面确实想救我,另一方面她记挂着你和孩子的安危让我来至少当个保护,维也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使你再深居简出,你和两个孩子的亚洲面孔也很显眼。而她当时唯一能确定就是她可以信任我。你以为她真的不知道你们的保姆Jennie是共产国际的人?之前可能不知道,可那天她问你Jennie是不是请假过圣诞,你回答的模棱两可,再加上第二天Jennie 在附近打探到家中有客人,单独约你提供信息,这是一个非裔保姆具备的素质?” 华妍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端上来饺子馅,放在桌上说:“废话太多,赶紧包饺子,不想包饺子你就去哄孩子们睡觉!” “刀子嘴豆腐心。”金敏贞无奈笑了说,突然又想起来,调侃道:“对了,那保姆还能指导你学习经济学,这可不是一般的保姆!” “你怎么知道?” “阁楼书架顶层的经济学书我看了几眼,数学题,两个人笔迹。” 华妍瞪了金敏贞一眼,叹口气,问了句:“你回上海有一阵了,上海……顺利吗?如果不方便或者我不该问,你不要回答。” “我和上海的负责人接头了,不太顺利,有惊无险。” “北边……顺利吗?” “误打误撞,很顺利,俞灿两位兄长都好好的回来了。”金敏贞补充了一句:“当然,不是我的功劳,是俞校长把俞晖带回来的,他利用各方不对等的信息在教堂附近挑起了混战,解决了很多麻烦,俞灿两位兄长极其警觉和谨慎,不论前路还是退路都安排极其妥帖,我差点儿被发现了,还是跟着俞校长的退路回来的!” “被发现了?你受伤了?还和俞灿小姐两位兄长见面了?” “没有,我只是送了一箱冻梨,提醒他们趁乱离开!结果俞校长和俞晖安全撤离之后,在北平没有乘飞机,而是将机票留在北平火车站的联络信箱,我这才比俞校长早回来了。” “俞校长也是你们的人?” “不知道,希望是。” “听你的话,是你不信任俞校长了?” “闻音知意,你天生适合做我的同事!” “敬谢不敏,我是什么出身你知道的,察言观色、闻音知意是吃饭的本事。” “我只知道你是维也纳美术艺术学院的油画系的毕业生,这个水平,放在哪个学校,都是讲师以上级别。” 华妍听出金敏贞话语里的安慰,而是转回话题:“所以俞晖是你们的人?你去哈尔滨探亲是救俞晖?” “聪明,但现在我也不确定还是不是我们的人。” “敢情你去了一趟哈尔滨,没什么用处。”华妍耸肩,然后随口问:“灿小姐呢?因为她随口的一句鲛人你就把她当成你的上线,是不是太草率了?” “哄她玩呢,我不会让俞灿再次面临险境,你不用继续试探我!” “以何为证?论聪明机警,你不如灿小姐!” 金敏贞盯着华妍看了一会儿,缓缓说:“以咱们放在香港的水下存货为证,我斗不过俞灿,因为有你保驾护航!” “说笑了!灿小姐……应该不会和你站在对立面的,但也希望别站你旁边。”华妍轻声说。 “谢谢你帮忙发密电,我会将这个隔间搬到楼下,不会影响你和孩子。”金敏贞致谢。 “别拆了,做紧急联络用,平时不动。” “你在为我规划退路?”金敏贞抬头打量华妍。 “我是怕你把俞灿小姐卖了!拿捏你一个把柄。”华妍扑哧笑了,随即温温柔柔地语气问:“在维也纳让俞小姐两周突然消瘦那么多的那个叫许芙清的女人,是你们的人?” “不是,你之前没见过?”金敏贞言外之意觉得许芙清是党务调查处的,所以华妍会认识俞灿的家庭教师许芙清。 “没有,可我想要她的命!” 金敏贞从见到华妍第一面就知晓她非等闲之辈,可依然惊讶温声细语的华妍突然放狠话,说:“俞灿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俞灿的福气!” “我怎么配和俞小姐做朋友。遇到俞小姐,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金敏贞不甘心,玩笑般了句:“你别心里揣着地位和家世,人都是平等的,喜欢就去争取,有梦想有信仰的女人最招人稀罕了。” 华妍一愣,问:“你说灿小姐吗?” 金敏贞眼含深意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许芙清一时半会儿杀不了,她可不是一般女子,万一成为你的家嫂呢?” 华妍突然生气,拍了拍手上的面,起身去隔壁卧室休息,撂下话:“自己个儿包吧您呐!” 第27章 不归家的寿绍瑾 除夕下午,黄包车也不多,街上的报童倒是不少。俞灿绕了十几分钟,才找到黄包车。 “去俞公馆。” “好嘞!”黄包车师傅清早就守在街角,一半天过去了,没指望能赚钱,但是一听说学生打扮的俞灿要去法租界的俞公馆,一下子来了精神,这是绝对是比大生意,人人都知道俞公馆是财神爷的家。 走了一段路后,俞灿看见了卖报纸的报童里有昨天救的女学生,俞灿急忙说:“师傅,稍停一下,我买一份报纸。” 俞灿掏出兜里仅有的硬币买了张报纸,想问问学生的情况,却一下子扫到报纸上的新闻《除夕夜上海教堂前三名同文书院师生离奇死亡》,以及角落上的新闻《大年二十九众多学生纵火码头日本商会仓库未果生死难卜》,俞灿摸了摸身上还穿着那位小东北的学生服,对卖报的女学生小声说:“你们下船后都还好吗?” 女学生认出俞灿很开心说:“昨天多谢您了,我们还好,其他人就……” 黄包车夫问:“小姐,您快些啊!”俞灿急忙要走,小东北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直接给了黄包车夫钱打发走了黄包车师傅,一言不发拎着俞灿的行李把俞灿领到报摊后面的杂货铺。 俞灿跟着小东北和学生们进了杂货铺,看见十几位受伤的学生,还有给学生治伤的寿绍瑾。 明明几十分钟前还在电车上化缘,此时寿绍瑾却像个医生一样,一边处理学生们的伤,一边头也没回问:“到香港这么久了,你怎么才回上海?” “我近乡情更怯!”俞灿理不直气也不壮。 “你是怕回来早了碰上曜哥,挨骂挨罚,所以过年了才回来!早知道害怕,当初别回来啊。”寿绍瑾此时已不是卖花姑娘讨好地笑,神情里带着天生倨傲。 俞灿听着寿绍瑾说破了自己的理由,摸着耳垂笑笑,没说话,也蹲下看旁边一位学生的伤。 “你的小宝贝儿们安排在哪儿了?”寿绍瑾继续问。 “我就是小宝贝儿!”俞灿打着哈哈。 “回俞家你怎么走到巨泼莱斯路这边了?”寿绍瑾没管俞灿突然扯皮,只是纳闷儿俞灿的回家路线。 俞灿看着有一个学生的头还在渗血,轻轻拆开纱布,皱了皱眉说:“伤口有些大,得缝合一下。”说着从自己随身的书包里麻利地拿出缝合工具进行消毒,可要下手缝的时候,看见血,手抖的厉害……碰洒了工具箱的工具。 寿绍瑾看了眼俞灿说:“医学院优等生怎么毛毛躁躁?” 俞灿搓搓手,自嘲解释:“外面太冷了……”随即向那位学生连连道歉,让他忍一下,会有些疼,俞灿将工具再次消毒,从包里拿出一个棕色药品,蘸取少量,让这位同学吸了一下,然后强忍着自己身体不适,看了一眼伤口,记住伤口位置形态,看了一眼寿绍瑾没有回头,俞灿抬头盲缝,虽然没有平时缝得漂亮,但很顺利,麻利的用新纱布给学生包好伤口。 寿绍瑾回头,看见俞灿的棕色小瓶,问了句:“diethyl ether(乙醚:有麻醉功效)?哪来的?” 俞灿笑笑,寿绍瑾稀罕起来,直接拿走,俞灿没阻止,说了句:“我在香港闲着没事自己提纯的,不能久置……” “我知道!”寿绍瑾抢话。 俞灿看着学生们都得到了处理,也就没有在伸手帮忙,只是看见自己的手依然抖,把手放进裤兜,狗腿般笑笑:“瑾姐,你取到瑗姐的两个包裹了嘛?你们的游戏能带我玩吗?” 寿绍瑾却像想起什么:“你昨晚怎么没回家,去哪了?那两个孩子……” 俞灿打断寿绍瑾,插话问:“瑾姐,你还没回苏州,外公和舅父舅母不担心吗?” 寿绍瑾回头打量了俞灿几眼,没说话。 俞灿小声问身边受伤比较严重的学生,说:“你们大过年都不回家,难道不想家吗?” “保住大家,才有小家。”那个学生眼睛亮亮的看着年纪还小的俞灿,信仰坚定的回答让俞灿一阵心虚。 学生们都得到治疗后开始讨论起新年排练节目,俞灿听着几个学生朗诵诗歌: 属于你的是 光明与黑暗的舞蹈 暗夜悄然褪去 白昼迎来的瞬间 望舒已黯然离场 而你仍屹立不倒 盼望着羲和的升起 沐浴在初晨的曙光 融入光明的序曲 直至无人再窥见你的身影 俞灿听着激昂的诗歌,问旁边的学生,这诗歌叫什么名字,学生答:“启明星,是绍瑾社长和同学们一起写的。” 俞灿听到启明星这个词,心里一震,继续带着讨好说:“姐,我能帮上你什么吗?” 寿绍瑾没好气儿地说了句:“赶紧回家!敢和家人说你见过我,要你好看!” 俞灿吐了吐舌头说:“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要是元宵节前被寿家抓回去,就是你说的!我一定说出华妍和你那两个孩子!”寿绍瑾威胁。 俞灿咬了咬嘴唇,说:“我不说,你也在元宵节前被抓回去咋办?” “不可能!”寿绍瑾斩钉截铁。 “元宵节后是外公寿诞,你也不回?” “阿爷喜欢你!你赶紧回家!”寿绍瑾避重就轻。 “我咋回,没有钱了,路上也没有黄包车了。”俞灿可怜兮兮的给自己找借口,她心里大致明白寿绍瑾为什么不回家,但还是想劝劝她。 这时候小东北走出去,拉出了一辆黄包车,说:“俞小姐,我送您。那天在邮轮,我……冒犯了,向你道歉。” 俞灿摇摇头说:“没事的,也是我行事莽撞,要麻烦你送我回家啦!” 一阵飘着小雪的风吹来,俞灿将刚刚买的报纸随手扔在车上,说了句:“之前我的风衣送你了,你这衣服我也不还了,麻烦快点哈,有点儿冷。”俞灿搓了搓脸,努力忘掉这几个月的不顺心,忘掉昨晚夜宿丰阳馆回忆里的不愉快,努力让自己回家后还是那个兄宠姊爱不知世事艰难的小小姐。 “好嘞!小姐!” 俞灿好奇问了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就知道你家在东北。” “方锐之。”小东北爽朗回答。 “名字好听的,方……方锐之?”俞灿甚至觉得脑海里轰隆隆滚过一个大雷,问:“方敏之是你的?” “我姐姐……俞小姐认识我姐姐?”小东北拉着车一路小跑,回头问。 “我……寿绍瑾的同胞姐姐寿绍瑗和你姐姐是好朋友,之前在香港见过……你姐姐她……咳咳”一口凉风夹着雪突然灌进俞灿嘴里,俞灿咳嗽出了眼泪。 第28章 指甲上的诗 俞灿被冷风呛出了眼泪,透过小东北莫名想起了一个相似的背影,回想起一个月前,风和日丽的下午,香港明新医院。 俞灿拿着简历走到住院部的医务处,被告知等待。 趁值班室医生换班,俞灿溜进医务室换上了白大褂,全副武装,只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俞灿想去住院处守卫最多的地方,苦于没有证件无计可施,权当做医院半日游的她听到了几声枪响,迅速反应,和小时候打猎一样,总能在枪声响起后判断出猎物的逃跑路线。 彼时,在俞灿眼里,这些不过是解谜或者是打猎游戏。 医院配药室,枪顶在俞灿脖颈,而持枪人滴滴答答的血液流了一地。 俞灿虽然吓得声音发抖,但还是颤抖着说:“中国人,我是来医院应聘的医生,也是……也是想救敏之姐的人。” “你是谁?”失血导致声音沙哑且低沉。 “俞灿,我叫俞灿,我能……能先给你止血吗?” “你和方敏之什么关系?”东北口音的男子。 “我……我是敏之姐同学的妹妹,我叫俞灿……我……我也想救人,也许和你的目的一样。” 拿着枪的人也是年轻男子模样,侧头打量着稚气未脱的俞灿,缓缓放下枪,四仰八叉坐在地上:“救不了了,你走吧!” 门外的搜查的人脚步劈劈啪啪,俞灿没走,快速拿起配药室的麻醉剂、酒精和纱布,转头为他止血,胸部中枪,吐血,伤到脏器了……俞灿暗暗闭了下眼睛。 “没用了,快走!不走你会死!”年轻男子催促。 “我走了你就真的会死了,虽然善死者不亡,但你还年轻,应该活着……好好活着……”俞灿不知道嘴里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疯狂止血,手却不住的抖,甚至拿不住剪刀。 年轻男子突然笑了:“有件比救我更重要的事,去报社帮我发一首诗。”年轻男子递过去一个血淋淋的手绢,俞灿接过去,里面是四个残缺不全带血的指甲,人的,有划痕的指甲。 俞灿差点儿拿不住丢下,哆哆嗦嗦不敢再看一眼指甲,问:“诗在哪儿?” 年轻男子死死握住俞灿的手,帮她握住手绢,说了句:“在指甲上,小朋友!中国人!拜托你!” 门外的人搜查到了隔壁,年轻男子撑着流血的身子一边说:“你身量小,爬到旁面的排风管道去,快!”一边直接打开通风管道不容俞灿分说,把她和药品们一股脑塞进去,盖好通风管道盖子,俞灿从未想过濒死之人会有这样的大的力气和速度,不符合常理,甚至与医学教科书相悖。 透过通风管道,年轻男子说:“拿好了,那是你敏之姐的,一路爬,别回头!” “为什么信我?”俞灿懊悔为什么当时不问问他的名字,要问这样傻的问题。 那人吐着血沫,倚着柜子,用自己身体堵住下面的通风管道口,说:“我妹妹和你一样是个小护士,也是你这个毛毛躁躁的样子……可她啊……”日本人突然叽里呱啦进入这个房间,男子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进来的日本人开枪:“操你娘的,小日本!不得好……死!” 一顿乱枪,药瓶碎了一地,俞灿只能听到,却看不到,因为一滩血肉死死塞住了通风口,俞灿只顾快速往前爬,没敢回头。 俞灿把白大褂留在通风管道,找了一个没人的储藏间失魂落魄的爬出来,住院部的人正找俞灿:“刚刚坐在这里应聘的医生呢?我们主任说简历太优秀了,想要见见。” 俞灿从卫生间整理好自己出来,搜查已经到了楼上,乱哄哄的一片,俞灿呆呆看着住院部招聘的人,说:“我就是。” 德国主任医生Langres(朗格)说着略显生硬的中文,见到俞灿很兴奋,绅士行礼说:“我也是Warlship教授的学生,你算是我的小师妹了,我可不如你,没有全A成绩,他老人家怎么样?” 俞灿依旧是懵的,德语说:“幸会……抱歉,你刚刚问什么?” “老师还好吗?”德国主任医生换了德语问,更加开心听到地道的德语。 “还好的。”俞灿也用德语回。 外面有人敲门进来说:“朗格医生,请帮忙检查一下,这是你的人体项目实验了。” Langres(朗格)一下子眼睛蹦出精光,邀请俞灿:“一起去看看。”然后一挥手,有护士来给朗格和俞灿穿实验衣服,俞灿摇摇头,表示她可以自己穿。 连人体项目实验的唯一体面都没有,没有白布单,就这样大剌剌的,丝毫没有体面的躺在床上。胸前遭受枪击已经成为碎末,还有酒精燃烧留下的伤痕,血干涸成红紫色,在灯光下似乎有着异样光泽。 朗格随意翻查尸体,表示不满意,摇摇头说:“这样不适合做实验!”随即玩笑一般说:“你们上次让我拿出楼上那名要犯肚子里的死胎,还让我救活她,不会是这个也要救活吧?上帝来了也做不到!” 刚刚敲门进来的小胡子没等说话,又冲进来一名日本医生,扬手给了小胡子一嘴巴:“为什么杀死他!” 朗格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似是有意考核问俞灿:“告诉我一下这个人的死亡原因和时间。” 俞灿直愣愣盯着眼前的尸体,是刚刚的年轻男子,错把自己当成小护士,甚至不知道姓名,重伤之下还能给自己塞进通风管道,而俞灿此时胸前手帕里包着的指甲仿佛是跳动的心脏,有着生命,连带着俞灿的心也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俞灿匆忙摘下口罩,在医务废料桶旁干呕。 朗格皱眉,医学新生都很少会这样失态,一时间对俞灿的好感却无,不屑自言自语:“希望俞小姐的学历没有造假,难道老师老了吗?” 俞灿带好口罩,眼前浮现出来和蔼的Warlship教授的面容,最终变成了东条明一的眼睛,耳边听见东条明一日常玩笑话:“医生永远不能失态,尤其是兽医!要不然会被动物欺负!” 俞灿强制逼自己停止呕吐,按住内关穴,踉跄起身,戴好口罩说:“你的话形同侮辱,但因为我尊重我的师门,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死亡时间,三十分钟以内,死因,很明显,枪击;烧伤面积大,但不足以构成死亡,可能是死亡后被灼伤。 另外,Langres,你应该知道呕吐首先受中枢神经支配,所以说它有一定的不自主性,我出现呕吐的症状并不一定是看见人体老师的反射性呕吐,还可能是因为个人疾病,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房间通风不畅,屋内消毒酒精的味道盖过了另一种味道,甜腻且刺激,出于医生的职业敏感,我怀疑乙醚泄露,建议医院排查。另外,请盖一张白布尊重这位人体老师。” “我记着Warlship教授并不喜欢借口太多的学生。”朗格听到俞灿并没有称呼自己为医生,用德语回复,有些动怒! “我记着Warlship教授更不喜欢不尊重实验的学生!”俞灿不甘示弱! 这时,有人来向日本医生报告:“在隔壁通风管道内发现了一件医生的血衣堵住了排风口,另外还有装有乙醚和酒精的瓶子破碎。” 小胡子忙对朗格和日本医生说:“出于安全考虑,建议暂时离开这个房间。” 朗格闻言回头,俞灿恰到好处转身,没有再看朗格一眼,自顾摘下手套口罩仍在一边,说:“本来我很想入职贵院,但不论我是否通过考核,我都要离开了,这里并不适合我!” 俞灿要走,小胡子却拦住俞灿说:“所有人都要接受检查!” 俞灿一口京都口音,日语骂了一句:“混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接受你的检查!”然后扬长而去,小胡子看向那位日本医生和朗格。 朗格耸肩摊手说:“她是今天面试的入职的医生,一直在住院部等候,我的校友。” 日本医生看看时间,摇摇头,但还是示意小胡子追上俞灿,却发现俞灿不见踪影,正准备叫更多的人时,俞灿从医用卫生间甩着湿漉漉的手出来,不情愿配合检查,并无异样,放俞灿离开。 俞灿脑海里都是她在卫生间对着阳光看残碎的指甲上的划痕,上面四个字:鲛人潜织。 “俞小姐,今天风大,要不要去路边的茶摊喝口热水?不喝也没事,马上就到俞公馆了。”小东北方锐之听俞灿咳嗽得厉害,出言询问。 俞灿捶着胸口止咳,停止回忆,问了一句:“你们家只有你和敏之姐兄妹两人,是吗?” “我还有个哥哥,方俐之,哈尔滨铁路局的文书。上海这边的老家人说他去了香港,我和大哥错过了,他准是想看看我给我惊喜,顺道给我送生活费……俞小姐,能麻烦您个事儿吗?。” “你说。” “您在香港认识人多,找到家兄帮忙传个话,我怕他到了香港不见我,以为我混淘,没好好读书……”小东北说到这儿,有点儿不好意思,憨憨笑了。 “方俐之……好的好的,我记住了!一定不会忘!”俞灿小声重复,抬头睁着天上的雪花,任由雪花飘落进眼睛里,再未开口说话。 第29章 雀跃归家 归心似箭,黄包车刚到俞公馆大门,俞灿跳下车,在看门大爷泰老伯的惊愕中直接挤进大门,头也不回跑向家里,到家了,到家了,俞灿生怕跑慢了,被记忆里的那些痛彻心扉的事情追上。 “姐姐,Happy New Year!阿灿回来了!”边跑边喊。 下午在书房读书的俞氏实业掌门人俞烨听到声音愣了一下,看向窗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再看了看,披肩落地,古书掉在地上也来不及拾起,匆匆向外走去。 外面飘着细碎的雪花,一向得体稳重的俞烨顾不得穿管家梅姨递过来的衣服,就单衣拖鞋地跑了出去,迎着飞快跑过来的俞灿,怕她跑太快摔着,快步上前接住孩子,又惊又喜抱在怀里又抬头看看,再抱回怀里,高兴地说不出话。 俞灿看着红着眼的姐姐,急忙说:“姐姐,别看了,我是灿儿。”看着姐姐流了眼泪,俞灿仰头补了一句:“姐姐莫不是一年多就把灿儿忘了?寻思这是谁家的乞儿跑过来要食吃。” 俞烨收了眼泪,破涕为笑,点着俞灿额头:“瘦了,长高了,姐姐也以为这是谁家的调皮乞儿来乞食?仔细一看,竟是姐姐家的!”说着上上下下看着自家小妹,怎么也看不够。忽而发觉俞灿身上还是半新不旧的秋衣学生装,扯过俞灿胳膊照身后没用力地打了两下,扳起脸问:“就穿这个跑过来的,还坐黄包车?大衣呢?披风呢?” 俞灿吸了吸不太通气的鼻子,低头闷声说:“想给姐姐惊喜,回来太着急了,上轮渡时弄丢了行李箱。” “你这孩子,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叫人去接你?”俞烨一听一边急忙拉着孩子进屋,一边招呼门房泰伯打点黄包车师傅,一面将梅姨追出来送的大衣直接披在俞灿身上,俞灿回头说:“泰伯,我还没给黄包车师傅钱,车上还有一个我的行李箱,特别重要!” 俞烨拉着孩子数落:“衣服都丢了,就这个没衣服的行李箱更重要?你装了金子?”看着俞灿还往后看,命令说:“快进屋!泰伯马上给你拿进来你的宝贝箱子。” 进屋,俞烨脚不沾地似的忙活起来,嘱咐让小琴准备热水,小棋去找新衣服,梅姨一面感慨三年多没见小小姐都长这么高了,一面去厨房端来红枣姜汁汤,在厨房嘱咐自家先生易师傅做,准备小姐爱吃的菜,一大家子仿佛因为多了一个人就热闹了起来。 俞灿歪在沙发上,好像又回到了自己没读大学的时候,姐姐国内国外来回跑,一落地就照顾这个吆喝那个,哥哥们或读书或下棋,天气好还能一起骑马打网球。 俞灿像个娃娃一样任由摆布,看见小琴带来的红糖姜汁吓了一跳,浓浓的红色引起俞灿强烈不适,俞烨以为俞灿讨厌姜味,强硬要求喝下,又被推去洗热水澡。 没等被姐姐推上楼,喝完姜汁极度反胃的俞灿可怜巴巴地说:“姐姐,饿。” “诶呦,姐姐忙晕了,灿儿还没吃饭,可不能洗澡,会头晕,先上楼换件干净衣服,准备吃饭。” 俞灿回房上楼狂吐喝下去的红糖姜汁,怕被听见,敲着衣柜弄出很大声音:“姐姐,我不喜欢穿裙子。” “知道,知道,姐姐给你订做了不少好看的西服,和你小哥哥的是款式一样,巴黎最新款,还有风衣,在伦敦定做的,另外咱女孩子也得有几件小旗袍小裙子啊,都是在楼上几个柜子里呢。挑一个暖和的你自己也喜欢的颜色。” 俞灿换好衣服下楼,梅姨适时插话:“大小姐昨个儿到今儿都没咋吃饭,这回小小姐回来了,胃口一定好。” “姐姐怎么没吃饭,对了,大哥二哥呢?” “北边大雪封路,电话说耽搁了,估计明后天能回来,就是今晚回来了,估计也得半夜了,你小哥哥他回天津……”俞烨心觉不妥,岔开话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灿儿你怎么回来了?你大哥说你去参加牛津游学活动了,又怕你过年想家,托了奥地利公使馆官员照顾你,还给你带了不少家里的特产。是何秘书送你回来的?” 俞灿低头小声说:“我没去参加牛津大学的活动,我想哥哥姐姐了,想给姐姐惊喜,想着就想着就自己回来了。”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 “你自己回来的?你……你一个小女孩,这……这多危险!何铭山也让你一个人就这样回来了?许小姐回国后,我看你一个人就像脱缰野马,胆子太大了!”俞烨一听急了,有点儿火大。 “不不,我告诉何大哥说我去英国参加牛津活动去了,我后来……后来……到了牛津,姐姐,我想你,我想给姐姐惊喜。”俞灿连连摆手,知道偷摸儿回来会挨数落,放了大招,眼泪汪汪看着长姐,眼泪在圆眼睛里转啊转,咋也不肯落下来,吸吸红鼻头,瘪瘪小嘴,俞烨软了面孔,佯装生气却还是任由俞灿把狡黠又委屈的泪水擦在自己身上,像扭股糖一样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 正好梅姨摆好了饭,俞灿哭一哭哄一哄就摆平了家里的话事人长姐俞烨,俞烨爱怜地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小妹,俞灿昨日在丰阳馆里的食物没动一口,只喝半口茶,此时将白粥喝得咕咕响,临了还没有仪态地舔干净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俞烨嗔怪地看了一眼,哄着说:“慢点喝,都是你的。”夹了些小菜,看着小妹吃得香,已用过饭的俞烨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一些。 俞灿看着管家梅姨忙前忙后,随口问:“梅姨,阿月姐还没回来吗?” 管家梅姨抬起头,笑着:“下午说是学生生病的,她去照顾,晚一点回来陪咱们小小姐玩。” 俞灿笑嘻嘻点了点头。 吃过饭,俞烨拉着一年多没见的幺妹俞灿问长问短,带着俞灿去梳洗,俞灿顽皮,洗个澡像幼童一样嬉笑玩闹,泼了长姐一身水后,哄着长姐去换衣服,自己在浴室泡澡等着俞烨来给自己洗头,仰头看着专门给自己留出的浴室,想起自己的房间一尘不染一应俱全,就连书架上这学期的医学教科书长姐都成套买回,衣柜里尽是合身的各式衣服,刚刚佣人小棋姐说大小姐每每想弟弟妹妹,或去逛街或去裁缝店做衣服,俞灿仿佛能想象出大姐比着手势和裁缝们说颜色尺寸,一时间眼睛就像浴室里的穿衣镜,满是雾气怎么也擦不干。轻轻撩水,玫瑰花瓣粘在镜子上,水印划过,就像雾气中“老师”东条一夫站在教堂顶层庆祝自己毕业,然后从教堂顶层跌落…… 俞烨进来满脸欣喜地说:“你们一个个的,说回来就都回来,刚刚你大哥打电话说他和小晖晚饭前也能到家。” 俞灿怕大姐看到自己哭过,忽地滑进浴缸里,躲在水里吐泡泡,俞烨以为幺妹怕被大弟俞曜责骂,无奈笑了笑,坐在浴缸边上说:“能耐不是已经大了,天才医学生,维也纳大学医学院年纪最小的优等生,诓了长姐长兄不说,连使馆的何秘书也敢骗,阿曜回来动家法我绝对不拦着。” 俞灿在浴缸的另一角露出半个头,可赶上刚哭过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俞烨又气又爱,暗叹幺妹还是个孩子,心里气她年纪小胆子比天还大,招手过来:“知道怕了,过来洗头。如来佛回来了,看你这个小猢狲往哪里跑!” 一边冲着幺妹乌黑浓厚的头发上的泡沫,看幺妹圆圆的小脸已经露出尖下巴,又瘦了好些,此时一言不发,像是被唬住了,还想教训几句,心下又不忍,不由得软了话头:“以后可不许这样,记住了没有?多危险!等你大哥回来你先自己想好怎么解释!一会儿吹干头发好好睡一觉,睡饱了才能斗如来佛不是?”说着竟是给自己说笑了,想起了小时候小叔俞斯末带着大弟俞曜闯祸,小叔俞斯末跪在祠堂拿着自己偷摸着送去的烙饼笑着安慰俞曜:“别害怕,来,吃口饼,吃饱了才能和我兄长这尊如来佛继续斗!” 想到这里,看着幺妹低头等着挨批的小模样,更软了心肠,擦着幺妹头发,帮她系好了衣服,推着俞灿去睡觉,俞灿扁着嗓子说:“不要睡不要睡,一年多没见长姐,我要和长姐聊天。”俞灿甚至想要不要和盘托出自己这三年来发生的事,俞灿觉得胸口很闷,很累。可是不知从何讲起,俞灿知道书信电报都说不清楚,她不想替任何人隐瞒,看见家门的那一刻,扑到长姐怀里的那一刻,俞灿只想做回小孩子,做回俞家小小姐。俞灿心里有无限委屈,最想和长姐告状许芙清给自己乱用药,而且自己怀疑是审讯用的致幻剂,要说自己是医学生,了解一些致幻剂也正常,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俞灿还想问问东条美惠子的巨款,甚至想告诉长姐,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可这些,都说不出口。 俞烨不知俞灿肚子里的弯弯绕,虎着脸说:“刚说完就不听话了?我数三个数!”俞灿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自己布满蕾丝的卧房,突然抱着虎头枕嗖地一下从自己房间钻出来,聪明地认门,跑进了俞烨的房间,一头扎进长姐的被窝,许是累极了,俞灿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三个月以来睡得唯一一个安心觉。 第30章 爬火车的富家少爷 除夕傍晚,俞曜和俞晖的火车也快要到上海站了,包厢外面却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来是警察署的人在外面吹着号子,抓没有买票、偷扒火车的人。 俞曜浅眠,看了一眼手表,看了一眼一脸警戒的俞晖,示意他别起身,再睡一会儿,俞晖嘀咕着:“这帮警察署的人大过年也不消停,都是着急回家过年,小老百姓没钱买票,这大冷天扒火车,还不是为了团圆……” “这年景老百姓日子都不好过!”俞曜叹了口。 火车进站了,警察署的人押着一波扒火车的人低头走着,俞晖起身拿行李,递给俞曜围巾和大衣,准备下车,却听见有人小声抱怨说:“大过年的,这帮黑皮还抓人,这世道,外边人欺负咱就欺负了,他们都是自己人,还这样横!” “别提了,我在前面车厢听见的,扒火车里有个更横的,愣头青一个,让巡警一棍子打下来,不跑不求饶,当时就和巡警打在了一处,那才叫横!” “阿呀呀,寿头傻子,斗五斗六没头没脑,布衣平民能斗得过穿狗皮的……”车上的人说上海话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 俞曜和俞晖下车,远处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敢打老子,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天还没大亮,一群警察围着,周围人也不敢看热闹,匆匆走着,俞曜眼镜上了雾气随手将眼镜揣在兜里,看不真切,俞晖没等俞曜吩咐,放下行李,急忙向警察那边走去,俞曜也大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俞晖差点儿气倒,被一群警察按着的,正是自家小弟俞昭,意大利定制的皮草大衣已经撕坏了,俞昭只穿了羊毛衫,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手和脸都冻得青红,几个小时前在火车上还夸他在天津安份了不少,没想到居然扒火车回来,这可玩得新鲜。 俞晖一边喊着:“住手!”,一边快步上前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戴在俞昭脖子上。 “你是这儿小赤佬儿什么人啊?”一个警署的大汉斜着眼睛问。 “放开他!”俞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好意思自报家门,身边眼尖的警察突然看见身后走来的俞曜,觉得眼熟,又仔细打量了俞晖和俞昭,突然惊叫了一声:“天呀!财神爷!” 俞晖没理警察,上前给俞昭围上围巾,也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俞昭披上,检查哪里受伤。 众警察都被身边同僚这一声叫吓了一跳,松了手,只见刚刚叫出声的警察上前急忙悄悄说:“完了完了,大哥,咱抓的这八成是财神爷俞家的少爷。我之前在报纸上看过。” “哪个财神爷?” “哎呦喂,哥哥,上海滩有几个财神爷和文曲星啊,俞公馆,外滩银行、货运、寿军门、洪青帮……那个俞家哇!” 众警察闻言都吓得后退了几步。 铁路站长、警察局局长大年初一天还没亮都到了火车站站长办公室,一个劲儿的赔不是,俞曜却微微低头致歉:“舍弟顽劣,给诸位添麻烦了。” 众人恨不得此时把俞昭捧上天,甚至拍马屁说少年英才,有勇有谋。 俞昭除夕夜在火车站闹出了动静,在火车站直接见到了俞家三位少爷,上海半个警司在值班的恨不得都来给财神爷请安了。 俞昭此时低着头不敢言语,灰溜溜跟着大哥二哥上车。 俞晖开车看着旁边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兄此时也眉头微皱,不由得狠踩油门,希望快点回家,长姐说不定还能劝和一二,俞曜回头看了一眼像花脸猫的小弟,俞昭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俞曜说了句:“先别回家,回我名下的宾馆吧。” 俞晖心里暗道,小弟要吃亏,忙说:“哥,长姐……” 俞曜横了一眼俞晖,俞晖没敢接着往下说,问:“去哪个?” “就近!” “大哥,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了。”俞昭赶紧认错,没想到自己这么寸,扒火车打警察被自家兄长逮了个正着。 “哼,下次?”俞曜反问了一句。 俞晖也急忙边说好话边偷看俞曜脸色:“哥,大过年的,嗯,内什么……您这么多天没好好休息了,不用您动手。”一边骂着:“浑小子,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俞曜回头看着俞昭除了手上有点擦伤之外,像是没有冻伤,但也不敢大意,揉揉眉心,疲乏地说:“让他先洗洗,换身干净衣服,这么破衣烂衫的回去,还不把长姐吓坏了,没陪长姐守岁,明天再告罪吧。” 除夕傍晚俞家大家姐俞烨出门,外滩有家中药仓库失窃,俞烨去料理,也是不打紧,都是些陈年药材,简单报了案做了笔录后,俞烨又亲自上门给之前两家破产公司遣散的老员工送年货和补贴,回到俞公馆,天已黑了,原本想着今年去苏州同寿家外祖父、舅父舅母共同守岁,不成想幼妹俞灿意外归来,又睡得极香甜,舍不得叫她,只能电话问候外祖父,却听出了舅父语气里地郁郁寡欢,大表弟寿绍璋的强颜欢笑和隐隐不安。 大表弟寿绍璋比俞曜大半岁,少年从戎,如今是海军少将,到底是什么事让表弟不安,俞烨想了想,没听见寿绍琛这个混小子的声音,十有八九是寿绍琛又在外惹祸了。 寿家和俞家是世交,常有姻亲往来,俞家上一辈俞家家主俞斯着娶了寿家大小姐,寿家就是俞曜和俞烨的嫡亲母家了。说起寿家门楣,比俞家只高不低,到了这一辈,寿家长房长孙寿绍璋供职于海军参谋部,是准少将,身后有一对双胞胎妹妹,寿绍瑗和寿绍瑾,以及小弟寿绍琛。 本该欢庆的除夕夜,此时寿家后辈里只有寿绍璋在长辈膝下,寿家几个小辈,双胞胎姐妹之一的寿绍瑗在巴黎工作,以往经常写信、寄照片,如今过年了也没有什么消息,而寿绍瑾和俞灿在同一所学校——维也纳大学,寿绍瑾比俞灿年纪大,但入学晚,是俞灿的学妹,她不爱医学爱政治,大有弃医从政的念头,双胞胎姐妹都是在国外,除夕未归可以理解,可是寿家小公子寿绍琛和俞昭好得穿一条裤子,俞昭都回天津半月有余了,寿家却迟迟没有寿绍琛的音信。 一个多月前寿绍璋接到了小弟寿绍琛的电话,寿绍琛信誓旦旦要去寿绍璋的海军部队报名,被寿绍璋严厉呵斥了一顿,寿绍琛电话里不服气,说是要去巴黎找二姐寿绍瑗散心,寿绍璋只当他又使脾气闹性子,谁成想眼瞅着过年了,人不但没回来,连消息也没有。 寿绍璋怕家人担心,谎话圆了过去。 从军多年,不苟言笑,又是家中长子,寿绍璋不会如寿绍琛一般哄长辈们欢笑,于是只能搜肠刮肚强撑着说一些玩笑话不至于家里太过冷清,心里把幼弟寿绍琛骂了几百遍,过年敢不归家,等他回来定是要请家法,好在寿绍璋身边从小到大的书童,如今的副官左海凡心思活络一些,哄着老人们开心。 老人们心里仍是惦念大年夜仍在外的孙子孙女们,应酬了一会儿也就早早离开就寝了。 最会说俏皮话的寿绍琛并没有去巴黎,此时站在寿家在上海的老宅外,看着联排的红灯笼,流下两行泪水,默默跪在门外磕了三个头。 忽而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正是与俞灿同校的寿绍瑾,寿绍琛看见寿绍瑾,仿佛也看到了寿绍瑗,因为两个双胞胎姐妹极像,颤抖着嘴唇,问了句:“阿姐,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们都回来了。” 寿绍瑾和寿绍琛并排跪在雪地里,深深磕了三个头,寿绍瑾想了想,起身再次跪下,又磕了三个头,带着寿绍瑗的份。 看着寿绍瑾鞋和裤子上有了雪水和泥点,寿绍琛低头用手擦了擦:“阿姐你那么臭美还洁癖,怎么能脏了鞋袜呢,来,我给你擦擦。” 寿绍瑾闻言往后退了一下,有洁癖的是双胞胎里的姐姐寿绍瑗,而寿绍瑾一向邋遢,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小弟寿绍琛,寿绍瑾低头一把抱住了他,姐弟二人无声啜泣,然后各自准备离去。 寿绍琛忍不住问:“姐,你去哪儿?” “一个小时后教堂对面的酒店见!”寿绍瑾头也不回地说,三个月时间,寿绍瑾从一个傲慢挥霍的大小姐,变成了另一个人。 第31章 寿家姐弟俩的筹划 寿绍瑾这个寿家二小姐除夕夜不归家,也未承欢长辈膝下,此刻在上海圣三一教堂对面酒店里,打开窗帘一角,迎着细碎的雪花,静静看着教堂门前三具尸体,赤条条的躺在教堂前,浑身上下像血葫芦一般。 开门声响起,寿家小公子寿绍琛进来,说了句:“姐,我带了饺子,咱吃点。” 寿绍瑾放下窗帘,勉强一笑:“都料理完了?” “姐,你放心,梅月去安顿学生了,人是我审的,金敏贞杀的,审他们时仔细查了,两个日本人,都穿着像尿片一样的兜裆布,一个汉奸走狗。梅月那边带着剩下的学生帮着偷了俞家仓库,药材已经给金敏贞那边的人和学生们分下去了,俞昭在附近车站打警察吸引了大部分警力的注意力,一时半会儿警察顾不上这头。” “还是计中计有用……要不是你提前让学生和你手下的小兄弟在船上和大街上故意大张旗鼓演讲,也不会吸引到同文书院的间谍假扮学生前来联络,要是不联络不故意说要烧码头仓库,这三个间谍还真抓不到……”寿绍瑾略带自豪的看了一眼寿绍琛。 “唉,还是有学生和洪青帮的小兄弟被抓了,咱得想办法救他们出来。”寿绍琛一边说话,一边把已经坨了的饺子拿到厨房去热一下。 “那三个间谍你们审出什么结果了?” “敏之姐的丈夫徐麟,是转变者!他泄露了消息让人抓了敏之姐,天杀的是半年前天津嫖娼被日本特高课发现的,‘变节’主动联系特高课和满洲警察局,也假意成为共产党和党务调查处卧底在日本特高课的人,今天死的这三个就是三个月前在上海通知哈尔滨那边抓的敏之姐,也陆续抓了哈尔滨交通线一批人。” “那两个包裹的信息是徐麟放出来的?还是敏之姐?” “你们在香港找到敏之姐记录里两个包裹信息很重要,推测徐麟也不知道那两个‘包裹’是什么。只是放出包裹消息,把交通线更多的同志吸引过去,他好在日本人那里邀功!” “两个包裹应该就是阿姐的两个行李箱了。”寿绍瑾叹气。 “箱子里,除了阿姐的衣服,一本日记本和……告别信……”寿绍琛想不明白,如果这两个包裹这样重要且危险,为什么方敏之当时不毁了这两个箱子。 寿绍瑾也有同样的疑惑,但找到了合理的理由:“里面的照片是稳住大哥和让咱家人相信阿媛姐还活着的最好工具了,也是敏之姐的念想,这两个行李箱要是被别人发现,足够重创寿家满门,甚至连带上俞家了……” “徐麟现在在哪儿?” “还不清楚,据他们交代只知道把敏之姐抓住后,两个月前徐麟假意营救,一路在他们监视下逃到了香港,敏之姐伤势过重,安排在了香港明新医院,徐麟最后一次是在两周前上海和平饭店联络的,然后就没了踪迹。” “和金敏贞猜测的大致相当,除了徐麟,交通线上尤其是党务调查处有经受不住拷打的人,供出了上头的人,这才损失惨重……” “是,找到徐麟务必结果了他!我已经让弟兄们去找了,嫖虫上脑的人,再精明也会有疏漏。”寿绍琛咬紧后槽牙。 “你和金敏贞一起查!对了,抓那个汉奸时,那个汉奸冲我大吼金老师,是怎么回事?”寿绍瑾问。 “他……他把你当成了……阿媛姐。他见过阿瑗姐,是在三年前,阿瑗姐在同文书院旁边的报社做主编,偶尔被同文书院邀请来上美术课,后来阿瑗姐因为不知名原因离职了。” “这么说,阿媛姐三年前就在上海同文书院,化名姓金?叫金什么?” “那个人不知道全名,只知道姓金。” “休息吧,叫你手下的人联系报社,最晚年初三,我要看到报纸上登出来我与寿家断绝关系的报道。” “姐,确定要这样吗?” “必须这样!” “姐,咱们从长计议……” “没什么好计议的,报纸上最好说因为爱情!世家小姐因为爱情和家族决裂,可信度高。” “姐,我觉得不可信,求你了,你回家吧,我在这,我还有堂口一堆兄弟,一定能给阿媛姐报仇!” “阿琛,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给阿媛姐报仇的事情了,我想做的事,和你三年前一样,和阿媛姐三年前也一样!” “那我们一起!” “好,一起!咱们还得一起想办法把警察局和海军署抓紧学生们救出来呢,如今和大哥站在对立面了!其实……其实我不希望大哥丢了他的官位,毕竟大哥能杀鬼子!” “大哥一定能!”寿绍琛提起大哥寿绍璋,眼睛都亮了许多! “醒醒吧,要是他现在真能,他就不会抓学生,他就……他就不会不给阿姐报仇!”寿绍瑾一时间义愤填膺,有些激动! “万一……万一大哥不知道呢?” “他总是这样!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俞昭学了工程,你就去学,俞灿学医学,我就得去学!嫂子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他半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回家也会疾言厉色树威风!”寿绍瑾越说越气愤,起身回卧房,关房门前,问了句:“俞灿到家了吗?” “回俞公馆了,昨天梅月说阿灿下车被日本商会带走了,码头的弟兄说隐约听见去给谁看病。” “大过年的去日本商会看病?有空多盯着俞灿,别让她出危险。” “姐,俞灿她,她和你是一道的吗?” “我倒是希望她和我一起!小破孩她没啥原则,就怕她和日本商会一起!”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指望天天学习想博长姐曜哥欢心的小孩子能有什么立场?” “俞灿很聪明的。” “三年多没在长姐曜哥眼皮子底下,她惹祸本事更胜从前,阿琛,你能护着,就尽量……尽量护着她些吧。”寿绍瑾说完进屋后, 寿绍琛一脸迷惑望着关闭的门,比俞灿还骄纵的瑾姐怎么几个月就变了一个人,一夜长大,身上有了阿瑗姐的影子,连说话都像。 寿绍琛浑身难受起来,大烟瘾犯了,一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饺子,寿绍瑾出来看,直接拿了绳子给寿绍琛绑在沙发上,低头时,眼泪落在寿绍琛脸上,寿绍琛消瘦的面颊艰难露出笑,眼神迷离:“姐,我不疼。” 寿绍瑾抱住捆好的寿绍琛,嘴里安慰:“姐姐在这儿,阿瑗姐在这儿呢,给你唱首歌。” 寿绍琛缩成一团,无力抽搐,即便视线模糊,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说:“你是瑾姐,是和阿瑗姐一样,顶顶好的瑾姐……” 俞曜、俞晖带着俞昭从警局出来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再过几个小时就大年初一了,看着幼弟脏兮兮又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三兄弟到了上海俞氏企业下的隆昌宾馆,怕长姐担心,俞曜不得不电话和长姐告罪:“姐,路上又耽搁了,刚到隆昌宾馆这边……”俞曜本想说没到上海,可话到嘴边,还是说回到隆昌宾馆,可不知道怎样说得明天到家……没能陪姐姐守岁…… 电话那边的俞烨看了看楼上,怕电话声音吵到还在睡着的幼妹,压低声音说:“这么晚了你带着小晖在宾馆住下休息,别折腾了,租界宵禁了不说,外面下着雪,开车也得一个多小时,不安全!” 俞晖听到长姐句句关心,红了眼睛在一边说:“没能陪姐姐守岁……” “守不守岁没什么,明天也是一样的,一路上坐车折腾着就够累的,好好休息!宾馆楼上单独留下的套房里有你们的换洗衣服,下雪降温了,多穿些!明天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俞晖答应着,又转头去照应在卧室换衣服的小弟俞昭,俞曜此时不知道俞昭什么情况,就没和长姐说俞昭回来,只是问着家里,俞烨说:“都不用你惦记,就是刚刚阿璋电话里言语寡欢,没听到寿绍琛那个淘小子的声音,你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姐,我一会儿带着小晖给外祖和舅父舅母拜年。” 第32章 背后的势力 大年初一清晨,上海圣三一教堂门前,又板板正正躺着三具尸体。 算上之前香港和天津,这已经是六具尸体了,他们是经日军同文书院培养,安插在上海的间谍,只是平头百姓以为死的也是不幸的普通人罢了。 奉天一处王府的温泉别院,一位老人在温泉中起身,温泉内十几名裸身少女上前伺候。老人是东条浪造,日本商会前理事。 老管家上前小声汇报:“欧洲那边向军部催军火项目款,如今军火丢失时,东条明一已在欧洲自裁,藤原大佐为了催这批军火工期,提前一个月汇军款到东条明一处,而今军款不知所踪,军部藤原大佐有口难辩,欲刨腹谢罪,被身边人救下来…… “中国人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藤原和我现在是一样的感觉啊,四十年,四十年,我以为东条明一……狼崽子就是狼崽子……” 东条浪造从温泉中起身,急火攻心,觉得口内有痰,少女双手做痰盂状,东条浪造却掰开少女的口,直接吐了进去,生理的下意识反应让少女想要呕吐,东条浪造死死按住少女的嘴,用尖利的拐棍给少女扎了个对穿…… 鲜血流到温泉池子里,周围人都见怪不怪,镇定的前来收拾。 柴田和信跪坐在奉天一所四合院内,冷汗浸浸,屏风后的老者细细品茶,听戏,明眸皓齿的女子扮演老生,自弹自唱:“先入咸阳为王上,后入咸阳服保在朝纲……” 一折戏毕,恭敬退出,良久,东条浪造说了句:“柴田,这茶不错。” “老师,您受用的话,我那边……”柴田和信听见东条浪造的话,忙应声。 “不必了,俞家怎么样?” “学生近一月来仔细查看,俞家似乎并异样。” “毫无破绽也许就是最大的破绽。” “谢老师指教。”柴田和信忙应承。 “那两个包裹……” “您放心,军火和黄金,学生一定查出来,万死不辞!” “特高课、黑龙会、日本商会,你们谁先……” “明白,明白,先入咸阳为王上。”柴田和信急忙接话。 东条浪造微微颔首:“好啊,刚刚出去的那个唱戏的姑娘你带走吧,新年礼物。” “老……老师,这……” “你会喜欢的,长得有几分像千子。”东条浪造用手帕擦擦手,旁边的老管家推着老者离开。 走在回廊,东条浪造问老管家:“我没看真切,唱戏的小丫头真像千子吗?” 老管家将精致的黑漆描金手炉适时递过去,并为老者盖上貂皮大氅,说:“眉眼有几分像已故的美惠子小姐。” “呵呵,你总是这样坦诚。听说樱庭昨晚把美惠子的女儿请到丰阳馆了?那孩子叫俞灿?” “是,清晨又将人送走了,想来只是用俞灿小姐试探俞家。”老管家递过去一张照片,是俞灿下邮轮时的照片。 东条浪造戴上眼镜,并且拿出放大镜仔细瞧,说了句:“这孩子脸型像美惠子,眉眼倒是像极了俞斯末,一股子英气。樱庭子郎昨晚就招待了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后续动作?” “樱庭副理事将香港袭击所得两箱黄金,送到俞家仓库了!”管家回复。 “招待小孩子吃饭是暗线,以金相试是明线,明线办法有效,就是不太成器!”东条浪造摆摆手。 管家低声问:“是否电话告知樱庭副理事?” “不用了,中国古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倒想看看能扳倒东条明一的后生,有多大的火力!樱庭子郎这孩子和东条明一有相似处,都是隐忍不发,这么多年家族里也没见他展露头脚,稍有机会,就能死死咬住,想办法让樱庭子郎知道,除了丢失的军火和下落不明的黄金,东条明一那里还存着一大批天皇陛下喜欢的中国古董,件件都是国宝。” 上海这边众人都在家中守岁,没人报案,也没人巡逻。因为除夕警力本来薄弱,值班且说得上话的人都去火车站拜见财神爷——俞家少爷们了。 初一一早,俞晖让酒店服务人员将早餐带上楼,顺便带回一张报纸,赫然写着《除夕夜上海教堂前三名同文书院师生离奇死亡》,俞曜在客厅轻轻指着这个标题,看向俞昭休息的卧室,又看向俞晖。 俞晖暗暗摇了摇头,事发在公共租界圣玛利亚教堂,指了指手表,意思是时间不对。 俞曜摘下眼镜,眼睛透露出疲惫,俞晖关好门,小声说:“他有同伙?” “要是一路扒火车,就算是藏在货运厢,也得冻个好歹,你看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俞曜折好报纸,放在茶几上。 俞晖仔细想了想,深深叹口气:“哥,我去试试咱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 俞曜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急,先盯住他,办我们的事。”如果之前的交通线还有其他“转变者”,挖出来,清除掉,如果有靠得住“同伴”,建立联系后,保持静默。 俞昭早就起床了,只是知道长兄和次兄在客厅,昨晚扒火车确实狼狈,怕被教训,磨蹭着不肯出去。 俞晖心知肚明,高声调侃道:“再不出来,一会儿只能饿着肚子挨罚了。” 俞昭闻言,不情不愿出来,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句:“大哥。”等待狂风暴雨。 “受寒了吗?风吹的头还疼吗?”俞曜问了句。 俞昭抬头,双眸清澈,依旧如小男孩一般,摇了摇头。 “我和你二哥出门办事,你再休息休息,晚饭前回家。” “哥,你们去哪儿?”俞昭问了一句。 “昨天家里仓库有药材被盗了,给长姐打过电话,简单料理一下,今天我和小晖去看看,顺便买点年货。你不许出门,在酒店给我好好待着,回来有话问你!” 俞晖走时嘱咐了宾馆里的自己人,盯着俞昭,看看俞昭会去哪儿。 俞昭目送俞曜和俞晖离开,心里更多的不安,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扒火车回来。之前听到父亲俞斯益和许芙清商量着和日本商会的合作,自己大吵了一通后,吓得刚刚进门的闹着要点心吃的俞暄大哭,二夫人许如清听见儿子哭,急忙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少爷威风别冲我们,大少爷在满洲名下的产业哪个不是帮忙瞒着大小姐和日本人合作的?” “你胡说八道!” “啷个儿胡说八道,不信你问问老爷子。”二夫人抖着手帕,将话头往俞二老爷那里引。 许芙清是俞二老爷秘书,差不多三个月前“照顾”俞灿“病好些”了后回国,此时火上浇油,哄着:“暄暄,别哭了,是哥哥不好,吓到我们了,让哥哥给咱们当大马骑,好不好?” 俞二老爷急忙说:“唉,别闹!阿昭的西裤新做的。” “我要骑大马,我要骑!”俞暄才六岁,是俞二老爷老来得子,无有不依,骄纵得很。也许是封建想法让他对俞昭这个嫡子,更为看重,说着:“让哥哥看书去,上爹爹这儿来骑大马。” 这一幕俞昭看得心里发堵,一方面不相信兄长会和日本人合作,另一方面想到了小时候,也是过年,自己偷偷带俞灿骑马,当时俞灿就是俞暄这个年纪,两个小人儿怎么能骑马,都摔了下来。 俞灿摔疼了大哭,后来父亲听到仆人禀告急忙抱起自己,怒斥俞灿哭声惊了马,续弦的二夫人许如清也未护着俞灿,只是围着俞昭转,俞灿被训斥睁着大眼睛不敢哭,愣愣看着,气得赶来的长姐俞烨连夜带着俞灿回了苏州寿家——长兄长姐的外祖家。 俞昭本想出门找寿家姐弟——寿绍琛和寿绍瑾,他不知道寿绍琛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和安排要在除夕夜同文书院附近的教堂口杀汉奸和日本间谍,一腔热血的俞昭了解消息后,无条件支持寿家姐弟,实际上他是偷偷乘火车已经到了上海,联系了寿绍琛,没见到人,只见到了梅月和寿绍琛之前混香港和上海黑帮时结义的小兄弟高黑虎,听高黑虎说寿绍瑾也回来了,并且寿家兄妹一直跟踪几位同文书院的教员,大年夜就要一起下手。 俞昭默默帮了两个忙,一是帮梅月和寿绍瑾偷了家里仓库堆积的药材,二是为了让他们方便行动,故意扒教堂附近火车站的火车,和警察起冲突,吸引警力,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遇上了自家大哥二哥。 第33章 文曲星成为文昌星 俞曜昨晚让俞晖尝试联络在哈尔滨通知“摆渡人”撤离的波段,没有得到回复后,俞曜交代,从此这个波段再不启用。 交代完,俞曜在失窃仓库附近的一家餐厅,静静坐着,喝着普洱茶,今天,应该是第一次和红线高层“鲛人”见面的日子,一个月前,红线高层表示有一笔“香料”要运送,然而,“鲛人”爽约了,这意味着不方便露面,也意味着周围危险。 俞曜走到前台结账,忽而闻到香炉里的不似寻常的烟火气,问了句:“点的什么香?” “先生,这是藏香。” “味道倒是稀罕。”俞曜递过去一张大钞,示意不用找了,出门后,回头望望这家餐厅,藏(zang四声)香,藏(cang二声),古时香料难得,甚至与黄金等价,看来是不用运了,暂时藏起来了。 而俞晖这边,却和上海党务调查处的郁金在一家书店地下仓库碰了头。 “很高兴再见到俞晖少爷,活着见到你,说明你不是转变者,当然,也说明令兄手段通天。”郁金吊儿郎当坐在书店仓库的箱子上。 “我并不高兴,你不该让我大哥去。”俞晖西装笔挺,长身玉立,站在地下仓库角落。 “你怪我拉俞校长下水吗?令兄可是凫水的好手。何况拉你大哥下水的人,不是我!” “是谁?” “是你。” “我?” “实际上,我只告知了令兄关于党务调查处的清洗信息,因为你也救过我。是你兄长为了救你的命不得已下水,和当年捞俞昭异曲同工。对了,怎么不见俞校长?” “家兄去料理家事了。”听得此言的俞晖心下一阵难过,明知郁金是故意攻心,俞晖面色不改,内心还是懊悔不已。 “家事?是俞昭小少爷大战火车站还是仓库失窃?哪个小毛贼敢窃俞家?怕是家贼吧?”郁金的直觉总是很准。 “得等警察破案才知道。”俞晖却挡了回去。 “真是后悔!” “后悔什么?” “当年培养俞昭的时候,我觉得俞昭是个宝,如今看到俞晖少爷,真是更胜许多筹,你们俞家的孩子怎么养得?个个出类拔萃,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不太能合作了。”俞曜直接走进书店地下室,回答了这句话。 郁金挂在脸上的笑没变,看向俞曜说:“如果我所料不错,文曲星已经站在我们这边了?” “我和你,不是我们,年后我赴任商业司,小晖随我同去!”俞曜正视郁金。 “文曲星成为文昌星了?从政不是更好,我们同一个系统,不同部门而已,我和俞晖少爷上下联络更加方便了?”郁金也下意识从箱子上站起身,甚至还漫不经心般掸掸衣服。 “恐怕上下联络不了,你俩平级。不过你倒是可以跟我上下联络。”俞曜冷笑一下,带走俞晖。 郁金望着汽车留下的背影,嘴上感慨:“到底是名门,说话办事都有底气!” 郁金坐回书店地下室的货箱上,听着面前的书店老板张全汇报,沉思一会儿问:“你是说俞曜和俞晖不是秘密潜回,而是大张旗鼓去的车站。” “没错,满洲高层和商会还列队相送了呢。” “有手段!有胆气!” “另外,老板,‘中天’刚刚联系我们了。” “中天?俞昭这个臭小子!昨晚车站,闹得挺大阵仗。你找机会联系他!”郁金说完戴好帽子,起身上楼,走出书店。 俞晖听到刚刚俞曜的话,自己终于能和长兄并肩工作,看俞曜始终没说话,俞晖一边开车一边问:“哥,仓库丢的东西要紧吗?” “仓库丢得东西不要紧,多出来的东西倒是挺要紧!” “多出来了东西?” 俞曜眉头紧皱,说了句:“地库里面多出来两皮箱黄金。” “什么?黄金?长姐知道吗?”俞晖回头。 “我在想,是不是长姐放的?”俞曜答。 “长姐?长姐在试探我?”俞晖吃惊。 “要是长姐,那试探的是我。”俞曜斜眼看一眼俞晖,接着说:“长姐上下打点,想让你低调回来,是我大张旗鼓的把你带回来的……” “是长姐最好,那是家事,如果不是,就很难说。”俞晖接话。 俞曜赞赏点了点头,说:“我回仓库再检查一下,你去接阿昭。长姐电话里说寿绍瑾和寿绍琛一直没回家,说不得今年咱们得早点去苏州看外祖父。” “是,我回去准备。” “另外,接下来的事更加难料。从现在开始,不论谁联系你,都不要回复!” “是!” “尤其是……” “明白,我会看好阿昭。说不定阿昭知道寿绍瑾和寿绍琛两兄妹的下落。” “问阿昭,一时半会儿问不出来,先看看寿绍瑾和寿绍琛折腾什么?” “哥,警察局押着不少学生,还有……港大的。” “嗯,给绍璋表哥打过电话了。” 俞晖目送俞曜离开,摸不透长兄是否要救陷在警局的学生,只能先去宾馆接俞昭。 俞昭在宾馆实在闲不住,看了报纸后,还是想去找管阿虎问问寿绍琛到底还有什么幺蛾子,想来想去出门到电话亭准备打电话给寿绍琛所在的堂口。 因为过年的缘故,电话亭排队人多,一名戴着鸭舌帽的小厮走到俞昭身边,问:“先生,能借个火吗?” 俞昭上下打量,慢慢掏出打火机。 “玉先生让我转告您,想好到底是先干掉小日本还是汉奸!”俞昭闻言咬了咬后槽牙,点点头。 戴鸭舌帽的小厮刚走,俞昭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就见高黑虎迎面走过来,寿绍琛在洪青帮鬼混时的小弟,俞昭原本也是要将电话打到洪青帮找寿绍琛的。 “你们家寿堂主呢?”俞昭看见是高黑虎,忍不住皱眉问。 “俞小爷,您别为难小的了,老大说您帮够多了,其他不让您参与!” “放屁!在国外打架蹲监狱都拉着我,回香港读书闹事也一起,就这半年他说要跑巴黎一趟,就……寿绍琛到底怎么了?”俞昭脑子转得快,一下子想到寿绍琛突然不见面一定有蹊跷:“你不说,我有的是法子找到他,到时候就别怪我不讲道理!” “哎呦,我的爷,你俩真是活祖宗,老大他……”高黑虎做了一个抽烟和杀头的手势。 俞昭背靠在椅子上,略感安慰,三年前戒了犯犯了戒的大烟,寿绍琛这次终于下决心要彻底戒了。 高黑虎走后,俞昭心烦意乱,在楼下酒吧抽了根烟,正好遇见俞晖,吓得掐灭了烟,不敢吐出烟圈。 俞晖问:“准备去哪儿?” “我想看看你们为啥还不回来”俞昭讨好笑着,鼻子和嘴里收不住冒出了烟气。 俞晖连扯带拽将俞昭带到了屋子里,一把解了俞昭的皮带对折,将俞昭按在沙发上,吓得俞昭连连求饶:“晖哥,晖哥……我!” “趴好!臭小子,学会抽烟了是吧!” “哎呦,疼,晖哥,大过年的!” “好的不学!学人扒火车!学抽烟!” “啊,哥,晖哥,抽烟也不犯法,大哥……大哥都没追究了。” “不追究,大哥是没有腾出手教训你!你是一天不惹麻烦,你就皮痒啊!说!你和寿绍琛玩什么花样?” “哥,疼,肿了肿了!我没见到寿绍琛!” “还敢嘴硬!快说!”俞晖扣住俞昭肩膀,照着俞昭屁股狠狠抽了几记皮带。 “诶呦,疼疼,破皮了,出血了!你知道的,我刚从天津回来,真没见到!”俞昭鬼哭狼嚎。 俞晖扔下皮带,看着俞昭眼睛里带着泪花,估计是真疼了,恨铁不成钢看着俞昭,语重心长说:“阿昭,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好不容易考上帝国理工,打架进了监狱被退学,回国眼高手低还进了什么劳什子训练班……” “我是要保家卫国!”俞昭小心翼翼嘟囔着。 “就你还保家卫国,惹了多少祸事,长兄把你从什么调查处捞出来,你刚刚老实了没多久,还扒火车回上海,这天多冷,多危险!义父年纪也大了,你就不能省点心!长姐要是知道了,得多心疼。” 俞昭心里想但是不敢说出来:你打我,长姐也心疼,就是在你们身边,我才像个孩子,自己出了门不知道有多威风。 俞晖从衣柜里找出一身衣服给俞昭:“换了衣服,回家陪长姐!” “我早上刚换的。” “小少爷啊,大哥最近心情不好,你一身烟味儿没等见到长姐,大哥发现了,你挨揍没够是吗!还是让大哥亲自来教训你?家里事情够多了,你别添乱了。” “不不不,晖哥,我下次不敢了,烟也不抽了,家里出啥事了?”俞昭把烟盒和打火机上交。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收拾东西,回家!”俞晖看了一眼俞昭的打火机,巧得很,也是金色的。 第34章 家人齐聚,俞灿高烧 俞曜和俞晖年初一下午到了俞公馆,俞烨听见停车声,出门迎着他们,却看见小弟俞昭也在后面默默跟着,小弟跳脱的性子能默默跟着,十有八九是被教训了,三个弟弟一起拜年,俞烨乐得合不拢嘴,安排着弟弟们进屋,询问的目光看向俞曜,意思是小弟不是和二叔回家过年吗?怎得大年初一就回来了? 俞曜教书育人多年,养成一派温文儒雅的气质,只是对于学生诸多宽宥,对于自家子弟总是正颜厉色。听到大姐询问,气不打一处来,沉声说:“长姐,您让这小东西自己说!” 见俞昭没吱声,俞烨担心小弟挨训,岔开话头,拉着他们进屋,心疼地关照着俞晖瘦了,半训斥半心疼地说:“你大哥不去接你,你就安营扎寨在北边,忘了回家,是吧?” 俞晖半玩笑半委屈地倒着苦水说:“姐,可不能为了救阿昭把我拎出去顶锅,我才是挨罚的那个。” 俞烨横了俞曜一眼说:“小晖做生意很像样子的,你总抖威风!”俞烨一手拉着俞晖,一手牵起俞昭,仔细打量了俞曜,拉着几个弟弟进屋,说:“我让梅姨安排做了你们爱吃的!一会儿多吃点!” 俞昭理亏却删繁就简地在俞烨耳边喃喃说:“大姐,我扒火车回来的。” “啊?”俞烨闻言吓了一跳,瞪了小弟一眼,似是嗔怪他淘气没边,俞曜忍不住想动手,俞烨眼神制止,大过年的可不兴打孩子,俞曜想对大姐说些什么,最后忍了忍说:“我和小晖昨晚把他从车站警署领回来,堂堂俞家小少爷,扒火车到上海,让警察给抓住了,扒火车,你咋不开飞机呢?多危险,多新鲜,多大的新闻啊!” 俞昭嘴里嘟囔了一句:“飞机我也想开。”只是没人听到。 俞曜训斥俞昭的声音有些大,俞烨示意俞曜小声些,看向楼上,三个弟弟不知何意? 俞烨憋着笑:“还能有谁,一家人,这几年不是你陪陪这个,就是我陪陪那个,之前还担心今年又剩小不点儿一个人,这可好,凑得整整齐齐。” 听完这话,素日稳重的俞晖也和俞昭一样冲上楼,俞烨在后面摇头笑笑跟上,小声对俞曜说:“灿儿在我房间睡觉呢,估计是这一路累极了,你可别发火,昨天被我唬得哭了好一会儿呢。今天早上迷迷糊糊在床上喝口粥,上午叽叽喳喳一阵,中午又睡了,舍不得叫她!” 俞烨上楼轻轻敲了敲门:“灿儿,是长姐,姐姐进来了啊。” 没有人回答,这孩子顽皮,准是藏起来了!推门进去,看着幺妹躺在床上满脸通红,嘴唇却泛白,俞烨摸了摸头,穿得这样少回来,怕幺妹受寒,到底还是高烧了。 烧得迷糊了,俞灿哭闹不愿意喝药,被大哥俞曜抱起来哄着灌了下去,俞晖会照顾人,在旁边给长姐打着下手换毛巾,扒火车回来的俞昭也被灌了汤药,俞昭想要留下来照顾幺妹却被俞烨给推出去命令洗澡睡觉。 俞灿烧了一宿,烧得断断续续说了胡话,俞烨从卧室外厅拿出来香炉,点了安神香,静静在旁边守着俞灿,到了后半夜,让小晖去休息,俞烨和俞曜互相推让去休息,两个人都没动,兄妹二人就这样静静坐在床边。 俞烨小声说:“一晃眼,这小不点儿也长大了,胆肥了,敢自己跑回来。”好像前几天还是在自己怀里抱着的奶孩子。 俞曜也宠溺地看了看有些发汗要踢被子的俞灿,轻手轻脚给掖上被脚,安慰长姐:“人长大了,胆子也大了。女孩子在外面求学不易,之前我写信问过灿儿的导师Warldrip教授,医学老教授得意地说俞灿是他最优秀的学生。” 听着俞灿说不成句的胡话,什么老师,父亲、母亲、花烟(华妍)、烟花、宝宝的,俞烨想了想说:“过年了,明天别忘了买些烟花给灿儿和昭儿玩。灿儿只会读书考试,从小就和你们一起读书,现下又将年纪改大三四岁来读大学,天天守在实验室,寿绍瑾不爱和灿儿玩,灿儿也没什么朋友,在国外社交极少,灿儿的学业你别逼太紧,明天打个电话告诉二叔灿儿回来了,看看二叔是不是让灿儿回去住几天,多做做二叔那边的工作,不求对灿儿多好,至少灿儿昭儿一碗水端平。” “是,异乡求学,三年多都是出差匆匆见面吃几顿饭,难为小家伙儿了。” “再难也要让灿灿在国外把书读完,最好在国外找个安稳的工作,国内乱,不要回来了。”俞烨意识到话有些过分,转了话头:“现在小晖做事周全上进,已经顺利毕业,也能打理家里生意,小晖从小就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孩子,你一直带着他,我倒是不用操心,不过,你别总安排他,也得问问小晖自己意愿想做什么。倒是阿昭心性不定,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好在几国语言说得好写得也好,以后在使馆某个差事不是难事。只是我担心他性子跳脱会闯祸,二叔又一味溺爱,你多约束他也多给他讲道理,宽严相济,别让昭儿把路子走偏了。” 俞曜答应着:“长姐想得周全。” “你少应付我,我也要老了,说不动打不动你了,父亲当年定下的亲事也别放在心上了,凡事往前看。”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过去,不到四十的俞烨眼角皱纹渐深,一辈子都扑在弟弟妹妹和俞家企业上。 俞曜有些心疼:“姐,是阿曜不好!” 俞烨拍了拍大弟的肩头,如同安慰,更像是鼓励:“你是俞家的骄傲,是我对你要求太多,若父亲和母亲在世看到如今阿曜教书育人,桃李满园,还把弟弟妹妹教得这样好,不知道有多开心!” 俞曜尴尬地笑笑,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听到长姐对自己的夸赞还是会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俞曜随口问:“姐,昨天您去看失窃的仓库,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异常,老百姓日子不好过。我也想了,药材丢了就当是布施,药材如今管控严,我是怕后续惹麻烦,才报警的,你别操心了。” “是。”俞曜低声答,然后看着精致的小香炉升起袅袅烟,一边随口一边打量长姐的神色,问:“长姐这次调得安神香倒是和之前不同,连我也睁不开眼睛了。” “快去睡吧,这边有我,马帮运来的藏香,我让百货公司收了些,你喜欢拿去。” “那我就收下啦,有了礼物可不困了。”俞曜讨巧说。 “你多大了,什么时候还像个孩子了!” “在长姐身边的时候!” “灿灿和昭昭听到笑话你!”俞烨欣慰笑笑。 第35章 她替我守住了你 俞灿这次高烧身边有长姐,终于放下防备踏实睡着。自东条明一去世,俞灿夜里经常睡不安稳,时常惊醒,一次又一次梦见了东条明一从教堂顶层掉落下来的景象。 然而这个大年夜,俞灿却梦见了几个月前的场景。 那是东条明一去世后,许芙清陪着俞灿在维也纳公寓里,俞灿莫名高烧,浑身酸痛,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许芙清请来医生打针,俞灿开始一阵眩晕。 “灿小姐,您还好吗?您能告诉我您见过照片中这个人吗?”这是许芙清给俞灿打了致幻剂。 “见过……” “他是谁?” “学院的一位教授。” “他叫什么?” “不知道……” “你是怎样认识他的。” “听过课……” “什么课……” “手术……医学……” “第一次是在哪里见过他?” “大概是实验室……教室……医院……我头疼,不记得了。”这是被注射致幻剂后迷糊的俞灿,俞灿口齿逐渐不清晰,可是头脑还是清醒的,俞灿偷偷告诫自己,这个拥有致幻剂的女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家庭教师和保姆玩伴那么简单,不能答错任何问题,要小心,要小心,就像调整显微镜一样,就像缝合伤口一样,一定要小心,最后俞灿晕了过去。 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被长兄灌了好些驱寒退烧的药,吐了,又被灌药,然后进入下了一个梦里。 三年前,第二次见东条明一,被东条明一诱惑到了一家私人医院。 俞灿之前一直想去这家医院实习,可是因为是女子,只能做护理工作,不能做实习医生,多次尝试,多次拒绝。俞灿之前总是徘徊在这家医院附近,想看看里面的医生发表过那么多知名论文,究竟有多厉害。 如今东条明一请俞灿当医学助手,俞灿打量着这家医院,也掂量着东条明一请自己的原因,突然被东条明一办公室里一个高级显微镜吸引住了,俞灿一边调试显微镜的自己漫不经心地问东条明一:“我身边好像每个人都有信仰主义,只有我没有,我到底该选哪个?还是我不能选,因为我流着一半日本人的血,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东条明一看着仿佛兴致勃勃摆弄医学仪器的俞灿竖着耳朵等着自己的答案,微微笑着说:“你母亲说过,人的身份有时候可以决定一些事情,但关键在于人是如何想的。我也常常摇摆不定,不知道选择什么,但我找到你,能教会了你很多,不就是想让你有选择,让你听从你自己的主义吗?更何况有些时候,身份赋予你的不是束缚,恰恰相反,不同身份会赋予你不同的自由。” “那为什么要赋予我不同的身份?”俞灿嘟着嘴问,眼睛却盯着显微镜下的切片,看见沙滩上玩玩具的孩子,一派天真和自然, “乱世之中,我真心希望你能有属于你的快乐和自由,是智慧的快乐,是己随心愿的自由。” “我要怎样做好每一份角色?” “大家都说乱世之中身不由己,但是心属于你自己。保护好你心中所愿所想。” “怎么保护?伪装吗?我可能不会。” “你已经会了,你玩着显微镜,漫不经心却真诚地问我问题,就是最好的伪装。” “伪装,我为什么要伪装?我长兄和长姐会一直保护我!” “他们会保护你,那他们会保护你带回来的孩子吗?”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当然会!” “那孩子的身份怎么解释?是谁的孩子?你的孩子吗?” “我的,怎样?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是我的,我兄长姐姐都会接受且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回国,因为你怕别人再往你姐姐身上泼脏水。这么些年一直有风语风语说你是俞家大小姐俞烨因为行为不检点……多难听的话都有。令姐一辈子没结婚,而你正要回上海恰好听说有香港的世家公子追求令姐……” “你闭嘴!” 那我换一句话问,如果我现在要对孩子下手,令兄令姐来得及保护吗?” 俞灿沉默了,她不知道头脑一热带回两个孩子和一名“奶妈”到底对不对,可是俞灿也愤怒:“第一,你要敢伤害孩子,先杀了我;第二,你不能马上找到孩子的住所;第三,你用孩子要挟我跟你继续学习,并为你保守秘密,我没告诉任何人,甚至我家人。” “逻辑很清楚,还知道讲条件,但是你记住,这是因为你面对的是个“人”,我说不上是好人或者坏人,但起码是“人”,如果有一天你面对的是“财狼虎豹”般会说话的畜生,你要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 “那你就得继续和我学习!” “那你不能再查任何有关孩子的事情,而且我在医院给你当助手,你要给我开工资,嗯,要外籍男医生的工资一样。”俞灿伸出小手要拉勾。 东条明一笑着说着反话:“你可真不贪财!” “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走了?” 东条明一看着俞灿还是天真烂漫的脸,叹口气,伸出手说:“一言为定!”随即小声用日语说了句脏话:“この野郎の破廉耻な世の中!(这混蛋的破世道!)” 那时候,俞灿还不会日语。 东条明一也守诺言,从未去找过俞灿的秘密。直到离世前一个月,一次次增加致幻药剂量问俞灿:“你带回的奶娘和孩子们住在哪里?” 其他问题,俞灿都说出了,唯独提到孩子和华妍地址,不曾透露半句,俞灿晕过去很多次,醒来吐了很久。 金敏贞将俞灿送到楼下公寓休息,回来心有不忍的对东条明一说:“老师,算了吧!” “你以为我在折磨她?我真想知道两个孩子的住所需要问她?” “不,您这样做一定有您的原因,但我请告诉我计划。” “没有计划,我只是教俞灿怎么保护自己,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俞灿这三年来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我不明白您为什么……” “我也以为我将……保护很好……可都没守住……”东条明一脸上涌上无限挫败,一时间老了几岁。 “老师,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至少……至少……她替我守住了你。” 俞灿的梦里居然梦见了金敏贞和东条明一的对话,梦里的俞灿半清明半糊涂,心道:老师,我保护了你的干女儿,你会开心一些嘛? 可是我为什么要在意你开心不开心,我很难受,我不开心。 第36章 迟来的新年宴会(一) 俞灿烧了一宿,早上转醒,看着长姐俞烨卧在床边小榻上,俞灿终于安心下来,轻轻翻身,俞烨醒了,摸着俞灿的头,笑了笑,终于退烧了,可吓坏长姐了。 俞烨把旁边放着橘瓣和荔枝干的果盘拿来,小心喂了俞灿一半橘子和荔枝干,新年图个“吉利”二字。 俞灿笑着露出白白的小虎牙,对长姐说:“姐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哥说不用发配我去欧洲读书了,就跟大哥一样回港大教书育人,最有前途了!” 俞烨气笑了,隔着蚕丝被对着幺妹小屁股拍了一巴掌,说:“你在维也纳医学院读书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还发配到欧洲!不读书还想着教书育人?误人子弟罪过可大!这事儿先别想了,想想你不告父兄自作主张回来这事怎么交代吧!”看着俞灿忽地坐起来,又忙给按下去:“祖宗,慢慢起床,别起急了,仔细头疼,一会儿喝了蜂蜜水,穿得严严实实的去花园找你大哥吧,他照顾了你这个小祖宗一整夜,现在和小晖在花园呢。” 俞灿讨好地看着大姐:“大哥在花园?没在书房眯眯眼睡一会儿吗?长姐要不陪小妹去花园转转。” 俞烨点了点这个小滑头的鼻子,回了句:“没在书房,你小哥哥也回来了,也在花园呢,姐姐去准备早餐,四十分钟后开饭,快点回来。” 俞灿欢喜着敬礼:“Yes,madam!”俞家吃饭时绝对不会责骂孩子,所以俞灿小脑袋转得快,有了大姐四十分钟的尚方宝剑,自己起床穿衣,再磨蹭一会儿,估计也就被骂个十来分钟,能挺住,问题不大! 套上了价格不菲的羊绒衫晨练服准备出门,被长姐叫住拿着梳子给俞灿梳头:“灿灿大了,把头发留长了,不像之前假小子了。” “我不想长大,那我还是把头发剪短吧!” “别剪,好看着呢,姐姐喜欢。”俞烨给俞灿梳好头发,又给俞灿裹了两三层大衣和围巾才放出门。 距离吃饭还有20分钟,俞灿心里很高兴,还没走到花园就听见长兄训斥三哥:“父有能力儿无欺, 儿无才能父低头。二叔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大过年的扒火车也要回来!” “他那边的两个狐狸精和小崽子抽风,我待不下去。”俞昭嘟囔着回嘴。 “什么?你说什么大哥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俞曜转身望着俞昭,吓得俞昭后退一步。 俞灿悄悄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二哥,俞晖使个眼色让他晚点再来,俞灿反身躲回花架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兄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喝了一声:“灿儿,出来!” 俞灿偷眼看看,出来转身站好,看着哥哥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十分讨好地说:“昨个儿灿儿病了,让大哥照顾一晚上,辛苦大哥了,忘了给哥哥们拜年,要不灿儿磕一个?”说着双膝一软就要拜一拜。 “地上凉!染了寒气大姐又心疼!”俞灿到底是家里的小公主,俞曜压了压刚才对小弟的怒火,转头教训幺妹连声音都小了些。 俞晖暗笑兄长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自己心疼舍不得。 “诶,就知道大哥疼我!”从善如流地直起假装跪下半曲的腿,还偷摸着搞个小动作,发了句摩斯密电:“小哥,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啊!” 俞曜看着这两个活宝太阳穴突突地跳,说着:“阿晖,你看着灿儿去站桩,没有二十分钟不许起来!“侧回身又对灿儿说:“身子骨这么弱,我上次走后,是不是又天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去运动!以前叫你锻炼是能蹭就蹭,能躲就躲,你的事儿没完,吃完饭到我书房来说。”转头继续训小弟。 俞灿傻眼了,咋说得是高烧的事儿?偷摸儿回家的事儿不在花园解决吗?怎地又要去书房,俞晖看着小妹的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小表情,怕磨蹭久了招骂,拎着小妹走到花架后面,板着脸说:“快点,站好。一会儿大哥可来了。” 俞灿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敬畏自小给自己检查作业的阿晖哥,不情不愿站好,说:“二哥哥,你都没给我新年礼物,还更凶了,莫斯科中山大学只教怎么吓唬人吗?” “阿拉小祖宗,我怎么知道你翅膀硬了,敢自己飞回来了,别耍嘴皮子了,站好,别管我学了什么,想想你翘课后医学院讲什么吧?”俞晖调侃小妹。 “我学习好着呢,说话可得注意啊,我可没翘课,我只是没参加牛津大学组织的医学研修活动!二哥哥编瞎话,我告诉长姐你欺负我。”俞灿开始蛮不讲理。 俞晖总是说不过这个小丫头,正感觉小丫头进步了,站桩马步稳当了许多,就见她的小手摇摇晃晃扯自己袖子,乞怜的小样子让人心疼,悄悄伸手臂让小丫头扶着。听着小丫头甜甜地说:“谢谢二哥,我最喜欢二哥哥了。”俞晖心里很受用。 俞烨让小琴叫少爷小姐来吃饭,早训终于结束了,俞灿一看表,果然四十分钟,长姐就是长姐,时间拿捏地死死的。 大年初二的早餐算是俞家新年的第一顿团圆饭,大姐以豆浆代酒,说了句:“新一年希望弟弟妹妹们都有新的进步,努力学习,认真工作,成为对家族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俞灿祝福的俏皮话像流水一样,逗得众人大笑,往日俞昭和俞灿不相上下,可能是被训得狠了,俞昭话有些少。长姐俞烨发话:“诶呀呀,过年了,大家都得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事情过了十五再说,这几天敞开了闹敞开了玩!” 一听到这话,俞灿和俞昭露出了笑脸,得到特赦,高喊姐姐万岁,甚至激动得抱在一起,一顿早餐,吃得比流水坐席还热闹! 书房里,俞曜吩咐俞晖说:“去查查,这几天咱家百货公司的藏香都卖向哪里了?” “藏香” “快去!” “是。” 早餐后灿儿磨磨蹭蹭不愿意去大哥的书房,正好楼下来了电话,俞灿竖起耳朵,听说“父亲”俞斯益从海关寄来了礼物,大哥带着二哥去取,顺便再置办一些年货,往年长姐都会安排妥当,谁也没想到,今年一家人凑得这样整齐。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俞曜和俞晖走了不一会儿,俞灿和俞昭就疯闹成了一团,楼上楼下尽是笑声,俞烨原想着回房打个盹,身边有幼妹幼弟笑闹,也不觉得困乏。 午饭消食后,俞烨担心俞灿风寒还没好利索,逼着赶着两个人睡午觉,闹到最后,两个半大的孩子一左一右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了长姐旁边。 第37章 迟来的新年宴会(二) 傍晚,俞曜和俞晖匆匆赶回吃晚饭,在院子中间放起了烟花,俞昭俞灿惊呼着冲出去抢烟花玩,冻得耳朵通红,不肯罢休,烟花活动不得不以俞曜板起脸扯着俞昭耳朵,俞晖把俞灿扛抱回屋子里结束。 晚宴同庆,饭后坐在沙发聊天,开始互发红包和礼物,俞灿作为压轴,将自己宝贵的行李箱搬了出来,兄姐们好整以暇得等着,俞烨开了句玩笑,对大家说:“灿儿这行李箱可金贵,其他行李什么冬衣书籍钱包都丢了,就这个箱子宝贝似的护着。” 俞灿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一样一样给翻出来,送给长姐自己亲手织的歪歪扭扭的围巾,送给二哥自己雕刻的印章,自己奖学金攒下来给三哥买的新款照相机,俞曜佯装不高兴逗俞灿说:“那大哥的礼物呢?要是大哥没有礼物,发完礼物就拉你去大哥书房聊聊。” 俞灿兴致勃勃拿出一个挂着复杂鲁班锁的小箱子说:“大哥哥的礼物最大了,不过得自己解锁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递给大哥后,快速跑到长姐身后躲着笑,俞昭也来了精神,比了一下大拇指,暗指小妹高,嘴上揶揄:“这可是风水轮流转啊,以往过年大哥不是九宫格游戏找礼物就是数独游戏猜红包,对对对,还有用摩斯密码猜谜语,有时候我的新年礼物到了元宵节都没解出来,急得抓心挠肝,今年灿儿不知道哪里淘来了精巧的鲁班锁,晚上大哥不睡觉也得琢磨出来。” 俞曜难得好说话:“这箱子一拎还不轻,成,今晚大哥不睡觉也得解解锁。” 俞烨笑着拍了俞曜一下:“你这个当兄长的和孩子们一起胡闹,一会儿都好生睡觉,礼物都明天拆明天解。大家都许个新年愿望,然后洗洗睡,尤其是灿儿,病还没好利索,可不能熬着。” 许完愿,俞灿不愿意去睡觉,非得要猜大家愿望,俞昭说猜出来就不灵了,俞灿推了一把俞昭说,:“三哥别篡改字意,那是本人说出来就不灵了,别人猜出来得并不包含,两者属于空集,很明显你并集和交集都没学明白,说话逻辑也不严谨。” 众人都笑,陪着俞灿玩这个强词夺理来的睡前游戏,晚饭一直忙着给大家布菜的俞晖还加了码,一个心愿大家各猜一次,谁猜对了就得把今年红包送给猜中的一方,没猜中反之,俞昭撺掇俞灿先猜长姐的愿望,俞灿说:“你当我傻?咱俩红包最多,我一会儿可劲儿猜你的。” 心愿纸条写好,抓阄定猜测顺序,俞昭抽到了甲排在最先,俞灿是最末,梅姨当裁判,首先猜的是俞昭的心愿,俞灿刚刚偷看到一点,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小哥的心愿是大哥新一年多如意,少生气!” 俞曜刚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长姐笑,只见梅姨还没宣布,俞灿就把俞昭的红包抢了过来,边笑边说:“是我的了,谁也抢不走!” 见俞昭没往回抢,十有八九是猜对了,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俞曜指着俞昭说:“你省心些,少闯祸,我才能少生气。” 下一个是长姐俞烨的愿望,俞灿快人快语说,长姐新年发大财,俞氏实业红红火火之类的几个都不对,俞烨说小妹猜太多次属于犯规要罚红包才止住了。俞昭猜是:家人和和美美。大姐分了三分之一的红包给俞昭,算是对了三分之一吧。 俞晖笑了笑说:“大姐的心愿是弟弟妹妹平安康健。”夺得了剩下三分之二的红包。 到了俞晖的愿望,俞灿猜是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不对,俞昭猜是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独当一面。俞晖温文尔雅,一派从容地将红包推给了小弟。 到了俞曜的愿望,俞灿开始不正经地猜:“长兄的心愿不会是娶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吧,不过大嫂脾气可得好一点。许芙清那样动不动就发火可不行。”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都只知道俞灿和许芙清这个家庭教师动不动就闹别扭,前些年被俞曜电话和信件里呵斥了几次,年前许芙清回维也纳要陪俞灿过年,两人闹得最甚,听说俞灿生病还动嘴咬了许芙清,气得许芙清直接回了天津,这些都是使馆何秘书事无巨细报告的。 俞昭敲了俞灿小脑袋,俞灿抱着头找大姐评理,大姐怕俞灿再招批评,接过话头说了句:“国泰民安,国之栋梁。”俞曜双手送上红包,恭维长姐:“知我者,长姐也。” 最后猜俞灿的愿望,俞灿开始耍赖,一边说着困了一边就要携红包巨款睡觉,俞昭拉着俞灿不让走,说了句:“俞灿的心愿和我大差不差,应该是少去大哥书房被提点吧!” 气得俞灿围着茶几转要打俞昭,气哄哄坐下说:“谁像你,没出息,我当然不是!” 俞晖说:“那就是医学院顺利毕业,成为优秀医生?” 俞灿一手搂着红包,一手吃着七宝方糕得意地说:“那是去年的愿望了。” 俞烨想了想,逗了逗俞灿:“呀!莫不是天天像今天一样,自由自在地吃零食,吃小糕点?”俞灿不情不愿拿出红包里的一点点钱递给了长姐,一屋子人大笑。 俞曜看着天色晚了,长姐也累了,总结性说了句:“灿儿的心愿我知道——年年如今日,岁岁似今朝。” 俞灿瞪大了眼睛,众人一看表情就知道猜对了,梅姨来拿俞灿的红包,俞灿瘪了瘪嘴仿佛要哭,俞曜说:“灿儿开始补习国文是好事,但贪财可不好,输不起哭鼻子明年可没人陪你玩了。” 俞灿气得嘟嘟囔囔跑回房洗漱睡觉,边走边学上海腔调说话:“侬脑子瓦掉了,一个学医的本科生和牛津大学哲学博士互相猜什么愿望!”众人又是一番爆笑。 俞灿却故意上楼慢些,磨磨唧唧地扯着俞曜的袖子说:“大哥,我想养两只小狗,能长大的小狗,不是小不点的狗,不过,现在可以是小不点……我慢慢养大。” “你会照顾吗?自己都照顾不好!到时候只能麻烦梅姨她们。”俞曜说。 “我能!我能!我保证!养小狗和养小孩没啥区别,我天天带狗狗出去遛弯,还能多运动,我也给狗狗洗澡……”俞灿扯着俞曜袖子,低头,脚尖蹭着地板,活脱脱耍赖的小孩。 “你还养过小孩?”俞曜玩笑似得反问俞灿。 俞灿看着俞曜,实在不愿意破坏这样好的气氛,撒娇且得意说:“当然啦!养我自己啊,是不是养得很好!” 俞曜嗤之以鼻,说:“你答应的啊,带小狗出去遛弯儿,明后天阿晖去给你挑两只。要是做不到,就把小狗送人!”俞曜算是答应了,只是听俞灿说养小狗和小孩一样俞曜哭笑不得,家里都宠着幼妹,随即交代俞晖。 俞晖故意调侃:“平时就不爱运动,总是小猫一样窝在家里,冬天冷就更不爱出门了。还带小狗遛弯?可别三分钟热血,一会儿一个主意了。” “二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都快别三年了,别说刮目,你得配副眼镜看!在国外老师和同学家都有小狗,我只能借来玩,有时她们还不借,我回自己家了,为啥不能养!” “小祖宗,你最好让我刮目相看,明天我买副望远镜看!”俞晖宠溺回复。 俞烨听见了俞灿说借人家小狗玩,忙说:“买买买,明后天带你去挑!” 俞灿笑了:“长姐万岁!”然后看一眼俞曜,补了一句:“长兄也万岁!” 俞灿洗漱完毕,躺在枕头上,觉得枕头有些高,翻起来一看,大哥把赢来的红包又放在了自己枕头底下,还酌情增添了一点儿,再看床下,长姐和兄长们的礼物都搬到了自己床下,这下终于可以守着钱包美美睡觉了,看着红包,俞灿起身站在窗台边,想起饭桌前提起许芙清,兄长们神色都无异样,望着树影婆娑,人影晃动,月影朦胧,俞灿想着巨泼莱斯路公寓里的大人和孩子,小声说了句:唯愿年年如今日,岁岁似今朝。 俞曜在卧房的内室调整留声机放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回到办公桌前匆匆写下几行字,听见俞晖敲门,说了句:“进来。” “哥,藏香这个不好查,百货公司李经理说近期大家都图个新鲜,买的人很多,其他人就算了,日本商会也派人来买过,买得最多。” 俞曜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俞晖,将刚写好的信放进信封,用蜡封好,对俞晖说:“把这个送到日本商会,你抽空亲自去,别人去我不放心。” “哥,这是北面投石问路的敲门砖?”俞晖问。 俞曜欣慰看了俞晖:“这是他们投石问路的敲门砖,我们得给敲回去!另外,有一件事,我想你一定想知道,你的那批货,北边接到后,打了第一场大胜仗,抗日联军规模也逐渐扩大。” 俞晖略显激动望着兄长,俞曜也难得透出直达心底的笑意,拍拍俞晖肩膀,这一场胜利,着实艰难,也会着实向往已久! 第38章 清晨突如其来的问话(一) 初一早、初二好、初三睡到饱。 梅月几次来敲门催俞灿下楼晨练,俞灿不想起,现在还沉浸在昨天家庭宴会的快乐里,更何况半夜她偷摸儿起来数钱和拆礼物睡得很晚,此时听见二哥俞晖来敲门,俞灿狠狠用被子蒙住了头。 俞昭善于模仿俞曜说话,上楼时故意像大哥一样将楼梯踩得很重,说了句:“几点了还不起床?忘了家里的规矩是吗?”学得惟妙惟肖。 俞灿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没找到运动服,就把昨天梅姐挂在外面熨烫的拜年马褂穿上开门:“大哥,早上好!”听见没有声音,抬头看见俞昭站在门口满脸嘲笑说褂子穿反了,俞灿狠狠关门,脱下褂子重新穿好,又趴回床上打盹儿。 回笼觉最香,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时听见门外又响起这句话:“几点了还不起床?忘了家里的规矩是吗?” “欺负起我来还没完没了了!大姐说了这几天自由自在的!”俞灿闭着眼拎着小拳头气势汹汹地开门,直接来了个泰拳里的直拳,拳被握住后不死心还想来个鳄鱼摆尾的后旋踢,还没旋起来,直接被俞晖小猫似的拎起来,看见长姐站在门口满脸无奈示意看楼下。 “小囡囡长大了,还会泰拳,看来在学校没少参加运动。”楼下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俞灿往楼下看,长兄俞曜陪着几位穿军装的人站在楼下,说话的是中间的那位,像个将军,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威严踏实的山,军装男子面有急色,仔细看却看不真切,善于察言观色的俞灿又看了眼威严的男子身边干练的副官,心里估摸出了答案,一瞬间俞灿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定了定神,俞灿开始迷惑不解,为什么是一脸焦急而不是悲伤?他难道不是来问寿绍瑗的死讯吗? 俞晖看小家伙一脸茫然还带着望向寿绍璋的眼神带着惊恐,八成睡傻了,领着她下楼,说了句:“一会儿去书房,哥哥们有话问你。” 下楼时偷偷揉揉还没睡醒的眼睛,看得更加清楚了,站在中间的威严将军扣子系的一丝不苟,打理整洁的鬓角,和站在旁边的大哥有四五分像,只是大哥带着金丝眼镜,穿着长袍显得更儒雅一些。 走到大厅,俞烨推着俞灿,说了句:“还不叫人,这是外祖父家的大表哥,你小时候骑在人家脖子上发了一泡大水还不肯下来呢。” 这位年轻将领不是别人,正是俞烨俞曜母家的长房长子,海军总署署长兼海军副司令,寿绍璋。寿将军好似想起什么嘴角扯出笑容,目光锐利看向俞灿,又好像透过俞灿看另一个人。 俞灿看到这个表情心里酸得不行,懵懵懂懂地问好:“大表哥新年好,吉祥如意。”突然想起三年前,这位表哥的亲妹子寿绍瑗教自己说:“你要是见到我大哥哥,拜年把手团成一团,把腰弯一弯,记得替我多要压岁钱。”突然想起这句话,又把两只手团成一团,身子蹲一蹲,像年画里的娃娃。 “真乖,你也新年如意。”抬手摸摸俞灿刚刚匆忙将头发盘成的小鬏鬏,又回头看向身边副官,从副官手里给俞灿递过来厚厚的红包。 果真大方,俞灿没敢接,看向俞曜俞烨,俞曜点头后,俞灿才双手接过,甜甜说了句:“谢谢大哥哥。” 听到这声大哥哥,寿绍璋有些愣神,凌厉地眼神里也有了温柔的雾气,俞晖通透,忙招呼跟着来的几位士官在客厅喝茶。 俞曜引着寿绍璋往书房里面的内厅走,却只让俞昭进入了书房,回头对俞灿说:“老实站这,不许动,一会儿问你。” 俞灿站着书房门口,看着门关上,摸不清为什么不是第一时间问自己,而是让自己在书房门口罚站,救助似回头望向书房对面西厅里坐着的长姐,俞烨别过头,拿起报纸,看不得幺妹撒娇乞怜的小样子。 书房里,寿绍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蓝天叹了口气。俞曜仿佛理解寿绍璋的无奈,说了句:“表哥,我来问。”接着转头去问俞昭:“阿琛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俩好到穿一条裤子,你会不知道?之前你和阿琛一起被帝国理工学院开除,长姐想方设法把你们转回香港上学,如今随了你们愿,还一个两个地玩失踪,说!阿琛到底去哪儿了?” “哥,我真不知道。” “曜弟,先别生气,昭儿,你告诉表哥,最后一次见阿琛是什么时候?”寿绍璋问了句。 俞昭回答:“一个半月前见了一面。” “只见了一面,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寿绍璋表示怀疑。 我……这学期我喜欢艺术史来着,常去画室,琛哥还想去……去学机械工程”俞昭有点儿紧张,补了一句:“我还有些不喜欢的课,也……就没去。” “你有几门课没去?” “三……四,五门。” 俞曜一听火气就压不住,港大他定下的要求,学生超过三门旷课就开除学籍处分。半年没看住,俞昭这小子就故意挑战,顶风作案。反手就把摆在条案上的戒尺拍在了桌子上,让守在门口的俞晖去楼上祠堂取家法。 俞曜书房隔音效果好,站在书房门口的俞灿竖起耳朵也没听出什么,被俞晖一下子开门吓了一跳后,听说俞曜要动家法,又听见桌案上戒尺啪的一声像极了枪声和人从高处摔落的声音,此时也忘了自己在罚站,回身就往长姐所在的西厅跑,俞晖拉都没拉住,俞灿一口气跑到长姐身边,搂着俞烨的脖子,三分撒娇三分做戏四分真实的哇一声哭了出来:“姐姐,灿灿害怕,大哥昨晚还说送我小狗,今天怎么就吹胡子瞪眼要打人……” 以往俞曜管教弟弟妹妹,俞烨从不插手,偶尔事后心疼私下抱怨几句,刚听说俞曜要动家法,念着是正月里,不想平白地迁怒自己的阿昭和阿灿,就起身往书房走,示意俞晖别去取家法,俞灿小心翼翼跟在姐姐身后,俞晖帮着关书房门时递眼色给俞灿让她再端杯茶,简单说了句:“听话,别怕。”然后陪着寿绍璋的副官左海凡在书房外的东厅里聊天。 俞晖把茶递给副官左海凡问:“阿琛少爷不是和我们家小少爷一起放假回上海的吗?怎么离家出走不见了?瑾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副官左海凡低声答:“你还不知道?琛少爷年年都得玩几出乱子!今年瑾小姐也来添乱了。军门哪有那么多时间看着这两个小的。” “就是有时间,你们太老爷、老爷夫人宝贝得紧,管得严了老太爷还不心疼!”俞晖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都是老太爷的命根子。”左海凡表示认同,抿口茶补充了一句:“灿小姐也是命根子,昨晚老太爷问了四五次。” “希望我家这俩个小的没参与,大过年的可别像三年前似得鸡飞狗跳。” “三年前你家小小姐没退学,不算参与,这次不清楚,看起来是调皮且胆子大的。” “今天你们这亲兵阵仗吓到灿灿了,祈求你家小少爷小姐别胡闹!” “最近军门和俞校长看起来心情不好,你我还是自求多福吧!”左海凡扯了扯嘴角。 第39章 清晨突如其来的问话(二) 俞烨见不得俞灿撒娇乞怜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进来直接坐在了书房中间的椅子上,说了句:“该问问该打打,找到阿琛阿瑾去哪儿了最要紧!回头再收拾阿昭和灿灿,我就来听听看他们几个是不是同流合污。”俞烨嘴上说着不偏袒,可是看举动明显就是护孩子。 俞灿将梅月递过来的茶哆哆嗦嗦地放在桌子上,俞灿打量看着梅月,梅月悄悄拍拍俞灿手似是安慰离开,俞灿战战兢兢站在茶桌前手里揪着自己还穿不惯的马褂两襟,低着头不说话,俞昭则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神情,还用手敲了一串话安慰俞灿:“别怕,有哥呢!” “你们俩别搞小动作!”俞曜呵斥了一句。 见长姐俞烨进来,寿绍璋见怪不怪,和颜悦色地说:“灿灿,你别怕,坐这儿。” 俞灿没吱声,摇了摇头。寿绍璋看了眼俞曜,缓了缓说:“阿曜让灿灿坐下,别吓唬她。” 俞灿看了看自家大哥的脸色,又斜眼看了看桌上的戒尺,又微微后退着摇了摇头。 寿绍璋也没继续坚持,看着茶杯里的水汽说:“灿灿,你是和阿瑾一起从维也纳回来的吗?” “啊?”三年前,俞灿第一次在没有长兄长姐的陪伴下过年,又和许芙清这个“家庭教师”呕了气,自己一个人以旅游的名义,偷偷跑回了香港,这个举动影响了俞灿三年来的所有决定。 俞灿心里想过了见到大表哥寿绍璋时会被问到的无数的问题和无数得体的答案,只是全部都是关于寿绍瑗,甚至关于东条明一和樱庭木郎。她没想过她被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对双胞胎姐妹里的那个妹妹——和自己向来不友好的寿绍瑾。两姐妹除了长相,没有一处一样,妹妹寿绍瑾骄傲刻薄,姐姐寿绍瑗温婉柔和,想到寿绍瑗,俞灿脑海里回忆了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幕: 三年前,香港皇后大道旁边的基督教堂的收容所里,寿绍瑗满身是血拉着俞灿的手说:“阿灿,你要答应姐姐,不能告诉我家人” “阿瑗姐,我……这可怎么瞒得住……” “组织上我已经安排好了,遇见你是个意外,不想把你拉进来,剩下的都交给方敏之,你一定答应我,好不好?” “我答应,我答应,你别说话,我还能想到办法,我能治好你,姐,真的。” “说话!到底是不是和阿瑾一起偷跑回来的!”俞曜一出声打断了俞灿的思路,俞灿咽了口唾沫,又后退了两步,眼眶也应着刚才的回忆突然红了。 “阿曜别凶灿灿。”寿绍璋依然耐心,语气又缓了缓:“灿灿别害怕,哥哥们不是追究你们私自回国的事情。” 俞灿又斜眼看了一眼桌案上戒尺,想起前天寿绍瑾在法租界取行李箱,管自己借的钱,还有她和梅月那个学社,此时梅月就在门外,帮着梅姨和俞晖招呼寿绍璋的副官和亲兵。 大过年的这姐弟俩为啥不回家,是因为知道了寿绍瑗牺牲的消息,俞灿知道早晚得面对这一天,没想到做了三年心理建设,就在看见寿绍璋那一刻,全部崩塌。 想起前两年自己准备去东条明一那里实习前,寿绍瑾总是借自己的笔记准备医学院的补考,于是‘实话实说’说:“没有。那时阿瑾姐应该在准备补考。” “你没去参加补考?”寿绍璋问。 “灿儿什么时候用补考?灿儿学习一直很好。”俞灿有些小得意。 “你要回来怎么不和阿瑾打声招呼?”俞曜插了一句,觉得纳闷。 “阿瑾姐经常去游学,我不常见她。这回我临时起意,在伦敦连着几周做梦都梦见长姐,我不想一个人过年,准备回来时怕阿瑾姐向何大哥告状,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寿绍璋回头问俞曜:“何大哥是?” “新任使馆领事,之前家庭教师许小姐回来了,我这边也一年多没去看小家伙儿们,我担心灿儿浑闹,托何先生照顾阿瑾和灿儿。” “曜弟费心了。”寿绍璋一脸愧疚,俞曜拍了拍寿绍璋肩膀。 “灿灿你和阿瑾都在医学院读书,你有多久没见过阿瑾了?” 被问到这里,俞灿拿捏不好该不该说自己被请去了日租界的丰阳馆,还有寿绍瑾装成卖花女的样子低头管自己借钱给学生们治伤,更有自己在游轮上为了保护学生还大出风头……报纸上的教堂枪击案、陈尸案,小东北是方敏之的弟弟,学生们演讲闹事被抓……桩桩件件……俞灿突然瞬间想明白了寿绍瑾和寿绍琛的意图,他们……在给寿绍瑗报仇,或者说,他们在用自己的方法给共产党报仇……而表哥寿绍璋在剿赤匪…… “说话!”俞曜吼了一声。 “我……我大前天在码头下船就见到瑾姐了……”俞灿知道都瞒不过长姐长兄和大表兄,索性90%真,10%假的说。 “大前天就到了,你怎么没回家?”寿绍璋已经查到了俞灿的轮渡时间,还以为小家伙儿会撒谎替寿绍瑾隐瞒,到底俞灿是年纪小,好糊弄。 俞灿看着长姐和长兄都盯着自己,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前天才到上海,俞灿揉着湿漉漉的眼睛说:“瑾姐接我下船后,说有学生……很多学生被海警打伤了,让我帮忙看看伤,然后我就和瑾姐作伴了一晚,可……可是我不知道她不回家啊,早上她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你们住在哪儿?” “丰……阳馆。” “不许撒谎!受伤的学生们也在丰阳馆?”俞烨正色问。 “没……没有,学生们挤在一个杂货铺,我……我没记住叫什么,好像是在槐北路附近,太久没回上海了,我都不熟悉……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瑾姐除夕夜还不回家啊。” “为什么在寿绍瑾让你陪她住在丰阳馆?那不是日租界的宾馆吗?”俞曜问。 “我……我不知道啊。”俞灿皱眉,摇头。 “灿灿你行李钱包都丢了,寿绍瑾怎么联系你,下船就找到你的?”俞曜打量着俞灿,继续问。 俞灿好像有些伤心,低头说:“瑾姐没联系过我,也不是来接我的,我们是下船碰见的……” “怎么就那么巧?灿灿,你知道扯谎的后果?”俞曜点了点桌子上的戒尺。 俞灿吓得又后退一小步,说:“那……我也不知道为啥这么巧,瑾姐是接她的同学们,在船上……在船上……我……”俞灿想试探性要不要说和日本浪人比刀的事情,要是长姐知道那还得了,教训自己不顾安危是小,自己受了委屈长姐还不得去和日本浪人拼命! 抬头求助般看了看寿绍璋,又迅速低头,大不了就说出来,寿绍璋果真打断了俞灿的话,对俞曜和俞烨说:“我让副官去查了,船上有港大的学生演讲闹事,被海警抓了。” “学生们演讲也算闹事?你们海警可真有出息!”俞烨嘲讽了一句。 俞曜看了一眼寿绍璋,寿绍璋没敢接大家姐俞烨的话,俞曜突然问“寿绍瑾,她是不是恋爱了?” 俞灿瞪大眼睛,磕磕绊绊问:“啥……啥样算恋爱?” 俞烨横了俞曜一眼,俞灿还是个孩子,寿绍璋急忙转移了话题:“灿灿平时都读什么书?” 俞灿很聪明,看着表哥也帮自己隐瞒船上打架的事情,从最开始寿绍璋一语双关的泰拳“运动”就听出来后面的问题:“不敢瞒哥哥姐姐,灿儿读过revolution and red colour之类的书,可是他们对我的医学专业帮助不大,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太复杂了,灿儿更喜欢人与知识的斗争。” 机灵的小家伙儿,寿绍璋心里赞叹了一下,没接着问,冷场了一会儿,俞曜却接着问:“你觉得自己私自跑回来对吗?” 俞灿不敢说话,摇头,从来就不对,三年前也偷跑回来过,只不过没回上海,而自己离开香港那天,姐姐才到香港,就这样错过了,家人都没见到,不告兄姊偷跑回家一定不对,可两次都不后悔。 “下次还敢这样吗?” 俞灿抬头,回忆里莫名出现寿绍瑗的影子,一时泪眼婆娑,似是不明白这个问题,揉揉眼睛,然后抽抽噎噎地说:“不会有下次了。” 俞曜又转头去问俞昭:“昭儿,你跪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向长姐交代的?” 俞昭犹豫着跪下甚至微不可察地咽了口水。 俞烨却以为说的还是寿绍琛寿绍瑾大过年的音信全无的事情,说了句:“我听明白了,你们两个小东西先出去,都给我回房闭门思过!都给我记好了,多学习知识,家里不准谈政治!” 俞灿如同得到大赦,刚开始答话吓得磕磕巴巴,这会子机灵起来,拉起刚跪在地上的俞昭,匆匆鞠躬,转身就走。 第40章 寿将爷家里出了女共匪 看到幼弟幼妹出去关好了门,俞烨回身训斥大弟:“你罚阿昭做什么?你是港大副校长兼系主任!两个孩子都在港大,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不想阿昭阿琛搞特殊化,也不求你特殊关照他们学业,好歹了解生活起居不能吗?那香港吴婶认得几个字啊,也就能给他俩做个饭!小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多沟通不能吗?俞大校长!” 俞曜一时接不上话,寿绍璋想替俞曜说上一两句,没等开口,俞烨转头就训寿绍璋说:“还有你,绍璋!” 寿绍璋愣了一下,听俞烨的训斥:“一天天的文山会海,一年到头你回几次家?啊?外祖父和舅妈都身体不好,舅舅求道问佛,不问俗事,顾不上他们几个小混蛋,阿瑗不算,我听说在巴黎学习工作都好,三年没回了,也算是个小没良心的,先不说她。就说你,这几年一共回家几趟,弟妹操持家里,照顾舅母,人瘦了几圈,大过年的阿琛失踪了,阿瑾今天还敢登报声明断离家人关系,现下气病了舅舅,还找不到这两个孩子,你这个海军总署署长,我看是红薯的薯吧!” 两个在外威风八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都被训得灰头土脸,只能回:“阿姐教训的是。” 江副官在外面轻轻敲门,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说:“报告署长,有瑾小姐的消息了。” “进来!” 江海凡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上面赫然写着:“寿家千金追求自由恋爱与家族决裂”。寿绍琛看见这几个字,把报纸倒扣过去,甚至觉得这几个字会灼伤眼睛,俞曜是其报纸看了一眼,起身说:“小晖,拿着我的名片,去报社,把有关……小瑾的信息都给我截住,不许发!” “是!”俞晖准备出门。 寿绍璋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说:“海凡,你和小晖一起去,看看这个报纸的消息来源,也去丰阳馆探听一下,悄悄地,别在丰阳馆闹出大动静,务必把那丫头给我抓回来!不,把她那个要追求自由恋爱的男朋友一并抓回来!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俞烨看了几眼报纸,催着寿绍璋离开,嘴里嘱咐着:“你也赶紧回去,让舅父舅母安心,一大家子指定能找到那两个小混蛋,千万瞒住舅母和外祖父,我这几天也收拾一下,带着阿昭和阿灿去陪外祖父和舅母。” 在门口送寿绍璋,上车前,寿绍璋伸出手摸了摸俞灿紧绷的小脸蛋,说:“乖呀,在家听话,没事可以练练拳脚,可不许动刀动枪的,多危险啊,过几天来外祖父家找大哥哥玩。” 俞灿知道寿绍璋这句话里带着威胁,慌张点头,随即抬头问:“大哥哥能带我去军舰上玩吗?”俞灿以后想在家附近的海军医院工作,她知道寿绍璋是海军高官,所以提出了这个要求。 寿绍璋却想到幼弟阿琛和俞昭闯祸,被帝国理工学院开除,非嚷嚷着要回国去笕桥中央航空学校开飞机,气得动了家法,一时失了手,打伤了阿琛的腿,后面阿琛养伤时还凑在自己身边缠着问:“大哥,您能不能带我去军舰上看看哇?我就看一眼就行,以后我开飞机保护您的军舰!”自己当时何其残忍,不但拒绝了小弟,还拉到祠堂又是一顿教训,威胁他敢去开飞机就打折他另一条腿,彻底断绝他开飞机的念头。吓得阿琛从祠堂出来后在家养伤几天就搬回公寓,不敢住在家里。 是那时候伤了阿琛的心吗?如今阿琛生死不明,小妹阿瑾昨天也在香港突然登报声明解除与家人的关系,真是自己为人兄为人子太失败吗?看着俞灿兴冲冲的小表情,鬼使神差般答应:“能。” “谢谢大哥哥,说话算话哦!”俞灿凑上前伸出小手想要拉钩。 “别没规矩。”俞晖把俞灿扯回来。 寿绍璋笑了笑,伸出手,说了句:“一言为定。” 在车里,寿绍璋想到大妹阿瑗也喜欢拉钩,也和阿灿一样顽皮灵巧,还算是有些欣慰地笑了笑,此时寿绍璋还不知,已和大妹寿绍瑗天人永隔。 日本商会,樱庭子郎扫了一眼小道报纸,接起来柴田和信打来的电话:“柴田先生,新年快乐!” “樱庭副会长,新年快乐,您知道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单纯送祝福。还是给您送礼物。” “谢谢,无功不受禄,您有何吩咐?” “岂敢吩咐,我和千子小姐认为寿家问题很大,寿绍瑗可能是突破口,商会继续拉拢俞氏企业,但更要密切关注寿家,还请您从旁辅助。” “自当鼎力相助!” “多谢!” 撂下电话,樱庭子郎思忖东条千子和黑龙会什么时候站一条线了,这边军火线索和黄金迟迟没有线索,黑龙会居然和俞家搭上线了,原想着如若军火和黄金和找不到,要拿俞家开刀,谁知道黑龙会居然也来插了一脚。 樱庭子郎又接到香港明新医院的消息,女共党方敏之,经过多天的抢救,还是死亡了。一时间樱庭子郎十分焦躁,忍不住摔了一套杯子。严刑拷打、酷梁拘缚、铲腹取子这些逼供手段樱庭子郎根本不在乎,樱庭子郎在乎的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咽气,得让人觉得她才是叛徒,这样在外面的徐麟才有用,方敏之死的消息如果传出去,放回上海的徐麟更不敢露头了。 门外有人通报,俞晖送来一封信。 樱庭子郎纳罕,起身迎接:“俞经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樱庭副理事。”俞晖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的同商会交际。 “您家矿厂的事情,我听说了,深表同情。”樱庭子郎打量俞晖神色 俞晖面不改色,回答:“是我疏忽大意,多亏柴田先生帮忙,元宵节后重新开工,还仰仗您多照顾。”随即将信递过去:“家兄的亲笔信,嘱咐我交给樱庭副理事。想来您有要事,我不多叨扰,留步。” 樱庭子郎目送俞晖离开,打开信, “不成敬意,望笑纳” 七个字后面只有一个银行地址和保险柜密码,俞家前倨后恭,态度转变确实耐人寻味。 樱庭子郎派人按地址去取,取到了一箱黄金。明明两箱黄金放在俞家库房,想看俞家对学生对共党的态度,如今却被当成礼物,秘密送回一箱,日本商会还不得不承情,樱庭子郎不得不问视为心腹的小野四目:“另一箱黄金的动向呢?俞家补北边的亏空了?” “没有,听说一早有俞家货物运送到奉天。” “奉天?”樱庭子郎沉吟不语,抬头问:“柴田先生当前在奉天?” “是的,他去拜会老先生!“樱庭子郎此时既觉被羞辱,更愤恨且无力。怪不得柴田愿意送寿绍瑗的消息给自己,敢情是炫耀!俞家和寿家,同气连枝,寿家有问题,俞家跑不了。 小野四目察言观色,对樱庭子郎说:“理事不必心急,想必香港新的‘鱼钩’将女共党方敏之换成了寿绍瑗,更有意思了。 这在运往南京,上海不论和俞家和寿家,都跑不了。” “最好能同时钓上这两条大鱼。”樱庭子郎狠狠喝了一口清酒说。 半天后,上海小道消息疯传,寿将爷家里出了女共匪。 第41章 水果缝合 寿绍璋走了之后,俞灿谨遵长姐俞烨的要求,和俞昭在各自己的房间里“闭门思过”。事情越来越乱了,俞灿不只一次后悔,恨自己三年前没主意,怨自己现在太有主意,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很久。 直到梅月敲门走进来,看见俞灿像小时候一样,一不开心时就抱团坐在角落,梅月也陪着俞灿蹲在角落,说了句:“谢谢小小姐。” 俞灿一脸疑问看向梅月,不知道谢从何来。 “谢你刚刚没直接说出寿绍瑾,谢你在游轮上替学生解围,谢你去杂货铺帮学生治病,谢你从回来就知道我是报国学社的老师但是从没逼问过我……”说着,把那个已经扔到寿绍瑾花篮里的镶钻的手表拿出来说:“这个表价值不菲,流通到市场上很容易被查出来,这是您十五岁时的生日礼物,好好保存吧。” 俞灿看了一眼又递给了梅月说:“放你那里吧,最好帮我编个瞎话说这块手表从哪里找回来的!现在出现,太突兀。” 梅月笑笑,把表收起来说:“好,都听小小姐的。” 俞灿笑笑说:“我也都听月姐的。” 这对话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对自己说要照顾好小小姐,听小小姐吩咐,自己点头答应。大小姐却说:“梅月也是咱家的小姐,比灿灿大,灿灿要听小月姐姐的。”俞灿点头,扯自己的手,甜甜叫:“小月姐姐,我听话。”只是俞灿这孩子前脚说听话时宛如洋娃娃,后脚上树掏鸟蛋就像个小恶魔。 梅月的母亲梅姨,是俞烨的母亲寿逢懿买来给俞烨当贴身丫鬟的,陪着大小姐俞烨长大,梅姨对俞家一直忠心耿耿,有了梅月后,想着让梅月给俞灿当丫鬟,可后来有大小姐发话,俞家上下,也都把梅月当成了半个小姐,读书、上大学,除了留学是自己不愿,俞灿有的梅月一样都不曾落下,母亲梅姨现如今也成为了俞家的管家,更被俞家的少爷小姐当成家人。 俞灿看梅月发呆,说了句:“月姐,你能联系到寿绍瑾的,对不对?让她赶紧回家吧!学生们也赶紧回家或者回学校学习吧。” “她有她的使命和理想。” “她的使命是替瑗姐报仇吗?绍璋表哥是军人,这种事情让绍璋表哥做吧,我们好好学习,做学生该做的事。” “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何况寿绍瑾不仅仅是报仇,再大点说,他们在支援北方、保国救民!” “这是我们现在该做的事吗?长兄长姐说现在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那是你的任务,不是别人的。” “那月姐,你的任务是什么?” “地上坐久了凉,我给你拿水果和蛋糕吃,再把你的玩具箱拿出来好不好?”梅月岔开话题,起身拿过来水果,也把俞灿形影不离的“玩具箱”就是一个手术工具包拿过来。 俞灿却继续问:“被抓走的学生怎么办?” “大家会想办法救的。” “我有办法!” “什么?” “大哥他是港大副校长,学生里有港大的学生,他不得不管,他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去和寿绍璋表哥说就行。” “这是个办法,不过……” “和二哥说,他能劝长兄,不过,月姐,你答应我,学生要是放出来了,劝瑾姐回家。” “绍瑾小姐在和敌人抗争!”梅月一脸坚定。 “敌人是谁?敌人现在太强大,她最好先回家。” “太强大就不抗争吗?” “太强大就得低调抗争,避其锋芒,养精蓄锐。” “我不认同,无论强大与否,都得奋起抗争!绝不妥协!” “好吧,你是对的,我也没有错,我尊重你的看法。”俞灿小声说。 梅月微笑拍拍俞灿,起身说:“我去看看昭少爷,你自己先玩一会儿,下午咱们挑小狗去!” “好!” 俞灿目光复杂的看着梅月的背影,起身,打开自己形影不离的“手术工具包”, 开始给水果们做手术,面对水果,俞灿拿起手术刀,一点儿也不抖,为什么那天看到学生出血的伤口,包扎的手抖得不停。 俞灿在维也纳时心里就有了答案,创伤后应激障碍,东条明一之前讲过,一战的时候,很多战地医生出现这样的心理疾病,不得不被迫放弃医学职业。纵使万般难过,俞灿还是小声嘟囔着安慰自己:“大不了不当医生,转专业当药剂师,我化学一直很好。” 然后眼泪莫名其妙地大滴大滴流下来,俞灿胡乱抹了一把脸,楼下送给大哥的礼物,还是先不要揭秘了,等大哥自己发现吧! 多大点事,不值得流眼泪了,俞灿你要坚强,车到山前必有路,俞灿这样安慰着自己。 从橘子到桃子再到葡萄,小心翼翼拿出果肉互相置换,再一一缝合。这是俞灿思考事情时最爱做的事情,她想把所有的事情捋出条理。 俞灿丝毫没有停滞,开始向果盘里的葡萄发起进攻,用手术刀剖开葡萄皮,葡萄皮滑且薄,在用线密密缝,额头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水,想起刚刚书房里发生的事情,三年前在前线的大表哥寿绍璋为什么还不知道阿瑗姐三年前已经中枪身亡,是谁假装“阿瑗姐”,一直写信发照片…… 阿瑗姐当年留下的麻烦事说好只需要半个月就能解决,现在三年过去了,阿琛哥和阿瑾姐一个失踪,一个登报声明断绝家里的关系,不知去向,说不好两个麻烦事变成了四个。俞灿呼吸有些急促,似是又想起了在香港相遇的那天。 三年前,俞灿想大年三十给家中长姐和兄长们一个惊喜,小小年纪主意大得很,向维也纳大学医学院外科学系告假数月,模仿长兄俞曜的笔迹和口吻替自己请假。 飞机轮渡辗转,万里归家,只为和亲人一起守岁过新年,这是属于中国人独有的情怀。 然而俞灿到了香港准备回上海,那时上海已经战火纷飞,宛如末日,俞灿没能见到家人。 第42章 三年前回忆:有关寿绍瑗 1931年11月底,伦敦阴雨连绵,白日极短,黑夜漫长,可赶上医学院放假,俞灿回到俞家在伦敦郊外置办的小庄园,不见俞昭也不见寿绍琛,就连庄园厨师也要休圣诞假期,俞灿孤零零一个人,想念长姐,夜夜躲在被子里哭。 深夜,俞灿哭不动了,下定了决心,自己买了机票,准备回家。 下飞机后在港大附近的俞家别院徘徊了很久,别院锁着门,看门的吴伯也不在,还有闹事的群众砸别院的玻璃,俞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天色晚了,就在半山酒店打算歇下,再好好想想怎么回上海找长姐,给她一个惊喜。 俞家国内有多家投资酒店,不管哪个酒店都有一个专门留出的套间给留给俞家人,这些套间共用相同的钥匙,就是俞灿小指上带着延龄花的戒指。香港半山酒店是香港最豪华的酒店,老板洪兴是大伯俞斯着的结义兄弟,俞家也算这家酒店的股东之一,因此在半山酒店永远有专门一套房留给俞家人入住,酒店管家不问缘由,不问归期,即使是对俞家自己人也会行踪保密,算是俞斯着为儿女找的避难所之一。 俞灿电话让侍者送上来晚餐,细心的她开门到卧室发现有女子生活的痕迹?俞灿按耐不住喜悦,家里只有自己和长姐是女子,说明长姐也在香港。只是心里奇怪,长姐为啥住酒店,没有住在自家别院。 俞灿刚洗完澡换上睡衣,听到门有响动,有点开心,躲在柜子里打算吓一吓长姐。 来人进门后迅速关门,不是长姐,竟是表姐寿绍瑗。 让俞灿震惊地捂住嘴,不只是因为进来的人寿绍瑗,更震惊的是寿绍瑗身怀大肚,仿佛迎接小生命也就在这一两天。 寿绍瑗灵敏度极高,关上门之后,将自己移动到隐蔽位置,掏出手枪:“什么人,出来!” 俞灿想着既不是兄长也不是长姐,便没有顾忌,刚想从柜子里说了一句:“阿瑗姐,你……” “砰”得一声,声音不大,是消音手枪的声音,柜子留下了个洞,多亏俞灿蜷着身体,跌跌撞撞滚出来:“姐,你是要杀了我吗?” 看清来人后寿绍瑗震惊了一下,像是脱了力,收起手枪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缓了缓问了句:“对不起,灿儿怎么在这儿?” 俞灿生了气,回头看向柜子上的洞,惊魂未定说了句:“这话是我问阿瑗姐吧?” 寿绍瑗仿佛不愿多说,低低说了句:“长姐让我住在这里的。” 俞灿上下打量寿绍瑗,不知道寿绍瑗何时结的婚,肚里孩子都这样大了,难道是自己做实验写论文时的一年多里错过了什么大事,说了句:“那姐夫呢?” “什么姐夫?”寿绍瑗略有些笨重地起身拉上窗帘,心不在焉地答。 “就是姐夫啊,孩子的爸爸。”俞灿指了指寿绍瑗的肚子。 关好窗帘,检查过各个房间, 确定安全后,寿绍瑗似是回想着什么,温柔满足且伤怀地笑:“这是个意外。”顿了顿又问:“阿灿怎么回来了?” “圣诞假期哇,只是……” “你也学阿琛和阿昭被退学了?你不是夸口要成为最好的医生嘛?”寿绍瑗对他们兄弟退学这件事心有余悸。 “没有没有,”俞灿手脑并用,一齐摇晃,急忙解释:“我想回家过年啊,虽然没有参加研修活动,但我还是想最优秀的医生。” 寿绍瑗上下打量,仿佛判断真实性,待确定后,叹了口气:“尽快回维也纳,别在香港逗留太久。”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俞灿看着她惨白的脸,拦住说:“我们俩不能一起回去吗?阿瑗姐你脸色很不好。” “别说你见过我。”寿绍瑗起身就走。 俞灿听到这样的话,更不能让寿绍瑗走,扯住胳膊说:“不行,不能走,长姐让你在这里是让你……让你养宝宝,你要去哪儿?”忽而想到长姐纵横商海多年,考虑事情极其周到,如今寿绍瑗已经身怀六甲,一定会找几个靠谱的佣人照顾,不会在酒店里将就。 思及此,拉住寿绍瑗的手更紧了,说:“你走也行,让我给长姐打电话,问问接下来如何安排。” 说着扯着寿绍瑗就要打电话,又不敢使劲,只得半扶半拉到沙发旁,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央求着说:“阿瑗姐,琛哥昭哥不在伦敦,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我一个人想家,也害怕,我都快一年没见哥哥姐姐了,我这是没告诉父兄长姐偷偷回家,本来就少不了一顿数落,你要是走了,出了事情,别说我大哥不能饶了我,绍璋大表哥还不扒了我的皮,灿灿怕挨罚,求求你,行行好,要不你住这儿,我马上走?” 阿瑗被扯着扶着坐回了沙发上,叹了口气,轻轻戳了俞灿额头:“谁能想到碰上你这个小冤家!” 本来,俞灿将晚餐拿到内卧都是蛋糕点心之类的,看寿绍瑗坐下暂时没有要走的迹象,打算打电话让酒店管家又送来一堆又营养的牛奶和蔬菜和水果之类的。 “不能打电话!”寿绍瑗说着。 “不是给长姐,是酒店管家,我要了些有营养的晚餐。” 俞灿机灵,没有让人送到门口,而是在电梯旁俞灿去取,生怕寿绍瑗走,频频回头望。 晚餐吃得静悄悄的,俞灿想问一些问题,看见一向文静乖巧的阿瑗姐身怀六甲,幼时兄弟姊妹一起出去玩,骑马打猎时连弓箭都不愿意拉开的阿瑗姐如今居然随身带枪,出手果决,俞灿把所有问题都随着食物咽回了肚子里,寿绍瑗也一如往常一般安静,静静喝汤。 “阿灿,长姐不知道是我住在这里。”寿绍瑗首先打破了平静。 “啊?那……” “这是长姐给特殊的人提供保护的。”寿绍瑗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只能这样说。 “特殊的人是哪种?像他们嘴里说的三叔那种吗?Revolutionary?(革命者)”俞灿听到寿绍瑗如是解释,就抬头问。 “那是你……差不多,都是……” “是阿瑾姐每晚去听的演讲吗?”俞灿以为那只是一场场演讲,没想到在不声不响地寿绍瑗这里却是一次次行动。 “那这个宝宝呢?这也是特殊的宝宝吗?”俞灿说。 “算……算是吧。”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俞灿满心满眼都是寿绍瑗鼓起的肚子,不自觉轻轻摸了摸,感受到胎动,还有些惊喜,书本上临床医学知识是一回事,亲自感受是另一回事,不知怎么有感而发,说:“姐姐,你可要好好的,不论怎样特殊,最近可别特殊了,等姐夫回来,你们抱着宝宝回家,我也不是家里老小了,家人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寿绍瑗的笑容慢慢淡了,应和着说:“是,不知道多欢喜。”看着穿着粉色天鹅绒睡衣的幼妹窝在沙发上,硬撑着眼皮和自己说话,内心也软了软,说:“舟车劳顿又担惊受怕的,喝完这杯奶,洗漱睡觉吧,我也简单冲洗一下。” 俞灿揉揉眼睛,忙说:“不困我不困,我要和姐姐一起睡,我照顾你。” “可别,我可怕你睡觉不老实,砸到我和宝宝。”寿绍瑗玩笑地说,说得是小时候的旧事,那时孩子们在外祖父家,午睡时间到了,俞灿不肯回内卧睡,非要在吊床秋千上睡,不然就哭闹。 二哥俞晖怕吵醒别人,只能坐在地上哄俞灿在吊床上睡,俞灿睡觉不老实,从吊床上一个翻身就要掉到地上,俞晖坐着打盹儿,忽见俞灿要掉下去,来不及抓,直接躺下用身体和手拦着,俞灿圆圆滚滚的又有俞晖在地上接着从吊床上摔下来没啥事,可俞晖那时年纪小也瘦弱,直接把胳膊砸脱臼了。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睡觉可稳当了。”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补充一句说:我把贵妃榻搬过来,我在你床边睡还不行吗?” “行,现在你是大王,你说了算。” “姐姐,长姐在上海,咱明天回上海吧?” “不能,不许回去,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算好开学的时间,赶紧回维也纳!”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见长姐呢!” “长姐在上海忙工作!” “什么工作比我重要!我不管,我让酒店订票,明天就拉着阿瑗姐回上海!我不管!你得送我回上海。” “别闹,灿灿乖,姐姐去帮你把牛奶热了,都凉了。” “阿媛姐,你别岔开话题,我要和你一起回家!” 寿绍瑗简单洗漱,把热好的牛奶拿过来,看着俞灿一点一点喝下,拍哄躺在贵妃榻上的俞灿,说:“把牛奶喝了,快躺下,姐姐给你讲故事……” 牛奶有些烫,俞灿慢慢喝,眨巴着大眼睛看寿绍瑗,寿绍瑗缓缓开口:“有人唆使日本僧人与日本信徒上海公共租界杨树浦附近的三友实业社总厂去生事。这些人在厂外观看厂内工人操练,投掷石头挑衅,故意引起冲突。 而日方间谍早已经雇佣打手扮成工人模样混入人群,冲突中这几名日本人遭到攻击,事后日本总领事馆声称,日方有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然而警察并未成功逮捕犯人,因此日本指控攻击事件为中国人的工厂纠察队所为,而后十几个日侨青年同志会的人趁夜放火焚烧了三友实业社,又砍死一名、砍伤两名前来组织救火的工部局华人巡捕。 当天下午,日本田中隆吉煽动千名日本侨民在文监师路日本居留民团集会,并沿北四川路游行,前往该路北端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要求日本海军陆战队出面干涉。途中走到靠近虬江路时,开始骚乱,袭击华人商店,也有俞家的不少店铺……” “这不就是日本人没事儿找事儿吗?他们要干架?”俞灿咕咚几口喝完剩下的牛奶,眼皮越来越沉,硬撑着眼皮问。 “是啊,大批军火还有泊于旅顺港战舰都驶抵上海,十有八九是要打仗了,上海太危险了,更何况港口也要封禁了,你回不去……”寿绍瑗一转头,见俞灿已经沉沉睡着了,呼吸均匀。 寿绍瑗小声说:“所以姐姐不能走,姐姐得留在这里为赴前线的大哥哥筹军费武器和物资,军饷不足会影响士气,现在看这是上海保卫战,可战争会波及多远,最终打有多久,没有人知道,姐姐也要联系俞家早做准备,还要给其他同志传递消息,争取时间……” 第43章 来不及抱抱孩子:善湛止戈、善思止疫 俞灿醒来天已大亮,不见寿绍瑗,慌了神,本来打算今天就回上海的俞灿,硬是大海捞针般在香港找了四天,也听说了港口封禁,回不去上海和天津了,就在要放弃寻找十分害怕地在电话厅拨通上海家里的电话时,街上传来数声枪响,俞灿怕家里听到枪声担心,没等接通就先行挂断了电话。 向外望去,有几个人匆匆忙忙跑进来,嘴里闲聊着:“作孽啊,好像打伤了孕妇。” 俞灿听到孕妇这个字眼格外敏感,顾不得外面还有零星枪声,逆着人流跑出去,找到教堂门口发现了争斗的痕迹时,教堂空空,外面人群四窜。 俞灿围着教堂跑了两圈也没有找到人,看到一位修女。俞灿颤抖着用英语询问,没有得到回答,换了法语和俄语,这位修女半信半疑将她领到了教堂后面胡同的一个隐蔽收容所里,有几个修女照顾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子。 胡同里有枯瘦开敞着旗袍的站街女子,有污泥墙角下的烟鬼,有三三两两光脚跑的孩子,还有吵杂地吵声和哭声,这是俞灿之前从没见过的世界。 这个收容所虽然隐蔽,但在俞灿眼里破烂不堪,就像用几块瓦片与几张布支撑起来的。 半山酒店和教堂后院所在的这两条街紧邻着,但就像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这是……”俞灿不敢相信眼前的血人是寿绍瑗,她没有了往日的得体和优雅,肋下、肩胛骨处、腿部多处有枪伤擦伤,除肋下枪伤外,均不在重要部位,但失血过多,下身也在流血,从医生的角度讲,大人很难保住,但孩子也许还有救,只是希望也十分渺茫。 “灿儿……”寿绍瑗充血的眼睛模模糊糊辨认出了俞灿。 俞灿颤抖地从双肩背包里拿出来自己练习用的医疗工具包,想要把肋下的出血口堵住,看着越来越多的血,俞灿说:“快叫救护车!去医院!” 阿瑗心下清明,说:“来不及了,孩子……我的孩子。俞医生,你能救吗?” 这是俞灿人生第一次听别人叫她医生,说着:“我救,我都能救,姐,你撑住,千万别睡啊,你不想孩子一生出来没有妈妈吧。”俞灿心下很慌,她一边止血,一边口不择言地说些话,脑子却保持医者的冷静,想着寿绍瑗多处中枪,出血过多,心跳减弱,去医院无论如何来不及了,现下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却隐约能听到双胎心,重伤的大人和生死不知的孩子,到底要怎么选择? 医学院还没有教过这一课。 俞灿仅上了一学期的课,一时间手忙脚乱。强忍住悲痛,想要作出决断,手忙脚乱,寿绍瑗挣扎着笑了笑,鼓励俞灿说:“对不……起,吓到俞医生了,俞医生,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俞灿带着哭腔撕扯着止血布,更像是鼓励自己:“姐姐,你别说话,我……我一定能救你!” “我……我希望……是像灿灿一样聪慧勇敢的孩子。” 闻言,俞灿转过头泪如雨下,打算实践一下导师课堂上所讲的剖腹产,只是没有麻药,痛也痛死了,大人先咽气,孩子很难保住,忽而瞥见角落里的烟头,俞灿立马掏出怀里的金表交给一位修女,请她找人去教堂附近的烟馆里买烟膏和烟枪,权宜之计,用烟膏麻醉止痛。 俞灿这边帮忙止血,另一边说着:“姐姐……姐,你醒醒,我猜你怀了双胞胎,一会儿可得看看像你还是像姐夫?” 教堂附近烟馆林立,修女安排了一个腿脚快的半大小子,送来了烟膏。 俞灿点了烟膏,将烟吹给寿绍瑗,还是不行,干脆让寿绍瑗自己吸,不知是大烟的刺激还是怎样,俞灿头脑清醒了些,深吸一口气,从工具箱里拿出手术刀等工具,就在这破旧的收容所,刨腹取出了这对龙凤胎。 温柔地女孩何其坚毅,是本来就这样勇敢,还是成为了母亲被赠予了勇气?俞灿从来没想过寿绍瑗能撑到孩子出世,不知道是母爱强大还是烟膏的刺激,寿绍瑗意识还算清醒,可是摸着寿绍瑗虚弱的脉搏,看着中枪的伤口,俞灿理智上明白,时候不久了。 人是矛盾的结合体,理智上再明白,抵不过情感上的驱使。 “姐姐,你快看,男宝宝女宝宝都有了,你起个名字吧?”俞灿用手术刀裁了自己的毛衫包裹着孩子,放在寿绍瑗身边。 “灿儿,你是姐姐的福星,很幸运,这个时候在香港遇到你,你给他们起个名字吧?你答应姐姐,不能告诉我家人。尤其是姆妈……”寿绍瑗虚弱地说。 都说人最痛苦的时候都会想到自己的母亲。俞灿继续撕工具箱里的止血棉和衬衫当作止血布,陪着寿绍瑗聊天:“阿瑗姐,这可怎么瞒得住,更何况还有宝宝。” “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所教堂受美国和俄国领事馆保护,一会儿你就让半岛宾馆的人来接你,阿琛就要回来了,孩子交给他,你一定答应我,好不好?” “我答应,我答应,你别激动,我能治好你,姐,真的。你看看孩子,你以后教他们读书,大表哥教他们骑马,阿琛哥陪他们玩,你不想孩子和像阿灿一样,爹爹不疼,娘亲不爱,虽有胜无。”俞灿故意用自己的事情激寿绍瑗保持清醒。 “胡说!三叔……长姐曜哥多疼你,以后会告诉你,你去找方敏之……还有就要新年了,给我大哥哥拜年,团团手嘴甜些,多要红包,阿瑾和阿琛,胆大心不细…………姆妈,姆妈啊……”寿绍瑗已经开始有些胡言乱语了。 俞灿这边取出她肩胛骨的子弹,看到伤口,竟是两枪打在一个地方,内部创伤面远大于眼睛所看到的,何其残忍。 俞灿再也顾不得眼泪和情绪会影响医者的判断,失声痛哭却仍不愿放下手里的手术刀和针线:“姐姐,姐,你醒醒,别睡,你告诉我,这值得吗?值得吗?” “值得的。”寿绍瑗好像清醒了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组织没有保护好你?” “组织已经保护了我,但这是我的个人选择,我要去保护别人。”也许孕妇的身份是最好的掩体,罪证已收集并传递,货物安全送达北方,重要人员也护送出境,寿绍瑗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别人是谁?孩子的爸爸吗?孩子爸爸是谁?” 没有了答案,躺在寿绍瑗身边刚刚已经熟睡的孩子仿佛有了感应,两个孩子齐齐哭了起来。 俞灿彻底崩溃了,大声吼:“不值得不值得,怎么办?怎么办哇?我从小就不爱读古文,你知道的,姐姐,我不会起名字,姐姐,你再看看孩子,抱抱他们啊!阿瑗姐,姐!” “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这是寿绍瑗嘴里嘟囔的最后一句话,为了国家或救人危急而牺牲的人虽然死了,但精神不灭,还跟活着一样。 “姐姐,我……我知道了,孩子名字我想好了,哥哥就叫善湛,字止戈,女孩子就叫善思,字止疫,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呀?求你了,醒醒……” 第44章 华妍回忆三年前 巨泼莱斯公寓里,两个孩子吵吵闹闹要出去玩,华妍本不想让孩子们出去,可这两天俞灿没来,金敏贞也没有回公寓,华妍担心出了什么问题,于是给孩子们穿好衣服,带着买些糖果零食,去街上走走,听见街上巡捕房的人三五成群的议论,寿军爷家里出了女共匪的事情。 华妍心下紧张,带着孩子匆匆回了公寓。 回到公寓的孩子们显然没有玩够,嘟着嘴不高兴,华妍给他们一人发了一颗糖,然后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刚刚没了孩子,最后一次拼着全力逃出了窑子又被抓回去,寿绍瑗坐着黄包车,挺着大肚子出现了,对窑子的打手说:“你们妈妈说这女人奶水不错,如今看着长相也说得过去,我买了,寿绍瑗掏出几十个大洋让黄包车师傅递过去。” “这女人我们不卖,就是卖也得签个字据!” 小胡同里,寿绍瑗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枪,指着打手问:“现在我就要带人走,卖还是不卖!” “卖卖卖……”几个乡下打手哪见过这种阵势,撒腿就跑,跑了一段路,还小心翼翼折回来取了钱。 寿绍瑗将自己的围巾披在华妍身上,将她带到了香港教堂后面的收容所。 寿绍瑗从始至终只对华妍说过两句话:“你就是让阿琛和阿昭受了重伤还四处拼命寻找的人,烟花?” 此时,华妍在窑子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没给寿绍瑗任何回应,华妍一直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俞昭金表里的女神——寿绍瑗,是寿军门家的大小姐,也是自己脑子一热,甘愿在黑暗的码头里当寿绍瑗的替身,冲锋陷阵后失了自己已满七个月的孩子,可这些寿绍瑗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现在她眼中,自己也许是同时勾搭她两位兄弟的妓女。 寿绍瑗给了教堂嬷嬷好些钱,请求照顾好华妍,当时那个艺名为烟花的女子。 第二天,俞家药厂先发生爆炸,香港教堂也发生枪战,华妍在党务调查处培训出的本能,在教堂门前的混乱角落找到了重伤的寿绍瑗,华妍一起把寿绍瑗带回来收容所,教堂嬷嬷刚刚在收容所藏好寿绍瑗,俞灿就找了过来。 在那个破旧的收容所里,寿绍瑗结束了年仅22岁的生命。俞灿不顾修女们的反对,替已经牺牲的寿绍瑗取出了所有的子弹,并一一缝合好,然后给寿绍瑗擦拭干净,彼时,刚刚离开象牙塔里的俞灿除了做这些外,不知道怎样后事怎样处理。 修女走出来说寿小姐可以先安置在这儿,明天一早再商量,俞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 救回寿绍瑗,一位灰头土脸一直蹲坐在角落里的华妍,看着俞灿救寿绍瑗,也看着寿绍瑗咽气,一动未动,直到听见孩子的哭声,想要悄悄上前抱孩子,做完缝合擦洗事的俞灿从木然中稍稍缓过神机械地戒备着,害怕她有精神问题抢走孩子,谁知她只是站在离孩子和寿绍瑗两米左右的安全距离,用手比划着,咿咿呀呀说着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露着对孩子的爱护和执念。 那位年纪很大的俄国修女解释说,这个女子叫烟花,是附近烟花间的,报案失踪了一年后突然回来,怀孕了,不肯打胎也不肯说出男人姓名,被头牌倌人一气之下卖到烟花间当扛刀姑娘。 谁料偷跑了出来,不知是被折磨还是怎样,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死胎,人就疯了,前天她又要被人抓回去,是寿绍瑗出了钱买下了她,现下她可能是想喂喂孩子。 俞灿将信将疑的望着这个叫烟花的女子,不敢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她,谁知道她直接解开衣服,大剌剌地露出雪白的胸,还用床边俞灿剩下来的绸布沾着水仔细擦了擦乳头,用眼神示意,她没有想抱孩子,只想让俞灿这样抱着,让她来喂。 俞灿观察着她给孩子喂奶,发现乱草一样的头发下眉目有些清秀,只是脏得要命。 俞灿举着孩子胳膊酸得不行,那女子却抬头憨厚地笑笑,扯坏了一个白床单,铺在胳膊上,示意俞灿把孩子交给她,俞灿仍然不放心,女子只是落寞的低头,冻得瑟瑟发抖却挺着胸继续喂孩子。 俞灿将孩子放在床上,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穿着破烂单衣的烟花身上,谁知道烟花感激地看着俞灿,把俞灿披在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俞灿看着这个举动,上下打量,判断她对孩子没有伤害性,才把孩子交给她,但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只见她熟练的用衣服裹着两个孩子,轻轻包好,小心翼翼地喂,看向俞灿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有这样灵动眼神的人,会是疯子? 天已经黑了,俞灿担心孩子们不能在收容所过夜,没办法请修女帮忙安顿寿绍瑗尸身,并给半山酒店打电话,请司机来接,明天她再来想办法处理寿绍瑗后事,俞灿木然地掏出钱给修女,却被拒绝接收,说是之前寿绍瑗之前已经捐助给他们很多。 俞灿疑惑,阿瑗姐之前就知道自己会牺牲?一定是不知道的,一向干净整洁的她怎么会想到在这样破乱的地方离开。 一头雾水,一地鸡毛,一团乱麻,俞灿抱不了两个孩子,回头问了一句那位叫烟花的女子:“我姐姐买了你,今晚你愿意和我走,帮我喂喂孩子吗?” 烟花没有半分迟疑,利落地点头。 半山酒店的车停在教堂正门口,俞灿让修女和烟花先抱着孩子在教堂后门等着,拎着寿绍瑗的皮箱上车,对司机说:“不用你开车,车借给我,我自己开回酒店。”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穿着单衣的俞灿,有些迟疑,按道理顶层套房客人有求必应,可是这儿是顶层的客人吗?一时不知该不该让出车。 很少耍小姐脾气的俞灿发了火,取出套房钥匙甩在地上,狠狠地说:“我是你们顶层套房的客人,洪老板就是这样教手底下人规矩的?洪管家不亲自来接我也就罢了,居然派个傻子来,你现在给洪老板打电话问问,问他我是谁?看看他借不借车给我!” 司机恐是新人,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女娃子来头竟是这样大,忙不迭地道歉,拾起钥匙看了一眼,果真是顶层客人,就差跪下磕头。 傍晚冷风阵阵,俞灿穿着单衣,想到教堂里烟花的破烂衣服,说了句:“别急着走,你去给我们找两三件得体的衣服,我不管是买是偷是抢,快去快回!”说着将兜里的钱扔给司机。 司机倒是办事快,十几分钟就从隔壁百货公司出来,递来大衣,俞灿接过衣服看着司机离开后,开车拐到教堂后门,谢过修女,将衣服给烟花披上,拐个弯打算停在酒店门前,却看见今天酒店附近人格外多。 俞灿打算下车步行,烟花死死揪住俞灿,抱着孩子说什么也不肯下车,眼里满是惊恐和告诫,仿佛告诉俞灿,酒店不能回了。 俞灿无奈,觉得自己刚刚太无助了太慌张了,不该带个神志不清的人回酒店。 华妍力气大得很,死活不让自己下车,无法也只能开车离开,俞灿不熟悉路,只知道港大和这个酒店,于是将车停在离港大比较近的地方,找了一家还算富丽堂皇的酒店,登记入住最好的套间,俞灿将两个孩子放在床上,让烟花去洗漱休整,烟花立在客厅,东张西望,也许是不知所措。 第45章 三年前寿绍瑗的身后事 俞灿没空管烟花,一会儿抱着尿了的善湛,放下后又抱起哭闹的善思,俞灿一个贵族小姐,自己还是个娇娃娃,此时更是不知所措,终于忍不住,跑进卧室,嚎啕大哭。 上海的家人联系不上,香港的俞家别院一个人都没有,俞灿没有一点主意。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拍着俞灿的后背,像极了长姐哄俞灿的时候。 俞灿抬头,震惊地忘记了哭,烟花已经梳洗妥当,穿着天蓝色浴袍,雪白的瓜子脸,纤眉弯弯,凤目含愁。薄薄的嘴唇颇有秀气,身形苗条,秀发垂肩,竟是个清丽的美女,会说话的眼睛略有媚态,仿佛比自己年长几岁但也几乎相差无几。 “你……”俞灿惊得说不出话。 烟花知道吓到了俞灿,往后退了几步,跪下磕头,指着卧室刚刚哄睡的孩子,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 俞灿看着孩子已经睡着,并且烟花已经用被子围着怕掉到地上,心下莫名愧疚,却听不懂烟花说什么,只想着把她扶起来,烟花看见卧室书桌上有俞灿涂鸦的纸笔,走过去写着:“小姐,节哀,逝者已逝,生者如斯。”看着娟秀的字迹,俞灿震惊于她读过书,甚至还写得一手好字。 烟花接着写:“求求您,让我留下照顾孩子,可以吗?” 俞灿故意说:“我不会让疯子照顾孩子的。我给你一笔钱,明天找到奶娘就让你离开。” 烟花跪下哭着写:“我没疯,两位小姐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日后一定舍命相报,求求您让我留下来照顾孩子。” “那你为什么装疯?” “我担心他们虽然收了钱,还是会找到我,何况收容所也不安全。” 俞灿眯起哭肿的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有着南方女子的机敏妩媚,也有着北方女子的坚毅智慧,透过她,仿佛看到自家长姐,也看到了已逝的寿绍瑗。 “明天再说吧,你先休息,我看着孩子。”俞灿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自己确实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这让俞灿更加思念长姐,在此之前,俞灿从未想过长姐当年是如何照顾自己的。 “您先休息,我照顾孩子。”俞灿明白了烟花自创手语的意思,一下子心里有警铃大作,生怕趁着睡觉,烟花会带走孩子。 烟花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从酒店柜子里找出绳子折叠后打死结系在自己一只脚腕处,绳子两端系在俞灿的床头,然后走到两个孩子的床脚处,坐在地上,写着:“我不会跑,也不会带走孩子,这是书寓里防止女子逃走的绳结。绳头活路在您床头,我打不开。” 听修女说时,俞灿不知道书寓和烟花间的区别,但也大致猜出是红灯区差不多的地方。 心下难过要解开床头的结,却发现床头的活结也很难打开,说着:“上床睡吧,我们在一张床。” 烟花闻言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写着:“脏。” 俞灿看了一眼床单,觉得莫名其妙,回答:“我让酒店侍员换过新的,不脏。” 烟花似是无奈又想笑,写着:“我脏。”想了想,补充了几个字:“我身子脏。” 俞灿说:“你都洗过澡了,不脏了。” 看着烟花眼波流转,仿佛能滴出水的大眼睛,俞灿忽而好像明白了烟花说脏的意思,没有多话,只是低头赌气般去解床头怎么也解不开的扣子,从抽屉里拿出剪刀也剪不动酒店为客人逃生准备的粗绳子,气得起身打电话给前厅,让送来打火机。 昏暗的房间里,俞灿点燃打火机,一点一点烧着绳子,火光的映衬下,俞灿稚嫩的娃娃脸仿佛也成熟坚毅了很多,打火机微弱的光芒好似传到了对面床脚处的烟花心底,从心底里涌出暖意,又比划着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烧断了绳子,俞灿拉着烟花坐在自己哭过的床榻上,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示意烟花张嘴,用手电仔细检查她的喉咙,说了句:“别怕,也许在维也纳医学院,老师们能治好你的嗓子。” 俞灿和烟花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仿佛感知到母亲离去失去庇护的龙凤胎兄妹再次啼哭,俞灿帮不上太多的忙,只能看着烟花一一拍哄。 俞灿一夜未眠。 来不及有更多的悲哀,天刚刚亮,俞灿就打算前往暂时安置寿绍瑗尸身的教堂顺便回半山酒店取行李,打算出门时却泛起了为难,怕烟花不值得信任将孩子拐走,又怕带着孩子不安全,急得踱步,酒店的电话却响起来了。 “您好,这里是酒店前台,接待处有位叫方敏之的客人,想要拜访您,可以请她上楼吗?” 俞灿想到方敏之和寿绍瑗是最好的朋友,也想到了寿绍瑗的遗言提到了方敏之,回头看了看哄孩子的烟花,说了句:“请她上来吧。” 俞灿让烟花带着孩子去内卧,关好门,自己在客厅等着,觉得不对劲,打开了寿绍瑗的皮箱,拿出了那把精致地小手枪,不太利落地上膛,放在的自己的口袋里,这时候俞灿谁也不相信。 敲门声响起,俞灿透过门径,看到了戴着灰色贝雷帽,穿着暗灰色风衣,整个人都灰蒙蒙的方敏之。 方敏之胸前别着一朵白玫瑰,显得整个人才有了些生机,透过门镜确定方敏之是一个人,俞灿打开门。 方敏之上下打量俞灿,确定没有受伤,一步跨进来,关好门,紧紧抱着俞灿,像是对俞灿说也像是自言自语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俞灿满眼含泪:“敏之姐,我阿瑗姐她……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灿别哭,昨晚你没回半山酒店很聪明,暂时先住在这里还算安全,阿瑗的后事我来处理,这是你在半山酒店落下的行李衣物,我也给你带过来了,只是你答应姐姐,暂时不能告诉你的家人,尤其是阿瑗的家人!” 突如其来的嘱咐,让俞灿更是困惑,俞灿只来得及问一句话:“敏之姐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却听见楼下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像是暗号, 方敏之犹豫着岔开话题:“后面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半山酒店的车钥匙、酒店钥匙给我,你在这里只是暂时安全,我会把孩子送回苏州寿家,你赶紧回学校吧。” 俞灿拉着方敏之说:“敏之姐你不能走,我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回维也纳,死的是我表姐,而且……你不告知阿媛姐死因,寿家咋能接受平白出现的两个孩子……”俞灿没来得及往下说,突然孩子的哭声响起,烟花无意打开门,示意两个孩子尿了。 方敏之不知是看见两个孩子惊讶,还是看见烟花惊讶,接下来的话不知道是对阿灿说还是对烟花说:“难为你,我在明新医院工作,离这里不远和港大都不远,保护好孩子们。” 俞灿说:“我会保护好善湛善思,我家人会追查阿瑗姐的死因,帮她讨个公道!” 方敏之拍拍俞灿肩膀,说:“乖,讨公道的事情交给我,我晚些再来看你们。” 方敏之走后不久,酒店送来了早餐和香港日报,上边边角角处留下一则新闻:帮派混战,伤及无辜。巡捕房加紧巡逻,誓要保护民众安全。 短短数字就蒙混过关,俞灿悲哀想着几年前阿瑾带来国内的报纸,一整版都是他们姐妹,寿家双姝,那时阿瑗姐在上海启明女中,就连换个发型都能上报纸头版头条。 当天晚上方敏之并没有来,只是酒店的服务员送上来一个信封,俞灿拆开里面是方敏之写的公寓地址和一把钥匙。 俞灿带着烟花和孩子们离开酒店,搬到了这个两室一厅的小公寓,里面婴儿物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辆婴儿车。 这是和烟花还有两个小婴儿相处的第三天,俞灿也逐渐学会了抱孩子,第一周俞灿天天和烟花待在公寓,烟花做饭,照看孩子,俞灿想帮忙,也插不上手,所以白天翻书,想看看怎样治疗烟花的嗓子。偶尔清晨和傍晚俞灿穿着学生装出门走走,去买西药,去买些报纸,报纸上赫然写着《上海局势堪忧!日本海军陆战队向中国驻军发动进攻》。 俞灿最后尝试给俞公馆打电话,难得接通了,里面却是红十字的人接电话,俞灿听不清,嘈杂一片,难过说了声:“哥哥姐姐,我想家了。”放下了电话。 寿家联系不上,俞灿听方敏之的话,不敢给寿家和俞家写信。 第46章 三年前:从烟花到华妍 俞灿逼着看报,逼着不善言辞的自己学着三哥俞昭的样子和别人搭话,和药店售货员聊天,和报童聊天,俞灿想更多了解此时上海的战况。 左等右等等不来寿绍琛和寿绍瑾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能带这两个孩子回寿家,更不知道寿绍瑾和寿绍琛是否知晓寿绍瑗留下了两个孩子,想来是不知,于是只能默默整理寿绍瑗的物品,希望方敏之能有些消息。 俞灿给烟花配了一些药,烟花没吃,怕影响奶水,也怕药会影响孩子,看着孩子日渐长胖能吃,烟花有些瘦弱,觉得有些心疼,俞灿请方敏之帮忙联系奶娘。 一次和烟花聊天,烟花用纸写着:“小姐是有文化和福气的人,送我一个名字吧!” “华妍”是俞灿给烟花的名字,烟花听了后,眼睛亮了亮,微笑着写:浮屠却华妍。显然,她觉得这个名字极好。 俞灿不好意思笑了承认:“烟花你写得诗我没读过,不过之前过年时和哥哥姐姐们玩过回文诗词,有一首苏轼的《西江月》:马趁香微路远,沙笼月淡烟斜。渡波清彻映妍华。倒绿枝寒凤挂。挂凤寒枝绿倒,华妍映彻清波。渡斜烟淡月笼沙。远路微香趁马。我最喜欢这句‘华妍映彻清波’所以华妍应该是个好名字。” 烟花很满意自己的新名字,她在俞灿送给她的日记本里郑重写上——华妍,两个字。 寿绍瑗牺牲的第二周,俞灿说自己也会抱孩子了,要是华妍觉得闷,也可以出去走走,华妍摇了摇头,俞灿却将自己的钱包递给了华妍,推着她让她出门。 华妍刚走,两个孩子就哭起来,俞灿抱着哄,无奈叹气,不知道为什么,从到香港开始,就频繁叹气。 俞灿留了一个心眼儿,每天清晨傍晚出门散步和送取报纸的小童还有附近的送奶工的小孩子相识,一两块糖,一两块钱请他们帮忙办事买些东西,有的小孩子拿钱没有回来,有的认认真真办事回来了,俞灿觉得自己社交能力提高了,因为自己和认认真真办事回来的送报小童还有送奶工成为了朋友,也请他们帮忙找到了上门服务的奶妈。 给附近酒店送奶的小童工们一些钱,请他们帮忙看着华妍拿了钱会不会走,也想看看她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所以请卖报的小童帮忙盯着。 华妍走了不到半小时,两个孩子又哭了,俞灿拿起华妍用毛巾做的小玩具兔子,逗两个孩子,门外听见了敲门声,俞灿慢慢放下玩偶,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俞灿透过门镜看到是华妍,惊讶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急忙开门,只见华妍急得满头大汗,只买了一副过年的对联、一包药材和一些绣花之类的布和针线,华妍比划着,她以为俞灿要扔下她。 短短一周的相处,俞灿已经能通过华妍的口型和手势明白她的意思。 看见华妍急匆匆回来,俞灿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俞灿确认华妍不会因为钱而离开。 寿绍瑗的事情是俞灿第二次经历生死,俞灿现在谁都不敢信,吃不好睡不好。而华妍出身秦楼楚馆,各种迎来送往,察言观色了熟于心,她明白俞灿的担心,甚至知道刚刚楼下盯着她的报童也许就是俞灿放心不下自己。 所以快去快回,华妍急忙进来哄着两个小家伙自己玩,俞灿看着她买的东西,春联是为过年准备了,刺绣是爱好,看着一包写着酸枣仁的中药包,俞灿纳闷。 华妍取了一些酸枣仁煮水,煮好后递给俞灿,拿来一张纸,用口型和手势比划着:小姐,你夜晚经常惊醒,这可能是受惊了,酸枣仁茶有安神的作用。 俞灿学的是西医,对中医了解并不多,可是提起安神,她想起了寿绍瑗之前给她喝的那杯奶,眼睛毫不遮掩,露出怀疑。 华妍见状急忙自己喝了一口,表示无事,俞灿急忙拦下来,说:“我没有怀疑你会给我下毒,我不喜欢中药汤子,放在那里凉一会儿,我会喝的,真的谢谢你。” 十天过去了,每天白天俞灿都出门,从行李箱拿走一些东西请报童、送奶工帮忙典当。 可巧听闻报童家的母亲也在坐月子,俞灿出手大方,报童的母亲找了几位一起坐月子的姐妹,将奶挤到奶瓶里,请报童每日送来。 最近这些日子,方敏之也请了两位奶娘上门喂奶。 华妍吃了俞灿高价买来的西药,嗓子有些好转,可以用气音说话,声音还是微不可闻,但华妍很知足。 两个孩子吃过奶,睡得香甜。阳光透过窗子斜斜照在地板上,俞灿背对着光,晒着太阳坐在地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此刻拍哄着孩子仿佛披着阳光的华妍,小声说了句:“妈妈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的。” 孩子睡熟,华妍比着手势和俞灿出来在客厅坐着。 华妍绷着绣布绣花,俞灿喝着酸枣仁茶,想着一会儿出去买些年货准备过年,再去港大图书馆借几本中医的书认真学习一下,怎么彻底治好华妍的嗓子,等上海和香港通航了,就回去,想到这儿,扑哧一声笑了,华妍不解,看向俞灿。俞灿说:“咱们两个像不像过家家,我是爸爸,你是妈妈。” 华妍无奈笑了笑,俞灿有些时候真真像个小孩子,问:“小姐是想家了吧?想父亲母亲了?” 俞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哥哥姐姐了,也会想父亲母亲,不过父亲母亲应该想不起来我。”沉默了很久,俞灿说:“报纸上上海一片混战,联系不上哥哥姐姐,我害怕,就连天津的父亲母亲也联系不上。我在国外努力学习,偷跑回来,就是想提前和长兄长姐过年。我已经一年多快没有见到家人了,那时是异国思乡,没曾想回到了香港,是他乡思故乡,还是没办法一起过年。实际上哥哥姐姐在哪儿,哪里就是我家……” “小姐,现在香港还算安全……”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害怕。”俞灿看向熟睡的孩子,心里为难,从住在这个酒店那天起,她就想如何告诉年迈的外祖父和多病的舅母,寿绍瑗中枪,最后死在俞灿怀里,留下了不知父亲是何人的两个孩子,他们怎么接受一向聪慧乖巧被作为典范的寿绍瑗离开他们的消息,只可惜联系不上,想到这里,俞灿暗骂寿绍瑾和寿绍琛不靠谱,不是说都在香港了嘛,怎么都不见了踪影。 “您别急,会好的,等您回家,见过家人,说明原委,您能帮忙说情让我给孩子们当下人就行,别……别嫌弃我出身,我一定好好照顾孩子。” 俞灿却不置可否,一是俞灿做不得主,二是俞灿确实不了解华妍。 华妍用嘴型说:“小姐,我给你讲一下我的故事,行吗?” 俞灿嘟囔着说:“我不是不信任你,孩子的事情,我说了不算,再说,你知道的,在家里我也是孩子。”这几天观察下来,华妍干活做菜都是一把好手,带孩子更是尽心尽力。 第47章 三年前:烟花的故事 华妍起身轻轻坐在俞灿身边,为了俞灿能听清楚自己微弱的声音,小心摸了摸俞灿的胖乎乎却柔软的手,像是宽慰,也像是羡慕。 “我从记事起就被辗转着卖,假装成男孩子卖,被发现打了一顿,又继续卖,后来卖给天津的一个杂戏班,15文钱,小姐不知道15文钱是多少吧?在香港,您平时随手给出去的一块大洋,能换1279文钱。 我跟着走南闯北学杂耍口技,虽然经常饿肚子,可师兄弟对我也不错。 有次街头唱戏一个穿着富贵的老婆婆要买我,声泪俱下说我长得和她去世的女儿像,想向老班主买下我,老班主见多识广,不愿意卖我。 可正赶上戏班子里很多师人都得了热疾,急等着钱治病,我师妹病死后被草草裹着扔出去了,很多师兄师弟们烧得说了糊话,还有老班主怀里的高烧抽搐的少班主,我自告奋勇说和老班主说想去过好日子,求老班主卖了我。 最后我跟人家讨价还价将我自己卖了20个大洋,买了药,救活了一个戏班的兄弟姐妹。” “其实你不想被卖,对吗?你是为了救活她们。”俞灿带着泪光心疼善良的华妍。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也怕得病吧。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婆婆是书寓的老妈妈,把我买来是给她的头牌当女儿,就算是学徒吧。 可是书寓说到底就是高级妓院,请人教我们吹拉弹唱,也教我们书画诗词,我每天陪着我那位小妈妈迎来送往,给达官贵人表演口技,模仿各种声音,也给他们唱戏,稍有不如意就是一顿惩罚。 我那个小妈妈打人不用板子藤条,怕打伤了皮肤留疤,用针扎,因为伤口小,看不见。可这算是好日子,毕竟不饿肚子了,到了十五那年就能接客了”华妍顿了顿,不知道俞灿这个长在宠爱里的大小姐能不能听这些污糟事,看着俞灿聚精会神听着,删繁就简讲了下去。 “我见过几个姐妹,初夜那晚就丧了命,有不丧命的一身伤,还有出去接客再没回来的,也有生了病被剜了肉疼死的,可这毕竟还是高级妓院,比底层那些十岁就接客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认命了,可是就在拍卖我初夜那天,遇见了一个人。周围人都叫他玉老爷,他三十多岁,温文尔雅,出手阔绰买下我的初夜,没听我唱小曲儿,没逼我陪他睡觉,只是让我给他表演口技,学一堆人说话的声音,打麻将的声音,鸟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让我学他说话的声音。 后来我累极睡着,他就坐在床边一夜,他让我想起了在戏班时向父亲一样的老班主,他花了大价钱带我打茶围、出条子,就是出去吃饭,还教我英语、法语,我和他做了书寓里夫妻,给小妈妈赚了不少钱。 后来玉老爷要带我走,我小妈妈不同意,要了大价钱,他拿不出来那么多钱,我就自愿跟着他逃走了,没想到,他竟是一名军官,家中也有妻子,我不在意成为妾,一心一意想跟着他,可是他只想成为我的‘老师’,给我取名叫郁倾墨。 把我伪装成女学生,虽然是伪装,可是当学生上学堂真的挺好的。后来我知道我只是他工作上的逢场作戏,我也认了。 本来出身书寓的我是没有机会成为母亲的,可是我怀孕了,我想离开玉老爷,生下我的孩子,可玉老爷恨我离开背叛,让书寓的人抓到我,孩子没了,也被毒哑了,被卖到了最低级的妓院,寿小姐把我从坏人手里买回来,我一定会报答她。 您放心,我发誓,我一定好好照顾寿小姐的孩子。您信我,现在香港不安全,杀害寿小姐的人万一找到我们,孩子和您都有危险,那天,半山酒店那么多人,您还记得吗?一定是查寿小姐的,我出身风尘,见惯了丑恶和危险。方小姐自从上次来后,一直没出现,可见香港是有危险。”华妍省略了很多细节,她不想让俞灿云端里的人听到任何脏污的事情。 俞灿目瞪口呆,她听过长兄资助过的留学生讲起家里的穷苦,可是从未听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俞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同情?可怜?悲哀?愤恨?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她只想离开一会儿,喘口气,这个屋子真是太憋闷了。 没有人比俞灿更想回家,可是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俞灿被迫成长,俞灿每天看报,打听各种消息,她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寿绍瑗,心里烦闷,俞灿起身穿大衣,说要出去走走。 “小姐,别走,请听我说完。玉老爷把我当成掩盖身份的外衣,他把我培养成了‘咸水女’,就是专门接待外国水手的妓女,说英语、法语装成女学生,包月的形式和靠岸的水手在一起,按照外国人的喜好布置房间,取悦外国水手。我为他打探消息,为他杀人,为他立下了很多功劳,可是我身子垮了,心也累了,求他放了我。 他送我去了一个军队培训班,给了我最后一个任务,让我勾引富家子弟然后杀了他,那个富家公子聪明善良,我们被安排一起训练,一起出生入死,成为了搭档,我几乎忘记了最后一个任务,一心一意陪着富家公子一起训练。 富家公子温柔体贴,以为我是良家女,对我多有照顾,我们来香港执行任务抓赤匪,可是执行任务时却看到了书寓小妈妈和日本人合作买卖穷人家的女孩运到北方,我们破坏了书寓和日本人最后一次运送,放弃了抓捕赤匪。我收到了在花船上杀富家公子、造出富家公子花船嫖妓致死丑闻的最后任务。 玉老爷说做完这一次就放了我,我不忍心杀了富家公子,放了他,可是当天富家公子中了大量春药和迷幻剂,外人又来追查,逼不得已我用身体……做掩护…… 后来富家公子醒后,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惊慌和嫌弃,谁会要一个脏女人呢? 可少爷发誓说他会给我一个交代,我觉得这只不过是军校的一个测试罢了,谁心软谁就输了,富家公子晋级通过了考验,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提,可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我逃了。 却因受伤被抓回了小妈妈的书寓,小妈妈恨我破坏她发财,逼我接客,我认命答应了,可是接客那天,富家公子冒着生命危险逃出军校培训班,找到了我,他放弃了军校的培训班晋级,在书寓和日本人发生冲突,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他带我逃走,说他给我一次新的机会,让我重新活一次。小姐,我当时好开心,比自己当初卖了20块大洋救了师兄弟们还开心,真的。 守着富家公子养伤期间,我怀孕三个月了,我以为是那天船上和富家公子……,所以更加珍惜,可是我隐约又想起被抓回书寓后,被蹂躏的场景,我不确定这个孩子的父亲。 但我想让富家公子平安,于是就将富家公子受伤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郁金的人找了过来,军校培训班的人找了过来,直到富家公子有钱有势的家人也找了过来,我知道富家公子不会有危险了,可是我痴心妄想,想生下孩子。 我们当妓女喝过药,很难有孩子的,我真的想有个孩子,所以我再次逃走了,孩子七个月了,我却被郁金的人抓了回来,他们给我灌了哑药,把孩子打没了,我被卖到最低级的妓院,然后一次次逃跑,直到最后慌不择路跑到在教堂后院,遇见了寿绍瑗小姐,她保护了我,救了我这条贱命。”华妍一刻也没有停歇,她怕停下来就没有勇气讲完这个故事,她用气音说了太多的话,嘴里流出了血。 俞灿不敢想象华妍修长美丽的手指会用刀用枪杀人,也不敢想象她和自己几乎相仿的年纪经历如此多困苦,俞灿咽了几口唾沫,尝试性问:“你说的富家公子,寿绍瑗阿姐认识,我也认识对吗?” 虽然是疑问的语句,但俞灿几乎可以肯定,要不然华妍不会讲这个故事。 “可能我讲完这个故事您就会赶我走,我想告诉您我的身世,我不会骗您,小姐。我……”华妍还想说话,咽下喉咙里渗出的血,俞灿泪流满面,捂住她的嘴,回身给华妍拿消炎药,俞灿不能想象这样惨烈的故事为什么会用平静的语气讲完。 “别说话了,我答应你,要是带着孩子回到寿家,也一定带着你,我和两个小宝宝以后还想听你唱小曲,表演口技呢,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俞灿跑出套房,擦干眼泪,在酒店花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富家子弟,自己认识的和寿绍瑗交集,寿绍琛和小哥俞昭……彼时俞灿以为华妍喜欢的富家子弟是寿绍琛。 俞灿典当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值钱物品,首饰胸针之类的,换了一大笔钱,买了好多补品衣服给华妍带回去。 第48章 三年前:匆忙离开香港 俞灿带着笑脸回来,华妍以为俞灿不会让她照看孩子了,正在收拾东西。 俞灿放下钱包、补品和衣服,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说:“相处了一个月,华妍你懂我!已经帮我收拾回家的行李啦。下午奶娘会来这边和你一起照看孩子,孩子太小,受不了舟车劳顿。我家在上海应该有些人脉,你说的富少,我帮你找到,抓也给你抓回来!只是你得和孩子们在香港等我一些时日。快试试我给你买的衣服,合身不合身?” 华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俞家何止是有些人脉这么简单,百年望族,俞家衣食,半边天下,眼前善良天真的小姐和俞昭一般无二,上海此时一片焦土,俞灿一定是回不去了。 俞灿又出去了一趟果真没买到回上海的票,因为上海已经和日本全面交火。 下午,方敏之带来了一张回巴黎的船票:“俞灿,回维也纳吧!你得回学校读书了,香港现在也不安全了。” “我想写信、打电话告诉长兄长姐,我这里有阿瑗姐的两个娃娃,阿瑗姐的亲哥哥是将军,一定会给阿瑗姐报仇!”俞灿一时间很是激动。 方敏之抱住俞灿安抚说:“寿绍瑗的任务很重要,还需要有人来继续完成,寿将军如今在前线打战,俞家为红十字会捐钱捐药品,可却被骂发国难财,现在都联系不上了,孩子……孩子留下来,我来照顾。” “不行!你说香港不安全了,那孩子在你身边不是更危险。”华妍嘶哑的带着气音说。 方敏之没料到华妍还能开口说话,抬头略带警告式看了一眼华妍,对俞灿说:“俞灿,孩子交给我吧。” 俞灿看着华妍紧紧抱着一个孩子,床上的另一个孩子还在哭,俞灿已经能熟练地将床上的孩子抱起来哄着,寿家门风谨严,尚且不知道阿瑗姐婚配,这孩子如今无父无母,寿家怎么相认? 忽而发现方敏之一改平时风格,穿着和寿绍瑗一样的衣服,方敏之打扮成寿绍瑗的样子,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做得是和寿绍瑗一样的危险工作,怎么能安全照顾好孩子,俞灿不敢往下想。 这时楼下响起了枪声,方敏之大惊失色,突然慌张,居然有尾巴跟上来! 倒是华妍更加麻利,被子包裹好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打开卧室的天窗,示意俞灿跟上,方敏之深深看了华妍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枪,放在华妍的行李里说:“快走!” 俞灿利索的拿起行李,两个人带着孩子顺着天窗爬了出去,从外侧楼梯走到了另一个街口,身后还有枪声,俞灿招呼两个黄包车,说:“去码头!” 俞灿将一等舱的船票,换成了两张三等舱,匆匆登船,虽然俞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匆匆逃跑,只是下意识的决断,招呼华妍说:“别愣着,快上船!” “您不回家了吗?”华妍问了愚蠢的问题。 “我家人……我家人一定会平安,咱们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比起头等舱,三等舱环境有些差,是六人舱,好歹在甲板上,有窗户,有公共洗漱间,比甲板下的四等舱五等舱要好很多,可俞灿总觉得有难闻的味道,华妍却尽心收拾上下床铺,周围人打量这两个女孩子带着两个孩子,确实奇怪,俞灿用寿绍瑗的证件给华妍换得票,并把寿绍瑗的证件给了华妍。 俞灿看着那些人打量的眼神,有些许不自在,俞灿突然用法语问华妍:“你之前说……咳咳,你会英语和法语?我想问……你会德语吗?” 华妍点点头又摇摇头,俞灿用法语小声说:“你会英语法语,但不会德语,对吗?德语我慢慢教你。别怕,香港危险,敏之姐都自顾不暇,孩子们和你无论是谁出了一点问题,我都受不了,寿家舅舅最是迂腐,一天天满口程朱理学,朱子那头猪说过什么失节事大!去他的!这辈子,命最大!我姐姐比我大一点点的时候就掌管俞家,还把弟弟妹妹们照顾的很好,现在我也能照顾好你和孩子们。” 华妍就这样鬼使神差和俞灿上了国际邮轮。 俞灿以为华妍没听懂法语,换了中文,继续小声说了句:“别发愣啦,你的新衣服和新买的好吃的我都带上了!” “小姐,你的钱包带了吗?”华妍小声问。 俞灿脸色微红,说:“太匆忙了!别担心,不会让你和孩子饿着的,我能赚钱,实在不行去给头等舱当琴童,我小哥哥俞昭在国外淘气,被哥哥断了粮草,就这样干过!” 华妍细声细语说:“我……嗓子没好,不过,我可以给人做缝缝补补的活。” 俞灿乐观笑了笑:“还不至于让你做这些,你养好身体,我想办法给咱们换到头等舱。我们照顾好宝宝!等到了巴黎或者伦敦,找家银行就能取钱的。 今年我以为要我一个人在维也纳过年,哥哥姐姐寄来零花钱还有吃的玩的,可我想哥哥姐姐想的吃不下饭,我二哥最心细,托人给我寄来一串钥匙,说是他在伦敦给我买了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公寓,写信说等我下次回伦敦俞家庄园要是没人给我开门,或者闯了祸就跑到那里躲灾,给我当秘密基地,咱们先回伦敦,我给孩子们当妈妈,当然你也是孩子的妈妈。” 俞灿就这样带着华妍和孩子来到了伦敦,然后来到了维也纳。 华妍回想三年前的事情想得出神,两个小孩子走过来,悄悄说:“妈妈,有人敲门!” 华妍回过神,去门口查看,见是金敏贞回来了,松了口气,开门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金敏贞看出华妍的担忧,说:“你听说了吧,寿绍瑗的事情……” “是方敏之全盘招出来了吗?” 金敏贞摇摇头:“我不确定,我没见过方敏之本人,只是通过电台联络。” “方敏之绝不是软骨头,倒是她那个多次组织营救,多次失败的丈夫徐麟还活着,有很大问题!”华妍一本正经分析。 “她可是要和你抢孩子,还威胁过你的人。”金敏贞没见过方敏之本人,却对这三年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了如指掌。 “论心不论迹,一来她敢威胁我,说到底是为了孩子和俞灿的安全;二来她结婚匆忙,是担心俞灿带不了孩子,而她想要自己养;三来她为了不辜负寿绍瑗的托付,一个护士撑起香港联络的交通线,说她是软骨头,我不会信。” “日本人手段,你不知道,再硬的骨头再强的精神也给你击碎,方敏之坚持这么久,即使是她出卖了同志,我不怪她,而且……而且日本人活生生铲出了她腹中五个月的孩子……” 华妍听到这里,闭了闭眼,流下两行泪,说:“那她更不会招了,肚子里的念想彻底没了,外面还有她视如己出却只见过一次面的善湛善思……” 金敏贞红着眼岔开话题:“现在,我担心寿家姐弟有危险。” “真要对峙,寿家不认就完了,反正死无对证,我倒是担心俞灿小姐……” “她小屁孩一个,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我说,让俞灿安排你和俞昭见面,你告诉俞昭这是你和他的孩子,无论是寿家子还是俞家子,总归是望族子弟。” 华妍闻言,突然要翻脸,电话铃声响起,金敏贞举手表示休战,去接电话,是寿绍瑾打来的。 放下电话,金敏贞脸色很不好,华妍上前询问:“怎么了?” 金敏贞摇摇头,苦笑说:“寿绍瑾说她要休假一段时间,寿绍琛和我的合作也告一段落。” “休假?新鲜!瑾小姐不是一直为你命是从嘛,这是……”华妍想起一种可能,说了句:“瑾小姐不是想,不是想……” “我猜是的,太危险了!” 华妍望了望客厅在沙发上玩耍的小孩子,眼神黯了黯,下定了决心,纵使再舍不得,也得让两个孩子回寿家。 第49章 以遛狗之名出门 俞公馆内,俞灿在自己的小书房缝合水果,既然三年前做了决定就绝不后悔。突然低头发现自己没缝好的葡萄,和手上的鲜红的血,一阵眩晕,急忙用纱布止血,缠好。 梅月敲门,手里拿着一个大筐,兴致勃勃说:“小姐,猜猜是什么好东西?” 俞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听见筐里有声音,好奇揭开布一看,两只圆滚滚的小狗,一只纯黑,一只纯白,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粉红色的小鼻子,憨态可掬。 俞灿小声惊呼,将两只小狗抱了出来,越看越喜爱,心道:善湛善思一定会喜欢。 梅月说:“是左副官叫亲兵送来的,许是刚刚小姐说要小狗的话被他听了去,速度倒是快,寿家大爷前脚走,后脚就派人送来了。” 俞灿逗着小狗,问:“姐姐还在和长兄聊天吗?” “什么都瞒不过您,大小姐和大少爷去帮忙找寿家少爷和小姐了。俞晖少爷拉着俞昭少爷去公司帮忙核对账目,家里只剩您这位小主人啦!”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俞灿听到梅月把大家去向都说了一下,就知道梅月有事情。 梅月也不客气,直接说:“这个信封,请您帮忙转交敏贞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金敏贞?不怕我偷看?”俞灿笑嘻嘻问。 “你去不去找金小姐我不知道,这两只小狗,我可是知道送给谁。” “那咱们各自保密,好伐?”俞灿起身,梅月有眼力见的打开衣柜,给俞灿找好出门的衣服,还拿出两个拴狗绳,给两个小狗绑好。 “这么小,也用栓?我放在我的包里带小狗狗放个风,见见新朋友!还有车在家吗?” “还是放在这个小筐里吧,家里有一辆车在,用叫司机吗?“ “疯了,叫什么司机!我自己开出去玩,对了,我不在家吃午饭了,大人们回家,提前三十分钟给敏贞的公寓打电话,我好赶回来啊!”俞灿抱着装小狗的筐,拿着衣服迫不及待的下楼。 这边华妍和金敏贞准备午饭,孩子们在一旁读《大学》第一章,华妍在画和诗歌有关的图画给孩子们当诗歌书里的插图。 金敏贞手里把玩着钢笔,茫然看着笔记本,审了三个鬼子,可徐麟还是没有消息,交通线中叛变的人招出了多少,还有谁处于危险中,没有人能联系没有人能信任,一切重新开始,三年前的旧事重新被翻出,说好的合作寿绍瑾和寿绍琛又突然变卦,金敏贞头疼起身吃了颗镇痛药。 华妍盯了金敏贞一会儿,始终轻声轻语说:“灿小姐说过你是心理作用的疼痛,那个镇痛药不能总吃。” 金敏贞看了一眼药瓶:“药很贵,我也舍不得吃。” 华妍想咽下要说的话,可还是没忍住说:“看似千头万绪,一动不如一静,对于你来说,目前只有三件事能做,一是去苏杭寻找你们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办公地点壮大你的力量,不过是红是青你就得小心了;二是静下心找找徐麟的线索清除障碍,三是在上海重建交通线,哪件在前就得你自己衡量了。” 这个打算正是金敏贞从哈尔滨回来后盘算的内容,此时和华妍不谋而合,金敏贞看着认真的华妍,突然问了句:“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我替你在私立中西女子中学投了份简历,你这么好的背景一准儿被聘用。” “你又在策反我吗?” “你在那边都是死了三年的人了,不算策反,再说你跟共产国际的Jennie保姆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影响,我现在充其量是迎新。” “别的我不参与,送回孩子后,帮你找到徐麟,三年前寿绍瑗小姐的事情算我一个,查许芙清也算。” 金敏贞知道华妍做这个决定下了很大决心,感动说“谢谢你!孩子送回去,你舍得吗?” “舍不得也得舍,寿家是孩子们最好的选择,你谢不着我!” “我好奇这次俞灿怎么劝你的?两年前方敏之婚后要接寿绍瑗的孩子你都阻拦了。” “俞灿小姐怕是不想送回寿家了,是我自己想通了。” “怎么想通的?” “我想起了俞灿小姐带着我和孩子在三等舱邮轮,她想让我和孩子好过一点,去一等舱给办舞会的富人弹钢琴跳舞,我从来没想过这样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会低头卖艺。” “低头卖艺?你想多了,在俞灿眼里,不过是个游戏。” “是啊,你看,这就是世家大族的眼界和底气。我以为的富人是贪婪纵欲之徒,而俞灿见到的富人是怀瑾握瑜的君子。那天她喝了不少酒回来,和我说收拾行李,她得意洋洋拿出一等舱的票,说,一等舱的房间有两张床,正好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卫生间也房内,我出身妓馆,以为富人不过是狎妓玩乐,抱着俞灿痛哭,说什么也不肯搬。俞灿被我哭懵了,解释说这个一等舱房间实际上卖不出去的,挨着二等舱,视线不好,环境是干净的,今天开party的徳国夫妇让她当他们女儿的钢琴教师,就把这个房间送她了。” “你和俞灿现在把所有的爱都给孩子了,这也是他们未来的底气和眼界。” “善湛善思得有更好的环境成长,他们的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华妍看了一眼在沙发旁看图画书津津有味的两个小孩子。 “寿绍瑗绝对是人杰,可说得你好像见过两个孩子父亲一样。”金敏贞无意说。 华妍盯着金敏贞看,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她知道,或者说她早已经猜到。 金敏贞自觉失言,转开话头说:“你想清楚了就行,孩子送回寿家没有父母庇佑,宗族之下,许多无奈。” “灿小姐过得就很好。” “那是她运气好!俞灿的运气一向很好。”金敏贞回答。 “小姐,会……加入吗?”华妍突然试探性地问,自从见到俞灿,华妍就有预感,她怕俞灿加入,她希望俞灿最好这样的想法都不要有,就平平凡凡当着小姐,安稳度日,最好。金敏贞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但华妍和金敏贞从没有当面问过俞灿。 金敏贞盯着华妍,看了很久,说了句:“你不应该问,我也不应该回答,即使想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们那个老师呢?”华妍问。 “生前……其实大概也是希望俞灿平安无忧的!”金敏贞转过头,收回要落下的眼泪。想起什么似的,从脖子上拿出一块清澈澄明的龙凤和合玉佩,拆开给沙发上小大人般看书的两个孩子戴上,一龙一凤,栩栩如生。 “新年礼物!忘了拿出来了!湛湛思思,新一年会更快乐勇敢!” “谢谢姨姨!姨姨新年越来越美丽!”两个孩子嘴甜道谢。 华妍看着金敏贞拿出这样金贵的东西,也不由得走过去多看几眼,玉佩雕工十分巧妙,龙凤佩合上正面是圆佩双环,细看去凤尾衔接龙兽处精雕细琢下有一尾西方天使式带翅膀的美人鱼,中西合璧,胜在巧思。 华妍啧啧称奇说了句:“突然这样大方,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又不是给你的!你给我拜年也没有!”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两个孩子却突然雀跃:“是灿妈妈!” 第50章 送礼的时节 华妍打开门,果真看见俞灿一脸得意,俞灿看着华妍和金敏贞都好好的,金敏贞也没受伤,蹲下身,说了句:“宝贝们,快来亲亲我!” 说着抱起两个欢闹的孩子,然后大爷一般嘱咐金敏贞:“敏贞师妹,把我的礼物拎进来!” 金敏贞白了俞灿一眼,去拿礼物,又谨慎看了看后面,确认没有人,管好门,两个一黑一白两个小狗摇摇晃晃地从筐里爬出来时,俞灿配合小孩子们一起惊呼!然后和孩子们疯闹起来,小狗吓得又缩回筐里。 金敏贞和华妍说:“土话说七岁八岁讨狗嫌,两个孩子才三岁,讨狗嫌的很明显是俞灿!” 俞灿眼尖,看见两个孩子脖子上的玉佩,纵使俞灿不爱金玉,也忍不住把玩两下,用手捂热了玉佩,小心给孩子塞进衣服里,是不错的护身符呢,带着谢意看了一眼金敏贞,然后从自己衣服内兜掏出来厚厚的大红包给华妍说:“给你的!新年红包补贴家用!我大方吧!” 随后俞灿从裤子兜里掏出来一把金馃子,给华妍说:“有空打一套首饰,高兴的话可以施舍给金敏贞一个戒指,对了,别去俞家下面的金店的啊!要给别人赚钱的机会。” 接着俞灿漫不经心地将梅月给金敏贞的信递过去,说了句:“下次让我当信使,邮费可贵!” 金敏贞看着俞灿和华妍,嘲笑:“你俩好像那个小别胜新婚的夫妻!” 俞灿笑了笑,大剌剌坐在沙发上斜乜着眼说:“那咱俩是互送情书的情人?” 华妍推了金敏贞一下,对俞灿说:“赶快洗手吃饭吧!” 饭桌上,俞灿对金敏贞正色说:“你能找到寿绍琛和寿绍瑾,赶紧让他们回家吧,外面风声正紧,我开车来的时候看见学生抗议警察局抓学生呢!” “寿绍瑾主意大得很,寿绍琛他……”金敏贞做了一个抽大烟的动作,看了一眼华妍,然后对俞灿说:“寿将爷治军严明,街头巷尾的百姓都知道,要是发现自己亲弟弟这样,怎么办?你也听说寿绍瑗的事情了?” 俞灿给两个孩子夹菜,没说话,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众人面面相觑,俞灿却一个弹跳起来,说:“我的天,不是两个小时就找到寿家姐弟了吧,我得赶紧回家。” 接起电话,电话那边是梅月:“小姐,我是梅月,你方便去找昭少爷不?” “长姐和长兄回来了?这么快?我小哥咋了?” “不是,是俞晖少爷拉着昭少爷帮忙去公司对账,然后俞晖少爷又被临时左副官叫走去了另一家小道报社处理瑾小姐的事情,昭少爷没去公司,俞晖少爷打电话回家问昭少爷是不是回家了。”梅月在电话里小声说。 “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实话实说,没回来。” “那你知道我小哥去哪儿了不?找寿绍琛去了?” “不是……十有八九是……是那个什么……” “快点说,我嘴里的饭都不知道咽不咽,快噎着了。” “去长三书寓或者幺二堂子了,这几年总去,被大少爷教训了不知道多少次。”梅月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俞灿这个小姐说这些。 俞灿咽下嘴里的饭,斜眼偷偷看一眼华研,然后说:“我知道了!我去找他!晖哥再打电话,你就说我带着小狗出去了,对,就说我出门是去找小哥玩!” 俞灿转头笑着说:“我出去玩一圈,敏贞下楼,到你房间借我一身衣服。”想到华妍听到俞灿说是找自己小哥,随即解释:“华妍,之前我差点乱点鸳鸯谱,以为富家少爷是寿绍琛那个混球,这回我能更方便帮你考察一下你之前故事里的富家少爷到底是情深似海还是自我感动,然后再帮你做参谋!” 然后摸摸两个孩子头说:“下午和小狗狗好好玩,听华妈妈的话,湛湛思思记得把的数学题做了,嗯,那个字帖,字帖的话,问问华妈妈今天可不可以放假不写。”俞灿憨笑望向华妍,然后扯着金敏贞就到楼下。 金敏贞的公寓租在了楼下,与华妍公寓家具一应俱全不同,金敏贞这里空空荡荡,垃圾桶里只有止痛药的空瓶。 “敏贞,给我画个妆,就和在香港时一样,把我扮成男孩子,头发给你一点点,给我来个好看的小胡子。” 没吃完饭的金敏贞没好气说了句:“你要去哪儿作妖?在香港那是半夜,给你画个妆,暂时看不出来男女,你这大白天的,秦楼楚馆都是人精,谁能看不出来你是女孩子,再说,名门小姐,哪有去那些地方的,八成你家长姐都没听过这些地方的名字!” “我去捉奸,我看看我小哥是不是抛弃华妍的负心汉,大过年的寻花问柳,不把俞家家规放在眼里了!反了他!” “你可别义正严辞的!你是去捉奸还是想同流合污看个热闹新鲜,你自己知道!” “不是你说三教九流聚集地是打探情报的好地方!你到底帮不帮?不帮我回家就把你和梅月的事情抖出来!”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俞灿挑眉,小狐狸一般挑衅。 “祖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金敏贞妥协。 “这已经算是第三次了,哈哈哈。”俞灿一身利落的西装,外面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带着羊绒围巾和黑色礼帽,嘴边的小胡茬显出了几丝不可靠的沉稳,打开开车门,照照镜子,有七分像俞昭。 俞灿满意的一脚油门,开走了。 金敏贞回到书房,拆开梅月的信:“两条金鱼在俞家,一条送给日本商会,一条运往满洲国。”金敏贞倒吸一口气,这两箱黄金是在香港被抢走的,如今出现在俞家,还被俞家当成重礼送给日本人,俞曜和俞晖这汉奸的罪名十有八九算是坐实了。 金敏贞看窗外俞灿蹦蹦跳跳走了,回头再看梅月那封信,梅月她写的是满洲国…… 此时,满洲警察局,对和交通线上有关联的人严刑拷打,有人在这非人的折磨中死去,有人咬舌自尽,多数是警察局抓来邀功却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百姓。 柴田和信审的头疼,这个年唯一欣慰的事就是收到了俞家送来的一箱黄金。 审讯虽然没有什么突破口,只等着钓寿家的大鱼了,一旦寿绍瑗共党身份坐实,不用日本人动手,国民党政府就会向寿家出手,鹬蚌相争的戏码,百演不厌! 第51章 贵女逛堂子 街头,戴着藤帽打着绑腿的安南巡捕,浑身咖喱味的印度阿三,西装革履、趾高气扬的各国洋人,一口流利洋泾浜外语的金丝眼镜买办,身穿旗袍牵着宠物狗的摩登女郎,走街串巷、黝黑干瘦的黄包车夫,卖茉莉花和梨膏糖的饶舌小贩,满脸菜色的码头苦力,弄堂里传来的昆曲和京剧,衣衫褴褛、偷偷剥树皮充饥的乡下乞丐,面黄肌瘦、神色黯淡的大烟鬼…… 俞灿的车开到了春华街,转了两条巷子,并没有发现了新开的书寓,反而有一家新开的长三馆,门口挂着玻璃灯, 俞灿进去,门口的老鸨和叉杆儿伙计满脸堆笑迎客,上下打量后,露出不屑,在妓院规矩,外面的女人是不能踏足她们的地盘的,也是最厌恶的,不迷信点说是怕良家夫人打上门,迷信点儿说觉得不是妓院的女人来了这儿晦气,影响生意,正常长三馆进门只需要三块大洋,由男子带进来的女子称为“过班”, 来了是客,不能把他们赶出去,所以就只能忍着,但给的报酬却要翻一翻。例如,到这里“打茶围”的男子要十块钱,而把女人带来的女人,则要二十到三十块钱,再加上伙计、茶壶之类的费用,随便多出个数百块钱。 俞灿并不明白其中诸多门道,却递过去几张大钞,老鸨却还是觉得不合规矩,问了句:“您这位贵人踏贱地,所为何来?” “我找人。”俞灿上下打量,比对着这里和在香港时,金敏贞带自己去夜巷子有什么不同。 “那恕不招待了,我们这儿不能找人!”老鸨用眼睛指使叉杆儿把钱送回去,俞灿没接,说了句:“我是医生,也能免费给你们这儿的人看病。” “不用!我们这儿没有生病的人!”老鸨突然有些怒意。正要叫人赶人时,叉杆儿眼尖,在老鸨耳边,说了句:“妈妈,门外这小姐的车和楼上那位爷……好像一样。” 俞灿听见了这番话,笃定自己找对了,把钥匙扔给叉杆儿,说:“把车停那位爷旁边,我俩一起来的!”说着自顾自往前走,一时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俞灿却喊:“鹏官儿,出来!”鹏官儿原是二哥俞晖的小名,后来有了俞昭,俞二爷把名字给了俞昭,俞晖小名改为鲲官儿,不过二哥长大有了学名,就很少叫了。 长三馆楼上最里面的包厢,郁金和俞昭说着话:“俞少爷,胆子大得很啊,令兄和寿军门把你从党务调查处接出来,要是看见你我在这样不干不净的地方见面,你说他们是先毙了我还是打折你的腿!” “老师,有……有烟花的消息吗?”俞昭三年里每次和郁金见面都是这句话。 郁金故作痛心摇摇头,内心嗤之以鼻,这个不堪大用的情种,然后说:“烟花被共匪抓了,难逃一死,少爷,你放下吧!我之前让你考虑的问题考虑怎么样了?你是准备先除共匪?还是铲日鬼?还是查内奸?” 俞昭喝一口酒,说了句:“能同时吗?” “倒是有可能,找到这两个人,能找到共匪、汉奸和日鬼!”郁金回复。 一张照片是徐麟,另一张金敏贞在火车站模糊不清的侧脸,身型看起来像个男人,俞昭收好照片,郁金还要说什么,门外响起了俞灿高声叫鹏官儿的声音。 俞昭阻止郁金说话,说了句:“这声音……像是我家小妹!” 郁金闻言有些吃惊,随即起身带好帽子,向屏风旁的后门走去,说了句:“你们俞家上面都是芝兰玉树,怎么到了底下都是杂草纨绔!” 俞灿高声喊着,果真楼上最里面的包厢出来了一个略带惊慌的少爷,俞灿看他衣衫整齐,然后略微抬起自己的礼帽,露出狡黠的小虎牙冲着这位少爷笑,俞昭故意打断郁金是担心郁金再提什么条件,也是吃惊谁会叫自己的小名,自觉可能是重名,只是声音像自家幼妹,就出来看一眼,见是男装打扮的幼妹,唬了一跳,看着幼妹身后的老鸨、叉杆儿和拿着大茶壶的“盘儿”,虽是不知幼妹怎样找到这里,却也怕幼妹被更多人见,和老鸨说:“和我一起来的。”说着几步走到俞灿身边,连拉带扯带回了包间。 俞灿打落俞昭用帽子遮在自己脸上的手说:“小哥,你要憋死我!”随即看着屋内屏风后的莺莺燕燕,弹曲儿的,唱词的,很明显,俞昭没狎妓,就连听曲也是远远的,还隔着屏风。 “你们先下去吧!”俞昭看着俞灿好奇打量,把屏风后的姑娘赶走。 “别走别走,我还没听曲儿呢。”俞灿说着。 弹了俞灿一脑瓜嘣儿,说了句:“你来这儿干啥!” “你来这儿干啥我就干啥!”俞灿不恼不闹,揉了揉额头,剥着瓜子说。 “这是你能来的地儿?” “那是你能来的?你之前在巴黎去红灯区还带我来着。这回就没义气!”俞灿要继续说,却被俞昭捂住了嘴。 “我真服了,怎么我去哪儿你都能找到!跟屁虫!”俞昭无奈。 俞灿嘿嘿笑着说:“小哥,这好玩吗?点心好吃吗?姑娘唱得好听吗?叫过来让我听听?你别没义气。” “我没义气,今天上午大表哥来的时候,在书房吓哭的是谁,我还觉得你一个人在国外胆子变小了呢。” “那是哭给姐姐看,为了救你!你别狗咬吕洞宾!” “那你这戏可太真了!”俞昭笑话俞灿,手里却给俞灿剥松子放进小碟里,让外面的唱曲的人也进来,给了两倍的赏钱,唱了一曲。 俞灿透过那唱曲的姑娘看到了华妍的影子。 端茶壶的小厮来叫俞昭,和俞昭说了一些事情,回来时俞灿看俞昭脸色不好,没等俞昭开口,俞灿说:“哥,我和二哥说是咱俩一起出来玩的,可也不是来这种地方,你要是有事,我开车在巨泼莱斯路附近等你,要是四点前见不到你,我可不给你背锅。” 俞昭看着小妹,又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说:“成交!” 俞灿穿好大衣和围巾下楼,回头和俞昭说:“这里听曲儿挺刺激的,你打个招呼,有空我还来!” 俞昭压低声音说:“别胡闹!” “你不让我来,那我今天得听够了再走,你先走吧!”俞灿开始耍赖。 俞昭无奈,和老鸨、叉杆儿打个招呼说:“这是我家九爷,以后花销记我账上!”顺便扔过去几张大钞。 没有人和钱过不去,老鸨和叉杆儿眉开眼笑,点头称是,都知道这位小爷阔绰,虽不常来,可来了别说是打赏姑娘,就连拖地端盘的人,都一一打赏,名副其实的财神爷。 俞灿回到巨泼莱斯公寓,上楼,金敏贞一手揉太阳穴一手在写些什么,华妍在检查两个小孩子做得数学题和字帖,小孩子在楼上嘻嘻笑,估计是和小狗玩。 第52章 于我有恩 俞灿进屋,金敏贞头也没抬,俞灿凑过来,看着华妍用红色的毛笔仔细修改孩子们的字帖说:“呀,湛湛思思写的不错啊!大正月的,作业别写太多了,” 华妍却正色说:“我觉得得给两个孩子请名师开笔,我这几笔字不正。” 俞灿看着华妍工整的小楷说了句:“这还不正,我的鬼画符正,草书,要不教他俩?” 金敏贞扑哧一笑,然后摇摇手,意思是别看我,你们继续。 俞灿说:“他俩才三岁,两个半毛笔高,临啥字帖啊,好好玩吧!”回头看错了几道算术题,俞灿也说:“对了一大半,很不错了!” 华妍认真地问说:“小姐您是几时开蒙,谁教写字?” 俞灿手里抓过几片饼干,边吃边说:“不知道,会握笔就在长姐怀里学写字,就现在这样!可见从小练起,没啥用!” 金敏贞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说:“你可别给俞董事长抹黑,我可听说俞董事长墨宝难求!你家二哥俞晖书法更是铁画银钩,计白当黑。”看着华妍脸色不好,金敏贞又说:“有次俞灿心急不想好好写医案笔记,惹恼了东条……老师,为讨好老师,汉隶写了中文版《希波拉底宣言》,颇有大家遗风。”金敏贞隐去了东条明一的名字。 “一次写好就够用了。”俞灿给自己解围。 “小孩子还是得需要名师才行。”华妍说着。 俞灿却突然云淡风轻地说:“我那个爹俞二老爷是金石大家,是以我小哥书法一般,画技篆刻算不上一流,可也拿得出手,一会儿他路过这里,邀他上来坐坐?华妍在维也纳学的西方油画,要不要切磋切磋。” 华妍没接这番话,说:“要是小姐元宵节回苏州寿家,也带上两个小家伙安顿在苏州吧,长在寿家,有名师指导,一定比在我们这里强百倍。” 俞昭也自说自话:“俞家虽不如寿家家规严苛,朝兢夕惕,可也是家风谨严,我小哥这几年顶着家法流连烟街柳巷,不顾伤痛一一打赏,出手阔绰,想来是心有挂碍,华妍你更是……” 华妍打断俞灿的话:“我准备准备,孩子们回寿家,名师一定能教好,寿家环境比我们好太多……”说着上楼了。 俞灿咬了咬嘴唇,把无名火撒在金敏贞身上:“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住楼下吗?” 金敏贞也知道自己是无辜受过,耸耸肩说:“下午我劝寿绍瑾回家了,可是她不听我指挥啊!” “你不是上级吗?” “那我也不能越级管理!” “什么意思?” “我们是同事关系,但不干涉家庭私事。” “那你之前怎么干涉梅月?” “我担心她太偏激!” “我看是你太偏激!金敏贞,你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你们组织中的谁?”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在巴黎……” “不知道就不知道,扯这么多解释干什么!”俞灿上楼和孩子聊着天,带回小狗,安慰说:“小狗回家找妈妈睡觉了,你们也听华妈妈话,明天小狗来找你们玩。” 下楼车停在楼下,不一会儿,俞昭开车过来,俞灿和俞昭赛车似的,开车跑的没影儿。华妍在窗外呆呆看了很久。 “俞灿给你制造机会,为什么不见,你心里明明一直有俞昭那个傻少爷!”金敏贞凑过来问。 华妍说:“不见,是我送给他最好的祝福。” “你真舍得把孩子送回寿家?现在看来是俞灿舍不得了。”金敏贞把话题说回孩子身上。 “我担心俞灿小姐知道了孩子们的父亲……” “怎么会?不可能,大海捞针,去哪里找。” 华妍没接金敏贞的话,而是自说自话,像是安慰自己说:“我打听过了,寿家没有小孩子,没有乱七八糟的姨娘姨奶奶,寿绍璋将军年少成婚,少夫人出身名门曾氏,一直无所出,寿家家训四十无子始纳妾,少夫人正年轻,想来这段时间定会对两个孩子好,高门大户教出来的孩子想来都如俞董事长、俞校长、寿将爷一般,我们几个带不好孩子。” “那俞家还有俞灿俞昭,寿家还有绍瑾绍琛这样的混球呢?” “俞昭少爷看似鲁莽,可粗中有细,过目不忘,统筹分析、组枪拆弹皆是甲等,绍瑾是大小姐,没有太多经验,不如当年寿绍瑗稳妥有谋略,可这几次见面也能看出来贵而不骄,寿绍琛心机深,有谋略,广交豪杰,他们不论哪个都是人杰。” “鲜少听你评论,这算是帮我筹划吗?怎么没听到你评价评价俞灿?” “你和俞灿小姐是同学,你怎么看?”华妍反问。 “俞灿年纪小,爱玩爱闹,可老师说她聪慧通透近妖,现在看了这个评价送给你更合适。”金敏贞回想东条明一的评价。 “那你对俞灿的评价呢?” “小屁孩一个!”金敏贞毫不掩饰。 华妍笑笑说:“俞灿小姐很崇拜你。” “崇拜我?每天她不损我几句、找我几句麻烦她就难受!” “在伦敦的那个小公寓里,我对你可能有点不友好。俞灿小姐私下对我说民国二十一年4月29日发生了虹口公园的爆炸案,那次是国民政府和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携手合谋的一出绝命暗杀。 一二八事变,攻击上海的日本高官成为了他们的目标。金九,当时担任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警务部长,是这场行动的总策划者,而实际执行则由朝鲜青年尹奉吉负责。在那次刺杀中,日本军队的高层白川义则被炸死。寿绍瑾给俞灿读报纸说鬼子司令白川义则‘乘着军舰而来,躺着棺材而去’。朝鲜的抗日义士尹奉吉,即便在受尽酷刑的煎熬下,也没有泄露出任何消息,最终义无反顾地献出了生命。 俞灿小姐说,她猜测你也是那个时候流亡海外的,你和那群勇士们一样,共同写下了那段英勇的历史!” “她可真会给我贴金,我没参与这件事,而且你说的这段话加工太过了,我猜测是寿绍瑾说的,并不是俞灿!”金敏贞没有对虹口爆炸做更多的评述,只是转了话题:“三年了都没把孩子送回去,你们之前带孩子也很好啊?” 华妍没有就虹口爆炸案说更多,也是顺着金敏贞的问题往下说:“那是之前,是方敏之没安排好,更是……更是我私心舍不得!方敏之顾得上大头顾不上小头,别以为你指挥寿家姐弟做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会需要我的帮助的。” 金敏贞听到前半句以为华妍还是讽刺和抱怨,到最后却是要帮忙。 “为什么?” “寿绍瑗小姐于我有恩!”华妍拿着小孩子的作业本上楼。 第53章 敢打俞家秋风 俞灿和俞昭一路飙车,路过糖葫芦摊子,俞灿缠着俞昭买,看见糖炒栗子也挪不动步,本来俞昭还急着回家,看见俞灿兴致勃勃,也就依着她,甚至绕道去吴寿记,买了桂花糕和血糯团,最后还去百货大楼购物。 到家一路油门,门房刚打开俞公馆大门,两个车就争先恐后开进去,卷起雪水一片。 俞灿下车,小狗篮子里除了小狗,放了一堆零食,笑着大声嚷嚷:“我先到的,你输了!别耍赖,把你屋里的新网球拍给我!” 俞昭有心事,但笑呵呵应承:“给!给你,我就没赢过!” 俞昭接过俞灿大包小包的零食和小狗篮子,两个人说说笑笑进屋,俞烨和俞晖坐在偏厅等他俩。 看着这个情景,俞灿快速脱大衣,踢开脚上的鞋,快步走过去讨好长姐,递过去糖炒栗子,说:“姐,刚出锅的,可甜了!” 俞烨哭笑不得,板着脸说:“上午装乖巧小猫,下午就当小疯狗!姐姐怎么说的?让你们回屋里反省,都反省到外面去了!病还没好利索,开车出去混闹!” 俞灿看了一眼俞晖的脸色,俞晖横了俞灿一眼,示意看长姐,俞灿环顾四周,发现长兄不在,随即坐在长姐身边,抱着长姐的胳膊撒娇说:“小猫小狗灿灿都行,看姐姐需要!”然后对俞晖说:“我不想出去玩的,是……小哥,小哥非要去玩!”然后看着换好鞋,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一脸无奈的俞昭。 多年来养成的默契,俞昭顺着俞灿说:“是是是,小姐说在家看书学习来着,是我打电话说要出去吃糖葫芦、糖炒栗子、桂花糕、合川桃片、杏仁酥、葡萄饼、松楂糕、玫瑰松糖、香肠、果脯、桂花皮糖……” 俞昭报菜名一样一口气说了许多,倒是把俞烨逗笑了,俞昭还补充了一句:“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能吃,从中午吃到傍晚!哦,对了,光擦手擦脸的香膏买了十几种,说是商场试不出来,回家才能闻出不同味道。” 俞灿撅起小嘴,不高兴,起身拿起俞昭手里的一堆零食,说:“那你别吃也别用,都是我的!”说着俞灿眼睛逡巡着糕点,不知道先吃哪个好。 “都不许吃,去洗手,先吃饭!”俞烨本来还想生气,可两个小家伙插科打诨,就放下了。 “不等大哥吗?”俞灿问。 “有港大的学生被海警扣押了,你大哥去了解一下情况。”俞晖说, 俞昭想起自己把车开走了,突然问:“晖哥,你咋回来的?” 俞晖瞪了俞昭一眼:“我还指着小少爷您接我啊,腿着儿回来的!” 俞昭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说:“我给哥擦鞋!” 俞晖拍了俞昭后脑勺一把,示意去洗手吃饭,俞烨随即想到什么似的,说:“你们两个小家伙这几天不准乱出门,不准和外面学生瞎胡闹!”然后嘱咐梅姨说:“也和小月说一下啊。”梅姨点头称是。 俞灿边吃饭边逗弄脚边的小狗,俞晖看俞灿不好好吃饭,让小琴把两只小狗抱走,俞灿生气说:“我的小狗。” 俞晖夹了菜给俞灿说:“你先好好吃饭!”俞灿不高兴,看着长姐俞烨等长姐发话,俞烨假装没看到,俞灿泄气大口吃饭。 刚刚吃完饭,俞灿在沙发旁边逗弄小狗,门房来报说是警察署的刘局长,俞烨不明情况,起身准备接待一下,俞晖跟上说:“长姐,我和您一起,大过年的探长来咱家打秋风,也是稀奇。” 俞烨点点头,请梅姨把人带到西客厅,俞晖回头看了一眼俞灿和俞昭,担心是两个小家伙闯祸,俞灿抱着小黑狗小白狗一脸懵懂,俞昭也不明所以,俞晖这才放心,说:“你俩别跟没事儿人似的啊,下午偷偷出去玩,去书房把《曾文正公家书》抄一遍,明天给我!“ 一整本吗?俞灿不服气起身,把小狗给佣人小琴和小棋,然后拉着俞昭气呼呼上楼去书房。 西客厅,俞晖看见刘局长带着身边的两位跟班,起身招呼:“刘局长可是稀客,敢问有何指教?” “俞董事长、俞经理新年好!”抱拳行礼,随即让身边人送上礼物,接着说:“本不该傍晚叨扰,实是公务不得已,见谅见谅。” “刘局长宵衣旰食,定是有要事,但讲无妨。”俞烨开口寒暄。 “是,是,大过年谁不想在家其乐融融,实是学生排日甚过,打砸闹事,有学生提到府上有位梅月老师……” “怎么?梅月小姐也参加学生活动了?”俞晖问了句。 梅姨正好来上茶,听到这话,恭敬上茶,恭敬退后。 “倒也不是,是学生有提到她,我们想着……想着……”刘局长看着俞烨和俞晖,一时说不出来想要带走梅月,身边人说梅月就是个家生子,仆人的女儿,可听着俞晖说是梅月小姐,又看俞董事长一句话没说,面上没有半分情绪,一时拿捏不好! 俞烨说:“想来是弄错了,梅月同我们一道守岁,这几日陪在我身边,未曾出门,还请您核查。” “那是那是,那我们在核查核查……核查核查” “倒是叫您大过年白跑一趟,如何心安,小晖,包一百块大洋请弟兄们喝酒,驱驱寒,另外我那儿有两盒上好的大红袍,您拿去尝尝。” “俞董事长,您看这怎么说,这……” 俞烨笑着请俞晖代为送客,俞晖出去安排妥当,刘局长过意不去,拉着俞晖悄悄说:“二少爷,对不住,手下人……这……” “刘局长别客气,公事公办,我们一点心意,您可要收下。”随即还掏出两包香烟,递给刘局长。 刘局长一看是国外高级货,稀罕得揣下,说了句:“二少爷,我给您透个风,我听上头风声说寿家小姐是共党要员,您这边……” “寿家小姐?”俞晖暗觉不可能是寿绍瑾,毕竟寿绍瑾今天还闹着为爱断绝关系,报纸都截住了,寿绍瑗…… “我就只知道这么多,您也知道,现在风声紧。” “明白,明白,日后还得多仰仗您帮衬。”俞晖拱手,将场面话说到极致。 “哪里话哪里话,不敢当。” 第54章 哲学的贫困 俞烨对过来收拾茶具的小琴说:“药房失窃的事,过几天找个机会销案吧,药房伙计临时调用忘了上账,管事的生病回来这才闹了笑话。” 俞灿却在二楼书房门口,小心开门,偷听楼下谈话,跑过来给俞昭磨墨说:“我帮你听,你快点写!” 俞昭苦笑:“你就敢冲我厉害,明明一起被罚的。” “别瞎说,晖哥原话是说‘你俩去书房把《曾文正公家书》抄一遍,明天给我!’你听听,是一遍,你抄好给我,我去给他,嘻嘻。” “你的算盘珠子都拨到我脸上了!”俞昭敲了敲俞灿头,无奈地说。 人刚走,梅姨就在后厨给了梅月一巴掌,拉扯着梅月跪到俞烨面前。 俞灿在捂着嘴小心关上书房门,看了一眼俞昭,说:“咋救月姐?牺牲你还是牺牲我?”还是宛如孩童时期,玩笑一般。 “大姐不会追究的,心里有数,你看药房的事都给大事化了了。” “药房什么事?你也参与了?”俞灿闻音知意。 俞昭看了俞灿一眼,说回刚刚救梅月的事:“要不你去拦拦,我身上事儿太多!” 俞灿撇撇嘴,一副我就知道你比我更淘气的样子,小心在门口听楼下的声音。 俞烨却拉梅月起来,看到梅月脸上的指印,埋怨看梅姨一眼,说:“不怪小月,外祸在前,内战不断,都是有救人的心,不过咱家不许谈政治!” 梅月想说些什么,俞晖正好走进来,看着俞灿在二楼眼巴巴看着,冲自己努嘴,说了句:“小家伙儿在那偷听什么,还不带你月姐回书房,你俩一起,罚抄写!” 俞灿知道俞晖是怕梅月说些什么再招梅姨数落,俞灿蹬蹬蹬跑下来拉上梅月,冲梅姨说:“我国文正好有不明白的,叫月姐给我补补课。” 晚上,俞灿和梅月一道在床上休息,俞灿用鸡蛋轻轻揉梅月的脸,轻轻吹,看着梅月红红的眼睛,说:“梅姨下手真重!” “我妈是嫌我给大小姐添麻烦,给俞家添麻烦了。” “瞎说什么,一家人,怎么会添麻烦?” “我妈是仆人……” “月姐,你说啥呢?” “我妈心里,少爷小姐永远是对的,什么事情都不支持,就晖少爷我妈也……” “你……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的理想你的主义梅姨不理解,是他们年龄大了,接收新事物慢,可不代表他们接受不了,你看我大哥不就是,大表哥也是……所以……我知道我之前劝你的,你都不会听,那既然你坚定了你的选择,你就走下去看看,是不是如你所愿,如你所想!怨天尤人没啥用,他们已经不理解了,比如我,我说我不想学医了,想换专业,你说我大哥能扒了我皮不?” “小姐,你也被学校开除了?”梅月吃惊。 “月姐,你盼我点儿好吧!你想做的事,我给你打掩护,别说什么仆人不仆人的了,你要是心里真有你的什么主义,就应该认为工作和勤劳付出都是光荣平等的……别说这个了,我也不懂也想不明白,以后只要你不搞危险事情,只是弄那个什么报社,我偷偷入股,就那个手表,当股资,平时在家里我给你打掩护,够意思吧?” 梅月点点头,不知道哪个同学说出了她的名字,担心又后怕。 想起今天傍晚书店见到的带着黑色礼帽的优雅男士,他说他是从北边过来的流亡者开一家小书店糊口,并送给梅月一本书《哲学的贫困》,这样新颖的书,书店老板的大胆,点燃起了梅月胸中的火。 正月里,日本商会、警局都在处理学生大规模排日抗日事件,给学生扣上了恶性扰乱社会治安的帽子。 俞曜昨夜宿在寿绍璋落榻的和平饭店,还未找到寿绍瑾和寿绍琛,昨天下午寿绍璋却收到了一封信,是寿绍瑗的笔迹,只写着四个字:“大哥,救我!” 夜里又从南京政府得到了一个消息:寿绍瑗是共党要员,击杀多名国民党高官,此时被押在香港,准备送回上海,押回南京受审。南京已经派遣特派员安抚寿绍璋,不日到达,看似安抚,实则调查。 寿绍璋的副官敲门汇报工作,见屋内只有俞曜,没有外人,向俞曜点头致意后,对寿绍璋说:“哥,嫂子来电话了,外面的关于瑗小姐的风言风语被夫人听到了,夫人担心女儿病了,老爷去五台山朝拜未归,老太爷当下还不知道,只是身子骨还不爽利,求您拿个主意。” 寿绍璋声音沙哑,良久开口说:“母亲这身体得来上海检查一下,萱怡一个人陪得了母亲,就顾不上老爷子,眼瞅老爷子要过米寿了,萱怡多少会察觉……” 俞曜听着寿绍璋沙哑的声音,心里也不是滋味,说了句:“海凡,你把电话接过来吧,我来说。” “大嫂,我是俞曜!新年好!昨晚俞家在饭店有应酬,您知道的,我不善场面,就把表哥拉来镇场子,结果您看,表哥喝醉了,还没起,我这边向您告罪了。” “是曜叔啊,新年好新年好,我是……我是想问阿媛妹子……” “嫂子,没有的事,表哥这不升官了,总有人想嚼舌根,长姐明天去苏州接舅母来上海,老太爷过寿您和舅母这边操持够累了,我们十四十五回去帮您张罗着。” “哎,哎,好的好的。”听了这话,电话那边的寿家大少奶奶曾萱怡才放下心。 “嫂子,可让老太爷准备好红包啊,阿灿阿昭两个小讨债鬼回来了,说不定怎么闹腾呢!” “阿昭阿灿也回来了,老爷子一准高兴!” 俞曜放下电话,左海凡下去安排接夫人看病的事项。 寿绍璋不敢相信,在巴黎乖巧伶俐的寿绍瑗,会从政杀人。更难过的是,最爱的妹妹从小羸弱懂事,此时被羁押,伤病不明,更何谈受审! 寿绍璋甚至更多的想到是俞曜刚刚电话里找到的借口,同僚为了陷害他打压他,而编出的理由。 第55章 小兄妹出门胡闹 俞曜却将近期的事件一点点串起来,旁观者清,清晨见寿绍璋一夜未眠,书房里烟气交错,烟缸里塞得满满,三年前在前线奋战几天几夜也不曾如此憔悴。 俞曜昨夜守在电报机前,巴黎使馆的朋友并没有寿绍瑗的消息。俞曜开口说:“这件事前后思量,有三件疑点:其一,我们不确定共党要员寿绍瑗就是咱家瑗妹,许是重名,许是冒名;其二,消息本身模糊,再者委员长前几日刚强调‘先其所爱,微与之期’是中国对日战略的关键,设想以中国的‘对日谅解’来‘促进倭俄冲突’,我对这种观点不做评判,但这后续就派特派员来安抚你,也更可能是查将在外,剿匪的军令还如山否?其三…… 寿绍璋沙哑的声音回答:“其三,三年未见阿瑗了,家里只收到了她的信和照片……正月二十是阿爷八十八的大寿,阿瑗从小孝顺,如今尚未归家,许是……”寿绍璋说不下去,起身,面对墙壁。 俞曜也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拍了拍寿绍璋,说了句:“别太悲观。” 话是这样说,可俞曜心里已经倾向最后一个答案,弟弟妹妹中寿绍瑗最是懂事,且不说是否能做击杀军政大员的事,但说被抓后会着人通知家里救她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从小到大,寿绍瑗从未给家里添过半分麻烦。 俞曜说了句:“绍瑾和绍琛顽劣,可绝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突然这样闹,说不定知道了些什么,得赶紧把她俩找回来!” 清早吃过早饭,俞灿回房里琢磨着怎么出门,随手拿着缝合针看桌边伤痕累累的水果们,冷不防看见红色的窗花,眼底晕了晕,“哎呦,又扎到手了!” 听见阳台有声响,定了定神,向窗外看去,只见是小哥哥俞昭站在自己阳台边,俞灿急忙去开窗户,看了看窗外,震惊地看着俞昭居然从他的卧室阳台爬到自己这边,俞昭却捂着俞灿的嘴,示意小声,拉着俞灿的手急忙进屋,关好窗户。 俞昭也发现了俞灿手上的血,急忙问:“怎么弄的?” 俞灿无辜地指了指桌子上的针,可怜兮兮说了句:“不小心扎的。” 俞昭一边拿纱布消毒一边给俞灿手指包好,用手狠狠刮了俞灿鼻头数落说:“你可真是小书呆子,长姐说闭门思过,你就头悬梁锥手指了?大过年的还这么用心功课。人家长姐本意是让你在房里自己放松,免得被大哥提点功课让你不自在,你刚回上海,走走走,今天出去见识见识其他好吃的好玩的?” 俞灿一脸兴奋,听着就跃跃欲试,忽而想起长兄长姐:说道“不行吧,长姐说了在房里闭门思过。更何况二哥还在楼下……” “消息不灵通了吧,长姐带着晖哥回公司安排一些事情,我在阳台上亲眼看见阿晖哥开车载着长姐走的。”俞昭接了一句话。 “所以……这么说,咱们可以?”俞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俞昭。 “所以……这么说,咱们可以?”俞昭学着俞灿的语气。 俞灿开开心心风风火火跑到内室的衣帽间,准备换衣服,偷偷露出头看了一眼俞昭的打扮,也找了件和他相似的西装和大衣,带着帽子,收拾妥当,兴致勃勃冲了出来,展示了一圈,问:“我好看还是你好看?” 俞昭宠溺地揉了揉俞灿的头,俞灿穿着男孩子一样的西服,说了句:“你好看!你最好看!” 两个人一起下楼,佣人小琴看见说:“小少爷,小小姐,就要吃午饭了,你们要去哪儿?大小姐说了……” 俞灿还有些拘束,转身站好,想着怎么回答,俞昭直接说:“小琴姐,你和小棋姐帮我们保密,我们一准儿在大哥大姐回来之前回来!” 俞灿回头也讨好地冲她们笑笑,顺手还带着门口挂着的长兄的文明棍,滑稽地向小琴小棋施礼,然后匆匆跟着俞昭跑出去。 到了花园车库,俞昭显摆着说:“要不要看看你小哥哥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俞灿好奇的看着俞昭打开车库,是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这可是个稀罕物,价格也是稀罕,俞灿想了想,绝对不是长姐和长兄买的,只能是“父亲”俞斯益为了讨好俞昭送来的。 “要不要试试?新的,前天晖哥才从海关给提回来。” 俞灿没点破送的人是谁,只是开心的说:“要不然我试试,不过不用送给我,借我玩几天就好。” “说什么话,送你就是送你的。要不骑出去玩玩?”俞昭对俞灿一向大方,有求必应。 “要!”之前在英国学骑自行车是俞晖陪在后面跑一点一点学的,开汽车是俞曜手把手教,今天俞昭亲自教学摩托车。 带好头盔,两个人大呼小叫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就让泰伯开门,歪歪斜斜出了公馆大门。 日本商会,艺妓在旁边拨弄着三线弦。 和着曲声,樱庭子郎问樱庭木郎:“寿绍瑗的消息是千子大佐联合特高课放出来的,你没慰问一下俞灿小姐?” 樱庭木郎有些踯躅,提起俞灿脸色微红:“我……我不知道如何说……” “同窗之谊,新年问候!”樱庭子郎提点说。 樱庭木郎依然犹豫,不肯打电话问候,樱庭子郎直接打过去电话:“您好,帮我接俞公馆。” “您好,俞公馆?”小琴接起电话。 “请问俞灿小姐在吗?”樱庭子郎问。 “俞灿小姐刚刚出门了,您是哪里?我帮您转达。” “谢谢,我是俞小姐同学,祝她新年快乐!” 而这边,出去玩的俞灿已经学会了骑摩托,上手极快,在俞昭的指点下停在街边的一间西餐馆。 俞灿观察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想着东条明一教自己的心理课,突然琢磨着谁是真正来吃饭的,谁有所图,并且俞灿也在猜测俞昭的心思。 第56章 照看长兄长姐 俞昭在洗手间待了很久,之前在书房里俞昭说不知道寿绍琛的去向,俞灿半个字也不信,他俩一直一起闯祸,寿绍琛失踪,俞昭绝对知道。俞灿想问问,也让寿绍琛找个好时机带善湛善思回家。 俞昭回来时看着俞灿津津有味喝着蘑菇汤,进入主题:“小妹,三哥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俞灿狡猾地笑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把头低下去喝汤,说了句:“我就知道,这个摩托车可不好骑。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你打掩护的?” “这可是两件事啊,你小哥哥我实心实意送你的新年礼物。” “好好好,小妹洗耳恭听。” “帮我照看两个人,也用不上你多少医术,就是照看一下就行。” “照看谁?”俞灿现在听到照看就觉得头大,因为自己在上海还留下两个棘手的“包裹”。 “你先保证要保密。”俞昭难得严肃地说。 “好好好,我保密,你说吧。”俞灿举起手。 “照看一下长姐和长兄的身体。” “啊?”俞灿一口蘑菇汤没喝好,险些喷了出来。看向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你开什么玩笑?长姐长兄照看我还差不多。轮得到我照看?你是想让我照看?还是监视?” 俞昭闻言弹了俞灿一个脑瓜崩,说:“胡说什么?我是说让你好好学习,能陪在长兄和长姐身边就陪在他们身边,别想别干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属于乱七八糟的事?”俞灿故意懵懵懂懂地问。 “就是别干和学习无关的事情。”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小哥哥你开始紧抓我学习,忘了三年前你和寿绍琛被退学回国,说好了陪我过年,把我一个人扔伦敦的事儿?忘了高中寒假在长春打猎,你和寿绍琛一起哄着我翘课去丛林猎狐狸做围脖了?结果碰见了老虎,诺,你看,咱们薅下的那两颗虎牙我还带着呢。”说着从衣服内里取出脖颈儿上挂着的玉佛,上下坠着两颗月芽儿似的虎牙,好像是弥勒佛的佛光。 俞昭看到这装饰,无声笑了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新潮装饰,只能岔开话题:“我佛慈悲,你护身佛上挂着虎牙算是怎么回事?” “这怎么不是慈悲?咱不但没与虎谋皮,而且还从崖壁上救了虎崽儿,多机智,只不过就是薅了几颗小牙做纪念。”俞灿振振有词,假装不经意提起寿绍琛,说了句:“后来一起被大哥罚,寿绍琛还哭鼻子,哈哈哈哈。” 俞昭好像也想起了那段顽劣捣蛋的快乐记忆,说了句:“敢情儿那时候藤条没挨在你身上,你别没良心啊,当时寿绍琛帮你挡了多少下。” “他帮我挡?他帮我挡是让我去叫舅母和嫂嫂来求情!” “哈哈哈。”想起当时的混账事,俞昭也忍不住开始笑。 “三哥。” “嗯?”俞灿很少正式叫他三哥,总是小哥哥,小哥哥叫着,闹急了还直呼大名。 “你真不知道寿绍琛去哪儿了吗?他为啥离家出走?”俞灿问。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寿绍瑾为啥离家出走吗?”俞昭一如上午的答案,一问三不知,甚至反问。 “小哥,你变了,咱俩之前无话不谈的,你是不是不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那灿灿还当小哥是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了!” “灿灿,你有什么秘密瞒着家人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俞灿咕咕喝着汤汤水水,没有抬头。 “那为什么昨天上午看见绍璋表哥那样害怕?” “嗯?你还好意思说,大清早来吓我一次,好不容易睡回笼觉又被拉去在书房门口罚站,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大哥就要请家法揍你!”俞灿掰着白胖的小手向俞昭抱怨。 俞昭盯了俞灿一会儿,问:“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俞昭身体向后靠,随手拿了一张报纸,让俞灿慢慢吃。 俞灿换了话题:“哎?哥,我还没听过戏,我之前听阿瑾姐说有位兰先生长得比二哥还好看,身段唱腔极好,文武昆乱不挡,之前在国外上课没赶得上去听,啥时候带我去看个热闹。”俞灿一脸向往。 “你也知道你是去看热闹,不是听戏,长姐倒是喜欢听兰先生的戏,赶明儿你等阿晖哥得空,他也能唱一段。” 俞灿摇了摇头,说:“二哥不喜欢唱。我们一会儿还是去听戏吧。” 俞昭仿佛没有什么胃口,看着餐厅花架上这几日的报纸报道的教堂凶杀案,又看着餐厅人来人往的人,俞昭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句:“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个人没有骑拉风的摩托,反而叫了一个黄包车,七拐八拐的去了一家钟表铺,俞昭领着莫名其妙的俞灿,和钟表铺的伙计打了一声招呼,上了二楼,昏暗的二楼酒气熏天。 沙发上躺着骨瘦如柴的人,双腮凹陷,面带青色。 俞昭看着床上的人这样子,怕吓到俞灿,直接把她拦在回廊边,让她等一等。 昏暗的房间,俞昭把酒瓶,带血的绳子,飞机模型,破报纸一一卷起,扔在了沙发底下。随手擦擦了台灯和电话上的灰,看着床上的人说:“你叫人到天津悄悄送信,我回来了,刚刚在餐厅又托人带话,别的医生你信不过,非要让灿灿给你看病,别说灿灿还没毕业,你自己照照镜子,你想吓死小妹吗?伙计,你能不能不作了?你看看家里都闹翻天了,绍璋表哥带了亲兵四处找你!” 寿绍琛听到俞灿来了,艰难坐起来,沙哑地声音响起:“灿灿在哪儿?” 俞昭把俞灿领进来,其实刚刚第一眼时,俞灿差点儿没认出来沙发上的人是从小和自己打架并且还有娃娃亲的跋扈少年寿绍琛。 俞昭坐在旁边,寿绍琛只是简单寒暄了一些维也纳医学院学习生活上的问题,忽而楼下的伙计上楼,说来了一批新货,他去搬货,请人帮忙照看店,俞昭下楼,俞灿假装害怕不许俞昭离开,俞昭拍拍俞灿的手,开玩笑说了句:“阿琛小时候打不过你,现在更打不过,你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听着俞昭的下楼的脚步声,寿绍琛仔细打量俞灿的神情,小声说:“阿昭比灿灿都阳光了啊。” 俞灿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意思是那我也你比你阳光。 第57章 寿绍琛心里有俞灿 寿绍琛抬眼打量俞灿,这是继香港一个月前见面后又一次试探俞灿,虽然金敏贞极力否认俞灿掺合了什么,可寿绍琛总觉得哪里不对,要说从小到大最想保护的人,俞灿绝对是榜首,那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 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见俞灿,有印象里只是那天被哥哥罚站在墙角,俞灿被长姐俞烨抱着,然后她圆圆滚滚的走过来,偷偷拿个菊花糖塞进自己的口袋说:“你长得不赖啊!” 别人都看到了俞灿的贪玩淘气讨巧,寿绍琛却总能看见俞灿羡慕地看别人的父亲母亲疼孩子,俞二老爷和继夫人偶尔来寿家接俞昭,俞灿总是在门后悄悄看,发现没人提到她,就会偷偷抹眼泪,寿绍琛想逗逗她转移注意力,只是小孩子哪懂什么保护,处处惹得俞灿生气跳脚,同他打架。 俞灿脱下来和俞昭一样的黑色羊绒风衣,整理精致的铂金袖扣,坐下来,用手捂热旁边医药箱的听诊器,仔细给寿绍琛检查,良久,俞灿确认戒烟后没有什么大碍,说:“你和阿瑾姐得有一个回家吧?别说你没见到阿瑾姐,这个医药箱的器具都是德国产的,上海大医院的主任恐怕都没有!” 寿绍琛说:“大哥刚刚知道阿瑗姐的事,可是不知道阿瑗姐早就……现在从香港押送南京的事情是个阴谋,我想告诉大哥,可没人会信……你帮忙想个办法?” “你说啥?”俞灿不明白这句话从何论起,但看着寿绍琛消瘦的脸和青紫色的眼底,心道你确实对不起,三年前阿瑗姐想托孤给你,你去了党务调查处,还受了重伤人事不省,现在我想把孩子的事情说给你,你可倒好,染上了大烟。 俞灿问:“在香港你不是说叛徒无耻吗?怎么回上海抓叛徒把自己搞成这样?”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阿瑾姐怎么回事?你们一个失踪一个断绝关系,到底是什么馊主意?你们姐弟都疯了?不顾舅妈和阿公死活了?” 寿绍琛不回答,俞灿气结,看着寿绍琛萎靡不振的样子,说:”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下楼,咱们免谈。” 寿绍琛只得同意说:“好,你问。” “你戒大烟多久了?”俞灿慧眼如炬,盯着寿绍琛,她没有问为什么吸大烟,也没有问吸大烟多久。 “一个半月。”寿绍琛回答,接着问:“瑗姐交给你的东西是什么?” “你阿姐没有东西交给我,只给了我两个南北。” “别开玩笑,到底是什么?!”寿绍琛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气喘的很粗。 “你再大点声能把我小哥叫来你信不信?” “到底是什么?”寿绍琛向后靠,闭上眼,留下两行清泪,似是有些无助。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在香港的那些话,三年前阿瑗姐的东西我都给敏之姐了,她给锁在香港俞氏商行,户名金昔,密码,就是阿瑗姐……生日。 还有阿瑗姐就告诉我两句话,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两样东西,第一句,希望阿琛实现理想,别走弯路,第二句,远离任何日本资产。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哪儿。” 俞灿本想着能见到寿绍琛告诉她善湛善思的存在,看着寿绍琛吸大烟后这不争气的样子,又想到报纸上教堂杀人案,把话咽了回去。随口就把上午分析的事情七拼八凑的说了一下,别走弯路是长姐之前对弟弟们的期望,估计所有姐姐都一样,至于日本资产,有日本人的地方一定不是啥好地方,现在俞灿也带着这种寿绍瑾式的“偏见”,所以远离最好。 “阿灿,阿瑗姐……她……她……什么时候”寿绍琛说不下去。 “1932年1月31日。”这是实话,虽然俞灿知道寿绍瑗是死在自己怀里,俞灿向寿绍瑗发誓不说出去,一切交给方敏之安排,可俞灿没想过方敏之把这个消息隐瞒了三年,三个月前方敏之被抓了,俞灿没了主意。于是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了,你和小哥玩什么鬼把戏?” “我和阿昭三年前参加一个训练考试,我们一起通过了,现在还想继续,但我很没用!” “继续什么?训练还是考试?”俞灿听到训练这个词,马上把华妍之前说的联想了起来,上海能够吓退所谓“玉先生”那种有势力的富少就那么几家。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我却没有什么想问你的了。除了两个包裹,要是你那里……要是……还有……有我阿瑗姐的遗物,交给我和瑾姐。”寿绍琛哽咽说。 “遗物?!”俞灿心想寿绍琛还是那样可恶,实际上,遗物是活的,怎么交?你俩一个戒大烟,身体不稳定,一个一心搞事业,情绪不稳定。 俞灿补了一句:“一周后你没被绍彰表哥抓住把腿打折的话,就说明你还是个有用的人。另外报仇的话,我不懂,但我觉得解决疾病,得查清病因,估计报仇同理,得先看清楚敌人是谁。” 俞灿要下楼,寿绍琛看了眼刚刚俞昭擦得反光的电话说了一句:“阿昭还不知道阿瑗姐的事,你和他说了吗?” “算你有良心,知道保护我小哥。”俞灿小声说完,随即大声说:“我写了一些西药,有些有可能不好买,你自己想办法吧,可快回家,别拖累我和我小哥,我也不想挨揍。” 这是句大实话,寿绍琛看着俞灿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没有关合的电话,笑了笑。 俞灿跑下楼,正好看见俞昭在外面柜台旁,拉起俞昭要走,俞昭示意俞灿在楼下等着,然后自己上楼。 俞昭像是第一次见过寿绍琛一样,或者说透过寿绍琛看另一个人,俞昭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说:“我本来就不喜欢建筑工程,一直喜欢人文法律来着,是因为表哥和阿瑗姐不希望你和帮派走得太近才送你出国读书,他们说服我陪你的,你别以为一直是你陪我读书!现在你又因为帮派抽了大烟,趁早戒掉,这封信这是咱俩的愿望,留好了,我等你。”俞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寿绍琛打开信封,笕桥中央航空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赫然映入眼前,另外还有特批:国民政府委员俞斯益亲荐。 寿绍琛盯着信封内容很久,起身,又望着俞昭擦过但没放稳的电话,起身透过窗户看着俞灿和俞昭的背影,嘴形说了句:“对不起,我也想保护好你。” 第58章 小兄妹打架 外面下起了雨夹雪,凉飕飕的,俞昭一声不响,从寿绍琛的楼下下来,拉起俞灿就走,大步流星走了很远,俞灿小跑着跟不上,只能使劲儿甩开胳膊,说了句:“小哥,你走太快了,而且拽疼我了。” 俞昭怒气冲冲回头,把俞灿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俞灿以为是和寿绍琛生气,说着:“小哥你已经够意思了,昨天面对强压都没有供出寿绍琛那个坏蛋,有气节!”说完还比了比大拇指。 “我没空和你开玩笑,我问你阿瑗姐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俞灿打哑巴禅,没有往主题上说,她自觉俞昭不应该能听到他们谈话,随即说:“我们什么时候看戏去?给兰先生送花篮?” “看什么戏?我问你,阿瑗姐遗物?什么叫遗物?你不是说没有秘密瞒着家人!立刻!马上!给我说清楚!” 从小到大俞昭几乎没有对俞灿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俞灿更气,三年前要不是俞昭和寿绍琛没在伦敦等她,她就不会经历这些,可俞灿想过无数次,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希望她回来见到寿绍瑗,因为华妍说,正是俞灿回来了,善湛善思才会活下来。 俞灿很气,俞昭三年前就做了刀头舔血的事,也不知道长兄长姐作何感想,华妍说富少家人出面摆平,那估计大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当时是何等愤怒! 听着俞昭的问话,俞灿惊觉俞昭心里装的是寿绍瑗? 俞灿愣了神,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或者说“二叔”不待见自己,因为淘气被关进柴房,后来发了烧,长姐气得抱着自己回外公家,寿家外公一直抱着自己,哄着吃药,哄着睡觉,寿绍琛在一边气怀,坐在地上不让寿家外公抱俞灿,推着俞灿说:“这是我爷爷。” 俞灿抽抽噎噎说:“那这是我外公。” 寿绍琛说:“本来就不是你外公,是的话,你也是外边的,所以得叫外公。” 俞灿听了哇得一声就哭了,揪着寿家外公的衣服痛哭流涕:“灿灿是没人要的孩子吗?为什么我是外边的,我不叫外公了,我也要叫爷爷,呜呜呜。” 寿家外公一听笑呵呵一手抱着俞灿,一手抱起寿绍琛,对身边大人说:“我给灿灿算了一卦,凤存龙亡,群阴群阳,日锁鸾台,太过不及,赶巧,俞家寿家她行九,以后上下叫灿灿小九爷,抵抵当年双生子龙亡的煞气,以后灿灿就是个小福星,”随即对寿绍琛说:“灿灿这么聪明漂亮,阿琛和灿灿结个娃娃亲,阿琛你可赚到了,以后得照顾好灿灿,灿灿就叫爷爷,看谁敢嫌弃我们!” 俞昭在外面听到俞灿哭,举着拳头冲进来说:“阿琛,你个臭小子敢欺负灿灿,这辈子你都娶不上媳妇儿。”后来想了想,又说:“我也想叫爷爷,让我和阿瑗姐结娃娃亲吧,我想娶阿瑗姐。” 原是童言无忌,儿时戏话,俞灿现在突然觉得童言往往比成言更真实。 俞昭见俞灿又愣在那里不说话,急脾气上来一拳打在俞灿旁边的广告牌上,打碎了木质的广告牌,也伤了手。俞灿一脸担心,想看看,俞昭恶狠狠地说:“管好你自己!” 俞灿涌上无限委屈,替寿绍瑗,替华妍,也替自己,转身就跑,俞昭气了一会儿怕俞灿不认识路,急忙追上去,谁知俞灿不见了踪影。 走了两条街口,远远见到俞灿骑着摩托和一个陌生的穿日本服装的男子匆匆说了句话,那个人是日本津口商会的,为什么俞灿辉和日本商会的人说话。 俞灿看见俞昭跑着追过来,匆匆和樱庭木郎告别,跨上摩托车,打火就走,俞昭没追上。 俞灿直接骑回俞公馆,进了俞公馆大门觉得刚刚把俞昭扔在马路上,有点儿过分,又想起他喜欢着阿瑗姐,这么多年没有表露,如今阿瑗姐只留下两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又觉得可悲,俞昭这些年没干正经事!半路又碰见了樱庭子郎,说是要在上海举办什么医学研讨会,这阴魂不散的讨厌鬼……俞灿此时只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接俞昭。 俞灿在俞公馆花园前徘徊了一阵,就见到俞昭气势汹汹地跑进来,一脚踢倒了停在一边的摩托,摩托车上一个镜子摔坏了,俞灿看着有些心疼。 俞昭上前扯着俞灿,扬言要去祠堂教训她,不知道是不是脖子上的挂绳太久没换新的,拉扯间竟扯断了俞灿脖子上的护身符玉佛挂绳,玉佛正好掉在草坪里的石头上,磕碎了。 这个玉佛是当出去几次又被华妍赎回来几次的宝贝。俞灿想让华妍生活的更好,在国外好好学习艺术,当掉了护身符,华妍卖画卖绣品还学炒股,几经辗转又给赎回来,说:“小姐,护身符不能乱丢!” 俞灿看着摔碎的玉佛,彻底生气了,俞昭不好好学习,和寿绍琛参加什么训练,在家里乱搞什么主义和各种政治,现在还有脸来管自己, 俞昭更是越想越生气,他在寿绍琛的钟表店楼上借着擦电话和台灯的功夫,把电话翘起,偷听到俞灿和寿绍琛的对话,惊闻寿绍瑗三年前就……一时间乱了方寸,他不知道俞灿到底瞒了多少,揪住俞灿想问清楚,俞灿一个反擒拿甩开了俞昭的拉扯,甚至要制住俞昭。 两个人都憋着一股子火和委屈,拳脚不甘示弱,压低身形回踢破解反擒拿,两人一来一往竟是动起手来。 “你在学校学医学了吗?拳法体力竟长进了不少!”俞昭挡了俞灿回踢过来的腿说。 “你不好好学习,天天翘课,就没资格说别人!”俞灿力量上远不如俞昭,好在轻盈灵巧。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的香港?” “要你管!比你翘课三个月要被学校开除了强。”俞灿嘴里不饶人,心知自己不擅长格挡,适合灵巧进攻。 “刚才那个日本人是谁?” “和你无关!我谈恋爱了,他是我男朋友,你能怎么样?” “还顶嘴,一年多不见你可不消停,一定把你拉到祠堂让你知道什么是长幼有序!”俞昭第一次冲俞灿发火。 第59章 小菜鸡互啄 俞灿从未见过俞昭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也有了小性子:“你有个兄长的样子吗?你这几年惹出多少事?大哥大姐操了多少心?!”俞灿嘴上不甘示弱。 “你少管我!你说,阿瑗姐怎么回事,你参与了多少!你这三脚猫功夫能做什么?何况俞家家规不参与政治,你不知道!”俞昭抓住俞灿一个破绽,扯住她的左臂,勉强按住她,低声喝问。 “我参与什么了?那你先说!之前去哪儿训练?要干什么?擅自中断学业,俞家家规你不知道?”俞灿没挣扎开钳制,气喘吁吁,但继续回嘴说。 屋里的小琴和小棋听到打闹急忙出来要拦着拉开,可是插不上手。 可巧俞晖开着车载着俞烨和俞曜回来了,一下车就看见两个小家伙打成一团。 俞烨开始以为两个人玩闹,却见两人一身泥浆,拳腿有力,功夫上俞昭还是更胜一筹,肘关节擒拿按住俞灿,俞灿反身挣扎,几次要逃脱俞昭的压制,最后不惜挣脱臼了左臂,俞烨离着老远大喊:阿昭,你干什么?快放开妹妹。” 俞昭没料到俞灿这么拼命,怕再弄疼伤了俞灿就松了手,俞灿回身后踢,俞昭没防备,让被俞灿一脚踢到冰也没冻结实的花园水池里,成了落汤鸡,气得起身还要再打,俞灿也不服气要上前,俞晖和俞曜快步跑过来,一人拉着一个给拉开了。 俞灿右手试了一下想把左臂托上去,因为刚刚打架打得胳膊发麻,没有力气,没托上去,疼得冷汗直流,和落水的俞昭不相上下。 俞烨就出门一上午,昨天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今天就打翻天,俞烨刚刚得知的寿绍瑗被抓的消息,又想起不省心的绍瑾绍琛,还想着至少自家小弟小妹没去掺合,如今看见家里花园摩托车翻天,从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能打架,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 俞曜却若有所思,来回看着两个人,说:“小晖,你放手,让他们两个打,我看看谁更胜一筹。” 两个人各有秘密,低着头不说话。 “打啊!不是都身怀绝技吗?大哥教你们防身术都是用来和自家人动手的,对吗?来来来,动手!让大哥看看!” 两个小家伙谁也没再动手,只是低头站在那里。 “怎么不动手了?不动手就在外面站着,谁也不许进屋!”俞曜扶着又气又心疼的长姐进别墅。 外面雨夹雪越来越大,俞灿又生气又委屈看了一眼俞昭,懊悔自己气昏了头,刚刚打架时俞昭问话,句句是问自己,他不是恋爱脑,至少不全是恋爱寿绍瑗,而是担心自己加入什么组织如寿绍瑗一般不能保全,俞灿暗骂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情绪,蹲下身想要捡起摔碎的玉佛,但只找到一颗虎牙,丢了一颗,俞灿一手按着胳膊,一边回头去找。 俞昭看到俞灿惨白的脸最先后悔,又看到俞灿忍着泪水弯腰找虎牙,更心疼愧疚,这玉佛是当年父亲听说寿老爷子说俞灿和寿绍琛结娃娃亲,专门的送去的一对玉佛,是俞灿第一次收到父亲的礼物,宝贝的不行。心里暗骂自己去军方上个培训班就变冷血了,把亲情都忘了。 屋内俞烨想着外面冷,又急又心疼对俞曜发作:“你让他们在外面站什么?拎回来跪着,问清楚怎么回事!” 俞晖刚要出去,俞曜示意等等,俞晖转头坐沙发旁打算给长兄长姐倒杯热茶,俞曜回头问小琴和小棋缘由,两个人都说上午出去玩时小少爷和小小姐还好好的,下午刚刚回来就听见两个人吵起来,因为看见摩托车倒了后两人动手,所以好像是因为摩托车的事情。 俞烨气得骂俞曜和俞晖:“二叔心眼儿偏,你俩也偏,两个孩子二叔就送了一辆摩托,要么别从海关提回来,要么再买一个,你们现在看看!” 俞曜忙安慰:“姐,还不清楚原因,我来问,您歇歇,今天在会馆安慰舅父和表哥,又去公司,已经忙活了一天了。” “歇什么歇,我前脚走,你们两个抬腿就走了,你们心有多大,啊?阿晖!你还坐那儿干什么,让两个小混蛋给我滚进来!” 俞晖放下茶杯,起身准备去叫,就见俞昭跑过来自己叫门:“长姐,开开门。我错了,我不该和灿灿动手,都是我的错,大哥,晖哥,开门,我错了。外面冷,灿灿和我的衣服都湿了。” 俞晖开了门,俞昭一步闯进来,跪在地上,说:“大哥,你罚我吧,我错了,我不该动手伤了妹妹。” 俞晖见俞灿还低头找东西,半呵斥半使眼色,眼见着外面的雪有点儿大了,怎么也找不到那只虎牙,俞灿不情愿进来,也在俞昭旁边跪下,俞曜对俞灿说:“你去沙发上坐好!”然后对俞昭说:“你跪在这儿看着。” 俞灿捂着胳膊坐下,俞晖拿来剪子红花油之类的,俞曜剪开俞灿袖子,抬头看了一眼俞烨,俞烨擦着眼泪心疼地搂着俞灿,俞曜说:“大姐,您去楼上吧,这有我呢。” 俞曜每次教训弟弟妹妹都是这句话,俞烨顿了顿,起身上楼,俞灿没敢求大姐留下来,眼巴巴看着大姐起身,可俞烨没回楼上卧房,只是坐在二楼回廊的沙发上看着弟弟妹妹们。 俞晖按着俞灿,俞灿紧张向后,闭着眼,俞曜问了句:“灿灿,《大医精诚》背一下? “啊?” 俞曜无奈,说了句:“医学院希波克拉提斯誓言用中文你背给我听听。” 俞灿睁开一只眼,本来正等着剧痛和狂风暴雨来临,谁知道俞曜只是让背希腊医学家的誓言。俞灿背:“我要竭尽全力采取我认为有利于病人的医疗措施,不能给病人带来痛苦和危害。即使有人要求,我也不会把致命的毒药给任何人,也绝不授意别人使用它,尤其不帮女人堕胎。无论进入谁家,只是为了治病,啊!痛。” “忍着!继续背!”俞曜观察轻按几下,趁俞灿放松,直接把左臂托上了,然后手里将红花油捂热,揉着,俞灿疼得龇牙咧嘴,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俞曜手劲儿轻了轻,嘴里却狠了狠说:“不许哭,继续背!” 俞灿抽抽嗒嗒说:“远离任何……不当行为,不接受贿赂,尤其不勾引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也无论已婚未婚。治病期间甚至离开之后,对看到或听到不应外传的私生活谨守秘密,绝不泄露外扬,我要清清白白的行医生活。” 正好背完,俞曜问:“你们两个因为什么?”鸦雀无声,见没人说话,又问:“谁先动得手?” “我,我的错。”俞灿和俞昭异口同声。 俞曜气笑了,看俞昭身上还滴水,说:“倒是默契,给你们两个二十分钟,回房换衣服,然后到我书房来!给你们时间想好说辞怎么骗我!” 俞灿和俞昭起身离开,愧疚望向二楼的长姐,俞烨转身回房。 第60章 敲山震虎的家法(一) 俞晖安排着小琴去煮茶和点心给大姐送去,一边让小棋去照顾小妹俞灿,怕她胳膊不方便。 俞晖自己则端着一杯热咖啡进了俞曜书房,放在书桌上,关好门。 俞曜说了句:“小晖,你坐。” 俞晖说:“我可不敢,今天家里气温不对,坐下容易挨骂,我还是站着汇报吧。” 俞曜骂:“你也跟着凑热闹!” 俞晖知道今天大家心里沉重,寿绍瑗的事情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的身上,俞晖难得一见地耍宝:“我也想凑热闹,问题是摩托车也没我啥事啊。” 俞曜闻言一愣,左右四顾,要拿桌案上的戒尺打俞晖,俞晖急忙讨好说:“哎,大哥息怒,息怒,暂且给我记上,今天得留着力气收拾那两个小家伙呢。” 俞晖的话本来是开玩笑,俞曜想了想却认了真,其实俞晖才算是二叔的长子,虽然是当年二婶领回来的义子,那也是拜过祠堂祖宗的,当时说领回来就领回来,说送回去就送回去,当孩子是个工具。二叔新年礼物就送一个孩子,着实偏心,说了句:“要不,给你买辆车吧。” 俞晖急急说:“哎呀,钱不是这么花的,您省省钱,我还是坐下汇报工作吧。” 俞曜闻言瞪了俞晖一眼,俞晖自知失言,忙改口:“领导,领导,我来汇报工作。”见俞曜没吱声,又继续改口:“大哥大哥,我坐下分享些见闻,您看成不?不过您要是真有意补偿我,给我涨涨工资?” 俞曜笑骂:“就该狠狠整治你们一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俞晖陪笑说:“灿灿和阿昭今天确实反常。” “怎么说?” “灿灿金山银山堆里长大的,对金钱没啥概念,之前也没见特别喜欢摩托车,往往都是阿昭惹祸她求情,今天怎么就闹红脸了?” “你以为真是摩托车?” “我不好说。”俞晖想不透。其实俞晖今天听到寿绍瑗的事情时,莫名联想到三年前有位护送他和几位同志撤离香港时牺牲了,俞晖想要打消这念头,他宁愿寿绍瑗是被抓起来,至少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俞曜说:“我猜,十有八九是这俩孩子都有秘密,也都不想读书了,又怕大姐伤心,两个人互相发难。” 俞晖震惊,说:“阿昭去了党务调查处培训,咱当时没拦住,现下义父又想他去航空大队,怎么就这般热衷官位名利?港大那边也旷课这么久。可是灿灿天天说着想当医生,除了看书就是做实验,她也能不想读书了?” “你看灿灿过年送的礼物是什么啊?“箱”子,和“夹”在中间的鲁班锁,这是什么,箱,夹,想家,咱把这孩子一个人扔在国外了三年多了。三年来,也就看了两次。这次俞昭都回来了,她还能安心一个人在国外?也是我欠考虑了。” “不是,大哥,您想多了吧,您都没打开箱子。要不我帮您破解一下?” “别动!放书柜里,你别弄坏了,有空我自己解,这锁灵巧着呢。”俞曜十分珍惜俞灿送的新年礼物,想了想说:“咱家灿灿必须好好读书,一会儿就是敲山震虎也得让这小家伙儿悬崖勒马,给我止住她那些不现实的想法。” “您可不是敲山震虎,您这是要杀鸡儆猴。” “我发现你这小子的嘴在国外学的越来越刻薄了。” “我改,我一准儿改,您可别拿我以正家风。”俞晖故作轻松实则更是掩饰自己的忧虑,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寿绍瑗时,是在香港,她刚刚办一场个人画展,乖巧自嘲自己胖了,笑说:“小晖哥看着轻减了不少,想是被曜哥管得狠了,我可怎么办,晚餐云吞和菠萝包吃太多,减肥很难,要不请曜哥给我安排个差事?”如今,自己这边无论是红是青,都没有半分寿绍瑗的消息。 “臭小子,今儿个你倒是活泼。”俞曜作势虚踢了俞晖一脚,接着问:“说正事,你查完,知道三年前大姐那边的酒店钥匙给了谁用吗?” “说是在香港的一位爱国人士。” “身份呢?” “不知道,好像是一位爱国人士的妻子,就是后来大姐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位孕妇。” “孕妇?怎么样了?” “听说三年前药厂被日本人使计爆炸时就牺牲了,一尸两命。” “听说牺牲了?联络洪帮,看看三年前酒店还有谁在住? “联系过了,洪爷的管家说爆炸前几天有两位一前一后拿着俞家信物去顶楼,爆炸当天大小姐的信物放在房间。” “两个人一前一后拿着俞家信物?会不会是作假?知道是谁吗?” “哥,洪爷当初和咱老爷有约,胆敢探查顶层客人身份帮规处置。要是能透出风,那还安全吗?俞家延龄花的假可是很难造。”俞晖觉得长兄俞曜也被两个小家伙气昏了头。 “难道是二叔或者俞昭?俞昭当时在香港重伤住院托人带着信物不是不可能,告诉香港那边保持静态观望。” “是。” “继续查徐麟的下落!还有!以后别让我听到好像,听说之类的词。” “是!”俞晖无错被批,他知道这个年事情真是太多了,他与长兄如今再钢丝上跳舞不说,家里的小孩子也要瞎掺合,长兄的压力很大。 俞灿和俞昭那边两个人都想顶罪,都不到20分钟就出来了,两个人在楼梯处打个照面也互不说话,倒是俞昭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回来俞灿碎掉的玉佛,直接塞进俞灿手里。 一起下楼,敲门。 “进来!” 两个小家伙儿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都低头认罪。 “到底怎么回事?”俞曜问了一句。 俞灿和俞昭两个人都要抢着说。 俞曜说了句:“昨天表哥来,你们一个个都怕挨罚,畏畏缩缩,今天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个个争先恐后!” 训一段话,停一会儿,安静下来最可怕,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俞曜缓了缓说:“不用抢,都跑不了,一个个审,俞昭错大,你跟我去小祠堂。” 俞灿一听小祠堂慌了,连忙伸手拦着说:“大哥,不是不是,是灿儿先动得手,您别罚小哥,求您了。” “现场窜口供,来不及了!”俞曜看着俞灿似是判断真假。 俞灿急忙拿起桌案上的戒尺,伸手递过去,急得带了哭腔:“是灿儿的错,您打灿儿吧。” 最怕戒尺的灿儿还主动请罚,果真反常,俞曜接过戒尺递给俞晖,说了句:“想挨打,都跑不了,大过年的,你们看看给大姐气成什么样了?谁家兄弟姊妹没有打架疯闹,就你俩下死手!一年多没见,都长本事了!阿晖,一会儿狠狠罚阿灿几戒尺!”见俞灿还敢拦在门口,接着说:“让开,罚阿昭不只你俩打架的事!” 俞晖把俞灿拉到一旁,俞昭认命地跟俞曜去小祠堂。 第61章 敲山震虎的家法(二) 书房里俞晖老神在在的板着脸说:“老实交代,到底因为什么动手打架?” 俞灿讨好笑着,蹭上前,哄着:“二哥别生气,我们其实是闹着玩的。” 俞灿心里想着大哥说俞昭不只打架的事,莫不是寿绍琛那般不中用,他们刚走就被表哥抓到了? 俞晖见俞灿嬉皮笑脸,没说话,把戒尺拍在桌子上:“快说,要是扯谎,一会儿圆不上,去小祠堂的就是你了!” 俞灿听见戒尺的声响又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俞晖看到小妹这个样子已经心软了,想着要是俞灿不说,八成自己也舍不得问出什么了,终归是俞昭不让着俞灿。 只听俞灿如蚊鸣般地声音响起:“是……灿儿和小哥斗嘴拿摩托车开玩笑,后来玩笑开过了火,小哥又不小心弄坏了灿儿的玉佛,灿儿说不过小哥,气急了动手的。” 俞晖想了想前因后果,以为刚才俞灿也是找玉佛的碎片,也想起这个玉佛是当年寿家外公说俞灿和寿绍琛结娃娃亲,义父俞斯益一心想攀着寿家,忽觉亲上加亲,就命人从自己收藏的玉石里找了上好的雕了玉佛和玉观音给俞灿和寿绍琛。 这可能是俞斯益送给俞灿唯一贵重的礼物,俞灿一直戴着。觉得八九不离十,又问了句:“你们开了什么玩笑?” 俞灿一时编不出来,怯生生把左手递过去,俞晖知道她刚刚伤了左臂,暗道小家伙儿吃准自己舍不得动手。虎着脸说:“右手!” 看了二哥俞晖不像是开玩笑地神情,许是真生气了,俞灿瘪了瘪嘴,要哭,慢慢伸出右手,握成拳,不肯张开。 俞晖有得是耐心,学着俞曜盯着俞灿,俞灿自知理亏,慢慢低头,张开右手,掌心放着那枚摔碎的玉佛,俞灿不知道俞晖的联想,只是想拿玉佛试试长兄和二哥是不是知道了寿绍琛的事,如果要是知道了,还是先招供,坦白从宽,绝不给寿绍琛那大烟鬼背锅! 俞晖从俞灿手里小心拿走玉佛,用手帕包好,说:“我认识玉工坊的匠人,能给你修好。” 俞灿松了口气,看来是不知道,在俞晖看来俞灿是因为玉佛是义父送的,心下又是一阵心疼。 戒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没等打到俞灿手掌心,俞灿把手缩到背后,哽咽哭着:“二哥哥……” 没等俞灿哭完,因为书房门没关严,楼上小祠堂竟是传来俞昭的哭声,和俞曜的责骂声,俞灿一下子忘了后面想要发挥的话。 俞灿不明白俞昭犯了多大的错,这究竟是多大的罪过,把平时最能躲罚的俞昭打哭,吓得愣在那里。 小祠堂里,俞昭自觉认命,直接趴在春凳上。俞曜倒是坐在藤椅上,把玩手里的藤鞭,说了句:“你说,大哥为什么教训你?” “哥哥教训得对,阿昭没哥哥样子和灿灿吵架,没轻重动手伤了妹妹。” “嗯,还有。”俞曜不轻不重打了两下。 “我……我在港大几个月没去上课,辜负了大哥大姐的一番良苦用心,也……也没给妹妹做好榜样。” 俞曜扬手狠狠打了俞昭三下,说了句:“继续说。” 俞昭疼得倒吸口气,也不敢讨饶,接着小声说:“我……我三年前去党务调查处,后来受伤退出,其实至今还有联系……” 又是四五鞭停下,俞昭带着哭腔说:“我自作主张去中央航空学校报到,没告诉大哥大姐。” “咻啪”两鞭,俞昭头上出了细密地汗,俞曜训了句:“避重就轻!继续。” 俞昭心想这么罚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怕是一个月都下不了床,再错过了训练。急忙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大哥,我错了,我没考虑家里人的感受,可我是真想为国家做些事情,我长大了,我……啊。痛,大哥手下留情!” “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 “没……没有了。”俞昭不知道哪些能交代哪些不能。 俞曜的家法也直接堵住了俞昭的话,三十几下藤鞭让俞昭彻底吃不消,心下也慌了,以往大哥都是吓唬多,动真格少,今日几乎没说几句训诫的话直接动手。 之前寿绍琛抗罚,表哥气极了打伤了寿绍琛的腿,此时回头看自己大哥脸色铁青,想是气得够呛。 俞昭心下一横,从春凳上翻下身来,一把抱住了俞曜大腿,顾不得面子,带着半真半假地带了哭腔说:“哥哥,昭儿错了,哥哥别生气,饶了昭儿吧。” 藤鞭扑了空,俞曜气结:“调查处没白训练啊,你还敢抗罚?” 俞昭见什么都瞒不住了,索性敞开了说:“大哥有志报国,弟弟理应效仿。” 俞曜气得发抖,说:“你回来又见郁金?好好好,报国是吧,效仿是吧,我让你效仿!”直接揪起俞昭,按在桌案上,手下藤鞭挥舞更加有力,俞昭疼痛难忍,在长兄手底下永远是孩子,忍不住委屈哭出声来。 楼下书房里,俞晖倒是故意放水,戒尺都敲在了桌案上。 俞灿听着楼上小祠堂声音不对,冲出书房,急忙往小祠堂跑,倒是机灵,不敢去闯祠堂,急得敲俞烨的门:“姐姐,姐姐,是灿儿动手打架的,是灿儿耍脾气,您让大哥饶了小哥哥吧,呜呜,大哥把小哥哥都打哭了。” 敲了半天,见房内俞烨没反应。侧耳去听,俞昭哭声愈发凄厉,隔着窗帘透过的影子都能感受到长兄的怒气。 俞灿觉得,十有八九是大哥知道小哥哥和寿绍琛一起干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一时顾不上分寸,直接跪在祠堂前,哭着说:“哥哥,哥哥,饶了三哥吧,您打灿儿吧,都是灿儿的错。” 俞灿心里很害怕,她怕大哥和小哥如同寿绍琛和大表哥寿绍璋一样——兄弟离心。 小祠堂隔音极好,但俞灿仿佛能听到长兄喘着粗气狠狠教训,俞昭的哭声渐弱了,隐约还有顶嘴的话,更是担心起来,屁股在藤鞭底下,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顶嘴,俞昭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大声说:“三哥,小杖受大杖走,你快跑哇!” 祠堂里,俞昭听了俞灿的话,趁俞曜不注意,闪身从桌子旁跑到墙角跪下,哭着说:“哥,您消消气,饶了昭儿吧。” 俞曜看了一眼哭着认错的小弟,又听着门外幼妹求饶,打开祠堂的门说了句:“小晖,你把灿灿带回书房。” 第62章 敲山震虎的家法(三) 俞晖上楼拉走俞灿,俞灿手抠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肯走,俞晖拉起俞灿右手,抬手不轻不重打了两下,低声说了句:“还不走,还想轮到你?你是想进去看看那藤鞭多粗?一天天心眼儿没长多少,胆子倒挺大,你小哥哥港大的学要是上不成了,长姐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教训他,再不走,你陪着一起挨罚吧!” 俞灿拿不定主意,不知长兄这尊如来佛到底知道了多少,被半拉半推下楼回到长兄书房坐好,俞晖训着:赶紧写检讨,板子就打不到你身上。” 俞灿不敢违逆,哭得不断抽气,继续求情:“二哥,好二哥,你去小祠堂救救小哥吧。” “我去救,你老实写检讨!”俞晖也听着俞昭哭叫凄惨,事情都赶在一起,不怪长兄动火。 “嗯嗯,我现在就写。”俞灿顺坡而下,急忙应承。看着俞晖关门,急忙耳朵趴在门上听。 小祠堂外,俞晖拿来准备好的止痛消肿的药和热茶,敲门:“大哥,您消消气,我帮您教训。” 俞曜打开门,俞晖使眼色让俞曜看俞灿以及长姐房间的方向。 俞晖递给俞曜茶,手里状似无意拿过藤鞭,怕俞昭再吃亏,扶长兄坐下,看见躲在角落偷偷揉屁股的俞昭,觉得俞昭就是个孩子,想不到他是怎么通过调查处的培训和考试的,如今还敢再联系,到底是吃苦没吃够,想起来就心疼又生气,蹲下身小声问:“你下定决心不读书了,是吗?” 俞昭答:“下定决心了,除非,除非大哥打死我!” 俞晖瞪了俞昭一眼,还敢火上浇油,俞曜走上前弯腰低声问:“阿昭,大哥只问一次,你真不读书了?” 俞昭哭红的眼睛抬头问俞曜:“大哥,您真要去当国民政府的官,俞家北边真和日本人做生意了吗?长姐知道吗?” 俞曜反被幼弟将了一军,俞晖心道俞昭眼里除了黑就是白,不知道当年郁金是不是故意把俞昭培训成这样,留着给长兄添堵,扒火车回来那天就收拾过他,看来真是铁了心,俞晖转过话题问:“你和灿灿为什么打架?” “灿儿的护身符……” “毛毛躁躁,灿儿虽然像个假小子,可到底是女孩,心思细腻着呢,你就这么当哥哥!还有!你知道俞家断学从政是要逐出俞家大门的吗?” 俞昭不服气回了句:“那大哥弃教职从政履新,也被逐出俞家?” 没等俞曜说话,一直打圆场的俞晖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少有的生气,狠狠扯了扯俞昭耳朵,压低声音说:“当初要不是为了从调查处救你回来,大哥何至于一再被逼履新?” 俞昭闻言惊住,因为之前父亲俞斯益对自己说的是长兄履新缺少助力,让自己好好考虑,俞昭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屁股疼头疼都要炸裂了。 俞曜仿佛一切了然于胸,起身吓得俞昭更加往后退,俞曜盯着俞昭问:“和日本人做生意了怎么样?你懂商业吗?懂经济吗?和寿绍琛每天胡作非为,惹是生非!你考虑过家里人吗?”俞曜直接扯着俞昭按在小祠堂里的内室床榻上,说了句:“裤子脱了。” 这句话更是吓得俞昭三魂丢了两魂,就差钻到床底下了,一是刚才已经挨了打,二是自己已经不是七八岁顽童,说扒了裤子打一顿就打一顿,小妹就在楼下,以后可没办法做人了。 俞晖一把按住还想逃的俞昭,推进了小祠堂的内室,说了句:“给你上药,你跑什么跑!” 俞曜看一眼害羞不肯上药的小弟,忽觉小弟果真长大了,将药放在床榻的柜子上。叹口气说了句:“现在长姐和灿儿听不见,你说说你不读书打算怎么办?” 俞昭闻言,心下发酸,颤声叫了句:“大哥。”三年前自己和寿绍琛浑闹被帝国理工退学,气得绍璋表哥下手失了轻重,拎着马鞭教训他们两个,最后还是大哥拦下,也是问了这句话,自己打算怎么办。 绍璋表哥说弃学离家家法他们躲不过,军法上,从调查处逃跑当“逃兵”应该被枪毙,这番话确实吓坏了他和寿绍琛,然而最后也是大哥出面,然后在医院病床边问,自己打算怎么办。 俞昭哽咽了一下:“长姐……” “长姐我帮你交代,我是想问你,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您不让昭儿去党务调查处,昭儿不去,可这次我……我是真想去航空学校,报效国家,保卫人民。” “昭儿,哥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爱国吗?不是你听了几场演说,几个人的撺掇,看了几本小说就能明白的,你还年轻,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俞曜想好好和俞昭谈,可是话说到这儿,火气还是忍不住。“还保卫人民,今天你连小妹都保护不好,还能指望你保卫人民?”顿了顿,俞曜接着说:“你说,俞家家规第一条第八条是什么?” “传家二字,曰读与耕;兴家二字,曰简与勤;安家二字,曰宽与诚。凡俞氏子孙,书不可不读,学……不可中断,不得于吏中获利,不得于农闲忘读,不得为工技取粗,不得为商贾争巧……”俞昭声音越来越低, 俞曜没有在读书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只是说:“所以你和灿灿打架是因为担心灿灿和你一样,中断学业,去保家卫国?还是俞灿已经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俞昭听了之后,本来趴着,一个激灵坐起,被俞晖按了回去,呵斥了声:“老实点。” 俞曜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三番五次改专业换学校,不全是因为心性不定,二叔说你是意气用事,我看不尽然,更多的是“义气”用事,今后不论是在调查处还是飞行队,大哥希望你保持这份“义气”,明是非晓公里理,更保护好自己,等国家稳定,务必回学校读书!能答应大哥吗?” 俞昭闻言从床上艰难下来,趴在俞曜腿上哭成了个孩子,俞曜摸了摸俞昭柔软的头发,重复了一遍:“能答应大哥吗?” “我答应,我答应!国泰民安时,就是昭儿重拾书本日。” 第63章 敲山震虎的家法(四) “听说你在党务调查处好歹是个组长了,怎么还和灿儿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俞曜似是想起什么,笑了笑,接着说:“留着一会儿吓唬灿儿时再哭吧。” 说得俞昭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却还是固执的问:“大哥,俞家真的和日本人一起做生意吗?” 俞曜看了一眼俞晖,心道俞家孩子怎么都执拗如此,不得到亲口答案不肯罢休,俞曜答:“大哥没有!” 俞昭一瞬间眼睛亮晶晶,仿佛说我就知道大哥不会,我相信大哥。 俞曜说:“如今已经将你从调查处借调出来,不能再回去!另外,舅母病了,告诉寿绍琛和寿绍瑾,三天内滚回家,我和大姐帮他俩求情,要是还在外面野,这辈子都别回去了。” 俞昭认命地点了点头,觉得俞曜就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料事如神,猜到自己给寿绍琛打掩护,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当着表哥的面揭穿。 俞昭说了句:“盛昌钟表店。” “什么?” “下午,我和寿绍琛在……盛昌钟表店见面的。”俞昭闷闷地说出来。 俞曜看了俞晖一眼,俞晖狠狠戳了俞昭脑袋一下,说了句:“讨打的脑袋!”然后出门给寿绍璋打电话,去盛昌钟表店看看。 俞曜继续问:“至于灿儿,你觉得她知道些什么?” 俞昭没敢提寿绍瑗,只回答:“她估计听了寿绍瑾的撺掇。” 俞曜叹口气接着说:“一会儿我去问灿灿,说回你,既然你有飞行梦,大哥也不想打破它,可当飞行员着实危险,是大哥有几句话你要牢记在心: 一是不可再粗枝大叶,三心二意 二是不可瞻前顾后,凡事务必小心 三是勿忘本心,时常读书 俞昭哽咽说:“哥哥,昭儿记住了。”看俞曜起身,俞昭拉着俞曜手问:“那灿儿……哥,您别……” 俞晖正好回来,听见俞昭的话,说:“听闻你在调查处学了不少本事,是打是骂,是劝是吓,反正降伏灿儿好好学习就靠你了。” “长姐……”俞昭还是有诸多放心不下。 俞曜没说话,从心底里觉得小弟还是优柔寡断心地善良的公子哥。 “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这是正月里,长兄手下留情,以后在飞行大队若是有半分行差走错,可不是肌肤之痛那么简单。”俞晖看着历来养尊处优的弟弟,不知道何以让他选择这样一条路。 俞曜没回头,径直走出了书房,在门口说了句:“抄家规三十遍,抄不完,不许从祠堂出来。” 俞曜和俞晖从小祠堂出来,在回廊路过长姐俞烨房间,俞曜停了一停,似是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下楼去书房。 这边俞灿听见脚步声,飞快从书房门口跑回靠近内室的小书桌,钢笔不知道掉到哪里了,只得抄起毛笔,飞快写了几个字。 俞曜对顽皮幼妹的小动作了如指掌,进入书房,俞灿战战兢兢起身,俞曜直接坐在书房外室的檀木椅子上,俞晖走上前看了一眼俞灿写的检讨书,只见宣纸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还有一串看不懂的字,仔细去辨别才看出是花体字英文: 有之过也悔矣,决今后改之。余行为不通世俗,顽劣怕读文章,本无术学,言义尤浅,比时乖张,诸兄多见宽容。  Forgiveness and forgive is unspeakable joy, even the gods will be the envy of great joy.(宽恕和受宽恕是难以言喻的快乐,是连神明都会为之羡慕的极大乐事。) 俞晖抿嘴,忍不住笑,要拿起来给长兄看,俞灿按住不让,两个人暗自较劲,俞晖板起脸来,俞灿才松了手, 俞晖拿给俞曜去看,还是忍不住笑说:“灿儿这几笔字可是需要专家来看,不然看不懂,我原以为灿儿会写个罪己诏,后来一想灿儿自小囫囵吞枣没背全过几篇古文,觉得还是如往常一般,英文检讨书,谁知道回国长进了不少,中英结合了,就是我看这倒不像是自己反省明白了,反倒是教我和大哥多学会宽容。大哥,您说这算是反讽吗?” 俞曜横了俞晖一眼,知道俞晖是缓和气氛,看向俞灿说:“小杖受大杖走?哪里学来的?” 这本是俞灿和华妍聊天时,华妍说的话,忽而被长兄问起,闭着眼胡诌道:“孔子!” 俞曜脸色稍微缓和:“灿灿长进了,长姐长兄这一年不在,自己还能去看《孔子家语》了。想来确实是想家了。” 俞灿暗自庆幸歪打正着,听俞曜又问:“听说灿灿在伦敦有个玩得不错日本同学,很喜欢中国文化,和他一起学的吗?” 俞灿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答:“是,我教他化学,他教我日本刀法,公平交换来着。我担心说起中国文化要是不如他个日本留学生就太难看了,所以看了些,可是还有很多不懂,希望有机会能在大哥身边多请教。” 俞曜没回,抬头打量小妹,一年不见,个头又长了一些,圆圆的小脸瘦了不少,有了尖下颌,长长的睫毛还挂着刚才哭过的泪珠,我见犹怜,仔细看去,滴溜溜转的大眼睛还如幼时狡黠可爱。 俞灿被盯得发毛,不禁抬头看俞曜脸色,也时不时看看俞晖是否有什么暗示,俞曜拿起茶几上的戒尺起身,俞灿吓得后退几步,大哥也没审出什么,怎地就要动手。 东条明一的心理学观察法,对于大哥根本没啥用,猜不透! “右手。”俞曜走到俞灿身前,不带什么感情的说。 俞灿慌里慌张,不知所措,又红了眼眶,哆哆嗦嗦伸出右手摊平。 看着快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妹,俞曜一阵恍惚,这个场景仿佛还停留在俞灿五六岁时,没有书桌高,一要受罚就钻进书桌下面,任谁叫都不肯出来。 俞曜手托着俞灿紧张的出汗的小手,问:“灿儿,你告诉大哥,你在学校参加过那些革命活动吗?” “啊?没有没有。不过,不过……和阿瑾姐听过几次演讲和读书会,不过我觉得不实用,不感兴趣。”俞灿一直低头偷偷看长兄拿着戒尺的手,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确实不感兴趣,俞灿全部身心都放在想要提前毕业的课题上。 第64章 敲山震虎的家法(五) “灿儿,你知道寿绍瑾的是吗?你知道扯谎会怎样?”俞曜问。 “灿儿没说谎,要是灿儿说谎了,就让……”俞灿想耍舌头说就像俞昭一样屁股被打成八瓣,想了想自己的小手还离戒尺很近,就发了个更狠的誓:“要是灿儿说谎了,就把灿儿赶出去,再也不准灿儿回家!” 俞曜抬了抬眉:“刚刚和你三哥动手,明明打不过,为什么不认输,宁可受伤也不肯受你三哥控制?” 俞灿知道俞曜看得清楚,旁人都以为是俞昭下手没有轻重扭伤了自己胳膊,其实是自己硬挣脱出来,但凡有半点希望都不愿受他人钳制。 “我不想输,我觉得我能打过他!”俞灿说,偷眼看看俞曜的神情,又补了一句:“其实和三哥动手时灿儿以为是闹着玩,灿儿没大没小已经知道错了,而且后悔了。”说着闭上眼认命地把右手摊平些往前伸了伸,要不就早挨完打早结束审讯。 俞曜拉着俞灿的右手,走到案台边把戒尺放下,又拉着俞灿坐下,看了看左臂是不是肿得严重,俞晖又找来一些活血化淤的药和红布,俞曜边揉边说:“教训你小哥哥是因为他不好好读书,哥哥才生气的,灿儿要是你也不认真读书,长兄也不想教训你了,只是以后长姐长兄都不让你回家了。”最温柔的话才最能吓到俞灿,俞灿急忙发誓表态说好好读书。 用红布托着俞灿胳膊,挂在脖子上,俞灿小声说:“丑。” 俞曜敲了敲小妹的头:“知道丑,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伤到自己,明白吗?” “明白,灿儿知错了,大哥别生气,灿儿再不会了。” “你在学校用心读书,以后成为一位好医生,是长兄长姐最大的期望,一会儿上楼向长姐认错,哄好了长姐,你这顿打就权且记上。” “是。”灿儿起身鞠躬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回头问了句:“大哥,灿儿读完研究生能成为咱家的好医生吗?” 俞曜心下发酸,他明白幼妹是想问,是不是读完研究生就能回长兄长姐身边工作当医生了,想到她现在大学读了四年不到,便给了小妹希望,说:“你本科毕业后大哥给你在家附近找医院实习,然后边实习边读研究生,以后发现医学领域更值得深入研究的方向就去读博士,成为咱们家最有学问的人,好不好?” 俞灿听到这番话,看了一眼在玻璃书架里送给大哥还没被打开的新年礼物,眼睛里有了光芒,晶晶亮,开开心心道了一声好,高高兴兴跑上楼。 俞晖暗笑,俞灿这孩子变脸比翻书还快,看着蹦蹦跳跳的背影,关上书房门,说了句:“大哥,您真偏心,疾言厉色鞭笞被别人撺掇蛊惑的小弟,就为了试探咱家这个干干净净一心向学的小宝贝儿。” 俞曜揉了揉眉心,说:“要是你没毕业,今天被鞭笞的就是你!” “大哥,我之前也挨过教训了,何况现在我仍一心向学。”俞晖不擅长撒娇耍宝,只是今日担心长兄难过,抖抖机灵说:“灿儿情商不及昭儿,好在嘴乖,要是昭儿如灿儿半分,今日还能少讨些打。” “昭儿虽是小聪明,但够机敏,心性不定,遇到大事怕他会孤注一掷,这是我知道的,可我却小看了灿儿,灿灿看上去木讷,可心底有些大智慧,小小年纪敢断臂求生,似有些绝处逢生的勇气和智慧,就这份绝处脱身的本事,小晖你也得学学。” “我看人精都到大哥家里了。” “你是猴精!”俞曜笑骂。 俞晖看俞曜疲态稍微缓了缓,试探性问长兄的态度:“咱们这事儿……长姐那边? 俞曜叹口气,说:“明天劳烦长姐去接舅母,阿昭的事情过段时间再说吧。阿瑗生死未卜,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俞灿没敢直接去找长姐,回到屋子里,东看看西看看,现下才放心下来,仿佛确认自己将长久住在这里,一下子心里就安稳许多。 俞灿在长姐房门前踯躅很久,看着梅姨从大姐房间里出来,俞灿上前一只手端着小棋煮的甜汤,讨好地冲梅姨笑,会说话的眼睛好似在问,姐姐还生气吗? 梅姨是俞家老人,从小就照顾俞烨,梅姨看着这些孩子长大,嗔怪看了一眼,又心疼脖子挂着红布托着手臂的俞灿一只手端着甜汤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正话反说:“小小姐快回房吧,大小姐正在气头上呢,啊呀呀!囡囡这吊着胳膊,端着甜汤把手都烫红了,小棋你怎么照顾小姐的!” 闻言,长姐俞烨也坐不住,止不住担心出门来看,俞灿上前笑嘻嘻讨好,俞烨又回到内卧,关了门。 俞灿跟进去,放下甜汤,坐在长姐房间的客厅里,看着墙上挂着兄妹几人的书法和涂鸦,都用相框相得极好,还有兄妹们的照片,俞灿坐在客厅的钢琴旁,向屋里喊:“姐姐,听灿儿单手弹个钢琴哇,您指点指点灿儿。”说着弹起来,俞灿的钢琴是俞烨教的,这是俞灿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弹完一曲见长姐没有反应,把钢琴凳搬到俞烨卧房门口,百无聊赖坐下来,看着长姐客厅的陈设和在英国的家里有什么不同,她琢磨着怎样装修,毕竟以后就要和哥哥姐姐生活在一起。 坐了很久,俞灿觉得梅姨应该上楼叫大家吃晚饭了,从花瓶里拿出了个鸡毛掸子,在自己腿上敲了敲试试,疼,嗯,就它了。 梅姨敲门叫众人吃饭,俞灿爽快答:“梅姨辛苦了,姐姐不吃,我也不吃,我要陪姐姐。” 说着又拄着鸡毛掸子坐在钢琴凳上,俞灿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果真没有十分钟,姐姐卧房有响动,俞烨开门,看见俞灿举着鸡毛掸子,跪趴在琴凳上,可怜兮兮抬头说:“姐姐,你别不理灿儿,你打灿儿两下,出出气,好不好?” 俞烨没说话,看着幼妹吊着胳膊,讨好的样子,狠心关上了门,俞灿在门外说:“姐姐,长兄和二哥说,要是长姐还生气吃不下饭,晚饭也不让灿儿吃,还要把灿儿拉到小祠堂去谈话,我和小哥哥是闹着玩闹急了,小哥哥都让大哥揍得起不来,还在趴着抄家规呢,姐姐,要是灿儿也被揍得起不来,谁陪姐姐玩,哄姐姐开心哇?” 听了听长姐没动静,俞灿说:“那灿儿还是自己去小祠堂请罚吧,总好过一会儿让大哥拎过去,灿儿没大没小和小哥哥动手,大哥一准儿把灿儿屁股打开花。可是现在灿灿想明白了。已经和小哥哥和好了,我们又是最亲最好的朋友了。” 第65章 长姐的安排 俞烨在屋里没回应,俞灿干脆坐在地上,说:“姐姐,我们一起吃晚饭吧,灿儿饿了,胃痛。”这不是假话,俞灿确实觉得中午饭在外面吃的忙三火四,回来打架吸了凉气,晚上也没吃饭。 俞烨开了门,瞪了俞灿一眼,拾起地上的鸡毛掸子指了指琴凳说:“灿儿从地上起来,在这儿趴好。” 俞灿听见长姐终于肯和自己说话,急忙起来,乖乖趴在琴凳上,甚至还撅起了小屁股,俞烨高高举起,想狠狠教训幼妹,却还是舍不得,轻轻放下,俞灿回头说:“姐姐,要不然吃饱饭有力气再教训灿灿?灿灿吃饱饭也有力气哭。” 俞灿一本正经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俞烨哭笑不得。狠狠拧了俞灿圆脸一把,仔细看俞灿吊着的左胳膊,拉着俞灿去吃饭,想去小祠堂看看俞昭,还是狠了狠心没进去。 晚饭吃得格外安静,俞曜俞晖斟酌着怎么和长姐提起俞晖断学从军的事,俞灿却时不时看向楼上小祠堂方向,担心俞昭,吃得心不在焉,吃完就匆匆回房,然后抱着一堆东西,一溜烟儿溜到小祠堂。 俞烨和俞曜看了一眼,也没去管她。 接过电话的俞晖回来,冲俞曜摇了摇头,左海凡没抓住寿绍琛,又让这小子跑了,敢情这孩子是属泥鳅的! 晚饭后,俞曜在西厅看报,时不时看向俞烨,俞晖整理书架上的书,俞烨对俞曜说了句:“去你书房,我有话要说。”想了想说:“小晖也过来吧。” 在书房坐定,俞烨说:“现在外祖父那边阿瑾阿琛出幺蛾子,阿瑗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看明天就安排,咱们正月十四就去外祖父那边陪着老人家吧,正月二十是外祖父八十八岁大寿,给二叔和俞家族老写好请柬,也看看二叔和二夫人要不要来,正好小晖毕业,昭儿那小混账是逃回来的,灿儿如今也大了,很多事等外租大寿后当着二叔和族老说清楚明白,咱们这几天处理一下。” “是,于情于理,都得这样。”俞曜没料到长姐这么快就要说出俞灿和小叔俞斯末的父女关系,不论怎样,都是俞家的孩子,想来俞灿也没什么接受不了。 “另外,时局动荡,天津的几家银行和证券公司,我想着能迁到香港的迁到香港,不能迁的折换成真金白银,香港也不是保险箱,我在花旗银行、大通银行以你们几个的名字都开立了账户,定期存一些黄金,你们两个大的替两个小家伙管理,不许他们乱花。” “大姐,最近公司资金周转不开吗?” “海外倒是能运转,国内越发艰难,不过这些你们不用操心。我仔细考虑了,这两个小家伙离了大人就没规没矩可劲儿闹腾,这可不行,灿儿乖巧伶俐,可把她一个人扔在国外将近四年了,着实放心不下!之前小晖跟着你读书,帮你处理教务,现下刚毕业就帮忙打理公司,但我想听听小晖自己的想法。小晖不让我操心,但两个小的咱们还得安排一下,不能由着他们胡来!”在长姐眼中,幼弟幼妹永远都是孩子。 俞曜和俞晖对视一眼,俞晖说:“长姐需要我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少哄我了,什么时候你也学的油嘴滑舌!” “和大哥学的。”俞晖察言观色,俞烨之前很是生气,现下也眉头紧锁,便哄着逗趣,其实也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俞曜拍了俞晖后脑勺,瞪了一眼俞晖,俞晖讨饶,俞烨看着两个弟弟,笑了笑说:“行了,我知道小晖的选择了。阿曜这个臭脾气,难得小晖愿意跟着你,咱家两个小的恨不得躲你远远的,绕道走!等你回香港也给小晖在港大谋个教职吧,别太辛苦啊,以后香港那边公司的事情也得你和小晖照应着呢!” 俞曜应承着:“是,感谢长姐忍痛割爱把小晖给弟弟。” “你贵庚了?也跟着耍舌头!” “我铺垫一下,向姐姐说说两个小家伙动手的事……”俞曜说。 “我知道,你该收拾收拾,太不像话了,往常疯疯闹闹的,今天打得乌眼鸡儿似的,转头两个人就又好了,离了大人就知道胡闹!这几年一个个的都像野马脱缰一样,这还得了!”俞烨说着有些火气。 俞曜听了长姐的话,越发不知道怎样开口,只能试探性地提起:“姐,阿昭上学的事……” “我知道不好安排,也别让你难做,我这边想着是不是能帮校方建个实验室或者图书馆,这样学校董事会总能给几分面子。”俞烨一心想让幼弟继续上学。 “这孩子心思也不在读书上。”俞晖插了一句。 “那他不在学习上他想干什么?这就是你们做兄长的事情了,好好带着他学习!” 俞曜没办法直接说出幼弟想去军校,只能婉转地说:“我看不如让他跟着姐姐或者二叔经商,看看世事艰难,再收收心读书!” “荒唐!好好地书不读,经商做什么?二叔会经什么商,一心想着升官发财,昭儿他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俞烨站起身,怒斥两个弟弟。 “是是是,大姐教训的是,我好好和他说说。”俞曜起身安抚长姐坐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俞烨坐下后却认真想了想,说:“你好好和昭儿说,昭儿年纪也不小了,天天跟着阿琛混闹,你……”俞烨是心疼今天挨了教训的俞昭,可是又知道俞曜身为长兄也没做错,只得改了话锋说:“你可别逼的他像阿瑾阿琛那两个小混蛋一样。” “不会不会,咱家的孩子长姐您还不了解,您放心。”俞曜安慰着。 “阿昭喜欢艺术来着,我看他屋里画架上画满了蓝天白云,要是真喜欢艺术,就成全了他,让他再换一次专业,学习嘛,总得多尝试多体验。”俞烨还是宠着幼弟。 “是,过几天开学我安排,听说艺术学院经常出去写生。”俞曜另辟蹊径说。 “写生好,反正阿昭爱动,也在课堂上坐不住,艺术和文化,是国家的根,总归是有用处的。”俞烨满意这个安排,又想到学校远在万里外的俞灿,已经一年多没顾得上这个小家伙,心里有些难受。 俞曜比谁都懂长姐,看了一眼俞晖,俞晖急忙拿来报纸说:“灿儿爱学习,接下来医学院两年多是实验和论文,今年香港玛丽医院三四月份就投入启用(注:此处年份有误,实际上是1937年4月13日启用,当时号称为远东地区规模最大的医院),维也纳医学院的前院长也特聘过来,灿儿正好作为学员学习,等到毕业再回去答辩,这期间大姐在香港也能照顾她。” “有心了,难为你。”俞烨看着报纸上的信息会心地笑。 丰阳馆,樱庭木郎弹着和琴,曲调轻快欢乐,樱庭子郎走进在房间:“今日想必是见到了俞灿小姐了,这样开心。” 樱庭木郎难掩嘴角的喜悦,樱庭子郎问:“你有提到寿绍瑗的事情慰问俞灿小姐吗?” “她似乎还不知情。”樱庭木郎回答,实际上他并没有提起寿绍瑗,只是看俞灿脸色不好寒暄几句,邀请她参加三月初的在天津举办的医学研讨会,她并没有拒绝,是以樱庭木郎很开心。 樱庭子郎看着樱庭木郎的样子,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傻子,只因为樱庭木郎的母亲出身东条世家,而自己的母亲不过是贫贱的渔村女。 只因杀了要变心的东条明一才有机会露脸,成为商会副理事,樱庭子郎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第66章 俞昭的爱情观 这边俞灿也夹着报纸,带着食物鬼鬼祟祟进了小祠堂。 现在彻底摸不清家里每个人都站在哪里,为什么长姐知道梅月参加学生运动偷了药房不追究,为什么长兄和晖哥没有继续帮警察局关着的学生,为什么寿绍璋还不知道寿绍瑗的事情,为什么寿绍琛和帮派混,为什么寿绍瑾突然这样有谋略…… 俞灿甩了甩头,要是将孩子送回寿家,她更不知道华妍离了孩子会怎么样。 蝇头小楷,颇费腕力,俞灿看着俞昭跪趴在桌案旁时不时唉声叹气,顿觉好笑:“诺,给你的,我没原谅你。” 俞灿带来晚饭、点心、甚至还有自己舍不得吃的巧克力,报纸里裹着的她帮忙抄的家规。 俞昭本想晾着俞灿,想到长兄刚刚说的任务,看了俞灿龙飞凤舞的毛笔字,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冷场了两三分钟,俞昭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闷,打趣道:“本来我下周能爬起来,把你这抄的家规交上去,你小哥哥我下个月也爬不起来了!你对我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哪比得上你会模仿大哥的字迹,我现在就只有一只手能写字,你凑合着吧。”俞灿故意这样说。 “疼吗?”俞昭心里一阵难受。 “疼不疼的,一会儿也得疼,你说要把我绑在祠堂,教训我,你没抓到我,我自己来。刚刚大哥用啥教训你来着,我给你拿来,教训我给你出出气?” 俞昭没接这个话,问了句:“阿瑗姐怎么回事?” 俞灿想了很多遍,之前寿绍璋大表哥在书房里时,她就想全盘脱出,可是寿家那样注重门面,何况体弱多病的寿家舅母以及年已古稀的寿家外公,已经面临着阿琛哥失踪,阿瑾叛逆声称断绝关系,怎么承受唯一孝顺乖巧的女孩离世的消息。 俞灿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和华妍带着寿绍瑗的两个孩子过了三年了,要是小哥哥没有去什么劳什子调查处,她一定分享,要是长姐、长兄、晖哥不那么视政治为大忌,她也会让兄姊们想办法…… 接下来,这两个孩子交给谁,俞灿彻底不知道怎样收尾了,心里埋怨寿绍瑗那么聪明机警,三年前居然想把孩子托付给寿绍瑾和寿绍琛两个不靠谱的,又想了想华妍的态度,无论如何,出于为孩子考虑,寿家都是最好的。 俞昭看着俞灿又是发呆和沉默,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彻底没了火气,一阵无奈,俞昭说:“现编谎话也不至于编这样久吧?” 俞灿回过神,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说:“多大的事,用得着现编吗?之前见到阿瑗姐让我帮她捎些衣服之类的,然后嘱咐了堆话,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 俞昭垂头,擦了擦眼睛,细细一想,便发现破绽:“你什么时候阿瑗姐?在哪儿见的?” 俞灿没有迟疑,说:“三年前,就你和寿绍琛说好了冬假找我玩,结果都跑了,我……我也想偷跑回家,到了香港,日本在上海找事交战,我没回来。 在香港见过一次阿瑗姐,她和我嘱咐了一堆,我都没有认真听,后来……后来听说你受伤在香港住院,我想去看你来着,阿瑗姐的同学敏之姐给我买了船票,连拉带扯给我弄上船了,我不知道那是和阿瑗姐的最后一面,真的……我很后悔……你说我要是说出来三年前也逃学回过香港会被打吗?” 俞灿真真假假地交代,然后反问俞昭:“小哥哥是要审我吗?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也不信,当时我想回上海来着,没买到票,敏之姐不由分说就给我塞回邮轮了,阿瑗姐的箱子交给了敏之姐,就存在咱家在香港的商行了,反正下午你都听到了……” 俞昭将信将疑,还要问什么,俞灿一只手扶在桌上,趴着哭得哽咽:“我真的……我不相信,我也想时间重来,在香港见到阿瑗姐的第一面时,就做些什么……我太笨了!今天害怕也没敢承认” 俞昭看俞灿突然自责,心下没了一点主意,拍哄俞灿说:“阿琛瞎猜的,你别瞎想,瑗姐一定好好的,你别难过,都是小哥哥不好,那年没回去陪你,要不你打小哥哥几拳出出气。” 俞灿趴在俞昭肩膀上,看着祠堂上的牌位,闭上了眼睛,轻轻问:“你说的是真的吗?阿瑗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真的,祖父过寿,她一准儿能回来。”俞昭哄着俞灿,肩头被俞灿哭湿一大片,换了话题问:“我今天上午交代你的事,你还记得吧?” “什么?”俞灿吸着鼻涕。 俞昭气结,弹了俞灿一个脑瓜嘣儿,说了句:“这么快就当饭吃了。” 俞灿揉着头回了句:“先不说我没答应,你求人还这么气盛,我照顾长姐,你去照顾长兄吧,从我回来,长兄的脸色就没几天是放晴的,打架明明是我吃亏,我还差点挨了戒尺,我离你远点儿,和你太近的人都有风险!” 俞昭没好气儿的说:“是是是,我的错,我道歉,让小公主吃亏了。” “本来就是我吃亏,今年就是不顺,过年高烧,去书房对峙,今天看病人,晚上打架,把胳膊弄坏了,你赔我!”俞灿开始不讲理。 “灿儿小姐吃亏了,怎么办?小生能弥补一二吗?” “能!” “怎么弥补?” “兰先生的戏还没听呢!那个兰先生真长得极好看?比你和二哥还好看?” “胡闹!瞎比较!”俞昭抬手用笔杆敲了俞灿头,随后问:“你真和个日本人谈恋爱了?” “小哥,你给我讲讲啥是恋爱?” 俞昭一时语塞,俞灿继续追击问:“小哥,你喜欢阿瑗姐,是不?表白过吗?寿绍琛为啥不回家?阿瑾姐为啥突然声称要断绝关系?明明我走时好好的,我天天在实验室,错过了不少新闻,你给我讲讲。” “我欣赏瑗姐,但不是爱。” “那啥是?” 俞昭被俞灿追问,怕俞灿情窦初开,被骗,陷入沉思,想了想说:“大海不是水滴突然汇集,太阳也不是一时落山,爱一个人也不该是一时兴起……” “不是一时兴起?那是……” “爱大概是恒久的委身,是彼此的成就、尊重和牺牲……” “都牺牲了,还咋爱?刚刚和长兄坦白了,我没恋爱,那个日本人叫樱庭木郎,伦敦认识的,他阑尾炎,我救过他,后来我俩互相补习功课来着,就这么简单!你再给我说说鹤童(寿绍琛小名)和狸童(寿绍瑾小名)” 第67章 喝多了发现橘代桃僵 俞昭不确定俞灿到底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也摸不清寿绍琛到底做了多少事,只是说了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俞灿不高兴嘟起嘴:“哦,好好,你们都是大人,就我是小孩!” “灿灿,你在国外……读书怎么样?” “挺好啊,很优秀!” “你给我发个誓,好好读书到毕业,邀请我去参加你毕业典礼,咱俩今天就算和好了!” “你欺负我,我还得给你发个誓,你是……” 俞昭装模作样学俞曜:“俞家家规第一条,背!” 俞灿看着俞昭,举起手发誓:“我好好读书,一定毕业!就不请你去参加毕业典礼!昭大人,你继续自己抄家规吧!”说着,孩子一般负气,起身就走,正看见祠堂窗户上红色的帏布,又是一阵头晕,回头装作无赖地样子说了句:“我被你打伤了,还帮你保守寿绍琛的秘密,你欠我两个条件,可别耍赖!”说完就走。 夜深了,俞晖来小祠堂看俞昭,担心俞昭不舒服、发烧,检查俞昭抄的家规,问:“三年前,你都受伤住院了,还去过半山酒店?” 俞昭听到这番话先是一愣,想起刚刚幼妹说她偷偷逃学跑回来过,随即帮俞灿遮掩说:“我……我在党务调查处的……战友,受伤了,因此我把信物交给她,让她去养伤躲避风头,只可惜……后来她……。” 俞晖猜想俞昭说的战友,大概是俞昭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孩子,也是这个女孩子当年通知俞家去救俞昭,是个聪明勇敢的女子呢,俞晖说:“她应该是个好姑娘,也是值得托付的战友!” “哥,阿媛姐……” 俞晖打断俞昭的话,说:“从现在开始不许问,不许提!” 俞灿回到屋内头疼欲裂,她之前对长姐说不喜欢红色丝绒窗帘,家里昨天都换成了欧洲进口的绢布和挂毯,只有小祠堂没有换。 俞灿闭上眼,都是红色,鲜血,杀人的手术刀,医院的通风口,爆炸枪声,寿绍瑗的脸,东条明一的脸几次浮现在眼前,还有耳边传来方俐之在明新医院里骂人的话…… 寿绍瑗和东条明一的脸重合再重合,俞灿又仿佛看见了善湛和善思两个小宝宝向她招手,一个激灵,满身冷汗。 俞灿偷偷从楼下厨房顺了瓶做菜用的黄酒,喝了几口,不好喝,找到了长兄私藏的葡萄酒和白酒,喝了几口,倒头就睡,俞灿本来想让俞昭出个主意,如今彻底没办法开口。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听见自己房间外厅有动静,昏昏沉沉起身开门看见俞晖和小琴在自己房间外厅收拾果盘正准备拿到楼下,俞灿懵懵懂懂,拉开床帘,叫了声:“二哥哥。” 俞晖听到动静回头,说了句:“这可不是太阳照屁股了,是太阳都落山了,你再不醒,二哥就要叫给医生打电话了。” 佣人小琴笑:“小姐昨晚睡觉也没换衣服,各种踢被,大小姐来了几次,也不让人叫您,谁成想睡到这时。” 俞灿问:“长姐呢?” “长姐去苏州接舅母来上海瞧病,上午走的,明天早上回来吧,你可别闯祸了,长姐走了你的保护伞可没有了。” 俞灿吐了吐舌头,在上海现在还有两个寄不出去的小“包裹”,自己几乎没睡过好觉,一直担惊受怕,昨天喝了几口酒,才睡着。 俞晖看着睡得傻乎乎的小妹妹,心里也软了,说了句:“在家就这样了,回天津老家和寿家可不能这么没规矩的白天睡觉了,胳膊疼不疼了?你和俞昭那个小讨债鬼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们买点儿?” 俞灿不知是睡得还是喝得晕头转向,一言不发,又躺回了床上,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蚕蛹。 俞晖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怎么就这么困,别睡了,昨天哭了那么久,眼睛都肿成小笼包了,睡多头疼,起来洗脸精神精神,长姐叫黄医生来给你看看胳膊。” 俞灿往被子里钻了钻,哑着嗓子说:“不要黄医生绿医生的,我就是医生,我想睡觉,睡觉啥病都能好得快。” 小琴去楼下给俞灿倒些蜂蜜柠檬水,俞晖关好门,轻声问:“灿灿有什么心事,可以和二哥说吗?” 俞灿在被窝里顿觉清醒,镇定地说:“没有。” 俞晖把床头柜子里塞进去的空酒瓶拿出来说:“今儿个中午梅姐想要炖鱼,都找不到黄酒了。那为什么借酒消愁?还偷拿哥哥的酒?” 俞灿不知道怎么说,她碰到了不得了的秘密,她觉得自己时而聪明时而傻气,压力前所未有的大,心里堵得喘不上气,昨天和俞昭打架也是一种释放,估计俞昭和她想的一样。 三年后回家,不知道每个人之间都有什么样复杂的关系,不知道报纸上那几起教堂门前的杀人案与寿家姐弟有多少牵连,也不知道怎样开口询问和交代,一时间百感交集,从被窝钻出来,抱住俞晖痛哭。 俞晖也不明所以,听着俞灿呜呜咽咽地说:“胳膊不疼,可是我就是不开心,我不想回维也纳,不想天津老家,父亲母亲不喜欢我,他们只给小哥准备新年礼物,呜呜,没有灿灿的份儿,还有……学业压力太大,不想读研究生,在国外太想哥哥姐姐,羡慕阿昭哥哥能陪在哥哥姐姐身边,嫉妒父亲母亲一直惦记着阿昭哥哥,呜呜……阿瑗姐……” 俞灿本来想哭一哭说几个理由搪塞过去,谁知道自己也入戏太深,脱口而出想把寿绍瑗的事情说出来,赶巧小琴进门收拾外厅,俞灿只得说:“阿瑾姐有空还去找阿瑗姐玩,你也没来看我,在国外见大哥哥几次,他见面总是提点和训诫,呜呜呜~” 俞晖拍哄着眼泪鼻涕都蹭在自己身上的小妹,似是比俞昭更能明白俞灿的不容易。俞昭一直被众人捧着宠着,顺风顺水,俞灿却只有长兄长姐。 若是俞家族老皆对俞灿横眉冷目也就罢了,偏偏义父俞知着和许夫人也对俞灿不闻不问,俞晖自觉自己是领养来的,没什么可抱怨,可是不该这样对俞灿呢? 俞晖还记得前些年义父义母来英,俞昭任性不愿意见面,抬腿就跑到法国去玩,俞灿兴冲冲去庄园见面,却在大雨天给关在庄园外,自己开车赶到时俞灿大半夜冻得像受了惊的小鸟,还懂事地说:“千万别告诉长兄长姐,要不然又是世界大战!” 俞晖拍哄了好一阵,说:“别哭了,和你说个好消息吧,大哥说等你毕业了可以去香港玛丽医院实习,长姐也能陪着你。所以啊,先出国好好学习,把学位拿到手,就回香港实验室工作,好好攻克一下医学难题。” “真的吗?”俞灿想着要是能在香港,那也不错,“小包裹们”别回寿家了,自己这三年养的很好,未来三十年也能很好,就把“小包裹们”带到香港,华妍和“小包裹们”还挺喜欢香港的。 “前提是你得能毕业!我看你回来后都没看过几眼书,医学生这么闲吗?”俞晖半威胁半玩笑地说。 俞灿擦擦鼻子,憨笑不说话,只等着俞晖走了,望向窗外的满天星星,嘴里狠狠咬着握成拳头的食指,隐忍的流下两行泪。 第68章 酸橘换甜桃太子 傍晚,俞曜回来,招呼着俞晖去书房帮忙做些事情,俞灿在楼下西厅百无聊赖地翻画册、看报纸,梅姨照顾趴在床上唱哼哈歌还有点发烧的俞昭。 俞灿看着这个月报纸上故意写得离奇且险象环生的教堂凶杀案,理出了线索,金敏贞、寿绍琛和寿绍瑾的名字呼之欲出。 从报纸堆里找到一个信封,京剧名伶兰知秋先生特邀,俞灿看了看两张包厢特票,元宵节在上海天蟾舞台演改编版京戏《狸猫换太子》,一下子来了兴致,准备跑到楼上问长姐要不要去。却正巧赶上俞曜和俞晖从书房出来,俞曜看着俞灿蔫了半天,刚刚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问了句:“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 俞灿手里晃着票说:“免费的戏票,咱们要不要去看?”俞灿明明听家里老人讲过长姐很喜欢听戏,可是俞晖小时候特别怕戏院里锣鼓声,长姐就再也没往家里请过戏班,只是偶尔会去戏院听听。 “都是去听戏,你是去看!”俞曜笑着说,却没有马上答应俞灿要不要去戏院。 “之前,在维也纳,阿瑾姐有个画报特别宝贝,说是什么国内评选几大小生,兰老板长得最好看。”俞灿说,然后补了一句:“我想看看有没有我家哥哥们长得好看。” “什么样算是好看?”俞曜打趣问俞灿,也担心幼妹没轻重提起戏院让俞晖想起不好的回忆,所以看看俞晖的反应。 “像血液细胞一样规整吧。”俞灿认真想了想。 俞晖哑然失笑,回头对俞曜说:“大哥,平时咱们家周末邀请学者们来开个读书会吧,要不然咱家孩子语言过于贫瘠。” 俞曜却说:“我倒觉得灿灿联想能力挺强,不过读书会是好的,过了正月安排一下。” 俞灿嘟着嘴问:“明晚能去吗?” “你在禁足!你忘了昨天……”俞晖出言提醒。 “知道了,灿儿昨天没大没小让哥哥姐姐不高兴了,灿儿上楼去抄书……”俞灿耷拉脑袋。 家人当着俞晖的面,都很少提起戏院,倒是俞晖自己不是很在意,看着俞灿好容易有了些笑模样,不想让她难过,说:“这几天好好在家,养养胳膊,等你把你的书法大作交给长兄,过了关,我去戏院定个最好的包厢,陪长姐一起,带上你这个去看热闹的小‘梨友’。” 俞曜接着说:“灿儿多练练欧楷颜楷,你看看你写的“草书”,以后当医生写病历开药方,得专门给你配个秘书识你的字。” 俞灿表示不满,小声说:“我就让二哥给我当秘书!”俞晖横了俞灿一眼,俞灿挑眉,悄悄吐了吐舌头。 俞曜说着随手拿过来果盘,俞灿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看大哥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报纸上,顽皮笑笑,然后往楼上走。 只听楼下小琴说了句:“新买的桃子怎么坏了?”俞灿从楼梯下望,俞曜手里的桃子变成一滩果汁,撒在了桌案上和身上。 俞灿故意走下几个台阶说:“多亏哥哥没吃,那是橘子,巨酸无比。” 俞曜看着手里的桃子皮,然后又拿起一个橘子,俞灿点头:“这个是桃子。”然后笑嘻嘻地跑上了楼。 俞晖一边帮俞曜整理桌案,打着圆场说:“小调皮的恶作剧!昨天罚轻了!” 俞曜看着跑上楼头也不回的小妹,无奈笑笑,剥开果盘里的橘子,果真里面是剥了皮已经有些氧化的桃子,俞晖估摸着长兄也没生气,看着长兄有些许狼狈的长褂子,笑问:“哥,这算是橘代桃僵吗?我去收拾小家伙!“ “算是酸橘换甜桃太子吧!还别说,这缝合技术还真不错。” 天津俞家老宅,许芙清一袭烟粉色旗袍,摇动腰肢,声音清亮问俞斯益:“老爷,收到了寿老爷子大寿的请帖,您这边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去苏州?” 俞斯益叼着雪茄,吞云吐雾说:“寿家大妮子的事儿,你听说了吗?先等等,可别惹上一身麻烦。” “那更得去了,互相帮扶,这才是亲戚。” “你留洋回来还是不懂,寿家大妮子要是坐实了那就是杀头灭门的大事。” “您不去,昭少爷和小小姐还能不去?” 俞斯益思索一下说:“给大丫头拍电报打电话,元宵节那天在打,不急万一事情有转机,没有的话就说我晨起摔了一跤,许是中风了,叫他们尽快回来看看。” 许芙清笑了说:“俞董事长可未必信。” “她信不信不重要,阿灿自随她去,阿昭必须得回来!就说我要交代后事!” 俞灿和俞昭被禁足了五天,这几天俞烨陪着舅母在医院检查治疗,俞曜忙着帮寿绍璋查探寿绍瑗的事情,还继续寻找绍琛绍瑾两个叛逆的孩子,一边安排自己接下来行政上的工作务,俞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安排着家里的生意和客人的迎来送往。 俞灿迫切想出门见金敏贞,可思绪纷乱,长姐常教导:“不可因怒而多事,不可乘喜而轻诺。” 俞灿压着性子,通过捣鼓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剂实验来缓解心头懊恼和疑问,觉得自己屋子不够大,干脆去顶楼阁楼里折腾,俞灿从黄医生那里讨要了不少药品原料,前天黄医生来看俞灿和俞昭的伤,见到俞灿的这些仪器,感慨这些设备比国内普通的医学院还齐全。 只有俞昭是个闲人,趴在床上养伤,梅月常去照料。 尝试着当时东条明一教给自己戒烟的法子,中西结合了一下,缺了点原料,说不得得从烟土里提取提取,俞灿琢磨着是让梅月帮忙还是华妍帮忙买,想了想觉得都不合适。 折腾药剂时,又想到东条明一了,俞灿以为回家就会忘了,可还是不自觉想起来,三年前,在维也纳私人医院东条明一的办公室。 俞灿认真看着医案,时不时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突然问:“您之前论文里写过戒烟的方法,中西医结合,我挺感兴趣,您能详细说说不?”一脸求教心切。 “鸦片酊和止痛药最早流行是在哪里?”东条明一放下手里的笔,问俞灿。 “上个世纪英国,贫困的兰开夏郡、林肯郡、剑桥郡和诺福克郡的居民消费量最大,沼泽地区的工人一直有种植白罂粟、用罂粟果煮茶的传统。” “为什么会有这种传统?” “喝这种茶能驱走沼泽地的寒气,消除小孩子的胃部不适,鸦片酊比酒更便宜,全家人都用得上,爱丁堡医学派的成员对其推崇备至。” “了解的很扎实。”东条明一有些欣慰,继续说:“但在国内中药看来,一时毒药一时良方,19世纪英国向中国倾销鸦片,中国受此荼毒,1860年,英国有三分之一的致命性中毒是由鸦片引起的,而且鸦片泛滥英国犯罪率也不断升高,为购买鸦片抢劫杀人、服鸦片致幻后酿成血案、鸦片走私等恶性犯罪事件屡见不鲜。结合林则徐先生的销烟思路,我的论文中,对于戒烟片的方法有五种:替代疗法、递减疗法、感官转移、药物阻断、中医针灸。 “那这五种……”俞灿刚想询问。 “没有先后,没有取舍,根据情况施治。”东条明一身子向后靠,自信且欣慰。 就是这个神态,俞灿居然通过这个神态,想起了善湛做对数学题时向自己邀功的得意表情。 第69章 禁足放风求真相 才是禁足的第三天,俞灿想出门的心已经无以复加,楼下俞晖在会客厅安排新一年几家公司的进出货物,俞灿看着梅月每天出去帮梅姨采买物品,也有时间照顾学生,有了主意。 俞灿在楼上悄悄叫住要出门的梅月,梅月跟着上楼,问:“小姐,想吃什么零食或者想买什么需要我带回来吗?” 俞灿看着屋里的零食,摇摇头问:“月姐,学生都放出来了吗?” “大少爷去协商,放出来一部分,有的学生挨了打,也有受伤的,送去医院一些。” “寿绍瑾没给看看?” “我不知道寿绍瑾在哪儿?” “真的?”俞灿不太相信。 “真的,我只负责我的学生和报社。” “那你带我去你的学生报社玩,在香港我出钱了,而且我能给学生看病。” “不行,你忘了你在禁足!” “月姐~好月姐~” “叫啥都不行!” “那你让金敏贞以我同学的名义给我打电话,我帮你传过信,你也得还给我一次吧。” 梅月禁不住俞灿死缠不放,看了看时间,说:“好,我出去打电话告诉金敏贞,估计半个小时左右,敏贞小姐给你打。” “谢谢月姐,告诉金敏贞是以我同学名义啊!” 楼下电话铃响了,俞晖接起电话:“您好!” “请问是俞公馆吗?” “是的,请问您是?” “我叫华妍,是俞灿小姐在维也纳的同学,我刚刚回到上海,俞灿小姐之前留下电话号码,正值新年,想向她和家人问好。” “谢谢华小姐,稍等,我叫阿灿来接电话。“ “谢谢您,麻烦了,新年快乐!” “不客气,新年快乐!”俞晖按着桌案上的铃,小琴听见过来,俞晖说:“叫小姐去客厅接电话,她的同学华妍打过来的。” 俞灿接起电话,是华妍的声音:“俞灿,好久不见,我是华妍。” 金敏贞不给自己打电话却是华妍打来,俞灿猜到金敏贞和二哥俞晖认识,要不怎么连声音都怕认出,只是不知道二哥和金敏贞还是不是一条线。 不论怎样,接到电话,俞灿还是开心欢呼:“华妍!你回国啦!好久不见!”俞灿和华妍自顾自寒暄了好久。 俞晖在俞曜书房里正好看见客厅里俞灿有说有笑,时不时欢呼雀跃的样子,为她有朋友感到开心。 放下电话,俞灿蹦蹦跳跳跑到俞晖这里,坐在沙发上看俞晖在办公桌前办事。 俞晖被盯得无奈:“问了句,说吧,想干什么!” “嘻嘻,二哥猜到了,我想出门找同学玩?” “你那个同学学什么的?” “学西方美术史的,油画专业,她之前还给我画过好几幅肖像,我都带回伦敦了。”俞灿拿起一串葡萄吃。 “家里是做什么的?” “啊?好像是在香港有个裁缝店吧,做西装?我不知道。” “油画?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之前她在维也纳街头画画来着,我以为是日本人,后来问了一下,是中国人,我就画了一张,我看她打工赚钱读书来着,有段时间我也想着在街头卖点儿啥,可我不会画啊。”俞灿笑嘻嘻说。 “你还好意思说,我想起来了,你还信里说想街头展览来着……” “对对,后来她辅修了一门护理,我还给她补课呢,我也没收补课费,她做了衣服送我,可惜丢了……”俞灿把金敏贞和华妍的故事完美结合了,然后自己陷入回忆。 俞晖看着俞灿得意的小样子,也很开心,俞灿突然问:“哥哥你怎么像警察局的警察,问这么多?我能出去玩吗?” “不能!” 俞灿闻言脸垮下来:“为什么?” “你和俞昭打架没轻没重,还在禁足,罚写都写完了吗?” “没有。”俞灿低头,难过的说:“可是人家邀请我出去玩。” “人家邀请你今天出去玩?”俞晖挑眉问。 “没有,人家说等年后有时间方便时,出去玩可以约上她……” “你看看,人家都知道新年拜年,在家里陪家人,你倒好,天天想出去,一刻也待不住。” “待住了,我都待了三天了。是阴阴阳阳(俞灿两只小狗的名字)待不住了。” 俞晖斜乜着眼睛看俞灿,俞灿急忙痴缠:“好二哥,求求了,让我出去玩吧,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放风。” “就两个小时?” “三个?就三个小时”俞灿突然加码。 俞晖不想理幼妹,又不忍心,把她拉过来,看看胳膊。 俞灿急忙晃晃自己的胳膊说:“不疼了,好了呢!” 俞晖说:“好了也不行,每天擦两次药,让梅月或者小琴给你揉揉,一个小时!”俞晖把车钥匙放在桌子上。 俞灿一把抱住俞晖:“好二哥!最爱二哥了,两个半小时保准儿回来!”说完,就去门口穿衣服换鞋。 俞晖无奈,嘱咐着:“多穿点儿!” “好嘞!”俞灿说这句话时已经跑到外面花园了。 果然,俞灿两个半小时就回来了,时间极准,脸被风吹得通红,回来冲办公桌前的俞晖笑笑,拿出四串糖人中最大的一支,递给了俞晖。 俞晖接过糖葫芦,问:“没带围脖吗?” “风吹的,我站在街上看画糖人来着!” “放风回来了,感受到自由空气了?剩下的是贿赂谁的?” “才不是贿赂,是给小哥、梅月姐的,还有一个是我的。” 正好小琴在旁边接过俞灿的衣服和其他零食,故意逗俞灿说:“那小姐可偏心,没有我的吗?” 俞灿回头,笑笑:“那我明天放风时给小琴姐带!”说完看着俞晖,又说:“就是不知道二哥明天让不让出门?” “还把问题推回来了!”俞晖宠溺看着俞灿,然后说:“行!我能说不行吗。胳膊不疼了?” “不疼,二哥你最好了!”俞灿准备上阁楼继续研究自己的瓶瓶罐罐,突然回头说:“二哥你知道看最近报纸上的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俞晖把俞灿的糖人放在碟子里,整理手头的文件,没有抬头,也许这小家伙还有什么幺蛾子。 “我去了棋盘街那家中华书局,听有人说报纸上报道大年夜同文书院死了两名教员一名学生,并被抛尸在教堂前,实际上并非师生,而是两日本间谍和一汉奸,一地的血,每个人身上还被画了一颗星星,真的吗?” 俞晖闻言抬头打量俞灿,俞灿被看的心里发毛说:“二哥看我做甚?是不是真的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俞晖周身气压明显低了不少,虽然低头继续整理文件,但手里速度明显慢了一些,俞晖知道这件事是上海的爱国人士所为,很可能是上海地下党,现在整个交通线混乱,需要再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尽快理清人员和任务,只是不想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俞灿,心底里疑惑更多了一些。 俞灿从自己小牛皮斜挎包拿出一本书,显摆的说:“华生医生和福尔摩斯探案居然有中文版了,我买书的时候听见他们议论的,据说还有日本法医到场,不知道是不是像书里法医学一样鉴定血迹?” 俞晖看着俞灿提起医学眼睛亮晶晶的,又看了看她手里那本中华书局印刷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第一册 血书》暗道自己多心,说:“都说开卷有益,你多选良书精读,少看小说,我可告诉你啊,维也纳医学院毕业考试严格得很,你明年要是毕不了业,等着挨训吧!”正说着,俞灿的两只狗阴阴阳阳在俞灿脚边蹭,俞晖接着笑说:“对了,毕不了业,也没有人敢让你看病,估计阴阴阳阳也不敢!” 俞灿撅起小嘴,回头看看长兄锁着的书房,又皱着眉看了看俞晖,把书装进小包内,嘴里说:“知道了,真啰嗦,我才不当兽医……”然后咚咚咚跑上楼,后面两只小狗一溜烟儿跟着,留下俞晖一个人摇头。 第70章 两个半小时内的解密战争(一) 俞灿上楼,用冷水沾湿毛巾,敷脸。 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透过来的钟表时间,自嘲笑笑,果真两个半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 两年三年解不开的秘密,两个半小时内就揭开了。 两小时前,俞灿从家里出来,驱车到了书店,把车停在书店附近,然后在电话亭给华妍打了电话。 “金敏贞出门了吗?帮忙让金敏贞接电话!”俞灿对华妍说。” 金敏贞生气问:“你在家没有消停时候了是吗?让梅月打什么电话!” “我在棋盘街书店,你过来一下,我有事!你自己来就行!” “我头疼,不去,你到底有什么事?” “鲛人潜织,我想和你聊聊神话里的美人鱼。”俞灿小声说。 “你!我马上过去!”金敏贞知道俞灿说的是代号鲛人的上级,这样的机密她当儿戏! 金敏贞在书店附近上了俞灿的车,大力关门表示不满,俞灿看金敏贞拉好车上的窗帘,快速开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空地。 金敏贞见俞灿也不说话,有些纳闷,你个大小姐让我出来然后又一句不发是什么意思,开口:“别说你只是想让我陪你飙车!啊,你疯了!” 金敏贞根本没防备,俞灿手里的针剂恰到好处扎进金敏贞左侧胳膊,然后俞灿将针头直逼金敏贞颈动脉!金敏贞下意识要掏身后的枪,却想起来,赴俞灿的约出门根本没带枪。俞灿问:“别动!最近我用医药试剂手抖你是知道的。” 然后从金敏贞身后要拿出枪,发现她根本没带,金敏贞不知道俞灿一反常态又是为哪般,说了句:“真是盲拳打死洋师傅!你给我打了什么药?” “东莨菪碱,具有麻醉镇静的作用,还有个名字叫‘吐真药’,没有东条明一给我循序渐进计量用的妥帖,也没有许芙清用的高级,但我提纯了!” “俞灿,你要干什么?”金敏贞知道提纯过东莨菪碱就是审讯剂的母版,没想到俞灿经历两次居然能自己提纯。 “我问你,你来答,寿绍瑗的丈夫是谁?” “我怎么……我不知道!” “寿绍瑗的丈夫是你们组织中的,三年前阿瑗姐说过她护送了她丈夫,你在伦敦对寿绍瑾说寿绍瑗三年前救过你的命,时间大致相当,都是你们组织的,你不可能没见过!说,是谁?”俞灿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等着药效起作用。 “我不知道。” “你说当年阿瑗姐在香港做‘摆渡人’,按道理我二哥这个‘被摆渡的人’见过阿瑗姐,我二哥这个人最是周全稳妥,据你描述,‘摆渡人’这么危险,他怎么可能让阿瑗姐做,难道你们组织擅长催眠和洗脑?为了信仰亲人都不顾了?如此冷血无情!” “瞎说什么!俞晖根本不知道寿绍瑗在组织里!” “不知道……党务调查处执行任务的三哥俞昭也没见过寿绍瑗,只有你和华妍见过?” 金敏贞看了一眼俞灿的脸色:“华妍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在组织内部发展的俞晖,三年前组织内部出了问题,也是我先掩护俞晖离开,寿绍瑗同志掩护的我。” “谁让你这么做的?启明星?鲛人?” “俞灿,你问太多了!” 俞灿的针尖扎进金敏贞脖子一点点:“凭什么让寿绍瑗掩护你,你命更珍贵?” 金敏贞反手打掉俞灿手里的注射剂,手扯俞灿左肩要把她按在车上,却闻到了俞灿身上的药油味,俞灿一直是左右手都能做医学缝合,而且她是左撇子,今天右手拿针,应该左臂是受伤了,金敏贞急忙收住了手,俞灿趁这个空档掏出手术刀又抵在金敏贞脖子上,金敏贞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金敏贞问:“你左臂受伤了?怎么弄的?” 俞灿继续问:“当时你听谁的命令?启明星还是鲛人?” “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到鲛人这个消息,但你不能再说出这个词了,太危险,没人知道鲛人是谁。”金敏贞看了一眼俞灿。 “那你现在听命于谁?” “无可奉告!” “谁是启明星?” “无可奉告!” “那我换个问题,我二哥俞晖的代号是什么?回上海你联系上我二哥了?” “俞灿,你要是只是鲛人的‘传话人’,问得太多了!” “那好,你和寿绍瑾、寿绍琛还有那些学生都在抗日,对吗?两年多来,你在东条明一那老狐狸眼皮子底下,怎么做这些事儿的?你还是日本人的养女?” 金敏贞微微闭眼,她就知道,看似弯弯绕实则简单的问题华妍能看明白,俞灿更能想明白。 两个人对峙着,俞灿说:“别动,想好再说,但凡说错一句,这真的是最后的问题了。” 金敏贞深吸一口气,说:“东条明一是你舅舅,也是我舅舅。他是满洲皇室后裔,被日本东条家强制领养了。”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俞灿手里的刀划破了金敏贞的脖子。 “东条美惠子是你的母亲,对吧?我母亲,东条佳惠子,是东条明一的姐姐,也是你母亲的姐姐,当年日韩皇室联姻,她被安排着嫁给我父亲,虽然是政治联姻,可她深爱我父亲。 1919年,她和父亲带着我逃到了中国后被暗杀了。我父亲参加上海革命活动,也被逮捕后牺牲。 东条明一领养了我,那时他确实为日本人做事,不过只是商业上的,但是,一年到头,我几乎见不到他一面,我在……在同文书院寄宿上学,那就是个培养间谍的魔鬼学校,后来他把送回宗族里的亲戚那里,我回到了哈尔滨,亲戚带我为朝鲜起义活动做准备,完成我亲生父亲没能做完的事业!” “东条明一对我母亲有愧疚找到我,对你母亲也是?他欠债欠的有点多啊!”俞灿不是特别相信金敏贞的话。 “我再没见过东条明一,再次见到他已经是我在逃往欧洲的船上,日本、满洲警察局、复兴社几方人马都追查我,我又被他救了,在欧洲,你看到的,他在郊区深居简出,明面上在医院做事,实际上当国际情报贩子敛财,但他没有为日本做事,甚至可以说,他在与日本为敌。” “东条明一……嗯,金长庚和我说,长在哪里,就是哪里的人,说到底他还是日本人。” “不是他一直是中国人,只是一路求索,他遇到了你生父俞斯末,还遇到了……很多人,彻底改变了他。” “还遇到了寿绍瑗,对吗?善湛善思是寿绍瑗和金长庚的孩子,对吗?” 金敏贞以为绕一大圈,能够把这件事绕过去,却原来,是俞灿在绕着她玩。 第71章 解密:两个半小时内的解密战争(二) 金敏贞无需回答,俞灿已经明白一切,放下手术刀,感慨了句:“瑗姐糊涂!想要什么青年才俊没有!居然给一个证明不了身份的日本人生孩子。” “中国人!老师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他就是个笑话!混账的狗东西!”俞灿嘲讽了一句。 “目无尊长、出言无状是你俞家家教?”金敏贞忍不住回怼。 “我说错了吗?他一辈子都有贰心,一辈子当贰臣!幼年长在日本,被日本人抚养,忠于日本就好了,他没有,他收养你想兴复满清吗?从我三叔……嗯,生父那里,了解了革命党,却搭上了父亲和母亲的性命,算什么兄长! 他一路选择一路错,遇见了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寿绍瑗,然后为逃命舍寿绍瑗而去,算什么丈夫! 他明知道孩子就在我这里,他非要冒险当什么国际情报贩子,死前都没抱过善湛善思,算什么父亲! 他不是个笑话是什么!他还用救国救民为借口骗走了我瑗姐的命!” “啪”金敏贞眼睛含泪一把掌打在俞灿脸上:“俞灿!华妍总说俞家寿家家教如何如何好,怎么偏偏没教过你精忠报国!” 俞灿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雾气,然后硬生生忍下,用手背摸摸脸,说了句:“出气了吗?我们扯平了?” 金敏贞却激动地说:“俞灿,你才是笑话!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你从未见过风雨,是因为你身后都是给你遮风挡雨的人!幼年离开王府远赴日本,非他所愿,非他能选,兴复满清是他的职责和使命; 国家割据,民生凋敝,革命党给人一丝希望,他抓住救国救民的希望有什么错!日寇残忍无道,生民涂炭,只要能抗日,管他是红是青,都是中国人! 他是,他一路求索,也一路选择,但从未退缩! 而你,俞灿,不过是一个纨绔小姐,只懂吃喝玩乐,令姐为你至今未婚! 你以为你照顾华妍和孩子照顾很好,老师他在维也纳默默守护你和孩子三年!谁都可以说,唯你不配!” 俞灿举起手,金敏贞以为俞灿恼羞成怒,出手格挡,意料之外,俞灿用另一只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说了句:“你说得对!” 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准备发动车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送你回家休息!” 金敏贞气得胸口疼,可之前的神经性头痛却有好转,摸摸脖子上泛起的油皮,问:“我刚刚不回答你,怎么办?” 俞灿左袖口银光一闪,两把闪亮的手术刀片被俞灿放在一旁:“和你同归于尽!你知道,我近距离同归于尽的发疯,东条明一也没办法。” “你得给我好好活着!”金敏贞使劲掐了俞灿的胳膊,像是报复。 俞灿直接也掐了回去,艰难地说话:“你也得好好活着!别指望我叫你姐,你只能是我师妹和……‘下属!’” “鲛人潜织,你哪里听来的?”金敏贞刚刚夺回话语主动权,问起最重要的问题。 俞灿扯扯嘴角:“下次你当药剂师能提炼出审讯剂时,给我一针,我再告诉你!” 金敏贞没说话,开车门透气,下车脚步有些踉跄,俞灿这孩子,也不怕这一针打死自己,金敏贞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根烟,抽完,还刻意拍拍身上的烟味,回到车里,对俞灿说:“回家。” 回家的路上,金敏贞闭目养神,俞灿问:“阿媛姐怎么救你的?她身手可远不如你,甚至不如我,咳咳,不如现在的我。” “俞灿小姐,你还在审讯吗?药效可要过了。”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现在我又没拿刀逼你。” 金敏贞长叹一口气,困倦闭上眼:“我……我才是三年前香港的‘摆渡人’!我在寿绍瑗的画展上看到阿爸……老师的画,却没见到他人,就向策展人打听,策展人就是寿绍瑗,她说画的主人出差了,她给我留下了联系方式。 后来在一场私密的读书会上,又见到了寿绍瑗,她向学生讲自然辩证法、讲共产主义;我分享被日军践踏的朝鲜和东北惨状,我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再后来,朝鲜和东北急需一批药品,她先发现我暴露了,她用了我的代号‘岁星’吸引党务调查处和满洲警察局的注意,此时上海被日军强攻,俞晖是远东局特别培养的人才,他运送最后一批药品,留在莫斯科,而药品送到了朝鲜,也到了东北,我送走俞晖之后,中了枪。 寿绍瑗赶来,我想让寿绍瑗也走莫斯科线,可她执意要留在香港,她说我的朝鲜同伴们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暴露了,将给我的同伴带来更多麻烦。 寿绍瑗说她得继续守护药厂和交通线,她得看着上海胜利,她要等孩子父亲安全到欧洲创建欧亚交通线后,她再走,那时我不知道她丈夫是老师,我之前问过,她说她丈夫是位医生。 再后来寿绍瑗如你一般,给我打了一针,把我送上了船,她一个人选择留了下来……后面,我就在报纸上看到,香港教堂混战多人身死和俞家药厂爆炸的消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或者寿家想让我给寿绍瑗偿命,我绝无怨言。 但我现在死不瞑目,我还没替寿绍瑗报仇……终归是死不瞑目……说来好笑,我从小被训练,早就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老师。 可这辈子,我只对你和寿绍瑗未曾设防,你们姐俩,倒是真像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左臂受伤了?怎么弄的……” 俞灿看金敏贞要睡着了,一脚急刹车停在巨泼莱斯公寓楼下,还没等金敏贞发火,直接把金敏贞推出车外,说:“东莨菪碱审讯不出什么,只会让你比平时话多,它最大的效用,其实是治你的神经性头痛!”然后一脚油门离开。 第72章 解密缘由:东条明一 俞灿开车回家,手还在颤抖,她在试探金敏贞,也在试探自己能够承受的底线。 自从俞灿新年在两个孩子身上,看见金敏贞送的那个龙凤佩,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几次推翻,又忍不住想起。 和小哥俞昭打架,俞昭不小心打碎自己的护身符玉佩,俞灿突然想起了什么,觉得这件事情不问清楚金敏贞,自己会疯。 两年前的维也纳,马车穿梭,汽车鸣笛,俞灿一路疯跑,气喘吁吁跑进医院,看见东条明一和德国Smith教授头和一众护士紧急准备一场台上会诊,这是一场重要的合作手术。 毫无疑问,俞灿迟到了。 俞灿想要赶上前去,小声说了:“sorry……” Smith医生先进入手术室,东条明一慢走几步,掏出一块熟悉的女士金表,看了一眼汗流浃背且手足无措的俞灿,第一次发火了。 “医生迟到就是谋财害命!” “我……”俞灿也想参加这场史无前例的合作手术。 “不许动!站在这里!” 东条明一进入手术室,俞灿站在医院手术室旁边的配药间,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可能注意到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身材小小的医生,有些可能只是好奇看一眼,可俞灿难过的站在配药间门口委屈的擦眼泪。 手术进行完,这是场德日外科医生与内科合作的手术,一个人同时经历心室心尖部缝置和腹部枪伤缝合。 俞灿在杂志上读过1923年5月Cutler和Levine两位医生进行过心脏瓣叶切开术,这是治疗心脏病一个极大的进展。 这一次,内外科医学技术再次发展,俞灿很想参与观摩这次手术,除了心脏研究,俞灿尤其想了解对于麻醉剂的用量。然而,却因为几位之前长兄资助的中国留学生耽误了行程。 俞灿下课后本来想直接去私人医院,可是这几名中国留学生却来找到俞灿。 “俞小姐,许志先同学好像风寒,还不停呕吐,已经三天没起床了,我们当中只有您是学医的,去帮忙看看吧,求您了。” “去医院吧,我……我一会儿还有……” “哪有钱啊,人命关天,求您了,俞小姐。” 俞灿就这样被拉扯到了离学校很远的小阁楼,俞灿简单听诊检查,叹口气说:“是肠胃炎,喝些淡盐水,我这里留下一些药,饮食最好规律,不能饥饿很久后突然饱食。”回头看见有人炖了鸡汤,补充了一句:“鸡汤虽然滋补,但现在不行,盐水喝过之后三四个小时,给他喝一些清粥。” 几位留学生这才放下心,不住地说:“谢谢俞医生。” 炖鸡汤的人是许志先的妻子许文氏,老家送出国照顾他的,不会讲外语,一直在阁楼里没怎么出去过,所以不认识俞灿,听说不让喝鸡汤,一下子眼泪汪汪,打量俞灿年纪轻轻,还是个女医生,越发不信任,有听说俞灿姓俞,禁不住用老家话埋怨起来:“女娃娃也能当医生,别是骗钱的伐?当初要不是什么俞校长撺掇海外求学,说什么官费生还有补助,哪会这样?这要是在这异人国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向公婆交代?” 俞灿本来起身要走,听到这些话,问:“这个月没有领到使馆的补助吗?” 几位留学生面露难色,说:“这个月还没有,补助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晚,听说是政府也财库吃紧,之前俞老师在时,还有……” 另一位留学生推了一下,示意别说了,俞灿却明白,之前长兄在时,时常自己补助这些学生,也会给国内通电话,找关系催学生的经费。 俞灿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瘦弱留学生们,掏出兜里的所有钱:“你们先买些好吃的,周日我安排在华妍家里,我们吃牛肉火锅。” “不不不,俞小姐,我们不能要……”留学生们推着。 “快收下吧,我赶着回医院工作呢!”俞灿笑着将钱推回去。 “为什么不能要?俞家的?俞家是财神爷啊,俞校长鼓励学生留洋,现在没钱了,俞家得负责啊!”许志先的妻子许文氏突然抓过一把钱说。 一名留学生看不过去说:“凭什么要人家的钱,人家也是努力赚来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先生还说过头几年上海出事时,俞家发国难财呢!再说,再说子彦被醉汉打伤腿,还没钱看病呢!” 众人一时语塞,躺在病床上的许志先闻言涨红了脸,喘着粗气让自己夫人闭嘴! 俞灿自嘲笑着:“财神爷的钱就是用来救急的,你们别嫌弃,我觉得你们应该是相信我兄长也就是你们的俞校长不会做发国难财的事……”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金怀表,解下来,把怀表里照片小心翼翼拿出来,然后说:“先把它当了应应急,我明天去看看子彦兄的腿,要是我医术不够我再请老师来。” 俞灿向几位留学生告别后,转身走了,觉得时间不够,又没钱坐公车,只能一路狂跑。 从维也纳城南到西北,俞灿觉得肺都要跑炸了,可还是迟到了。 手术室灯灭了,手术成功结束,东条明一和德国知名医生Smith教授相继出来,很多医学生围着去听教授和老师们对手术的见解,俞灿还是站在配药间一动没动。 已经晚上了,金敏贞看着还站在配药间的俞灿,一边脱护士服一边说:“老师们晚上还有应酬,都走了,你也回去吧。” 俞灿摇摇头,甩掉了眼里的泪珠,执拗的站在配药间。 “回去吧,我做了详细的笔记,还拍了照片,都给你。老师晚上不会回来了。” 俞灿还是一动不动,金敏贞无奈。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金敏贞偷偷打了电话,请东条明一回来,东条明一的车停在医院后院,金敏贞去接,说着好话:“老师,您可算来了,俞灿都站了五六个小时了,您可不能体罚学生啊!” 东条明一闻言一愣;“迟到她还委屈了?” “她从不迟到,应该真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您看她一天看八次的怀表都不见了!” “路上被抢了?” “您不该问我,应该问问她。” 东条明一看着向来百依百顺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金敏贞居然会为俞灿求情,破天荒从后门进医院,看着摇摇晃晃站在配药间红着眼睛的俞灿,走过去,问:“为什么迟到?” 俞灿鼻头更酸,却咽下眼泪,问:“病人术后护理我能参加吗?” “医生迟到是渎职,不许有下次了。” “请问我可以参与这位病人的术后护理吗?” 东条明一本来没了脾气,也被俞灿突如其来的执拗气得头大:“不能!” “为什么?” “迟到的医生不配!” “我发誓不会迟到了!真的,我发誓!” “罚你两个月工资!回去吧!” “我真的不会迟到了,能……能别罚工资吗?我可以站到明天……”脱口而出的话,俞灿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因为钱这样卑微。 东条明一上下打量俞灿,空瘪的口袋,衣衫留下了汗湿的印记,猜出了大概,甚至有些心疼,急忙转过头去离开,留下了一句话:“把胸腔、腹腔图画十遍给我!” “我可以参与这位病人的术后护理吗?”俞灿死心眼的又问一遍! “能能能,祖宗,你可别问了!”一直躲在后面的金敏贞走过来,小声说。 俞灿闻言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仰头看着这家医院配药室天花板上画着的小天使们,翻过身,忍不住啜泣。 哭了好久,抬头看见金敏贞还在旁边站着,起身问:“你怎么还没走?” “老师车还在外面,等着送你回宿舍?” 俞灿起身,用手帕擦擦眼泪鼻涕,腿软脚麻,金敏贞走到前面说:“我背你。” “不要。” “我背你!上来!”金敏贞不由分说。 俞灿也确实走不动了,被金敏贞背到车上,觉得不好意思,用衣袖盖住脸。 东条明一随口问:“富家小姐,怎么这般贪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需要养家糊口?我提前给你预支一个月工资?” “谢谢,我下次不会迟到了,我保证。” 东条明一没说话,俞灿却直接在车上睡着了,东条明一把俞灿抱下了车,金敏贞安排俞灿睡在了自己的房间。 俞灿睡醒后,已是中午,打量着金敏贞的房间,走出客厅看见东条明一在雕刻什么,桌子上还画着图纸,就是那对龙凤佩,俞灿不知道该和东条明一说什么,只是说:“还挺好看的。” “你喜欢吗?做好送你?” 俞灿摇摇头:“我有。”掏出脖子上的玉佛给东条明一看了一眼。 “种水极好,玉者,国之重器!玉石啊,原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和保护。” “您雕刻的这个是想给敏贞的吧?她会喜欢的,她画册里有美人鱼的图片。”俞灿下意识想到金敏贞,是因为她也是东条明一的学生,也是收养的女儿,金敏贞之前在伦敦学过护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敏贞出门了,今天周六,你有什么安排?”东条明一小心翼翼,精细雕琢,对着玉石吹口气,问俞灿。 “您能把昨天手术的过程再讲一下吗?如果您方便?劳驾?”俞灿不太会说求人的软话。 东条明一又掏出那款略显小气的金表说:“能。” 之前俞灿一直觉得这块镶着钻石的金表很精致,就是不适合男士,直到那天梦里,突然想起,这块金表,她见过寿绍瑗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第73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一) 金敏贞在公寓楼下怔立良久,看着俞灿的车远去,上楼回到公寓房间,她没有去楼上找华妍,而是一个人躺在公寓的沙发上,想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数日来头痛的折磨果真好转,俞灿这个眼明心亮的小孩,不得不说专研医学和药物这块的专业知识绝对是扎实的。 三个多月前,俞灿让金敏贞去华妍那里治伤,后来被许芙清困住,生病了两周,许芙清已经准备回国,俞灿等许芙清上了飞机后和使馆何秘书告假去牛津参加学术讨论,实际是她是去伦敦找华妍和孩子们。 俞灿到公寓没听到以往自己偷偷来这里时屋内传来的欢声笑语,甚至今日伦敦是难得的晴天,也不见有开门开窗的迹象,一时间摸不清原因。 悄声走到后面花园,也是静悄悄,俞灿忽然想起来公寓屋内堆杂物的壁橱和酒窖连着,于是钻进酒窖,一路小心,进入到公寓内部,轻轻打开壁橱,还想着家里是不是没有人,可能逛公园去了。 透过小缝,眼见着会客厅里有四个人,确切地说是四位拿着枪的女人……不对,三位拿着枪,另一个人拿着水果刀。 这是什么鬼场面?应该只有金敏贞、华妍、保姆和两个宝贝啊!梅姨家的小月姐怎么来伦敦了,寿绍瑾怎么也来了,她俩是咋知道这里的? 只听寿绍瑾拿枪指着金敏贞对小月说:“我之前在维也纳医学晚宴上见过她,一身和服,是日军间谍,她一定知道东西在哪儿!” 能用双枪的金敏贞右肩膀受伤,纱布上还渗着血,按道理不应该这么久不好,俞灿估摸着是刚刚她们至少发生肢体打斗了,敏贞只左手举着枪,对准了小月:“没有人比我熟悉这条交通线,我从未见过她,她不是你们的人!” 小月却指着华妍:“你不是照顾灿小姐的保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带着孩子?” 大家声音渐高,只有华妍拿着两把水果刀,低声说:“要开枪出去,孩子在楼上,吓到孩子我跟你们拼命!灿小姐也会和你们拼命!” 小月和寿绍瑾同时说:“灿小姐呢?/俞灿呢?” 华妍手里一把水果刀抵在寿绍瑾脖子上,另一把离金敏贞腰部很近,华妍回道:“问她!” 眼看着剑拔弩张,俞灿头顶蜘蛛网,灰头土脸地从壁橱钻出来,一时间枪口都对准俞灿。“砰”得一声,不知谁的枪走了火,多亏俞灿从壁橱出来时不小心踢到了花盆,绊了一下,一只腿半跪在地上,走火的枪也偏了,打在了壁橱门上,门要倒了。 俞灿惊在那里,缓过神下意识回头按住门别砸到自己,同时担心邻居会不会报警。华妍当年受过训练,寿绍瑾会打猎,金敏贞不用说——俞灿“师妹”。只是俞灿从没想过小月会用枪,小月的母亲梅姨是长姐母家寿家仆人的家生子,后来跟着来到俞家,和俞家厨子结为夫妻生下小月,小月从小是俞灿的丫鬟,可俞灿把她当成小姐妹,俞烨掌家,俞家上下都把小月当半个小姐,俞灿和小月比,俞灿更像孙猴儿。此时金敏贞离寿绍瑾最近,三两招从寿绍瑾手里夺过枪,怒气冲冲:“你疯了!看清楚,她是你家亲表妹!” 俞灿这才回头,原以为是小月抢走了火,居然是寿绍瑾!果真双胞胎,和寿绍瑗一样,只是一个是当年故意打偏,一个是真走了火。众人见是俞灿,一时又惊又喜,俞灿依着门怕砸下来,缓缓神,还不忘调侃:“哟,都来了,咋找到的?凑合一桌麻将呗!” 听到枪声金敏贞和华妍最先反应过来,华妍在沙发旁离俞灿最近,忙过来检查俞灿受没受伤,灰头土脸狼狈样的俞灿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却担忧自己的华妍,分析一下,大家刚刚动过手都没咋受伤,说了句:“咱家柜子里不是有猎枪吗?你用刀就落了下峰了。” 一句话把华妍气乐了,轻轻拍了俞灿肩膀,把头上蛛网拿掉。俞灿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楼上爆发了两个孩子的啼哭。 俞灿没管众人还没放下的枪,一个撑杆跳到旁边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二楼,边将脏外衣扔在楼梯上,走进回廊,开门,看着小男孩抱着小女孩两小只哭成一团,笑着说:“surprise!看看我是谁?” 两个三岁的孩童惊叫着,眼泪还没擦干扑到俞灿怀里,给俞灿扑倒了,俞灿顺势抱着他们滚在地毯上,疯闹了一阵,俞灿问女孩说:“刚刚为什么哭啊?” 穿着白色睡裙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声音大,思思怕!”说着搂住俞灿脖子。俞灿亲亲女孩,右手还搂着男孩问:“那湛湛也害怕了吗?” 很明显小男孩刚刚害怕了,睫毛还湿漉漉地,摇头嘴硬说:“no!阿湛不害怕,是男子汉。” “原来我们小男子汉不害怕啊!真厉害!其实害怕也没什么,因为有灿妈妈在啊,还有华妈妈也在!” “可是……”小男孩想说刚刚她们都不在。 俞灿接着说:“可是刚刚我们都不在,但我知道湛湛做得很好!因为妈妈不在时,妹妹害怕了,刚刚湛湛抱着妹妹安慰她,保护她!湛湛真棒!湛湛是最厉害的男子汉!” 小男孩受到了鼓舞一般,眼睛亮亮的,脸颊红红的,俞灿亲了一口,然后对挂在脖子上的妹妹说:“妹妹也棒!听到声音,紧紧抱住哥哥,听哥哥的话也是给哥哥安慰!” 小女孩也很开心,一边用小手擦着俞灿的脸,说:“妈妈,有些脏。”小女孩善思有些洁癖,和寿绍瑗很像,俞灿哈哈笑着说:“是因为来找宝贝们太着急了,那我们再玩一次,听到巨大声响,在楼上找到墙角桌下安全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这次我们不哭,好不好?藏好了,不许下楼,不许偷看妈妈,等妈妈擦得干干净净来找!好不好?” “好!”两个小孩子雀跃着,最喜欢玩游戏了。 第74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二) 俞灿笑嘻嘻地关上门,顺手扔进嘴里两块孩子房间里的饼干,觉得味道不错,回身将一整盒都拿了出来,边走边吃。 华妍站在楼梯上仍是一脸担心手里拿着湿毛巾,俞灿接过毛巾,有些累地笑了笑下楼,越过华妍,收起笑容,从楼梯柜子里拿出猎枪,上膛,看着楼下神色各异的熟人们,俞灿第一次觉得她们陌生,估计她们也有同感吧。 看着俞灿拿着猎枪,华妍猛地回头,金敏贞和小月也站了起来,寿绍瑾也有些紧张,禁不住说了句:“灿灿,你要干什么?” 俞灿像是开玩笑又不像地瞄准楼下的人小声说:“非法入侵民宅,有权持枪自卫!你们谁是非法进来的?” “你敢?”寿绍瑾站起身,还是大小姐的脾气。 “我敢,你敢怎样?”俞灿对准了寿绍瑾! “我……我是你表姐!”寿绍瑾一如既往有着颐指气使的样子。 “刚刚冲我开枪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 “我……我当时没看清,俞星宝,你敢用枪指着我,我告诉我大哥……不,我告诉你大哥!”寿绍瑾像极了她们小时候吵架,叫出了俞灿乳名,俞灿瞬间觉得自己能当寿绍瑾表姐了。 这边小月却拉着寿绍瑾接话说:“小姐……”俞灿瞄了一下小月,观察着楼下三个人的表情,放下枪,笑着用枪托砸了一下楼梯,俞灿大声对楼上说:“快藏好!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了!” 楼上传来孩子的叫声和笑声。 俞灿把枪卸了保险,拿到楼下,踢到沙发下面,说了句:“华妍,你把那个破花盆拿出去,要是邻居问起来就说刚刚是花盆从楼上掉下来了,估计还没报警,然后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拿个好看的瓷瓶插好给邻居送过去。” “敏贞,把药箱找出来,肩膀被日本人打伤的地方我再检查一下。”俞灿这样说着是想让小月和寿绍瑾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下芥蒂,虽然俞灿不明白这四个能凑合一桌麻将的人,到底什么关系。 俞灿看着站在那里的小月和寿绍瑾,很明显她俩是“非法入侵”,可这样精准的找到,一定是有人告诉,知道这个地点的不算才来养病的金敏贞,只有华妍和方敏之知道,没有其他人了。 那小月十有八九是方敏之的同志之一了,至于寿绍瑾,俞灿虽然不确定,但看来危险性也不大,说了句:“小月姐做饭好吃,瑾表姐你打个下手,看看厨房有啥,做个中国菜吧!我饿死了,现在天黑得早,今晚留宿吧。” 俞灿有条不紊地拿出地主婆的气势安排,转身进了更衣室找到了华妍的衣服,换上,洗把脸,小月跟过来开了口:“小姐,我……” 俞灿特别想使小姐脾气,想闹一闹吵一吵,可是不知地是顾及楼上的孩子,还是真的身体虚弱,旅途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直接问:“敏之姐……嗯,还好吗?” 见小月没说话,俞灿看向寿绍瑾,继续问:“是不在了,还是不好,还是不知道?” 金敏贞找来药箱,耳朵听着她们的话,心里感慨,之前老师一直说俞灿要出师了,如今看俞灿从一进来就将不利条件瞬间转为自己的主战场,将先机拿捏到位,和三年前受了委屈眼泪汪汪会叫嚷着说长兄会救自己的洋娃娃判若两人。 寿绍瑾支吾着:“嗯不……不好,不知道。” 金敏贞觉得此时的寿绍瑾与三年前的俞灿倒是很像,俞灿看见金敏贞拿着药箱过来,眼神逡巡着在自己和寿绍瑾身上,俞灿把金敏贞一把拉过来,仿佛听见她的心声一般,用剪刀利落解开衣服,嘴里小声回应着:“像什么像,医术也不如我!” 金敏贞用手遮挡,俞灿接着说:“手拿开,剪到肉!都是女的,我不占你便宜!你也没有华妍好看!” 金敏贞气笑了,拉动伤口疼,俞灿回头问,有些不可置信:“你俩一起动手打伤的她?” 没等小月和寿绍瑾说话,金敏贞说:“是华妍。”俞灿闻言一愣,抿抿嘴,没说话,想了想认真地说:“你八成是逃课逃太多了,按道理不应该。” 金敏贞说了句:“会不会是对你有所保留呢?” 两个人说的云里雾里,金敏贞显然有话想单独和俞灿解释东条明一的事情,而小月和寿绍瑾也有事情要单独问俞灿,很显然华妍也有事要和俞灿说。 最怕麻烦的俞灿遇见了最多的麻烦。 俞灿给金敏贞上完药,小月和寿绍瑾想要上前,俞灿终于回到了孩子本性:“你们不请自来,还没有说原因,还有问题要问我,吃不到小月姐做的好吃的饭饭和菜菜,灿小宝是说不出什么的。”说完在楼下脚步故意很重,咚咚咚,然后回头看见寿绍瑾放在桌上的枪,小声说:“不该让小孩子看见的东西收好了,要是再吓到孩子我就赶人了。” 随即俞灿换上笑脸上楼,大声说了句:“baby们,我来啦!”然后在楼上的儿童书房柜后面找到了这对小宝贝。 俞灿笑着和孩子们在书房地毯上打滚,然后说:“躲得好!知道为什么吗?看这里,如果书房的柜子倒了,正好倚在墙这边,给你们形成了一个三角架的空间,三角最稳定!记住了没有,下次还是悄悄找到这样的角落躲起来!” “知道啦!”两个孩子一起说。 “Great!准备洗手,下楼吃饭,今天家里来了客人,要有礼貌哦!” “yes,madam!”两个小孩子调皮敬礼。 俞灿一手抱着女孩,一手牵着男孩下楼,小月和寿绍瑾惊愕不已,很明显,华妍将两个孩子保护的很好,上午小月和寿绍瑾到的时候,华妍将两个孩子安置在楼上阁楼,没让她俩看见孩子。 俞灿明白华妍的苦心,如今方敏之没来,寿绍瑾已经来了,总要见到孩子的,俞灿放下有些怕生的女孩子,让男孩子牵着妹妹的手,俞灿说:“敏贞阿姨估计前几天见过了,这两位是月姨和瑾姨,问姨姨们好。” 男孩儿领着女孩儿大大方方的鞠躬:“姨姨们好,很高兴见到你们。”小女孩看见哥哥说话,急忙也说:“欢迎欢迎!你们是我家的第二个第三个客人,”还伸出小手数了一下,可可爱爱。 第75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之圆桌会议 梅月和寿绍瑾两个人的目光在俞灿和孩子中左左右右对比很多遍,呆住了,她们原以为楼上是华妍的孩子,华妍是略长一些的桃花眼,可真正看见这两个孩子时,孩子都是杏核圆眼,和俞灿一样,一笑,只有一个酒窝,甜甜的,越看越像俞灿。 俞灿察言观色,心笑大概是自己还小,没长开。 小月先反应过来,忙说:“你们好呀,好有礼貌。”然后全身找了一下,没什么可以当小孩子的礼物,尴尬笑了笑,看见钢琴架上放着纸笔,走过去,叠了两只小兔子送给小孩子,随手还做了个风车,善湛善思很喜欢。 寿绍瑾直接把手腕上的一对儿金镯子薅下来了:“一人一个,让你们“妈妈”去金店改成两只小动物吧,喜欢啥改啥。” 两兄妹忙说谢谢,正好华妍走进来,孩子们跑过去似是询问华妍可不可以收。 华妍看向俞灿,俞灿说:收下吧,瑾姨的心意。”俞灿心道寿绍瑾还算有心。 小月做了饭菜,华妍又酌情添加了几道孩子们和俞灿爱吃的菜,没人说话,俞灿饿急了,也没说话,孩子们坐在华妍和俞灿中间,喝着肉粥,吃得开心,华妍时不时喂两个孩子一点好消化的菜。 寿绍瑾忍不住开口询问:“曜哥知道吗?”小月偷偷踢了寿绍瑾一下,示意先别问。 俞灿愣了一下,刚刚白赞赏寿绍瑾了,以为寿绍瑾拿金镯子是想和孩子建立感情,敢情儿只是财大气粗,俞灿笑而不语,摇摇头,华妍起身去把锅里的菜拿过来。 这时候,小男孩善湛突然用勺子舀起粥里的肉块,冲着俞灿说了句:“妈妈,看,我粥里有块大肉肉,给没有肉肉的妈妈吃!” 俞灿急忙接过来,开开心心吃起来,她知道善湛说想说妈妈瘦了,问:“妈妈瘦了吗?” “嗯嗯!比上次瘦好多。”善湛说。 善思将另一碗里的水果甜汤端起来说:“妈妈乖乖喝汤,会健健康康。”这十有八九是华妍哄她们吃饭的话。俞灿还没来得及端过来,善思一个没端住,碗掉在了地上,汤汤水水有些烫溅在了挨着华妍的寿绍瑾身上。 寿绍瑾突然跳起来,一把挪开凳子,大声吼了一下:“你这个孩子这么不小心,吃饭绕来绕去干什么!” 善思本就有些怕生胆小,哇一声哭了:“sorry,对不起,我不小心,呜呜……” 听到声音,华妍冲回来,俞灿一把抱起善思,仔细查看有没有烫到,安慰着:“没事没事,思思有没有烫到啊?湛湛呢?” 看到孩子都没事才放下心,俞灿抱着哄粉嫩嫩的善思说:“思思不哭,我们思思是好心,下次两只手端就不会洒了,要是汤汤烫,我们就不动它,刚刚是姨姨说话声音大,她没有怪思思宝贝,是不是呀?”俞灿看着寿绍瑾,示意哄哄。 谁料寿绍瑾直接说:“我不会哄孩子,小孩子顶烦人。” 湛湛听到寿绍瑾这样说,急忙解释:“姨姨,我和思思很乖的。” 小月拍拍寿绍瑾,寿绍瑾用英语说:“Let the children go to bed. We have urgent things to say!(让小孩子们吃完赶紧睡,我们还有事要说!)” 俞灿气得狠狠瞥了寿绍瑾一记白眼,恨不得揍寿绍瑾一顿,继续哄着,善思止住哭声问:“Auntie,I am so sorry, it’s my fault, are you hurt? (瑾姨姨,是思思不好,您没烫着吧?)” 寿绍瑾看了善思一眼,没说话,估计没料到小孩子听得懂英文,俞灿白了一眼,心道我们孩子英文说的比中文顺溜,德语说得也好,小月急忙说:“没事没事,思思好懂事。” 俞灿接话吃醋一般说:“小时候寿绍瑾欺负我,小月姐你都是哄我的!” 小月说:“那也哄哄你,灿灿也懂事。” 俞灿亲亲小善思,并做了个鬼脸,善思破涕为笑:“妈妈可爱。” 华妍收拾好地上,又照顾两个孩子吃饭,俞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叹口气,说:“我想着明天再说,等不及的话,就等孩子睡了聊吧!” 大家吃完饭,善湛小大人一样说:“我和妹妹在楼上洗漱,然后互相讲故事,不用华妈妈陪。”兄妹俩手拉手上楼去睡觉。 听着小孩子的话,几个人都觉得华妍和俞灿很会教孩子,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听话,华妍递过来一本自制的古诗选集给俞灿,轻松说着:“讲到29页啦。” 俞灿上楼陪着小兄妹洗漱,然后讲了一个故事,看着熄灯了才下楼。 俞灿看大家都坐在餐桌旁,一脸严肃,圆桌会议吗?学术讨论吗?俞灿坐下看着她们,将门关严,怕声音吵醒楼上的孩子们。 见俞灿下楼,寿绍瑾示意小月先开口,俞灿没等小月开口,先向华妍抱怨:“你这古诗古文选的太难太枯燥了,满本全是忠孝礼义,有的典故我也记不清了,只能糊弄着讲几个外国童话、国内的三侠五义,以后这样的书还是多画图,少点文字。” 平时话少表情也少的华妍难得笑笑,寿绍瑾却说:“你自己国文不好,还不让孩子学得精深一些!” “之乎者也,风花雪月,用处不大!”俞灿直接说。 “你把这话当着曜哥的面说,我就服你!”寿绍瑾回怼。 俞灿摇摇头,摊摊手,暗示自己不敢,小月这时问了一句:“小小姐,这些大小姐都知道吗?” 俞灿笑了笑,喝了一口金敏贞杯子里的咖啡,说:“你指哪些?且不说我做什么了?小月姐,您做的这些梅姨和易叔都知道吗?” 小月被问住了,不甘心地说:“您可在香港答应我要好好学习的,还说认真学习,你和瑾小姐两个人互相照顾的。” 俞灿回:“我怎么没认真读书呢?月姐,如果三年前,我知道您在香港和敏之姐联系密切,这是你不愿意和我去维也纳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喜欢国文和香港,我一定不会向大姐大哥还有梅姨撒谎说,是我撺掇你留在香港的。” 俞灿看了看梅月的表情,接着说:“至于资助学生读书,你看见了,是华妍,华妍现在还能卖画养活我呢,平时她和保姆Jennie照顾着孩子,凭借天赋和旁听课程,也拿到了艺术学学位。因为圣诞假期,我邀请金敏贞来伦敦做客,我猜华妍应该是给保姆Jennie放假了,是吧?”俞灿一直没看见保姆Jennie,问了华妍一句。 华妍含糊地应了一句:“是。” 第76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之互相审问 俞灿闻言微眯双眼,说着:“我认为今天我不是你们审问的对象,而你们,应该是我审问的对象!咱们坦诚布公,聊聊吧!从谁开始?瑾姐?你在维也纳照顾我了吗?你天天social各种party和演讲,我都看不见你人影!” 没有答话,俞灿突然问了句金敏贞:“哎?你带啥礼物给孩子了?” 金敏贞一愣,眼睛扫过花盆,俞灿看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是两把木剑,其中一把上面还挂着坠子,俞灿捡起来一看,就是东条明一当时给的一人一个挂着钥匙挂坠的打火机,只不过华妍的打火机并没有藏着小相机,看来金敏贞当时确实是没啥东西好送了,估计华妍怕小孩子玩木剑伤到,给插进了花盆里。 俞灿拔了出来,顺手把写着gold的吊坠仔细看看,扔给金敏贞,说:“挺好,来来来,放在这儿,一会儿谁说谎,就揍谁!”见众人还是剑拔弩张的样子,俞灿接着说:“华妍,要不把猎枪拿出来,谁今天撒谎被戳穿了,每个人都有权利打死她,埋在后花园当花肥!” 闻言,大家都吓了一跳,俞灿说:“讲个冷笑话,不好笑也别这样看着我,许你们在我的公寓里发疯,不许我自己在我的地盘发疯!” 见没人说话,俞灿坦言:“那就从我开始介绍,我旁听了一门心理学课程,瑾姐应该知道哇?我多修了一门课程,早出晚归的,也没空参加你的那些社交party!金敏贞是我在实习医院认识的,也是医学院护理专业的助教,瑾姐你也应该见过的,我就知道这么多!哦,对了,我没有党派,不感兴趣政治,医术精湛,是吧?瑾姐?”俞灿挑逗式说了一句,因为俞灿知道寿绍瑾算得上自己的学妹,这学期寿绍瑾又有两门功课不及格,估计还得留级。 寿绍瑾不满地说:“你没说全,楼上是怎么回事?” 俞灿觉得真是高估寿绍瑾的智慧了,刚刚就不应该带孩子下楼,俞灿接着说:“我的。” “孩子父亲呢?”寿绍瑾追问。 “干卿底事!”俞灿直接怼了回去,心里存着今天寿绍瑾没给孩子好脸色的火! “你……”寿绍瑾起身要教训俞灿。 “姐,我今天可不理亏,你也没处找家长告状!”俞灿一副占尽便宜的得意小孩神情。 寿绍瑾回头和小月说:“月,你看她!” 俞灿笑了,说:“瑾姐,你忘了你小时候和寿绍琛合起伙来欺负我,小哥和晖哥替我出气揍寿绍琛,月姐望风来着?月姐是我家的!” 梅月无奈,问了句:“小小姐,别胡闹,这是大事,孩子的父亲……” 俞灿简直无语,内心更加确定了一个的决定,说了句:“三年前,长兄长姐回国后,我在伦敦胡闹了一阵子,那时候瑾姐和何秘书还没来维也纳,有几次晚上我在party喝多了,就这样了,我不懂,孩子早产,七个月生的,看样子孩子爹是个中国人,哪家子弟的留学生,我记不得了,当时我吓坏了,想回上海,结果听说日本在上海制造战争,没回去,后来华妍接生的。就是我大哥拿着家法来,也是这些话。不过我还没做好挨家法的准备,还请两位姐姐保密!” “你以为生孩子和下蛋一样,那么容易?”寿绍瑾问。 “如你所见,在我这儿就是这样!” 华妍见俞灿给自己说得这样不堪,想要揽过来,俞灿直接说:“不用替我遮掩,孩子长得像我!” 寿绍瑾仔仔细细看了几眼善湛善思,说了句:“外甥像舅,湛湛眉眼是和俞昭像。”忽而拍案:“俞灿,你玩过火了!” 俞灿第一次听说外甥像舅这个词,俞灿最小,怎么可能见过寿绍璋小时候,就是照片也是模糊的,要说像寿绍琛,可寿绍琛小时候像个瘦猴,善湛善思圆圆滚滚的像俞昭小时候。 俞灿笑了笑,只觉得遗传学有意思:“过火也来不及了,不过孩子的事情和你们来我家拿着枪互指无关吧!对了,瑾姐,你说依着俞家家规,我家长兄他能打死我吗?还是直接赶出俞家?” 寿绍瑾闻言气恼接话:“在苏州老家,找到奸夫,你俩一起沉塘,找不到的话关一辈子小黑屋吧,你看看长姐护不护得住你!” 华妍呛道:“瑾小姐说话小心!” 小月回道:“有你说话的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 俞灿一把捂住小月的嘴,俞灿发现小月姐重要的不知道,八卦倒是挺全!揽过话头:“人身攻击不行!骂人不行!” 小月看了一眼俞灿,以为她蒙在鼓里,但也不好明说,说了句:“昭少爷受伤在香港住院时,我看见他偷偷烧她的照片,听二老爷骂不是干净的女人。” 华妍闻言低头,没再说话,俞昭烧了照片,至少有余情,只不过俞昭以为华妍美人薄命,没想到好好活在了大洋彼岸。 寿绍瑾问了句:“你还勾搭过俞昭?” 俞灿无语,继续替华妍说:“干卿底事!” 寿绍瑾气急:“俞灿你胆子大了,不怕我告状了哈?” 俞灿丝毫没被拿捏:“寿绍瑾你胆子大了,不怕我告状了哈?” “告……告我什么?”明显气势弱了。 “告什么?那可有的说,大表哥和花大价钱买题库试题让你来和我上一个学校?你又挂科了,何时能毕业啊?另外,方敏之是红是青?何党何派?你和方敏之什么关系?她人在何处?死了?” “俞灿,我撕了你的嘴,你留些口德,那叫牺牲!还有,题库是阿姐(寿绍瑗)当年买的!” “哦?牺牲?我该打!牺牲时你在身边?你做了什么?我听说寿家大表哥寿绍璋在国民政府海军部门任要职,而且还负责剿匪,你说你这种带颜色的,是不是大表哥自家后院着火,这寿家家规可是比俞家要严上几倍,之前不是因为寿绍琛看什么书参加什么培训,大表哥险些将他腿打折,有这事儿没有?” 寿绍瑾岔开话题,说了句:“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别蒙我,你怀孕了你那位家庭教师许芙清没发现?” “发现个屁,她忙着勾搭何秘书和我大哥呢!还说我在学校适应的特别好,都有些胖了,对了,后来我回伦敦游学来着!还给你写信让你早点来找我,我寻思你能帮帮我,接生或者带孩子,你当时不是借口在香港谈恋爱,没来管我嘛!” 第77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之“两个包裹” 寿绍瑾想着三年前,确实收到几次俞灿的加急信,理亏没说话,俞灿继续说:“不反驳了?能听我说话了?月姐,瑾姐,敏之姐把这个地方告诉了你们,一定有她的道理,那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呢?”这个问题,金敏贞和华妍也感兴趣。 小月和寿绍瑾没说话,沉静了许久,寿绍瑾说:“我们来取东西。” 金敏贞拍了桌子突然插嘴:“撒谎!你都不知道要取什么!” 俞灿瞪了金敏贞一眼,看了一眼她的肩膀伤,说:“再加一条规则,在我家不许拍桌子。吵醒孩子,我真的会拼命,现在我来问!问到谁谁答!如果我没理解错你们的意思,敏之姐交代了有东西让你们来这儿取?你们为啥不去问阿瑗姐(寿绍瑗:寿绍瑾的孪生姐姐)呢?毕竟她俩是好闺蜜,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很明显,俞灿想试探她们到底知不知道三年前寿绍瑗就……牺牲了。 闻言,寿绍瑾说:“就是联系不上我姐了,才来找你!” 小月眼神闪烁了一下,可能知道结果,可能是猜测。俞灿接着问:“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方敏之怎么告诉你们这个地址的。” 小月示意寿绍瑾别回答,俞灿笑了,俞灿说:“还是不放心?我也不放心,那就别说了,睡觉吧。” 小月说:“小小姐,不是不放心你,是其他人。” 俞灿反过来说:“月姐,我也不放心你和寿绍瑾。”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有不信任,更有担心。俞灿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加入了多久,做了多少事?尽快抽身!我要是知道你做这些危险事,之前不会写信央求着二哥给你在香港安排工作。” 梅月好像不认识这个从小照顾的俞灿,仿佛前几个月她还写信告诉自己她晚睡偷偷吃糖不刷牙的事情,可要说不认识,时不时俞灿的撒娇耍赖如儿时一般无二。梅月只觉得看不透俞灿了,梅月指着华妍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其他人。但是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华妍没等俞灿帮她说话,直接说:“我承认,我的过去是不堪,但是我对天发誓,照顾孩子这几年,我没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俞灿突然想到,为什么二哥俞晖当时那么快答应自己,也许二哥也是梅月他们其中一员,想到家人,一时间汗毛竖起。 金敏贞看了一眼俞灿,她有很多话只想解释给俞灿一个人听,此时这么多人,金敏贞说:“我不是日本人,我是朝鲜人。祖父正一品大匡辅国崇禄大夫,朝鲜八道没有不知道我家的。 我出生那年,皇帝与日本签订《让与诏书》(1910年),我没有国家了。 我祖父、外祖父一家被刺杀,兄弟、姐妹四散。我父亲是金家为数不多逃到中国的人,在上海1919年成立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父亲后来在上海参加抗日活动,被杀,后来我被人领养,留学学习,没有灿小姐那么有钱,只能给教授们当助教能满足温饱。” 俞灿没料到金敏贞会介绍家世,金敏贞一定恨日本人入骨,可是东条明一是日本人,虽然和其他日本人不太一样,但……她居然一直是被日本人领养的,造化弄人。 俞灿想起来第一次在东条明一家见到金敏贞,俞灿乱点鸳鸯谱,下意识说:“尊夫人真年轻。”当时金敏贞一下子面红耳赤,东条明一解围说:“她和你一样,算是我的学生。” 俞灿缓过神看华妍要说话,俞灿截住话头说:“华妍,你不用介绍,我来介绍,她是我孩子的干妈,之前可能是在国民政府工作过,但现在没有。” 小月突然说:“怎么证明她现在不为她的组织效力?” 俞灿反问:“怎么证明你们在你们的组织效力?” 寿绍瑾说了句:“俞灿!你别咄咄逼人!” 俞灿:“寿绍瑾,在寿家不和你计较,是不想给我姐姐惹麻烦,在维也纳不和你计较,是不想让使馆何大哥看笑话。这里,是我家,你别惹我!” “惹你怎么样?”寿绍瑾叫嚣着向俞灿走过来。 俞灿叉腰,小孩子打架的姿势说了句:“你试试!” 小月急忙起身拉着寿绍瑾,华妍和金敏贞也拉着俞灿。 俞灿被拉着坐下来说:“你们来我家商量事就商量,小点声,别吵到孩子。” 本来坐下的寿绍瑾一巴掌打在俞灿脸上,众人都愣了,寿绍瑾也没想到俞灿没躲,俞灿揉揉脸颊,委屈巴巴说:“出气了?我长姐都没打我耳光,便宜你了,瑾姐!别闹了,你的敌人是谁?是我吗?是中国人吗?不是吧?你在公园演讲的时候,不是说你们组织是要保护同胞吗?占了东北三省的是日本人,我说的对吗?你看看华妍,是日本人吗?你看看金敏贞,我能让她来这儿躲着,就是因为她当街打死了日本人,没处去!” 金敏贞听到俞灿说这话,有点不安,俞灿却给金敏贞一个安定的眼神。 俞灿诚恳说:“什么组织政府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你们爱国我崇拜,我尊敬,可是我更爱家啊,你看看这是我的小家,长姐那里,是我的大家,你们爱你们的国,为什么要来捣乱我的家呢?” 寿绍瑾慷慨激昂:“说得什么话,没有国哪有家!俞灿你的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俞灿没接话,小月说:“小小姐,我们取了东西就走。家里那边也会帮你保密,但家里迟早发现,我们也没办法。”小月指了指楼上。 华妍看了一眼俞灿,心道,原来这两个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取包裹,还以为是来接孩子,到头来苦了灿小姐,看着俞灿脸颊的指印,去拿了湿毛巾。 俞灿说:“好,那你告诉我,你要什么?只要我有,一定给你。” 小月说:“我们不知道。” 金敏贞冷哼一声,俞灿苦笑:“你们不知道怎么来我这里取?” 第78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之“两个包裹”的含义 梅月叹口气,看着俞灿的眼睛:“小小姐,方敏之夫妇两个月前在哈尔滨日满俱乐部被抓了,现在哈尔滨家里被搜查干净,你这个地址是瑾小姐在方敏之同志在香港的教师公寓地板下面找到的,上面还有一句话‘妥善安排两个包裹’现在,好多人都在搜查包裹。” 俞灿和华妍下意识明白两个包裹的含义,就是善湛和善思。但是小月和寿绍瑾这个样子,真的适合接收“包裹”吗?俞灿不确定,深吸一口气,捡不重要地说了句:“方敏之夫妇?敏之姐结婚了,新郎徐麟是干啥的?” 寿绍瑾白了俞灿一眼,觉得她不合时宜,看着俞灿用毛巾敷脸,有些心疼和过意不去,说:“去年就结婚了,听说姐夫是铁路局的,姓徐,长得一表人才的。关注重点,灿儿到底知不知道包裹?” 俞灿听了这个描述,和华妍对视一眼,华妍没什么回应,俞灿才把话题扯回来:“八卦和包裹我都很在意,八卦听完了,包裹我可以给你,但你们以什么身份接收呢?打算怎么接收?” 寿绍瑾和小月眼里露出喜色,也许以为俞灿是自己人,小月说:“我是方敏之同志培养的下线,只是接受培训不到半年,刚刚开始正式工作,而瑾小姐,是瑗小姐回到香港以后,接手她在巴黎和维也纳演讲的进步青年。”这个介绍是诚恳的。 华妍听到她们的话转身去厨房倒茶水,金敏贞也低下了头掩饰表情,这么快自报家门,估计她们心里已经嘲笑很多遍了,俞灿问的身份,是两个孩子的事情,他们说的是工作。 华妍进来倒水说:“你们说的方敏之被捕了,生死不知,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其他的组织成员呢?” 寿绍瑾说:“敏之姐被捕后,陆续很多人被捕,天津和哈尔滨还抓了很多学生,上个月我和姐姐也联系不上了。” 华妍听到这个话惊了惊,俞灿眯着眼睛,似是困倦,下意识手指甲磕碰着水杯,说了句:“所以,有可能是方敏之被捕后出卖了你们的组织? “不会的!敏之姐不会的!”寿绍瑾斩钉截铁地说。 “那是她丈夫?” “俞灿你没有证据别在这里乱怀疑,乱扣帽子!”寿绍瑾继续说。 “就因为他丈夫长得一表人才,我的合理怀疑就是乱扣帽子?”俞灿气笑了,不再说话。 金敏贞却插了一句:“俞灿是想帮你们分析,不提方敏之的话,这段时间,瑾小姐一直和瑗小姐保持联系?怎么联系的?见面?电话?” “是电台。”寿绍瑾自豪的说。 “你多久没见过你姐姐寿绍瑗了?”金敏贞问。 寿绍瑾眼神迷茫了,蔫蔫说了句:“得有三年了,瑗姐之前去了非洲旅行,后来又在纽约做艺术交流,一直给家人写信。” “三年了?三年没见面寿家就没找找?”金敏贞突然激动! 寿绍瑾也吓了一跳,说了句:“我大哥写了信,但是我姐也就只是寄几张照片,我姐你还不知道,和你一样,醉心学术,四处考察,只是我姐比你更爱国,更有格局!” “你们电报写信聊什么啊?”金敏贞问。 “文章啊,思想啊……”寿绍瑾突然警觉:“你凭什么问这么多?” 金敏贞此时大概明白,寿绍瑗去世时把自己的身份和任务都交给了方敏之,如果寿绍瑗死讯被寿家知道,寿绍璋军方包括俞家和暗地里看不见的关系都会介入,方敏之后续工作都做不了,所以寿绍瑗死前无论如何让俞灿答应不告诉家人,交给方敏之处理,只是任谁没想过这是三年的时间。 坐在一边瞌睡的俞灿突然觉得嘴里发苦发腥,忍不住起身去洗手间,大吐特吐,把晚饭也吐出来了,甚至还带着血。 大家跟过去,华妍看见血,一改冷静,一把揪住金敏贞衣领问:“小姐怎么了?” 金敏贞也吓了一跳,担忧看着俞灿吐出了眼泪,俞灿拿旁边的毛巾擦了嘴,洗把脸,就着水龙头漱漱口,才能说话,声音沙哑:“华妍……放手,我前段时间吃坏了肚子,得了肠胃炎,养养就好了,你们回去坐着。” 华妍兑了些糖水,递给俞灿,华妍看着小月,又看看寿绍瑾:“你们跑这一趟其实不是来取东西的,是抱着希望来找寿绍瑗的?瑾小姐,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儿的?” “去年,去年我就觉得不对劲,我写信给敏之姐说我想回香港,敏之姐叫我等等,这一等就等到这学期开学,我回去了一趟。” “你回香港了?这么说这学期你也没上几节课?我怎么不知道?”俞灿惊讶插嘴。 “你吃住都在实验室和图书馆的书呆子,怎么会知道!”寿绍瑾故作轻松地奚落俞灿掩饰不安。 俞灿眉眼低垂,捧着糖水杯的手不住颤抖,没说一句话。 华妍问梅月:“梅月小姐,您和寿绍瑾小姐都回香港一趟了,你为什么不把猜测告诉寿绍瑾小姐呢?” “什么猜测?”寿绍瑾问梅月。 梅月没说话,金敏贞不再想掺和谈话,看着华妍再看看状态极其不好的俞灿,直接点明说:“就是你心里怀疑的那个猜测!你们是双胞胎吧,没有什么感应吗?” “我没有怀疑!”寿绍瑾突然大声说,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揪头发碎碎念:“我姐姐去做学术工作了,之前还发电报让我好好学习,她还有了新文章要发表……真是做学术工作了……” 楼上有浅浅的脚步声,俞灿示意华妍上楼去看看,华妍却担忧的看着俞灿,催促俞灿:“上楼看看孩子!” 俞灿想安慰寿绍瑾,可不知道说什么,刚上楼几个台阶,回身突然抱住寿绍瑾,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寿绍瑾被俞灿突然的举动吓到了,以为是自己刚刚突然失态吓坏了俞灿。 寿绍瑾一直都有不安,三年前从来到维也纳读书一次没见到寿绍瑗,她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什么似的,好像丢了东西,三年日日如此,她以为是自己熬夜太累了的缘故,当前俞灿哭得像小孩子,左面脸颊还是通红,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只能学着小时候瑗姐哄俞灿的样子,不太娴熟的拍着俞灿后背说:“没事没事啊,这是我们瞎猜的,我们应该往积极的地方去想,对不起对不起,又欺负你了……” 寿绍瑾印象里俞灿很少号啕大哭,多是装装样子哄大人,可今天突然俞灿情绪失控,梅月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华妍走过去,轻轻拉俞灿的手说:“我们一起上楼看看小孩子,好不好?”俞灿抬头看平和岑静的华妍,渐渐松开寿绍瑾,跟着华妍上楼。 第79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之寿绍瑾 寿绍瑾目送俞灿上楼,自己才默默留下两行泪,随即擦干净,自顾说:“我姐姐最聪明,不会有事的,俞灿这个小丫头什么情况?” 金敏贞走过去坐在了寿绍瑾身边,手停在半空好几次,然后拍了拍寿绍瑾,说:“俞灿年纪小,学习和生活压力大,被你们发现了秘密再打了一巴掌,心里难过。我认识你姐姐,她是英雄,她还有你和俞灿这样好的妹妹,我羡慕她!” 寿绍瑾不太信任的目光看向金敏贞,金敏贞说:“你以为你和梅月小姐为什么能进来,还能用枪指着我和华妍,还不是因为你这张和你姐姐一样脸,你姐姐救过我的性命。” 俞灿实际上并没有回到楼上小孩子的房间,而是坐在二楼回廊暗处地板上,听着楼下说话,她以为寿绍瑗这个事情只有自己、华妍、方敏之知道,没想到金敏贞好像也知一二。俞灿把自己缩在暗处,自顾垂泪。 楼下金敏贞却接着说:“关于你姐姐,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你姐姐在组织里代号岁星,三年前组织联系我,和另外两位同志共同使用“岁星”这一代号,我不知道另外使用这个代号的人是不是你姐姐,但其中一个人一定是方敏之。这是我知道的全部。” 俞灿在暗处角落打量金敏贞,看来她的故事也不少,还能在东条明一眼皮子底下搞。 小月也坐在寿绍瑾旁边,说了句:“差不多一年前,我受过培训也用这个代号,但目前为止,我只一个多月前发过一份电报到哈尔滨,具体内容我也不明白。虽然大家都说瑗小姐一直在香港,只是我从未见到。” “电报内容是什么?”金敏贞问。 “抱歉,我不能说。”梅月回答。 “元旦亲迎启明,听其命令。”金敏贞突然说了这一句。 梅月一脸震惊的看着金敏贞,金敏贞无所谓的说:“交通线彻底被破坏了,这条电报和任务没什么用了。” 金敏贞心底里佩服寿绍瑗的安排,为了稳定交通线,也为了不连累寿家,提前准备电报、照片和信件,让方敏之寄回寿家,方敏之也硬是撑着这个危如累卵的交通线撑了三年。 华妍哄好熟睡的孩子下楼,看向角落里抱膝而坐,十分无助的俞灿,仿佛心被揪了一下,俞灿也望向她,华妍指了指房间让俞灿去休息,俞灿艰难扯了扯嘴角,想要和华妍一起下楼,华妍坚定摇摇头,俞灿起身进屋,华妍下楼。 华妍下楼小声说:“灿小姐舟车劳顿,太累了,已经睡了。大家也休息吧,房间之前都是打扫过的,干净的。” 梅月却突然问华妍:“刚刚俞灿小姐还没说包裹的事,俞灿小姐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和俞灿小姐认识的?” “三年前被花街的人追得无处可去偷跑到船上被发现了,俞灿小姐救了我。” 寿绍瑾没打断这个问题,有些激动地说:“我姐是个事事有安排有回应的人,当务之急是找到敏之姐说我姐留下的包裹,说不定就能知道我姐的去向。”华妍看寿绍瑾满怀希望且冒进的样子,没说话,转身去收拾桌案。 梅月却一把拉住华妍说:“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三年前是你和昭少爷还有寿少爷牵扯不清,他们是为了你打架受伤的?” 华妍见梅月难缠,语气依旧轻缓,不徐不疾:“如您所见,我是个什么身份,您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但要说包裹,俞小姐之前提过说方敏之在香港俞家典当行存了两个行李箱,俞小姐要是回国的话,请俞小姐去取,之前俞灿小姐怕忘了,还让我提醒她来着。你们说的“包裹”是这个吗?” “可能是,包裹和行李箱,很接近。”寿绍瑾闻言分析,就像溺水的人,别说是一根稻草,就是头发丝也像抓住。 寿绍瑾却突然站起来,魔障了一般:“回香港,现在就回!” 小月急忙拦住寿绍瑾,帕她冒失冲动,金敏贞也一脸担心,只有华妍给了金敏贞一个眼色,然后走过来轻声说:“瑾小姐,不急这一晚了,先休息吧。” 寿绍瑾却一刻也待不住的样子,金敏贞绕到寿绍瑾身后,从俞灿药箱里拿出一块毛巾趁寿绍瑾不备,捂住她的口鼻,扶着瘫软倒下的寿绍瑾去客房。 金敏贞对梅月说:“别担心,是麻药,中医说痰迷心窍,西医说是情志不遂,就是她这样,打击有点儿大,休息一下,让她在楼下客房睡吧,明天再说,明天我来联系回香港的船票。” 梅月点点头,很明显,金敏贞赢得了梅月的信任。 第二天清早华妍在做早饭,金敏贞打电话准备这些事情。 俞灿睡得不好,醒了睡,睡了醒,反反复复。 寿绍瑾还没醒,俞灿敲了敲头,下楼,梅月看着俞灿瘦的几乎脱了相,才想起问了句:“小小姐,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才是家人该问出来的话,俞灿鼻子酸了酸,滑头地说了句:“想你想的。” 然而,梅月的下一句问:“小姐,你还记得方敏之之前让你回香港帮忙取的包裹吗?为什么让你取?” 俞灿头疼欲裂,审讯剂的副作用很大,没好气地说了句:“现在别问我问题,我头疼!” 梅月拉着俞灿询问,金敏贞看见俞灿的状态,心里猜到了八九分,寿绍瑾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也问俞灿,俞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着眼装死。 梅月说:“小姐,别耍孩子脾气,这两个包裹对我的工作,对于寿绍瑾,甚至对于……都很重要!” 俞灿随手扯过一张纸,写了下来信息,递给寿绍瑾,然后想继续上楼休息,又转回来说:“月姐,我是局外人,真心劝你们,别参与了,你们这份工作不太适合,我总觉得危险!” 梅月知道俞灿是好心,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揉揉说:“总要有人去做。小姐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敏之让你去取包裹?” “为什么会凭借一张纸条就来这里找包裹?还有谁让你们来的?”华妍声音很低,但目光灼灼。 金敏贞察觉华妍警戒的动作,忍不住上前摸了一下华妍身后,应该是一把德系的微型手枪,是东条明一送给俞灿的礼物。 金敏贞心里赞叹华妍真的是不动则已,一动便能致命,顶尖的杀手! 金敏贞听到华妍的话,将俞灿拉到身后,走过来对华妍和梅月说:“我相信你们在方敏之那里发现了关于包裹的纸条,但我猜测驱使你们来找包裹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你们发现敌人也在找两个包裹,对吗?因为“包裹”的消息从方敏之那里泄露了?” 第80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之幽灵谈话 寿绍瑾和梅月没有反驳,金敏贞猜对了,继续说:“我还有一个代号是‘山参’,想必你知道,岁星的联络人和上线就是‘山参’,交通线受损,你业务不熟,也许我能教教你们。” 看着梅月一下子又惊又喜的表情,俞灿突然发火,向金敏贞出拳:“我还以为你就是助教,居然这么多身份,还住在我家!” 金敏贞没躲,挨了一下,然后对华妍说:“花组长,你们当年也算是和‘山参’并肩作战过,给我个面子吧!” 华妍将信将疑松开手,将枪扔给了金敏贞,泄了气一般,对俞灿说:“灿小姐,早餐还得一会儿,要不要去休息?” 俞灿点头说好,看见寿绍瑾脸色苍白,试了试体温,寿绍瑾高烧了,俞灿对金敏贞说:“你好歹是个不错的护士,上楼帮我找点药。” 梅月在一楼客房照顾寿绍瑾,俞灿上了二楼,等金敏贞走到二楼回廊,俞灿一把薅住金敏贞,拉进自己房间,小声说:“你能教什么!让他们折腾两天折腾不动了就该回哪儿就回哪儿不行吗?” “灿小姐!这不是游戏,也不是实验,是会死人的!”金敏贞突然也有点火气,带着奚落的语气。 “我不知道会死人吗?我就是怕死人才阻止的,寿绍瑾明显和我一样,啥都不知道。”俞灿想说和自己三年前一样,可自从一开始介绍,她就没想暴露自己全部信息。 “教会她如何做事,如何报仇,才能让她活得久一些,如果让她这样回去报仇,只怕会死在路上。”金敏贞这一番话看似说寿绍瑾,可俞灿却觉得这是替东条明一解释培训自己的原因。 “你怎么肯定寿绍瑗牺牲了?”俞灿问。 “我不肯定,是你的态度让我肯定。” 俞灿松开金敏贞的睡衣衣领,转身回头说了句:“你少试探我!” 自从东条明一死后,俞灿又经历了被许芙清审讯剂折腾,很难睡整觉,睡了一两个钟头,就醒了,满头冷汗,一整天睡了醒醒了睡,没去管楼下的几个人,终于有些精神头,看一下表,已经凌晨两点半,俞灿蹑手蹑脚起身,看隔壁屋里华妍睡得正香,孩子们在内卧睡的也好,披衣起来,从厨房拿了一瓶华妍自制的米酒,爬上房顶阳台,冷不防看见金敏贞也披着衣服从阁楼出来。 “oh, My gosh!你吓死我了,女幽灵。”俞灿用嘴型说。 “你这个比喻好!游荡在欧洲大陆的幽灵,我喜欢。对了,我明天和梅月他们回香港。”金敏贞用嘴型回复,然后问:“你和华妍回去吗?” 俞灿回身将阳台门关上,隔绝声音,然后喝了一口米酒,没说话。 金敏贞伸出手要,俞灿打了她手一下,见没有缩回去,无奈把酒递给了金敏贞,金敏贞喝了一大口说:“你和华妍两个单身女孩子养着两个孩子无论如何不是个事儿,一则这回寿绍瑾和梅月回国,说不定寿绍瑗的事情就能见分晓,寿家也得见孩子;二则她俩这样没头没脑的来了,我担心你和孩子会有危险。” 俞灿没说话,咕咚咕咚,喝了很多。 “挺能喝!我小瞧你了,娇小姐。”金敏贞调侃。 “朝鲜八道的贵族小姐,身份堪比公主的金家敏贞都会,我有什么不会?”俞灿反问。 “论口才和诡辩我心服口服。” “其他你也得服,我毕业了,你没有!” “对不起……”金敏贞一时说不出要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没有参加俞灿的毕业典礼,对不起在俞灿面前亲手向老师开枪,对不起一个月前将危险留给了俞灿,对不起此时又将麻烦带到了这儿……金敏贞说不出口,甚至不知道怎样解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俞灿的信任。 俞灿喝了一口酒,说了句:“老师不是你杀的,我知道,你那一枪想打在他身上炸弹的连接线,子弹看似打在胸前,其实穿胸而过,躲避了重要器官,是有人在老师身后开了一枪,致命,然后他才会向前倒,他身上可能有重要的东西怕死后被搜察出来,所以他自行引爆了身上带着的你没看见的炸弹……砰,成为血沫了……” 金敏贞惊讶当时那么短的时间,俞灿就分析出了这么多,然后信任自己护送自己离开。 “姐是天才吧?”俞灿正要继续显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天东条明一身上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难不成是自己那张毕业典礼邀请函……俞灿喉咙发紧,联想到那天金敏贞嘴角的像鲜血一样的纸屑,金敏贞当时怕被抓被杀后,一张邀请函给俞灿带来麻烦,而她手头没有炸弹,所以情急之下,吃了那份邀请函…… “为什么?”俞灿问,这是金敏贞经常喜欢问的,为什么。 金敏贞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嘛,让想要做事或者报仇的人,活得久一点……也希望,活得好一点,自由多一点……” 俞灿不想听煽情的话,故意打断:“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教寿绍瑾和梅月?还当着我和华妍的面,你们组织不是要保持神秘吗?” “我也想让她们活得久一点……另外,我真的需要帮手……华妍很不错,我想救方敏之同志!” “华妍很不错,我呢?你认识方敏之?” “你?你乳名叫俞星宝?哈哈哈,你看别人都叫你乳名没叫学名,说明你还是个宝宝,再成长一下吧,至于方敏之,我不认识……” 还要说什么,听见后面有人小声敲阳台的门,俞灿一激灵,回头看是华妍,叹口气,打开阳台的门。 华妍小声说:“大晚上偷偷开小会?”突然看见俞灿手里的米酒瓶,“祖宗,这是明天给你做酒酿圆子的,您肠胃不好,大半夜喝酒?” “华妍,你这一句‘祖宗’,让我以为我长姐来了,我没那么大辈份,这就回去睡觉。”说着招呼金敏贞回去睡觉,别着凉。 第81章 三个月前的伦敦之回香港 华妍倒了热牛奶给俞灿,俞灿喝完后,想了想,抱着被子来华妍的床边,和华妍一起躺下,华妍照顾小孩子照顾出了习惯,下意识拍哄俞灿,俞灿很受用,盯着天花板上的小天使,悄悄说:“我以为寿绍瑾来,是带走善湛和善思……” “我也以为是,所以不得已确认一番”华妍像是后怕一样,问:“您后来怎么反悔了。” “寿绍瑾那个索塞(傻子,香港话),能带孩子?” 华妍被俞灿突然的方言逗笑了,怕出声吵到孩子,只能捂着嘴,肩膀不住耸动,忍着笑问:“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我本来今年终于毕业了,能回家了。但现在又不知道该不该回。” “金敏贞已经联系了船票,我们和他们一起回去吧,不过,她们走她们的,咱们安排咱们的。”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想回去?”俞灿小心翼翼地问,毕竟华研在维也纳在伦敦都很自由。 “我知道小姐你想家了,刚刚金敏贞说得对,孩子总归得让寿家知道。” “嗯?寿家舅舅求仙问道,舅母封建思想,我们回国也行,实际上你可以带着孩子留在香港的。”俞灿知道华妍一直把孩子放在第一位,之前劝华妍上学,华妍都恨不得把孩子带在身边,俞灿没想到华妍主动想让孩子回寿家。 “今天湛湛问我,谁是他和思思的爸爸?”还是用德语和英语掺着问的,华妍说。 两个孩子在维也纳住的久,要不是华妍在家里故意用中文讲故事,估计两个孩子不会说中文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孩子们中、德、英三种语言有点混乱,时不时还会蹦出法语单词。 俞灿有些懊恼说:“早知道我就不让他叫我灿妈妈了,叫灿爸爸也一样,称呼而已。” “不是的,灿小姐,您看古代那些不成器的王侯将相,都说是长于妇人之手,湛湛是男孩,身边更需要有男人陪伴。” “你这可有歧视女士的嫌疑啊?谁不是长于妇人之手呢?我小时候天天在我长姐身边。” “那您身边也有兄长们啊,孩子们的成长,男性力量和女性力量都很重要。” 俞灿翻过身,眼睛亮亮的看着华妍,华妍被看得莫名其妙,俞灿说了句:“华妍,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嗯?骄傲什么?” “没事,华妍……”俞灿想说谢谢,但还是没开口。 “嗯?” “你说我现在开始留长发,不剪了,过年时能扎个像思思那样可爱的小鬏鬏不?我这一头短发太像男孩子了。” “您为啥想起来留长发,不嫌麻烦了吗?” “一来可爱讨家人欢心,二来……二来以前过年瑗姐总是这个发型。” “能!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头发很快长长,快睡吧。” 回去的轮渡上,两个小孩子很开心,甲板上跑来跑去,俞灿却一直焦虑、时不时拿出最后一次见东条明一时,他扔给自己那个写着“gold”的打火机和挂坠仔细端详,船每靠一个港口,华妍强颜欢笑带着两个孩子玩耍,俞灿则给孩子们讲当地的风土人情,尝港口城市的美食,而到了晚上,俞灿就开始辗转反侧,冷汗淋漓,华妍一直在照顾,寸步不离,就如同她们两个人三年前从香港到巴黎一样,那时,俞灿第一次坐三等舱,有的时候孩子晚上哭,华妍抱起来哄着,俞灿就躲在被子里哭。如今,头等舱里,俞灿成长了许多,学会了藏起心事,甚至学会了藏起表情。 这一路上,金敏贞一直同梅月和寿绍瑾在二等舱,鲜少同俞灿和华妍打招呼。 到了香港,金敏贞带着梅月和寿绍瑾临时租了个公寓落脚,俞灿同华妍和孩子回到了三年前住过的酒店,孩子们白天不知道在哪儿看见了糖葫芦,善思给画了出来,善湛也想吃。 华妍板起脸说:“阿湛,这么晚了,不能和妹妹吃甜食了,快睡觉!” 善思可怜巴巴举着自己和哥哥画的画:“华妈妈,很好看,街上有小朋友吃,伦敦没有,船上也没有,路过的地方也没有。” 华妍说:“上海有!明天我们回上海吃!快睡觉!” “华妈妈,我想今天吃!”善湛继续乞求。 “不许!” 俞灿起身直接穿衣服穿鞋,华妍拦住:“小姐,天色晚了,别出去了,明天带他们吃。” “现在想吃就得现在吃,明天就没有这个感觉了,对不对,宝贝儿们?” “没有您这么惯孩子的!孩子们明天吃。”华妍拉着俞灿胳膊,哄着孩子,心道俞灿真能惯孩子,这段时间在船上对孩子百依百顺,这还得了。 “我想现在吃糖噜噜!”善思高兴叫着,显然没听明白糖葫芦的名字。 “我也想!”善湛声援妹妹。 “明天我给你们两个馋猫做糖葫芦还不行?大晚上的不许吃!” “我想!我和妹妹现在想吃糖葫芦!”善湛条理清楚地强调着。 华妍扯过善湛不轻不重在身后拍了两巴掌,两个小家伙儿哇一声就哭了。 “欸~别哭,别哭,我现在就去买!华妍,不能动手啊!等着我。”俞灿拉过孩子哄着。 小跑着出酒店门走到长街口,就看见了寿绍瑾,寿绍瑾拉着俞灿到了一间餐厅,寿绍琛等在那里。 咖啡厅里,寿绍琛一边抽烟一边说:“我从巴黎到维也纳,再从维也纳到牛津和伦敦,你们两个让我好找,要不是我从欧亚铁路那边到哈尔滨再飞机回来赶在你们前面,你们俩都要到家了。” “是你从维也纳到伦敦找我?找我干啥?”俞灿心里暗骂还以为是许芙清知道了啥,这些天把自己吓死,真是草木皆兵。 “我找瑗姐已经找了一年多了,说吧,你们干什么了?”寿绍琛瘦了不少,还是一脸纨绔,这回还带着些阴狠。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你问寿绍瑾不就完了!”俞灿看见寿绍琛就没好话,总觉得是他带坏了俞昭。 “我没空废话!我一路查瑗姐的踪迹,线索很少,我很担心。刚刚梅月和瑾姐说……俞灿,我想听你说。”寿绍琛深深吸了几口烟,声音沙哑的说。 俞灿觉得虽然在包厢,但是餐厅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看着寿绍琛一脸阎罗黑相,没由来地担心,也不知道寿绍琛到底知道了什么,回答说:“阿琛哥,这是那天瑾姐和月姐的猜测,我在船上想了很久,会不会是我们往坏处想了。” “绝对不是,我仔细看了姐姐寄回来的照片,三年多,她样子一点也没变!”寿绍琛激动拍桌子站了起来,虽然是包厢,但还是有服务员看向这里。 许是受金敏贞教导,寿绍瑾谨慎了许多,说了句:“阿琛,坐下!我问过梅月了,阿灿这个书呆子并不知道。” 第82章 三个月前在香港之寿绍琛 俞灿白了一眼寿绍瑾,当着我的面还骂书呆子,看着激动的寿绍琛,现在也只有这两姐弟能交代了,想着从头到尾说说自己知道的,顺便聊聊真正的“包裹”,只见寿绍琛觉得俞灿慢言慢语,很是着急,忍不住用拳头砸桌子,服务员都绕着走。 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暴躁!俞灿鄙夷,看着寿绍琛眼窝深陷,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疲劳,寿绍瑾却先说:“敏之姐夫妇在哈尔滨被抓了,我在香港敏之姐的家发现有瑗姐的照片,一直以来,可能写信、寄照片的都是……敏之姐,其实……其实我两年前就觉得不对,可能可能还要早。我今天听说,有日本商会的人在打听寿家和俞家的消息,所以……我想……”显然,寿绍琛和寿绍瑾也是刚刚见面,还没有互相通气。 “敏之姐夫妇?被谁抓了?我上周到哈尔滨时还见过她丈夫!”寿绍琛说。 “什么?”俞灿和寿绍瑾惊讶。 “她丈夫不是徐麟吗?铁路局的,长得人高马大的,我在回来的飞机上还碰到了,他来香港出差,可能是躲什么人,闲聊还聊起寿绍瑾是学医学的,毕业了是打算留在国外还是回香港,他说有位亲戚生病了正好来香港探问。” 寿绍瑾有一丝侥幸还有更多怀疑:“可是梅月亲眼看见他们被捕了。” “那是她丈夫徐麟逃出来了,来香港组织营救方敏之?” 俞灿不想继续在听下去了,事情有点儿乱,她从小和寿绍琛打架,斗智斗勇,这小子绝对是个有城府的,觉得寿绍琛这一路跟着查,查出来的一定比寿绍瑾知道的多,不会只像他说的这些,但他可能暴露得也多,冷不防看见几句话的时间寿绍琛已经抽了三根烟,俞灿鼻子敏感,这烟的味道……寿绍琛的大烟还没戒掉! 俞灿完全放弃了刚才要说的,方敏之从没来过俞灿给华妍和孩子们准备伦敦公寓,但是只有方敏之知道地址,给俞灿通过两次信,而那时方敏之还没结婚。 俞灿准备给这姐弟俩自由空间,说了句:“我先走了,我看好船票,然后回上海。”寿绍瑾送俞灿出来,说了句:“你放心,伦敦二楼的事情,我没放在心上,也不会告诉别人,包括阿琛。”寿绍瑾说的是两个孩子,俞灿苦笑,心道我倒是希望你放在心上。 寿绍瑾看着俞灿苦笑,以为俞灿心里难过,补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阿琛娶你,阿琛也会认下两个孩子的,虽然阿琛吃点亏,但你们毕竟还有娃娃亲。” 俞灿彻底无语,这是什么跟什么,在国外热情开放的寿绍瑾居然还想着自己和寿绍琛的娃娃亲,话虽难听,可想到深处,鼻子却一酸,和这对兄妹从小打架打到大,最讨厌爱告状的寿绍瑾,可到了艰难的时候,寿绍瑾还是会想到俞灿带着两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的难处。 俞灿红着鼻头忍不住抱了抱寿绍瑾:“瑾姐,我大哥要是发现了把我赶出来,你可得来接我让我有个落脚的地啊!” 寿绍瑾难得像了一次姐姐的样子,狠狠拧了俞灿胳膊一把说:“我算看出来了,离了阿兄阿姐,多混蛋的事你都能干出来!” 俞灿揉着胳膊笑躲着出门,就看见有人鬼头鬼脑地盯梢,俞灿给寿绍瑾一个眼神,两个人又返身折了回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寿绍琛问。 俞灿问寿绍琛:“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带着狗腿子啥的?” 寿绍琛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跟踪了,俞灿继续坐在餐厅,寿绍琛和寿绍瑾联合把盯梢的人抓住了,然后从后门走了。 天色晚了,俞灿没找到卖糖葫芦的地方,买了两包糖炒栗子,然后电话打给梅月,让梅月去找金敏贞来自己住的酒店。 俞灿一个人绕了很久,绕回了宾馆。华妍一脸担心。 两个小孩子为了吃也没睡,一直等着,俞灿用栗子糊弄过去,承诺明天买十串糖葫芦,怕孩子晚上吃栗子太多积食,俞灿和两个孩子抢着吃,三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华妍虎着脸才把孩子赶去洗漱睡觉,下楼看俞灿把两袋栗子都快吃完了:“祖宗啊,你今晚不睡了?肠胃不好吃这么多?” 金敏贞也无奈:“你管管!我进来就看见她和孩子们抢零食吃。” 俞灿磕完最后几个栗子,剥好递给了华妍和金敏贞,说了句:“明天先别回上海了,你带孩子换个地方住,我想陪敏贞去趟哈尔滨。” “不回家了?”金敏贞震惊。华妍刚咽下栗子没来得及说话。 “梅月之前说看见方敏之夫妇被抓了,今天寿绍琛说前几天看见了方敏之的丈夫,徐麟,还和他一起回香港了。敏贞,这一路你看着梅月和寿绍瑾,她俩有啥问题吗?除了看起来不太机灵之外。”俞灿还不忘逗趣。 “没有。” “梅月也没问题?” “没有,即使有什么问题,她也在入门阶段,发出的信息她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嗯,那我更想陪你去一趟哈尔滨了,不管能不能救敏之姐,我都想确定一下。” “您要干什么?”华妍虽然云里雾里,但是察觉出了俞灿的意图。 “今晚我和寿绍瑾姐弟见面,寿绍琛前几日见过徐麟,就是敏之姐那个丈夫,我们谈话有人盯梢,寿绍琛拳脚功夫不错,抓个活的,不知道盯梢的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我得回去了,寿绍瑾是我徒弟啊。” “别拐着弯儿占我便宜,她是我表姐。”俞灿无奈,接着说:“为什么方敏之被抓,徐麟不躲起来,还能出来想办法营救?” “敌人发现方敏之是交通线的突破口,拉着方敏之从哈尔滨到香港一路,各个击破,徐麟,也许夫妻情深?”金敏贞往下说。 “深浅我不管,我更担心方敏之把孩子的事情告诉过她丈夫,万一她丈夫被抓了,说出孩子的事情,到时候不论是俞家和寿家都得扯上麻烦,孩子不能有任何危险。”俞灿说 金敏贞深深看了一眼华妍,说了句:“也许他丈夫有多重身份,然后利用不同身份,能够成功营救方敏之。” “华妍说的是消极方面,敏贞你说的是积极方面,不论哪个,我担心湛湛思思……” 第83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 “是担心湛湛思思还是担心我会有危险?你更担心华妍甚至俞昭也会被牵扯出来吧。哈尔滨的交通线被破坏了,现在失联,我得让他们撤离,你不说我也会去,这很重要,不过香港这波得先理清了。”金敏贞戳破俞灿拙劣的谎言。 “香港我更熟,我来。”华妍突然说。 俞灿回头深深看向华妍,华妍看着俞灿阴沉的脸,突然跪下:“小姐,信我,我……” 俞灿急忙扶起来,安慰说:“你必须帮忙,你是湛湛和思思的妈妈!” 坐在沙发上的金敏贞突然起身,深深鞠躬说:“俞灿,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俞灿刚扶起华妍,又扶金敏贞,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姐姐们,你俩别折磨我了,又跪下有鞠躬的,栗子撑死了我了,让我老实坐会儿。” 然后俞灿从兜里掏出来当时东条明一给的打火机和上面的吊坠,扔过去,说了句:“敏贞现在需要钱,恰好东条明一这老小子可能有一些,他本来是日本商会开拓海外业务的,说到底也算是个商业情报贩子,不能只剩一个公寓,还留了一笔财富在国内某个教堂是吗?还有点儿资金留在了香港一艘船上!” 金敏贞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居然是真的?《基督山伯爵》啊,你没看过吗?书里写的,钱藏在岛上了。俞灿兴奋地说:“之前我看见你的打火机上画了一艘船还写着香江,我这个上面是个教堂,字看不清了。看来猜对了。他那么抠门,能有多少?” “你们俞家有多少钱?”金敏贞反问。 俞灿愣住了,她不知道,她没概念,对钱有概念还是养孩子和养华妍的时候,俞灿把家里寄过来的生活费都寄给了华妍,还卖了好些这些年长兄长姐送的礼物,才买了伦敦郊区的一所小公寓,想着让华妍和孩子们衣食无忧,后来给东条明一当劳什子“助教”赚钱,俞灿给孩子们找了保姆,她想让华妍不被孩子困住,也能继续读书。 华妍很争气,俞灿这辈子除了长兄长姐没佩服过谁,华妍绝对算一个,在游轮上华妍学会了说德语和法语,虽然她精通诗词歌赋但却连算盘都不会的人,三年时间,上了大学学了艺术还自学了经济,买股票赚钱。 俞灿说了句:“不知道,刚刚路过的半山酒店,你看到了吧,香港最好的酒店,俞家产业之一,像这样的地方,俞家有十几个,更别提矿厂之类的了。” 金敏贞想了想,说:“俞家不动产太多,不好估算,一时也难以折成现金,老师这边我也不知道多少钱,但至少能抵得上目前一个俞家加寿家账面的现金吧!” 俞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多少?一个俞家加寿家!他一个退休隐居欧洲的情报贩子,反水了把日本商会机密都给卖了之后赚的?” “别胡扯了!睡觉吧,明天再说!”金敏贞不知道俞灿顺嘴胡扯的本事从哪里来的,看见华妍也是震惊,金敏贞拍拍华妍:“不用学经济炒股票了,你当个国文和美术老师都行,这几个月我看你教俩孩子背唐诗古文的,国文水平估计比俞灿高不少,也别替俞灿省钱了,别说你们几个,回了香港和上海再来十个二十个,俞家小小姐也养得起你们!”说完要走! “别睡了,你说这我可就不困了!”俞灿一把拉住金敏贞,来了精神“他就算一个靠谱的情报贩子,哪来这么多钱?脏钱我可不能用!” “行行行,你俞小姐清高,钱还分干净和脏污!和你说的那些无关,这是当年有个清朝王爷的私产被日本人侵吞了。” “他抢来的?”俞灿问。 “那就不清楚了。”金敏贞不想深说,这些是东条明一还叫做金长庚时家族的私产,也有日本人东条浪造多年来收刮骗取想要运往海外的古董。 “按道理王爷的私产那不也是不动产,和俞家一样啊。” “金银细软,古董字画,有些老师已经给换成黄金了,存在不同地方,还有……还有军火。” “倒卖中国的宝贝去换黄金?那看来老东西死得不冤。”俞灿兴致勃勃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对于军火两个字好像没听到。 金敏贞想解释什么,又觉得很无力,说:“特别珍贵的古董还藏在国内,王府也有黄金白银……” “所以你的老师被杀,是日本人自己的窝里斗?都想要这笔钱?”华妍出言问金敏贞。 “不……是……算是……”金敏贞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哪些能说,她一直想告诉俞灿,毕业典礼那天,她和老师真的是盛装打扮准备出席俞灿的毕业典礼。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商会、特高课和日本黑龙会的三波人,前者说是要查东条明一在欧洲的账目,后者就是直截了当地要来抓东条明一,明明他们已经甩开了这群人,可东条明一却像是认命般猜到了什么,比如这样凑巧的三波不和的群体同一天到来,正是为了抓他达成了某些合作。 东条明一果断将黑大衣罩在金敏贞身上,脱下大衣后,黑灰色方格纹马甲礼服里露出了东条明一常年出门必带在身上的炸药,东条明一叮嘱金敏贞从教堂侧门小路走,别回头!然后孤身一人反迎着特高课的人抓他的方向,往维也纳教堂跑去,那里的楼顶,能看见维也纳大学草坪上的毕业典礼……金敏贞不甘心一个人走,杀了一个日本商会的人,抢了枪,想要救东条明一,可是无力回天…… 当天发生的事,金敏贞想要原原本本告诉俞灿,可从在伦敦见到俞灿,再到轮船,个把月的时间,每每要开口,就被俞灿打岔岔了过去,她不知道俞灿为什么不想知道真相,也不愿意和自己讨论整个事情的发展。 而这边俞灿听到华妍的问题,直接打断了金敏贞的话,“行了,我不想知道了,睡觉吧!”显然没了兴趣。 第84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黑市行动(一) 凌晨三点多,俞灿又醒了,看了一眼表,叹了口气。起身穿衣服,戴好帽子围巾,准备出门。 谁知道刚准备下楼,就看见华妍穿着俞灿的一件黑色羊绒风衣坐在沙发上,也没开灯。 俞灿无奈,开了一盏沙发旁的小灯,走到沙发旁,想和华妍解释,却闻到了衣服上有子弹残留的火药味还隐约有胭脂香水的味道。 俞灿蹲下身,望着华妍:“不是告别过去了吗?不是开启新生了吗?受过培训的烟花会开枪,可是华妍是艺术家啊,不应该做这些的。” 华妍抬头看着此时穿戴整齐的俞灿说:“灿小姐是医生,治病救人,更不应该会这些,而且也不应该大半夜出门。” 然后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是金敏贞,又带着伤,俞灿苦笑,拿出医疗箱:“我还以为睡不着的只有自己,原来,你们都睡不着。都别藏着掖着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正好我们三个,都有啥情况,摆在明面上说吧,一起分析分析。” 金敏贞受了伤,嘴里不甘示弱:“这里面是臭皮匠的只有俞灿你一个人。” 华妍开口:“我去黑市打探了一些消息,听说最近很多日本人在教堂附近组织活动,如果不缺钱,你们……老师那笔钱还藏得住的话,我们暂时还是别轻举妄动,而且我遇见了……”华妍没往下说。 金敏贞很奇怪等待着下文,华妍想了想,说:“遇见了当年买我的那个老鸨,她又开了一家鸦片馆,大半夜正要出门。”看着俞灿担忧的眼神,继续说:“她没认出我,但她在为日本商会做事。” “怎么知道的?”金敏贞问。 “黑市交易,她又在买卖那些能够‘做工’的女孩了。”华妍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愤恨,想起当时老鸨跪在自己身前发誓说再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云云。 “你为啥会去黑市呢?”金敏贞问。 “你们说的那个徐麟,就是方敏之的丈夫,我猜测不是你们的人,至少之前不是,之前他是复兴社的。我担心我们的安全,所以去黑市买了这个……以防万一。”华妍将包打开,露出两把德式手枪。 “你没见过方敏之的丈夫,怎么判断的?”俞灿问。 “之前瑾小姐随口描述说方敏之丈夫很好看,瑾小姐出入上层交际很多,眼高于顶,她说好看这人定是长相不俗,今天小姐也带回来寿少爷的消息,说他在铁路局工作,我和……俞……昭少爷培训的时候,在哈尔滨执行过一次任务。 俞少爷第一次开枪,刺杀两位满洲政府倒卖矿产和日本人勾结的官员,一枪命中,另一枪偏了,放跑了一个人,是铁路局一位代号‘狸猫’的人在火车上帮我们将另一个目标解决了,我与那个人在火车上碰过面,那个人高大,相貌清秀,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当时俞少爷打趣说‘这是黑炭里爬出来的白猫’,整个铁路局也找不出像他一样的人了。后来俞昭少爷想找机会感谢他,才发现他是经常混迹妓院赌馆。” 金敏贞回:“如果他真的营救了方敏之,那就是功臣,但他如果成为了两重身份‘转变者’,对国对共都是灾难!但可能他是红色潜伏在铁路系统中,不能因为他是经常混迹妓院判断,我们得试探一下。” “别闹,这么个人物你说试探就试探,你以为你是谁!要是能够从日本爪牙里救回方敏之,那是个神人;要是和日本人配合假装“救出”方敏之,那是个有日本军国背景的高级“走狗”,你这出趟门就受点伤,何况还在烟馆,人多眼杂的,你当侠义小说呢!”俞灿说。 “试探不了了,今晚,在鸦片馆,他受伤跑了!”华妍冷静地说。 “能有两重身份,被满洲和日本当局抓了还能出来,继续做事的人,居然是个烟鬼?你伤了他?”金敏贞不可置信地问。 “不可能是烟鬼,嫖客和赌徒倒是有可能,是谁伤的?”俞灿问华妍。 华妍咬了咬嘴唇,看向俞灿,不知道要不要说:“我是打算下手的,但等我准备好,已经听到一声枪响,枪法不高明,但命中目标了。” 华妍看向金敏贞,金敏贞故意说:“我没这手法,我还没查到华妍这步呢!我先去看了寿家姐弟,帮他们擦屁股,他们抓的那个是个街头混混,收了钱,盯着寿绍琛的去向。” “收了徐麟的钱?”华妍问。 “不是,是一个烟花街女人的钱,那混混今晚会和一个烟花街的女人见面,放了那个混混,去了约定地点,假装让他透露寿绍琛的行踪,结果陪那个烟花街女人一道来的男子很精明,察觉出来,混混受了伤跑了……十有八九这个烟花街出来的女人就是华妍说的老鸨了。” “烟花街的女人多了去,你咋知道和华妍查到了一起去!”俞灿一针见血地说着。 “我先担心寿家姐弟有危险,让梅月安顿好,没等上楼,正巧赶上华妍半夜出门,我跟着她看见老鸨的……” 俞灿不怕事大,说了句:“你跟踪华妍?” 金敏贞没在乎俞灿说什么,只是说:“跟着她出去到了黑市,看着她在黑市和烟馆如鱼得水,我才丢下华妍,继续跟着这个半夜出门的老鸨的,然后遇见了梅月跟着那个混混,为了不留后患,没多逗留,就回来了。” “你杀了那个老鸨?”华妍有些激动地问。 “嗯,杀了!”金敏贞回答。 “杀了……”华妍有些失神地重复。 “哎呀,敏贞你别说谎了。破绽百出,你把那个老鸨藏哪儿了?咱一起去审审?”俞灿兴冲冲的样子和看侦探小说时一般无二。 “我真杀了!”金敏贞无奈回复。 “杀个屁,你都受伤了!你和梅月在暗处,杀了那个陪同老鸨一起来的人,就算梅月不机灵,你再杀老鸨,多一颗子弹的事儿,为啥还能受伤?你胳膊上的伤再反反复复,就没得治了!你就是自己不想好!别再用受伤惩罚自己了。你原想着把老鸨藏寿绍瑾和梅月住的酒店附近,十有八九是想藏地下室,然后发现寿绍琛挺精明的,所以把人藏在楼下车里了。大晚上回来寻思听听我们的消息,要不要继续审,还是直接灭口,我说的对不?” 第85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黑市行动(二) 金敏贞白了俞灿一眼,心里却一直回荡着俞灿那句“你别用受伤惩罚自己了”,果真人至察则无徒,嘴上不甘示弱补充了一句:“我发现寿绍琛这个寿家小少爷有黑道背景,那个混混可能为寿绍琛做事!” 华妍回复:“寿绍琛少爷那边先不用管,他外向不羁,广交朋友,可有城府有算计,我觉得那边一是有梅月还算靠谱,二是到了香港有洪青帮,寿少爷和这些黑道很熟,说起来他和黑道熟,还是因为当时寿绍璋查军火案,党务调查处都人人自危,偏生他暗地里想帮兄长,和洪青帮少掌柜拜了把子。” 金敏贞:“你到底喜欢俞家少爷还是寿家少爷,你咋这么熟悉?” 眼看着华妍要翻脸,俞灿忙岔开话题:“敏贞,你要是再这样受伤,就得落下病根,以后说不定枪法不能百发百中了。你要是实在想找点不痛快,楼下花园篱笆上的藤条你看见没?你带回来,我和华妍揍你一顿,指定让你终身难忘。” “灿小姐,你这儿门儿清,看来没少挨打啊?” 俞灿笑笑:“我没试过,但我见过我小哥俞昭和寿绍琛挨打,鬼哭狼嚎的。” 华妍听了倒吸一口气,金敏贞却开玩笑说:“呦,华妍这是心疼俞少爷还是寿少爷啊?” 俞灿深知金敏贞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接二连三冒出这样的话,是想打乱刚刚的思路,金敏贞一定发现了什么。 俞灿觉得很累,不想猜了,直接说:“各位,咱现在是一条船上也同床共枕这么些天的人,别藏着掖着了,敏贞咱俩一个师傅,论武力,我打不过你,论智力,你不如我,你绕弯也绕不过我,我太累了,你们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自己出去找线索了,要是我在楼下车里看见了老鸨,说不定用手术刀替华妍出气,凌迟了她!”说着,俞灿从兜里拿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 “灿小姐,别出门!”华妍没料到俞灿把要命的事当成小说儿戏,俞灿没回头,径直开门要出去。 “俞曜。”金敏贞直接说。 “谁?”俞灿仿佛没听清。 “俞家大少爷,港大副校长,你长兄,俞曜,我今天想要去和交通线的人接头,但你长兄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接头人,我跑得快,但估计你长兄也察觉了。”金敏贞重复了一遍。 “我长兄……杀人,杀你们的人?我长兄是华妍前老板那儿的?”俞灿问。 金敏贞没说话,俞灿又看向华妍,问了句:“之前你和我说过,我小昭哥替你杀的那个是……老鸨的情人之一,党务调查处的一个官儿,然后我大表哥寿绍璋出面摆平的,对吧?” 华妍也没说话,俞灿突然口干舌燥,喝了口水,脱掉外套,双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顺便揉揉干涩的眼睛,金敏贞说了句:“虽然华妍那边这面大,也可能是满洲那边的。” “你什么意思?”华妍问。 “你没有这种猜测吗?”金敏贞反问华妍,然后手里蘸了几滴水说:“我这边刚收到消息,四处联系不上,党务调查处那边是不明事理的,满洲那边有四方,日本军方特高课,黑龙会,商会,清朝遗老,谁能快速找到徐麟并伤了他?” “那枪法就得好,一击毙命”华研说:“今天这个明显是不善于使枪的。而且能让我看到侧脸,说明反侦察能力也不怎么样。” “侧脸?你认识?” “不认识,但我大概率是方敏之的亲戚。眼窝到鼻骨和方敏之很像。” “可以啊,华妍,口技算老技能的话,你这个艺术家的识人能力绝对是新技能了。”金敏贞夸赞华妍。 “我看到了你口中老师不也是日本这四方杀的?那位日本老师掌握了什么信息?”华妍追问。 金敏贞一愣,说:“我不知道。”这是真的,真不知道。但此时华妍问到这里,她有个大胆的猜测,华妍可能也有,但看着俞灿纠结俞曜的事情,所以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往下说。 俞灿说:“我大哥一定不是日本人那边的,他和寿绍璋表哥从小请了清末翰林院老学究开蒙,武举人、蒙古师傅练习拳法…… 今年敏之姐不来,我也准备从维也纳回家,应该先到香港大学向大哥认错的,只是不敢,打算回上海先见长姐,把“孩子”的事情交代了,大不了挨顿打挨顿骂,然后送回寿家,让华妍当家庭教师跟着回寿家陪孩子们长大,这会子更复杂了。 寿家将门世家,绍璋表哥是党国的人,阿瑗姐是赤匪,孩子的爹身份不明,寿家怎么认?当年如果我回去可能只是挨顿逃学的打,现在带孩子回去八成真得沉塘了。要是寿家俞家都不认这没名没份的孩子,我该怎么办呢?”俞灿突然红了眼眶,她想到了长姐俞烨,当年是不是也是抱着自己——这样没名没份的孩子,回到俞家不容,然后回到寿家,谣言四起时,长姐主动和未婚夫退婚…… “灿小姐……”华妍想要安慰什么,她也没想到方敏之为了完成寿绍瑗的遗愿,保住交通线不受影响,居然瞒住了寿绍瑗死因近三年。 金敏贞不想说出自己猜测俞灿长兄是满洲那边破坏交通线安插进来的高级线人,却也不想承认俞灿长兄是红色的人。 “金小姐!”华研忍不住斥责金敏贞,华研看出来了,此时的金敏贞,一心想着救方敏之,刚刚跟踪自己就是想见徐麟一面,问出方敏之下落。 “是红是青哪怕是日本,我不在意,他都是我大哥。”俞灿毫不避讳地说。 “俞灿,我发现你经常没有原则!”金敏贞批评俞灿。 “我没有原则没关系,我大哥有,他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俞灿声音不高不低,陈述事实一般。 第86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黑市行动(三) 从维也纳刚到香港的这一个月,很多事情不能往深处想,一想就会想出无数哀愁。 俞灿嘟着嘴,下唇包住上唇,受气包一样长长吐了一口气,吹散了挡在眼前的乱糟糟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闷声说:“当时敏之姐和我说她一定会给阿瑗姐报仇,不知道她出于大局考虑做没做到,反正自己是被抓了!我这个人,就没什么大局观念,刚刚看孩子们睡得挺实诚,咱出去一会儿没啥。你俩在附近找个地方审老鸨,能问多少问多少!” “你熟悉黑市和烟馆不?咱也看看徐麟留下了啥线索?”俞灿问。 “难道你熟悉?”金敏贞反问。 “别争了,黑市和烟馆我熟,我去。敏贞审老鸨,小姐陪孩子们睡觉” 华妍细声细语。 “黑市和烟馆危险,华妍你和敏贞去。至于老鸨,堵严实嘴给她绑公园假山,那儿没人,我等你们回来一起审。”俞灿安排着 “行!/不行!”金敏贞同意俞灿的安排,华妍反对。 俞灿说:“我帮你们在公园假山后面看着人,我拿着手电,我不害怕,你们一个人去烟馆这些危险地方,我才害怕。” 只能这样了,敏贞和华妍给老鸨捆成了粽子,离开不久,俞灿怕绑在假山里的老鸨逃跑了,打算先审一审,利用心理学吓唬,再加上有锋利的手术刀加持,老鸨心理防线崩溃直接招了七七八八,老鸨明明是中国人,却给日本商会合作,拐卖女孩送到日军营,她还在黑市当情报贩子,贩卖各种情报和稀缺药品,有的姑娘生病死了,老鸨就把尸体卖给同日本人有合作明新医院…… 俞灿敏锐察觉假山后面有声音,自己闪身先藏了起来,这时汽车的声音也传过来,是金敏贞她们回来了,车突然加速,又突然停车,俞灿偷偷探头去看,只见一个拿着手电的人向车走去,双手举过头顶,求和,一步步走进车,金敏贞看清来人是寿绍琛后,也下车。 映着车灯,寿绍琛没看清车里的另一个人是华妍,只是朗声说:“朋友,给我个机会,我和你们合作。” “怎么合作?”金敏贞问。 “我加入你们。 “有待考察。” “我知道这老鸨抓的女孩都藏在哪儿,还知道日本人从哈尔滨押运了一个重要人物,应该是日本人抓了方敏之,钓你们上钩。”寿绍琛言简意赅,和盘托出。 “你知道日本人把方敏之关在哪儿?”金敏贞问。 “还不知道,我们合作,胜算更大!” 金敏贞诚恳地说:“你利用小混混两头行事,害他差点儿丢了性命,你太狠,我不敢和你合作。” “那车里的另一位朋友有没有兴趣,或者假山里的那位?我听小月说‘烟花’还活着,真是大为震惊,不知道俞昭知道了会多开心,还有俞灿那个小不点儿也和你们一起?” 俞灿本想直接站出来,谁知道华妍直接下车:“可以合作!我当年被金小姐施义手救了,如今不得不为金小姐做事报恩。” 金敏贞知道华妍为了遮掩俞灿,将好事儿都放在自己身上,也欣然接受。 俞灿知道华妍明明和金敏贞认识不久,如今站出来,不过是替自己遮掩,可到这份上,是否还需要遮掩呢? 寿绍琛有点儿不可置信,他没听见山洞里另一个说话的声音,只有老鸨一个人在絮絮叨叨交代,显然是被胁迫,难道有这逼问手段的人是俞灿?故意调侃了句:“灿小宝,就剩你了,缩头缩尾可是王八!” 没等寿绍琛说完话,老鸨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上的绳子开了,抓住这个机会从假山后面逃跑,寿绍琛直接掏出了精致的德国消音手枪,将老鸨打死在树旁…… 事情发生太快,俞灿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声,华妍却惊呼半声,又咽下声音,金敏贞上前检查,人没了呼吸。金敏贞瞟了一眼山洞,心里知道俞灿大致藏身地,说了句:“你下手倒是挺快,看来你们那个‘短期夏令营’还有点儿成效,能教出你和华妍这样的人物?” 寿绍琛听金敏贞话语松动,将培训班说成夏令营有些好笑,轻声笑了笑,伸出手:“在您面前不值一提。合作吗?” “是和你个人合作还是党务调查处还是什么帮会,要是你们那个处,我没兴趣!”金敏贞说。 “和我个人合作。”寿绍琛坚定的说 金敏贞上下打量看似不着调却颇有算计的寿绍琛,浅浅握了握手。 老鸨脚上的绳子是俞灿打开的,趁老鸨逃走,转移注意力,自己悄声离开了。 寿绍琛将手插回兜里,杀完老鸨若无其事喊着:“俞灿!你还不出来!” 金敏贞笑了笑:“你一个人来都没带多少有点儿能力的寿小姐出来,我会带一点儿能力都没有的俞小姐?” “刚刚山洞里是?” “我们合作,信息共享,但我们的人,没义务向你汇报。”金敏贞说。 “不是俞灿?”寿绍琛半信半疑,一方面感觉上应该是俞灿,但理智上觉得俞灿天天待在实验室和图书馆的小破孩,也不会这些。 “你不信转个弯回酒店上楼,直接把睡死的俞小姐扛走,十有八九她都不会醒,我也不希望俞小姐跟着我们拖后腿。”金敏贞答。 寿绍琛好似没纠结俞灿的事情,问:“老鸨怎么办?” “和车上的人一起扔在圣约翰教堂门前,那应该是你姐姐出事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寿绍瑗作为‘摆渡人’,当时联络站就在香港圣约翰教堂附近。” “你怎么知道?” “你姐护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我欠你姐一条命。”金敏贞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件事。 “谁杀的我姐?”寿绍琛此刻像一只发怒的小豹子。 “不知道,得查!”金敏贞说了句,蹲下看老鸨手腕脚腕有细细的刀痕外,没有其他线索,从腰间取下小刀,直接将老鸨胸部的子弹掏了出来,放在手帕里,扔给寿绍琛:“你这枪太高级,子弹也怕有出处,自己留着吧。” 华妍却也拿了一把刀然后顺着老鸨脖子划了一刀,并在胸前连捅几刀,顺便划烂了衣服裤子。 寿绍琛忍不住说了句:“都死了……” 华妍没有说话,只是让金敏贞搭把手,将老鸨尸体抬到后备箱,寿绍琛和华妍清理附近线索。 “下落不明才是对敌人最好的惊动,就像现在方敏之同志对于我们一样。” “你说得对,之前你不是在胡同里打死一位老鸨身边的皮条吗?搬来,把他和老鸨凑成一对!”华妍冷静地说。 金敏贞却对华妍说:“俞小姐医术不错,估计死人也不太怕,把她叫起来,请她再看看这个老鸨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华妍想了想:“大晚上,不能吓到俞小姐吧?” “实在不行让我姐来看吧,她也学医,俞灿还小……” “你不斩钉截铁说刚刚山洞里都是俞灿审的,把她叫起来看看怕什么,我们都不说是谁怕什么。”金敏贞故意说。 “别叫了,大晚上的吓到娇小姐。”华妍坐在后面头也不回的也接了一句。 第87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明新医院 俞灿回酒店房间换了睡衣,像个闯祸后突然听话的小孩一样,在沙发上抱膝而坐,她一直拒绝听金敏贞解释当天的事情,不只是怕影响到自己的思路,日本人内斗也好,党争也好,俞灿都不想知道,她是个喜欢向后看的人,不喜欢向前看。 俞灿想把孩子安安稳稳送回寿家,她想回到自己还是天真烂漫的俞家小小姐的时候,她看不清自己的立场,正如寿绍瑗死的时候,她不知道找谁报仇,是真的不知道,俞昭和寿绍瑾义愤填膺骂日本人时,俞灿也觉得日本人可恨。 可和东条明一学习的时候,东条明一是日本人,他没站着日本人的立场,直到东条明一死得时候俞灿也不知道,东条明一到底想干什么! 或者说也不想知道了,东条明一是上赶着相认的“舅舅”,许芙清是上赶着照顾自己的“小姨”……她甚至恨自己身体还留着日本人的血,恨那个死因不明的母亲——东条美惠子……也恨自己,要不是自己,姐姐俞烨也不会一直没嫁人,被人说闲话…… 刚刚审问老鸨,那个老鸨说她以为徐麟是明新医院的医生……看来,明新医院一定与方敏之有关…… 俞灿看着天花板,甩甩头,企图甩掉不想关的想法,回到当下,俞灿想起寿绍琛开枪的利落,突然大胆假设了一件事:如果假设寿绍琛不是最近才查出来寿绍瑗已经牺牲,而是牺牲后就知道了,可他知道多少呢?又是牺牲多久后知道呢? 俞灿看见寿绍瑗时,已经是满身鲜血,可俞灿当时也是个娇小姐,没了主心骨,捡了华妍当时几近半疯,硬撑着等到了方敏之,后续事情都是方敏之操办的,特别稳妥,寿绍琛不可能是牺牲后立马就知道。 不论何时,发现了自己亲姐姐丧命,寿绍琛总要讨说法,但瞒着寿绍璋和寿家,说明寿绍琛知道寿绍瑗的身份,更清楚寿绍璋党国少将的身份,所以寿绍琛一直查各种消息,比如用那个小混混当“双面人”使用,发现寿绍瑾的死亡原因可能和这个老鸨有关,但他没有证据,离开党务调查处的培训班也没有资源,只能混迹黑帮,交狐朋狗友,也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就一直等,至少寿绍琛能猜出来,金敏贞是共产国际的联络人之一,借金敏贞的资源找人,他亲自杀…… 寿绍瑾平时嚣张跋扈,可自从知道寿绍瑗的死后一直隐忍不发,她又怎样和寿绍琛交流的呢? 刚刚审老鸨的时候她提到了明新医院,徐麟和老鸨都去过那个明新医院吗?医院里有什么? 黎明前,天总是更暗,已是入冬时节,可香港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冷雨,俞灿看着他们开车回来了,又去了后面的假山,想来是清洗车,毕竟这个车是从半山酒店借的,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寿绍琛可能会和华妍聊聊死而复生的事情,聊完后,也许寿绍琛也会跟着回来,找自己对峙…… 俞灿回到卧室准备睡觉,却看见善湛眼睛晶晶亮的盯着自己,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醒的,回头看善思睡的正香,俞灿笑笑,搂着善湛说:“妹妹还在睡觉,哥哥怎么醒了?” “妈妈,对不起,昨天我不应该和妹妹一起任性要糖葫芦吃。” “思思想吃,湛湛也想吃,没什么的,昨天没买到,今天妈妈去买,或者让华妈妈做。” “昨天晚上华妈妈教我和妹妹唐代诗人白居易的《知足吟》:是物皆有余,非心无所欲……自问此时心,不足何时足?我们乘船回到这里,一路上港口很多穷人,我和妹妹应该知足,我也应该帮华妈妈教育妹妹的……不该吵着闹着要糖葫芦……” 听着小大人似得话,俞灿知道是华妍悉心教导的,心疼抱着善湛用被子裹好,明明才三岁,觉得善湛早慧懂事像极了寿绍瑗,说着:“湛湛啊,你是哥哥,妈妈知道你更懂事,平时华妈妈和Jennie老师会对你要求多一些,其实不用的,你和思思一样,都是小宝宝啊,教育妹妹不是你的责任,你要享受你的快乐。” “不是的,教育妹妹是我的权利,不是责任,妹妹愿意听我的话,就是我的快乐,就和妈妈听uncle的话一样。”善湛歪着头说。 “uncle?舅舅?”俞灿觉得没有提过这个词。 “嗯嗯。”小家伙从华妍床头平时记账的笔记本套子里抠出一张邮票大小的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了,是俞灿和长姐俞烨、长兄俞曜、二哥俞晖和小哥俞昭的照片。 之前俞曜在英国教书并且帮着长姐俞烨做生意,二哥俞晖考试得了第一名,俞曜定做了一块金怀表送给俞晖,后来俞晖手巧将全家福放里了,俞昭喜欢手表之类的,天天磨着二哥要,总归是要来了,天天稀罕得不行,宝贝一般带着,总不能是华妍偷的吧?难道是俞昭当年将宝贝怀表送给了华妍……如今怀表没有了,华妍却藏起来这张照片。 俞灿笑了笑:“你这个机灵鬼,这都能翻出来被你找到!” “妈妈,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我和思思不够听话,怕舅舅不喜欢我们?所以不敢回家?” 俞灿一愣,她知道平时说话也避着孩子,觉得两个孩子小也听不太懂,可见多多少少被听去一些,想了想,指着照片说:“不是的,舅舅们一定很喜欢你们,你看抱着妈妈的这位是大姨姨,是妈妈的姐姐,多漂亮,她可喜欢小孩子啦,大舅舅呢,有些严肃,国文英文都好,比妈妈厉害千百倍,他能教你好多知识; 二舅舅,长得好看,温和手巧,可以做玩具给你们,小舅舅会画画,还和妈妈一样,能陪你们玩!还有寿家的舅舅,他们都很喜欢湛湛思思。但是,下次不许偷听大人说话了,也不许乱翻华妈妈的东西,这没礼貌哇,每个人都要有属于自己秘密,我们要保护和尊重,要是不懂得保护和尊重,你们去见了舅舅们,大舅舅会打妈妈手板,二舅舅让妈妈罚站,妈妈多可怜啊!” “为什么?”善湛无辜地看着俞灿。 “因为大舅舅会觉得妈妈没有教好宝贝们,是妈妈的错,就像刚刚湛湛自责没有帮华妈妈教妹妹一样,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88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同文书院 俞灿一番话又给绕了回去,善湛似懂非懂地点头,俞灿拍哄着孩子,一损俱损? 大胆推测,小心求证。预测最坏的结果:寿绍瑾和梅月是知道方敏之夫妇被捕后回到方敏之在香港的公寓,找到自己位置信息,那别人也有可能知道,但目前,自己、华妍和孩子们都安全,说明方敏之在香港的包裹信息还没有被人知道或者是没有查到她们。 至于自己长兄俞曜为什么会杀金敏贞的联络人?那联络人一定是坏的,是假的。 可联络人为什么会是假的呢?徐麟,被抓的人是方敏之,不论敏之姐说了什么,徐麟可能是把所有知道的都交代了,所以满洲政府和日本人会放了他,转而到香港来钓大鱼,所以徐麟是鱼饵吗? 不对,俞灿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东条明一讲过的钓鱼原理。徐麟不是鱼饵,徐麟是鱼钩!鱼饵是方敏之,所以满洲政府和日本人想放长线,就像金敏贞即使不认识方敏之也想救自己的同志一样,一定有很多没有被抓住的人和金敏贞一个想法,救人!想要救人,就得有人联络人,日本四方中的一方假装联络人,就能够钓出更多想要救方敏之的人。 俞灿想明白这个问题,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具扯断鱼钩,只能先除鱼饵,再伺机找到鱼钩。 一切整理的清晰了一些,看着已经睡着的善湛,俞灿拿上钥匙,打开了酒店套房隔壁的套房3002,给两个孩子小心放在床上,酒店顶层只有两个套房,俞灿都租了下来。 确定孩子睡着了,俞灿小心关上这边套房的门,回到原来的3001套房,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木质日记本,那日记本的扉页,写着“喜愠子文何颖悟,卷藏蘧瑗甚分明”,这是寿绍瑗的笔记本,里面只有扉页上的这句诗,其余皆是空白,而俞灿将三年来两个孩子的点点滴滴,记录在这本笔记里,希望阿瑗姐在天有灵,能够看到,也能够保佑孩子们。 俞灿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找到了极薄的刀,沿着木质的日记本皮轻轻撬开,果真发现有夹层,俞灿深吸一口气,三年来什么也没发现,居然被小善湛偷看华妍藏在笔记本里的照片启发了,难道特工都喜欢藏东西在笔记本夹层? 俞灿将撬开的夹层按合上,想了想,又打开,用镊子小心翼翼取出来里面的夹层,一张残破的结婚照片,寿绍瑗穿着婚纱笑颜如花,旁边新郎的头像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只手牵着新娘的手……照片背面,有铅笔写过的痕迹,俞灿对着灯仔细辨认,上面写着:1930年,东亚同文书院。 俞灿想起自己有位“中国通”的日本同学,樱庭木郎说过他曾在这里读书。俞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好久,放空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将照片重新放进笔记本里,然后收拾了屋子里关于孩子的东西,一一装好,不让别人看出来,听到回廊有脚步声,俞灿将一把伞斜放在沙发上,回到卧室,假寐。 “我见我自家的表妹,烟花……哦,不,华妍小姐,你还没解释清楚死而复生的事情,为什么把我挡在门外?”寿绍琛的声音。 金敏贞看着不愿让寿绍琛进门的华妍,说:“早晚都是这样,让他把俞灿领走吧!小孩子最闹腾了,得有个压得住的。”也不知道这小孩子指的是俞灿还是善湛善思。 华妍瞪了金敏贞一眼,让开身,金敏贞开门,寿绍琛进来,四处打量这个酒店最豪华的套房。 华妍看原本茶几上放着给自己孩子们手写的唐诗书不见了,似是明白了什么,金敏贞也不露声色地发现了。 寿绍琛几步上了楼,华妍说了句:“就是亲兄长,硬闯妹妹卧房也不好吧,何况你是表兄,我把小姐叫起来。” 寿绍琛却直接扭开了二楼卧房的门把手,看见枕头歪在一旁,可能刚刚进屋有声音,俞灿骑着被子睡得也不太安稳,悄悄关上了门,边下楼边说:“我们家兄妹晚上睡觉都不锁门,一是晚上需要下人们照顾,二是通常犯了错,长辈们会清晨在床前说说,严重的话用过早饭,拎到书房耳提面命一番,毕竟暮夜不责。这儿也没有书房,我也就不在这儿用早饭了。等俞灿醒了,说几句话就走。” 金敏贞无奈寿绍琛明明看起来就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公子哥儿,这会子却讲起了规矩,说了句:“我去叫醒俞灿,有啥要交代的快点说!我和华妍折腾一宿,得休息,劳烦你盯着教堂那边了。” 寿绍琛说:“灿小宝有起床气,别惹她。让她睡,这些事情,如果她真的没参与,趁早让她回俞家。至于教堂那边你放心,另外洪青帮兄弟告诉我摩罗街附近可能关着不少女孩子,烟花……不,华妍小姐是不是有兴趣救一救?” “你都发现了,为什么不救?” “当年为了救不相干的人,差点搭上俞昭的命,你忘了?”寿绍琛意有所指。 华妍没说话,寿绍琛接着说:“当然,是我那傻兄弟自愿的,而且我那傻兄弟还以为你为了救他丧了命,颓废了好久,你说你活着,他得多高兴,郁金老师得多高兴。” 华妍咬着后槽牙没等开口说话,金敏贞声音略大些说:“寿少爷,你想和我们合作,最好诚心正意些,华妍是我的人,要是你牵扯多了,别怪我翻脸!至于俞小姐,是她要跟着我们帮你和瑾小姐调查寿绍瑗……同志的事情。” “俞灿没参与你们吗?” “你觉得呢?” 正说着,寿绍琛一不小心踢到了沙发旁边斜放的雨伞,金属伞头落地,声音格外清晰。 俞灿裹着小毯子,猛得开门,半睁半闭说了句:“都说了我这几天睡眠浅,谁还听不懂人话!” 然后觉得没有声音,打算回屋接着睡,听寿绍琛说了句:“也5:30了,要不晨练半个小时?” 俞灿艰难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寿绍琛,仿佛觉得自己做梦,揉揉眼睛,看清是寿绍琛,几步走下来问:“寿绍琛,大早上来我住的酒店干啥!” “叫小表哥!” “叫你个头!我小哥呢?和你一起来的?” “你还学会骂人了!你去把衣服穿好,穿着睡衣像什么样子?我替曜哥教训教训你!” 听了这话俞灿突然来了精神“教训我?你逃学多久了,不怕被港大开除?你再被开除一次,绍璋哥的马鞭,舅舅书房的藤条,还有祠堂里手臂粗的紫檀杖你都能替我见识一下。” “你没逃学?”寿绍琛斜睨着眼睛。 “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吧!” “你昭哥这学期估计也没上几个月得学,你要是也逃学回来了,你俩可别来我家躲灾!” “出去!”俞灿直接推了一把寿绍琛。 寿绍琛也没生气,说了句:“今天赶紧回家!” “咱们可以一起回上海的,我也想找到瑗姐,问问同文书院的事!” “什么书院?”寿绍琛几乎是吼出来。 第89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同文书院 寿绍琛对同文书院不太了解,但听说也许有寿绍瑗的消息,一时间振奋起来。 俞灿说:“昨天你问我后回家我就想起来一件事,我刚在维也纳上课的时候,有个日本同学对我示好,估计瑾姐和你说过吧……” “日本人向你一个小不点示好?说重点!” “你吼什么?我不正在说嘛!重点就是我觉得我们别太悲观,瑗姐可能在上海同文书院!至少在那儿工作过,这个日本同学是个“中国通”,瑾姐在公寓开party时,我没啥朋友,就邀请过他,他看见寿绍瑾后以为是他在上海同文书院学习时的一位临时老师,差点闹笑话,后来解释清楚了,他一再表示那位老师和寿绍瑾一模一样,你说瑗姐会不会之前就在上海?” “你怎么不早说?”寿绍琛问俞灿。 “天还没亮,这还不早?” “我没空和你贫,还能想起什么,快点说!” “想不起来!你走吧!” “你那个日本同学是叫樱庭什么郎吧?” “你怎么知道?” “瑾姐之前写信提过,还说让我啥时候来维也纳揍那个人。” “瑾姐真是事儿精,耳报神啊!” “瑾姐是怕你被骗,还让我专门查了你这个同学,他家在香港有一个狗屁的武士道会所……你不是因为这个日本同学在香港才回来的吧?”寿绍琛又玩笑又带着探究的醋意说。 “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还骂人?你想让我动手?” “寿绍琛,你出息了?你想在这儿,咱俩再打一架?” “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寿绍琛吸吸鼻子,略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从小打到大,我会怕你!”俞灿撸起袖子,华妍急忙拦着,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是梅月。 “寿少爷,快回来,瑾小姐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商铺取到了一个瑗小姐的行李箱,里面有瑗小姐的日记,瑾小姐回上海了,我拦不住!” “现在回上海?我这就回去。”寿绍琛放下电话,回头告诉俞灿:“下次再教训你!”然后匆匆忙忙走了。 俞灿看着寿绍琛走了,一屁股歪在沙发上,将头枕在华妍腿上,说了句:“华妍,你去隔壁睡吧,孩子在隔壁?” “什么?”华妍没听清楚。 “你还租了隔壁的套房?”金敏贞吃惊的问。 “怎么了,小姐我有钱,住一套空一套,我乐意!” 金敏贞闻言无奈,还能问正事:“老鸨你审出来什么了?” 俞灿却说:“根本没来得及审,我前脚怕老鸨跑,刚进山洞去看看,后脚寿绍琛就过来了……线索又断了。” 金敏贞也未疑有他,有些困倦说:“寿绍琛是个有城府的,和寿绍瑾不一样,你不是原打算着让寿绍琛接孩子,今天为啥还把孩子藏起来了?” 俞灿小声说:“我今天才想明白,也许敏之姐这三年也同我想的一样。我家长姐当家最开明,长姐也特别喜欢孩子,我大哥教书育人多年,最会教孩子,二哥温和多才,三哥好玩却心思细腻,我虽然不行,可和华妍有时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很好,都适合带孩子。 可寿家呢?寿家严肃古板,老一辈爷爷虽明事理,可年龄太大了,舅妈身体不好,舅舅一直在照顾,可舅舅醉心道学长生,大表哥寿绍璋在军中很少归家,表嫂多年无子也是听不得有关孩子的半点消息,寿绍瑾易冲动,至于寿绍琛虽有城府,可他刚刚短短几句话抽了三四根烟,他身上有着和老鸨一样的大烟味,他们要帮寿绍瑗报仇就不能如华妍和我一样,全心全意照顾孩子……” “说到底,是你舍不得孩子,你倒是……倒是像个家长,为孩子考虑的长远,那后面你想怎么样?”金敏贞问。 “我想让孩子们更好。” “姑奶奶,在你家人眼里你都算是孩子。”金敏贞说一句 “我就是八十岁,在我兄姊眼里我也是孩子。” “为什么突然向寿家兄妹提起同文书院?”华妍突然出声问。 俞灿看着金敏贞说:“我也想听听敏贞对这个书院了解多少?”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书院,我觉得你不是想起什么日本同学?”金敏贞放下手枪,塞进抽屉里。 俞灿凑近金敏贞身边,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身上什么味道?” “死人味道,我搬过老鸨,还有一个皮条客。你别惯用岔开话题的办法,让我放松警惕!” “咱俩之间用上了警惕这个词,警惕什么?警惕同文书院?东条明一告诉你的?” “你自己别瞎联想?”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在联想?”俞灿笑了。 金敏贞无奈说:“老师说过,离这个书院远点,要是有足够的钱,就炸了它!” “有钱炸书院?有意思!敏贞,你知道我们家兄妹撒谎我大哥怎么审吗?” “怎么审?边打边审,注意力集中不了,我小哥和寿绍琛没不招的。” “你要我招什么?” 华妍摇头笑笑,金敏贞这段时间也太累太紧张了,无条件信任俞灿,在俞灿这里总能卸下防备,被俞灿的思路带着走。 “敏贞,现在咱们知道徐麟之前在党务调查科工作,万一他和日本人合作密切,姑且不论是不是转变者,他就是个两面派啊!我大哥说不定是帮助你呢?” “我不知道你长兄站在哪一边。” “当然是爱国的一边。” “我不确定。”金敏贞诚实的回答。 “睡觉!别想了,睡醒觉,先办敏贞的事情,然后办华妍的事!”俞灿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往卧室走。 “我的什么事?”金敏贞问。 “保护你找地方取钱!”俞灿说。 “那我的什么事?”华妍也好奇问。 “把被拐的女孩子救出来!” 从东条明一死,金敏贞就知道交通线被破坏,组织内部一时没有可信任的人了,金敏贞不知道俞曜身份,也有可能是自己级别不够,目前只有俞灿和华妍这两个“外人”也许可以信任,她想起很久之前东条明一说过:“敏贞,你会成为刺向敌人的一把好刀。” “那俞灿呢?” “如果她想,她能是防御敌人最好的盾牌。” 金敏贞一时间百感交集。 第90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取钱 第二天,俞灿穿着驼色风衣在一家餐厅里陪着两个小孩子吃糖葫芦和蛋糕,远处码头有座不起眼的小庙,俞灿时不时看向那边。 “妈妈,你在看什么?那个房子是教堂吗?”湛湛问。 “不是,是一座妈祖庙。” “我们一会儿去那边玩吗?” “不去,妈妈不喜欢庙堂和教堂。” “那妈妈更不喜欢庙堂还是教堂?”思思问。 “教堂。” “为什么?”思思舔着糖葫芦问。 “教堂带走过妈妈亲近的人。” “刚刚路过教堂时,华妈妈说教堂预示着天国和人间的不同,那教堂是天国还是人间?”三岁的小男孩儿正处于好奇阶段,什么都想问,此时打量着妈祖庙,却问着教堂。 餐厅人很少,立领的驼色风衣遮住了俞灿的半边脸,她将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放在座位上,蹲下爱怜地擦擦小男孩的嘴,说:“大概是天堂和地狱的中转站吧。” “什么是中转站?”小女孩脆生生地接着问。 没等驼色风衣女子回答,一位穿着黑色丝绒裙带着灰皮手套的女子拎着一个箱子向餐厅走过来,另一位穿着男子的黑色毛呢大衣手里拎着一只更大的皮箱紧跟其后,远远看着,就像一对儿情侣,小女孩跳下座位,远远看见两个人张开手,出门要抱抱。 俞灿结了帐,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然而凑近,能听见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人是女子的声音说:“华妍,你抱孩子,我两只手拎着箱子呢。” “金小姐有点儿娇弱啊,俞小姐最近抱孩子都是一手一个。”华妍嘴上不饶金敏贞,可行动上却麻利的抱起小女孩说:“天凉了,我们该回家了。” 俞灿想接过金敏贞手里的大箱子,金敏贞说了句:“你拎不动!” “好,我们回家喽!”驼色风衣的俞灿一把抱起男孩儿,三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离开餐厅,在餐厅后面还玩了一阵,传来一阵阵欢笑声。 俞灿开车路过香港圣约翰教堂,两个孩子已经玩累睡着了。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对门前两具尸体指指点点,两具尸体正是老鸨和皮条客。 俞灿问:“那个男人是谁?” “徐麟!”金敏贞回答。 “敏贞,你别糊弄我!要是那个尸体是徐麟,我立马给寿绍瑾配一副镶金边的水晶眼镜!”俞灿了解能被寿绍瑾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姐称作好看的男人,并不多,很明显,这个尸体身材不高大也不好看。 “老鸨身边的跟班。”华妍小声回复。 俞灿想了想,笑了,一边开车,一边拍了拍身边的金敏贞,阳光穿过玻璃洒下五彩的光芒,正是中午阳光还好,五彩斑驳的光彷佛追逐着人群。 驶出人多的街道,俞灿边开车边看了一眼两个箱子问:“就这些吗?看着不多啊?” “这是一部分,其他的船运还没到。不过船运暂时安全。” “船运一定安全吗?你怎么判断安全的?都顺利吗?” “还算顺利。早了一点点,晚一点就被后面那两个人截胡了。”回答的人事金敏贞。 “截胡的?妈祖庙的香客?”俞灿问 “扮成香客的强盗。这个庙里放的钱,是当时老师故意透露的,为得是让人家找的小头,国内的才是大头。” “敏贞你可真行,小头也不让别人占!这些钱够你继续你的事业了吧?对了,截胡的都是什么人?”俞灿继续问。 “日本商会的?”金敏贞不太确定,只是猜测。 “不太像日本商会的,倒像是专门训练过的……刀法不错。” “刀法不错?” “不确定,他们是香客打扮,两个人来探查,倒是直奔妈祖庙的地下室,不过已经解决了。”同金敏贞一起的黑色丝绒裙女子华妍回答。 “谁解决的?” “一起解决的。”金敏贞好似不甘心一般。 俞灿笑了笑,露出浅浅酒窝:“华妍带着孩子手艺也没生疏哇?没留尾巴吧?” “小姐……”华妍能机敏地怼金敏贞,可对着俞灿的打趣,不知如何作答。 金敏贞却解围:“我们在妈祖庙还等好一会儿,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同伙,然后从后门出来的。下面帮华妍去摩罗街救人吧。” “救人我就不参与了,你俩能行,孩子别在车上睡着凉了,把我和孩子们带回酒店,你俩该干啥干啥。”俞灿说。 “行!” 华妍和金敏贞将俞灿和孩子送回家,两个人开车去了摩罗街。 房间里俞灿看着孩子睡得香,穿好衣服,自己出门了,叫上黄包车,带着一份自己的简历装在包里出了门。 黄包车师傅问:“小姐去哪儿?” “医院,啊呀,师傅,我忘了医院名字,刚刚我婶婶打电话,让我去医院见爷爷,说是在日本武士道会馆附近的一家医院,爷爷住院了……实在太着急……我又刚刚来,还不熟悉。” “那边也没有医院啊。” “没有医院吗?不应该啊,刚刚我婶子就是这样和我说的,说这家医院特别好,还挺安静,适合爷爷养病,就是有那些该死的日本人……”俞灿故意像怕别人听到一样,小声诅咒。 “啊呀,想起来了,您说的是那个医院是太平山上那边的吧,明新医院,刚刚开不久,可贵了,风景不错,确实离小日本的武道会馆不远……”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给您十块钱,您送我过去行吗?” “天爷,哪用得上十块钱!” “您这是救命了,去晚了,我怕……我怕见不到……”俞灿泫然欲泣,黄包车师傅也是实诚的好人,急忙快跑,俞灿只是想确定一下除了明新医院之外,还有哪些离日本人经营的会所和商会比较近,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这家。 到了明新医院,这家医院果真比较先进,而且还建在半山腰。 俞灿在医院大概待了三个多小时,坐黄包车来,坐黄包车走,到了主街,俞灿下车,步履轻松,装作逛街。 俞灿离开医院后,医院急救莫名炸开锅,方敏之在这个医院被保护连只蚊子都进不来,但之前审讯受了太多伤,刚刚有苏醒迹象,却趁人不备吞针自尽了,很多穿着黑衣服的打手一样的人,跑进跑出,封锁医院和道路。 第91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在医院投简历 到了大街上,俞灿手还是有些颤抖,掏钱买了一个热呼呼烤红薯,在日本的武士道会馆旁闲逛了几圈,竟然真的遇见了自己的同学樱庭木郎。 樱庭木郎倒是很开心,急忙打招呼问:“俞灿小姐,是你吗?太巧了!” “樱庭,是你?你在香港?不是休学了吗?我以为你回了日本。”俞灿故作惊讶。 樱庭木郎不好意思笑笑:“没有,我在帮忙打理会馆,你呢?哦,你是回港大见兄长吧!” “是,好几年没回家过年,现在回来了待在家里心烦,出来走走。”俞灿稳住心神,觉得有些尴尬,问了句:“你吃红薯吗?我刚刚买的。” “啊,谢谢,谢谢,学校那边怎么样?我还挺想念的。”樱庭木郎接过红薯,受宠若惊,他想说挺想念俞灿的,只是不好意思。 “学校……我毕业了,家人说让我继续读书,我想找一份工作离开家呢!” “提前毕业?真了不起!恭喜恭喜!想找工作吗?明……明新医院,离这里很近,我兄长认识这里的院长呢!他们绝对欢迎你这样的人才!我可以陪你去看看。”樱庭木郎不放弃一切可以和俞灿说话的机会。 “在哪里啊?” “后面的山上。” “啊?那么远?我不去了,你知道的,我不爱动,我想着就在港大附近找一个医院就好了。” “我以为你会回上海或者天津工作,毕竟你之前经常思念家人,你是想念你父亲母亲吗?”樱庭木郎坦诚且憨笑着找话题。 “我想念家人,但不想念父亲母亲,尤其是母亲,可能……她也不是我母亲。”俞灿笑笑。 “啊,这样,我年前会回上海,你要回去吗?我们一起。” “我不确定,再说吧,说不定我们可以上海见!”俞灿匆匆结束话题。 “好的好的,上海见。”樱庭木郎很开心。 俞灿回到宾馆,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却看见金敏贞和华妍抱着孩子在客厅。 没等华妍开口问,金敏贞生气地问:“你不是回来看孩子吗?去哪儿了?” 俞灿看着两个孩子可能哭过,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想着八成是自己出门后醒了,看见家里没人才哭的,举了举大包小包的零食,晃了晃:“买吃的去了!” “信你能照顾孩子,我真是脑子坏了!孩子哭得不得了!”金敏贞说着,看看没说话的华妍。 俞灿冲华妍和金敏贞讨好笑笑,然后抱过还红着眼睛的善思,说:“思思生气了,不理妈妈了吗?刚刚我和你们说好了啊,妈妈去买零食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妈妈买了好多糖果,看着芝麻糖,松子糖,还有这个……” 华妍终于开口问了句:“小姐,您怎么和孩子们说好的?” “就……他们都睡着,我想吃零食,然后我说我去买零食了,你们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就走了……谁知道醒这么快?” 华妍本来是有点生气,听了俞灿孩子般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金敏贞也笑了,说:“那你去那么久?” “我刚出去!” “扯淡!我和华妍都回来有一阵了!” “我刚出去的时候,前面那个街有卖小狗的,我就看了一眼,真的!一眼!”俞灿心虚地说。 金敏贞彻底佩服俞灿,善思却突然问:“小狗好看吗?湛湛和思思也想看!” “好看,不过今儿好像收摊儿了,明儿个咱们看。或者咱买两只小狗回来在家里看?” 思思看了看华妍的脸色,又看了看金敏贞的脸色,然后看向俞灿,点了点头,笑了,露出可爱的小白牙,像极了俞灿。 俞灿拆着零食和孩子们在地毯上又闹成一团。 金敏贞和华妍说:“这三年你养着三个孩子确实不容易。” 华妍无奈笑笑,刚刚以为俞灿遇到了什么危险,所以脸色不好,这会儿替俞灿解释:“小姐大事上都很靠谱。” 金敏贞耸耸肩:“赶情儿我是恶人!” 俞灿见缝插针:“晚上我下厨,赔罪哈!你们看孩子。” “灿小姐做饭能吃吗?” “我出去买,你们歇歇。” “妈妈,是嫌我们吵吗?”善思听他们说话,突然问了一句。 “不吵啊,宝贝们!”华妍急忙接上了这一句,然后想了想,用香港话补充了一句:“三岁正系学习同学嘅时候,以后唔好做住仔面讲啲!(三岁正是学习和模仿的时候,以后别当着孩子面说这些!)小姐,您用俄语给金小姐说说。” 俞灿闻言笑出了声,两个孩子都会德语、英语和中文,三个月前金敏贞找到华妍,两个人不想孩子听到,无奈只能说日语,然后孩子们也开始模仿日语,俞灿不想让孩子学日语,可是俞灿和华妍会讲法语,金敏贞法语不太好,金敏贞和俞灿会说俄语,华妍不会。当时俞灿玩笑说,要不然,过几天咱都学学金敏贞家乡话——朝鲜语吧!今天竟逼得华妍说了香港话,想想就好笑。 吃过晚饭,孩子们又都睡了。 俞灿拿着一杯茶走进客厅,问:“去摩罗街救人不顺利,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不顺利?”金敏贞问。 “还用问,我一进门你俩脸臭的不行,我鞋还没脱就训我。”俞灿嘟着嘴。 “谁敢训你!”金敏贞和俞灿在东条明一那里上课时,有时候经常觉得俞灿冷心冷肺,看不出东条明一的爱护,现在觉得,这丫头是没心没肺。 俞灿却想起另一件事,说:“寿绍瑾和寿绍琛回上海了,月姐那边干啥呢?学习电台密码之类的吗?安全吗?” “嗯嗯,还可以,最近估计也没什么事。” “寿绍瑾和寿绍琛通了气,他咋给瑗姐报仇?会扯到我小哥吗?”俞灿提到俞昭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华妍,见华妍眼波流转,将头转向一边,越表现的不在意,其实就越在意。 “寿家这个小公子是个人物,我猜他前几个月去巴黎,自己发现寿绍瑗的事情的,寿绍瑾不过是做实了他的猜测。” “不管是谁,日本人脱不了干系,她们回了上海,还有大表哥寿绍璋和我大姐,我想让寿家这姐弟好好活着,别作死。” “敏贞,你保护好他俩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 “阿灿,你怎么了?” “说说摩罗街的事情吧!”俞灿回避了这个问题。 华妍却回头,看着俞灿,想问些什么,但是没有问出口,只说了下午的事情:“我们去了寿少爷说的摩罗街那边的妓院,没有被关着的女孩。” “你们以什么身份去的?”俞灿问了句。 “找丈夫的正头夫人!”金敏贞说:“闹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 “顺序错了,应该先救那些女孩,再把老鸨和皮条客扔到教堂门口,我应该想到的。”华妍接了一句。 “我也应该先想到,我们去黑市打听一下,我没去过,你们谁带我去一次?”俞灿突然问。 第92章 三个月前香港之当时逆行者 华妍没抬头,金敏贞也没应声,俞灿觉得最近叹气和大喘气太多次了,继续说:“不光是为了救人,也是为孤身一人的敏贞重新组建交通线置办资产。” “你不用参与!”金敏贞回了一句。 “我今天听了一首诗:鲛人潜织水底居,侧身上下随游鱼,敏贞,你熟悉吗?” “你见过‘鲛人’?”金敏贞突然警觉。 “美人鱼嘛?东西方神话都有,哪有真人见过!” “俞灿你……” “我听说你们还有‘摆渡人’,有没有‘传话人’,没有今天就有了,传话人得有消息,消息在哪里?” “消息情报,香港和上海都有鬼市子,夜间集市,至晓而散,是黑市中的黑市……” “我没去过,你俩谁领我去?敏贞师妹?” “不行!”从来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华妍突然大声反对!站起来,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金小姐,搭建情报路线,您还是先找‘摆渡人’吧?” 金敏贞闻言突然激动:“我上哪儿找‘摆渡人’?三年前,摆渡人是寿绍瑗,是你们党务调查处丧尽天良,非要赶尽杀绝!” 华妍此时没有说话,良久,缓缓道来:“我执行的任务是刺杀‘摆渡人’,可当我知道摆渡人寿绍瑗和俞昭是亲人后,为了避免姐弟相残,我违背命令,撺掇俞昭和寿绍琛先去救那些送去北边当慰安妇的女孩,这才捅了关东军的马蜂窝,险些身死,也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俞昭重伤,寿绍琛中枪但被洪青帮救了,当时没有麻药,洪青帮给寿少爷用了鸦片止痛,后来寿少爷戒大烟差点也丢了半条命!我们还旁敲侧击帮你们运输货物到北边,折损了两名同事,这还不够吗?” 俞灿从没见华妍这样激动,也没听到过这样一段故事。 金敏贞看到了华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藏着委屈和怒火,冷静下来,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在鬼市子里,最下等的妓院后门,她和寿绍瑗吸引火力,护送另一位同志先到码头的同志去莫斯科,她们两个人一路被追杀,寿绍瑗让金敏贞先走,她留下来掩护,寿绍瑗脱下外套简单包扎一下伤口,打算拼个鱼死网破时,有位和寿绍瑗差不多身形的孕妇,手忙脚乱套上了寿绍瑗的衣服,向寿绍瑗相反的方向跑去,帮他们摆脱了追踪,他们平安到达码头,寿绍瑗得以护送金敏贞以及货物安全离开…… 想到这,金敏贞眼眶红了又红,终于落下泪水,颤动着说:“那个人,是——是你?真的,谢谢你!后……后来的事情,我安全到了欧洲,而另一位同志被送去了莫斯科。北边……北边的战士也收到了药品和食物,活……活了下来。” 华妍也红了眼睛,没再说话,楼上孩子可能说了梦话,华妍急忙抹了抹眼睛,上楼看看孩子。 “另一位同志,三年前去了莫斯科?”俞灿想了想,接了一句:“你直接说是我二哥就完了,藏着掖着干啥!” 金敏贞说:“怪不得老师曾说你聪慧近妖,他说……”忽而没有意识到又提起了东条明一。 俞灿没有说话,眼神却又开始飘忽起来,哄完孩子的华妍走了过来,没好眼色的看了金敏贞一眼,金敏贞脸色尴尬,止住了话头。 当年上课时还会和自己呛几句的朝鲜两班贵族大小姐,如今面对华妍的挤兑,丝毫不反击。 一物降一物吗?俞灿无奈摇了摇头,换衣服起身准备出门,华妍担心拦住,执意不肯让俞灿晚上出门,俞灿玩笑着说:“你要跟着我,不怕大晚上的金家小姐卖了两个孩子换钱?”俞灿害怕打草惊蛇,孩子一直是华妍最在乎的。 “她不敢!” “阿哟呦,你可说错了,金家敏贞,朝鲜八道顶级贵族,那可是狠人!” 金敏贞擦干眼泪,尴尬笑着说:“姑奶奶,您别造我谣。” 俞灿继续缓解气氛:“我造谣?我第一次在那个……”俞灿不想提起东条明一的名字,只能说“那个金老头家,他介绍你时说你叫金家敏贞。我当时以为你是他女儿……你冷冷回答说不是,我下意识骂金老头混球,居然娶了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媳妇儿!然后金老头说你也是她学生,说咱们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哈哈哈哈,我以为我是那个武的。” 金敏贞知道俞灿故意提起是给自己台阶,也是缓解刚刚的气氛,想止住那个悲伤的回忆:“是啊,当时灿小姐自信的说:‘我家长兄教过我格斗枪法,欢迎随时来请教。’后来我已经领教过了,以后你可别说是你家长兄教过你!丢人!不过放心吧,华妍小姐跟在你后面,她反侦察能力很强不会暴露。” 俞灿兴冲冲说:“华妍,我不知道你这样厉害!当时金老头说要不你们现在互相领教一下,我根本没走上三招,就让敏贞给我按地上摩擦了。 后来……后来射击比赛,我还没看见靶子,就结束了……哈哈哈哈。”俞灿笑出了眼泪,华妍担心的看着,俞灿收了声:“我小点声,别把两个魔王吵醒。” 顿了顿说:“华妍,我想找出杀瑗姐的人,国仇太大了,我扛不起,家仇我也许可以。三年前,我还不懂事,可是我治好了你,虽然现在也不懂事,但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好姑娘,要被推到火坑,我想尝试着救救,行吗?我不放心敏贞看孩子,让敏贞陪我出去保护我,你看行吗?” 华妍听到这话,也没办法拒绝,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俞灿下楼,敏贞套上衣服,跟着准备出门,华妍一把抓住金敏贞:“行动只这一次!还有,灿小姐不能受一点伤,擦破皮都不行!” “我用命保护她!” 金敏贞答。 “那最好!你记得你的话!”华妍轻声但不容置疑的回复。 第93章 三个月前的香港之女孩子去救女孩子 入冬,香港晚上凉风阵阵。 俞灿和金敏贞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路上,金敏贞问:“你下午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怎么知道鲛人的?” “敏贞,鲛人是你的上头领导吗?” “是。你见过鲛人了?” “没有人见过所以神秘,你保护好我,让我也神秘神秘。” “俞灿,你别闹,我怎么确认你是鲛人的传话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鲛人?我还对了暗号,你都带我来鬼市了。” “你下午去了哪儿?” “领导要保持神秘感,你没权利审问你的上级!”俞灿半严肃半开玩笑的回答。 “那作为朋友,我有权询问一下朋友和上级的安全吗?”金敏贞问。 “朋友安全,上级不安全。满意了?你快带我看看鬼市有什么新鲜的?” “我和华妍保证了你的安全。” “咱们是去找那些女孩子们的下落,不牵扯其他事情。” “俞灿,你别一说正经事就插科打诨!” 俞灿没接这个话茬,直接说:“话说真的挺奇妙,之前在维也纳,我想偷偷去红灯区,你都向东条那个老家伙打小报告,还搜出了我的假胡子,现在主动带我来……” “我不是打小报告,是老师问的。” “那你就实话实说啊?为啥不提我遮掩,害得我抄了一个月的《本草纲目》,我是西医啊……” “别抱怨了,要到了。跟紧我,别说话,黑话切口你都不会。” “你多教我……”俞灿快跑几步跟上。 两个人把车停在一边,几家烟馆赌馆逛下来,金敏贞买了些象牙牛角之类的雕刻不错的稀罕小玩意儿,想着给家里两个孩子当玩具,还买了电报机的配件,打听到了,再过几个小时,就有一批“尖嘴子(黑话,女人)”在码头出货。 金敏贞一眼没盯住,看不见俞灿,心下正慌,转头就看见俞灿从二楼赌桌下楼,一副浪荡哥儿的模样,手里掂着十几块大洋,向金敏贞走过来。 金敏贞悬着心落下来,扯过俞灿往外走:“你别太张扬了,你以为人家看不出来你是个姑娘?” “看不出来我是姑娘的那是醉鬼和瞎子,我这身打扮,要么是谁家贪玩找刺激的小姐,要么是哪个书寓的头牌找姘头,要么就是许芙清那种人,对了也有可能是你们这种人,你这么紧张才有鬼!” “妈呀,听听你说的话,华妍还把你当乖小姐!我一个人不紧张,带着你才紧张!” “别以为我没见过世面,我只是没来过这里。兄姊不在身边的管着我的时候,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说着,俞灿漫不经心,将手里的十几块大洋随手就扔给帮着开门的小厮,后面的小厮点头哈腰,恭维不止。 “兄姊在你就不好奇了?” “他们在,我总有约束和顾忌,当然,也有仰仗和依靠” “我懂,你想家了。你觉得在维也纳给你下药的许芙清是什么样的人?哪边的?”金敏贞问。 “不知道,我之前以为是党务调查科,后来看了那个老鸨,我觉得可能是小日本那边的,至于小日本分了几头,我就不知道了,有空你给我讲讲?”俞灿又套话。 “先去码头吧,晚了赶不上了。”金敏贞没接俞灿的话。 俞灿向金敏贞伸手。 金敏贞问:“什么?” “枪啊。” “你别用了。” “我留着保命,我要你那把,老师送的那个,小小的!我要!” “没有,还在竹园!” 俞灿固执地拦着金敏贞,继续伸手要,和金敏贞要酒一个套路。 金敏贞从腰间口袋里拿出来一把精致的手枪,看起来保养的很好。 俞灿心满意足笑了笑,金敏贞想说什么,还是没开口,她发现了俞灿自第一次用手术刀杀人后留下的后遗症,失眠惊悸,见红色会难受,要是老师在,一定知道怎样的心理课程能调节好,可现在她没有办法,也没提起。 埋伏在了码头附近,看着码头一群壮汉搬上搬下,隐约仓库里有女孩子的哭声混杂着粗野的叫骂:“别他妈的哭了,到了北边,有你们快活的!” 俞灿在码头草堆里偷偷靠近,二三十个女孩子瑟缩在仓库里,俞灿打算开枪打那个领头的,金敏贞摇摇头,暗示不用枪。 金敏贞偷偷割断了几个绑在码头的船的绳子,小船摇摇晃晃顺着风往水深处飘去,鱼灯明明灭灭,有人发现了急忙往这边赶。 又从附近不知道哪艘船里偷到了油,金敏贞点燃了附近的一个仓库,风大火势渐高,众人呼喊着救火,俞灿悄悄打开仓库门,把十几个女孩子带了出来,金敏贞趴在不远的树上持枪警戒着。 在仓库旁的壮汉眼尖发现了俞灿,没等叫出声,金敏贞冲过来双膝卡在壮汉肩上,腰间用力,直接将壮汉脖子扭过去,壮汉瞬间倒地,金敏贞招招都是致命且不要命的打法,探了探壮汉脉搏,掏出刀打算灭口,俞灿拦了:“你这么一下,够他晕的了,搞不好会瘫痪。” 另一个看着像管事的人可能刚刚听到救火声,刚刚睡醒正迷糊着,没等发现女孩子们要逃走,俞灿一手用沾有乙醚的手帕捂住管事的嘴不让发声,另一边用手肘连击数下这人颈动脉处,人晕倒了。 俞灿用手比了一下,暗示这人该死。 金敏贞摇摇头,口型说:“别惹太多麻烦” 姑娘们都救出来了,跑的也离码头很远了,俞灿掏空了钱包,拿出一些钱给这些女孩子们让她们回家,可是还有十几位无家可归的,有的看着瘦弱,年龄也就十二三的样子,金敏贞没办法,把无家可归的就近安顿在了几处收容所,给了收容所一些钱,怕人太集中暴露,可终究不是长久之际。 天快亮了,金敏贞拉着回到停车的地方,开车回家。 回到香港酒店,华妍担忧半宿,俞灿简单洗漱后趴在床上,彷佛就像参加一个刺激游戏一样,滔滔不绝:“在香港什么职业适合女孩子?纺织工厂怎么样?裁缝店怎么样?这些女孩子估计手工活不错吧?” 华妍没说话,这个年代什么适合这些孤苦无依的女孩子,皮肉生意吧,这些话不能污了俞灿的耳朵,只能应付着:“大概是吧,您救了她们,又给了她们钱,已经尽到责任了,这世上苦命人太多,帮不完的。” “那就能帮一个是一个!敏贞,明天找人帮我把这块表估个价。”俞灿毫不在意的解下了手表。 金敏贞洗漱完进屋,看了一眼俞灿手里价值不菲的OMEGA手表:“你可别糟蹋东西了,这里有钱。”说着斜了一眼昨天白天带回来的箱子。 俞灿想了想:“你的钱也许有更大的用处……要不,你借我两条黄鱼吧,我后天还你。” “你会造钱啊!后天还我!这钱有你的份,我不独吞。”金敏贞说。 “这钱你另有用处,我想其他办法!” “你别兴奋了,赶紧休息!”金敏贞没好气儿说。 “小姐,帮不完的,其实这已经算帮他们脱离苦海了,您快睡吧,我来想剩下女孩子的安顿问题。”华妍像哄善湛善思一样,哄俞灿。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钱人的责任是什么吗?”俞灿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有钱人还有责任?什么责任?花钱?”金敏贞揉着太阳穴,眼下交通线一团乱麻,而自己却陪着俞灿和华妍拯救女孩子,此时心力交瘁,躺在沙发上眯着眼,不走心地问答。 “我姐姐告诉我,有钱的人有更多的机会看到这个世界有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然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谢谢这个世界,第二件事是帮助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学会谢谢这个世界。 金敏贞抬起眼,看着俞灿一点儿也不像平时开玩笑,而是眼神坚定的样子,感慨俞家家教真不错,看了一眼华妍,华妍更是动容,金敏贞这下相信,俞灿是有能让女杀手金盆洗手的魔力。 谁知道俞灿不知想起了什么,属狗脾气的,突然不高兴:“金敏贞,你别吃我饼干!去隔壁房间睡!看见你就闹心!”然后一个人上了楼。 华妍眼神询问金敏贞,金敏贞也拿了钥匙出门,冲华妍笑笑:“没事儿,属毛驴儿的,小孩儿,闹觉! 俞灿想起了花钱如流水的寿绍瑾,自从寿绍瑾认识金敏贞后,那个花钱如流水的天真跋扈小姐就不见了,而金敏贞也想到了这点。 第94章 两个月前的香港之安顿女孩 即便是在十二月这样正儿八经的冬天,香港的街道上仍旧铺满了金黄的梧桐,落叶在风中打转,像是深秋的不舍和眷恋。 行人甚少的街巷里,树影落在洋房瓦砾上,这座城市没有闲,所有人都在为生计奔波不停。 孩子们在楼上画画,俞灿穿戴整齐下楼,华妍在楼下熨烫衣服,敏贞在小房间捣鼓着电报机。 俞灿说了句:“我要出去一下,不回来吃午饭了。” 华妍问:“小姐,你去哪儿?” 金敏贞放下手里的工具出来,说:“华妍,你别拦着她,让她出门,香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港大放假了,可她长兄还在香港,俞家也有产业在,说不定一会儿出去就遇到了,看她怎么解释!” 俞灿又笑嘻嘻说:“你倒是会拿捏我!借我五根黄鱼。” “天呐!你当是小孩子玩积木啊,昨天还说两根?”金敏贞白了俞灿一眼。 “果真借钱感觉的不好!那我不借了,出门了!” “回来!给!只有两根,你去安顿那些女孩子吧!” “谁说我要安顿那些女孩子的?” “那你要干啥?”金敏贞用手绢包好两根金条没好气的问俞灿。 华妍看着俞灿带着手表,还揣着怀表,围巾上还别着镶钻的别针,急忙说:“小姐,你大衣脏了,别穿出去了,正好这件洗好了,也熨好了,这个白色围巾更配这件大衣,一起换了吧。”直接帮俞灿脱下衣服,抵过打理好的衣服帮俞灿穿上。 俞灿向后看,嘴里说着:“脏了吗?昨天可能在码头草地上蹭到了……对了,敏贞,你一会儿把那几个姑娘的地址给华妍,让华妍看看那几个无家可归的姑娘都会些啥,靠谱不?靠谱的留下,不靠谱的给些钱打发了吧!” “我以为你是彻底普度众生呢,看来也不算太傻!”金敏贞说。 “比你聪明就够了!”俞灿重新揣好手帕包的金条,出门。 “俞灿,回来,你干什么去?”金敏贞问。 俞灿边往楼下跑边说:“你管不了我,但是我能管你,你得听我的!敏贞你真是有些讨厌,晚上不让出去,白天也不能出去了,我不能出门玩玩嘛……” 金敏贞无奈地看了一眼华妍:“完了,她在维也纳的爱玩的小姐臭毛病犯了。” 华妍没说话,看俞灿下楼后,关好了门,看了金敏贞一眼,华妍手里扔出去一个东西。 金敏贞急忙接住,一看,是俞灿刚刚戴得那块贵重的欧米伽手表,惊讶了一下:“华妍,这手法行啊?哪学的?我都没发现,不是,俞灿自己都没发现!” 华妍去切水果,放在茶几上,说:“刚和孩子们到伦敦的时候,小姐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公寓,还有我和孩子的衣服和用品,她请了保姆带孩子,还花钱请留学生当家庭教师教我英语法语,确实支出不小,我说不用保姆,我可以的。 小姐说,她带我来伦敦不是用孩子困住我,这和老鸨用绳子绑住我的腿没什么区别,她想让我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于是,不擅长社交的小姐,带着我参加中国留学生的聚会,每次都大大方方向别人介绍,说我是她表姐,冲破命运束缚来海外求学,正在选专业,请他们介绍自己的专业课程,小姐一直鼓励我考学。 我一个下九流出身的,哪配得上这么好的条件。她总是问我喜欢什么专业,我摇头,不知道什么专业,直到后来她发现我喜欢看美术画报,就打着寿绍瑗的名字四处给我报美术班。 她总担心我和孩子们过不好,卖了她长姐给她的首饰,还卖衣服。 有一年秋天大风,特别冷,我看她穿着单毛衣,还把脖子上的护身玉佛贱卖了,花大价钱让我从那个社区大学转学去更好的艺术大学……” “护身玉佛?就是我拿来见你那个,种水不俗,后来赎回来了?” “后来Jennie家庭教师来带孩子,我经常绣个手绢什么的送给同学邻居,偶尔也去卖画,Jennie教会了我炒股,后来……攒了好久钱,才给她卖出去那个护身佛以三四倍的价格赎了回来,请她戴好,小姐看到护身符重新戴好,少有的情绪化,哭着问我,她是不是太没用了……我哄了好久,直到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时候她情绪奔溃,就是你们那个老师用孩子和我要挟她的时候……” 金敏贞叹口气,拍了拍华妍肩膀:“俞灿有时候冷心冷肺,有时候没心没肺,可一旦认真,绝对有情有义的。” “就是因为小姐有情有义,金小姐,我求您,别把她拉进来了,他和俞家小少爷俞昭一样,至纯至善,干不了你这些。小姐可能现在不知道,但我感谢你们的三年来的保护……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小姐,真的……不是这块料。” 金敏贞看着华妍,良久,难得语速放缓:“我比你更不想她卷进来,可是我……我也阻止不了……我不知道昨天她到底从老鸨那儿得到了什么,下午到底又去了哪儿,见了谁,晚上态度突然就变了,发了一阵疯,有什么都不说,谁能撬开她的嘴!” “那就让小姐自己选择吧,等回了上海,看见了家人,兴许就想法和态度就转变了。”华妍似是难过,转身上楼换衣服:“金小姐,请写下地址,我去办小姐交代的事。” 第95章 两个月前的香港之开一个衣服铺子 快到了傍晚,外面下起了雨夹雪,华妍已经回来做饭了,金敏贞在看报纸,俞灿顶着雨雪回来,将有些湿的帽子和大衣挂在衣架上,进门,从兜里掏出了手绢还给金敏贞,然后开口问华妍:“剩下的女孩子都怎么样?” “确实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会做些手工活儿,原本来香港也以为是给大户人家当使唤的丫鬟,有的也能出力,就是识字的不多。”华妍细声细语的说。 “和你一样手巧会做衣服还会画画吗?” “也有会衣服打版和绣花的。” 金敏贞打开手绢,两根金条还在里面,金敏贞问:“你出去了五六个小时,干什么了?” “去典当铺了?” “你卖了啥?”金敏贞直起身子问。 “本来想卖手表,你说巧不巧,居然丢了……果真是破财!晦气!”俞灿嘴里惋惜,可丢了就丢了。 华妍看了金敏贞一眼,金敏贞得意洋洋从口袋里拿出俞灿的手表,俞灿却生气,用沙发的抱枕砸了金敏贞一下:“你居然是小偷!” 金敏贞看头也没回的华妍,自己又背锅了,说了句:“怪不得华妍叫你祖宗,你真是活祖宗,你这块表,全香港也找不出几块,你以为在欧洲呢?典当了就流通出去了,香港典当了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么多富豪来买,而且还有记录,万一有一天你家明察秋毫的长姐长兄查起来,你这些天干得事,说不定都能查出来!” 俞灿将信将疑,然后从另一个兜里又掏出一个手绢,里面还包了两根金条,还掏出了空空瘪瘪的钱包,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地契:“五六个小时可没白折腾,办了两件大事,第一搞钱,第二租门面!这家宾馆街头那个出租的门面我租下来了,三层楼,三年,开个服装店吧,越高端越好,设计做做西装洋服的,明天华妍帮着那些女孩子搬进去吧,教教她们,也给她们置办些好衣服,床铺,咱专门赚富人钱!当然了,也不光是为了赚钱,敏贞的秘密电台啥的,也搬进去吧,算是你的联络站了。”俞灿吃了一口果盘里苹果,接着说:“对了,我以华妍的名义租的,敏贞可得讨好华妍这个房东啊!” “这么快,哪来的钱?不会是回你们俞家别院偷的吧?”金敏贞问。 “偷个屁,我是……”俞灿眼睛转了转,没说。 金敏贞却学俞灿的口吻:“脏钱租下的房子,我可不住!” 俞灿无所谓地说了句:“爱用不用!赌钱赢的!怎么了!也没在一家赌馆,怕太明显,去了好几家呢!” “你什么时候学会赌博的?”金敏贞问。 “昨天晚上鬼市子看会的。你不是看见了我赢了十几块大洋嘛!” “你那是侥幸……” “不用华妍教,我也能赚钱,哪有什么幸运不幸运的,完全是手法和概率问题,我从小数学就好!”俞灿吃着水果,头也不抬地说。 华妍狠狠瞪了金敏贞一眼,埋怨她不该带俞灿去鬼市,突然想起来,去看楼上,果真前几天寿绍瑾送的金表不见了,俞灿讨好笑笑:“赌场赢了些,也没赢太多,哈哈,寿绍瑾那个表挺值钱。” 金敏贞叹口气,说:“俞灿,明天寿绍琛和寿绍瑾回上海了,你不和她们一起回去?” 俞灿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事儿了,先不回上海了。我之前向寿绍琛故意透露同文书院,是觉得一个书院没什么大不了,比许芙清那个蛇蝎美人安全很多,你当时说那里危险,我以为你只是缺钱,现在看来我闯祸了。 另外,日本人的同文书院培养中国通,还派学生四处调查,其用心更可怕。你给传个话让梅月想办法通知寿家,至少让大表哥寿绍璋知道这俩活宝回上海了,大表哥响当当的督军,他俩不敢轻举妄动,就多一些安全保障。另外徐麟一定会回上海,香港的联络人死了,有心人想在香港钓大鱼的计划落空了。敏贞你尽快回哈尔滨探亲,我和华妍在这边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上海,找机会炸了那个书院!” 金敏贞和华妍听着俞灿有条不紊,一口气安排了这么多事情,在俞灿眼里,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难事吧,都是她的游戏而已。 俞灿也没给她们询问的机会,直接说:“我今天太累了,刚吃了一盘子水果,晚饭也吃不下了,我睡了!” 然后几步上楼,关上房门,然后探出头,对金敏贞说说了句:“你尽快买票去哈尔滨哈,不许!对了,尽量年前回来,我想回家过年!” 第二天,金敏贞去了哈尔滨,梅月和寿绍瑾、寿绍琛也回了上海,华妍在香港打理着俞灿租的店面和救回来的女子,俞灿成为了看孩子的人,日子充实且满足。虽然这样的假象并没有停留太久。 傍晚俞灿一个人出去走走,买零食,看看几个姑娘把服装设计店弄的怎么样了,去了发现,两三天的时间,已经收拾干干净净,有模有样,都是能吃苦干活的,华妍这效率也不错,俞灿之前直接把自己的衣服拎过来让她们先充个门面,谁成想,都有模有样的做起来了。 看着挂起来的新裙子:“这才五天,你们不睡觉做的?” “小姐,俺们老家那边新衣服都是过年做,这眼瞅着快过年,寻思尽快赚点钱。”年纪大一点的女子说。 “那个,华小姐没给你们发钱吗?”俞灿问。 “不不不,华老板给过了,还帮俺们寄回家里了,小姐,我们想尽快帮您和华小姐赚钱,您的大恩大德,俺们……”说着一群小姐妹就要跪。 俞灿往后退了一步,想着华老板这个称呼有趣,忙说着:“不不不,我是华妍同学,给她打工的,不用给我赚钱,你们穿的好看,总会有顾客的,不着急,华老板慢慢教你们慢慢学哈!听华老板的就行。”忽然想着,华妍昨日说过让一位年纪大一点的女子当管事,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急忙问:“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请问您贵姓?” “小姐,您不用这么客气,我父亲姓孟,我叫孟真,上过几天学,后来家里败落了,就……多亏了您……” “别别别,咋又提回去了,你们想吃啥就买点啥哈,我走了!”俞灿从兜里又掏出一些钱。 “小姐,等一等。”孟真急忙拦着俞灿,并且往里面走,小声说:“华老板走前,嘱咐我告诉您从侧门走。” 华妍真是时刻小心,回酒店后看华妍带着两个孩子在酒店后院玩,俞灿问:“怎么这么小心?” “我担心有人跟踪你,万事总是小心谨慎好。”华妍小声说。 “跟踪我干什么,妓院的人还能找过来?那天晚上那么冷,我蒙着头脸,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我自己。” “不是,您想想,万一妓院的人能认出这些姑娘呢?我当时就不应该同意您开这个铺子。”华妍埋怨自己不该让俞灿参与。 “不可能,我眼神算好的了,这些姑娘现在打扮的平头正脸的,我都认不出来!”俞灿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这也算是给华妍开的营生。俞灿问“你不喜欢这个店铺吗?我记得在维也纳你说过,以后要开女子职业学校的,咱就从一家裁缝铺做起! 第96章 两个月前的香港之全天下女孩的选择 华妍动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问了句:“小姐,您准备咱们什么时候回上海……和回苏州?” 俞灿避开话题却絮絮叨叨说起家事来:“我小时侯爹不疼娘不爱的,那时长兄在上学,长姐打理家族事务,我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长姐身前身后。 长兄管着我学习,很严格,可是我不喜欢古文,背得快忘得快,我喜欢算术,喜欢志怪侠客故事,家里请了老先生教书,可我常逃学去家附近的教堂玩。 教堂里有个传教士,长兄请他教我英语,传教士和我分享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和他养着稀奇古怪的小动物,青蛙、蚂蚁、蜘蛛之类的。 我常看传教士给别人治病,特别喜欢他。我想不明白,都是老人家,为什么书塾老先生那么严肃,之乎者也的令人厌烦,而传教士老爷爷那么可爱。 有一天我没有背书,老先生不惩罚我,惩罚了身边照顾我的小姐姐梅月,我一生气就把门房老鼠夹子上血肉模糊的老鼠放到了老先生的书箱里,在下学后去教堂学英文,顺道把我的古书用教堂的蜡烛给烧了。” 华妍睁大了眼睛,彷佛问:“那后来呢?” “后来哇,后来事情没暴露之前,长兄考问知识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可是兄长没舍得罚我,只是告诫我认真听课。 老先生回家后,她的夫人收拾书箱,被老鼠吓晕了,老先生请假照顾夫人,然后如常上课” 华妍笑着,继续问:“那后来被发现了吗?小姐挨罚了吗?” “老先生没有告状,倒是传教士老爷爷把我烧的书籍残片贴好,想办法补齐了一些内容,找到了长兄,说这些古籍应该向圣经一样被珍惜。然后外祖家的小表兄寿绍琛,就是善湛善思的舅舅,告状说看见我去捡死老鼠放在先生箱子里。 长兄大怒,质问我为什么烧书?为什么不尊重师长?我不肯受罚,躲到桌案下面不敢出来,被兄长捉住按在膝上打了屁股,我哇哇大哭,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但嘴硬不肯认错还言辞凿凿说古文诗词没有一点用处,我长大要当医生,难道要靠背首诗词就能治好病吗? 长兄训斥说古文诗词是融入骨血的文化,教我仁义道德、尊师重道,如果我学不会,就不可能成为好医生!我趁长兄起身去拿戒尺,转身就往长姐的房间跑。” 华妍听得津津有味,嘴角上扬,彷佛看见了俞灿顽皮的童年,也看着善湛善思,她知道俞灿的用意,俞灿和她包括方敏之都觉得俞家更适合两个孩子。 于是顺着俞灿说:“小杖受大杖走,小姐小时候就很聪明,那小姐的长姐救您了吗?” “你猜?”俞灿故意卖了个关子。 “一定是救了,俞董事长一定很疼您。” 俞灿摇了摇头说:“救了,也没救,长姐把我抱回了书房,在我的面前,当着其他弟弟妹妹,长姐拿戒尺打她自己手心,我吓坏了,慌忙抱住长姐大腿认错,给老先生道歉,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乖乖背书…… 后来,我一路考学,都是长姐一直支持鼓励,她说女孩子最需要学知识了,因为有了知识,才懂选择,在这个社会上,女孩子需要面临的选择比男孩子更多,有时候会更艰难。” 俞灿继续说:“华妍,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每次我有解不开的问题,长兄长姐还有二哥都会给我讲些故事和事例,我其实是想说,你也是孩子的妈妈,善湛善思古诗背得那么好,都是你教得好,回上海我能决定,但是孩子回寿家,我们一起决定。” “小姐,我听您的决定。” 俞灿继续说:“上大学前,有一次我陪长姐去查看药厂,姐姐说等我毕业药厂给我管理,我简单看一下药品成分和账单,听经理说供不应求,因此经理请示姐姐订价问题。 我随口对经理说,是不是傻啊!那应该提价,这样赚得钱多!长姐马上对经理说,务必保障质量,药品降价!药厂不应该是赚钱的营生。 回到家,我斜躺在姐姐书房的小榻上,姐姐严厉叫我站起来,让我站到墙角罚站,反省我说错了什么! 我红着眼睛,去墙角站好,根本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后来姐姐批评我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自己,世上两种生意不能图钱,一是医药,二是教育。 华妍,那个成衣铺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咱俩的新底气。在俞家,我姐姐是掌门人,她不是视门第为圭臬的人,她开明豁达,我是想说……如果以后我们想养着善湛善思,那我们有店铺,你能去大学、中学当老师,我能去医院工作,养孩子一定没问题; 如果你还喜欢我小哥俞昭,就大胆去追,我姐姐不会阻碍你们,她一定会很欣赏你;学术、爱情、家庭、事业、工作,你当前有很多选择,不管选择哪一个,其他都可能被削弱,但一定是你自己选的,不是任何人强加给你的。 你越来越优秀,选择的能力越大!我不知道我举的例子恰当不,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说没说清楚我想表达的意思,但华妍,你和全天下所有的女孩一样,都值得世间一切最美好的!” 俞灿很少说长篇大论,华妍低眉垂首,隐约有泪珠盈睫:“谢谢俞灿小姐。” “我从第一次和你谈心,就让你叫我阿灿或者灿灿,哪怕星宝都行,三年了,你还叫小姐,真的没有成就感……你叫一下,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随着和华妍的相处,俞灿知道三年前俞昭故意在帝国理工学校打架被开除,是为了能和寿绍琛一起在党务调查处接受培训,在培训班执行任务时俞昭受伤,也被长兄俞曜和大表兄寿绍璋察觉,动用人脉关系,把他俩从培训班调出来。 小哥俞昭受伤的时候,以为华妍已经死了,那时寿绍琛也住院了?要不是知道寿绍琛住院,俞灿当时心里也不会乱点鸳鸯谱,以为华妍喜欢的寿绍琛,所以一心想着让华妍带着孩子……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寿字,但现在不一样。 “阿灿,谢谢阿灿。”华妍说了一句。 俞灿笑笑,轻轻抱抱华妍,说:“谢谢华妍!” 第97章 两个月前的香港之确认回沪日期 俞灿问华妍对金敏贞的评价,华妍说:“金小姐是位粗中有细的领导者。” “评价这样高啊,之前我还维护她,现在知道她安排寿绍琛和寿绍瑾在上海,还没有回苏州,我就忍不住想要和她吵架!” “她不仅需要抗日,她身后还有她的国家……无论是筹谋还是计划,她需要考虑得更多。” “现在变成你维护她了!我希望寿绍瑾和寿绍琛回上海查出徐麟的事情,就回苏州,一切都交给大人们去办!千万别有任何危险,也别惹麻烦,南无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阿门!” 这一串祈祷逗笑了华妍,华妍也在心里祈祷:“方敏之的事情千万别扯出寿绍瑗,最好是两兄妹发现寿绍瑗的两个行李箱并不是所谓的“包裹”,菩萨保佑,无论是否回寿家,善湛善思都有妥当的安排。” 港大图书馆里,俞灿看见梅月,惊讶:“你咋知道我在图书馆的?” “我去酒店见到了华妍小姐,她告诉我的。” “变成华妍小姐了,尊称啊!”忽而想起寿家姐弟,俞灿急忙问“寿家姐弟取到了阿媛姐的行李箱,有什么反应?” “瑾小姐和琛少爷吵了一架,琛少爷说去天津找俞昭少爷了,瑾小姐……瑾小姐丢了……” “丢了?丢了是什么意思?她那么大的人能丢?她还能把你甩开?”俞灿生气,抱着书往前暴走了三四步,突然回头,看向梅月:“月姐,你以前都是站在我这边的,怎么让寿家姐弟收买了?” 梅月一下子愣住,她不知道俞灿为什么这么快就能猜出来,俞灿却像港大的学生一样,拉着梅月一起借书,然后去附近的餐厅。 “说吧,她们怎么收买你的?”俞灿一边拨弄着咖啡一边慢条斯理的问,东条明一说过:心里越急,越得稳。 梅月没说话,俞灿说:“寿绍琛看我这么久没回上海,是担心我还是怀疑我,所以让你来看看,对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寿绍瑾知道我不回去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孩子们,但寿绍琛不知道。她怀疑我和金敏贞或者华妍做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看梅月没回应,俞灿突然瞥见梅月额头有点青黄色上哼,急忙说:“他逼你了?寿绍琛还敢打你?”一下子站起来,“走!回上海!回寿家告状!我打不死他!” 梅月突然笑了,拉住俞灿,晃晃她的手:“她们姐弟打架是真的,我拉架不小心碰到的,又不是孩子时了,怎么会?”梅月笑是想起小时候跟着俞灿在寿家做客,寿绍琛叫自己小丫鬟,倒牛乳茶给他喝,可梅月觉得就是丫鬟也是俞灿小姐的,没去做,寿绍琛觉得扫了少爷面子,就揪了一把自己辫子,疼哭了。 俞灿直接骑在寿绍琛身上又打又咬,大人来了都拉不开,事后还怕梅姨训斥梅月,俞灿死活不说打架原因,寿绍琛理亏,也不敢说,最后还是俞灿被罚站。 俞灿嘟着嘴,没说话,梅月却哄着俞灿将她按着坐下,说:“我和寿绍琛都担心你,所以过来!另外,小姐,你想把孩子带回去吗?还是让华妍和孩子留在香港。” “月姐,给我留点秘密,我现在也没做决定,让我好好想想,好吗?”俞灿知道梅月来香港绝对不单单是为了看自己,却没有问她来香港的原因。 “小姐,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能。” “小姐,两个孩子是中国人的长相,中国留学生就那么几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哪家子弟?” “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正如月姐你的工作,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俞灿的答复,随即问:“他们姐弟为什么吵架?如果他们吵架也和你们工作有关,那你不用答。” “姐弟两个人都是有主意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一定是寿绍琛最后妥协了。” “小姐怎么知道?” “除了绍璋表哥,谁能搞得了发疯的瑾姐。” 梅月笑笑,说:“媛小姐和绍=瑾小姐双胞胎,大家总夸媛小姐懂事聪慧,其实瑾小姐……” “我知道,双胞胎姐妹怎么会差?所以不光是寿绍琛让你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寿绍瑾也托你给我带个话?” “从小就打架,已经知己知彼了,瑾小姐说不论是在伦敦还是香港,你们都没有见过面,他和绍琛做的所有事……” “与我无关,本来也与我无关。”俞灿搅弄着剩下的咖啡,冷不防看见对面商店因为快过年正在挂红绸,红绸子随风一抖一抖,让俞灿的心跳仿佛也慢了半拍,俞灿一阵眩晕…… “小小姐,你怎么了?”梅月看着俞灿脸色不对。 “昨天没休息好,头晕,你送我回酒店去吧。” “好的,我出去叫车。”梅月也很紧张俞灿,到了酒店套房,俞灿跌跌撞撞躺在沙发上,华妍忙着倒糖水,俞灿茫然看着吊灯,突然对梅月说:“你联系到了金敏贞告诉她,要是她的筹划让寿家姐弟受半点伤,寿家指定不会放过她!” 梅月闻言只问了俞灿一个问题:“小小姐,您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不是。”忽然觉得有歧义,俞灿忙补充了一句:“哪边都不是,我只想完成姐姐的大学心愿,用功读书,成为一名好医生。” “那华妍……” 俞灿故意想了想说:“你自己去问她。”说完,俞灿闭上眼睛假寐休息。 华妍出来说了句:“梅小姐,您忙您的吧,这里有我。” 梅月可能不想走,可华妍说:“除了告诉俞小姐事情,您还有您的工作,不是吗?” 梅月有些挂念的走了,俞灿说:“月姐,别担心。” 梅月走后,华妍坐在俞灿旁边,想帮俞灿把枕头放的舒服一些,可却看见俞灿留下两行泪水。 “小姐……”华妍有些心疼。 “我不知道做的对还是不对,我们以为敏之姐提到两个包裹,是一切已经准备好了,可现在不仅绍瑾绍琛不知道,还陷进去越来越深,华妍,华妍……”俞灿用手挡住眼睛,突然情绪崩溃,大哭,又怕吵到楼上的孩子,尽力克制。 华妍看着俞灿这样,更加心疼和难过,红着眼睛拍哄俞灿,希望能给她些许安慰,俞灿坐起来,抱着华妍,下巴抵在华妍肩膀上,哭的特别隐忍,边哭边小声说:“我做错事了……我以为许芙清是最大的危险,阿媛姐之前在天津待过很久,我怕寿家姐弟去天津,寻思让寿家兄妹回上海是安全的,就说出了同文书院,可是同文书院是个更危险的存在,我把他俩推到更危险的地方了。” “星宝,你别怕,还有我呢!”华妍第一次叫俞灿小名,拍哄这些天来情绪时常失控的俞灿,想着是因为华妍一直都知道俞灿这个小名寄托了太多情思和祝福。 第98章 回到正常时间线之金敏贞回忆 两周前,金敏贞走之前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华妍闲聊“我听寿绍瑾说俞灿小名叫俞星宝,你不习惯叫她俞灿,为啥不叫她小名,显得亲切些?” “你知道俞烨董事长当年顶着家族压力和外界流言蜚语带回俞灿小姐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俞董事长和未婚夫订婚的日子,她为了灿小姐,错过了订婚,也错过了姻缘。” “你怎么知道的?俞灿说的?”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三星在户,是指福禄寿齐全,粲灿同音,鲜明美好,给灿小姐取名星宝,想来一是俞董事长打心眼儿里希望灿小姐吉祥美好,甚至赌上了自己的婚姻幸福。” “你凭借《诗经》猜的?多少有点儿不靠谱了。” “俞董事长订婚的日子,请了我们戏班,那天戏班没开锣就拿到了赏钱,戏班孩子们都买了糖吃,那天班主也买下了我。” 一时间金敏贞沉默良久,问:“俞灿知道这个《诗经》里这词有婚姻的意思吗?” “可能之前没太注意,托你们老师炸死的‘福’,小姐发现她自己不能见血,从轮渡一直到现在,她一直在看药学类的书,也翻了很多古籍,估计想转行成为药剂师吧,那天突然读到这里,她问过我。” “问你什么?”金敏贞心里狠狠一揪,知道俞灿不只是因为老师牺牲,更因为用救人的手术刀杀了人,如果老师还在,一定能让俞灿摆脱这个阴影,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想不到俞灿一直苦练和引以为傲的手术技巧,到头来放弃会怎样的难过,可俞灿从来没有抱怨一句。 “问我这句《诗经》,还能问什么!” 金敏贞尴尬笑笑,抖抖手腕,说了句:“俞灿总是信不过我,倒是给你太多信任。你看还拿她的表贿赂我。要我说学中草药读诗文是好的,但俞灿怕血的阴影咱们想办法看看帮她走出来,天才医生这样埋没了可不行。” 华妍看见金敏贞手腕上戴着俞灿那块omega手表,没说话。 整整一夜,金敏贞这边回忆并且拼凑出了这近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俞灿居然骗过了自己,她一定是审过老鸨了,为什么自己没早一点查出方敏之在明新医院。 金敏贞给了自己一巴掌,当俞灿给自己打了针剂诋毁东条明一套话时,在俞灿面前一遍遍揭起她对她长姐的愧疚。金敏贞脑海里一遍遍响起俞灿的话:“东莨菪碱审讯不出什么,只会让你比平时话多,它最大的效用,其实是治你的神经性头痛!” “俞灿啊,我自作主张一次!”金敏贞心里有了盘算。 俞公馆,俞灿将糖人送到俞昭房里,梅月说俞昭少爷已经睡着了,俞灿小心翼翼走在回廊边,跑上阁楼,折腾自己的瓶瓶罐罐。 晚上,俞灿坐在阁楼,透过玻璃窗看星星,俞昭爬上阁楼,陪俞灿聊天。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我在研究提纯新药,没有什么进展……” “你这几年化学和药学都接近满分,听说你选择了外科,我以为你会专攻内科深入研究,内科和药学这个领域需要喜欢钻研和创新的人,灿灿很合适啊!” “外科也需要钻研和创新,我本来想在妇产和儿科方向的,谁知道选择的时候就突然福至心灵,觉得Walship教授的外科很厉害!就选了!” “不管什么,你喜欢并且坚持下去就好!” “可是……我现在……”俞灿说不出自己拿不稳手术刀,看不得红色的事情,只是说:“二哥,先去睡吧!” “那我可以坐在这里,陪一会儿总是心事重重的灿小宝吗?” “二哥,怎么看出来我有心事?难道心事写在我脸上了嘛?” “就是因为没写在脸上,二哥才觉得奇怪,心直口快的小妹妹的去哪儿?快把星宝还给我!”俞晖开着俞灿玩笑。 俞灿说:“我要是都写在脸上,使馆何秘书还不得天天发电报写信给大哥大姐,我知道,你们都够忙的了,我帮不上忙,但也不想添乱。” “一家人怎么能算是添乱?哥哥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求学久了,就会变成大人,也会藏起心思,可回到家后,被家人环绕,就会没有那么多心思啦,所以啊,姐姐和哥哥们都努努力,给以前的灿小宝养回来。还有,要是你上学期医学成绩不好,你可别趁这几天长姐不在家的时候撞枪口啊,等大哥心情好的时候,赶紧交代!” 俞灿撇撇嘴,表示不想理这个建议,因为除了发红包那天大哥心情不错外,最近家里都是阴天,忽而突发奇想:“二哥,要是我有小宝宝了,我惹哥哥生气时能不能罚他们,放过我!” “啥?胡说八道!羞不羞啊?”俞晖弹了一下俞灿额头。 俞灿不高兴,身体侧到一旁,俞晖准备起身下楼,笑了笑说:“也就是你挨罚时,多了一双看你笑话的眼睛,十点前睡觉啊!” 夜深了,俞曜回来很晚,俞晖在书房等着,关好书房门。 俞曜问:“两个小家伙怎么样?” “这两天都挺听话的。” “两个小家伙,记吃不记打!”俞曜笑说。 “阿昭呢?” “趴着,没什么其他动作。” “看好他!” 俞晖泡好安神茶,递给俞曜,故作轻松的背后是要说重要事情,俞曜等着俞晖的汇报。 “哥,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在法租界附近发现徐麟的踪迹了,我想请示……” 俞曜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似是衡量,最后摇了摇头说:“你不能动,明天和后天几国商会受邀在丰阳馆开慈善会,你同我一起。” 俞晖似是不解,北边交通线很多问题需要当面对峙徐麟才能有结果。 俞曜指了指窗外,俞晖起身去书房外厅,透过窗帘的缝隙看,俞公馆外不远处的草坪停着一辆车,十有八九是党务调查处的人。 被监视了!自己居然才发现?! 俞曜说:“不是你失察,半小时前跟着我的车回来的,别紧张,不见得是坏事。” “是党务调查处?故意制造紧张气氛,想试试俞家和寿家。”俞晖听着俞曜的分析,接着说。 “徐麟这个情报,送给党务调查处吧。” 俞晖一愣,立马明白,这是一步缓棋,毕竟徐麟一开始就是党务调查处的人!要是徐麟真给日本人办事,党务调查处不会放过他,即便党务调查处放过了,长兄和自己这边再腾出手处理。 第99章 杀徐麟之情人见面 第二日,俞晖和俞曜出门,嘱咐梅姨看好俞灿和俞昭,俞灿还赖床睡着,俞昭趴在床上吃早餐。 刚刚中午,金敏贞给寿绍琛打过电话,然后状似头疼跌跌撞撞上楼找到华妍,华妍忙扶金敏贞坐下,问:“怎么了?又头疼了?我给你倒杯水。” “发现徐麟的踪迹了,可是……” “在哪儿?” “法租界新街烟花间。” “你的工具在楼下是吗?” “是……我想安排寿绍瑾……”金敏贞按着太阳穴。 “这个她不行,你在家替我照顾好孩子们,我争取晚饭前回来。”华妍利落安排,然后对两个宝贝说:“敏贞阿姨生病了,下午不许吵到她,回来我检查作业!” “yes, madam!”两个小孩子滑稽敬礼,答应下来。 这边郁金从俞晖那里得到了徐麟的消息,想要派人却抽不出精明人手,上峰下达的命令,让郁金盯死寿家的风吹草动,剩下的人盯紧政府即将履新的俞曜和俞晖。 徐麟是个老牌间谍了,如今更是多方寻找的对象,郁金深深吸口烟后,徒手狠狠掐灭,叫来身边人去棋盘街书店找张全,让他联系“中天”,出一次任务,郁金明知道不地道,但油滑的想到,信息是你俞晖给的,俞昭去抓,抓到抓不到都在俞家门里。 俞昭这边接到电话说有同学聚会,自顾自在楼上踱步,可心知梅姨不能让他出门,嘴上答应着说不出门,转头去找俞灿,让俞灿帮忙打掩护。 俞灿问:“你真的是同学聚会?” “我想着也许寿绍琛也会参加同学聚会,我把他抓回来!”俞昭信誓旦旦。 “你屁股不疼了,腿脚利落吗?”俞灿带着奚落语气。 俞昭弹了俞灿一脑瓜崩,说:“你帮不帮忙?” “有什么好处吗?” “你想要什么好处?教你打麻将,爬火车?” “打麻将谁不会,你趴火车都被揍了!哎?对了,骰子,你教我玩这个!” “行!”俞昭没做他想,一口应承。 俞灿故意在二楼回廊拉着俞昭当着梅姨和下人的面说:“小哥哥你可不能出门,大哥会生气的,我让小琪姐帮忙支个画架子,你当我模特画画吧?” 然后俞灿拉着俞昭到一楼俞晖的小画室,小声说:“二哥的小画室有个后门,这是钥匙,你可快点回来啊,我不想挨骂。” “你怎么有钥匙?”俞昭吃惊。 “二哥画室的锁都是一样的,伦敦也是,我是昨天想着要是二哥不放我出去放风,就寻摸溜出去,找到了这个门!”俞灿一脸得意。 “谢谢你!”俞昭拿过钥匙,准备出门。 “别谢我,我一会儿就在这儿睡着了,也插上门,要是梅姨有钥匙进来,我可没办法!” “行!” 法租界新街烟花间,华妍头戴紫花,一袭粉色高开叉旗袍,紫色毛披肩在肩膀处滑落,嘴角噙笑,眸带水光,坐在烟花间里厅,将烟泡烧出了花样,举手头足都带着神秘的风情,引得烟花间路过的嫖客和大烟客纷纷驻足,掏出钱求这位紫衣女子伺候一杆烟。 华妍观察着里厅来来往往的人,娇笑伺候求点烟的人们,有人多出钱要求华妍去私间伺候,华妍笑着应付,让周围的人明白,钱不够,她去不了私间。 这是烟花间走街妓女自炒身份的一种方式,一般是家养的小妓院女子会给烟花间老板分成,然后在烟花间找恩客,如果有钱,就领回“家里”共度良宵,也给有特殊癖好的人提供特殊服务。 华妍妙语连珠,妙手绝伦,随便拿起琵琶,就是一曲,将周围人都哄的开开心心,也赚了不少钞票,楼上角落有个热切的眼神盯了很久,终于下楼,递过去一沓日元和一沓美元大钞,很明显,让华妍选,华妍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两只手全部收下,随即说:“我可不一般,她们不会的我都会,您没玩过的,我能陪您玩。” “得在这里。” “明白,去哪儿都成!有了这些,这么着都成!” “我看你有些眼熟。” “爷,我可陪您的莺莺燕燕不一样,家里的妈妈好生教养呢。”华妍一句话就打消了徐麟的顾虑。 “你有什么不一样?”徐麟上下打量,露出淫笑。 华妍斜睨着桃花眼,凑上去不知说了什么,呵气如兰,徐麟笑意更浓。 华妍跟着去了二楼内室。 不多时,一位醉醺醺的公子走进来,俞昭脚步轻浮,眼神迷离,打听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一番观察下来,嘴里含糊不清随便搂过一个女子,撒下大把钞票,跌跌撞撞去二楼内室,不小心撞开了几个门,又被搀扶着向自己包下的房间走去,跌跌撞撞,最终撞开了角落里二楼内室的门。 隔着屏风,就是这样的景象,与第一次执行任务一样。 此时,屏风里一把薄刀抵在徐麟脖子上,徐麟手上的消音手枪也在华妍额头,俞昭暗觉被人抢了先,推开身边的女子,撞开门的响声也惊到了徐麟,下意识开枪,俞昭躲过,走到屏风后,看到那女子像极了日思夜想的烟花,俞昭觉得甚至时间都停止了,但手脚却不慢,华妍这边将徐麟手枪打掉,看到俞昭后也是一惊,纵使思念涌上心头,此时华妍也如陌生人一般,专心在徐麟这里。 徐麟用得是消音手枪,但打斗声也引起了好事者,徐麟出现的消息,也让楼下警察局和日本特务伺机而动,华妍和俞昭的默契是连眼神似乎也不需要,徐麟投靠日本确凿无疑,此时带不走,为了避免继续让徐麟当鱼钩钓其他爱国人士,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老特工怎能容易杀,徐麟掀翻桌子闪身向内室后门跑去,俞昭的子弹扑了空,华妍和俞昭追上,俞昭枪打在徐麟腿上,徐麟连补补枪,华妍下意识护住俞昭贴在墙壁上,子弹划伤了华妍的肩膀和手臂,华妍甩出刀,正中徐麟脖颈,俞昭补枪,华妍确定徐麟已死,拿过徐麟手里的枪,这边日本人和法国巡捕也追上来。 华妍一个眼神暗示俞昭分头走,俞昭却没看见一般,准备跟上来,华妍用徐麟的枪打在俞昭脚边,然后转身从后门下楼,俞昭却一把拉住华妍,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不是梦,俞昭自己下楼,把上楼的路,算是相对安全的退路留给华妍。 俞昭嘴角上扬,何其有幸,再遇搭档和知己!上天有眼! 第100章 各走一方 华妍从烟花间房顶搭灯线和晾衣绳滑下,低头走在小巷,突然窜出一辆车,金敏贞快速开车门,说了句:“上车!” 金敏贞看了一眼华妍有些渗血的肩膀,心里难过,嘴上却说:“业务退步了啊,华组长!” 华妍却抓住金敏贞问:“孩子呢?” “梅月陪着玩呢!” “俞家的车?” “本来想着能有俞家人再给车开回去,结果只见到了你!” “掉头!”华妍要回去救俞昭。 “寿绍琛会接应,烟花间后院一家小赌场开业,寿绍琛他手下的小兄弟们制造混乱、舞狮舞龙表演,寿绍琛有手段接应俞昭!” 华妍突然说:“梅月在楼上,寿绍瑾在你屋里,担心被寿家查到,学生把寿绍瑾送来的?” “全答对了!” “所以你……” “对,我利用了你,只有你的手段能一击必中,我们察觉出徐麟这个叛徒,想让你和俞昭见一面并且杀了徐麟,俞家一定不会让俞昭作党务调查处这黑不黑白不白的工作,你也从烟花变成了华妍,你们俩都是干净的,在一起,给两个孩子一个家。” “你怎么……”华妍想知道金敏贞怎么知道党务调查处会派俞昭来,也想知道为什么金敏贞和方敏之一样,不想让孩子回到寿家。 “党务调查处所有人都去查寿绍瑗了,盯着寿家,今天丰阳馆邀请各地商会开慈善捐助商讨会,也顺带盯着俞校长、俞董事长和俞晖,党务调查处的上海站新建,没有优秀人手调出能够抓徐麟,俞昭前有诨名,后大闹车站,还是当初复兴社培训班的优秀学员,他最适合了!” 金敏贞知道华妍想问什么,但她没有全盘说出,比如不想让孩子回到寿家的原因,寿绍瑗的死是一颗危险的地雷,而寿绍璋军事才能卓越,刚直忠勇,树敌不少,寿家显赫却被多方紧盯,实不是最佳选择。而这些金敏贞相信她不说,华妍也能想得到。 俞昭果然如金敏贞所料,被寿绍琛妥善带到安全地带,俞昭始终魂不守舍,他想了三年多的人,竟然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当年不论是老师、兄长、甚至寿绍琛都坚持华妍已牺牲,烟花死而复生,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寿绍琛看着俞昭发呆,边开车边问了句:“兄弟,太久不干活,吓到了?” 俞昭缓缓回头:“烟花还活着!” “谁?烟花组长?眼花了吧!” 寿绍琛早在香港就已经见过华妍,然而此时寿绍琛也不愿意俞昭与当年的烟花再扯上任何关系。 “不可能!她……为我挡枪,我不可能看错!”俞昭斩钉截铁。 “你受伤了?”寿绍琛下意识检查,忽略刚刚烟花的话题。 俞昭也没有继续问,听到受伤这个词,有些恼怒,吹了寿绍琛一拳头说:“从你那天回来,灿灿受伤了。你最好快点交代你和俞灿的事,要不然我长兄的雷霆之怒,你可禁不住!” “俞灿受伤了?大过年的曜哥还能教训她?长姐没拦着点?”寿绍琛一连串的问题。 俞昭故意没给出答案,说:“你想知道就回家看看她吧!” 寿绍琛看俞昭脸色判断不出到底是真是假,说:“教训她一顿也好,胆子大心眼儿少,别和你一样。” “什么叫别和我一样?”俞昭火了。 “昭少爷别生气,我说错了,别走咱俩的路!至少……至少家里还有她,得自由自在的。” “灿灿会吗?你到底和她说什么了?” “不会!这事儿我能拉着她吗?她脑子也不好使!” “你脑子才不好使,停车!” “外面下雨,离俞公馆有段距离呢。” “你想开车进俞公馆花园停车?你最好直接开大表哥兵工署去!”俞昭奚落寿绍琛,然后下车。一路疯跑,心里却高兴,烟花终于露面了!烟花不会还没告别就离开! 丰阳馆这边,樱庭子郎同俞曜和俞晖寒暄。 “能够见到俞校长和俞经理,深感荣幸,日后我们勤合作,多关照。”樱庭子郎意有所指。 俞曜举起红酒杯笑笑不语,俞晖上前和樱庭子郎碰了碰杯:“看时势,等机会!” “俞经理深谙生意之道。“ “您谬赞!” 大家寒暄正酣,主持人宣布几家公司的合作,并且为济生会捐款,其中就有日本商会和上海几家纺织厂合作,正说起扩展药厂和面粉厂时,俞董事长俞烨身边的陈经理不知道什么来到楼上,俞晖眼尖看到走过去。 “俞董事长在楼下,让我带话,不和日本商会合作,要是……要是……”陈经理说不出后面的话,俞晖却心领神会,长姐已经给足长兄和自己面子了,至少是在楼下车中等候,没直接杀上楼。 “我明白,烦请转告,请长姐放心。”俞晖应承,透过窗户,看见远处街上有警局车辆跑过,随口问陈经理:“外面闹哄哄怎么了?” “听说前面烟花间死了人,好像还有日本人受伤,就……”陈经理没说下去,俞晖点头表示明白,陈经理下楼。 俞曜也看向这边,俞晖走过去,樱庭子郎看见窗外俞董事长的车,心下了然,俞家并没有同其他买办出身的商人一样表态合作,随即说:“不日我商会东条总理事将莅临上海与外孙女团聚,特交代我捐款十万元筹备医院,供维也纳医学院毕业的医生从事医学治疗和药物研究工作,诸位如有合作兴趣,我相信这次合作对双方都会带来很多好处!” 台下掌声雷动,俞晖闻言回头,一双见人三分笑的桃花眼也带了凌厉,樱庭子郎笑意更盛看向俞曜,俞曜同荣氏企业的叔伯谈话,面色并无半分变化。 第101章 长姐训弟 慈善捐款仪式结束,俞曜和俞晖直接离开,并未参加晚宴,俞烨的车等在楼下。陈经理见俞晖出来,让出驾驶位,去开另一辆车送回俞家。 俞烨脸色不善,俞晖看着长姐脸色不敢说话。 俞曜打破了沉静:“长姐,舅妈身体好些了吗?” 俞烨摇摇头,目光锐利直逼俞曜,说:“为什么带小晖来这?” “长姐,我……”俞晖接话。 “小晖,我没问你!”俞烨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俞晖透过后视镜看一眼长兄长姐,不敢再接话。 “长姐是要问阿曜辞教从政的错,还是勾结日本商会的罪?阿曜一一禀明。” “勾结……”俞烨听清这番话,回苏州接舅母并且在医院有人恭贺俞曜履新,俞烨以为是玩笑话,并未当真,此时怒火中烧,抬手给了俞曜一巴掌。 俞晖一脚踩住刹车,颤抖说:“长姐……” 俞曜挨了一巴掌,面色如常,吩咐:“小晖别毛毛躁躁的,继续开你的车。”然后低头对俞烨说:“阿曜该打,长姐教训的是!” 俞烨似有心疼,闭了闭眼,吞下去眼里的泪花,然后睁眼,说了句:“下车!”俞烨意图明确,胆敢从政,不准回家! “长姐,不信阿曜?”俞曜眼底有痛楚,虽然知道早晚长姐都会知晓,只是想着能晚一天是一天,这种心里竟和俞灿不敢提成绩如出一辙。 俞烨心里也难受,却没有松口,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何况如有不慎,祸及家人,俞烨看了一眼俞晖:“小晖你要一起吗?” 俞晖此时进退无措,俞曜哄着俞烨说:“长姐开恩,让小晖留下帮您,顺道赏弟弟一口吃的。” 俞晖喉咙微动,求情的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却说:“长姐,是小晖在北边惹了祸事,长兄他……” “开好车!”俞曜轻斥俞晖,随即向俞烨解释:“姐,这是11月就定好的事情,您的担忧,阿曜都懂,阿曜保证不会同三叔一般……” 提起三叔,俞烨眼神闪过心疼,咬了咬牙,说:“儒服学从政,遂为尘事婴。你如何保证?” “阿曜保证,此心为国为民非为个人,上不辱没俞家门楣,下不愧于后人良心,唯一,唯一让阿曜心中难安是,辜负了姐姐悉心教导,愧对姐姐半生牵挂。”俞曜在狭小车中,准备屈膝下跪。 俞烨扶起俞曜,像孩子时摸摸俞曜的头发,拍拍肩膀,叹口气红了眼,留下了眼泪:“你都想好如何做,且已经为国为民了,怎么算都不曾辜负姐姐!年轻时,姐姐也气盛,恨不得俞家子弟各个是人中龙凤,如今你们果真成才,姐姐却舍不得了。你和小晖记得,保全自己,姐姐在家等你,姐姐只有你们。”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酸楚,俞烨却擦干眼泪,说了句:“樱庭子郎用灿灿做筏子,我在楼下听到了,之前说当着族老说的事情不变,咬定灿灿是从二叔房中过继给三叔,俞家门里的事情,还不容外人置喙!回家吧,看看两个小家伙在干嘛。” 俞曜心知俞灿身世很难善了,却还是为长姐的深明大义感动:“长姐将帅之风!” “慈不掌兵,我算是做不了父亲那样开疆拓土的将帅了!能守好你们,守好俞家,就算不辜负长辈先灵了,你们两个在外面做什么我管不了了,但俞家门里,半点政治不准谈!” “是!”两个人答应着。 这边俞昭匆匆从侧门悄悄回来进入俞晖的画室,俞灿躺在小画室睡着了,毯子掉在地上。俞昭拾起毯子刚要盖上,俞灿睁开眼,看清是俞昭,险些滚下塌来,说:“你还知道回来,4个小时,你去了四个小时!梅姨中午送饭,我都让放在外面,梅姨一定起疑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我说我在艺术创作,不让梅姨打扰!” “你创作了吗?”俞昭还要问,这边俞烨的车已经进院里,俞灿看了一眼被浇成落汤鸡的俞昭说:“是姐姐回来了,你快去换衣服。” 俞灿小跑出画室迎俞烨,两只小狗看见俞灿出画室,也跟着跑到到门口汪汪叫,俞灿说:“姐姐!想阿灿了吗?舅母身体好些了吗?嫂嫂一起来了吗?姐姐给阿灿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啦?”俞灿看见俞曜和俞晖先从车里下来,打了伞接了长姐,俞灿见到长兄下意识缩缩脖子,就差垂手侍立了,两只小狗看俞灿不说话了,也不叫了,缩在俞灿后面。 俞曜看到门前张牙舞爪又瞬间蔫儿了的小家伙,还有仗人势的小狗,也是好气又好笑,说了句:“没规矩!” 俞晖说:“多亏舅母和嫂嫂没来,不然定要笑话你!” 俞烨招呼俞灿进屋,俞灿开心拉着俞烨的手撒娇:“姐姐去苏州三日,可想灿灿了?”俞烨这边换衣服说:“姐姐身上凉,换了衣服同你闹,你这几天和阿昭可都规矩听话了?”正纳罕怎么没见俞昭,俞昭就擦着湿发下楼,俞曜微微眯眼,俞昭出门了?俞晖心下警钟大作,烟花间刺杀徐麟是俞昭做的? 俞昭说:“长姐,前几日和妹妹打闹阿昭知错了,可不能纵着俞灿总欺负我吧,她画画,我当模特,她画不好,不让我吃饭,她画得好了,一开心甩我一头涮笔水……” 俞灿听着俞昭编排告状,瞪了俞昭一眼,提前不窜好口供,抱着俞烨说:“姐姐,小哥瞎说的,我没甩他身上水,是他非要看我的画,我不给他看,他把颜料蹭头发上了,我就……哈哈哈,就用水把他稀释一下颜料……” 俞晖说:“你们两个要是把我画室弄得一团糟,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两个小家伙!” 梅姨这边递过去茶,准备摆饭,俞曜看向梅姨,梅姨微不可察摇摇头,示意小少爷没出去。实际上梅姨想替俞昭打掩护,这几日俞昭趴在床上,偶尔梅姨去给上药,心疼得紧,想俞昭是学生聚会,并无大碍。 俞昭没理俞晖的话,作势要抓俞灿,俞灿拿俞烨当挡箭牌,俞烨说:“灿灿画画了,快让姐姐看看。” 众人去俞晖的画室,此时虽算不上一片狼籍,可也不整洁,俞晖在后面收拾。 俞灿展示了她画的静物,人体的心肝脾肺肾,过于写实,实在算不上好看:“我画了一下午的,好看吗?” 没等俞烨点评,俞曜说:“不是阿昭当模特吗?肖像画在哪里?” 俞灿笑眯眯说,“得站在远处欣赏。”然后带着小狗跑到画室门口,离俞昭有一段距离了,才说:“在画板背面。” 俞晖这边收拾东西,这边帮着翻开画板,赫然一头小猪趴在榻上,小猪穿着西服马甲和俞昭一模一样,只是屁股那里有几抹红色颜料,是家法藤鞭留下的伤。 俞昭怒吼:“俞灿!” 俞灿一溜烟儿跑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哈哈大笑,俞烨听着俞灿的笑声,脸上阴霾也少了很多。 晚饭,俞灿迟迟不出门,门外传来俞曜的声音:“出来吃饭!” “我在我房间吃!” “像什么样子,出来!” 俞灿刚刚伸出头出来,就被俞昭抓住,俞昭学俞曜声音惟妙惟肖,拎着张牙舞爪的俞灿,叫着:“姐姐,姐姐,救我救我!” 俞烨看着两个人笑闹,俞曜为幼妹解围,抬头说:“别闹了,下来吃饭!” 俞灿嘴乖,对俞昭说:“哥哥,饶了我罢,画上的是我,是我还不行!” 饭后,俞灿卖乖拉着俞烨说:“姐姐,别关灿灿和小哥禁闭了,我们都知错了,新年外面一定很好玩,灿灿好久没回国,想出去玩,行不行?” 俞烨想着正月后,最好让俞灿在国外学习工作,不受任何掣肘,这几天在国内就放开了晚安,于是也就松了口,点了点头。 第102章 将军和副官的信任 许芙清和柴田和信得知徐麟被刺杀的消息惋惜一阵,毕竟利用徐麟确实清除了哈尔滨和香港不少共党和党务调查处的特务。 天津一间茶楼里,许芙清低调同柴田和信见面:“要不是徐麟自作主张,逃离我们眼线,也不会死这么早。” 柴田和信:“早晚都是要死的。老师那笔财产还没有下落?” “那是帝国的财产!”许芙清强调。 柴田和信笑笑:“军火没丢失之前,谁知道老师那笔财产,暴露后为了找回称为帝国财产了!” 许芙清也笑了:“不然你想怎么样?成为你的私产?” “我没那么大的胃口,不过,咱们两个,可以吞下!老师那笔私产死沉大海也未可知,现成可见的财富还晃眼睛呢,只是有阻碍……”柴田和信的手试探性去摸许芙清。 许芙清的手轻轻搭在柴田和信手上画圈:“晃眼睛这笔财富的阻碍……你是指俞家掌门人俞烨。” “樱庭子郎那边说俞晖俞曜都碍于俞烨,不肯合作。” “没了俞烨,俞晖俞曜能合作?”许芙清未置可否,心里怀疑。 “自然不能引起仇恨,这样的大家族外部攻击很难,内部瓦解是上策!之前的满洲世家,咱们不是成功过很多,更何况俞二老爷对你言听计从,你不想成为俞家大少奶奶,新的俞家掌门人?” “那就除掉这个阻碍,内部太慢,外部也不是不行,车祸、流弹、意外……” “那你?” “我不参与,老规矩,我提供信息,你和樱庭找人吧!” “成交!” 许芙清起身要走,想了想坐了回来,说了句:“父亲有什么安排?” “换血计划继续。”柴田和信回答。 “明白了! 海军总署办公厅,走廊里静悄悄,穿着大头军靴的士兵都格外小心,生怕惹恼了办公厅总督室旁军需处的杀神副官,左海凡。 左海凡动用全部力量去找中央以及上层的人打听那个“共党寿绍瑗”的信息,然而一无所获。 早上接到两个神秘电话,而这两个神秘电话,左海凡的回复都是:“安然无事。” 此时,南京总理办公室也上呈了一封密参:寿绍璋无异样。 左海凡有些不安,电话是最容易暴露的,上面终于要舍弃自己了?也是好事,这样的生活,他过够了! 他出门到军法处,冷言冷语吩咐军法处的行刑官将前几日几名私下偷卖军火的士兵活活打死,参与赌博嫖娼的士兵都被打了二十军棍,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众人被拖下去,左海凡摸了摸军法处刑杖上留下的血痕,希望自己不是被枪毙处死,那样浪费了一颗子弹。最好也是这样被军门以杖刑处死,以儆效尤,临死前还能帮军门做最后一件事,有二心者必死,树立军威! 而这边寿绍璋听说寿绍瑗的消息纵然疑惑重重,却丝毫没有耽误办公,审批公文,安排军火制造,观看练兵,奖赏演习获胜团部士兵,刚到总署就听说左海凡军法处处理士兵,吩咐身边亲卫:“叫左副官来!” “是。”亲卫士兵准备离开。 “等等,别叫了,我过去!”寿绍璋起身。 刚刚从军法处回到军需处办公室的左海凡没有任何寿绍瑗的消息,黑白两道,所有人脉都打听了,关于瑗小姐的消息密不透风。 瑾小姐和琛少爷也没踪影,上海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能让寿俞两家都找不到,这事情可不简单了,越想越心惊,一时间觉得军装的纽扣比往日要紧,仿佛咽喉被扼住,只得松开两颗扣子。 左海凡在办公桌前出神,忽而见寿绍璋进门,慌张起身,敬礼,并呵斥门卫没有事先通报。 寿绍璋挥挥手让噤若寒蝉的年轻门卫下去,回门前站岗。 “寿家的孩子,兄长进兄弟的门需要通报吗?”寿绍璋扬声问左海凡。 左海凡是寿绍璋奶娘的孩子,同寿家兄妹一同长大,寿绍璋把左海凡视作亲弟弟,甚至对左海凡比寿绍琛还要好上几分。 左海凡笑笑:“寿家的规矩,兄长驾临,做兄弟得出门迎接。” 寿绍璋看着左海凡脖颈处的扣子微开,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是为寿绍瑗和绍瑾绍琛担忧,故意板起脸说:“今日左副官在军法处好一阵抖威风,你自己军容军纪呢?” 左海凡挺直腰立正回道:“属下有失,向军门请罚!” 寿绍璋笑笑,上前一步抬手帮左海凡将颈扣系好,正正肩章,说:“坐吧!” 左海凡还是立正站好,寿绍璋坐在沙发上说:“你是因为确有其事整顿军纪,还是听到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开始整肃军纪?” 左海凡问:“敢问军门二者区别?” “区别就是确有其事,把报告交给我,我支持你;如果是为堵悠悠之口,那我罚你!”寿绍璋吹吹茶末。 左海凡笔挺站好,说:“回军门,军法还是家法?” 寿绍璋不轻不重给了左海凡一脚说:“我要看报告!去吧,信你!” 左海凡闻言尴尬笑笑,去将整理好的报告递过去。 寿绍璋说:“你以为我是法西斯,专门打人消遣!” 左海凡笑说:“军门,这可不是我说的!这像小少爷说的话,军门,您……” “别替那臭小子求情了,咱们找不到他,说明他让洪青帮的黄老爷藏起来了,叫人联系一下,趁早让他回来!” “军门,您怎知小少爷在洪青帮?我去找!” “那还能钻地缝里?不用找,俞家上一辈和洪青帮前帮主有些交情,再者,阿琛小时被土匪当成俞昭,给绑架了,赶巧洪青帮大当家黄老爷救了阿琛,还养过半年,一来二去有了感情,寿家俞家也念着这份好,偶尔阿琛往那边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洪青帮分堂极多,你带兵去怕惹口舌,而且阿琛那小子听到风声还不提前跑了,抓不到!” 左海凡试探性问:“那瑾小姐那里?” “这是让我头痛的地方,我担心这傻丫头被骗,不过她还不是最要紧,如果阿瑗真有什么,你及时抽身,这是调令,我安排你去中央军校交流三个月,等这件事情风头过了,你再回来!” “军门,我不能走,我也是寿家人。我希望和您,站在一起。”左海凡急切地说。 “你站在哪里?”寿绍璋状似无意地问。 左海凡一时哑然,心中打鼓,军门一向洞若观火,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寿绍璋放下茶杯起身,目光如炬,直视左海凡说:“选择好想走的路,趁现在我还能扶你上马,也许还能再送你一程。” “军门,哥,我……”左海凡的话没说完,寿绍璋拍了拍左海凡的肩膀,起身离开。 第103章 小小姐逛赌场(一) 巨泼莱斯公寓,金敏贞衣服上带着零星雨点,带着不少零食和孩子的玩具回来。 善湛善思两个小孩子坐在客厅的毯子上和俞灿带来的两只小狗玩得不亦乐乎,华妍在沙发旁织围巾,时不时抬头看看两个小孩子。 “俞灿不是遛狗吗?怎地这周天天把狗溜到这里来,自己没影了?”金敏贞问。 华妍头也不抬,没好气儿的说:“还不得多亏了你在香港带灿小姐看花花世界!回上海后确认徐麟勾搭日本人,杀了他,你计划完成三分之一,那笔巨款动不了,最近也用不上俞灿小姐了,俞灿小姐自己找乐子去了!” “花花世界?找乐子?你这……可有点阴阳怪气啊,说起花花世界,俞昭满花花世界找你呢,你怎么打算的?”没等说完,就善思就跑过来,说:“敏贞姨姨,花花世界是有很多花吗?思思喜欢花。” 金敏贞愣了一下,怪不得俞灿要求她们说话避着孩子,避开问题说:“姨姨买了玩具,拿过去和哥哥一起玩,零食嘛,交给华妈妈,华妈妈允许了才能吃。” “好!谢谢姨姨!”思思穿着丝绒的小裙子,像只圆滚滚的小兔子一样跑到华妍身边,湛湛也起身说谢谢。 “乖啊,你们先玩,我和你们华妈妈有话说。”说着金敏贞把华妍拉到阳台附近问:“俞灿又去书寓听曲儿了?” 华妍白了金敏贞一眼,又看了一眼玩得起劲的孩子们,小声说:“只去书寓听曲儿倒还好,长三幺二,流莺野鸡,这周小祖宗估计借着‘小九爷’的名头,和遛狗的幌子都看了一遍,今儿个怕是在福煦路181号销金窟呢?” “181号?赌场?这祖宗闹什么幺蛾子?你怎么不拦着点?”金敏贞问。 “我怎么没拦?好话说了一箩筐,俞小姐一句话就把我堵了回来,她说是帮你打听消息,还告诉我头脑要开放,心里要有信仰……我还怎么拦?你去看看楼下,灿小姐往你房间保险柜里藏了什么?”华妍答。 金敏贞下楼,用钥匙打开门,再进入里屋打开保险柜,提纯祛毒能局部麻醉的川乌,磺胺,还有其他已经看不出的草药,还有几块要么烧焦了、要么泡酒的鸦片膏…… 金敏贞吓了一跳,塞回去,关好门,上楼,小声对华妍说:“前年俞灿偷摸吸烟,被老……东条发现了,一顿整治!这可倒好,哪家名门小姐像她一样,玩烟土,多新鲜啊!” 这时湛湛跑过来指着布老虎问:“这个就是年兽吗?灿妈妈神话故事里的?” “这是小老虎,妈妈和姨姨说会儿话,和妹妹一起玩!”华妍看着湛湛拎着小老虎一板一眼告诉思思的样子,幸福笑笑。 和金敏贞一起上楼,华妍小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论是名声还是年纪,孩子不能让俞灿小姐认下,俞昭是那边的,找到我少不得争执和解释,但因为我,那边发现了你,才是危险,你要多加小心。我和你一起,保全寿绍瑗这条线,即使是千万不舍,我也知道寿家是孩子最好的去处。” 金敏贞听着华妍的话,句句都是为孩子句句都是不舍,换了话题说:“俞灿好奇心重,两个孩子随她了。”金敏贞说,顿了顿,说:“我看见楼下的东西,这段时间学生的风头刚过,过完十五想歇歇,没个安生,看我治她!” 华妍看金敏贞说要治俞灿,问:“怎么治?论师门,她是师姐,论……论你们工作,她算是你‘上司’?俞灿小姐那个心结真的得想办法。” “成大善者,不拘小恶。只要她热爱医学,想要救人,总会慢慢会好的。”华妍想起来前几天俞灿将刀抵在自己喉咙处,还有微微颤抖,顿了顿说:“在国外在香港胡闹两天就算了,治不了她!回了上海有的是人收拾她!” 金敏贞转头,给梅月打了个电话。 华妍想了想,又似不忍心,说:“后天就十五了,还在正月里,你这状告得别太过火了。” “过不过火,就看着姑奶奶玩得过不过火吧!” 俞灿察觉俞昭那天回来后心神不宁,没提半句寿绍琛的事,再加上梅月和金敏贞都休息下来,猜到徐麟已经被解决了。长兄俞曜和二哥俞晖忙得不见人影,长姐说舅母身体越发不好,没了禁闭的俞灿就时不时寻着寿绍瑾的踪迹。 福煦路181号,被称为远东第一销金窟的地方果真不一般,平日里铁门严闭,十多人拿着手枪来回巡逻,进入都凭“会员证”,认识的放行,不认识的搜身,因为地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地带,赌场每年孝敬给法国总领事一个人的钱数就高达二三十万左右,两年前杜月笙假装关闭该赌场以示金盆洗手,只不过只是由地上转为地下,规模变小了而已。 俞灿没有会员证,也不想被搜身,两根手指随手夹着几张大钞递给门童,赌场门前的门童见过各色人物,心亮眼尖,接过钞票,殷勤开门,一眼看出了男装打扮身穿黑色皮衣,头戴礼帽的俞灿不是谁家的小少爷,更不像混脂粉堆的雏妓,十有八九是谁家胆子大的小姐出来玩的,忙推开二门上要来搜身的打手,抵过去一张钞票,满脸堆笑迎着俞灿说:“少爷,您可有段日子不来了,请进请进!” 俞灿原想着进不去就算了,反正知道寿绍瑾和寿绍琛大抵是在这附近见面。这附近又没其他掩人耳目的地方,就是这个赌场了,也许他们党务调查处新的联络点也在这儿。 谁知门童活络,让俞灿进来了。俞灿也好奇,逛了逛,小玩了几把,有输有赢,不想引人注意。实际上是想赌赌运气,万一运气好碰见了寿绍琛和寿绍瑾那就劝她们回家,俞灿把孩子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来,要是碰见的俞昭,就当是拿捏小哥哥的把柄。 而此时赌场三楼,寿绍琛和俞昭谈完话,寿绍琛叫心腹管阿虎送俞昭从后门离开,俞昭前脚刚离开,管阿虎迎面看见俞灿,一时间惊讶,怎么从后门出去的昭少爷,又回来了,自己观察一阵,确定是个姑娘,不动声色马上报给寿绍琛,说是有位长得和俞少爷有几分像的小姐来赌场。 第104章 小小姐逛赌场(二) 寿绍琛闻言惊了一下,生怕是明察秋毫的长姐俞烨发现了这里,砸了场子,站在三楼暗处观察,俞灿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也回头看向楼上,寿绍琛藏身暗处,俞灿没发现。 在赌桌上,俞灿随手下注,却意外赢了,不由得开心笑笑,眉眼弯弯,格外可爱。 寿绍琛看见俞灿笑意盈盈,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不知道这姑奶奶来这儿的目的,说:“把门童叫来问问,她怎么进来的?” 门童吓得跪地,说:“这位小姐出手阔绰,想来是哪家胆子大的小姐姨太太出来玩的……就放进来了……” “嗯,知道了,下去吧,这小姐我认识,往外说一个字……。” “知道知道。”门童一听说急忙把收的钱掏出来,寿绍琛说了句:“收下吧!”看了一眼管虎,管阿虎酌情又给了一些,拍着门童脸说:“钱是好东西,嘴也得是好东西。”吓得门童作揖磕头,被管阿虎拉出去了。 管阿虎回来问:“爷,这俞小姐……” “从国外回来家里拘束得紧,图个新鲜,玩一会儿就玩一会儿,天黑前叫人送走,以后别让进来了。” “是!” 大概一个多小时,外面天阴的快,此时已经有些毛毛雨,管阿虎匆忙上楼:“爷,俞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不是叫人盯着吗?” “咱们人想送俞小姐出门,就去个洗手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找!找不到把盯着的人眼睛挖出来!”寿绍琛一时阴狠起来,生怕俞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闪失。 俞灿在赌钱的时候看见了熟人,前几天在长三馆子里见过这个卖鸦片的,人叫老火,还闲聊过几句大烟的事,俞灿也高价买了些。 “火先生,又见面了!” “小兄弟看着面熟,怎么称呼?” “您贵人多忘事啊,怎么?输了钱,不点一炮,从我这里套些钱,回桌面上重振威风?” “这可不敢,小兄弟,谁敢在这里抽鸦片,几个脑子都不够掉的。” “赌场禁毒,有意思!杜老板的严令?” “杜爷洗手不管这摊儿了,这是管事儿的鹤爷……” “鹤爷?”俞灿更确信寿绍琛在这儿了,寿绍琛小名是鹤童,据说是出生时哭声清亮,寿家小孙子,寿老爷子亲自起的。 俞灿说:“您总能找到让我看看您绝技的地方吧!”说着俞灿掏一把钱,甚至还有美元。 俞灿跟着老火发现了赌场的后门的暗道,也有零星鸦片交易,又见识了一遍他烧鸦片的技法,俞灿略微点头,烧烟片的技法和实验提纯有异曲同工之妙,随即五感点检,用老火手里的银勺挖了一下,闻了闻,对着光看了看,舌尖浅尝一下,扔回给老火,付了钱,老火开开心心又回赌桌。 打算从后门出去直接回家,掀门帘的时候,透过玻璃看见人群中穿着毛呢西服很是不显眼的寿绍瑾从后门进入电梯上楼,后门居然有电梯,俞灿正打算从后门再进来跟上,身后响起来一个熟悉却迟疑的声音:“灿灿?” 俞灿闭了闭眼,坏了,二哥俞晖的声音,他怎么在这儿,头皮一紧,一时间不知道该追寿绍瑾还是回头应付俞晖,电光火石间,俞灿决定先保寿家姐弟,双手插兜,装听不见,再次进入赌场,赌场后门坐在车里俞晖下车追过来,似是不太信,想要确定一番,一把拉过俞灿,俞灿也没料到俞晖手脚这样快,又惊又吓:“二哥……” 俞晖只当是自己眼花认错人,没想到真在赌场看见了幼妹,连拉带扯捂着幼妹的头塞进车里,生怕别人看到。 这边管阿虎气喘吁吁说:“爷,咱们人看见俞小姐从后门上车走了,看车牌是俞家的车。” 寿绍琛这边就要把赌场翻个底朝天,生怕俞灿在眼皮子底下出差错,这边听说这俞灿已经从后门走了,气不打一出来,原地转了两圈,突然问:“没人带,她怎么找到后门的?” 管阿虎没吭声,寿绍琛将茶杯砸在地上问:“聋了?还是哑巴了!回话!” 管阿虎突然跪下,膝行几步到寿绍琛面前,小声说:“爷,后门暗道总有拿黑金换钱,继续赌的……” “你说什么?” “爷,这禁不住啊,黑金也算硬通货!” “去,给我细细查,敢在这儿换黑金的,剁手!” 管阿虎不敢违抗,起身要走。 “回来!偷偷查,谁带俞灿去的后门,她怎么联系上卖烟土的。” 老火没一会儿功夫就带到了楼上,吓得尿了裤子,止不住磕头,寿绍琛清瘦的脸透着阴沉,手起刀落砍下老火一根小指,问:“你敢将大烟带过来,说!带着那个小少爷干啥了?怎么认识的?” 老火捂着手指,哆哆嗦嗦的想要上前,说:“鹤爷饶命,饶命啊,看样貌听声音那是姑娘,不知是谁家家养的童妓……” 管阿虎狠狠踢了一脚老火,将他踢远了些,老火疼岔了气,止不住哎呦。 “让他继续说。”寿绍琛戒大烟一个半月有余,此时闻到老火身上的味道,身上白虫噬心般难受,握着刀锋忍着。 “那姑娘我是差不多八九天前在翠娘长三馆听曲见过的,她……她买过一次,再就是今天……再没有交集了……” “你骗谁?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妓院忌讳女人进!”管阿虎问,踹了老火一脚。 “不敢骗您,她可能是去“过班”的(男人带着女子去逛窑子),出手阔绰,人称‘小九爷’。” “小九爷?还有个诨名?在哪儿? “烟花巷东边的……翠娘长三馆……” “她抽鸦片?”寿绍琛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话。 “应该没,但……之前从我这儿买了不小块的烟土,今天才尝了尝……”说着掏出藏着的小烟枪和银勺放在地上。 “滚!别在让我在上海看见你!” 管阿虎让手下心腹带着老火跌跌撞撞走了。 管阿虎上前给寿绍琛包扎伤口,说了句:“昭爷前几日去过烟花巷那边。 寿绍琛摆摆手,说:“俞昭还是没事儿就去烟花巷啊,死丫头准是偷偷跟着俞昭!去!叫个机灵腿快的包100块大洋,把这个带着,悄悄去俞公馆,门房问啥都别说,指名见俞家大少爷俞曜。”寿绍琛把刚刚老火拿出来的小烟枪踢过去! 管阿虎愣住了,寿绍琛砸了一下手里的水杯,说:发什么愣,叫人!” 管阿虎叫了身边得力的人,准备出去,寿绍琛又说:“回来!烟枪留下,银勺带走吧,你知道见了俞家大少爷怎么说?” 那人却是极其机灵:“小姐来我们这里玩,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赢了小姐的钱,杜老板回来看见俞家的车,这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让我偷偷送回来!” 杜老板洪青帮出身,杜老板的师父和俞家大爷俞斯着是结拜兄弟,洪青帮也和俞家有干净生意上的往来。 “倒是会说!”寿绍琛冷冷笑着:“去吧!” 寿绍瑾正好进来听见这话,才知道俞灿也来了,说了句:“回来!”瞪了寿绍琛一眼,知道他要告状拱火,虽说得俞灿活该被收拾,也怕俞灿太吃亏,说了句:“说是俞家‘少爷小姐’来玩,别只说‘小姐’,下去吧!” 寿绍琛喝了一口茶,一下午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润润嗓子说:“你把阿昭拉进来干啥,俞灿才欠收拾!你看看地上这个!” 寿绍瑾看了一眼,怕寿绍琛忍不住,对管阿虎说:“虎子,愣着干嘛,东西还不扔了!”回头对寿绍琛说:“俞灿在国外那么久,刚回上海,啥都新鲜,新鲜劲儿过了就好了,得给她个教训,更何况,要不是俞昭不谨慎,她能找到这儿?再说俞昭抗揍……” 寿绍琛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寿绍瑾见周围没人,继续说:“你们消失又出现的烟花组长和俞昭见过面了,俞昭频繁出入声色场所,你们那位老师派的狗逐渐盯着俞昭了,我担心……” “你担心金敏贞和华妍?” 寿绍瑾摇摇头后点点头,她没说还担心俞灿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安置,她知道寿绍琛对俞灿除了小兄妹之间的情谊,也许还有朦胧的爱意,寿绍琛还不知道俞灿孩子的事情。 “别担心了,我们一开始的计划很周全,即使有变化,也能随机应变,寿家不会有事的。”寿绍琛此时像个兄长的样子安慰寿绍瑾。 第105章 家法挨罚(一) 俞灿在俞晖车上大气也不敢出,看着梅月抱着两只狗,一下子全明白了,被队友出卖了,心里骂了金敏贞千百遍。 俞晖说了句:“小月,你先回家吧,告诉梅姨和易叔我接了小姐在外面吃点心,晚上估计也吃不下了,让大哥别等我们,今晚大姐在医院陪着舅妈估计也不回来吃晚饭了,你回家里替我张罗准备一下,明天一起回寿家过元宵。” “晖少爷,别生气,小姐是误打误撞……” 俞晖没听梅月说什么,继续说:“一会儿找几件灿灿的衣服给我,再带个披风,放门房吧,对了,俞灿书房抽屉第二层格子里的东西包好一并放在门房,我一会儿来取。” “格子里有什么?”俞灿自己都没翻过自己书房抽屉。 “小姐,我还以为下午您走丢了,您快认个错吧!“ 俞灿知道这是金敏贞和小月不满自己去不三不四的地方闲逛,故意使套,一时间火气也大,回头小声说了句:“赶紧下车……”语气里全是用你为我求情的抱怨。 俞晖斜眼看了俞灿一眼,在俞公馆不远处的路口放下梅月,梅月牵着两只小狗回家,一步三回头,俞灿泄了气,软声说:“哥,为啥我不回家?” “大哥在家呢!你回家去和大哥说,俞家小小姐下午留连赌场,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俞灿泄气歪着头,小声嘟囔:“不回家你不也要收拾我嘛……” 俞晖打着方向盘要回家,俞灿急忙拦着:“别别别,好二哥,别让大哥知道,灿灿怕大哥……” “你还有一怕!也算是不容易。” “敬畏,是敬畏,也敬畏二哥……”俞灿继续讨好。 俞晖没理俞灿,直接给俞灿送到俞家开的酒店,和前台招呼一声,直接上了顶层套房。 俞晖让前台送来热水,泡了一杯茶,俞灿站在客厅不知所措,不敢坐也不敢说话,今天认栽了! 俞晖喝口热茶,指了指墙角,说:“去那儿,面壁站好!等我回来,想好怎么和我解释!” “二哥……” “你要是敢跑,你看我怎么跟大哥告状!”俞晖说着起身出门。 俞灿手足无措的站在角落,心里暗骂金敏贞和梅月一百遍,至于嘛,虽然自己好奇,但还不是为了她们! 也就二十几分钟,俞晖回来,俞灿乖乖立正,站在角落。 俞晖将小妹的衣服放在一旁,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把戒尺,俞灿才知道放在自己书房抽屉格子里的居然是一把戒尺,委屈的大眼睛瞬间就红了,俞晖看了一眼幼妹,狠狠心,坐在沙发上,随手将柔软的沙发靠垫扔地下,说了句:“过来,跪下!” 俞灿嘟着嘴,低着头,小心挪到地方,跪在垫子上,时不时抬眼偷瞄俞晖,小声说:“我错了,我就是好奇……” “这几天你和俞昭天天出去疯玩,去了几次赌场,说!伸手!” “二哥哥,我错了,我第一次去……我……”俞灿将手背在身后,带着哭腔。 俞公馆这边俞曜听着赌场小厮的一番话已是火冒三丈,想叫俞昭和俞灿,谁知道小琴说俞昭还没回来,俞晖接俞灿出去吃饭,心里明白八九分,随手拨弄大洋,却发现红布底下压着东西,看着还挂着丁点儿大烟的银勺,火气蹭蹭往上冒,最近一段时间俞曜担心日本商会伤害到长姐俞烨,让俞晖派人秘密保护长姐,让俞昭看好俞灿,长姐忙于舅母和公司事,俞灿这孩子倒是可着劲儿作。 忽又联想到俞灿年年都将成绩单寄回家里,今年自己回来也没听到俞灿提起成绩,正好联系准备筹钱在香港建医学院校的Waldrip教授,询问俞灿成绩。 Waldrip教授是俞灿的导师,此时却神秘又严肃地说:“Youd better ask her directly.(你最好直接问她)”。 想起俞昭在港大逃学,再联想到在国外无人管的幼妹,以后不知道要捅多大篓子,俞曜气不打一处来,坐在书房里黑着脸等幼弟幼妹回家。 然而这时,门房又送来一封医学研讨会的邀请函,落款赫然写着日本商会,俞曜一时心中警铃大作! 趁着这次把幼妹打回国外吧! 俞灿这边在旅馆包间内可怜巴巴揉搓着小手,呜呜咽咽说:“我真的只去了一次,我在国外也没有去过赌场,我只是好奇,我也没输钱……” 俞晖扯过俞灿手,用戒尺狠狠打了两下,俞灿吃痛,小心吹着红红的手心,带着哭腔:“二哥哥,疼,可疼,灿灿不敢了……” “大伯重修的家规里关于赌博是怎么说的?嗯?” 俞灿小心偷眼看俞晖,没敢说话,俞晖不轻不重又打了两下。 “呜呜,别打,家规说,俞家后世子孙,有敢赌博并酗酒失德者……即为忠孝两亏之败类,生不许入庙致祭,死不许葬先茔,谨记于此,以示后人。” 这句话之前是因为“父亲”俞斯着赌石头闯了祸,大伯重修家规,警示子弟。俞灿低着头,小心说,又偷偷揉揉小手,往后蹭蹭,跪得远一些,怕挨打。 “抽大烟好玩吗?”俞晖见到俞灿就敏锐的闻到了大烟味,只是不确定是赌场沾染的还是……要是她真敢碰大烟,今天就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啥?没有没有……真没有,我学医的,我不会,二哥哥……”俞灿听了这话吓得魂不守舍,急忙发誓:“我要是抽大烟,就在祠堂被大哥用藤鞭教训。” “你要是敢碰那东西,你也进不去俞家祠堂了!怎么找到那个赌场的?”看出了幼妹往后挪蹭的小心思,细想也觉得不会抽大烟,但还是拉着俞灿手腕,给她扯了回来。 “我……我自己,不是不是,小酒馆说书的先生……”俞灿一时间想不到把寿家兄妹招出来还是祭出小哥俞昭。 俞晖闻言抬起戒尺,又要打。 俞灿手心火辣辣的,想着寿家舅母又住院检查身体,长姐日日相陪,明天众人都回寿家,寿家姐弟再闹事舅母的病怕是不能好了,俞昭也有包庇嫌疑,早晚他们都得被收拾,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出谁,嘴乖认错:“灿灿乖乖的,再不出门了,好好读书,再不敢去这些地方了……” 俞晖心里也知道十有八九是俞昭犯浑,俞灿偷偷跟着过去的。 在英国读书时,俞昭偷偷去红灯区,俞灿小跟屁虫也去,这时候,电话响了,俞晖将戒尺放在俞灿手上,让她举好,起身去接电话,是梅月打过来的。 “晖少爷,大少爷让你们回来,还把小少爷也叫了回来,不知道什么事,就是……大少爷看着很生气……” 俞晖回头看了俞灿哭的红红的眼睛,问了句:“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刚刚门房有人要见大少爷,见过大少爷后,大少爷就让我打电话叫你们回来。” “什么人?” 这边梅月没等说,俞曜突然说:“回来就知道了,半个小时内赶紧回来!” 第106章 家法挨罚(二) 俞灿可怜巴巴跪坐在靠垫上望着俞晖,瘪着嘴,不知所措,俞晖从俞灿手里拿过戒尺,说了句:“不能有下次了,记住没有!” 俞灿小鸡啄米一样忙不迭的点头,又战战兢兢望向俞晖,俞晖说:“我没告诉大哥,梅月也没说!许是离家出走的寿家姐弟有消息了,去换衣服,回家!” “万一月姐告状了呢?”此时俞灿慌得不行。 “不会!下午她抱着狗都没有回俞公馆,缩在大门外等着我让我去找你,以为你走丢了!你个小没良心的!还凶小月,亏着她愿意护着你!” 俞灿心里嗤之以鼻,眼睛里却都是泪水,用手背擦擦,俞晖把俞灿拉起来,去卫生间拧好毛巾,递给俞灿:“擦擦脸,换好衣服,回家,记着你答应二哥的话!好好读书!” 俞灿点头,吸着鼻子应声:“嗯!” 俞灿换好衣服,俞晖把红色白毛边的小斗篷给俞灿系好,俞灿看见红色就恶心,强忍着说了句:“我的大衣……” “放在这儿吧!一身臭味,拿回去当证据吗?”俞晖没好气儿说。 天已经完全黑了,俞灿回家急忙将红色的斗篷挂在一边,换上虎头小拖鞋,看着梅月和其他丫鬟的眼色,绕过大哥书房,小心翼翼上楼要回到自己房间。 谁知道在二楼回廊,俞曜黑着脸说:“俞灿,跟我过来!” 俞灿本就被这声吓了一跳,又眼瞅着大哥往二楼小祠堂方向走,慌忙回头看俞晖求助,俞晖也几步走上来,陪着笑脸问:“大哥,怎么了?” “小晖你不用打掩护,你去书房等我,一会儿找你算帐!俞灿你先过来!” 俞灿更不敢去书房了,想往俞晖身后躲。 俞晖看着身后的幼妹,走近回廊拉着俞曜小声求情:“哥,算了,就是这几天刚回家,啥都好奇,我也教训过了。” 俞曜把手里的挂着大烟的银勺和日本商会的邀请函扔给俞晖:“好奇?” 俞晖捡起来银勺大惊,却也领会了长兄借着教训俞灿,逼俞灿走护她周全的意图,急忙掏出手帕包好,双手递回给俞曜。俞曜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对俞灿说:“磨蹭什么!上楼!” 俞灿不知道发生了啥,小步上楼,再次偷偷拉俞晖袖子,俞晖狠狠瞪了俞灿一眼,俞灿更加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梅月,梅月无辜也不知所措,家里似乎没一个人敢大喘气,俞灿只能认命跟上去。 俞灿刚进祠堂,站在门外的梅月就听见俞灿细细的哭声,紧张看着俞晖,俞晖攥了攥拳,拉着梅月下楼。 俞晖终归是狠不下心,悄悄问梅月:“小少爷刚刚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半小时。” “刚刚先生除了见那个人,还见谁了?” “打了几个电话,说英文……我没听清。”小月小声说。 丫鬟小琴却补充说:“今天洗衣服时小姐口袋里有几本花花绿绿的册子洗坏了,吴妈不认字给了梅姨,梅姨交给大少爷后,去给大小姐送饭了。” 梅月听到暗悔自己大意,那件衣服是俞灿给自己穿的,那天学生游行,自己随手就将学生运动的几本册子揣在兜里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销毁,就被洗了,自己妈也是事多,交给大少爷干什么!本来是想让小姐收敛别去乌七八糟的地方,这下可好,事情闹大了。 俞晖想了想,听着楼上也没有动静,十有八九是俞灿考试没考好,花花绿绿的册子不知道是啥,不是学生抗议那些就是啥小说演义之类不入流的书,现在满大街抓闹事学生,再加上赌场的事被发现了,还有个蘸了大烟的银勺,火上浇油,看了一眼梅月没说话,回头对丫鬟小琴说:“叫司机去医院接一下大姐,你和梅姨去医院先照应着,无论如何让大姐回来一趟。” 俞晖相信俞灿没碰大烟,也就是好奇看看,作孽的小祖宗,啥都想玩!今天可不是吓唬俞灿让她回国好好学习那么简单了。 祠堂里,俞灿战战兢兢站在那里,猜想着十有八九是赌场的事情,看大哥背对着自己不说话很久,慢慢跪下,小声哭。 跪了好长时间,得有半个钟头那么久,跪不住了,俞灿摇摇晃晃,偷偷揉着膝盖。俞曜回头,说:“怎么自己跪下了?还哭上了?嗯?俞星宝!” 听着这话就不是什么好话,俞灿哭得更可怜,搓着小手,心里却寻思,来吧来吧,早晚得挨顿打,都赶着今天来吧,反正都挨过一顿罚了,大哥一会儿也不会看不到自己红红的小手,骂一顿过去得了!算我倒霉,以后再管别人的破事,就是小狗! 心里想着不服气,俞灿嘴上却讨饶:“哥哥,您别生气。” “起来!去把家法拿来。” 俞灿闻言看着祠堂案头上供着的藤鞭,彻底懵了,这是……这不至于啊,自小到大也没挨过,吓得跪坐在地上大哭,说:“哥哥别生气,灿灿真的知道错了,二哥已经教训过了,灿灿不懂事,胡乱跑到不该去的地方,再也不敢了,大哥……” 俞曜根本不听俞灿说,把那个烟勺扔在地上,俞灿一看,慌了神,跪坐在地上:“大……大哥,你听我解释,我……我……” 俞曜也没听解释,只是没啥语调的重复:“起来!把家法请来。” 俞灿跌跌撞撞起身,偷偷揉膝盖,去把藤鞭取下来,却迟迟不敢送到大哥手里,站着不动,呜呜咽咽哭着。 俞曜过来拿藤鞭,俞灿怕俞曜抢过去,退后几步,自己手疼握不住,直接把藤鞭抱在怀里不肯松手,然后躲在角落说:“愧悔不责,灿灿知道错了,哥哥别罚灿灿!灿灿真的没碰那劳什子,灿灿是想……是想做实验来着。”忽而瞥见祠堂里大伯父俞斯着的牌位,大哭说:“伯父您快看看啊,您儿子不讲道理,欺负灿灿……” 这句话气笑了俞曜,说了句:“没吸没碰,那这是俞昭的银勺还是你的!你还学会了哭鬼状!你不感兴趣政治,几天前你和寿绍璋大表哥说得好好的,也向长姐保证过,这是什么!”俞曜直接扔在地上洗的自己模糊的学生运动抗议手册,俞灿却更懵,这是啥? 第107章 家法挨罚(三) “俞星宝!在你衣服里,你还敢撒谎!”俞曜呵斥一声。 俞曜很少叫俞灿小名全名,除非气急了,俞灿想不明白,刚想否认,猛地想到了是小月,完蛋了,搞不好大哥以为自己是学生领袖,误以为之前刘局长来找小月,是小月替自己背锅,俞灿生气,好死不死赶在一起了。 俞曜指着祠堂里挂着一幅字说:“这两字是什么?” 俞灿看了一眼,小心读:“慎独!” “出自哪里?什么意思?” “出自……”俞灿小时喜欢在教堂和洋教士做数学题,不喜欢老夫子们的之乎者也,虽开蒙早,可国外这些年,也忘得多,擦擦吓出来的冷汗:“出自……意思是一个人闲居或独处时,行为仍然谨慎不苟且。” “那告诉大哥,你做到了吗?” “做……出自《礼记·中庸》: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俞灿福至心灵想起来出处,又想起《礼记·大学》,好像也有这句话,又小心说:“《大学》?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还记得住,就是明知故犯!俞曜直接扯过俞灿,也没再拿俞灿死死抱着的藤鞭,抄起旁边桌案上的长戒尺照着俞灿手心狠狠打了两下。 俞灿吃痛大哭,手握成拳,无论如何也不肯摊平,俞曜直接揪过俞灿朝她身后狠狠打了三四下,俞灿使劲往后躲,俞曜想着她不到半月前伤了胳膊,担心再伤着,松了手,俞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哇”地大哭出来,急忙躲在祠堂供桌下面,还不忘把藤鞭踢到柜子下面的缝里。 俞曜指着桌子上红纸包着的100块大洋,说:“三年没家人在你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你,你花销日渐大,是因为学会赌钱了吗?今日赌场都将你输得钱送回来了!你输的是钱吗?是俞家的名誉!是长姐和长兄的脸面!” 俞灿明明没输钱,揉揉被戒尺打痛的屁股,听了这话更加难过,不是这样的,心里生气掩护了寿绍瑾,也没供出寿绍琛,结果这对姐弟还坑自己,更加委屈:“灿灿没有!灿灿没输钱!” “这么说,这钱是赢来的?上了赌桌你还挺自豪?学业成绩一塌糊涂!你出来!敢做错事就得敢认罚!” “去了赌场就是赌钱吗?哥哥不讲道理!灿灿学业也没有一塌糊涂!”俞灿忍不住顶嘴,觉得大哥今天一定是心情不好,找自己出气! 俞曜直接俯身来擒俞灿,俞灿尖叫一声,跑出来躲着俞曜,许是听见俞灿哭叫,俞昭急忙拍门:“大哥息怒!灿灿有错,不懂事,您和长姐慢慢教……。” 俞灿听着有人求情,急忙说:“小哥救我。”忽而改口想着俞昭回来,长姐一定回来了,有了依靠,哭着说:“姐姐,姐姐救我,大哥要打死我!” 边跑边喊,没注意脚下,腿踢在春凳角上,绊了一下,一下子跌趴在春凳上,俞曜一把将俞灿按在春凳上,像教训六七岁顽童一样,用戒尺打了顿屁股,俞灿又羞又气,被按着起不来,又踢又哭,叫喊着姐姐,俞曜威胁:“闭嘴,就是大姐来了,也只能看着你挨打,这顿打你跑不了!” 俞灿彻底没了底气和力气,也是识时务,呜呜咽咽,哑着嗓子说:“哥哥,我错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哥哥按着小宝胳膊痛,小宝不敢抗罚,乖乖趴好,哥哥轻轻打,呜呜呜,痛。” 俞曜也软了心肠,看着小妹不知吓还是疼,额角和鼻尖有汗,满脸泪水,松了松手。 俞灿却趁着俞曜松手之际直接跑过去开祠堂的门,俞曜没想到小家伙还敢耍心思,把她拉过来要再教训,长姐却拿着钥匙从外面开了门进来,俞灿看见长姐赶紧躲在长姐身后,鼻涕眼泪一起,哭得像只流浪的小花猫。 平时俞曜教训幼弟幼妹,长姐俞烨很少直接拦着,今天也是,只是听着幼妹哭得凄惨,何况寿绍璋陪同舅母寿夫人也一并来了,不好再鸡飞狗跳教训孩子,瞪了俞灿一眼,俞灿心虚没说话,偷偷用手背揉着身后。 俞烨看着幼妹红肿的眼睛,小手也通红,也是心疼,嗔怪看了一眼俞曜,拉着身后的俞灿推到身前说:“挨了板子,还敢不敢胡闹!让舅母表哥看笑话,还不向哥哥认错。” 俞灿心里想着,要是再挨打,把寿家姐弟供出来算了,没想到大表哥寿绍璋和舅母都来了,舅母身体不好,听了寿绍瑾和寿绍琛的事再病得更重,就麻烦了,算了,要是这页要是掀不过去,还是让俞昭顶包吧,他扛揍! 俞灿声音像蚊子,不敢上前:“哥哥,别生气了,灿灿知错了。” 俞曜没打算轻易放过俞灿,但碍于长姐和舅母情面,绕过俞灿,下楼招呼说:“给舅母请安。让舅母和表兄笑话了。俞灿,下楼打招呼!去书房等我。” 俞灿跟着下楼,团团手,鞠躬说:“给舅母拜晚年。”红眼睛红鼻子可怜巴巴的小样子惹人怜,寿家大夫人容宛心疼得不得了,三四年没见俞灿,急忙拉俞灿过来,爱怜地摸摸头脸,哄着坐在身边。 俞灿不敢坐下,慌张看向长兄长姐,寿夫人一把将俞灿搂在怀里,俞灿怕压着舅母不敢实打实坐下,毕竟寿夫人常年生病伤了内里,着实瘦弱,二来俞灿也是屁股有些疼,只能顺着舅母小心靠在她怀里。 容宛说:“三四年没见,咱家的小九爷有大姑娘的样子了,这乖巧可怜的样子,倒是像我瑗儿,不像我那个跋扈的瑾儿。”说着爱怜的揉揉俞灿发红发烫的小胖手。 俞灿听到寿绍瑗的名字,忍不住瘪瘪嘴,长睫垂下盖住情绪,浓密的睫毛上有星星点点的泪珠,看起来就是受了委屈的小孩。 俞烨却说:“舅母别理她,小家伙惯会撒娇,回来这几天和阿昭没事儿就闯祸,正月里一刻也不闲着,闹出多少故事,阿曜不教训教训她不知天高地厚。” 俞烨说这话也一来是给大弟俞曜面子,二来也是吓唬俞灿。 谁知俞曜却说:“正赶上大表哥在,你问问大表哥,闹事的学生军队抓起来怎么处理?是不是吊起来打得皮开肉绽,父母都认不得!” 俞灿听着这句话里有话,配合着瑟瑟发抖,慌张抬头看了眼寿绍璋,又急忙把头埋在舅母怀里。 寿绍璋却看了眼俞曜,似有责怪,寿夫人回头问儿子:“璋儿,是真的吗?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爹生娘养的,你们手这样黑,不能给娘积点儿德吗?” 寿绍璋狠狠看了一眼挑事儿的俞曜说了句:“哪有的事,灿灿不知从哪儿拿来的赤匪册子,阿曜说这话吓唬灿灿。” 俞晖一边端过来果盘,一边端来舅母的药,故意说:“灿灿,可不是吓唬你,这几天满大街抓人你不是没看见,还不交代册子哪里来的?赶紧回维也纳好好学习!回家不到半月就出各种幺蛾子!” 第108章 毕业证是免打护身符 俞灿听着赶她回维也纳的话,鼻头一酸,眼泪又一滴滴砸下,没说话,寿夫人心疼搂着俞灿对寿绍璋说:“后天就十五了,元宵节,老爷子也要过大寿了,都图个团圆,你去把人放了吧!” “姆妈……”寿绍璋想要解释。 寿夫人却说:“你要是不放人,药我也不喝了,我去佛堂给那些孩子祈福。”说着起身要走。 寿绍璋低头劝,拉着母亲坐下:“姆妈身体刚刚好一些,孩儿怎么能不听姆妈的话,左副官!去警署,让他们放人!” “是!”副官左海凡下去安排。 看着有些冷场,俞灿靠在寿夫人的肩头说,眼泪不住往下掉,委委屈屈,扫了一眼梅月和梅姨,看见梅月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俞灿抽抽嗒嗒说:“灿灿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册子,前几天出门遛狗碰见的,他们塞我手里就跑开了,灿灿随手揣在兜里,您说要是重要的话,能洗成那个样子吗?灿灿早就像糖果一样藏起来了!” 寿绍璋想着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可信,随手翻翻破烂的宣传册放在一旁,看了一眼俞曜,又看了看受惊小猫一样的俞灿,示意算了,俞曜没有给寿绍璋回应。 俞烨端来药,过来照顾着舅母喝下。 俞曜示意俞灿,让俞灿起身去书房,俞灿不情不愿,却不敢违逆,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着。 想求助舅母和长姐,俞曜直接把俞灿拉过来说:“舅母同表哥早点休息,我还有话和俞灿说。” 俞昭看着俞灿像红眼兔子一样求救的眼神,说了句:“大哥,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我还有事问你呢!”俞曜吹胡子瞪眼睛,俞昭不敢言语。 俞晖明知借着这个由头让俞灿回维也纳继续学习是好时机,可俞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任谁看了也受不了,忍不住说:“哥,明天还和舅母一起回去呢,寿老爷子念叨阿昭阿灿好久了。”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俞曜说:“我就问灿灿几句话。” 宛华喝过了药,拿着手帕优雅地擦擦嘴角,看着俞灿可怜巴巴的眼神,说了句:“就在这儿问,正月里头,又是大晚上的,别招孩子哭了!” “俞灿,我问你,之前你信誓旦旦和大哥说努力读书,偷懒重罚!今天这书,你是不是不想读了?要是学习不好,还不趁早回学校,好好复习功课补考!” 这句话让俞灿联想起来,这顿打严重在哪儿了,敢情大哥把我当成之前的俞昭,本想给姐姐和哥哥惊喜,想着让大哥自己揭晓,谁知道家里太忙,都忘了这件事,借着这一惊一喜,等舅妈休息了,找机会把寿家姐弟招给寿绍璋吧,省着提心吊胆,也别怪自己,寿家姐弟不告状,今天挨不了大哥这顿打。 俞灿大声哭起来:“灿灿有好好学习!大哥不讲道理,不分青红皂白,冤枉灿灿!” 俞曜觉得俞灿是仗着有长辈在使脾气,也不惯着她,直接揪着俞灿去书房,宛华和寿绍璋急忙起身,要拦着。 俞灿却胆子大了起来,挣扎甩开大哥的钳制,俞晖说:“灿灿,放肆!” 俞烨也看出了俞曜借学业逼俞灿出国回校的意图,虽是不舍也默认了,也说:“灿灿,去书房给哥哥认错!” 俞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自己去书房!你们只关注小哥,根本不喜欢灿灿!” 俞灿跑着到大哥书房拿过来放在高处的,自己过年给大哥的礼物,眼见着礼物是没拆,气冲冲跑出来,俞灿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解那个鲁班锁,可是手又点儿疼,使不上力,俞灿起身回大哥书房找工具。 俞晖离俞灿近,跟着俞灿到书房小声说:“舅母在,你闹什么!” 俞灿甩开俞晖看向外面坐在旁边看戏的俞曜,自己在大哥身边总像胡闹的小孩子,没有秘密,此时大哥的表情也是按捺着,忍着,寻思家里有长辈不当长辈面责备俞灿,俞灿哭着说:“哥,你给灿灿五分钟,打开箱子,看完箱子后,您该打打,该骂骂,我不跑也不躲!” 俞灿在大哥书房,逡巡了一圈,没找到啥工具,直接把红木戒尺拎出来了。 寿绍璋见状,又好笑又无奈的解围:“小家伙算了,趁着我和姆妈在这儿,认个错!要是你惹得你大哥一会儿真发火,我和姆妈可拦不住。” 俞灿也没说话,直接用红木戒尺砸向鲁班锁,红木是硬木,硬度比鲁班锁高,俞烨觉得俞灿反常,闹得不像话,来拉俞灿的手说:“过来,跟姐姐上楼!”俞灿也甩开俞烨。 俞曜直接说:“你再闹,明天就送你回维也纳!” 俞灿换了一只手,拼命砸,果真把鲁班锁砸开了,俞灿看着长姐长兄,自己打开这个箱子,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哭着:“灿灿怎么没好好读书了!这是医学院得奖的奖杯!这是灿灿发表的几篇论文,这是……全A的成绩单,这是灿灿提前毕业的毕业证,这是毕业服,还有毕业照片……导师和学院送的毕业礼物,灿灿是优秀毕业生,已经提前毕业了!灿灿想着给哥哥姐姐惊喜,当成新年礼物送给哥哥,可哥哥根本没在意,十五都要过了也没有看!那个学生闹事的册子也是,也没有问,直接罚灿灿!” 俞灿越说越心酸,抱膝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大哭,把这几个月、几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了,嘴里念叨说:“灿灿在国外怕丢哥哥姐姐的脸,可努力学习了,晚上都住在实验室,灿灿也没闯那么多祸,灿灿只是想家,这几天闯祸了,也是想让你们多关注灿灿不行嘛?爹爹和你们都围着小哥转!”发泄完俞灿变成了呜咽和哀求:“别总把灿灿一个人放在外面,别总赶灿灿走……” 俞灿的一番话让俞烨红了眼睛,算无遗策的俞曜也没料到这孩子三年半时间竟是毕业了,本想斥责一顿让她尽快离开是非之地,谁成想刚才Warlship教授的话是欣慰,而不是嘲笑,自己这一年来确实最近太忙了,忽略幼妹。 俞烨过来抱抱俞灿,心疼:“我家灿灿都毕业了!这么大的事情,姐姐都错过了!” 俞灿没抬头,低头哭着发泄情绪。 寿绍璋听了这话想起了自己家里叛逆的弟妹,更心疼俞灿,走过来直接坐在地毯上,哄着俞灿说:“小宝受委屈了,别哭了,大哥哥看看,是不是把鼻涕都吃了?” 俞灿听了这话吸了吸鼻涕,哭声弱了些,寿绍璋接过来副官左海凡递过来手绢,示意俞曜来哄哄。 俞曜过来,也弯腰要坐下。 俞灿伸出湿漉漉的小手握住俞曜裤腿,一手拿过来手绢,擦着眼泪鼻涕抬头问:“当年小哥哥没有毕业挨了顿打,就能在香港读书,离哥哥姐姐不远,灿灿毕了业,今天挨了两顿打,能不把灿灿送走吗?灿灿都提前一年毕业了,能在上海实习工作吗?留在家里行吗?明年,明年再考研究生,行吗?” 这一番话彻底把俞曜说心软了,看着俞灿抬头的期盼的小脸,刮了刮她还带着泪水的小鼻子。 第109章 军门哄幼妹 俞灿没从长兄这里得到答案,回头问俞烨说:“长姐,以后我再也不顶嘴,不惹哥哥姐姐生气了,绝对不敢好奇去赌场,晚上不偷吃冰淇淋和糖果,能让灿灿在家吗?求求姐姐了,别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外国同学瞧不起我,许芙清欺负我,瑾姐也不愿意和我玩……” 这一句话众人都心疼不已,关注点不一样,俞曜闻言心疼,揉揉俞灿的头,一直没说话的俞昭直接说:“哪个外国人瞧不起你?小哥去揍他!” 俞烨问:“许芙清怎么欺负你了?她打你了?” “你个小姑娘去赌场干什么,这顿打看来不屈!”寿绍璋说,宛华直接拧了儿子一下,嗔怪儿子煽风点火,走过来,哄着说:“阿瑾不和你玩,等她回来舅母给你出气。” 俞灿闻言像说错话似的,看了一眼寿绍璋和俞昭,然后长睫垂下,捡了个理由对长姐说:“我生病了,许芙清给我乱吃药,我迷迷糊糊睡了好多天,一直头疼。”俞灿摸不清许芙清什么套路,但一直想提醒家人,一直没找到方法,趁着今天,一股脑说出来。 俞烨知道哄俞灿吃药难,生病吃药睡觉很正常。 俞灿此时哭得头疼,也知道不能直接说许芙清有问题,只能说:“大哥要是不解气,再狠狠罚灿灿一顿,灿灿不哭不闹不躲罚,别赶灿灿走,真的,别赶我走,行吗?” 俞曜忍不住侧过脸,舍不得看幼妹乞怜的模样。 俞灿看长兄俞曜没说话,心里有了底,接着说:“大哥开恩不罚灿灿,灿灿现在能回房闭门思过吗?灿灿难过,现在就头疼” “你是哭得头疼”俞曜点了点俞灿的头,要拉俞灿起来。 俞灿深知长兄气消了还带着愧疚,长姐更是偷偷擦了眼泪,再说就过火了,故意耍赖说:“手疼,心里疼,哪里都疼,走不动,起不来……” 俞曜一时哭笑不得,寿绍璋直接俯身,一把捞起俞灿抱起来说:“来吧,小宝受了委屈,虽然挨打不太冤,但总归是委屈,我送你‘闭门’回房。你大哥留下来‘思过’,让长姐狠狠教训他,给你出气!” 突然被抱起,俞灿吓了一跳,揉着眼睛偷偷看长兄和长姐神色,见没人说啥,尤其长姐还心疼望着自己,暗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寿绍璋给俞灿送回房间,打量俞灿外屋小书房里的各种瓶瓶罐罐和价值不菲医学实验仪器,小家伙站一边偷偷用手背揉着身后,一边吹着手愁眉苦脸,嘴里嘟囔着“大哥坏……” 满书柜的书大都是医学药学,没什么有关政治的书籍,却冷不防瞥见俞灿书案离手边最近的地方放着一本《曾文正公家书》。 她能看这书?可是稀奇,寿绍璋要拿起书,俞灿要阻止,寿绍璋回头看了一眼,俞灿怏怏没敢上前,寿绍琛打开书,扫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标题《第二十二回 西伯侯文王吐子》,《曾文正公家书》的书皮,里面包的竟是散页的《封神演义》,寿绍璋摇头失笑,回头看俞灿悻悻怏怏,不敢抬头。 寿绍璋没说什么,甚至把散页整理一下,塞好放进《曾文正公家书》里。 正好梅月拿过来清凉止痛的药放在书房卧榻旁的矮柜上,俞灿没等来批评,悄悄抬头看,寿绍璋拿了绢帕蘸了药,拉过来俞灿,坐下轻轻给俞灿擦手说:“赶紧吹吹啊,要不然一会儿愈合就看不出来了。” 笑了笑,看见俞灿扁着嘴忍着泪水,估计还是委屈,这段时间长姐先是操心俞昭上学和阿瑾阿琛离家出走的事,后陪着姆妈瞧病,忽略了灿灿,说:“从小到大,全家人放在一起,哪个人舍得真打你,每次闯祸,哪次不是有人替你背锅,就算是阿曜气急了,也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今天,表哥来了有一阵了,阿曜那么生气也没直接在气头上揍你,估计他自己也平复了好久才收拾你!你说为啥?还不是怕打坏了你!罚轻了你不长记性,罚重了他自己心疼!” 俞灿没说话,今天着实重,寿绍璋给她揉揉膝盖,俞灿擦了擦眼泪,吸吸鼻子,显然这话听进去了。 “你告诉表哥,为什么去赌场?是不是因为看见了阿瑾和阿琛?” 俞灿故意遮掩说:“不是,我是听……”又想着自己小手现在还在人家手里,这个又像是上药又像是威胁的姿势,小声说:“是小哥……我偷偷跟着小哥去的。” “那我去问俞昭!” “别别!大哥今晚已经很生气了,要是表哥现在去问小哥,我怕大哥……” “那你不怕我?”寿绍璋好笑地问,家里弟妹都畏惧自己甚过俞曜,偏生俞灿不怕,许是面对家里最小的妹妹,寿绍璋总是有很多耐心。 “大表哥也要打我小哥吗?表哥会打灿灿吗?” 寿绍璋没接话,边给俞灿擦药边轻轻吹着说:“阿瑾从小喜欢和别人打赌,在家里偷偷约同学打麻将,阿琛喜欢水浒传,总和黑道上的人称兄道弟。灿灿小时候喜欢睡前就喜欢听《封神演义》、山海志怪之类的,还喜欢给小动物小植物治病,灿灿虽然调皮却是懂事孝顺的好孩子。副官,就是你小凡哥今天跟着俞昭看见他从赌场出来,灿灿,你是乖孩子,舅父舅母都担心阿瑾和阿琛,你能告诉大哥哥他们在哪儿吗?” 俞灿听着这有些拙劣的哄骗小孩的话,私以为副官小凡哥真的看见了,还不带人直接把赌场掀了,俞灿却觉得今天委屈,金敏贞梅月告状的事以后算,无论如何也不帮寿家姐弟瞒着了,说:“那大哥哥,我说了你别告诉我大哥行吗?也别罚瑾姐和琛哥行吗?” 寿绍璋听了这话,说:“行!正月十五前回家,我就不追究他俩。” 俞灿想着,不就是后天,但还是不放心说:“拉钩!” “拉钩!” “我今天下午遛狗,偷偷跟着小哥到福煦路附近就找不到小哥了,跟丢了,后来我在181号看见好像是瑾姐,从后门进去,我才跟着进去的,可是进去了找不到瑾姐,我问人,人家说得赌钱才能找人,我才输钱的,可是后来我又赢了……他们没告诉我瑾姐在哪儿,把我赶出来了。” 正巧俞晖敲门,寿绍璋起身说:“知道了,送你的小狗喜欢吗?我和小凡挑的。” “喜欢,谢谢大哥哥,也谢谢小凡哥。” “乖,早点休息,明天就不疼了,到了寿家,有阿爷给你撑腰,使劲淘闹,谁也不敢教训你!”寿绍璋捏捏俞灿肉嘟嘟的脸蛋,起身要走。 “大哥哥晚安,夜梦吉祥” “晚安,夜梦吉祥。” 第110章 二哥哥俞晖的安慰 俞晖敲俞灿房间的门,寿绍璋刚好要出来,俞晖站在门外说:“表兄,舅母睡下了, 不放心小家伙,说哭了那么久不能立马睡觉,让我哄着玩会儿再睡,舅母送的。”说着抖抖珍珠串成的荷包,传出淡淡幽香,里面包裹着沉香木雕的香囊。 “姆妈喜欢灿灿,大方!”寿绍琛拍拍俞晖问:“阿曜和阿昭呢?” “在楼下书房。” “大姐真训阿曜了?”寿绍璋问。 “大姐刚刚劈头盖脸训了我一顿,说怎么不早点告诉她?”俞晖无奈说。 “训你怎么了?阿晖你平时看着挺稳妥,怎么今天也没个轻重,都破皮了。”寿绍璋声音很小,却伸手故意夸张。 “那是灿小宝刚刚砸锁头砸的!”俞晖也心疼,忍不住辩解。 寿绍璋欣慰又无奈说了句:“小家伙多年没见,心里挺能藏事!就心里藏事这点可是像俞曜!” 俞晖对幼妹全A成绩且提前毕业,甚至有点骄傲说:“可不是,毕业这么大事也藏这么久!” 寿绍璋叹口气说:“要是阿瑾能毕业,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然后摇摇手下楼,招呼左海凡,进了俞曜书房。 俞灿看着俞晖进来,扯过自己书房小榻的毯子,把自己埋在毯子里,俞晖扯过来床凳坐在俞灿的小榻旁边,吩咐小月拿进来一碗香喷喷的芝麻糊,然后坐在凳子上,搅动芝麻糊。 俞灿没吃晚饭,忍不住露出头,张嘴要吃。 俞晖笑笑,帮俞灿把小榻上的靠枕立起来,喂了俞灿一口,俞灿小声说:“二哥,我用那个小银勺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就是好奇想做实验来着,真的没干别的,真的真的!大哥还生我气吗?你也生气了吗?” “在宾馆向我乱发誓!应验了吧?举头三尺有神灵!” “二哥不是不信鬼神吗?” “二哥不信鬼神,但信灿灿,大哥和我知道你,要是不信你,你还在这儿坐着说话,早趴下唱蚊子歌了!” “我现在也在唱哼哟歌,那你不早点救我?” “你还委屈吗?觉得长兄长姐对阿昭更好?”俞晖没回答俞灿的问题,问俞灿。 “没有,我说的气话。”俞灿转过来流下一大滴眼泪。 “不哭不哭了。舅母说不让睡前哭,再哭就不能睡觉了。”俞晖放下芝麻糊,掏出手帕给俞灿擦眼泪。 “义父偏心,我承认,把俞昭惯得不像样!但你看家里,长兄长姐知道义父偏心,哪个不是更疼你多一些,多宠你一些,寿家也是。整个上海也找不出第二个有你幸福自由的小姐了!” 俞灿低头不说话,俞晖也没多说,看看俞灿小手,刚才砸锁太用力,右手手心外侧破点儿皮,左手比右手红肿些,说:“大哥对你是雷声大,雨点小,明天就好啦,不耽误你接着淘闹。” 俞灿还是撒娇说:“可疼,大哥凶我不信我,我心里也难过!” “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啊,大姐在楼下心疼得不行,提前毕业了不早说!还学会藏起来了,有心眼儿了!大哥罚你一顿也不冤!”俞晖也捏捏俞灿这几日在家娇养逐渐圆起来的脸蛋。 “我真的难过,我的毕业礼物居然是挨顿打,我都长大了,大哥还把我当小孩子教训!” “知耻后勇!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寿家姐弟去赌场,以后再敢去不三不四的地方,我也不替大哥教训你,直接把你发配给大哥!” “知耻后勇出自哪儿?”俞灿咽下芝麻糊问。 俞晖没料到俞灿的关注点在这儿,还是好脾气说着:“《礼记·中庸》:‘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你问这个干什么?” “下次闯祸直接把我交给大哥的时候,万一问了这个,我好能答出来!少知些‘耻’,也不需要那么多‘勇’。”俞灿一本正经的说着不着调的话。 俞晖绷不住脸,笑了。一瞬间也是被幼妹搞得哭笑不得,扯了扯俞灿耳朵说:“还是没打疼,没记住,这次还没翻篇,就想着下次闯祸了!” 俞灿嘟着嘴说:“二哥,许芙清真的给我吃不好的药,我刚才怕长姐担心没继续说。” “什么药?”俞晖也郑重起来。 “我不知道什么药,但是药里面有乙醚成分,我学医学,化学学的一直很好。” “乙醚?” 俞灿下地拖出柜子后面的行李箱,然后掏出自己的小药包,拿出小药瓶说:“这个,只剩半片了,我从嘴里吐出来的,我自己还化验了一下,但是器材不够……” 俞晖半信半疑接过来,俞灿举着手说:“真的,我没有编排许小姐,要是灿灿说谎,就在小祠堂被大哥用藤鞭把屁股打开花!” “别乱发誓了,大哥真用藤鞭打你了?”俞晖轻拍俞灿发誓的小手,收好小瓶,心疼问。 “没有……吓唬我来着。” 俞晖笑笑:“乱编排别人可不行!我有空去找人给你化验化验!去了你的疑心病!” “不过,差一点,差一点就要用藤鞭打灿灿了” “后来呢?” “后来我给踢柜子下面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就挨了戒尺……” “踢柜子下面?”俞晖头大,说:“你呀!活祖宗!”起身要走。 “二哥你去哪儿?” “我把家法从书柜下面请出来!” “为啥?放在下面挺好的,谁也拿不到!” “让大姐打大哥用,怎么样?” “不行不行!我觉得那个可疼!” “你就知道可疼,那是规矩!别和你小哥一样,总是欠打。”看了俞灿两眼,说了句:“今晚去大姐那儿睡吧!” “嗯?” “最好是伤得严重,大姐看看揉揉,一心疼明天还能再骂大哥两顿!”俞晖指指俞灿身后,俞灿一瞬间涨红了脸,把枕头扔出去,俞晖正好开门关门,看了眼俞灿的阳台,知道俞昭和俞灿房间阳台挨着,俞昭早就要来看俞灿,自己在这儿两个小淘气包也说不了体己话,起身走了。 第111章 小哥哥罩着你 俞昭果真等着俞晖关门,就跳到阳台这边,俞灿给打开阳台门,让俞昭进来。 “小哥,我刚刚说的气话,没嫉妒你哦!” 俞昭没说啥,变个魔术,变出了一根棒棒糖,俞灿总是乐意被俞昭的小把戏糊弄,高兴的跳到俞昭身上! “多大了,还总跳我身上!看来是没打疼。”嘴上嫌弃,却还是给俞灿抱回床上,小心放下,说:“你在祠堂哭得那么凶,我就差把祠堂门炸开了!” “吹牛,那你咋没炸?”俞灿撇嘴,表示不信。 “长姐拿着钥匙来了!” 俞灿抱怨:“你要是再晚点来,我屁股就开花了!” “该打!你去赌场干啥?” “那你赌场干啥?” “臭丫头!你又跟踪我!”俞昭弹了俞灿脑壳,俞灿反手打了俞昭一下,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又闹成一团。 俞昭怕俞灿手心疼,也不敢太闹,俞灿却说:“你不是在书房吗?咋上楼来了?” “表哥进来了,有话和长姐长兄说,就把我救了!” 俞灿没说话,俞昭说:“你去赌场看见寿绍琛了?” “谁?”俞灿问。 “寿绍琛。” “寿绍琛在赌场?”俞灿故意问,然后说:“我其实跟着你就是想拿住小哥你去赌场的把柄,让你以后听我的。” “听你的?” “去完寿家咱就得回天津俞家老家,我不想回去,就想学你爬火车回来,你给我打掩护,刺激不?” 俞昭无奈仰头望天花板,举手想打机灵古怪的俞灿,俞灿却丝毫不害怕说:“可不能再打了,今天已经是混合双打了,哪里都痛!上次这么惨,还是之前暑假见面,我偷偷跟着你去红灯区……” 俞昭无奈放下手,捂着俞灿嘴,说:“我怕了你,还敢提!你是去了一次吗?你是去了几次被发现了,当时在书房哭哭啼啼跪了一会儿,禁足三五天,抄抄书,后来你又偷摸去了,又被发现,事不过三,才被打了手心! 我呢?我半个月都没爬起来!” “你要是直接带我去三四次,我就能陪你一起趴着了,还是你不仗义……” “唉,你还来劲了,是不?” “错了错了,小哥哥大人大量,饶了小妹。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想回天津老家……” “回老家也不怕,我罩着你!” “你自己都罩不住你自己!” “那也能罩住你!” “要是……咱阿爸骂我,让我嫁人,阿妈冷眼看着,那个小弟弟叫啥来着,俞暄欺负我呢?” “嫁什么嫁,他想冲喜吗?那他再娶一个不就完了,把许芙清收了,姐俩一起伺候他!那女的就是个花瓶,至于小的,一脚踢开!”俞昭不明白为什么亲生父亲这样对俞灿,俞继二夫人是俞灿亲生母亲也对俞灿不好。 “哈哈哈,好,这话哄我听听就行,可别让长兄听见。” 俞灿打着哈欠要睡,俞昭却说:“等会儿再睡,我陪你玩一把双陆棋。然后让梅月照顾你洗个澡睡一觉” “不玩了,我要洗个澡,去姐姐房里睡……” “你……卖惨反告状呗?” “长姐刚才咋训大哥的?让我听听!”俞灿两个小眼睛亮晶晶的。 俞昭指了一下俞灿额头说:“长姐训大哥能给我听,刚刚是训我带坏了你!早知道拿毕业证能当免死金牌,我也应该好好学习提前毕业,为兄还得和你学习啊!” “是吧!学海无涯!多学着。”俞灿被俞昭哄得笑起来。 俞昭走后,俞灿躺在浴缸里洗澡,小月帘子外等着。 俞灿故意叫痛,小月担心想要过来。 “离我远点!”俞灿孩子气的说。 “小姐……要是疼,我给您擦药揉揉!” “不!用不着,就不上药,说不定晚上我就会发烧生病……” “小姐,别使孩子脾气。” “你和金敏贞串通好害我!”俞灿压低声音。 “我……只和晖少爷说了,大少爷真的不是我!” “咱俩不是一伙儿的了,出去!” “小姐……好小姐,别生气了,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你眼巴巴看我挨两顿揍,那画册是我的吗?” 小月一下子满脸通红,满心愧疚。 俞灿看小月这个样子,叹口气说:“你要是想弥补,也行,明天你替我打个掩护,我要出门。” “出门?去哪儿?” “找金敏贞算帐!行不行!给个痛快话!我就出去一个小时。” “小姐……您都……” “出去吧,我睡觉了!” 俞灿看着梅月出去,起身捣鼓自己书房桌上实验用的瓶瓶罐罐。 俞昭却在门外悄悄敲门,俞灿开门:“小哥,你还没睡?” “大哥和表哥没在书房,姐姐回房休息了……”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大哥和表哥没在书房?” “没在没在呗,咋了?还能上来再收拾咱俩一顿!” “大晚上他们去哪儿了?” “小哥你明知故问……” “我……我怎么?” “你不想当出卖兄弟的坏人,我当了!” “你和表哥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看舅母的身体羸弱成什么样,寿绍瑾和寿绍琛胡闹,还拉着咱俩下水,正月还没过完呢,咱俩一人挨一顿教训了,他俩就是灾星,再说,你心里不是也想让他俩回家!” “我……” “你别否认啊!从小我就是你肚子里的小虫子,你一个眼神我就懂!你明知道今天我跟着你,对不对?你也想让寿绍琛回家,对不对?别谢我了。” “你……你不知道,绍琛和大表哥……” “咋了嘛?亲兄弟还有隔夜仇!不就是大表哥太严厉了,总揍他,他受不了了?他是大姑娘?我看大哥也总揍你,你咋没事!难道是……你真会小说里的金钟罩铁布衫?” “我没开玩笑!” 俞灿支着俞昭肩膀,给他推出去,说:“要么洗洗睡,要么你多穿点追上去,看看两只大老虎,怎么抓一只没毛的鹤(寿绍琛小名:鹤童)和小花猫的(寿绍瑾小名:狸童)?” “我可不敢” “那不就结了,你不是一直想让寿绍琛赶紧回家吗?今晚抓回来,肯定不能鸡飞狗跳揍他俩,明天中午在车上,舅母在呢,更不能教训阿琛哥,明天就回寿家了,老爷子疼小孙子,谁敢动!” “大表哥还不得秋后算账……” “那就秋后算呗,反正现在还没开春呢。”俞灿一通胡言乱语,把俞昭推出了房间。 第112章 小孩子也被教训了 梅月进来,悄悄关好门,拉着俞灿说:“小姐,只要您起得来,八点到九点半可以吗?明天八点大小姐和我娘陪舅夫人去医院,刚刚寿军门和大少爷晖少爷也出门了,临走交代说明天舅夫人检查完,他们十点去接舅夫人一起回来,然后再回苏州。您可以穿我的衣服从厨房侧门走,我能拿到易爹的钥匙。您可快去快回,要不挨罚的就是我了。” 俞灿一盘算,还算周全,说:“行!你替我挡挡,就是被发现了也没事,就说我不听话,闹着去买零食了!”俞灿补了一句:“当然了,最好是别被发现,月姐休息吧。” “小姐,你……” “我去找姐姐哭疼,你别管了。”俞灿夹着自己的枕头,敲开长姐的房间的门,撒娇撒痴。 俞烨这边不曾关灯,放心不下俞灿,正要起身去看,就见俞灿抱着枕头站在自己门前,俞灿委委屈屈趴在俞烨床上,俞烨也躺下拍哄着幼妹,心疼问:“还疼不疼?” 俞灿装可怜,孩子气的摇摇头,又点点头,问:“哥哥为什么今天一直要赶灿灿走?” 俞烨叹口气说:“今天是哥哥们不对,灿灿是大孩子了,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还冤枉了灿灿,姐姐已经说他们了。” “姐姐……其实……是灿灿的错,灿灿好奇去赌场赌钱,还玩……大烟,不是不是,就是用鸦片做实验,大哥没打冤枉灿灿。” “你这孩子,大烟你……”俞烨抬手拍了俞灿一巴掌 “诶呀,姐姐,别打别打,疼~” “都知道为什么还犯?” “挨了打才知道……没挨打前都觉得哥哥姐姐不会发现。” 俞烨没料到小妹这么实诚,点点俞灿头额头,说了句:“你呀你呀!”似是又想起什么,问:“灿灿,你……真觉得姐姐和哥哥对你小哥更好?” 俞灿拱到俞烨肩膀旁,小猫一样的蹭蹭,讨好笑笑,黑暗中露出一排小白牙,说:“我是怕大哥再罚灿灿抄写乱七八糟的东西,故意把小哥拉出来顶锅的。前几天罚写的字帖还一篇没临呢。”然后在被窝里拉着俞烨手说:“灿灿错了,为了逃打口不择言,乱说话让姐姐难过了,要是姐姐还生气,今天新出锅的竹板炒肉,姐姐再打一顿解解气,来一个回锅?” 俞烨闻言气笑了,轻轻捏了一把古灵精怪的幼妹,说了句:“调皮蛋!老实睡觉!以后危险的地方危险的东西不许碰!知不知道?还敢胡闹,把你屁股打开花。” “知错了,知错了,灿灿不敢了。”俞灿假装后怕的揉揉身后。 俞烨摸摸俞灿头:“等从外祖家回来,姐姐给你补一场漂亮的毕业宴!” “谢谢姐姐,灿灿保证再也不去危险的地方也不碰危险的东西。灿灿一直跟着姐姐,好不好?” “挨了罚才嘴乖,快睡觉。”俞烨更舍不得提出让俞灿去国外的事情了。 “我要听姐姐唱歌,还要姐姐拍着我。” “多大了?” “要不然心里难过,睡不着……姐姐~” “好好~唱着唱着。” 巨泼莱斯公寓。 大清早金敏贞听见开门声,还没等走到门前。俞灿正面抡起一拳,然后八极拳肘击,金敏贞下意识格挡,往后退了几步,看是俞灿,也没再还手,直接让俞灿给按在了沙发上。 “身手还算利落,看来没吃教训啊!诶?没出腿,呀!难道还被打屁股了?”金敏贞奚落。 俞灿按着金敏贞,想抬手打,又自觉手会疼,喊了句:“华妍,给我递个工具!”居然没人应声? 这时候楼上传来孩子的哭声:“呜呜,灿妈妈……” “不许哭,华妈妈为什么罚湛湛和思思?”楼上是华妍的声音。 “灿妈妈,哥哥会疼,呜呜呜……” 俞灿听见孩子哭,放开金敏贞急忙要往楼上走,金敏贞却给俞灿又拽了回来,按回沙发上。” “你松手!” “你先别上楼!” “孩子哭了” “那也不能上去!” “你先松手!” “不能上楼!华妍在上面。”金敏贞按住俞灿不松手。 “知道!你先松手!别按着我!” 金敏贞松手,俞灿抽回手,揉了揉胳膊,没好气说:“你要干啥?” 金敏贞看着俞灿揉手,忍住了笑说,正色说:“两个小鬼昨天不吃青菜,被警告了两次,今天早上湛湛趁华妍不注意,偷偷把思思不爱吃的青菜倒了,我多厉害啊,火眼金睛,多会告状啊!” “不是,你有病吧,金敏贞,你怎么到哪儿都告状!不吃青菜惹到你什么了?” “不吃青菜可以,倒了浪费不行!” 俞灿没空听金敏贞说话,直接要上楼,金敏贞又给扯了回来,还连推带拽扯到了阳台。 “你松开我!”俞灿回身要踢金敏贞。 金敏贞躲开,顺带关上了门说:“唉,我好奇,你家兄长训弟妹的时候,你长姐心疼,直接拦着吗?” “好奇个鬼,离我远点,咱俩还没算清呢!我先看孩子。”关上书房门,听不见孩子哭,俞灿更着急。 “你给我解释解释,为啥你长姐没拦着? 俞灿听了这话,好像有点明白金敏贞意思,站住了脚。 金敏贞接着说:“没拦着我猜大概是三种情况,一是不能驳你长兄的威信,怕你们不尊重你兄长;二来是你长姐过去你们会因为有人撑腰肆无忌惮,管教不起作用;三是你长姐指使你长兄教训你们,对是不对?” “算你对!” “那你现在上去,你让华妍以后怎么管孩子?” 俞灿叹口气,也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其实还有四来,要是孩子害怕了华妍,还记仇,正好送回寿家,孩子也少上火。想到这儿,俞灿看见茶壶里有水,煮了茶,喝了两口,想了想说:“湛湛和思思才多大,有的是时间慢慢教,打孩子是低端教育。” “你们家兄弟姐妹芝兰玉树,教养得这样好,没挨过打?你长兄港大校长,宽严相济,学术界有口皆碑,你年纪轻轻就是维也纳优秀医学学士,你长兄对你是低端教育?” “我长兄……对他的学生真的是宽容仁慈,对我们,真的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 “严厉有余?别说上海,全国你这么大的女孩子有多少缠足裹胸,结婚生娃,相夫教子,你呢?海外求学,自由自在,三番五次去妓院去赌场,还玩鸦片?那这要是不严,你得上天玩太上老君的仙丹!” “我去妓院和赌场是为了啥,不是情报吗?不是为了你吗?鸦片,我那是搞研究!” “咱是不是商量着说,最近静默不动?鸦片你前几天是研究,你去赌场看烧烟炮是研究?” “我是你的上级,凭啥听你静默不动!” “我们商量好的,是共同决定,就是领导违背,也得有处罚!” “那你越级上报啊!” “我报不出去啊!只能让你吃点苦头了!” “金敏贞,算你狠!”俞灿骂完金敏贞,将门开了一条缝,想听听楼上书房里孩子和华妍的声音。 第113章 罚你是怕有一天护不住你 金敏贞上前关门说:“别听了,听了你也心疼。话说回来,你家思思未来八成是个‘诗人’。” “诗人?思思爱画画,数学好,她告诉我说要当建筑师的?” “三岁小孩子的话你也这样当真!” “小孩子话比大人的话真多了,怎的,我家思思又和你说她想当诗人了?” “那到没有,华妍给他们讲道理来着,说粒粒皆辛苦的诗,让湛湛背,结果思思说‘锄禾日当午,吃饭真辛苦。谁知盘中菜,顿顿都想吐。’这不,华妍气急给拎楼上了,我还好心递过去竹尺子,贴心不?” “不是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敏贞你……”俞灿突然笑了,这诗可和自己小时候有一拼,按道理阿瑗姐从小听话,是个才女,思思调皮难道像孩子他爸?只看出来老师没正调,没看出来是这样的啊? “思思百分之一百随你!你开心吧?竹尺子本来是给你准备的,我寻思你兄长要是没教训你,我就跟你打一架,结果俞校长没让我失望。” “你跟老师那老头子待太久,心理变态了吧!还竹尺子打孩子……” “老师……老师要是在,知道你这样胡闹,还不拿着竹条逼你跑个五公里十公里的,再打个十几遍拳……累死你!”金敏贞止住了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华妍能真打两个孩子?吓唬罢了,和你昨天挨揍,今天生龙活虎的来找我寻仇,一个道理。” 俞灿确实知道金敏贞说的是对的,闻言泄气,轻轻坐了下来:“也没吓唬,挺疼的。真的,我小时候再皮都很少挨打,二哥总能絮絮叨叨讲道理,大哥总能训我半天,长大了还受这点儿罪?拜你所赐!” “你说为啥之前华妍都言语教导,今天突然恼了要动手?你说为啥你兄长之前也给你讲那么多,昨天狠狠教训你?” 俞灿突然一个激灵,为什么? 因为华妍知道两个孩子早晚得送回寿家,她怕两个孩子不讨寿家人喜欢,她怕寿家世家显贵,教育子弟严苛,两个孩子淘气,被惩罚得更重,她也想像之前一样言语教导,可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哥哥们呢?为什么突然暴怒不讲道理,是因为心情不好吗?是怕日本商会揪着自己的身份搞事情?也是……难道也是怕没有时间了?怕幼妹日后因为胡闹而没人庇护……俞灿莫名懊悔,为什么早点没想到?察东事件日军侵占华北热河,南京政府在剿共为打自己人做准备,哥哥们呢?什么角色? 金敏贞坐在俞灿身旁说:“老师教得心理学我不如你,医学也不如你,可我年幼失怙,又长你几岁,更懂人间冷暖,更世故罢了。你帮我已经很多了,香港那天下午你去了哪儿见了谁,我大致猜到了,你去了明新医院,见到了方敏之,对吗?只怪我没你机敏,到了今天才猜到。剩下的,你退出交给我吧!” “逗我玩呢?想让我帮你就得帮你,不想帮就告状打我一顿,金敏贞,我告诉你,不能够!你不想让我当你领导,我偏不!而且我还上瘾了,有本事你直接告到我兄长面前!试试我俞灿是不是泥捏的!还有,我没见到敏之姐……最后,最后一面。” “你……你见到的是方俐之?” 俞灿闻言倒吸了一口气,果真如此,说了句:“他们一家就只还剩下小东北一个人了……” “我明白。” “最好你和寿绍瑾都明白,保护好小东北!”俞灿起身要走,却看见华妍下楼了,没等俞灿问,华妍自己就有点儿憔悴和心疼地说:“罚两个孩子站墙角背诗呢。” 俞灿看见华妍,变脸也极快,转头将刚煮的咖啡倒了一杯递给华妍,陪笑说了句:“妍姐,辛苦了。” 华妍愣了一下,看向金敏贞,金敏贞一副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俞灿本来想走,看见华妍下楼,拉着华妍去书房坐下小声说:“妍姐,我觉得思思真的……我自己都生不出来这样像我的。” 华妍和金敏贞疑惑看着俞灿,俞灿笑着哄华妍说:“我应该就和思思差不多大,和思思一样做了打油诗。我开蒙也算早,只是不像他俩一样现在会了那么多诗词典故,还会好几国外语,当然了,这都是妍姐教得好!” “别打岔,啥打油诗?”金敏贞问。 “你想知道吗?” “你到底说不说”金敏贞追问。 “人之初,像只猪。习相近,不要脸。狗不叫,性乃迁,脚知道,跪算盘。”俞灿一本正经地说,然后转着眼珠看两个人的反应。 金敏贞抚掌大笑,华妍也难得不冷面,此时笑得直摇头。 金敏贞笑出了眼泪,问:“后来呢?” “后来你没看见?” “你小时候,我上哪儿去看?”金敏贞反问。 俞灿笑笑,指了指楼上说:“刚才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然后俞灿起身准备走,说了句:“敏贞,你钥匙呢?我下楼,从你屋子里拿点东西。” “你要拿的都在这儿呢?”金敏贞用眼睛指了指鞋柜上。 俞灿一看,自己研制的“棒棒糖”, 有写了说明的提纯草药,还有一些常备药品,金敏贞的手笔。 “我不会谢谢你的,你这个毒妇!”俞灿恶狠狠对金敏贞说。 “快走吧!再磨蹭一会儿,回锅肉说不定安排上了。”金敏贞继续嘲笑。 俞灿剜了金敏贞一眼,又换了笑脸对华妍说:“妍姐,教得好!我书房柜子里有个黄梨木戒尺,我让梅月有空拿来!下午我得回苏州,元宵节你们好好过吧!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华妍上前,问了句:“孩子们……” 俞灿知道是想问孩子是不是送回寿家,俞灿说:“寿家没准备好,孩子们没准备好,咱……咱也没准备好,再说吧!” 金敏贞却直接开起了玩笑:“别介,你的戒尺拿来了,你用什么啊?” 俞灿头也不回地走说了句:“老子用藤条!” 俞灿从厨房侧门出去,果真没有人发现,换了衣服结结实实睡了个懒觉,起身已经快中午了,梅月和小琴把早餐拿到房间里,俞灿换好衣服,趴在沙发上吃着早餐,问小琴:“小琴姐,长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大小姐在楼下陪舅夫人和表少爷们吃饭呢?” “表少爷们?没有表小姐?只抓住了一个,瑾小姐呢?”俞灿看了一眼梅月。 “没见瑾小姐……” “好吧……小琴姐,还有生煎吗?给我再拿两个。” “有的有的,您多吃点。”小琴看俞灿胃口好,急忙下楼去取。 俞灿想了想,金敏贞为啥今早在楼上,没在楼下自己的公寓里,就是为了吸引自己注意力,怕自己下楼找她,寿绍瑾就在她的公寓里!忘了这茬,金敏贞你可以啊! 俞灿对梅月悄悄说:“你和敏贞说,赶紧把寿绍瑾放回来,她该干啥干啥!舅母身体不好,我不管是劝是抓是绑,要是一周内,寿绍瑾不回寿家,我可是啥话都说出得来!” “小姐,您到底是哪边的?” “我什么是哪边?我是俞家这边的!” 第114章 俞灿是调解剂 众人都收拾好了,俞灿这只小懒猫才穿好衣服,梅月和小琴已经帮收拾好的行李,俞灿带着自己走哪儿背那儿的医药箱,想要开车,俞烨给俞灿拉到一旁,关切问:“还疼不疼?” 俞灿嬉皮笑脸:“要是我说疼,姐姐帮我揍大哥一顿?” “胡闹!快去,去和绍璋还有绍琛一辆车。”俞烨看着小妹欢实劲儿,估计也没啥事了。 “姐姐,我要和你一起。”俞灿扭骨糖一样撒娇。 “姐姐要照顾舅母,你哄好大表哥,别让阿琛太吃亏。”俞烨交代着。 “别太吃亏?怕吃亏还离家出走!那他咋不和舅母坐一起,指定不吃亏!” “多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绍琛那个混小子轴得像倔牛,听话,快去!” “那我叫上小哥,和我一起坐那辆车?” “叫你小哥干什么?你大哥还有话要交代他。” “啊!怕他俩窜口供?”俞灿一脸我懂得表情,然后说:“姐姐,我现在觉得大家都不疼小哥!” “别贫了,听话,快去!” “遵命!”俞灿立正敬礼搞怪。 俞灿隐约看见清瘦的寿绍琛在车里一言不发,副驾驶的寿绍璋也是怒气满满,不知和寿绍琛说了什么,寿绍璋气得直接开车门出来,副官左海凡在搬行李,俞灿凑过去问左海凡:“小凡哥,我能搭你的车不?” 左海凡看着车里冷到了冰点,也知道俞灿是来缓和气氛的,故意逗她:“我说了不算,得听长官的!小小姐怎么不去前面两辆?” “怎么去?大哥在前面,我昨天的惨状您也看见了,现在去挨训吗?我大哥训话那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姐照顾舅母在第二辆车,舅母要休息,我叽叽喳喳的,大姐嫌烦,要是不坐这辆,我就得跑着去坐船了,您忍心吗?” 左海凡忍俊不禁听俞灿编排自己的长兄,示意问问寿绍璋,俞灿可怜巴巴走到寿绍璋旁边,哀求道:“表哥,你们不是要把灿灿禁足在家吧?灿灿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寿绍璋本来想在路上,好好问问寿绍琛过年这段时间去哪了,偏生长姐派了这小混世魔王来插科打诨,说了句:“上车吧。” “得令!”俞灿敬着不标准且滑稽的军礼。 左海凡心细,帮着打开车门,还铺上了鹅毛垫子,俞灿脸微红,寿绍琛看了一眼鹅毛垫子,俞灿气吼吼小声说:“看什么看,还不是拜你所赐!” 看见寿绍琛没说话,额角冷汗,双手扣膝,知道他难受,俞灿从兜里掏出来一颗棒棒糖,说:“送你一颗糖!” 然后小心翼翼拨开,递给寿绍琛,见寿绍琛没理,直接塞他嘴里,寿绍琛觉得嘴里甜丝丝,还有一些麻和困倦,仿佛烟瘾带来的疼痛好了一些。 “俞灿牌独家棒棒糖,好吃不?”寿绍琛疑惑看向俞灿,俞灿挑眉,看着寿绍璋和左海凡走到前面去舅母和大姐那辆车问些什么,俞灿继续小声说:“看什么看!为了给你研究棒棒糖,我昨天挨了两顿戒尺,就是你告状的!你是不是没良心!” 寿绍琛把糖从嘴里拿出来,看向俞灿,还是没说话。 “再瞪我,我把你眼睛挖出来!这个糖不会影响你戒烟,只是能让你好受一丁点儿,也是我这个医学生优等生全部本事了。” “谢谢。” “我谢谢你,要不是你告状,我还能再研究几天,有点新突破。” “我不知道你是……” “为了你是吧!你以为我好奇抽鸦片,我疯了是吗?买鸦片钱记得还我!我用压岁钱买的。”俞灿从另一兜里也拿出一个货真价实的棒棒糖放进嘴里。 “不是给了100大洋了吗?”寿绍琛故作疑惑。 “果真是你,你个没良心的,我昨天有多惨,要不是被毕业证书救了,我今天都爬不起来……” “曜哥……曜哥罚你了吗?” “罚我了吗?你没有心!也没长眼睛!”俞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一点印子,可是也没有昨天的红肿了,觉得没啥可信性,看着走过来的寿绍璋和左海凡,说:“你不信问问大哥哥,要不是他拦着,我就被拍成肉饼了。” “谁要吃肉饼,早餐没吃饱?我在车后面放了水果。”左海凡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打岔,给寿绍璋开车门,然后侧面上车准备发动车。 “谢谢小凡哥,吃饱了。” 寿绍璋看了一眼叼着棒棒糖的寿绍琛和俞灿,两个小孩子,竟觉得小弟寿绍琛还有小时候的一点可爱。 “哪里来的糖,怎么不是见者有份?”左海凡逗俞灿。 “你又不替写字,凭什么吃……”俞灿故意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捂住嘴,没有继续说。 “写什么字?”寿绍璋饶有兴趣,转头向后看问。 俞灿讨好笑着,乖巧地拿出两颗巧克力,给寿绍璋和左海凡一人一颗,没说话。 左海凡故意逗趣问:“军门,这巧克力能吃吗?受贿的话,是不得进军法处啊?” “那得看看这巧克力是不是有啥含义?” “没有没有,就是想请哥哥们吃巧克力……” “初三那天,谁被罚写来着?写啥来着?一天两篇《颜勤礼碑》?啊呀,初三到十五,得有二十六篇了。”左海凡故意说。 俞灿小声补了一句:“还有三十遍孙思邈的《大医精诚》” 寿绍璋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有了点笑模样,问:“所以,棒棒糖是捉刀代笔费?两颗巧克力是封口费?我不会做生意,我一会儿问问长姐和阿曜这笔生意划算不?”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俞灿摇着小手,又掏出一颗棒棒糖,悄悄塞给寿绍琛,小声说:“你吃了我糖哑巴了?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俞灿想让气氛缓和一下,谁知道寿绍琛轴起来,牛都拉不回来,没说话,一时间车里气氛又要回到冰点,俞灿直接起身,伸手把寿绍琛嘴里的糖抢了出来! 寿绍琛还没反应过来,牙也被磕了,左海凡看后视镜,忍不住哈哈大笑,寿绍璋也笑了。 俞灿伸手,小孩子一样耍赖,说:“把我糖吐出来!” “写,我给你写!”寿绍琛把糖又抢了回去,放进嘴里。 “写什么?我让你解释的是,我没让你捉刀……” “那我不写了?”寿绍琛看着俞灿可爱的样子,也缓和了语气。 俞灿直接向前,认真问寿绍璋:“大哥哥,您什么时候揍他?” “揍谁?” “阿琛哥。” “嗯?” “他都敢离家出走,千万别放过他!要是用藤条,我给您沾凉水,要是黄荆木板,我给您搬春凳!”俞灿直接把这事儿挑明了。 “俞星宝你还皮痒是不是?”寿绍琛说。 “寿鹤童咱俩谁皮痒?你过年跑出去玩,十五才回家,不接还不回来!对了,你还抢我棒棒糖!大哥哥,你一会儿咱车停下来到码头乘船,揍他,我给您报数!” “船里?”左海凡故意问,他听出来俞灿是故意把事情挑明了哄寿绍璋和寿绍琛。 “对呀,要不然舅母看见心疼,要是回了寿家进祠堂,阿爷不得心疼坏了,指定得装模作样举起拐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样大哥哥不能出气,所以一会咱再租一艘船,专门揍他!” 第115章 秋后算账 寿绍璋和寿绍琛都没说话,左海凡和俞灿一唱一和说:“船上工具可不好找。” “怎么不好找呢?” “船上还没有一根不粗不细的木板吗?” “怎么还得不粗不细?”左海凡绝对是合格的捧哏。 “粗了打坏了,大哥哥心疼,细了不解气。” “大哥哥不心疼。”寿绍璋不冷不热接了一句。 “大哥哥扯谎!昨天晚上是谁和我说的?我大哥那么生气也没直接在气头上揍我,让我跪了好久,是他自己也平复了好久的情绪,才收拾我!是因为怕打坏了我!罚轻了我不长记性,罚重了他自己心疼!大哥哥呢? 初四就知道阿琛哥的踪迹了,还没下手,等着阿琛哥自己回来,就翻篇。结果阿琛哥和灿灿一样,怕挨打,躲着不出来,灿灿躲在了祠堂供桌下,阿琛哥躲在了赌场里,要不是大哥哥没平复好心情怕打重了,昨天在赌场带卫队直接扒了阿琛哥裤子在赌场打他个没脸算了,正好知耻后勇!可是我看今天阿琛哥还能好好坐着抢我棒棒糖,我就知道,这道理是相通的。” 这一番话说得巧妙,既让寿绍琛了解到兄长的苦心,也把寿绍璋的当兄长的不易说了出来,左海凡忍不住多看俞灿几眼,以为这小家伙一直调皮捣蛋,天真烂漫,没想到还懂得人情世故,体察人心。 俞灿还补充了一句:“知耻后勇,我昨天学会的词。” 左海凡问:“这大冬天,依小小姐之见,怎么罚才算不轻不重?知耻后勇?” “依我之见,秋后算账吧,我小哥经常这样说。反正现在还没开春,秋后还有好久。不过要是现在罚阿琛哥的话……我有妙计!” “说来听听。”寿绍璋听了昨天给俞灿讲得道理又被讲了回来,饶有兴趣地问。 “回家禁足,让他抄二十六篇《颜勤礼碑》和三十遍孙思邈的《大医精诚》!” 车里的人都大笑,居然能又绕回来,身上没那么难受的寿绍琛也笑出了声,笑得咳出了眼泪。 “怎么咳嗽了?后面窗子没关好?”寿绍璋听寿绍琛咳嗽,下意识问。 “劳大哥挂心,不是,俞灿的糖齁甜。”寿绍琛也是下意识回。 俞灿看两个人说了话,补充了一句:“寿鹤童,我要是你,我指定不这么回答!” “那我怎么回答?” “生病了啊,头疼嗓子疼,大哥哥更心疼,更不找你算账了,趁着大哥哥心疼,赶紧认错,秋后的账也抹平了。咱家现在就我一个医生,你讨好了我,我帮你打掩护,说你病的严重些,保证完美!” “讨好你?帮你抄写吗?怎么完美?你都说出来了装病了。” “对啊,我都说出来了,你刚刚说出我捉刀代笔的事情,不也直接说出来的吗?报复你!” “逻辑鬼才啊!还能绕回来!” “什么鬼才?天才!服不服?” “服了!”寿绍琛说。 “心服口服?” “至少现在口服了?” “那我让你心服。” “怎么心服?” “你自己想回家就直接回家呗,非得牵连我小哥和我,我小哥年初就被收拾了一顿,结果嘴硬没说出你,眼瞅着元宵节,你想回家,磨不开面子,去我大哥那儿告了我一状,还留下点证据,我飞来横祸挨顿教训,你如愿以偿回家了,你现在不觉得心里愧疚吗?” “我……” “你什么你?这是你欠我的,记得还! “怎么还?棒棒糖能到家还你!” “拜师吧?你要是拜师的话,我说不定还有一招帮你求情。” “怎么替他求情?”寿绍璋问。 “大哥哥,您原想着他自己回来就翻篇吗?他其实也算是自己回来的,至少自己把证据送我大哥眼前了,您抬抬手,他认认错,这事儿过去吧!” 左海凡暗道一声高。 俞灿继续说:“不过他现在唯一欠的债就是我这的了,要不让我大哥直接揍他一顿,我俩就扯平了,这件事彻底翻篇。大哥哥你不吃亏,我大哥手黑,揍他一顿还不用劳烦您动手,您觉得咋样?信我,这个生意绝对不亏!” “灿灿,你过来,离近些。” 俞灿凑到座位前,寿绍璋敲了一下俞灿头,说:“你这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俞灿夸张捂着头说:“挨揍的人应该是鹤童啊!” 到了码头,换乘船,码头士兵站成一排送寿绍琛,很是气派,寿绍琛不愧是海上将军,专门包了一艘回苏州的大船,登船后,里面果真暖和,还有寿家已经等好的佣人递过来手炉,热茶和果子,既然大家都坐在一起,那就不怕寿绍琛吃亏了。 只是舅母数落寿绍琛,寿绍琛低头不语,俞灿抱着手炉依偎在长姐和舅母中间,昏昏欲睡,怕舅母动气,不一会儿就故意睡倒在舅母腿上,寿夫人看着俞灿抱着手,睡得炉红扑扑的小脸,也止住了话,爱怜望着俞灿。 俞烨小声对俞曜说:“把小瞌睡虫抱起来,去一边睡,别枕麻了舅母腿。” 俞曜起身,寿夫人却止住了说:“我哪有那么娇气,小孩子长身体,就是嗜睡。”还扯过披风给俞灿盖好。 “舅母还把她当小孩子,晚上闹着不睡,白天补觉。” “还说不是小孩子,小孩子才闹觉。”舅母怜爱看着。 俞灿本来是假装睡,可家人都在这不太摇晃的船上,手炉暖暖的,棉披风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嘴里含着桂花糖,难得又是一个好觉。 寿家在苏州虽然被称为“寿全城”,意思是寿家宅院就是苏州全城,然而却是十分低调且乐善好施,寿家小孩子都不准穿绸穿皮,俞灿还想着是不是让华妍给两个小孩子的衣服改成棉的,素净一点。 就这样想睡着了。 第116章 拿寿绍琛练手 俞昭总说寿家规矩古板,可在苏州,也算开明家庭了。 女儿家都能读书上学、甚至留洋,这在众多封闭的大宅院里,算是新鲜事。 寿家嫂嫂曾宣怡出身名门曾家,贤惠董礼却不迂腐,总是能够调和家中关系,寿家上下没有不佩服这位夫人的, 此时,寿家嫂嫂早就吩咐男管家去街口迎众人,而自己带着女管家和佣人们在门里接洽。 俞灿睡足了觉,下了车分外精神。简单梳洗换衣服,一大家子去给寿老太爷请安,俞灿拉着寿绍琛兴冲冲地走在最前面,轮到俞灿和寿绍琛一起给老太爷磕头,老太爷很是开心,赏了大红包。 元宵节,家人围坐,按道理俞灿是晚辈应该分席,然而老太爷娇宠,安排俞灿坐在身边,俞灿嘴里抹了蜜一样哄老太爷,老太爷开心问:“刚刚听貊童说咱家小九爷提前毕业,拿了毕业证书,可带来了?让我这个老头子也开开眼。” 俞灿反应了一下,貊童是寿绍璋的乳名,眼睛咕噜转了几下,故作委屈说:“星宝就说拿来给爷爷看看,是麟官儿不让带,还提前责罚星宝来着,怕星宝来了苏州仗着爷爷宠爱就得意忘形……” 俞灿这番话没说完,正在给漆器盘子里添瓜子糖果的俞晖听见了,拍了俞灿后背一下,说:“没规矩!长兄的乳名岂是你能叫的!” 俞灿更加委屈巴巴看向老太爷,说:“爷爷您看,长兄还带着打手!” 众人都笑了,俞烨用手指指俞灿,俞曜没说什么随俞灿闹,老太爷享受着儿孙绕膝的热闹,给俞灿撑腰说:“元宵节里,别让孩子拘束着!” 俞曜打趣寿绍璋说:“都说是隔代亲,老爷子这么宠咱俩了吗?” 寿绍璋心领神会,老爷子总会问起大年夜不回家的寿绍琛、寿绍瑗和寿绍瑾,俞曜把话题扯回来就是让寿绍璋先铺垫一下,寿绍璋说:“隔代亲是有,这么溺爱可是没有,记着我得有十来岁了,比灿灿小一点,正月里和阿曜踢球,砸坏了玻璃还被一顿训斥,险些挨罚。这几个小的如今混淘混闹,阿爷您这偏心,我可不依啊!” 俞灿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一颗“棒棒糖”,递给寿绍琛,悄悄示意寿绍琛将他旁边的糖果放进自己口袋里,寿绍琛抬眼看俞灿,接过“棒棒糖”,俞灿笑笑,他的烟瘾还得慢慢来,至少不能被家人发现。 俞灿的小动作没逃过寿绍璋夫人曾萱怡的眼睛,可也是笑笑,拿出准备好的巧克力,放进俞灿的身边的雕花小几上,俞灿甜甜笑着,小声说:“谢谢嫂嫂。” 老爷子也是半责问半疼惜地问寿绍琛:“鹤童去哪里调皮了,过年也不回,叫你老子兄长收拾你!” 寿绍琛急忙跪下:“爷爷,饶我吧,去巴黎找瑗姐玩了一圈,这才回来晚了。” 听到寿绍瑗的名字,大家心里都一惊,不知道寿绍琛要说什么。 寿老爷子问:“好久没见燕童了,在巴黎可好?狸童这只小花猫也没回来。” 寿绍璋急忙回答:“阿媛好着,写信问您安,绍瑾这只小花猫考试没及格,不敢回来,留在维也纳补习呢!还是我们灿灿聪明,比阿瑾小,入学早,毕业也快,快问阿爷要奖励!” 俞灿也急忙顺着话,痴缠着寿老爷子问说:“阿爷,我的奖励是什么?” “星宝想要什么?” “要阿爷答应小宝三个愿望吧!” 俞烨和弟妹曾萱怡聊天,笑着接话:“你看看,你看看,我家这皮猴子是来要三道丹书铁券呢!” 曾萱怡怜爱看着俞灿,她十分喜欢孩子,奈何……迟迟没有,虽然婆家从来不催,可娘家常来问询。 俞烨深知曾萱怡撑着寿家不易,只是聊着俞灿说:“小家伙前日被她大哥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是变着法儿的告状呢,说不准不想回上海了,就留在寿家与你作伴。” 曾萱怡笑答:“那赶情儿好,巴不得小开心果在这儿!” “叽叽喳喳,两天你就烦了,看着吧,这两天和阿琛不打架我就烧高香了!”俞烨聊着闲篇,也是半句不提寿绍瑗和寿绍瑾,曾萱怡察言观色没再问。 寿老爷子这边笑呵呵地说:“好!三个就三个!阿爷随时兑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俞灿和寿老爷子击掌。 然后俞灿说了第一个请求:“阿爷,我的第一个愿望是饶了鹤童吧!要是一会儿舅舅或者表哥把鹤童教训了,就没人陪小宝玩了,爷爷不知道吧,前几天阿昭哥还和我打架来着,还有前天……前天……”俞灿声音越来越小 老爷子问:“前天怎么了?” 俞灿孩子气了揉揉身后,然后在寿老爷子耳边说:“大哥教训小宝……还冤枉小宝,要不阿爷先教训我大哥一顿?” 寿老爷子看着古灵精怪的俞灿,也小声说:“你不怕阿爷直接把你交给凤官儿(俞烨)和麟官儿(俞曜)?” 俞灿打量着寿老爷子的神态说:“阿爷不会,阿爷舍不得!” “阿爷舍得!”老爷子说。 “不会,阿爷舍不得见小宝掉眼泪,而且小宝知错就改,鹤童也是!您没看鹤童急忙请罪,都跪了一会儿了,您可不能食言,说好了答应小宝三个愿望的。” 寿老爷子顺着俞灿的话,说:“你们啊,一个个,都是要债的,起来吧!一会儿去问你老子安!”随即招呼寿绍璋说:“貊童啊,算了吧!” 寿绍璋见老爷子没再问起寿绍瑗和寿绍瑾也松了一口气说:“是,阿爷的命令,孙儿怎敢违背!” 俞灿一边扶起罚跪的寿绍琛,一边悄悄说:“我昭哥呢?咋请安完一转眼就不见了?” “在我爹那儿!拉过去讨论金石了……”寿绍琛答,心想十有八九是父亲要问俞昭关于寿绍瑗和寿绍瑾的事,怕俞昭同自己串供。 俞灿点点头,指了指手表,示意吃完晚饭让寿绍琛去俞昭那里找自己。 晚上,俞昭房里传来一阵哀嚎声。 寿绍琛抱怨:“你是西医,中医你到底行不行啊?” 俞灿一边看书,一边尝试给寿绍琛针灸说:“我哪知道行不行,拿你先试试呗!扎坏了也没事,家里不是还有中医老供奉,扎坏了徐太医还能把你救回来!” 俞灿打着给寿绍琛治烟瘾的旗子,可劲儿欺负寿绍琛,胳膊上扎了好多针,俞昭在一旁偷笑,看着扎成刺猬一样的寿绍琛,还是心有不忍说:“灿灿,差不多行了啊!你要报仇不急在一时!你这堪比满清酷刑了!” 寿绍琛闻言就要收回手,俞灿一把按住说:“报什么仇,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西医啊,我给他开药了,至于中医治烟瘾,我不是正学着,啥教具能有真人好?” 看着书上的穴位,俞灿又扎了几针,自我感觉很满意,寿绍琛欲哭无泪,对俞昭说:“这可太折磨了,不如让兄长打一顿了,俞灿下午救我一次,晚上就要我的命,先放了我,我去写个遗言啥的……”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大过年的长姐听到撕你嘴!”俞灿接着说:“鹤童,感谢你为我的医学事业贡献力量啊!” 第117章 他不是启明星 俞曜和寿绍璋在连廊处听着屋内闹哄哄的,俞曜安慰说:“阿琛还能笑闹,估计阿瑾也没什么,闹几天就回来了,阿媛那里……” 寿绍璋回头看左副官,左副官摇摇头,他去打听了两天,上面严得很,没有半点寿绍瑗的消息。 俞曜回房休息,俞晖敲门进来,俞曜放下书,问:“小家伙们还闹呢?” 俞晖说:“不闹了,嫂子和长姐去了,长姐和嫂子也没从寿绍琛嘴里问出寿绍瑾,他嘴是真严!” “嫂子也没问出来?”俞曜问。 俞晖摇头,说:“估计是问不出来了,阿琛敬重嫂夫人,他对嫂嫂不肯说,估计就……” 俞曜说:“这话你可别在表哥那里说,他憋着火呢,长姐极力粉饰太平,要不是长姐拦着,表哥今天说直接把寿绍琛拉到军法处刑讯室,不信他不招!” 俞晖咂舌,心道寿绍璋说这话真是气狠了,俞曜摇摇头:“话说得越狠,越狠不下心,就这样吧,好歹等老爷子办完大寿!你替左副官帮衬些,别让风言风语吹进来。另外,苏州这边的朝鲜同盟……” “明白,我去联系!” 冬日里,苏州石湖的船上,岸边传来的评弹小调声声入耳。 外面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俞晖斟了半杯茶,递给面前的女子,说了句:“好久不见!” 金敏贞难得一见的女装,蓝色棉绒旗袍配上棕色灰毛斗篷,仿佛学校女老师一般的雅致。船上炭火充足,金敏贞截下斗篷,折好放在一旁,伸出手,说了句:“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俞晖错愕,继而笑着握手:“请多指教!我一直,一直想当面说,感谢带我进入红色组织!” 金敏贞带着疏离说:“不谢,若是你家人特别是你兄长知道是我带你进来,怕是要枪毙我。”话虽如此,可金敏贞却想到俞灿的脸。 “怎么?怎么会!”俞晖不知此话从何谈起。 金敏贞说:“本来今日与你见面的人不是我,我冒死前来是想知道,或者说亲耳听你回答几个问题,你站在哪一边?你是红的还是青的?今日你联系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人图谋什么?” 俞晖说:“你在信中教我潜伏不要心急,如今自己怎么先急了?我站在国家领土上,站在四万万同胞一边,我的目的是驱除贼寇,图谋的是我中华盛世太平!” 金敏贞盯着俞晖很久,她深知俞晖不是只会空喊口号的人,金敏贞没说话。 俞晖继续说:“谢谢你们及时告知徐麟的消息!” 金敏贞心道也不是你出手结果的徐麟,说:“我还是甄别不了你的身份,但愿意选择相信,现在我需要联系到北极星。” 俞晖一愣,启明星还在,为什么要启动北极星?俞晖问:“北极星?我不了解。” 金敏贞说:“启明星不明,唤醒北极星。” 俞晖判断金敏贞话语的真实性说:“我只有启明星的消息,北极星,我不明白。”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哈尔滨你拼命为接启明星,我问你,俞曜校长真的是启明星吗?”金敏贞步步紧逼。 俞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难道……难道还要调查长兄吗? 金敏贞见俞晖沉默,继续说:“不用你来甄别,安排我到俞家,我亲自甄别!” 俞晖没同意,金敏贞说:“你应该收到了消息,在哈尔滨,除了岁星,我还有一个代号山参,是你的直属联络人!” “何以为证?” 金敏贞拿出一个金色打火机,继续咄咄逼人:“俞曜校长也有金色打火机用来接头,对吗?我不是怀疑俞曜校长是敌特,他将两箱黄金送回给了日本,说是回应日本商会的试探,无可厚非,那启明星身份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爱国,但我百分之百确定他不是启明星! 请帮我,尝试唤醒北极星,他的直属领导是神出鬼没的鲛人。如今鲛人断联,上头特别密令鲛人深潜,不再露面,那如今只有北极星对北方十分了解,能够重启北方交通线的只有他,如果北方的交通线放弃,那就是要把北方的兄弟们逼上死路!” 俞晖不响,没有说答应还是不应。 火炉上的茶水沸腾,金敏贞喉咙动了动,继续说:“北方有满清遗老周家,你应该听过,他们家有位公子,周岫峰,年长你二十余岁,和你算是校友,日本帝国理工大学毕业的工程师,他的手本来可以造桥梁,建铁路,可他没有,他成了哈尔滨教堂门口给人擦鞋的流浪汉,帮哈尔滨的摆渡人传递信息,我和他接上头,明明能带他走,但他返回去,敲响钟声传递了D13的信号,他吸引火力,让马迭尔酒店里的‘摆渡人’离开,他死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摆渡人很重要……” 金敏贞说到动情处,留下两行眼泪,起身拿斗篷要走,俞晖拦着她说:“那晚的狙击手果真是你?” 金敏贞问:“冻梨好吃吗?” 俞晖答:“年后我随长兄赴任工作,长姐那边需要一位经理,你能胜任吗?” 金敏贞重新坐下来说:“能!谢谢!” 两个人坐下来,一时无话。 金敏贞打破沉静说:“我什么时候面试?” 俞晖说:“后天寿老爷子大寿,这两天会陆续有来祝寿的人,怎样入职就看你的了,毕竟,我也需要甄别你!” “应该的!” 俞晖张口想问金敏贞是否知道寿绍瑗的事,又觉得不在金敏贞的活动范围,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 金敏贞心领神会说:“外面风言风语传寿家小姐的事情,目前查不出结果!静观其变吧。” 金敏贞说谎了,她答应过寿绍瑾关于寿绍瑗的事交给寿绍瑾自行安排,可俞晖精明,现下还好,日后很难不察觉,金敏贞深知欠寿绍瑗的这条命是还不回去了,她只能让这条命更有价值,她想进入俞家和寿家不仅仅是甄别俞曜,更是想要保护这两家人,这大概是寿绍瑗赴死前唯一想做却没做成的私事吧。 因为做不成就只能隐瞒死因,揭不开这层布,就还有糊涂日子过,如今糊涂日子过不成了,华妍啊,你想杀身份不明的许芙清,让我来试试。 第118章 华妍的意外到来 金敏贞等了俞晖走了很久之后,才从船里出来,缓缓离去,回到一家四合院,华妍带着孩子玩捉迷藏。 金敏贞问:“是不是屋子里有点冷,我再添些炭火?” 华妍温柔笑笑,说着不太流利的朝鲜语:“不用!” “你来得这样突然,到了苏州,俞灿不知道吧?”金敏贞听到朝鲜语先一愣,也说朝鲜语回复,随即想到之前俞灿开玩笑说以后学学朝鲜语,一些话避着孩子们,只是没想到华妍学得这样快。 华妍带着孩子是今日到的,到了才叫人知会自己。华妍摇摇头,俞灿舍不得孩子,自己更舍不得,可人家查到眼前了,不得不逃。 金敏贞拉着华妍进屋说:“俞昭少爷找到你住的地方了?是我不严谨了,我的错,将寿绍瑾安顿在你公寓楼下。” 华妍还是摇摇头,说:“梅月。” “谁?梅月?”金敏贞吃惊,怎么会! 华妍说着不太流利的朝鲜语,语调还带着苏州的温婉:“梅月以为这是我和俞昭的孩子,所以孩子像姑姑,很正常。” “梅月吃醋也不至于啊!何况她……”金敏贞突然又想起来梅月在信中提到满洲国,一直以来,自己这边从未称呼过满洲国,谁会这样说?日本人?党务调查处? 坏了,难道梅月亲日了! 华妍白了金敏贞一眼,慢慢说:“要不是俞晖少爷被突如其来的友情冲昏了头脑,你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你放心,梅月要是叛变,我不会留着她!” “我和俞晖?突如其来的友情?”金敏贞反问。 华妍想了想,说:“友情以上,爱情未满,男女之间的神态心事在我这里你不用反驳,我自小学的就是这些!” “你学的这些还看不透你自己的心,看来学了没什么用!”金敏贞反驳,然后正色问:“梅月怎么回事?” “梅月联络寿绍瑾,寿绍瑾去杂货铺见面,回来的时候每月一路跟踪寿绍瑾到公寓附近,我带着孩子在公寓里的花园内玩,碰面了。” “这么巧?” “就这么巧!俞灿小姐说孩子们不能总憋在屋子里不去放风,上海这么大,又这样小!”华妍感慨。 金敏贞听了华妍的话,将信将疑,走出几步路,两个小孩子在偏门角落里玩灯笼玩得兴起,金敏贞突然回头,唇语问:“华妍,你被党务调查处发现了,对吗? 华妍苦笑了一下,点头说:“果然,你只有对俞灿的时候不设防,平时都不好骗的。” 金敏贞走上前,将华妍拉进屋内,说:“你要干什么!托孤?” “很多年前,郁金告诉我一句话,能从党务调查处出去的人,只有死人!即便是死了,鬼魂也得刻上党务调查处的烙印,起初,我不信,如今,信了!”华妍抿抿嘴唇,双眸低垂,更具风情。 “要是你被梅月发现,在上海换个地方住就好,一定是更大的势力,让你恐慌,才来到我这个临时联络点,华妍,你要做什么?” 华妍没说话,只是说:“你欠寿绍瑗小姐的命,能不能替她照顾好孩子?” “不能!这不是我的孩子!是……你和俞灿的!你们得负责”金敏贞也有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时候。 华妍笑笑,说:“要说起亲缘关系,比起俞灿,孩子们和你更近才是!” “你说什么?”金敏贞问,之前华妍说知道孩子父亲是谁,金敏贞只当套话,如今是信了七八分。 “我说,求你,照顾好孩子,就当是我和俞灿的孩子。”华妍答,然后缓缓跪下。 金敏贞吓得后退几步,俞灿总说华妍生的美,金敏贞从未在意,一向清冷高傲的华妍此时跪下,满眼祈求,窗子的阳光撒在华妍脸上,圣洁的好像教堂里的圣母,更像庙堂里的白玉菩萨。 金敏贞也跪了下来,两个人相顾无言,却在此时惺惺相惜,她们都想豁出性命去试试许芙清的水到底有多深,俞家二老爷的天津一脉,和日本到底有多少勾结,俞家和寿家的瓦解不在外部,必在内部,和千千万万大家族一样被内部瓦解,和如今支零破碎的国家一样,也是从内部被一点点蚕食攻破,金敏贞有红色线支持,可以团结前进也可以独身孤行到底,而华妍不得不选择青天白日,她好像生来和青色有缘,戏班学青衣,青楼里卖笑…… 金敏贞伸出手,她想抱抱华妍,这个比俞灿年长不了几岁却成熟世故的女孩子,自始至终都让人心疼。 华妍却用西式的礼仪,握了握金敏贞的手,然后把金敏贞拉的和自己近了一些,说:“之前,我想和你成为同事的,只是我配不上。”华妍没说出口的话是,抛头露面的日子里不仅党务调查处很多人认识当年的烟花,青楼堂子里,也有很多人知道显赫一时的小花魁烟花娘子。 金敏贞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然后眼神黯了黯,说:“我父亲收藏过一份传单,是1919年6月10日青楼救国团印发的,传单中说‘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爱国则一。愿我同胞,保定宗旨,坚持到底。国贼不除,学生不放,誓死不休。青楼救国团敬告。’ 我后来看到感动不已,这是我在香港宁愿放弃两箱黄金,也想陪俞灿去救那些流落风尘女孩子的原因。不论你是花魁烟花,还是艺术家华妍,你都是你,你会经历最差的你,也会发现最好的你!好和差都是你定义的。” 华妍笑笑,说了句:“谢谢,这是我的选择!” 金敏贞继续说:“俞灿常胡言乱语说绕口令,她说,事情是把人逼不死的,因为事情本身是死的,死的逼不死活的。只有人能把人逼死,因为人是活的。 俞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保护照顾了你和孩子三年,她希望你自己选择和俞昭在一起或者不在,但她一定不希望你选择回到吃人逼人的地方。 第119章 联络 华妍不语,给了金敏贞一个眼神,金敏贞破窗持枪打死了两个,趁这个机会华妍滚到角落抱起来两个孩子从偏门出去,金敏贞断后将酒打碎,点了一把火,这里还是大韩临时政府的联络点,出现枪声火光一定会有人来,果然门外有两拨人打了起来。 金敏贞顺着华妍走的偏门离开,华妍带着两个孩子一定跑不远,金敏贞追上后却不见华妍的踪影。 金敏贞躲在另一个联络点,换身衣服去了电话亭,给巨泼莱斯公寓打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起,金敏贞放下了电话。 巨泼莱斯公寓不安全了,接电话的人不是寿绍瑾。 金敏贞冷静下来,思索前后,只有梅月和党务调查处不至于逼的华妍跑来苏州,她在上海换一个住处就好,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寿绍瑾! 华妍虽然不知道自己和寿绍瑾的计划,但猜出来大概,党务调查处一定是查到了寿绍瑾,顺着梅月和学生活动也好,寿绍琛踪迹的也好,顺着寿绍瑗的线索也好,总归是查到了寿绍瑾的蛛丝马迹。 华妍为了保全寿绍瑾,冒险带着孩子吸引党务调查处的注意,提前将党务调查处引到了苏州。 华妍很会藏,直接找到大韩临时政府的联络点,而这个联络点并不属于红色,而是之前同党务调查处合作时设立的,级别很高,是以党务调查处的人在外蹲守去报告上官抉择。 刚刚自己打死的那两人是日本走狗,并不是华妍留下来的尾巴,而是一直在大韩临时政府的联络点死守的人,徐麟死了,他们想查查大韩临时政府有没有参与。 华妍太聪明了,孩子始终在偏门前玩耍,前有廊壁,后有出路,是敌人看不见的地方,那一跪帮她和自己躲着门外的狙杀,握手手指轻点,告知自己:“危险,拔枪!” 她带着孩子会去哪儿,金敏贞想起了孩子们今天玩的灯笼,金敏贞去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挂在了旅馆二楼窗子上,元宵节,挂灯祈福,最正常不过了。 晚上,华妍没有来,金敏贞有些慌了,难道是党务调查处的上官把华妍和孩子抓了,能抓住华妍的人,是郁金吗?难不成还是被日本商会抓了去? 不论是党务调查处还是日本商会,抓住了华妍和孩子会怎样?她们一没通共,二没抗日,谁也不知道孩子的身份。 话虽如此,金敏贞还是一刻不敢耽搁,嘱咐旅馆的自己人照看,看是不是有小孩子来门前玩。 寿家森严,寿绍璋的亲兵在门外把守,金敏贞根本进不去,为防暴露,铤而走险,找一个小乞丐将一个信封给门房。 左海凡要将信封呈给寿绍璋时,一大家子人正在吃饭,寿绍璋按压不动,吃完饭后才给俞曜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去了书房,信封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三短三长三短九根藏香,寿绍璋猜测这是求救也是危险的信号,只有俞曜和俞晖知道,这是今天俞晖联络岁星出现了差池。 俞曜回到卧室,俞晖想要询问,俞曜摇头表示:“按兵不动。” 俞晖藏下了心里关于启明星的疑问,回长兄:“今天联络还算顺利,岁星没有进一步计划,都是强调蛰伏不动。” 俞曜坐在椅子上看着俞晖,说:“你就这么信长兄吗?或者说就这样不信长兄?” 俞晖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坦诚答:“怀疑过,但仍信任!” “这是什么话?”俞曜嗤笑一声:“你的工作必须准确。” 俞晖坐直身体,表态:“本来是怀疑,今日之后是信任!”俞晖通过和金敏贞的见面,意外得知了北极星的代号。 俞曜说:“永远带着怀疑才能走完这条路!红色线你能启动的人有多少?” 俞晖想了想说:“在苏州,不足五人。” 俞曜回书房,在行李箱中拿出一个眼镜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款精致的水晶眼镜,对俞晖说:“去北局巷开明大戏院,请人把这个交给戏院刘经理,就说俞家正月二十请兰先生来寿府唱堂会,老爷子想听听兰先生的昆调《扈家庄》。” “哥……”俞晖不解,当前同事有危险,俞曜安排听戏的事情。 俞曜说:“快去!” 俞晖点点头离开,安排备车,却被俞灿拦住了,俞灿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直莫名心烦意乱,刚刚和寿绍琛下棋输了,不高兴。 “二哥,你要去哪儿?”俞灿拦住说。 “哥哥出去办事!”俞晖有些心不在焉。 “你去哪儿办事?办什么事?我也想去!” 俞晖刚要拒绝难缠的幼妹,长姐俞烨走出来说:“带她去吧!要不她也闲不住!” 俞曜往寿绍璋办公书房走去。 戏院里,俞晖给俞灿安排一个包厢,让她别乱跑。俞晖去见刘经理,拿出眼镜的那一刻,刘经理惊讶看着,带俞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然后仔细打开眼镜盒,将眼镜放在一旁,对这盒子几经查看说:“北极星同志有什么任务?” 俞晖闻言心内震惊,长兄,真的如岁星所说不是启明星,但岁星任务中唤醒北极星,唤醒的是长兄!长兄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启明星,却将北极星的身份给了自己,俞晖思路彻底乱了。 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俞晖说:“党务调查处和日本间谍在查一名女子,二十多岁,朝鲜族,今天中午苏州河边失火处,就是这位女子,我想请你们帮忙,释放一些信号混淆党务调查处和日本间谍的视线,助我们的同事脱险!” “明白!请您保重!”刘经理一改往日的市侩,一脸凝重。 “谢谢!保重!”俞晖握手回答。 俞晖回到看见俞灿已经在包厢里睡着了,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地方,这孩子还能睡着,也是奇了。 轻轻抱起俞灿回家,俞晖满腹心事,启明星不明时,才会唤醒北极星,长兄成为了启明星,却给了自己北极星的代号,启明星是北极星的最后一道防线。 快到家时,俞灿朦朦胧胧醒了,耍赖非要俞晖背着背回房间,正碰见左海凡领着一队人要出门,左海凡逗着俞灿说:“小小姐,多大了还让人背?可没你这样欺负人的。” 俞灿把头扭过去,不看左海凡,俞晖问:“这么晚了,这是干什么去?” 左海凡小声说:“我家小少爷说那个信封说不定是瑾小姐的,这不,军门让我带着赶紧找找!” 俞灿闻言从俞晖背上跳下来,说:“我也跟着去!” 俞晖一把拉住她:“哪都有你!玩也玩了,戏也听了,去嫂嫂书房把你欠下的字写了,嫂嫂还能给你讲讲诗书道理!” “曾文正公家书……嫂嫂家祖上为啥写那么多字……家书有那么……”俞灿嘟嘴。 左海凡笑笑带人匆匆离开。 俞曜一直在外厅等俞晖回来,正好从外厅走出来说:“那怎么着?去大哥书房写,大哥也能讲。” 俞灿摇头摆手,忙说:“大哥忙大哥的事情,我去嫂嫂那里!” 俞灿快步离开,就像夹着尾巴逃跑的小狐狸。 夜晚,寿府沉静,四周无人,俞曜问:“办妥了?” 俞晖点头,张嘴要问,俞曜摇头,示意不要问。 第120章 万般忧虑 金敏贞没有华妍和两个孩子的消息,连夜赶回上海问了杂货铺、凯司令蛋糕店两个联络处向的几名学生了解情况。 清晨,在俞公馆前等到了出门的梅月。 金敏贞用枪指着梅月到了一处胡同,一把将梅月甩在地上说:“梅月老师,听好了,我只问一次,你打算姓红姓青。” “姓抗日!”梅月斩钉截铁地说。 “抗日?你把华妍和孩子们当成抗日的武器了?” “俞昭少爷本来也在抗日,我也在有意无意让俞昭少爷接触红色信息,可华妍一出现,俞昭少爷又回到党务调查处卖命了!” “那是你出卖华妍和孩子的理由?”金敏贞气急败坏。 “我没有!我只是去见寿绍瑾小姐,中途遇见华妍,让她看好孩子别给俞昭少爷俞灿小姐惹麻烦!”梅月解释。 金敏贞一面判断可信度,一面问:“你去见寿绍瑾之前去哪儿?” 梅月开始回想,那天去了棋盘街的书店,和知识渊博的店长谈了一会儿话,买了一本书带给寿绍瑾。 金敏贞听了梅月说见华妍之前去的书店,一定有问题,闭了闭眼说:“梅月,华妍和孩子要是有半点儿危险,俞灿会疯!俞昭能要你命!” “什么意思?”梅月不太明白。 “你想清楚你想姓红还是姓青,两个都抗日当然姓什么都可以,但现在青天白日要治自己的红色同胞于死地!而你,成为了递刀人!” 梅月有些紧张起来,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我……我做错什么了?” “我所料不差的话,棋盘街书店的老板是当年华妍和俞昭的老师,郁金!你把华妍和两个孩子害死了!好自为之!”金敏贞收枪离开。 她要验证这个猜想,金敏贞觉得心要炸了,要是郁金抓了华妍会被她怎么样,动党务调查处的家法吗?郁金这种人会不会伤害孩子……敏贞不敢往下想。 书店开门,只有一名伙计在,老板不在,金敏贞直接闯进去按住一名伙计,这名伙计也有点功夫,下意识要拿枪,金敏贞验证了自己猜测,掰折了伙计的胳膊问:“你们老板呢?”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爷爷我是谁吗?”小伙计叫嚣。 金敏贞直接掰折了伙计的另一个胳膊,用枪指着伙计的腿说:“我不问第二遍,你们老板呢?其他伙计呢?” “老板带人去苏……苏州” “去苏州干什么?” “进……进货!” 金敏贞一脚踩在伙计腿上,问:“去苏州干什么?” 伙计吓尿了裤子,说:“本来是说发现了共匪踪迹,但后来有好像……好像去抓党务调查处的一名逃兵……” 和金敏贞猜测的一样,金敏贞反手给伙计的两个胳膊接上,扔下一把钱说:“你招供了,你的上官不会饶了你,拿钱有多远跑多远!” 伙计忙磕头应承,抬头时已经不见了金敏贞的踪影。 金敏贞发动了所有能用的信息人脉,没有半点华妍和孩子消息,甚至给寿绍琛打了电话:“我想请你帮忙。” “无所不能的金小姐也有求人帮忙的时候。”寿绍琛调侃。 “我想请你不管是用红青帮人脉也好,还是俞昭党务调查处的信息也好,找华妍和两个孩子。” “华妍?烟花?和两个孩子,什么孩子?”寿绍琛不知道孩子的事情。 金敏贞说:“你别管什么孩子,先找大人,华妍为了寿绍瑾不被发现,自曝了,我猜可能在郁金手里,你帮帮忙,十万火急!” 寿绍琛听出了金敏贞的焦急,不再开玩笑,正视起来,准备叫人去找。 苏州这边有零星共党电台暴露,上海的联络点又被袭,党务调查处前后顾不上,四处搜查。 日本商会和特高课也嗅到了异样,一时间都汇集到了苏州,情况乱了起来。 寿绍琛犹豫再三,还是把在香港见过华妍的消息告诉了俞昭。 俞昭一拳招呼在寿绍琛脸上,寿绍琛也回了一拳,寿绍琛没提孩子的事情,寿绍琛猜测是华妍有了俞昭的孩子。 寿绍琛更是绝口不提在香港遇见俞灿,他想把俞灿摘出去,摘得干干净净。 一大早,俞灿从曾夫人那里起床,昨夜陪着嫂嫂写了一会书法,听嫂嫂温柔的讲典籍故事,沉沉睡去了,醒来用过早饭,想去找俞昭和寿绍琛玩,两个人都不见了。 过了好久,寿绍琛脸上才带着一点伤回来,俞灿问:“你去哪儿了?嫂嫂做了鸭丝粥,想叫你和小哥,结果你俩都不在!你脸怎么了?” 寿绍琛出不了门,只能全托给俞昭,应付着俞灿说:“昨天赢了你的钱,今天你小哥就土匪一样抢回去了!怕我告状,不知道躲在后花园哪里了。” 俞灿将信将疑,奇奇怪怪,下午更加心烦意乱,陪着老太爷下棋也心不在焉,只能告罪说回去休息。 俞灿忍不住给巨破莱斯路的公寓打了电话,没有打华妍房间的,而是打了金敏贞房内的。 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这不是金敏贞做法,对方没说话,俞灿知道即使不说话,搞不好也能查出电话来自寿府,于是说:“您好,请问我之前订的油画,画好了吗?什么时候送来?”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抱歉,我们正在准备,请问您是哪里?” “我!哪里哪里!一天天催100次,过寿的画,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国外请的画师嘛!” “我们这就准备!” “明天就要用!你们不能收了钱不办事!”俞灿故意抱怨,她知道巨伯莱斯楼下有个小美术馆,华妍的一些画具也放在金敏贞那里了。 放下电话,俞灿思量着难道是金敏贞出事了?那华妍呢?孩子们呢?俞灿迫切想回上海,深深无力感涌上心头,就同东条明一从楼上掉下来一样,就同被许芙清打了审讯剂一样,无力掺和。 俞灿想到了“鲛人”这个代号,她想紧急联络一下,虽然有公器私用嫌疑,可是顾不了这么多了。家人为了寿老爷子过寿忙成一团,寿绍璋有军务带左海凡和俞曜走了,俞灿一时被俞烨拉住帮着嫂嫂招呼一些远房亲戚和提前到来客人,脱不开身,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得空,却听有人私下议论寿绍瑗是赤匪的事情。 “满大家都传这件事,寿军门给压了下来,听说特派员今天就到了,寿军门一大早就去安抚上面来的特派员,明天搞不好就是腥风血雨!” “那这事,李兄怎么看?” “我将礼物放下了,推脱明日家中有事……” “高明高明!” 不一会儿,送礼物的人寒暄几句就走了,嫂嫂还以为是自己同管家没招待好,有些自责。 俞灿上前安慰说:“他们也配吃咱家的饭?送的礼物我都没瞧上眼!” 俞烨瞪了俞灿一眼,俞灿缩缩头,说:“嫂子,从凯司令定的大蛋糕明天一早送来的话,顺便给我订栗子蛋糕和双牛利,奶油上我要做成美人鱼的图样,好不好呀?” 曾萱怡温温柔柔,捏捏俞灿的小鼻子说:“好好好。 俞烨嗔怪:“吃的越发刁钻了,奶油还要做成美人鱼的样子!” 俞灿得意笑笑,转过头笑容渐失,金敏贞经常去凯司令买点心,也许说明那里有她的同事。 第121章 大寿前一天 一大早,俞灿收到了“想吃”的美人鱼蛋糕,欢心接过蛋糕后,前前后后查找,然而只有在蛋糕盒子下面写了小小的朝鲜语两个字“不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不动?那倒是给我一个消息啊。 俞灿给俞公馆打了电话,然而佣人小琴说梅月早上出去就没回,回来后让她回电话。 明日是寿老爷子大寿,寿夫人带着女眷去寺庙拜佛放生。 俞灿坐在轿子里左顾右盼,俞烨忍不住说:“老实一会儿,抓耳挠腮的,像只小猴子,哪家闺秀像你一样?” 俞灿倚偎在寿家嫂嫂肩头,说:“姐姐也没把我按照普通闺秀培养,自然不像,我是非凡闺秀!”随即抬头问:“嫂嫂拜佛要求什么?灿灿没啥心愿,要不帮嫂嫂求一对龙凤胎?两个人神佛更能听到了。” 一语羞得大少奶奶抬不起头,俞烨拧了俞擦屁股一把:“在国外待久了,满嘴胡话,这是你姑娘家家说的话?你大哥不在,你这猢狲要翻天!” 俞灿忙讨饶认错,吐吐舌头、揉揉屁股,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提篮、拿袋进香的人很多,两侧很多乞丐,寿家跟随上香的仆从众多,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路将煮好的干粮和银钱发给上来沿路的乞丐,并通知明日寿府寿宴,门廊处专门招待,请各位赏光。 听说就连其他市的乞丐,听说寿府寿宴,都提前半个月走来。 寿府十二进十二出的院落极大,八个门除东门南门招待贵宾,其余门廊处皆放流水酒席,不论男女老少,皆可参加,以礼相待。 乞丐知道是寿家进香,也十分规矩的站在道路两旁,甚至没有争抢。 俞灿好奇询问,俞烨说,这是对寿家的信任和尊重。 众人拜佛烧香,俞灿带着寿府的小丫鬟左顾右盼,溜出去玩。 小丫鬟问:“小九爷,您怎么不去拜拜?” 俞灿回头说:“叫我俞灿就好,灿小姐也行!你不用跟着我,你去拜拜,我在门外等你。” 小丫鬟跟着寿夫人吃斋念佛久了,信仰极深,可又怕俞灿走,一时进退为难。 俞灿笑笑,一脚迈进佛殿,小声说:“我就站在这儿等你,你去拜!” 俞灿望着满殿神佛,敬畏异常,然而她想不到能求神佛的事情。 华妍和孩子?金敏贞?东条明一或者说金长庚?俞灿不知道求什么,只是抬头望着慈悲的菩萨。 小丫鬟陪着俞灿四处逛,直到路过阎罗殿,俞灿有了兴致,走进去,抬头望,然后深深叹息,跪拜,俞灿默求:“乱世烽火,我为医者,您多开恩,莫要夺人性命。”求到这里,俞灿突然起身,直直望着供着的阎罗像,小声说:“要是不开恩,我抢也抢回来!要是开恩,明年我还来。” 回去的路上,俞灿偷听到小丫鬟纳闷问其他人:“小小姐别是判官转世,只拜阎王。” 俞灿一直心慌,挨到了一家人吃晚饭,寿绍琛和俞昭打着祝寿取礼物的名号不知道去哪里,寿绍璋和俞曜去特派员下榻的酒店招待着。 寿家大门口的喧哗不得不让管家来通报,说是有一位张特派员因为明天要回南京,所以不得不替“领袖”中正先生提前向寿老爷子祝寿,带这么多黑衣人来祝寿,确实少见。 好在俞晖已经到了门口,和这位张特派员打太极,管家招呼他在外厅喝茶,众多黑衣人留在门口,俞晖趁换茶叶的机会出来,对俞烨说:“长姐,他不是一般的特派员,能称蒋委员长为“领袖”,恐怕是亲信,大概是力行社的人。” “什么社我不管,亲信又怎么?他们来了两个特派员,一个缠住绍璋和阿曜,另一个来家里做什么?”俞烨问着,打算去看看。 俞晖摇摇头说:“长姐,要不请舅舅去招待一下,我说老太爷休息了。” 本来是在内庭回廊里说的,谁知道寿老太爷耳聪目明,拄着拐杖走出来说:“给我祝寿,我当然要去见见!”说着就往前厅走去,众人都来不及阻拦。 寿老太爷来到前厅,张特派员起身行礼,下跪说:“恩师在上,学生张兆阳叩首,恭祝恩师米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永固长!” 寿老太爷低头看看,想起了多年前的弟子,也是感慨,扶他起来,仔细打量,当年的毛头小子也是满鬓繁霜了。 张特派员扶寿老太爷入座说:“恩师,今日学生有幸再拜恩师,已是无憾!有两件事告知于您,同僚徐恩增明日为您贺寿,请您去南京为领袖讲习;还有件小事,领袖二公子建镐少爷在苏州,有意与令孙女双姝之一结亲,请三思。学生不能久留,再拜祝安!” 大张旗鼓的张特派员只是留下几句话和一堆礼物,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寿老太爷目光炯炯,对这个特派员的话并没有什么指示,只是招呼众人继续吃饭。 俞灿低头吃饭,默默不语,老太爷问:“灿灿是大姑娘了?有心事?” 俞灿抬头,慌慌张张看向老太爷,说:“我……我刚刚听客人们说苏州河附近有一家保育院,都是孤儿,咱们咱们捐点衣物钱财给阿爷积攒福报,好不好?” 此时俞灿不知道华妍带着孩子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金敏贞怎样,巨泼莱斯公寓发生了什么?只能寄希望于昨晚嫂嫂讲的福报。 寿老太爷很高兴,还没等答,寿老爷说:“驱遣除恶业,归依受真性,保育院里也是造孽,多少未婚女子不知廉耻产子……” 俞灿听了舅舅的话吓得一激灵,寿老太爷打断说:“信天缘便信天缘,哪是凡夫哪是仙。勿枉用心闲过日,业随福报猛如泉。咱家灿灿做得对!” 俞灿摸不着头脑,我还没做,一分钱也没给保育院呢,但还是迎合着笑笑。 而饭店里,寿绍璋耐着性子陪徐恩曾特派员喝酒,几次打探寿绍瑗的事情,然而总是被搪塞过去。 俞曜倒是能够放下身段,说:“徐特派员,我理解剿共迫在眉睫,但明日寿府家宴,您务必得赏光。” 俞曜的言外之意就是共党之事至少等我们老爷子过完大寿再处理。 特派员徐恩曾皮笑肉不笑的和俞曜碰了一下杯:“那是当然。” 这一句话让俞曜也摸不透特派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他来不就是坐实寿绍瑗赤党身份,然后把寿绍璋带到南京吗? 第122章 大寿危急之狸童变雁童 正月二十,寿老太爷大寿。 阳光透过晨雾洒在寿府这座古意盎然的府邸上,世代相传的大宅,今日洋溢着格外喜庆的氛围,喜庆中带着严肃和看不透。 府邸的大门上挂满了红灯笼,每个灯笼上都绣着金色的寿字。门前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拜寿桌,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祭品,香烛缭绕,点缀着一片雅致的氛围。 拜寿人络绎不绝。 俞二老爷在许芙清的搀扶下姗姗来迟,俞烨亲自给迎到上座。 许芙清小声说:“我同二老爷从南京来,还得请大小姐帮个忙,我姐姐带着小少爷俞暄乘船来的,姐姐突然身体不适,还想请大小姐派车去看看,顺便镇压一下哭闹不肯下船的小少爷。” 俞烨听懂了这番话,想是继二夫人许如君好脸面,想拿乔接应一下。若是讲道理的亲戚,怎会拜寿还让主人家接! 可今日寿老太爷过寿,俞烨自不会计较,点点头说:“好的,我带司机去接。 俞烨这边和司机走,徐恩曾特派员就以中央机要密电为由,强拉着寿绍璋和俞曜去查看密件和总裁特训,不得不先回寿绍璋办公室。 副官左海凡开车跟上,俞晖留了心眼,给左海凡一个眼色,偷偷在门房和左海凡换了衣服,俞晖替左海凡带着亲兵乘车护送,左海凡偷偷回去,在家里帮忙。 贺寿席面还未开始,众人吃茶点聊天,戏班在台上卖力。 茶过一巡,俞斯着向身边人介绍俞灿,并且说起给俞灿定亲南京杏林世家,林家大公子,刚好林家老爷来了,俞灿乖巧见礼。 心里却不以为意,你就是订了委员长家的公子,我姐姐看不上,也没用。 茶过二巡,俞斯着向身边人提起,许芙清学历如何高,如何得力,有意撮合许芙清和长兄。 俞灿心下嘀咕,敢情儿自己不是主角。 茶过三巡,昨日离开的特派员张兆阳去而复返,带着人礼貌进入寿家,缓缓拿出中央文件,宣读对共党寿绍瑗今日当街处死的决定!寿家管教不严,罚100万大洋。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师的兵力一年也就100万大洋,这是让寿俞两家大出血啊。 然而话锋一转,提到寿绍瑗在海外多年,被蛊惑,家人不必受牵连,且上方总裁有意撮合二公子与寿家二小姐结亲。 一时间众人明白过来,胡萝卜加大棒,与其说100万大洋是罚款,不如说是寿家二小姐的嫁妆,一贬一捧,甚至还通过结亲拉拢。 安排这一出大戏并且调虎离山的是徐恩曾,特派员张兆阳没办法只能受其驱使,然而为了不得罪寿家,晚上拜访后透露消息后,再次登门。 此时,张兆阳站在大厅中央等着寿星老爷子表态,然而响亮亮的锣鼓声音并未从戏台传来,而是从外面传来,戏班里扮演仙女的人甩着长袖进入,天女散花、麻姑献寿,这是安排好的节目,特派员张兆阳此时被一群戏班“仙女”围着,也是有些尴尬。 然而,众“仙女”围绕处,捧着寿桃的麻姑缓缓走出,在寿老太爷堂前盈盈下拜,口中念着京白:“孙女雁童代弟弟鹤童、妹妹狸童给爷爷贺寿,祝爷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身后锣鼓声减小,人们议论:“雁童就是寿家大小姐寿绍瑗的小名呢!” 俞灿心领神会,嚣张跋扈的寿绍瑾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大的,考虑这样周全,筹谋这样久,是在轮船上和金敏贞学习的那个月?还是知道长姐死讯在伦敦的那一晚? 很多人都忘了,寿家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双生子,只不过寿绍瑗一直是聪明懂事、沉稳雅静的典范,让人们忽略了看似张牙舞爪的寿绍瑾。 姐姐,那么聪明,三年前在香港,孤身一人护送走那么多同事,那么多货物,为在前线的兄长搜集情报、军饷,同胞妹妹,又怎么会差?! 听到窃窃私语的特派员张兆阳此时脸上阴晴不定,纵使自己这般圆滑,也想不到委员长那里算无遗策的被举报且抓住的寿绍瑗到底是谁。 “麻姑”跪在寿老爷子面前,寿老太爷缓缓接过寿桃,正欲开口,寿夫人抢在寿老爷前头走过去,说:“你这小妮子,在巴黎那么久,就会玩出彩的事情!担心死阿娘了。” 扮“麻姑”的寿绍瑾一愣,以为还要费许多口舌,没想到自己娘亲直接认错了自己。 俞灿看舅母寿夫人面露喜色,然而胸膛起伏,似是激动,俞灿有些困惑。 “麻姑”起身,晃着寿老太爷的胳膊说:“阿爷,我恨不得插上翅膀从巴黎回来,我的赏呢?”然后顶着戏妆,和气招呼管家说:“下面的客人怎么还站着?请入座喝茶,我这个就是个小插曲,大戏在后头呢,爷爷一会儿您看下面的孙猴子里,哪个是鹤童(寿绍琛),演得不好可没有赏!” 寿老太爷上下看着“麻姑”,慈善地说:“好好好,都有赏!天气热,快随你母亲换衣服,把妆卸了。” “麻姑”跟着母亲寿夫人去卸妆换衣服,管家急忙请特派员张兆阳和带来的人入座,席面要开始了,众人察言观色换了话题,说起今日的戏。 特派员张兆阳和带来的人仿佛被打了响亮的耳光,他们好像那个戏班的人一样,甚至还不如下九流的戏班,毕竟人家还有赏,还有叫号,自己演的这出戏,像个笑话,被称为“共党”的小姐,居然回来了。 下一出戏是《大闹天宫》,寿绍琛果真在里面卖力的翻跟头,时不时抓腮挠头惹得众人发笑,俞灿却听着戏班鼓点继续心慌。 换好衣服的“麻姑”穿着天青色镶白狐毛边旗袍,缓缓走到寿老太爷身边伺候,浅笑嫣然,俞灿都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连她也分不清温婉的人究竟是寿绍瑾还是寿绍瑗。 俞昭还是没有出现,说好了一起表演节目的,俞昭真是不靠谱。 张兆阳终是坐不住了,上前问寿老太爷安,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寿老太爷依旧笑呵呵说:“张特派员,您看我这孙女回来了,这其中怕有误会,多半是重名,等我大寿之后,您再核查?” “误会误会,学生回去一定严查造谣恩师之人。”张兆阳擦着汗水。 “寿绍瑗”一脸不明所以,询问似得看向俞灿,一直低头不语的俞灿此时抬头故意小声却清晰地说:“瑗姐,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好像是说给瑾姐定亲要100万彩礼,可是瑾姐还在维也纳上学呢,现在自由恋爱……” 寿老太爷适时打断:“小孩子,别乱说话!” 俞灿垂手坐好,说:“是”随即眼里闪着星光和看上去略有疲惫的寿老太爷说:“阿爷,我也有节目,但是不想表演给这些人看,晚上在庭院里,我专门给您表演。” 第123章 大寿危急之两个包裹现身 寿老太爷摸摸俞灿的头,说:“好啊!表演的好,阿爷有赏。”然后抬起头对张兆阳说:“特派员留下来吃席面吧!” “不了不了,学生……学生还有要务在身,学生先行告辞。”真是一刻也留不得,带着人灰溜溜的从侧门离开。 “寿绍瑗”嘴角微微翘起,抬头又是大方得体的微笑,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言行举止。 有人在前厅招呼,俞灿奇怪长姐怎么还没回来,“寿绍瑗”就使了一个颜色给俞灿,俞灿跟上去回了后厅。 “舅母呢?”俞灿问。 “睡着了。”“寿绍瑗”恢复了寿绍瑾的语气。 “啥意思?” “母亲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她是不忍心让老爷子认下,自己才出面的,我担心她伤心过度,你之前的麻醉,我用上了……你背着你的随身小药包去看看姆妈吧。”寿绍瑾典型的阴阳怪气,此时还带着无力。 俞灿背着小药包去看了看舅母,也把自己请华妍帮忙打稿画好的献寿图准备好了。 席面要开始时,俞曜同俞晖、寿绍琛和徐恩增特派员回来了,俞烨也带着俞暄和俞二夫人回来。 园中歌声、乐器声、交谈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台上众多年轻曼妙的身影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京剧名家兰先生一曲唱毕就赢得了连连掌声。 众人齐拜寿,一派祥和。 一直热闹到了傍晚,宾客渐散。 寿老爷子多喝几杯酒,被扶回去,大家相继送客人。 趁着后院没人的空档,俞灿拉住“寿绍瑗”问:“姐,接下来你怎么办?” “一直演下去!”寿绍瑾斩钉截铁地说:“从我和你说完这番话后,我只是寿绍瑗,而阿瑾,已经和爱人远赴欧洲了,俞灿,我欠你的。” “啥?啥?”俞灿听得云里雾里。 “华妍为了我不暴露,带你的孩子提前来苏州了……金敏贞那边好像出了问题,她联系了俞昭……” “啥!”俞灿闻言大惊。 然而,没等俞灿有过多反应,前厅传来了喧闹,俞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她听见了善湛和善思的哭声。 顾不上任何事情,向前厅跑去,“寿绍瑗”紧跟其后。 樱庭子郎代表日本商会来祝寿,同警署一起来的,贺礼不少,身后的两个日本和服的女子还抱着两个孩子。 那天华妍带着孩子被日本商会的人拦截,为保护孩子,华妍将孩子藏在旅馆,自己去引开前来搜查的人,并且尝试联系寿家。 离开前,华妍为了让孩子更好理解,用德语说:“妈妈要和你们玩个游戏,一会儿有人来接你们,别人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啊?你们要说是寿家的孩子,记得了吗?” 两个孩子还懵懂无知,点点头答应。 只是未曾想,联系寿家未成功,却被刚刚到来的许芙清发现端倪。 围堵下,华妍被日本商会重伤,而党务调查处适时截胡,半道秘密干掉了日本商会的几个人,意外救出了华妍,医院里,华妍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几个小时,可这十几个小时里华妍的手一直都攥着一把钥匙。 那是两个孩子在旅馆的房门钥匙。 郁金看了华妍几次,似是确认这个人是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烟花,像又不像,说不出来原因。 良久,良久,医生说这位小姐脱离了危险。 郁金吩咐手下人说:“叫俞昭来领人认人吧!” 樱庭子郎带着商会人找到孩子,一是觉得孩子穿着气度不俗且眼熟,二是听孩子说中文是寿家的孩子,吩咐手下好生照料,暗忖:这孩子十有八九是东条明一勾结共党生的,寿家和共党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咬死寿家。 樱庭子郎说:“傍晚叨扰,实属无奈,我舅舅东条明一被刺杀,警署追查说是赤匪杀了东条明一先生,追到赤匪处只有两个奶娃子,两个孩子自称是寿家人,饶了这一大圈,警署的人带着我来问问,总不能是两个孩子杀了我舅舅,如果是,那就只能法办了,只是两个幼童,于心不忍”言罢,樱庭子郎自顾自笑了,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枭心鹤貌。 警署一边得罪不起寿家,一边拿了日本商会的贿赂,进退两难。 一个狗腿子好死不死拿出枪,怼在孩子头上。 许芙清故意说:“今日是寿老爷子大寿,你们从哪里找来的野孩子,别脏了寿家门!” 大少奶奶曾宣怡声音不大,但语气异常坚定说:“谁敢在寿家门里造杀业!稚子何辜!” 俞灿背着小包一路要跑过来,被寿绍瑾一把抓住,她说:“我帮你认下孩子,阿琛还不知道。” 俞灿一愣,想要挣脱寿绍瑾,寿绍琛知不知道孩子有什么关系,心下却是感动寿绍瑾关键时刻不顾名声,只是如今她是“寿绍瑗”,是三年前、甚至四年前、五年前的寿绍瑗。 俞灿挣脱出来出来,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拿出了金敏贞的那个“礼物”——精致的德系手枪和自己医疗“小玩具”手术刀,俞灿利落打开保险栓,对着警署拿枪对着孩子的人说:“孩子要是吓哭一声,我要你命!” 警察署的愣头青还没回过神,俞灿上前手里的手术刀刀起刀落,砍断了那人手指,他的枪掉在地上。 众人安静愣神,任谁也没料到,一身孩子气的小姐这般残忍。 那人哇哇大叫,竟说出了日语脏话,俞灿嘴角微勾,就知道警察局别说是愣头青,就是傻子也不敢在寿家门里掏枪。 俞灿随即用枪指着樱庭子郎,说:“樱庭先生,在草原上,你知道拿孩子要挟母狮子的后果吗?” 俞灿一语,众人皆惊。 寿绍琛更是石化。 樱庭子郎说:“今日寿老爷过寿,灿表妹在苏州尽孝,可在奉天养病的东条先生是您的亲外公,您是否应该尽孝呢?” 俞灿看了看有些受惊的两个孩子,瞪着大眼睛看自己,换成孩子听不懂的日语说:“这么说,你是我表哥?既然是表哥,那你抓着你的亲外甥,让外人用枪指着是为哪般?” 第124章 大寿危急之俞灿逃走 “灿小姐,你是小孩子,可别来添乱!你说是你的孩子?”许芙清问,“孩子父亲呢?” 俞灿一时语塞,跪坐在地上抱着善思和善湛,略有些无助的看向周围,后院因舅母晕倒,阿爷贪杯身子不适去休息,中医老供奉去诊治。 这场面断断不能让阿爷和舅母再有什么刺激。 舅舅此时迂腐,大表哥临时去军中,兄长俞曜刚刚匆忙去南京履新上任,长姐送几位贵夫人未归,“好大爹”俞斯益刚刚和林家人夸俞家家规如何谨严,子弟如何懂事就出现这样的事情,此时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或者一拐棍打死自己,许芙清要把共党的帽子栽在寿家或者俞家门里,寿绍瑾如今成了寿绍瑗…… 真是太巧了,这局一环扣一环,上午是自己人的为难,下午是自己人加上外人的为难。 俞灿无助地垂眸,樱庭木郎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被寿绍琛带着人和日本商会拖拽,樱庭木朗深深看了一眼寿绍琛,樱庭木朗直接脱下衣服,一个狼狈的趔趄,匆忙站定,鞠躬说:“我的!” 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冲着俞斯益的方向,实际上是对许付清说:“我禽兽不如,俞灿在维也纳救过我的命,我却……未经她同意,就,就伤害了她,我不敢承认……今天,我,给大家个说法。” 樱庭木郎去扶起俞灿起身,俞二老爷俞斯益冲过来,狠狠给了俞灿一巴掌,善湛善思两个孩子吓坏了,哇哇大哭。 俞灿顾不得脸颊的痛和嘴边的血,爬起来将孩子护在身后,然后俯下身哄孩子,任谁看了这一幕都相信这是一位母亲的本能。 两个孩子哭闹不止,俞灿拉着樱庭木郎说:“你不用给其他人说法,你敢出面,来这里,给我说法就够了,带我走!” 俞灿脑子彻底成为了浆糊,此时唯一能想明白的是,寿绍瑾回来是为了把寿家洗干净,华妍为了保护寿绍瑾才生死不明,而自己离开,也是为了彻底洗清寿家和俞家。 俞灿抱起善思,牵好善湛,起身,匆匆跑过来的寿家嫂嫂曾宣怡拦住,说:“小妹,别走,等长姐回来,这些自有说法。” “让她滚!俞家没有这样伤风败俗的孽障!滚!”俞二老爷气急败坏,敲着拐杖。 俞灿转身就走,寿绍琛却拦住说:“你闯了祸就想跑,你和孩子留下!” 俞灿垂眸不语,两个孩子还在哭,俞灿低头看着哭泣的善湛,从来没觉得大哭的善湛像寿绍琛。 寿老爷此时也觉得当着宾客没了面子,拉着幼子寿绍琛不让他拦俞灿。 俞灿想过无数次孩子回寿家和俞家,从没想过是日本人送回来,也没想过把孩子爹安在樱庭木郎身上。 俞灿经受不了一点别人鄙夷的目光,尤其是寿家舅舅嫌弃的目光看向孩子。 樱庭子郎此时火冒三丈,完美的计划居然被樱庭木郎这个傻子破坏了。 寿绍琛因为事情太突然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帮俞昭安顿好华妍,想着为俞昭今日缺席找说辞,回来就看见俞灿承认自己有两个孩子,然而事情发生太快,他来不及反应。 寿绍瑾在伦敦见过两个孩子,她一直瞒着没告诉寿绍琛,此时,她突然想明白,两个包裹,两个包裹,是……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寿绍瑾突然红了眼,然而她此时她是活过来的“寿绍瑗”。 俞老爷气得一个趔趄,坐在楼梯上,后院传来老太爷喝多酒情况不太好的话,傍晚本来应该宁静的寿家前院乱做一团。 寿绍琛回想刚刚俞灿无助时想要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听着许芙清安慰俞老爷的话,寿绍琛反应比寿绍瑾要迅速,急忙甩脱父亲的手,冲出大门外,然而俞灿已经乘车离开。 俞灿和樱庭子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出寿家大门,樱庭木郎路过樱庭子郎身边用日语说:“真为哥哥感到羞耻!” 这还是那个腼腆的木郎吗?樱庭子郎心中画了问号,短短三天,这傻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快步上了樱庭木郎的车,俞灿听见身后有人叫喊自己,可能是寿绍瑾,或者是寿绍琛,但始终没有回头,俞灿也不敢回头,还没等在车上坐稳,俞灿说:“快走!” 樱庭木郎有求必应。 樱庭木郎不时从后车镜看俞灿搂着两个孩子,问:“去哪里?” 俞灿也不知道去哪里,可是她知道,她不敢待在苏州,待在寿家,只能说:“我要带孩子回上海,然后……然后出国,你……你和我们一起吗?” 樱庭木郎说了后悔一辈子的答案:“我不会强制把你和我绑定的,你救过我两次,我还上一次,后面……有机会再还。要是有机会,你先在国外等我,我们一起在维也纳开个诊所……好……好吗?” 俞灿感激地看了看樱庭木郎,用日语问:“好!你家人……你怎么和你家人交代?” 樱庭木郎笑了,一口整齐的白牙,甚至带着一股子天真,他也说着日语:“你不知道吧?我母亲生我时难产,樱庭家族人丁较少,但也是世家,我父亲是作家,一直带着我,小时候你母亲常带着我玩,大学时父亲去世了,我才中断学业回到外祖父这里,樱庭子郎说是我父亲外室所出,实际上,他是舞伎之子,我外祖父瞧不上他的,可他能力胜过我千百倍,之前我很敬爱他,只是我了解,我父亲,不会和舞伎……”樱庭木郎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刚在寿家发生了什么,俞灿自己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手里有血迹,头脑一片空白,叹口气,问:“你为什么会来?” 他侧头看一眼两个孩子,专心开车,日语问:“这是我舅舅的孩子?” 俞灿没说话,樱庭子郎说:“你看啊,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我没有家人了,如果说还有家人的话,你和两个孩子算吧。” 俞灿不知道想到什么,留下两行泪水,善思忙懂事的给俞灿擦擦。 樱庭木郎说:“我哥哥,我一直把他当哥哥的,是他,是他,杀了舅舅。” 俞灿还是无语望向窗外,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搅进来,但事情已经发生,只能承担,唯一难过的就是,出门没告诉姐姐,姐姐回来后知道了不知道是会生气更多还是担心更多。 赌场事差点让长兄长姐蒙羞,这回,可是实打实给俞家抹黑了。 第125章 大寿危急之樱庭木郎 樱庭木郎车开的很快,俞灿见后面没有人追上来,指着前面一家小旅馆说:“把我们在这里放下吧,我和孩子休整一下,你帮我买回上海的船票,好吗?” 俞灿下车,樱庭木郎鞍前马后,似是征求意见:“我送你回上海?” 俞灿心累极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樱庭木郎端上饭菜送到路边旅馆萧瑟的小房间,从车上拿出了自己的衣物,忍了很久说:“这是我的衣服,新的,没穿过,随即补充,我,我和我哥不一样。” 俞灿熟练整理着两个孩子的鞋袜,回头笑笑:“我知道,帮我买票吧!” 樱庭木郎点头称好,刚要出门,想起来说:“你和我都选择不了命运,但好好活着,就有反抗的希望。” 俞灿点点头:“这话,是我在维也纳说给你的!” 樱庭木郎前脚走,后脚俞灿放下珍贵的皮草手笼,喂给孩子一些米粥,收拾一下自己,脱下了自己今日新穿的却已经脏兮兮的真丝棉绒旗袍,换上了樱庭子郎的毛衣和风衣。 带好樱庭木郎扔下的钱包,樱庭木郎不是傻子,两个人总会被查到,他给俞灿打个掩护,他去买船票,海运寿绍璋总会知道,商会也容易找到樱庭木郎。 俞灿则自己买了从昆山到上海的火车。 樱庭木郎紧紧捏着船票默默看着俞灿带着孩子坐黄包车离开,俞灿,你不知道,我母亲是个疯子,是东条浪速唯一的亲生孩子。很小的时候,你的母亲救过我;上大学时,你又救过我,两次,如果能选择,我会坚定站在你那边,以你为信仰。 樱庭木郎也扔下车,叫黄包车去码头,晃晃悠悠的船上,樱庭子郎想起俞灿的母亲,那个温柔的女子,怀孕后躲在日本一家小旅馆,东条明一舅舅带着自己去看她,她眼睛很亮,招呼自己坐下。 她说:“木郎给姑姑和弟弟妹妹带什么好吃的了?” 樱庭木郎:“姑姑怎么知道肚子里是弟弟妹妹?” 东条明一说:“你小姑父会中医,说是通过诊脉诊出龙凤胎,吹牛!” 俞斯末在一边包着小姑姑爱吃的馄饨,说:“别不信,你们等着瞧。” 樱庭木郎不敢挨着俞灿的母亲美惠子,美惠子却让他的小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和弟弟妹妹打个招呼,以后你有玩伴了。” 确实,他有玩伴了,在维也纳。 在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天台上的樱庭木郎。那时为了完成结课论文,俞灿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已经待了40多个小时,出来时有些阴天, 星星没有几颗,看见对面天台上坐着一个人,之前她就听说有学术压力太大的学生跳楼自杀的。吓得急忙跑到那个楼上,这是俞灿第一次见樱庭木郎。 樱庭木郎满眼绝望,还以为是个被外国学生欺负的中国留学生。俞灿不敢上前刺激他,故意弄出声响,用德语说了句:“食堂吃饭得排队,图书馆借书得排队,现在想自杀也得排队了吗?” 见樱庭木郎没有回话,俞灿向前走近了一些说:“要不你先让让,让我先来,我赶时间去见上帝。” 樱庭木郎绝望地回头,看着俞灿,喃喃问了一句:“为什么?” 俞灿一想,还能说话,这事儿有门儿,想了想心理学的知识点和技巧,又悄悄靠近一些,自顾自话:“我母亲父亲讨厌我,我一个人在外求学很孤独,没什么朋友,经常有人瞧不起我,课程也太难,我觉得自己没什么价值。” 俞灿把所有能想到的学术自杀原因都想到了,见樱庭木郎稍稍有些触动,自己又悄悄靠近一点,换成中文说了句:“朋友,咱俩都要死了,你能说说你的原因吗?” 樱庭木郎想了很久,说:“我不喜欢医学和药学,也不想回中国。” 这是俞灿没想到的,不喜欢你来医学院干啥呢,俞灿自觉他脑子不好,但是还是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一边悄悄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悄悄拿出包扎带系在自己手腕上和旁边栏杆上,一边耐着性子违心地说:“我也不太喜欢。那你为什么不换专业换学校?” “我家人,我……”樱庭木郎还要说什么,俞灿上前直接一把薅住他的领带,用力往后扯,樱庭木郎并没有防备被扯回了栏杆里面,脸被领带勒得通红,甚至咳出了眼泪。 俞灿累地气喘吁吁,仍不松手,说:“刚刚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是新的你,不喜欢医学就重新选择吧!好好活着,就有反抗的希望。”瞥见他手里化学不及格的成绩单,心里暗想这个人真没用,因为学习不好还要死要活的,学不好就努力学,不想学就换专业啊!纠结什么! 樱庭木郎可能是压力太大,开始大哭,哭过之后,说了句:“谢谢你,刚刚看到你,我仿佛看见了我的家人。” 听到这里,俞灿有些同情他,俞灿知道中国留学生过得不好,之前大哥资助过十几个留学生,大哥反复叮嘱要请这些留学生来家里吃饭。所以俞灿一直把这件事情当成任务执行。看他情绪稳定了,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脸怎么弄得?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叫人帮你打回去!” “不不,是我自己……” 学习不好就自己打自己,这可真是够上进的,俞灿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樱庭木郎。请多关照,同学你呢?” 俞灿没想到他是日本人,依然友好回复:“我叫俞灿,幸会。” 俞灿称赞了一句,继续示弱说:“你汉语说得真好,我不会日语,你教教我?” “谢谢,我在上海同文书院上学,所以会说汉语。” “真巧,我家在上海,欢迎来我家玩。”俞灿每次交朋友都是这几句话,因为自己想要提前毕业,所以每天围着图书馆实验室和导师转,也得抽出时间被东条明一抓走围着他转,只有偶尔和外祖父家的寿绍瑾能说几句话,阿瑾姐那时很高傲也很会社交,她不喜欢日本人,她经常讲国内东北的局势,还有日本人的无耻与凶残。俞灿此时看到这个因为成绩不好寻死觅活的日本同学,内心怀疑凶残这个说法。 出于好心,俞灿从书包里拿出了她在实验室写论文吃剩下的饼干和巧克力,递给了他,对他说:“吃点吧,吃完了我们一起下楼。” 看见樱庭木郎犹豫着,俞灿自己拿出一个饼干放在嘴里,边吃边拉起地上的樱庭木郎说:“走吧,走吧,明天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你那门课我学过,你可以找我来补课!每个人都有长处的,用你的长处找我交学费吧!” “谢谢你,谢谢你,我会油画……跳舞,还……还会刀术,我父亲有几家道馆。”樱庭木郎听到补课这句话眼前亮了一下,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俞灿压根儿没注意听,说了句:“行行,你教我那个刀流,我教你化学。” 和樱庭木郎互相学习技能有段时间,寿绍瑾表姐发现后大呼小叫说俞灿谈恋爱了,她要向俞曜告状。俞灿觉得知识互换很公平,和恋爱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阿瑾姐不喜欢日本人,息事宁人最好,也就不见了, 后来樱庭木郎频繁制造和俞灿的偶遇,他放弃自杀的原因不是俞灿的心理战术,而是因为俞灿真的像他家人,他的姑姑。 而俞灿还和东条明一说自己和一个叫樱庭木郎的日本人交朋友了,东条明一当时没有任何反应。 再后来,樱庭木郎阑尾炎疼得要死要活,命悬一线,是俞灿给他带去住院手术……那次手术,东条明一“碰巧”不在医院,也不在维也纳。 都说恩不图报,可俞灿总怕这个脆弱的男孩玩自杀,动不动就会说,你好好活着,你的命是我救的,两次! 樱庭木郎把这句话甚至纹在胳膊上,好好活着,就有反抗的希望。 第126章 遇劫匪和救人一命 左海凡没料到家里突发这样的状况,生等着日本商会走了,交代好家里的亲卫,立马回军部知会寿绍璋。 寿绍璋深知海上“剿匪”是调虎离山,可不得不附和,因为军火被倒卖是实打实且不能容忍的事情。 俞曜送特派员徐恩增,却被拖住脱不开身,以教学经费、学生闹事、新职见总统等多种理由,强行要求去南京履新。 从通报有军火丢失寿绍璋离开,俞曜深知又是调虎离山,一个计策用不了两次,怕是家里会出问题,此时故意咬破舌头,咳嗽出了血迹在手帕上。 俞晖急忙道:“兄长,小弟疏忽,初春天寒,这几日劳累,您咳疾又犯了。” 徐恩曾回头看向俞曜,面色苍白,唇角带血迹,假模假样关心:“俞老弟,你这没事吧?” 俞曜浅笑,虚弱摆手:“无事,让恩曾兄笑话了。” 俞晖说:“兄长,您出来匆忙,并未带药,这可是要命的事情,耽误不得!”说完,俞晖指挥前排的司机说:“劳驾您送我和先生回去取药。” “小晖!咳咳”俞曜声音略低,却止不住继续咳嗽。 俞晖一边给俞曜捶背顺气说“兄长别生气”,一边眼中略有泪光看向徐恩曾说:“徐先生,您有所不知,长兄长期伏案工作,劳累成疾,俗称肺痨,需得是德国进口药才能救命!” 徐恩曾一看俞曜此时面白气弱,想起上峰只是说请俞曜来南京,可没说要他命,更是不敢托大,急忙叫司机返程。 然而,返程后,大姐带着俞暄和继夫人刚回,寿家乱成一团,老太爷晕倒未醒,寿家舅母病重,幼妹还和日本樱庭家有了两三岁的孩子,被逼离家…… 火车上,善思这几日被折腾的有些低烧,俞灿喂了一些盐水。 善湛敏感问:“妈妈,为什么这次游戏玩这么久,华妍妈妈呢?这不是游戏对吗?我和妹妹做错什么了吗?你们骗小孩子。” 俞灿心力交瘁,不知道华妍情况如何,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收场,可依然保护孩子的一颗童心说:“这是一场游戏,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游戏,就看你想怎么玩,以什么角色去玩。” “妈妈,今天你说日语我听不懂,可是那个老伯打你,我很难过,这里痛。”善湛捶着自己胸脯说,善思也哑着嗓子说:“妈妈,思思最近好听话,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开心……也不喜欢思思和哥哥。” 俞灿回过神,笑着解释:“不是的,宝贝们,这世界上很多人喜欢思思和湛湛,但我们也得允许很小的一部分人不喜欢我们,这是个游戏,妈妈没有骗你,我们身边所有的事情都是游戏。你们快睡一会儿,明早到上海,咱们吃糖葫芦!” 折腾了几天孩子们沉沉睡去,和小孩子聊天俞灿觉得很治愈,心烦意乱的感觉好一些,这些天莫名其妙的担忧也没有了,难道真的和孩子们心连心?俞灿闭上眼,乱哄哄的脑子终于能静下来了。 俞灿在思考对策,也在担心华妍和金敏贞。俞灿不知道回上海后能去哪儿,但应该是准备出国了,说起来好笑,没被大哥打出国,居然被“父亲”打出去了! 夜里的火车,乘客都被摇晃着进入了梦乡,只是这梦的甜苦也分三等。 俞灿和孩子头等卧车里热气管升到三十八九度,高过人的体温。 人家说火车一等舱睡榻上的弹簧软绵绵的,人躺在上面像驾着云的婴儿车,可俞灿娇养惯了,怎么睡得着。 二等卧车里温度和头等一样。只是睡铺要窄小,弹簧也不大软,人只是睡觉,不像驾云婴儿车。至于三等车里根本无所谓卧室,白天是坐在那椅子上,到晚上依然是坐在椅子上,痰在地上笑,残烟卷蚂蚱跳,一阵咳一阵叫。风伴着煤屑吹来,闯进鼻似酸醋呛的流出眼泪,人憋闷的像在棺材里。 然而这趟火车,在半路,分不了一等舱和三等舱了,前方铁路被炸坏了,枪炮声响起,车厢一阵慌乱。 俞灿捂着孩子的耳朵,被人流挤着莫名其妙下了火车,在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地方,众人咒骂不迭。 俞灿深吸一口气,背着湛湛,抱着思思,听车上人员说前方有村庄,准备先去落脚。 村庄里灯光闪闪,然而确实要走很久的路。 俞灿跟随人流小心往村庄走去,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 然而,乱中生乱,黑漆漆的半路上,还有人趁乱打劫,其他一等舱的人跑得慢了,也被打劫,俞灿带着孩子跑不快,解下手表掏出钱包,说:“没有其他的了。” 俞灿带着两个孩子,夜色黑,几个人可能是没看出男装打扮的俞灿,也可能是被旁边几位贵妇人闪闪亮亮的皮草吸引,几位贵妇人身边有两位男家丁阻拦,被打倒在地, 众人忍不住上手去调戏贵妇人,俞灿想说话却咽下,眼前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被打倒的老仆趴在地上说:“敢动我家夫人,不得好死!”被旁边的人一棍子打掉了牙,满嘴是血,俞灿捂着孩子的眼睛,默默往后退。 贵妇人里有一位穿仆人衣饰却气度不凡的中年妇人,说:“好汉,已收钱财,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几个人还是淫心大起,一时间众妇人花容失色,想跑高跟鞋还陷在泥里。 俞灿带着孩子一步步后退,靠着旁边的树,打算逃走,一个妇人尖叫指着俞灿说:“她,她要跑,她是个女的,虽然带着孩子,但一看就是雏儿。” 中年妇人来不及打断这句话,劫匪有兴致看向俞灿和孩子。 俞灿掏出手枪,说:“这把枪产自德国,弹容六发,你们有七个人,我保证会打死五六个,你们想试试?” 盗匪们一时不敢上前。 俞灿接着问:“你们不过图财,可别把命搭上!咱们好聚好散,你们带钱走!” 众人不动,俞灿一枪打在地上,草皮炸开,一时间众人拿着金银细软等钱财四散逃走。 俞灿也吓得要脱了力,因为枪里只还剩一发子弹了。 两个孩子扑过来,俞灿紧紧抱住孩子,孩子说:“妈妈真厉害!” 俞灿笑笑,重新抱好孩子,向村庄有灯火的地方走去。 然而,身后几位贵妇人却小声呼救。 俞灿本不欲理,可还是忍不住回头,那个仆人衣饰的中年妇人呼吸困难,轻咳喘息,气急且意识模糊。 俞灿放下孩子,此时这人已经不能讲话,打算过去检查,却被几位妇人拦住,尤其是刚才告状的那个妇人,说:“别以为你有枪,就可以报刚刚的仇!” 俞灿哭笑不得,说:“你们再拦着,这位夫人就死了!” 善思小声说:“我妈妈是医生……“ 几个妇人将信将疑让开,俞灿仔细了一下检查,自顾自说:“asthma?”马上问:“她之前有哮喘。” 躺在地上头上还流血的老人说:“是,哮喘的毛病我们这位……这位……这位老妈妈好多年不犯了。” 俞灿从药包里找出麻黄碱,说:“运气好!”然后自己尝了一点点说:“这是麻黄碱,专治哮喘,不是毒药,我吃给你们看。”然后喂给了这位中年妇人。 俞灿回头给躺在地上流血的老佣人检查了身体,包上伤口,就在树下休整,准备去村里找人。 这时候村里却来了牛车,说看见前面火光,村里保长带着青壮来看看,请他们先去落脚,俞灿第一次坐牛车回到了村里。 第127章 劫匪与绑匪 此处村庄离上海百十余里,也算富庶村庄,然而断壁残垣犹在,初春极寒,灯火零星。 好在农家是好客的,村中大户收拾出来干净的屋子给俞灿和孩子以及几位女客。 有几位女客堵着鼻子有几分嫌弃,俞灿带着孩子连连道谢,并为深夜叨扰致歉。 天已经蒙蒙亮,俞灿搂着孩子微微打盹,可睡不踏实。 想不明白,从维也纳打算回来那天开始,总是小心,总是筹算,就算有不足,可到底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本来是打算把孩子送回寿家的?可是昨天为什么下意识是想逃? 听着两个小孩子喘气有些鼻音,是有些风寒了,俞灿起身想看看能不能去厨房煮些姜茶。 俞灿还没走到屋外,被一个小黑影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孩子,没穿鞋,身上还穿着破烂单衣,盖不住肚皮,灰头土脸,啃着手指头。 俞灿心下难过,悄悄翻找出几颗糖果给那个孩子,还是昨天上午寿家嫂嫂偷偷塞进自己小包里的,从不明白恍如隔世这个词的含义,如今却是实实在在体会了。 那个孩子最开始不敢上前,但跃跃欲试后,拿了糖转身就跑。 俞灿苦笑,在黑漆漆的厨房没有找到姜,拿出打火机也点不着柴火,往外面走走,看看能不能要些热水。 俞灿才发现,自己和几位夫人住的地方已经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了,靠着村祠。 门外很早就起来干活的农妇手脚很麻利的砍柴烧水,穿着的棉衣有些漏棉花,显得臃肿笨重,看起来三十岁的样子,看见俞灿出来,急忙招呼当家人,原来,她把俞灿当成男人了。 当家人就是昨夜来帮忙的保长,看起来已经有五六十岁,看见俞灿出来急忙作揖问:“小哥昨夜休息可还好?” 俞灿回礼,说:“深夜收留,多有叨扰,不知怎么谢您才好。” “不敢不敢,你们都是大人物,我昨天就看出来了,你们好歇,一会儿我婆娘把饭送过去。前面铁路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若要写信联系家中,明日村祠会有信差。” 明日,有信差?写给谁?姐姐吗?怎么敢?俞灿尴尬笑笑致谢,昨夜遭匪,身无长物,忽而瞥见自己西服口袋里还别着一只钢笔,急忙摘下,递上:“保长见笑,某身无长物,待平安归家,定有重谢。” 保长稀罕的接过钢笔,笑嘻嘻说:“好说好说。” 农妇端上来一些粗制粥饭和咸菜,俞灿这时才看出,农妇不是穿着臃肿,而是身怀大肚才显得笨重,肚子下沉,看着已是临产,居然还能做这样的粗活。 俞灿喂两个孩子,可孩子吃不下这样的粥饭,俞灿也没法子,只能将粥中的水舀出来,泡上兜里剩下的一点桂花糖,给孩子当糖水吃。 喝了粥,俞灿困倦不堪,直到外面有些许动静,俞灿才惊醒,抬眼看见孩子还在身边睡着,慌忙去摸孩子,摸不到,发现自己被绑在祠堂的后院,身边还有昨晚那几位贵妇人。 俞灿心底一凉,居然……居然,是绑票! 此时头疼得紧,晃了晃不清醒的头,挣扎要坐起来,昨晚穿着佣人衣服颇有气势的中年夫人说:“慢点起,仔细头疼!” 这句话让俞灿一下子恍惚,瞬间红了眼睛,仿佛是春节那天高烧刚醒,长姐俞烨的话。 俞灿起身,靠着墙,孩子呼吸均匀,才略微放下心,长叹一口气,轻声问:“夫人,您可还好?” 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闻言,这才抬眼打量俞灿:“遇事不慌不乱,还有礼有节问我可好,是世家子弟?” 俞灿不语不响,中年妇人继续打量俞灿。 有位比俞灿早醒一些女子照顾着中年妇人,正在逐一叫醒身边横七竖八睡倒的人,说:“昨天看你身着不俗,女扮男装,带着两个孩子神色焦虑慌张,我以为是哪家的姨太太跑出来了。” 俞灿垂头,依旧不响,只是观察她照顾那位中年妇人,心道:你照顾的中年妇人才是穿着佣人服装的正头夫人带着姨太太们跑出来吧。 俞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的枪被人拿走了,此时被绑着难受,更是担心在稻草上睡着的两个孩子。 到底自己做了什么孽,要带着孩子遭罪! 中年妇人扫了一眼那个名女子,女子立马垂手不响,中年妇人自说自话:“看你进退有度,懂医学还救了我一命,之前手头还有德制的精致手枪防身,我也许能大致猜出你的身份。” 这边听见了这位夫人的话,俞灿头也没抬,只是微微颔首说:夫人您的哮喘是痼疾,我放在您口袋里提炼的西药您要常备着,但整体调理身体还是需要长期锻炼和合理饮食,中医有些药方辨证施治。” “你在海外学西医,居然还对中医调理有些研究?你是俞家的孩子还是寿家的?”、 俞灿更怕惹麻烦,说:“夫人此时别拿我开玩笑了,俞寿世家,我寒门浅户出来的,怎敢高攀。” 中年妇人没纠结这个话题,而是看了一眼要醒的孩子,问:“你带着两个孩子回上海?是你的弟弟妹妹?” 俞灿说:“我的,我的孩子,我生的。” 中年夫人微微笑说:“撒谎!你眉骨未开,绒毛未褪,不像是婚嫁过的。” 俞灿答:“夫人别取笑,自由恋爱,未婚先孕,我们还是想想绑匪要多少钱吧?我没想到绑匪和村民是一伙的。” 那个中年妇人没接俞灿的话,继续说:“民生凋敝,鹑衣鷇食。” 俞灿轻轻叹气,外面依旧乱哄哄,还是早上那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在柴房外偷偷看俞灿。 俞灿也看着他,说:“别怕,你是又想吃糖了吗?” 男孩依旧怯怯看着,这时善思先醒了,有些害怕叫:“妈妈,肚子里的小火车呼呼叫,我难受。” 俞灿急忙将一脸忧愁褪下,换上笑脸说:“妈妈在呢。” 随即俞灿对那个“小男孩”说:“糖果我现在不能拿给你,我被绑住了,你来我的兜里拿好不好?帮我喂这个小妹妹一颗糖?好不好?” 灰头土脸的“男孩”趿拉着鞋走进来,扑通一声跪下,说着苏州话:“啾啾唔妈,她同南个奈奈一样,你啾啾唔妈。(救救我妈妈,她同你旁边那个奶奶一样(昨天晕过去了),你救救我妈妈。)” 第128章 啾啾唔妈 俞灿听懂了“啾啾唔妈”的意思。 但却一头雾水,“小男孩”壮着胆子给俞灿解开了绳子,俞灿松动手腕,一脸疑惑。 旁边的中年妇人对小男孩说:“你妈妈是早上烧柴的孕妇对吗?她要生孩子了?所以外面这么乱?” 俞灿检查自己的孩子,仔细看看善湛善思有没有受伤,忍不住还是担心这个这种迷药会伤害到孩子,忍不住深深叹气。 俞灿小心走到门口听见产婆说:“没办法了,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怕是腹中有双生子,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老爷您得拿个主意。” 俞灿透过门缝看着几个产婆黄黑色带血的长指甲,心下恶寒。 那个保长转了几圈,将旱烟袋在空中画了一道弧,就像阎王判官的手里的笔,定了生死:“保孩子他娘怎么个保法?” “要是保大人,就得把孩子在肚子里搅碎,化为血水,一点点把血水排出来……保长,我可得提前说,大人肚子里可能是男娃!” “保孩子怎么保法?” “赶紧牵一头青牛,把妇人放在青牛上,一圈一圈走,把孩子颠拉出来。” “不行!”俞灿和中年妇人异口同声拒绝,俞灿看一眼中年妇人,向后退了几步,一脚踹开柴房门,中年妇人走出来说:“让我来看看,我接生过很多孩子。” 俞灿看着那边产婆发黄的指甲,说:“我是全科医生,请把我的包还给我,让我检查一下孕妇。然后你们再绑我?昨天我给这位夫人看病,您大儿子是见过的。”俞灿指指角落里没穿鞋的孩子。 不知是俞灿突然有了气场,还是中年妇人接生过孩子让人觉得更可靠,众人给俞灿和中年妇人让出一条路,进去看孕妇,俞灿才从产婆和周围七嘴八舌的讨论里得知,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孕妇,实际上和自己同龄,12岁就生了大女儿,就是那个光脚到处跑的孩子……居然是女孩…… 俞灿在孕妇肚子上用听诊器去听,并且检查孕妇状态,中年妇人自行查看孕妇下体并诊脉。 两人也是几乎同时说:“多胎?” 俞灿对中年妇人通过检查下体和把脉看出多胎表示震惊,俞灿见孕妇下体有血痕撕裂,鲜血淋漓,好像是刚刚产婆用指甲……不敢细想,俞灿心下一阵恶心,忍不住犯呕,又见血迹淋漓,眼前一晕。 中年妇人急忙扶住俞灿说:“你这个全科小医生这时候可晕不得,好几条人命在你肩头呢!” 俞灿看着中年妇人鼓励的眼神,莫名镇定下来,出门对保长说:“她初次有孕为12岁,并不适宜生产,当时强行生产难免感染生疾,当下的难产问题,我怀疑是骨盆出口生长实性软骨瘤,阻塞骨盆出口,腹中初步断定是三胞胎,能够保大人和孩子最好的办法是……” 俞灿不知道中年妇人身份,可说到此处莫名抬头看这位中年妇人,她用慈祥甚至慈悲的眼神鼓励俞灿说下去,俞灿说:“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剖腹产,我需要你们的同意书。” “啥?剖什么?什么意思?会伤到我孩子吗?我要保儿子啊!”保长震怒又焦急。 俞灿闻言语塞,这时候还想着儿子,你家穷成这样,还有皇位要继承吗! 中年妇人好声好气像保长解释,说:“医生的意思是孕妇处于麻醉状态,在脐至耻连间行腹壁及子宫切口,顺利取出活婴儿,丝线缝合子宫切口。” 众人闻言目瞪口呆,觉得剖肠挖肚比青牛驮着要更残忍,果断拒绝。 中年妇人突然转身用英语问俞灿:“你做过这样的多胎剖宫手术吗?这可不是医院,消毒都不行,手术成功率你有多大把握?” 俞灿不知道看似古板的中年妇人会说这样地道的英语,看着自己因为看见鲜血还有些颤抖的手,又回头看看屋里与自己同龄且在鬼门关的母亲,再看到那个寒冬光脚的女孩领着善湛和善思,一脸期望和乞求。 俞灿英语回答:“我只做过一次,孩子母亲重伤只剩一口气,但孩子都活了,孩子们如今很健康。青牛这种方式,闻所未闻,对于多胞胎来说,母子具亡的概率我觉得能达到99%,而我这个办法,术后孩子母亲维护好,消除盆腔脓肿,我能随诊的情况下,母子存活率在65%,只高不低!” 中年妇人早就注意到俞灿的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全科医生的手是最稳的,虽然疑惑但她依然鼓励说:“好,我给你做助手。” 俞灿一惊,这位中年妇人能给自己做助手?她也是西医? 这位中年妇人回头对保长和产婆说:“我是张竹君,1926年,上海霍乱肆虐,我来过你们村子,保长您当时是逃难的外乡人,可还记得我?” 众人面面相觑。 “啊!恩人!”保长和那几个村民劫匪忽而听到这番话,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跪下,磕头,随即说:“菩萨显灵,菩萨显灵,竟是您来了,您说咋做就咋做!我们……我们之前……”说着又深深磕头。 张竹君扶他们忙起来 俞灿石化在那里,自己的偶像,自己一直放在工具箱里,偷偷从姐姐相册里剪下来的偶像照片,国家第一位女西医!赤红十字会的创办人!上海女子中西医学校校长!张竹君女士! 照片上的人还青春靓颜,如今面前中年妇人也已有些老态…… 俞灿怪自己眼拙。 张竹君却直接走到俞灿身边说:“医生,我听你安排!” 俞灿被牵着进屋,咽了咽口水说:“张先生,不不,张校长,不是,张医生,我……” “人命关天,你主刀,我配合,维也纳医学院的银手术刀不是人人都有的,据我所知,目前国内,我只看到这一把,希望不是赝品,四条人命都在你我身上,不论之前你是否有人命在手,此时功德,都能抵消。”鼓励与激将法的完美配合。 俞灿明白此时不是追星和感怀的时候,事急从权,确定好孕妇情况,准备手术。 仅用一个小时,成功取出三胞胎,两男一女,都很健康,切掉肿瘤,母亲心率有些弱,但暂无危险。 很多年后,人们如果有心,也许还能找到一篇来自中国医生在1935年用英德中三语发表的论文。 其中,论文中医案如下:产妇幼龄产过一女胎,后妇疾甚多,时隔6年再孕三胎,足月临产,在乙醚麻醉下,在脐至耻连间行腹壁及子宫切口,顺利取出活婴儿,二男一女,婴儿康健,成功切除骨盆处重约2斤软骨瘤,丝线缝合子宫切口,术后有发烧、盆腔脓肿,术后三天送至医院,医助随行,产妇术后八周后出院,身体状况良好。 第129章 后继有人 张竹君看着眼前年轻女医生利落的身影,感慨后继有人。 初时见她有晕血情况,手抖,觉得可能是富贵人家堆出来“医生”,历练也许是好事,后来见她随身药箱有自己年轻的照片,又瞥见维也纳医科大学特制的毕业生专属手术银刀,甚至还怀疑过这孩子是假把式,如果不行,自己随时接替进入手术。 谁知道这孩子初上手紧张出汗,后续渐入佳境,有条不紊,年纪轻轻,从诊断、主刀、缝合技术都十分成熟,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镇定,更像是经验丰富的老医生。 深夜,众人都欢庆三个孩子的到来,张竹君身边的贵妇人们也哄着善湛善思去一边玩和休息,只有俞灿和张竹君在孕妇的房中,俞灿时不时检查孕妇情况,并且记录。 俞灿小心翼翼地时不时看张竹君的脸色,千言万语,不知道说什么。 张竹君看着这年轻有为的小医生一会儿镇定自若,似是稳如泰山的大医者,一会儿流露出小孩子顽皮灵动的神态,当真是有趣。 张竹君轻声说:“你是俞家的孩子吧?俞董事长和俞校长的幼妹?俞医生,对吗?” 俞灿闻言惊讶,张竹君对俞灿的反应丝毫不奇怪继续说:“我不是乱猜的,昨天那些劫匪绑你的时候,将你小指上的翡翠戒指拿走了,那样好的成色,还是宫廷里失传的手法金镶玉,玉(俞)上开出金延龄花,你收好了!” 俞灿接过来张竹君用手帕包好的戒指,看着上面的延龄花,眼睛一红,哭了鼻子。 延龄花是菊花的一种,品格风貌都代表着俞家,延龄花更有平安长寿的含义。 小时,姐姐总是用手捂热,用五彩丝线穿好,给自己戴在脖子上,会说着:“我们灿灿平安快乐啊!” 张竹君不知道俞灿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她偷偷拭泪,联想到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坐火车,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众,上前搂住她说:“有委屈就哭出来,别忍着。” 俞灿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笑了笑,缓解尴尬说:“您真是张竹君校长?创十字会,开女医校,女权先声?我在英国的杂志上看到夸您是中国南丁格尔,是一届的女豪杰!” 张竹君点点头,一番问题逗得张竹君不住耸肩笑,这孩子,是有趣的,遇到医学专业成熟稳重,这会子又像极了女校叽叽喳喳的中学生。 俞灿看出了张竹君耐人寻味的表情,略感窘迫说:“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姐讲过您的事迹,还带我去看过您的讲座……那时……”俞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自己还是个小豆丁。她还记得当时报纸上说:女权波浪兼天涌,独立神州树一军。 张竹君仔细看俞灿,说:“你是俞家那个叫星宝的孩子,我想起来了!” 俞灿眼睛亮亮的,被人记着是种幸福。 张竹君说:“最晚后天,会三辆车来接我们,我送这位‘必有后福’的母亲去医院,你带着孩子回家。” 俞灿抬头笑笑,说:“把我送到上海就可以了,我想……我想回维也纳。” 张竹君却问:“是那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你产生了很深的影响?所以会手抖吗?” “张校长,我的,我生的孩子。”俞灿眼神藏着疲惫,但更多是警觉,那是来自一声”妈妈“天然的保护。 张竹君不愿意同她纠结这件事情,问:“你想出国?进修学业?实际上中国……你看到了,很缺医生,尤其是女医生。不知道你学业完成后,有没有兴趣来学校当老师?我们太缺医生了!” “我毕业了,维也纳医学院一等生。”俞灿闷闷地说。 她继续说:“可以单日坐诊,双日讲课,当然,你的学生可能比你年纪要大,没你那样好的机会接触那样高的层次和学识,可能教起来沟通起来需要更多的耐心,远比今日保长和村民更加难谈,你愿意吗?” 俞灿闻言欣喜,和偶像一起工作吗?愿意,愿意的!俞灿那星星亮的眼睛说明了态度。 “在我的学校和医院里,可容不得你小姐脾气!做不好我可是会骂人的!” 俞灿漂亮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张竹君,是人畜无害的天真样子,仿佛是检查这句话的可信性。 张竹君忍不住摸摸俞灿有些许青紫的脸颊,说:“你的家人得是倾注了多少心血才能把你养得这样优秀!医者父母心,但医者也是人,父母也是人,也会出错,医者只有在出错后深刻反省,将错误降到最低,拯救更多的性命,才对得起学习时的付出和患者及家属的殷殷期盼。遇难事而避逃,不是医者所思所行! 俞灿低头不语。 张竹君说:“我很敬佩令姐,年少在海外成绩优异,父病辍学归家,对外支撑起俞家诺大家业,对内把你们这些弟弟妹妹教养的这样好,她无子女,却早早当上了‘大家长’,她的这份父母心,不知道你们做弟弟妹妹的能体会到多少。” 俞灿闻言恨不得将头低到地下,大滴大滴眼泪落下来。 张竹君上前紧紧握住俞灿此时还有些颤抖的手,一番话戳中俞灿心事,俞灿想要抽回手,张竹君在俞灿手心里放了一条项链——国际红十字会勋章,极为珍贵和难得。 俞灿连忙推辞。 张竹君说:“众多医生的精神和传承都在这里,希望这个项链陪着你,能让你不再害怕!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回头,家人都在。”然后帮俞灿带好。 俞灿垂头,然后重重点头。 —————————————————————————————————————————————— 插个小剧场 很多时候,没有人做错事,他们做的都是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但很多对的事情放在一起,就有可能成为错的。 很多错的事情堆叠在一起,反而变成正确的。 所以人才会有无知和无力的感觉,但反过来想这种无力感和未知感,在科学领域会帮助人们不断探索不断前进。 “妈妈为什么不开心?”善思问。 “因为妈妈也觉得自己无知且无力,但妈妈面临的不是科学难题,而是更复杂的,人的问题。” “人的问题为什么人自己研究不清楚?”善湛问。 “因为人好多,每个人都有一些问题,汇聚到一起就变成大问题,就像数学题,你们落下了一个数字,是不是就算错了?那每个人都落下一个数字,所以整个大问题就都出错了。” “怎么才能做对呢?”善思小声问。 俞灿想了想,说:“当你坚定的认为这道题是对的,且给出道理能说服别人的时候。” 善思说:“那我说1+1=4,行不行?我觉得这就是对的,我的道理是一个俞灿妈妈,加上一个华妍妈妈,等于灿妈妈,华妈妈,还有思思和哥哥。” 俞灿觉得以后糊弄不了这些小孩子了,耐心说:“这是你的道理,但我觉得一个俞灿妈妈,加上一个华妍妈妈,只能等于俞灿和华妍,我们都是独立的自己,你和哥哥也是。把咱们联系在一起的不是加号,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爱,爱连接了家人,让我们更加独立,也更有依靠!” 第130章 被“强制”送回家 这一路的惊慌和担忧,俞灿以为能来接张竹君校长的是高级小轿车,谁知竟是一辆医护车和一辆运货车,运来了一些必备食物、衣物和药品,村民们感激张竹君和俞灿,送了一些土特产装回运货车。 俞灿本来想和孩子在医护车上,但思前想后还是主动坐在了运货车后面的货箱里,让小孩子和张竹君以及孕妇和这几日受惊吓生病的贵妇人在医护车里。 中途休息,几位贵妇人以小孩子哭闹为由,给孩子裹了厚厚的衣服甚至带了被子,送到了俞灿的货箱。 到了上海,俞灿想要下车,她想回家,可是还是不敢,准备找个地方继续躲着,做好心理建设再说。 然而没有机会,货箱被锁死了。张竹君校长也玩绑架?这是俞灿脑海中第一个念头。 货箱颠簸,一直过了好久才停下,货箱被人打开,俞公馆大门映入眼帘,俞灿觉得阳光刺眼,下车不知所措,司机变成了不认识的人,凶狠狠直接赶人,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俞灿在货运箱里头发乱糟糟,这几日衣服也破烂不堪,再看小孩子也是在货车里四处乱摸,脏兮兮的,这下真成乞儿了。 俞灿看着俞公馆的大门一阵打怵,转头要走。 新年有多想回来,此时就有多想躲起来。 “俞星宝,再敢走一步,你看长姐打不打你!” 俞烨的话音就在耳边炸起。 俞灿急忙回头,长姐消瘦憔悴,就在眼前,大哥和俞晖就在长姐后面,善湛善思有些怕生,闻声藏在俞灿身后,俞灿一时愣住。 俞烨眼底乌青,几步走上前,盯着破衣烂衫、头发也乱糟糟的幼妹,一把拽着俞灿胳膊,像是怕俞灿在眼前跑了似的,死死拉住俞灿,就在大门口照着俞灿屁股狠狠打了几下,说:“学会离家出走了啊?翅膀硬了!是吧!掂量长姐舍不得打你,是吧!” 俞灿不知作何反应,没讨饶也没躲,愣住,俞曜也是脸色苍白,急忙拦着说:“长姐,长姐,闭门教子,咱回去教训这个小东西。” 小孩子看见俞灿被打,不明所以,哇的一声哭了,善湛说:“我们听话,为什么姨母和舅舅要打妈妈……” 俞曜和俞晖上前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哄着,俞晖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俞星宝!四天了!长姐为了找你四天没合眼了,听说火车出了事,吓晕了几次,长兄去火车出事的地方反反复复检查,生怕……璋表哥部队也派出了,火车沿线翻个变,就为了找你!今天一早张校长托人说把你送回来,长姐从早上到现在,在门房一步不离,等了你六七个小时!到家门口还敢跑!” 俞灿刚刚回过神,像小孩子一样哇的哭出来,跪下,抱着俞烨大腿,三年来的担惊受怕,三年来的辛苦和不易,如同善湛善思小孩子耍赖一般,一起哭出来。 两个小孩子似乎很适应俞公馆的生活,梅姨利落地给孩子们洗澡喂饭,给孩子们换上了俞灿和俞昭小时候的衣服,阴阴阳阳两只狗追着小孩子闹。 俞晖陪着两个小孩子玩,带他们四处看,善思在俞晖的小画室乱涂乱抹俞晖也不生气,就连两个孩子带着小狗去俞曜的书房,俞曜也饶有兴致的抱着两个孩子在书房里转着看大地球仪。 俞灿看着这些一时间更是不知所措,因为,就在刚刚她也还是被当作小孩子一样,被姐姐拉去洗澡,姐姐给洗头发吹头发,姐姐帮系好衣服盘扣…… 洗头发时,俞灿每每开口,俞烨都凶巴巴说:“我不和不乖的小孩子说话!”这是小时候,俞烨对俞灿最严厉的话语了。 俞灿闭嘴,仰头看,俞烨的眼泪掉在俞灿的脸上,是暖暖的咸咸的。 良久,俞灿穿好衣服说:“姐姐,我乖,你别生气,你别不要我……” 俞烨忍不住想抬手打幼妹屁股,俞灿恨不得马上配合撅起小屁股,俞烨舍不得下手,长长叹息,拉俞灿坐在床边说:“都怪姐姐,是姐姐和哥哥不好,这两年忽略了灿灿……灿灿还愿意要姐姐和哥哥吗?” “啊?没有没有!姐姐,不是不是,是我,是灿灿,是灿灿……”俞灿不知道说自己错在哪里,错在三年前偷偷回家意外救了寿绍瑗的孩子吗?错在养了孩子三年吗?错在保护寿家安宁认下孩子污了俞家女眷声誉吗? 俞烨下楼去接寿绍璋的电话,嘱咐俞灿在屋里睡一觉。 俞灿看着楼下其乐融融,第一次一个人自愿走进黑漆漆的小祠堂,点了三支香,缓缓跪下。 俞烨上楼看小妹不在房间,心下一阵惊慌,忍不住捂住胸口,倒是小琴说小小姐不让人服侍,一个人去了小祠堂。 俞烨诧异走进祠堂,看着小妹乖乖跪在地上,一阵心酸,“灿灿啊!”俞烨一把将俞灿搂在怀里,哽咽了很久。 俞灿被俞烨哭得心里更加难受说:“姐姐,你打灿灿一顿吧,孩子……孩子……父亲,那个父亲,三叔……日本……我我……”无从说起,无从张口。 俞烨说:“你说是你的孩子,那他们就是俞家的孩子,就是姐姐的孩子!你不想说,那一定是不好的回忆,你不用告诉姐姐,姐姐也不想让你去回忆,地上凉,你起来。” 俞灿听了这话,更是难过,问:“那要是真是我……我做错了事,天大的错事,给俞家抹黑了,外人都说阿灿脏了俞家寿家门楣,阿灿……丢了哥哥姐姐的脸……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逃走……” 俞烨打断俞灿的话:“天大错事有长姐长兄替你去扛,你的事情轮不到外人置喙,收拾你也是哥哥姐姐的事情!” “姐姐不生我气?”俞灿小心问。 “生气!那天姐姐刚回到寿家,前厅议论纷纷,听嫂嫂和副官说你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跟日本商会的人走了,姐姐气坏了,恨不得马上把你揪过来,让阿曜狠狠教训你!任谁也不能求情! 可是……可是,姐姐赶到火车站,听说火车出事,姐姐吓坏了,你真的把姐姐吓坏了,天晚了,姐姐的星宝怕黑…… 姐姐的星宝还是个孩子,姐姐不知道你怎么带着两个孩子,这三年,你一个人在国外吃了多少苦,姐姐去看你时,为什么不和姐姐说!姐姐生气! 你绍璋表哥家都没回,接到电话,出动了一个团的兵力沿火车线找,不知是谁说在爆炸不远处,有几具……找到了几颗桂花糖和糖纸,姐姐和你大哥连夜开车过去,你大哥连夜奔波,看见糖果纸甚至……咳出了血…… 姐姐当时觉得,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找到你,带你回家,其他都不重要,直到今天一早接到了张校长托人来说,送你回家,姐姐生怕是张校长哄姐姐的,生怕看不见你,你这坏孩子啊!”俞烨哽咽说着,伸手又拍了俞灿几下。 俞灿哭成了泪人,抱着俞烨说:“姐姐和哥哥可别生气了吧,要不打灿灿两顿,三顿也行,分批分次打,就是别生灿灿气了,好不好?” 俞烨破涕为笑:“你当教训你是吃饭进货,还分批次!起来了,去休息一会儿,一会儿绍璋表哥带着阿昭和一个你的……同学过来。” “我的?我的……同学?”俞灿问。 “电话里嘈杂,你表哥也没说清楚,别管了,走,先去休息,姐姐陪着你。”俞烨心里明白孩子可能另有缘由,但只要幼妹不愿意说,她不会问,总觉得幼妹是劫后余生,此时她恨不得事事都依着幼妹。 第131章 营乱思头雁 寿绍璋顺便从党务调查处手里带回了俞昭,然而俞昭守着华妍,寸步不离,谁也拉不走,寿绍璋也只能将尚在昏迷中的华妍还有几位医护一并带回俞家。 俞昭胡子拉碴,目光都在华妍身上。 俞家别墅大厅,俞晖急忙迎上前说:“给表兄添麻烦了,长兄在书房挂吊水,我去叫长兄。” “别叫!让阿曜阖会子眼,我来处理,俞昭这个小情种是刚刚要疯,暂且不去管他,那个疯过头跟着日本人跑的小家伙呢?叫她给我出来!” 俞晖端着茶陪笑:“长姐和阿灿刚睡下,两个孩子让梅姨也哄去休息了!” 俞晖大致能够猜出来医护人员带来病床上躺着的女子,应该就是三年前俞昭念念不忘的人。俞晖在电话中听到这件事,早就将客房包括医护的房间收拾干净,一切安排有序。 寿绍璋横眉立目,手里拿着马鞭,朗声说:“今天长姐也护不住,让那个闯祸丢了人,只会逃跑的小家伙给我滚出来,这几天她一个人折腾的全家人仰马翻!反了她了!” 俞灿听见楼下的声音一个激灵立马就醒了,俞烨却安抚她说:“姐姐去!” 俞灿像个敢作敢当的大孩子说:“灿灿该罚,灿灿不躲着!” 俞灿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要是寿绍琛和寿绍瑾两个傻子看不出来,那当时怎么承认的,那就是事实,善湛善思就是自己的孩子,至于孩子爹,不重要,反正樱庭木郎要出国了。 俞灿走前头下楼,还没向寿绍璋问好,一眼瞥见医护人员正在护理病床上昏迷的华妍,而俞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俞灿跨过楼梯扶手,快步还带着踉跄跑到病床前,试探性查了华妍的鼻息,然后检查身上的伤,四处……四处枪伤,已经缝合,还好,还好命大。 俞灿眼神示意小琴将孩子抱远,别看见华妍,而俞昭只有看见俞灿和远处孩子时,此时表情有些变化。 寿绍璋抬起手一把捉住俞灿,按在大厅沙发上就要教训,俞灿本来认命等着在沙发上挨揍了,俞曜不知什么时候拔了吊针,快步走出来挡在幼妹身前,说:“妹不教,兄之过,要不表哥打我?” 那日俞曜回寿家取药,听了原委,因着幼妹失踪向特派员告罪,实不能马上赴任。 后来俞曜反复推测,是什么能让幼妹俞灿这般义无反顾带着小孩和别人走,要真是樱庭木郎欺负了俞灿,以幼妹的性子,还不生吞活剥了他,除非幼妹喜欢他,可俞灿这傻孩子,明显还情智未开,当时猜想,多半是幼妹同情心泛滥又好管闲事,舍不得无辜孩子受累…… 可当俞曜今天早上见到两个孩子的样貌时,就猜出了一大半,而寿绍璋在军部接到俞灿离家和火车失事的消息,找了三天三夜,至今还未回寿家,所以不知缘由。 寿绍璋纳闷俞曜今天怎么也学会了护孩子,推开俞曜,扬手要打俞灿,大门前传来一句:“貊童,住手!” 寿家老爷子大寿当天喝多了酒,身子一直不爽利,这时候却被寿绍琛和“寿绍瑗”扶进来了。 寿绍璋停住了手,寿家老爷子快步走上前,把趴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俞灿拉起来,老人家双眼有些浑浊,看着俞灿清明的眼睛,转过头说:“凤官儿(俞烨乳名),咱们去二楼小祠堂说话,方便吗?” 俞烨下意识以为寿老爷子是要拿俞灿开刀说事,拦在前面说:“阿爷,我教训俞灿,您歇着!” 寿老爷子却狠狠敲了敲拐杖,说:“上楼!带上那两个孩子,让我见见。” 俞灿印象中阿爷都是笑呵呵的模样,从没见过阿爷突然发怒,悻悻然看向长兄长姐,俞曜拉过俞灿,下意识护在身后,示意俞灿跟上。 寿老爷子看了眼俞昭陪同护士安顿客房内的华妍,说:“阿昭也过来!不会耽误太久,你的心上人跑不了。” 佣人将两个孩子送进祠堂,都退回楼下,二楼小祠堂关上门后,隔音极好。 俞公馆的别墅虽是新派建筑,但在教训子弟上,向来是闭门教子,祠堂不会传出半点声响,之前俞昭挨罚,能听到声音,完全是俞曜有意放水,扦开祠堂门窗缝隙,让长姐和俞灿听到。 祠堂此时门窗紧闭,空间虽大,但人比较多,寿老爷子坐在祠堂前的八仙椅上,众人站在下首,两个小孩子眼睛逡巡一圈,看见俞灿,要跑过去,俞灿急忙蹲下抱住。 这是寿绍璋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孩子,不禁挑眉细看,而“寿绍瑗”在后面有礼有节的福身行礼。 善思爱说话,稚声稚语问:“妈妈,那位坐在上头的老爷爷是谁?”虽是小孩子的悄悄话,可在此时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俞灿说:“是……是太爷爷,湛湛和思思去给太爷爷磕头。” “是祖祖啊!”善思善湛恍然大悟一般,互相拉着去请安,俞灿突然想起来,月前华妍教两个孩子认寿家人,太爷爷用苏州话说叫“祖祖”。 俞灿急忙走上前,生怕阿爷伤害孩子似的,在两个孩子前面跪下说:“阿灿带着……带着孩子,善湛善思,给阿爷请安!” 两个小孩子有样学样,寿老太爷略带混浊的眼睛里闪过几丝泪光,连说:“起来吧,好孩子,好孩子。” 俞灿彻底猜不出老爷子葫芦里卖什么药,看向寿绍琛和“寿绍瑗”,谁知寿绍琛傲娇似的转头。 寿绍琛你真行!俞灿暗自抱怨。 寿老太爷起身扶起俞灿,拉着俞灿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旁,俞灿见状摆摆手,让两个孩子也站在旁边玩,虽然摸不清什么套路,但此时乖巧听话,总没错。 寿老太爷看向下面垂手侍立的寿绍璋、寿绍琛、“寿绍瑗”和俞曜、俞烨、俞晖、俞昭,说:“貊童你带着鹤童、狸童跪下!” 俞灿一惊,老太爷叫“寿绍瑗”狸童,这是认出寿绍瑾了?还是阿爷老糊涂叫错了名字? 阿瑗姐的乳名是雁童,狸童是寿绍瑾的乳名,寿绍璋闻言也猛地回身,看向跪在身后低着头身着一身藕荷色旗袍的妹妹,听左副官说瑗小姐回来了,寿绍璋万分挂念,然而因着俞灿突然离家在前,听说火车出事在后,此时才得相见。 刚刚远远的冲着自己福身行礼的妹妹,不是阿瑗,又是哪个? 然而阿爷让跪,寿绍璋只能脱下军装上衣,跪在前头,一时间下首的俞家寿家子弟都跪下了,俞烨想的是幼妹搅了外公的生日宴,于情于理作为长姐都得赔不是,而俞曜俞晖也因为幼妹幼弟的事情纷纷跪下。 俞灿站在阿爷左侧,眼见着表哥冲阿爷这个方向跪下,俞灿也急忙退后几步,跪好。 寿老爷子说:“阿灿,你起来!” 哥哥姐姐都在下首跪着,此时俞灿如何敢起,俞灿甚至不敢抬头,说:“阿爷,今天,只有阿灿应该跪在这儿……” 寿老爷子莫名苦笑了一声,指着俞灿说:“你和你姐姐一模一样!当年凤官儿把你抱回来,进寿家直奔寿家祠堂,我进祠堂问她怎么这般慌张,她说,外公,我退了您和父亲为我订好的亲事,我问为什么,她低头看着襁褓之中的你,又看向在书房读书的俞曜和俞晖,说,因为责任。灿灿啊,阿爷问你,你是出于什么责任呢?” 俞灿抬头,正对上阿爷混浊却彷佛洞察世事的目光,俞灿急忙低下头,不语,良久,抬头,说:“母亲的责任”。 寿老爷子盯着俞灿的眼睛,俞灿目光不再躲闪,坦然相迎,寿老爷子伸手拉俞灿起来,说:“今天大家都能跪在祠堂,只有小九爷,配站在这儿!星宝,你站好了!” 俞灿不知阿爷说的是不是反话,站起身,一时间冷汗淋淋,忍不住擦擦额头细汗。 寿老爷子迈着四方步,走到“寿绍瑗”前面,说:“这没有外人,你看着阿爷,告诉阿爷,你是狸童还是雁童?” “寿绍瑗”抬头,望着阿爷,咬了咬牙,说:“爷爷,我是阿瑗啊!” 寿老爷子呵呵笑着,问寿绍琛:“鹤童,你告诉阿爷,她是你瑾姐还是瑗姐? 寿绍琛答:“阿爷,瑾姐还在维也纳呢,瑗姐是刚刚从巴黎回来的。” 寿老爷子呵呵笑着回到座位上,说:“貊童,你过来,跪前些。” 寿绍璋膝行过去,刚抬头,寿老爷子一巴掌打过去,寿绍璋趔趄,勉强跪稳。 寿老爷子说:“营乱思头雁,打马打头马,貊童,你弟弟妹妹扯谎,阿爷罚你,你服是不服?阿爷问你,阿瑾在哪儿?阿瑗在哪儿?” 第132章 打马打头马 寿绍璋回头打量低头的“寿绍瑗”,然而寿老爷子却没给寿绍璋回答的时间,直接抡起龙头拐杖,狠狠打在寿绍璋背上。 “寿绍瑗”和寿绍琛尚来不及反应,俞烨和俞灿离得最近,急忙抱住寿老爷子胳膊,俞烨故意扯开话题说:“外公,寿宴没办好,也不是阿璋的错,他军务冗杂,您这股子邪火要不冲我撒!” “阿爷,阿爷,别打大哥哥,是灿灿搅了寿宴,您打灿灿吧!” 寿老爷子闻言回头看俞灿,更看向俞灿身后两个懵懂大哭的孩童,一时间老泪纵横,抬手想摸摸俞灿的头,吓得俞灿瑟缩一下。 俞灿抬头看见阿爷的眼泪,急忙用袖子给寿老爷子擦眼泪:“阿爷,您怎么了?您怎么了啊?” 寿绍璋忍了痛,艰难直起身,同俞曜上前一起说:“阿爷/外公息怒。” 寿老爷子哽咽:“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头人送黑头人。三年前我算到了,却不愿意相信,而今青梅虽落幸结莲子,多亏了灿灿!星宝,你心里苦吗?为什么你不和阿爷说实话?” 寿绍璋、俞曜、俞烨和俞晖听懂了这番话,俞灿咽了咽口水。 寿绍琛直接跪出来说:“阿爷,那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实际是……” 寿老爷子打断寿绍琛的话,招呼着善湛和善思过来,两个孩子怯生生牵着手走到前面,寿老爷子仔细打量,长叹一声说:“老话说外甥像舅,善湛这孩子和貊童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善思倒是有几分像凤娃子……”老爷子话没说完,直挺挺倒下去。 众人惊呼,俞灿上前急忙诊脉听胸,帮寿老爷子顺气按摩,忙活了好一阵,老爷子幽幽转醒。 俞灿这边松了一口气,起身想给寿绍璋让位置,然而也许是血糖低,起身,晕了过去。 梦里耳边闪过很多对话,俞灿很想醒过来,然而一直醒不过来,好累啊,没什么责任了吧,没什么需要灿灿做的了吧,最后,俞灿放弃挣扎,就这样睡着吧,不想醒了! 梦里听见医生说:“俞董事长,令妹长期熬夜、忧思郁结,贫血问题很严重,恕我直言,这种情况……这种情况在类似您这样的家庭中很少见,令妹当年是早产,心肺功能弱于常人……如今可能有心衰的可能……” 俞灿迷迷糊糊听见,但张不开嘴,只能腹诽:“贫血有什么少见的,胡说!要是吓到了我姐姐,等我醒了要你好看!什么坏医生!我贫血,是因为……因为我已经一周多没好好吃饭睡觉了,心肺功能弱,东条明一没事儿就带我打拳跑步,心肺功能完全不弱,心衰?我这几年人挺衰,心不衰,话说我大哥还累吐血了呢,你能不能去看看,不对,大哥是因为担心我……” 忽而觉得这位医生声音耳熟,仿佛是张竹君校长的声音,算了,算了,还是别醒过来了。 梦里听见阿爷和寿家兄妹的对话,阿爷说:“月前,学衡(林学衡,即林庚白,有民国“诗圣”之称,更是有名的命理术士)来府上做客,向我讨教儒释道法,学衡才藻艳逸却豪放不羁,你母亲思念阿瑗,托人请卦,学衡卜出一‘复’卦后未有变卦,他看了卦象,只留下‘向死而生’四个字,并未用饭就匆匆走了……阿爷活了这把年纪,如何不懂?只是阿爷也想骗自己罢了!” 寿绍瑾略带哭腔:“阿爷,阿姐阿姐……姆妈她……” 寿老爷子说:“母女连心,母亲如何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阿璋却认不出自己的妹妹,你身在军旅多年,见多了死,于生,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期望,阿爷省得,可总是不想原谅,你是寿家长孙,阿爷总是对你有更多的要求和期盼,别怪阿爷!人啊,总是自欺欺人,想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俞灿觉得梦里仿佛听见表哥寿绍璋的哽咽,真是神奇,有生之年能看见表哥的眼泪估计值了,阿爷打他都没流泪,夸他几句还流泪了?好想睁开眼看看啊! 寿绍瑾和寿绍琛呜呜咽咽说了什么一句没听清,只听清阿爷说:“阿灿到是个例外,这小娃娃反过来,心思澄明却欺人自欺,诓别人诓到自己相信了,这是个委屈自己个儿的短处,阿曜你得给她改改……” 我有短处?现在听不得一点儿批评,不想醒过来了! 隐约觉得寿家舅母和嫂嫂都来了,嫂嫂喜欢善湛善思喜欢的不得了,舅母在床边一遍遍念佛问:“灿灿什么时候醒过来,灿灿是寿家的恩人……” 俞灿心里很欢喜,我们是一家人啊,姐姐说一家人就是互相倚靠和帮助的,不管如何向前,家人都在身后支持,不管如何后退,家人都在身前遮风挡雨!醒过来我一定要亲亲舅母和嫂嫂! 长姐俞烨始终都没离开床前,安慰着舅母和嫂嫂。 良久,舅母长叹一口气,说:“灿灿醒过来,可不可以告诉我,阿瑗,我的阿瑗怎样生下的孩子,有没有像我当年一样,受了很多苦?” 俞灿再也不敢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不要问了,真的别问了,灿灿睡着了,灿灿记不得…… 二哥俞晖说给我买了戏院兰先生的票,寿绍琛说他帮我写完了罚写,寿绍瑾说嚣张跋扈的她会成为温婉可人的阿瑗姐,让我起来看像不像,我不想看,我想让你做你自己,我们都做自己。 寿绍瑾决定对外对内都把寿绍瑗演下去,俞灿听见寿绍瑾问寿绍璋说:“那我究竟是谁呢?” “是哥哥的小妹,一直都是,无须伪装!” 还好还好,瑾姐你至少在表哥那里,你还是你!你真幸运,这么个节骨眼上以寿绍瑗的身份回来了,表哥都没理由罚你! 我原想着看你挨罚呢,小时候就是这样,你总是运气好,算了,我承认你脑子好和情商也好! 两个小孩子来俞灿屋子里问:“灿妈妈,华妈妈都醒了,咱们一起我们捉迷藏啊?老鹰捉小鸡?抢糖葫芦吃啊?” 俞灿好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好重,身体好沉。 俞灿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一句:“俞灿,我有一本老师收藏的日记本,前面是你母亲当年的日记,后面是……你母亲去世后,金长庚老师的日记,你想不想看看,想不想知道金长庚是怎么变成东条明一又怎样成为金长庚的,想知道,麻溜儿起来!” 金敏贞这个疯婆娘的声音!她……她她怎么来俞家了?不行,得起来看看! 第133章 有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俞灿幽幽转醒,抬头看见天花板的小天使,这是维也纳吗?这是我实习的那家医院吗?东条老师呢?我又边值班边背书睡过头了吗? 嘴里带着中药的苦涩,手臂上打着营养针,俞灿没有多少力气起床,却打算直接扯掉针头。 没等动手,护士模样的人制止了俞灿,说:“俞小姐,眼睛看这里,请问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吗?” 这句话俞灿在维也纳实习医院听到过,连夜看病人写论文,第二天上课迟到,心想反正迟了,干脆躺回去睡,金敏贞用湿毛巾把刚刚入睡的俞灿擦醒,就问的这个问题。 然而此时,这个人就在眼前,而且正拿着毛巾给自己擦脸。 “起开!”俞灿顿觉烦躁,因为眼前人正是金敏贞——护士。 “灿灿,你醒了?”俞烨就在俞灿床边支了一张睡榻,时刻照顾,也请来了上门的家庭护理医师 “姐姐!”俞灿声音很小,嗓子有些不舒服。 “你可以啊,离家出走四天,又睡了四天,免打免罚免骂,我服气了,拜你为师,你教教我呗!”寿绍琛也有些憔悴,然而依旧嘴损。 俞灿觉得自己打开方式一定是错了,居然四天了,印象中刚刚还在祠堂。 张竹君校长亲自来给俞灿检查身体嘱咐很多,俞灿笑笑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我可还等着俞医生上岗上工呢,小小年纪先把自己累着了!好好养着,锻炼身体!” “您这是悖论,要不好好养着我就躺着不动,锻炼身体怎么算养着!”俞灿声音小,但条理清晰。 “这几日药没白吃,都会顶嘴了!”俞昭扶着华妍走进来说! 俞灿睁大眼睛,表示不可置信,甚至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张竹君检查后觉得俞灿此时身体问题已不大,打趣说:“赶紧下床,准备上工干活!” 善湛善思要来看俞灿,寿绍璋和夫人萱怡给抱进来,又怕吵到俞灿,远远看了俞灿一眼冲俞灿笑笑。 俞灿看见寿绍璋下意识低头,然后把自己缩回被窝里。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俞灿分不清梦和现实,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对,在被窝里又眯了一阵眼,然后从被窝里露出一只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确定这里是医院,不是天堂。 俞烨拿来梅姨煮好的白粥说:“这是张校长的医院,快出来吧,只剩你和姐姐了。” 俞灿彻底糊涂了。 俞烨说:“故事很长,你躺了这么久慢慢吃些流食,姐姐慢慢讲给你。” 俞灿慢慢支撑起身体,俞烨扶着俞灿依着枕头坐起身。 “从哪里说起呢,四天足以发生好多事情,就像三年前的灿灿偷偷回家看哥哥姐姐,没回去也没看到,那四天在香港也发生了很多事情罢!” 俞灿吃惊合不上嘴,俞烨喂了俞灿一口粥说:“是华妍醒了讲给大家的。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姐姐不想让你再回忆,你也先别说话,张校长说最近不许你太耗神,小小年纪心思不许这么多!哥哥姐姐、表哥表嫂会处理,但也会听灿灿的意见,无论是孩子们还是其他事情。” “至于外公,他精通儒释道三门,虽说姐姐从小就对玄学存疑,但外公是算到也好、年纪大见多识广也罢,总之,外公说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灿灿。 姐姐第一次把灿灿抱到寿家,外公就知道灿灿是寿家和俞家的小福星,所以叫你小九爷,不光是因为你在寿家俞家孩子里排第九,更是取长长久久的含义。如今,姐姐走过半生,逐渐相信冥冥之中的因果。 你出生那天,姐姐赶到教堂已经很晚了,你的……母亲也受了重伤,姐姐从没见过那样坚强的人,姐姐带着张竹君医生到的时候,你母亲已经亲手把你和你的同胞哥哥剖了出来,张竹君医生几经抢救,只救活了你,而你的母亲带着你的小哥哥走了……不论她是哪国人,姐姐觉得灿灿应该知道,她是伟大的母亲!她很爱你! 至于二叔,他是疼姐姐的,只是思想古板,二叔想让姐姐结婚生子,所以同刚刚难产丧子的二夫人认下了你,只是二叔他……姐姐想说,姐姐没结婚,不代表姐姐不幸福,也不是因为灿灿因为任何人姐姐才没结婚,如果非得让姐姐说个不结婚的原因,那大概是姐姐对俞家爱得更深! 灿灿啊,姐姐不希望你背负太多,不希望你承担太多家庭责任,姐姐只想你快快乐乐的成长为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张校长给萱怡做了检查,她年轻时受过伤,身体不适合再受孕,绍璋和萱怡很喜欢善湛和善思,当然这两个孩子,姐姐知道的,是俞家的孩子!更是寿家的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样,养在俞家和寿家好不好? 俞灿听得直点头,不知不觉也喝下去半碗米汤,却问:“嫂嫂受过什么伤?” “枪伤,她替阿璋挡过子弹。”俞烨有问必答,不再像之前给俞灿一句小孩子不准问大人话就搪塞过去。 “那他们……他们要带走孩子吗?阿爷、寿家舅舅、舅母、表哥他们,会怪我吗?”俞灿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寿绍瑗的音容笑貌。 “不会,毕竟‘阿瑗’就在隔壁照顾阿爷,以后承欢膝下,至于阿瑾……不是留在维也纳了嘛。”俞烨说这番话,也叹口气。 俞灿明白,通共是毁家灭族的大事,嚣张跋扈的她下定决心要变成温婉可人的她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华……华妍?” “那个叫华妍的女孩子又送回了医院,她昏迷中一直喊着你和孩子们的名字,你的这位维也纳同学真的很不错!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为你解释所有,你小哥哥大言不惭,说之前追求过人家女孩子,要让女孩子当妻子……不害羞,也不知道人家女孩子能不能看上他!”俞烨絮絮叨叨,不住抚摸幼妹。 俞灿破涕为笑,还冒出了一个鼻涕泡,没想到一直担心的华妍居然被姐姐认可了!小哥哥的未婚妻?真不错! 俞烨一脸慈爱和担忧看着俞灿,她问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问自己。 俞灿明白姐姐担心自己,说:“姐姐,灿灿好着呢,一切都好着呢!俞寿两家的孩子,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外人忌惮您和兄长们,根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要是寿绍琛想娶我的话,那俞家寿家的孩子就更坐实了,哈哈哈!” “瞎说什么娶不娶的!”俞烨责备。 俞灿调皮吐吐舌头,垂头闭嘴。 俞烨说:“绍琛那样的,给咱俞家当上门女婿,姐姐都得掂量着要不要!姐姐的灿灿值得天下最好的人相配!” “灿灿已经有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嗯?什么?” “就是姐姐啊!” 第134章 哥哥为你放烟花 俞公馆此时张灯结彩,一派新式富贵。 这是庆祝俞灿出院,也是给灿小宝弥补的毕业宴会。 俞家低调,只邀家中亲朋好友一道庆祝,然而维也纳第一女医师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大报社都争相报道。 甚至还有一些想要挖独家花边新闻,都让俞晖查出来然后一一压下去了。 庆祝了整整一天,小家伙丝毫不显疲惫。 大蛋糕、拖地裙、交响乐。 俞灿同“寿绍瑗”、华妍、梅月、还有几位公使馆家的小姐在小花厅里笑闹成一团。 俞昭和寿绍琛在二楼回廊一会儿脸红脖子粗的争论,一会儿握手言和。 金敏贞顺利成为长姐秘书,跟着招待客人,长姐巧妙谈着生意。 寿家嫂嫂陪着一些贵妇女眷,善湛善思爱极了寿家嫂嫂,这段时间也不再怕生,大大方方在人前背诗、唱英文歌,甚至刚刚还一起合奏了钢琴曲,贵妇女眷纷纷向表嫂请教育儿心得。 长兄、绍璋表兄与几位专家学者在书房聊天,时不时望向俞晖,示意俞晖看着点几个小孩子,别喝太多酒。 俞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同客人们谈笑风生,一边不动声色吩咐人将俞灿小花厅的酒都换成了果汁,将俞昭和寿绍琛叫到兄长书房去听听大人们的谈学问,去给长兄书房换茶水的功夫还适时为金敏贞递过去企划书和合同,甚至不忘给身上系着蝴蝶结的两只小狗——阴阴阳阳的食盒里放几块骨头。 一切妥当,一切妥帖,仿佛有俞晖的地方,只有两个字,放心。 俞晖抽空接了个电话,是北方矿厂打来的,电话中说:“矿厂恢复运营后这个月营收不错,不过黑龙会要派财务经济师过来。” “知道了,来就来吧,咱们会计也麻利点。” 放下电话,俞晖望向俞曜那边,点了点头。 俞曜想对寿绍璋说些什么,然而寿绍璋饮尽杯中酒,莫名奇妙感慨了一句: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此生是党国人,死为党旗裹身。” 寿绍璋借口去看一眼俞灿,没有走到小花厅,而是径直在门口花园处,让亲兵放起来烟花,俞灿在小花厅阵阵惊呼。 从小,俞灿就喜欢烟花。 寿绍璋看向小花厅笑意盈盈的俞灿,眼睛湿润。 他想起当年自己执意从军时,阿爷和父亲母亲都劝阻,只有年纪尚小的阿媛悄悄溜进祠堂说:“哥哥,你是大英雄。” 离家那天,只有阿媛送自己,她准备三四个行李箱,里面有她和娘熬了几个晚上做的是各式点心、零食还有她亲手做的鞋袜、防蚊香包甚至安神的枕头。 那时寿绍璋哑然失笑,这是去郊游吗?看着瑗妹逐渐撅起的小嘴,寿绍璋示意左海凡一一收下。 阿媛这才有了笑模样,她说:“大哥哥,你千万注意安全啊!多加油,以后我也当军人!” “胡说!你当什么军人!你安安心心在家读书,照顾好自己,孝顺阿爷和爹娘,那两个小东西不听话你写信告诉我,我回来收拾他们,你别和他们生气!” “我怎么不能当军人,爱国报国难道只是大哥哥一个人的责任?等着吧,我比你厉害!说不定我还能保护大哥哥呢!” “好,大哥哥就需要阿媛的保护!” 再后来,送阿媛去巴黎读书,她学军械制造,哪有女孩子学这个的,只是她喜欢得紧,也由着她。 轮渡上,阿媛冲自己招手,她说:“哥哥!常来看我啊!” “好!你照顾好自己!好好读书!” 后来,她常常写信,邮照片,说她辅修了植物学还有新闻学…… 寿绍璋回信:哥哥有空去看你。 她说她去非洲考察。 寿绍璋回信:哥哥有空去看你。 她说她在香港办了画展…… 这是她离寿绍璋最近的一次,在香港。 日本兴风作浪,寿绍璋紧急练兵,回信:哥哥有空去看你。 1932年1月,她说她回巴黎工作了,要继续读研究生和博士,寄来照片,信中还说:“大哥哥,等我毕业回国,我要放烟花庆祝!” 寿绍璋在前线,心里莫名一痛,喃喃自语道:继续读书好,寿家出过国子监的博士,如今要有女博士了,更加欣慰,回信:哥哥有空去看你! 寿绍璋很少在人前显露情绪,然而此时,情难自抑,蓦地转身,两滴晶莹的泪珠硬着月光砸在地上,温柔的泪水啊,在寿绍璋这里也像炮弹一样,仿佛掷地有声! 随即所有情绪都掩盖在一身长叹里。 长叹被打断,是穿着小洋裙的俞灿提着裙子快步跑来,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跳起来搂住寿绍璋的脖子,开心叫喊:“谢谢大哥哥!我太喜欢了!我梦里期望的毕业宴会就是这样的烟花!灿灿最喜欢大哥哥!” 寿绍璋一愣神,家中兄弟姐妹很少会和自己这样亲近,阿媛害羞、阿瑾叛逆、阿琛惯会惹人生气。 “挂在表哥脖子上像什么样子?下来!”俞晖出来拿了一件小披风给俞灿。 “我不!姐姐说今天我最大!我说了算!” “好好好,灿灿说了算!”寿绍璋笑脸应和。 “我要大哥哥抱着……着我转圈,哈哈哈哈!”俞灿舌头有点直,显然是喝了不少。 寿绍璋看了一眼俞晖,俞晖也惊讶,什么时候喝多的。 倒是金敏贞这边已经陪着俞烨将客人陆续送走,然后从小花厅的花盆里掏出半瓶白酒递给俞晖。 俞晖气得咬了咬牙,两个小孩子却抢先跑过来,俞晖急忙跟上,怕孩子摔到。 小孩子闹着让寿绍璋抱着转圈,寿绍璋难得好脾气说:“一起。” 俞灿孩子气说:“不许吵!先来后到,得排队,我先来的!你们两个排队站好!” 两个小孩子低头排队,俞晖笑笑,要不说小孩子还得是大孩子治! 金敏贞走上前,微微鞠躬说:“表少爷,二少爷,董事长怕小姐累到,吩咐上楼洗漱休息了。” “不休!不休!你别来传话!” “灿灿你偷喝太多酒了,不许对金小姐没礼貌!”俞晖表明说着俞灿,实际上是替俞灿解释,显然,家里人不知道金敏贞和与俞灿同师门的关系。 华妍也只说了俞灿遇见寿绍瑗,后来抚养孩子的故事,而这个故事里没有东条明一,也没有金敏贞。 俞烨招募秘书几经筛选,最后是张竹君和生意老伙伴多次推荐金敏贞,俞烨面试后也觉得很不错,留下录用,暂住在俞家。 众人以为俞灿是因为气怀,所以不满。从小就是,俞烨抱抱或者摸摸同龄小孩子,俞灿立马不高兴。 此时,俞灿彻底玩疯了,脱下鞋子,光着脚在别墅画廊下跑,笑着挑衅,不肯回去休息,俞晖无奈摇摇头,捡起鞋子快跑几步去追俞灿,几个回合,俞晖将俞灿鞋子扔给俞昭,一手把不老实的俞灿扛到肩头,另一只手拍打几下,不让俞灿乱动,然而却还是留下满画廊的笑闹声。 寿绍璋抱起两个孩子,说:“灿灿不乖,我们不学她,我们去睡觉!” 第135章 黎明未现,爱意难明 俞晖把俞灿扛回屋里,看一眼手表。 寿绍璋让外面的亲兵放完剩下的烟花,天上的烟花换了颜色,是紫色的,寿绍瑗最喜欢的颜色。 此时,在另一个街区的左海凡看见租界附近的烟花换了颜色,几个手势让几个如鬼魅般的人消失在黑暗中,最后,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搬了一个已经切腹自尽的日本人在日本商会门前。 一小时前,黑龙会的柴崎和信刚刚拿到俞家矿厂的分红,此时搂着长得和许芙清有三四分像的小戏子,正哼着曲。 然而灯火明灭间,突然口吐白沫,刚刚还巧笑倩兮的小戏子,突然冷了脸,生等着柴崎和信抽搐到死,测试了鼻息,才突然一声惊叫,衣衫不整跑了出去,嘴里说着不太流利的日语:“樱庭少佐……啊!是樱庭少佐……” 十分钟前,日本商会发生爆炸,然而周围人、甚至刚刚去俞家送日餐的丰阳馆老板也看到了是日本人小野四目走进商会,不知何故点燃炸药,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在商会后门切腹自尽。 一直作为商会樱庭子郎秘书的小野四目原是柴崎和信的学生,在柴崎和信死后,小野四目引爆商会后,自尽。 都是日本人自家事,自然得他们内部消化。甚至当夜对于日本商会内斗的小报就满天飞了,这份新闻甚至日本国也有报道和传言。 柴田死前,俞家北方矿厂已营业,日本商会将要介入,然而商会深陷陷害同僚的漩涡,自顾不暇,俞家矿厂将有一段时间成为无人问津的真空地带,能够自主经营了。 这大概……大概是给阿瑗报仇并且重新搭建北方交通线的第一步吧。 紫色的烟花妖娆展开笑脸,与漆黑的夜色相映成辉,那是有形状有态度的光。 站在俞公馆最高处,能看见远处依稀的火光,事成了! 俞曜下楼,又开了一瓶香槟,俞烨走过来嗔怪:“你也是孩子啊?大晚上了,不许喝了!” 俞曜甚至有些许难为情,更多的是欣慰,一把年纪还能够被唠叨和叮咛,想要放下香槟,俞烨却拿过杯子,倒了一点,和俞曜碰杯:“不知道阿曜为什么高兴,但看你高兴姐姐自然欢喜,cheers!” 俞晖扛着叫闹的俞灿到了楼梯处,俞灿抱着楼梯扶手不松手,非要再去戏院听一出折子戏。 俞晖劝着说:“人家都下班了!散场了!明天去,和华妍小姐一起。” 俞灿脸颊红红的,说:“你别诓我,根本没散场,这时机还有下半场呢,咱家请了西洋乐队,怎么不请兰先生来唱?” 寿绍琛走到旁边说:“你听得懂吗?长姐喜欢听戏,长姐从小诗词歌赋精通,你呢?看莎士比亚还歌剧还差不多,听不懂就是去戏院凑热闹。” 俞昭见寿绍琛调侃幼妹,突然福至心灵说:“你莫不是看兰先生生的好看吧?他那个几个师弟生得也好看!” 俞晖打了俞昭后脑勺一下,说:“胡说!” 俞灿此时有些微醺,今天玩得开心又是在兴头儿上,俞晖说:“那要不二哥给你唱一段?” 俞灿抱着楼梯扶手,红红的脸半眯着眼看俞晖:“二哥也听戏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嫌锣鼓喧天吵闹吗?” 俞烨担心提起旧事让俞晖心下不痛快,拉着俞灿说:“走走走,小孩子们被梅姨带着去三楼睡觉了,灿灿也和姐姐上楼洗漱休息了,姐姐唱歌给你听。” 俞晖却好脾气说:“姐姐想不想点一出?我偷偷学了很久,唱的还不错,想给长姐一个惊喜!” “小晖……”俞烨没接着往下说。 俞晖笑说:“可否请大哥司琴?” “不是吧,主意打到我身上?”话虽说着,还是从书房里找到了积灰的京胡。 这可能是一场绝无仅有的家庭戏剧清音会。 台上的角儿是俞氏实业总经理,司琴的是前港大校长,现任政府实业部商业司司长,司鼓的是海军总署署长,听戏的是俞氏掌门人,维也纳医学院优秀毕业生,中央航空军校准入学飞行员,国立女子师范学校艺术老师,俞氏实业董事长秘书,寿家出资开办女学学校的校长(曾萱怡,寿绍璋夫人),报国学社主编…… 俞晖开嗓即惊艳,文武昆乱不挡,一出《夜奔》,把俞灿彻底看傻了。 也太好了,自家二哥没有不会的东西,干啥都像模像样,这样看来,越发看金敏贞不顺眼。 大哥也凑趣唱了一小段《四郎探母》,俞烨兴致高,也唱了《锁麟囊》,俞灿开心极了,倚着楼梯睡着了。 俞晖把俞灿背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看着长大的小妹,心里很暖,俞灿大概在所有人那里,都是小太阳吧。 就是这样的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却能让其他人都感到舒服,别人都说俞晖是八面玲珑,俞晖却觉得,家里的小妹才真是玲珑剔透的人。 让自己在今天,彻底放下了心底里最深的恐惧。 俞晖轻轻弹弹俞灿的额头,俞灿的睫毛微动,俞晖笑了笑,起身关门,招呼着梅月和小琴来给俞灿简单擦洗睡觉更舒服一些。 看着俞晖关门离开,俞灿睁开一只装睡的眼,然后甜甜笑着,彻底闭眼,甜甜睡去。 小剧场: 金敏贞趁没人时,把俞灿拉到一边问:“你最近什么毛病,怎么各种看不上我?找我麻烦?” 俞灿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当我二嫂。” “你从哪儿知道的?我和你二哥是同事。” “我就是知道!我得让你知道我这个小姑子不好惹!” “你可别让我知道,你让华妍知道你这个小姑子不好惹去吧!” “你开什么玩笑?华妍我得好好尊敬才是,华妍配我小哥,那可是绰绰有余,华妍那么聪明漂亮有才华……” “我丑笨?”金敏贞也难得孩子气,和俞灿争论。 俞灿没好眼看了一眼金敏贞:“你也就说得过去吧,但我二哥,啧啧,真真是谪仙人!你还得继续进步!” 金敏贞听着俞灿明面损暗里撮合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她说:“你二哥送过我一支钢笔,上面写着一句话。” 俞灿急忙八卦上前,问:“什么什么?写了什么?我二哥的情书是不是都是五言绝句,七言律诗,四六骈文,八股文章?” “I cant love you in the dark” “什么意思?”俞灿听懂了英语,却不明白。 “黎明未现,爱意难明。” 第136章 生于暗室之俞晖 俞晖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华妍偶尔流露出的不适被俞灿看在眼里,而俞灿知道只有自己会更懂华妍,也想让自己放下对幼时阴影的执念,所以这一出京剧,完全是俞灿给华妍看俞家的态度,更是让自己感受家人的温度。 家里玲珑剔透的从来都是灿灿吧! 俞晖闭上眼,脑海里都是俞灿的笑声,都是家人的笑脸,幼妹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总会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俞公馆每个人的房间都连带着小书房和会客厅。但俞晖的书房是最大的,甚至比长兄的书房要大。 是因为长姐对长兄说,小晖爱看书,爱字画,书房小了摆不下。 打开书房灯,墙上挂着长姐亲手装裱的字画,案台上的徽墨、古墨是长兄托人四处寻来的,桌案放着的砚台是贺兰砚,石料细腻难得,是俞昭从俞家老宅义父的藏宝阁里软磨硬泡要来的,而旁边的玉石印章是俞灿在国外一点点刻好送给自己的,印章上雕了一只大鱼,鲲官儿,是俞晖的小名。 何其有幸,长在俞家。 俞晖从没有忘,自己还有个小名叫瘦丫。 瘦丫是戏班里花旦和武生所生的孩子,自古梨园规矩,花旦不与武生苟且,而他,偏偏是苟且偷生,字面意思的苟且偷生。 听戏班的人说,母亲是被富商娶走当了姨太太,六月即怀孕生子,被查出来是和武生父亲……连孩子带人赶回戏班。 武生父亲坏了规矩被师傅一气之下打折了腿,唱不了武生,只能做小跟包,几天还行,时间一久昔日赫赫有名的大武生怎堪受辱,用竹坯子刚刚做好的武生枪将自己生生戳死了,母亲悲愤交加,将刚刚三岁多的瘦丫扔下,吊死在戏楼前。 一时引起戏班轰动,然而平民之死还不如一只蚂蚁。 瘦丫从小在戏班就被人指指点点,遭唾沫和白眼是好时候,有些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被师兄弟围着笑话和欺负,总是鼻青脸肿的爬回家,父亲做跟包受气,日日酗酒,动则会打娘,连看自己一眼都懒得看;而娘当年是极美极俏的花旦,也成了百拙千丑的怨妇,看着孩子被打的青一块红一块,穷苦人也买不起药,只能给摸摸揉揉。 娘死后,瘦丫更是遭人欺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命运的转折点在那一天,先俞二夫人来听戏。 她原是戏院常客,最大最好的包厢永远是留给她的。 先俞二夫人娘家是满清后裔富察氏一族,幼时在皇宫陪着娘娘们听戏,是个戏里行家。她嫁到天津俞家后,家里大小事都她一人说了算,出行好不威风,还曾召瘦丫的爹娘去府里唱戏,她很喜欢瘦丫爹扮的林冲和娘扮的红娘。 后来,府中事多,就很少来了(大概是俞斯着夫人已亡,将一双儿女俞曜俞烨托付给弟妹二夫人照顾。)。 那日,她带着两位少爷小姐来听戏,不知怎么想起爹扮的林冲来,就托人去问,结果问出个夫妇身死的故事,像极了戏剧。 先俞二夫人是个性情中人,听说留下个孩子,就想着去看看。 班主不明所以,以为是武生当年还有个相好的太太,急忙从后院里捞出被抽打都不敢哭出声的孩子,一通洗涮,送到了夫人跟前。 夫人连着说几句:“可怜见的,用手摸摸瘦丫的脸。” 在瘦丫印象中,只有母亲才会摸摸自己,下意识叫了一声:“娘!” 先俞二夫人惊讶,多年未孕,第一次听见喊娘,心头一热,看着孩子眉清目秀的样子,一高兴赏了好多钱,班主乐不得将瘦丫这个赔钱货、晦气星送走。 刚进俞府,瘦丫以为自己到了天堂,没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了,他一天天在池塘边看鱼,先俞二夫人给瘦丫起个名,叫鱼官儿,一来鱼和俞谐音,二来俞家孩子小名都叫官儿的称呼,说是好养活,大少爷麟官儿,大小姐凤官儿,先俞二夫人权当养着瘦丫做好事解闷儿。 一时间下人都称鱼官儿叫鱼(俞)少爷,不仅能吃饱穿暖,还有人陪玩和照顾。 瘦丫儿真以为自己是俞少爷,因为不久后,先俞二夫人怀孕了!先俞二夫人对着瘦丫又亲又抱,嘴里哼着《锁麟囊》: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下人都说,先俞二夫人心善,鱼(俞)少爷是招子的福星,从此先俞二夫人让鱼少爷叫他阿母。 然而先俞二夫人怀孕后,胸闷气短,娘家担心是俞家事多,就接回了家安胎。 俞二老爷不知在何处听得风言风语,说是鱼(俞)少爷是夫人和武生之子,懒得解释,一气之下将鱼少爷扔回了戏班,然而俞二老爷自认心善,把鱼少爷用过的物品玩具一并带回。 正相当于把鱼从池塘捞出来,扔回开水里,又加了几瓢盐水。 一身绫罗绸缎,被抢走,那些小孩子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吃食玩物,又嫉妒又愤恨。 瘦丫晚上只敢蹲在回廊里,不敢回屋睡觉,夏日还好,入秋难熬。 戏班最是鱼龙混杂之地,这一年半载瘦丫养的白白胖胖,更见俊秀,总是有人晚上故意招瘦丫去自己房中睡觉,行猥亵之事。 瘦丫在戏班学小戏,小戏并不只是细短小,更有黄腔和淫调…… 学戏的苦能让很多天真烂漫的孩子想去死。 师傅为了戏班孩子能早点赚钱,本来拿大顶下腰这些都需要慢慢的去锻炼,他没耐心,想拔苗助长,把孩子后腰放在他的大腿上,然后用双手压住孩子的肩部和腿部,使腰达到最大限度的一种弯曲! 师傅手上力量越来越大,孩子们都小,被打怕了,不敢喊叫,只能默默地忍着剧痛硬挺着。“咔嚓”一声,孩子面色惨白,腰折了。 旁边的师傅也只是喊一声:“老李呀,你这劲儿使的也太大了吧,八成这腰是折了”。 这时候师母一听,鬼哭狼嚎的哭了起来,坐在地下拍着大腿说:“这可怎么办呀?这个赔钱货吃了喝了那么多,一分钱没挣来成了这样,我不活了!” 然而老李师傅也没有停手,直接换下一个孩子“撅腰”,孩子们稍有不从,细细的竹坯子狠狠抽下,小孩子皮嫩,最开始屁股上白了一条然后迅速变红紫,又一竹坯子狠狠抽下,两股白条并到一起,血渗出来,甚至一道皮肉被竹坯子刮下来…… 瘦丫亲眼看着那个腰折的孩子,还有呻吟声,就裹上了草席扔到了外面,外面野狗叫了一晚。 瘦丫身后被竹坯子打的已经没有好肉了,往往伤还未好,刚刚结痂,竹坯子扫过,连痂带肉一起。 可这些,都还能忍,忍不了的是戏班同龄人的欺凌,和晚上被戏班老人搓磨的噩梦。 他藏好了麻绳,想和娘一样,吊死,是五六岁孩子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 他好不容易将绳子挂在练功杆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小跑着过来,他说:“鱼官儿,我是哥哥,绳子挂那么高,你想玩秋千吗?家里有。” 第137章 明写春诗之俞晖 鱼官儿?陌生的称呼陌生的人,笔挺的衣服,深灰色的布料在阳光下沉稳而庄重,中山装的五颗扣子闪闪发光,就像鱼儿的在水中的鳞片。 瘦丫不敢动,不敢上前,那个姓李的师傅不明所以跟了过来,以为富家公子有什么特殊癖好,看着瘦丫木讷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过去,说:“叫人啊,说话啊!晚上叫多了,白天不会了?这孩子不好,我给你推荐一位,这个怎么样?”李师傅把自己儿子推了出来,这可是锦衣玉食的机会。 俞曜冷冷的眼神和坚毅的脸直直看向姓李的师傅,一句话没说,从没见过李师傅怕过谁,此时李师傅确实一句话也不敢说。 瘦丫这辈子最机灵的一回,跪下抱住俞曜的腿大哭,说:“哥哥,带我走,带我回家,带我找阿母。” 俞曜脱下衣服,把瘦小的俞晖包裹好,背出门。 那件衣服瘦丫后来知道叫中山装,是瘦丫最喜欢的衣服款式。 瘦丫再没有见过阿母,只见到一处坟茔,但是回俞家的那天晚上她梦见阿母抱着一个小婴孩,对他说:“鱼官儿,你怎么不在家里等阿母,是阿母没安排周全,阿母叫人去接你了,你过来,快来看看,这是你弟弟,你替阿母好好照顾他,好不好?” 瘦丫点了点头。 瘦丫再次回到那个大宅院,发现大宅院一片缟素,白茫茫一片,有位和俞二老爷长的有三分像但气度非凡的老爷,在门口看着自己,问:“你叫什么名字?” 瘦丫福至心灵说:“回,回老爷的话,小的鱼,鱼官儿。” 老爷笑笑说:“叫我伯父,伯父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啊?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你叫鲲官儿好不好?” “好,鲲官儿谢谢伯父。” “乖孩子!” 俞家老宅熟悉也不熟悉,我还是不敢睡觉,我怕弄脏了被子,我听见佣人说我晦气,我听见佣人的不满更加害怕,害怕把我送回去。 我躲在角落里,那个中山装的哥哥找过来,说:“听嬷嬷说你不肯洗澡,也没吃饭?” 我听不出语气里的关心,因为从来没听到过,我以为是责备,下意识磕头说:“求求你,别赶我走,饶了我吧!” 中山装哥哥吓了一跳,蹲下身小心翼翼伸过手说:“我带你去洗澡,换衣服好不好?” 我泡在有药草香的水里,不敢动弹,中山装哥哥看起来也不太会照顾别人洗澡,水洒了很多,他自嘲笑笑,找个不太湿的地方坐下说:“你洗澡都这样乖巧,倒是这些水,都是我洒的。” 他起身帮我擦身子,瘦丫下意识双手扳着桶沿,塌腰撅屁股,师傅说被打要喊打得好。 俞曜也下意识玩笑般拍了瘦丫一巴掌,瘦丫一个激灵,大喊:打得好!” 只是瘦丫奇怪,为什么没出血,也不疼。 中山装哥哥被声音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想笑却眉头一皱,看见了瘦丫身上的伤……蓦然难过,拿过毛巾说:“咱们不洗了,走,跟哥哥吃饭去!” 在饭桌上,一桌子珍馐美味,只有我和中山装哥哥,我不敢动一口,中山装哥哥夹一筷子放到我的碗里,我才敢吃一小口。 他问:“不合口味吗?怎么吃这么少?” 我摇摇头,良久说:“别人说我晦气。” 他眼神突然严厉又瞬间柔和,拉过我,走到书房桌案边,沉思一下,写了一个字“晖”,也是我认得的第一个字。 他说:“别人说的不是晦气,而是晖,那是太阳和月亮的光晕,《周易·未济》中说君子之光,其晖吉也,最是吉祥了,是你听岔了,你学名叫俞晖,哥哥的名字,俞曜,你看我们的名字里都有太阳。”他写下的字很漂亮,墨色很亮,好像真的有太阳的光。 从那天开始,别人都叫我一声:“晖少爷。” 第二日,他带着我坐在小轿车里看整个戏院拖家带口,全部离开,他说:“在津门地界,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然后他回家问老爷说:“爹,奶娘把鹏官儿抱来了吗?” 我第一次见俞昭,刚出生月余,白白胖胖很可爱,和每日梦里阿母抱的孩子一模一样,我得保护他,我知道的!我会把他当成主子一样。 听说后院被软禁的俞二老爷不满我叫俞晖,给那个叫鹏官儿的锦孩儿取名叫俞昭。 挺好,我连名字都能保护他了,他是太阳和月亮,我是他周围的光。 俞曜不高兴去找老爷,说要给俞晖改名字,被老爷不知是训斥谁说:“俞家儿郎从日从光,行事光明磊落,在乎名字实属不该。” 我很怕老爷训斥哥哥,我很喜欢晖这个名字,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我对哥哥说。 跟着哥哥很有安全感,他去哪里,我跟到哪里,他让我读书,我就读书,让我练字,我便练字,练拳习武,就练拳习武,从不打折扣,在这里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欢喜的,能在俞家,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欢喜。 俞昭顽皮,我时时刻刻看着,小孩子最会欺负人,他满地乱跑的时候,打碎了哥哥心爱的砚台,我急忙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哥哥生气要训斥俞昭,我说是我很喜欢,拿起来看,没拿住不小心碎了,哥哥缓和了语气,浅浅说:“下次小心。”然后送了我一块很像的同款砚台。 俞昭记在心里,后来每次闯祸,都说是我干的。 我没少挨义父责骂,倒是大哥直接进义父书房,厉声问我:“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我甚至不知俞昭闯了什么祸,大哥把义父手里的戒尺拿过来,放在我手里说:“你身为兄长,任由兄弟胡闹而不管教,此为错一;你身为人子,父错子不禀明,此为错二。为挽回这两错,你亲自规正鹏官儿。” 刚才还在地上胡搅蛮缠的俞昭,闻言忘了哭,大喊:“爹爹。” 我慌忙跪下,请求代弟受过。 大哥当着我和二叔的面,打了俞昭屁股板,也就三下,俞昭哭得昏天黑地,义父心疼的直哎呦,然而也不敢上前阻拦。 在俞家,没有谁能大过家规家法。 再后来不久,家里的掌门人是长姐,她雷厉风行,行事果断,大哥也怕她。 长姐却每次见到我,都弯下腰,蹲下身为我系好鞋带,然后往我的衣袋兜里装剥好的花生、松子、核桃说:“今天有好好吃饭吧?我不检查作业,只检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鞠躬谢谢长姐,长姐笑着摸摸我的头说:“阿晖怎么这么乖啊!” 我怕听锣鼓声,长姐之前不喜欢去人多的戏院,却很喜欢请戏班来家中,过生日节日都要请,自从她见我怕锣鼓声后,再没有在家中请过一次戏班。 外人笑俞家小气,长姐只笑着说:“在戏园子看,更热闹,家里有什么意思。” 后来,长姐怕瘦丫难过,也很少去戏园子听戏。 第138章 掸尽陈霜之俞晖 再后来,家里又多了小婴孩,她叫鸿官儿,也叫星宝,她是俞灿。 要说长兄长姐是一道光照进瘦丫心里的话,那俞灿就是架起当年瘦丫和如今俞晖心里的一道彩虹。 她大概三岁,精力旺盛得很,晚上不肯睡,平时都是被长姐长兄抱着哄着,这几日长姐事务繁多,长兄学业任务重,都累得很了,大半夜俞灿不睡就被乳母嬷嬷抱出去遛弯儿。 瘦丫有夜里惊悸、梦里哭喊的毛病,本来之前长兄日日检查功课,同长兄同吃同住,会好一些。 最近几个月长兄不常住在家中,于是旧疾复发,梦醒后不敢住在屋里,只敢躲在回廊角落。 两三岁的俞灿言语伶俐、思路清晰,十分讨人喜欢。 乳母抱着俞灿溜达着离瘦丫的房间很近的地方,俞灿突然看见回廊角落处的瘦丫,以为瘦丫在玩躲猫猫,挣扎着下地找我玩。 乳母问:“晖少爷怎么不在房中?” 俞灿抢着答:“晖哥哥陪我躲猫猫。” 瘦丫真的陪着她玩了好久,后来她睡在了我房中床上,瘦丫只能搬出书房小榻,睡下,此时乳母已在外间睡的很熟。 我又做噩梦了,一睁眼,看见俞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这个活祖宗吵醒了?鞋也没穿,她就站在我的小榻旁,用小手擦着我的眼泪。 我把她抱上床,让她睡觉,这小妮子执迷不悟般从床上跌跌撞撞爬下来,蹲在睡榻旁仔仔细细看我,说:“晖哥哥,你害怕什么?你喊着走开,是有坏人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俞灿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说:“晖哥哥,你别怕,我保护你,哪个坏人欺负你,我就咬死他,说着她张开嘴,让我看她新长出来的亮晶晶的小牙。” 然后,她让我把睡榻搬的离她近一些,她扯着我的一根手指头睡,那晚,我睡得很好。 再后来,甚至是午觉,她都会扯着我,长姐每每说起,她就会霸道地说:“星宝怕黑,星宝要晖哥哥陪着!” “那姐姐陪着好不好?” “姐姐要忙工作,星宝白天找姐姐玩,晚上姐姐要好好休息!” “那我陪你!”俞昭只欺负俞晖,却对俞灿百依百顺,真是神奇。 “我不要!小哥哥尿床!”俞灿一脸嫌弃。 众人哈哈大笑。 “那大哥陪着好不好?”大哥俞曜回家过几次,逗着俞灿。 俞灿将头摇成拨浪鼓说:“不要不要,大哥晚上考星宝背书,星宝要是背不出来,每天都像小猴子。” 我不解像小猴子的意思,倒是长姐乐不可支,原来俞灿之前去街头看过耍猴,耍猴人偶尔会甩鞭子吓唬猴子,俞灿以为小猴子的红屁股是被鞭子打的。 再后来,俞灿六七岁了,她睡床上,我睡旁边的小榻觉得不合适,我就睡在外屋,她睡里屋,她用一根丝带系在她的手腕和我的手腕,做噩梦很少了,偶尔梦魇,俞灿都会摇摇手臂将我喊醒,说:“我陪着晖哥哥呢!没人也没有鬼敢来欺负你,鬼都怕我!” 家人都道是俞灿怕黑怕鬼,要我陪着,其实怕的人是我,只是俞灿每次都是说星宝怕黑怕鬼啊,晖哥哥早上会练武功,晚上能打跑坏人! 然而,我知道,她胆子大得很! 在寿家书塾读书,那时候还有高家的孩子、荣家的孩子。 高家的孩子霸道,不知道哪里听到关于我的事,许是仆人们私下说话,被听去了。 有一天下了学,他们闹着让我唱戏给他们听,他们叫我小戏子,当时有关于戏子的浑话,他们围着我笑闹:“小戏子真忧愁,唱不好戏打屁股,小戏子你莫愁,唱了好戏烂屁股……” 街头混话让我不知所措,大滴大滴眼泪夺眶而出。 幼弟俞昭还没听见,可能只看见我委屈,小小的人还没有高家最小的孩子高,跳着脚给人家一拳,扭打在一起,寿绍琛跟着一起打架,我怕俞昭吃亏,急忙去拉架,俞灿不知道从哪里把表哥寿绍璋收藏的军刀拿出来了,她甚至还没有军刀高,拖着刀追着高家孩子砍,仆人们慌成一团。 长姐长兄那天不在。 然而俞灿把高家比她高半头的孩子逼到了假山一个死胡同里,任谁说也不肯放下手里的刀,表哥来了怕俞灿伤到,也不敢硬抢。 还是寿绍瑗好说歹说用十几块糖果和巧克力给刀哄了下来,俞灿却叫嚣着让高家孩子给我下跪道歉! 然而问到为什么让他们下跪,俞灿根本没听见高家孩子说了什么,只说他们让晖哥难过了!高家小子凭什么欺负俞家少爷! 高家孩子说:“他根本不是俞家少爷,要是俞家少爷,你怎么不叫二哥!” 俞灿被问住了,说不过就拎着小拳头去示威。 绍璋表哥断不了孩子们的官司,叫学堂的学政来,每人打了五下戒尺,俞灿太小了,也根本不肯伸手挨罚,绍璋表哥摇头笑笑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觉得这件事过去了,俞灿和俞昭记在心里。 大半夜扮鬼吓唬人,给高家那几个孩子吓尿了裤子。 吓了几个晚上,直到人家来给自己认错为止。 高家的人找上门理论。 长兄长姐才知晓,两边孩子对峙,俞灿俞昭大剌剌承认,吓唬他们怎么了,他们要是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怕,他们说了坏话。 幼弟幼妹被要求道歉。 背书从来没有这么义正严辞地说过话,俞昭直接吼出来:“对不起!” 高家家长说得过了分:“说了坏话,也不值当这样啊,寿家俞家的家教呢!” 高家那孩子见家长撑腰,说了句:“我说小戏子烂屁股,说错了吗?他根本就是个下九流的烂胚!” 一句话又惹怒了俞昭和俞灿,两家孩子直接当着家长面打了起来。 好不容易分开,俞烨直接送客,回道:“您听听令郎说的话,再想想是谁家家教有问题!” 一句话,高家再没来过寿家书塾。 据说为首的少爷同自己一般大,现在长大了,偶尔还会尿裤子,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吓出了后遗症。 俞曜训斥俞昭俞灿吓唬人不对,俞昭一边揉屁股一边顶嘴:“有什么不对,他们欺负晖哥!” 俞灿直接改了口:“谁敢欺负我二哥哥,我一定要他好看!”看了眼大哥,俞灿小心翼翼挪挪身子,一溜烟儿跑到桌案下面躲着,然后大声说:“哥哥打灿灿也不怕,他敢说一次我和小哥就吓唬他一次!灿灿和小哥不怕挨打挨罚,就看他扛不扛吓吧!” 气笑了俞曜,说:“你不怕挨打挨罚,你给我出来!” 俞灿在桌案下振振有词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后来结果就是三个人都罚跪了小祠堂,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跪着了,俞灿吃饱了供果趴在蒲团上睡觉,俞昭在我怀里让揉揉屁股,然后也呼呼大睡。 长兄晚上来俞晖房间,带了药酒给俞晖揉膝盖,俞晖低着头不说话。俞曜说:“那两个小家伙一刻钟也没跪,看见长姐又哭又闹,你怎么老老实实跪这么久?” “规矩,我得遵守。”俞晖答,仿佛遵守了俞家规矩就是俞家人。 俞曜闻言抬头看了看俞晖,下一秒直接扯着俞晖腿给他翻过来,按在膝头,打在臀上,不是特别重,却很响亮的两巴掌,俞晖脸腾一下红了,却不敢反抗。 “为什么打你?”俞曜问。 “回……回兄长,我惹祸了……”俞晖小声答。 “你惹祸了,惹祸的人是谁?” “我……是我?”俞晖没听懂绕口令。 臀上又被盖了两三下,俞曜问:“告诉我,你是谁?你叫什么?” “小晖……俞晖。” “小晖,哥告诉你,你没惹祸,从头到尾,你都没惹祸,哥生气的是,俞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弟弟妹妹们惹祸,你为什么不替哥哥姐姐教育弟弟妹妹,还有……还有,人家骂你,你拉什么架,怎么不给那几个小子几脚,功夫白学了!”俞曜给俞晖从膝头推下扔在床上,生气出去。 俞晖被扔下一阵恐慌,愣了几秒,然后想起来哥哥说得话,嘴角勾起微笑,一向公平公正的大哥也有短处,短处就是无比护短。 再之后,俞灿俞昭闯了祸都愿意直接来俞晖这里报道,甚至前脚闯完祸,觉得事情不好,第一时间来找俞晖说,因为俞晖絮絮叨叨讲好久道理,很少动手,动手也没多疼,往往被俞晖罚过,大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昭反馈,被俞晖罚一顿,复活只需三分钟,被俞曜罚一顿,三天能起来需要神迹加持。 俞家寿家教训子弟严厉,然而实话说,俞晖很少挨打,就连挨罚都很少,不像俞昭三天两头就吃一顿竹板炒肉。 一来是俞晖真的乖巧听话,二来是长兄长姐更心疼俞晖的遭遇,想让他更自在一些。 而对于俞晖或者说瘦丫,长兄除了知道俞晖一脚踏进政治和脚踏两只船动怒,几乎没有惹过长兄长姐生气,对于俞晖的幼年的阴影,也没人去提及。 直到华妍的到来,让俞晖又想起了当年的瘦丫,俞灿也看在眼里,与其躲避,不如迎面解决来得痛快。 俞晖发现自己原来不只会唱小戏,《夜奔》也唱的这样好,长兄琴拉得好,绍璋表哥偶尔来几句,味儿挺正,长姐是资深票友了,不过是戏剧,有什么好害怕的。 自己是俞晖,再不是瘦丫。 也许过了今晚,从此,俞晖的生命里再没有瘦丫。 有的,只是别人眼里嘴里的那个俞家八面玲珑的清贵公子,俞二少爷,俞晖。 第139章 星桥铁锁开之华妍 京剧宴会结束,华妍回到俞公馆的客房,窗帘、被罩都是自己喜欢的颜色。衣橱柜里的旗袍都俞董事长着人来家里量好赶工做的。 刚刚听俞经理、俞董事长唱京剧,那样可爱。 第一次心底有了奇妙感受,有家人有兄弟姐妹的感觉,被家人环绕,居然是这样。 华妍觉得幸福的不真实,我真的是华妍吗?还是烟花? 烟花从来都不甘心,事事想争最好。 即便是在青楼卖皮肉,我也想去最好的书寓,当个顶红的倌人,听别人奉承的叫一声:先生。 好像这样,我就能觉得自己和外面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样了。 我从没觉得我错了,毕竟争,才能活下去。 我从游街的天桥杂耍到草台班子里唱戏的青衣,后被卖给老鸨当讨人,再后来成了长三书寓最贵的烟花先生,那年我十六岁。 我也想给自己挣到最好前途,我傍上了一位爷,有钱还会说英语和法语的爷,在上海最是摩登,妈妈说,他是玉爷,广东来的商人,家里是船运生意。 金爷玉爷不重要,我牢牢拴死了他,我觉得他能带我走。 玉爷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看出了我死死钓着他,他也愿意一头扎进我的温柔乡,他是看不起的我的,我有察觉,可看不起才是正常的,毕竟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在这看似风花雪月却吃人不吐骨头的烟花间,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 情浓时他从未正眼看我,却盯着看我用舌头剥好的葡萄,抚摩我的脸,从我嘴里拿出葡萄,笑着说:“你这舌头生的真是巧,多亏这是葡萄,要是一把刀,你能用舌头执刀将人千刀万剐。” “玉爷这是嫌弃我,那今后可别来了罢!”我看着他扔在桌子上水澄澄的葡萄,掏出丝绢仔细擦手。 “哪能啊,昨天的法文课才上了一半,今天咱们继续。” 我笑着点头,从床榻下面的柜子里拿出纸笔,端的像个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如果不细看我那露出腿根的旗袍的话。 他很会讲课,也可能是因为我没上过学,只是偶尔出堂子回来,坐在车上,看见过女学生放学,粗布蓝褂子,黑裙子到脚裸,手里捧着书,说说笑笑的,他讲课时我就想象着自己也穿着蓝褂子、黑裙子,梳着两条粗辫子,我学习学得很好。 他说,烟花,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聪明的女人! 我纠正他说,是聪明的学生。 他玩味的嘲笑。 自小我就聪明,天桥杂耍骗人的把式我看一遍就会,戏班里的戏文师傅念一遍我就记得住,书寓里评弹鼓曲,情歌艳词,我张口就来,就是古琴琵琶,我也不出月余就能得心应手。 这样聪明的我,从来就不甘心,为了能活,为了活好,我得争。 只是我也知道,教姨太太读书,这是大户人家老爷子们的时尚,暮年收入房中年轻貌美的女子,红袖添香,雅事,佳话。 只是我并非姨太太,他并非老爷子。 却原来,我是他的鱼钩。 他不似爱看电影、歌厅跳舞、跑马场赌马的公子哥,只爱钓鱼。 请我出堂子,也做不过是来河边钓鱼,起初我以为他是穷酸,后来以为他是清雅,再后来,不过就是用我钓更大鱼罢了。 他和妈妈提赎我,妈妈狮子大开口,还说不忍我受委屈当小,他却笑笑说:娶我为妻。 当时众姐妹是不是咂舌惊呼,嫉妒或羡慕我好命。 我也信了,苦了十六年,上天竟是开眼了。他说家中船运在马六甲失事,一时拿不出赎我的钱,我倒贴给他,他说家中慈严病了,急得团团转,舍不下我,放不下家中父母,我看着他日渐消瘦,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私奔,我和他逃了。 我将手里的梯己首饰都留给了姐妹和妈妈。 书寓人脉极广,天涯海角都会追的,何况玉爷大门大户,万一龟公找上门去,总是玉家没脸,留下所有钱财,虽不及妈妈狮子大开口索要的数目,可也是小一千块大洋,加上这些年我赚的,妈妈不亏的。 我和玉爷在船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我暗想着未来天地,如何照顾公婆,如何生儿育女…… 却哪知,广州没有玉府,他姓郁,叫郁金。他住的地方不过码头前的两间矮棚,认了,他有才学,好好过日子,我节俭一些,勤劳肯干,日子哪有过不好的。 他却成了皮条客,把我介绍给船上的外国水手和大副,用我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我以为他是个情报贩子。 海上咸咸的海风,胸膛臊臭的汗,还有筋疲力尽的我,我生病了,对他说,放过我吧,我做不下去了。 他又花钱给我治病。 我想跑,他却故意告诉书寓的人,让他们险些把我抓住,然后又救我,把他送我去党务培训班,我知道,小看他了,大小还是个官,教官。 他的身份就是这样多变,深不可测。对于我,他就像吃饱了的猫对老鼠一样,不为饱腹,只为戏耍。 深山里的训练场来了很多学生,老少皆有,多是不情愿的,如我这般,跑也跑不了,有能跑的,抓回来被吊起在训练场的木头上,风干了。 而我还是那个能套情报的鱼钩,只是更锋利了。 自愿来训练场的,我只见过两个,一周前,郁金让我拐两个花花大少来训练班。 “两个人,怎么拐,美人计吗?美人计的话,两个少爷可让我有点儿犯难。” “怎么说?” “两个人一起玩,得加钱。”我一如既往,媚眼如丝。 “人家是正经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不是我这破落户,美人计不行,爱国计可取!” “我一个妓女,知道什么爱国,我只会唱后庭花!”我鲜少听过眼高与顶的郁金贬低自己。 郁金拿出了一套女学生装,半新不旧的蓝褂字和到脚踝的黑裙子,说了句:“深山里估计你也待闷了,想不想去体验一把真正的学生,你能去学学唱赵元任谱曲《卖布谣》、萧友梅的《问》,都是爱国和体谅劳动人的,对了去年流行了一首《寻兄词》,学校里经常唱。” “你不怕我跑了?” “上海虽然大,可我在呢,你跑不了!” 他一向是知道怎样拿捏我的,我真的穿上了我一直喜欢的蓝褂和到脚踝的黑裙子,没有丝绸柔软,可是粗布细绵还有些硬挺的感觉,让我很踏实,味道也很好闻。 假的,即使是装一小会儿,也好。 第140章 初见惊艳之华妍 上海几家学校学生罢课,为九一八事变的不抵抗愤慨,我就这样安排到了参加学生的义演和演讲中,看着一张张比我大不了多少的脸庞,洋溢着坚定、热情和智慧,说不受感染是假的,可我也是假的。 “你是哪个学校的?”有位瘦瘦高高,带着眼镜的女孩子问我。 “启……启明女中。”这是郁金帮我安排好的身份和说辞。 “启明中学的?那你法文和音乐一定很好,今晚话剧我们缺一个演员,请你加入我们,好不好?”女子轻轻拉着我的胳膊,能扛起200斤沙袋的我,此时竟推脱不开。 我想起郁金的话:“你得参加23日的慈善晚会,这两位公子哥会去,想办法接近他们。” “接近之后呢?” “把他们带来。” “哪家大少爷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鄙夷看了一眼郁金。 “呵呵,他们会来的!” 今晚就是23号,我原想着装成学生慈善晚会的看客,接近两个少爷,谁成想就这样鬼使神差答应了女孩子的请求,参加完学生演出才更能套话两位少爷,不是嘛,我说服自己。 “我叫敏之,方敏之。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拉着我到学生排练的后台,边走边说。 “烟……Sylvie”我差点说出了我的花名,之前陪一个法国大副,动情时他高喊Sylvie,是个法语名字,事后我问他,他说这是给我的名字,我记住了。 “很好听的法语名字,改天你给我起一个法文名字吧?” “哦……好的好的。”我见女孩子并未起疑,原来学生这样好骗,估计两个少爷也是这样吧 方敏之让我替补一个小角色,因为她说主角之前和我一个学校,去巴黎留学好容易回来,可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女二顶上,我替女二的位置,这样就好,我有很多时间去搭话少爷了。 看着学生们排练说话,甚是有意思,以往在戏班书寓,也不是没排练过节目,可和学生的不一样,他们时而轻声细语商量,时而大声疾呼,而后又连连道歉,我在一旁闲着无事,帮忙打扫卫生,嘴里哼着哥刚刚学的《寻兄词》,哼着哼着就用法语翻译一下给唱出来了,这是我无聊时常自娱自乐的把戏。 周围安静下来,我一惊,回头,众人开始鼓掌。 还没等方敏之兴奋的冲过来,临时担任女一的女同学激动抱住我说:“我怎么没想到还能用法语唱,这样时间就长了,也给后面节目准备时间,主唱就你了!我还是演我最擅长的女二号,敏之导演,怎么样?” “我看行!” “不行,不行,我不能抢你的……” “抢什么抢,我本来都紧张死了,我唱歌不行的,多亏有你!救星!” 晚会上,我被赶鸭子上架般推上了学生的舞台,进入角色,我用中文和法语与一名男同学对唱了两遍: 男: 从军伍,少小离家乡; 念双亲,重返空凄凉。 家成灰,亲墓生春草, 我的妹,流落他方! 兄嘉利,妹名丽芳; 十年前,同住玉藕塘; 女: 妹孤零,家又破散; 寻我兄,流落他乡! 风凄凄,雪花又纷飞; 夜色冷,寒鸦觅巢归。 歌声声,我兄能听否? 莽天涯,无家可归! 雪花飞,梅花片片; 妹寻兄,千山万水间, 别十年,兄妹重相见, 喜流泪,共谢苍天! 我已看见门口闪过的影子,看影子我都知道是郁金,也看见众人被歌声和话剧感染,红着的眼眶,一曲毕,台下一片喝彩!我竟有些得意。 即便是假的,我也享受这一刻,学生们炙热的目光感染了我。 但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和学生们有着云泥之别。 我怀疑我老了,毕竟十四岁那年,我隔着帘子,一曲清唱,就拂了书寓里词史姑娘的风头,小半年,花榜里,我独占魁首,人称“花状元”。 如今在学生堆里,迎来的掌声和喝彩,竟有些感动,这不是老了是什么?望向下面的学生,竟是没有吹口哨,插科打诨,果真,没经历过风月的学生还是不一样。 坐在前排中间的两位面如冠玉的少爷十分抢眼,他们长得有些相似,只是一个爱笑一个有些假装老成,“bravo!”,我看见那个爱笑的少爷站起身来,为我鼓掌,神采奕奕,黑色得体的西服与那是我第一次见俞昭,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俞昭,是财神爷家的小公子,也不知他旁边的灰色风衣的少爷是寿绍琛,寿将爷的幼弟。 俞昭少爷后面心之所致,上台来拉小提琴,那是我第一次听小提琴,我没有觉得小提琴声音会比琵琶、阮、筝更好听,可那天他确实迷人。 琴声有些清冷,凝滞确实刻意有为,仿佛隆冬蜡梅,让人精神一振。寿绍琛的钢琴声此时传来,细若游丝,飘渺空灵。 小提琴声音陡然直转,振奋人心,在节奏的冲击下,几乎让人呼吸急促,钢琴陪伴,我似乎看到了一处昏晓交织分的边界,生与死、明与暗,分割到了极致,绝境谋生般拉扯。 而后悠扬,仿佛桃花源人在初极狭,才通人的隧道中,而后豁然开朗,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盛世平和景象。 一曲终,全场寂静,而后掌声久久不息。 我盯着台上那道身影,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心口仿佛被塞了一团,欲吐却吐不出。 后来,我有幸听过俞灿小姐闲暇练习小提琴,她总说:“有机会你应该听听我小哥的小提琴,长兄挑剔都说很好,我是在音乐没什么天赋了,钢琴是长姐手把手教的,也就是这个熊样了,骗外行还行!” 我笑着迎合,我听过的,我听过的,甚至见过,或者说触摸过,俞昭心里有团火,这团火也曾点燃过我,让我义无反顾。 第141章 天上月与镜里花之华妍 我在后台看见两个人送来的花篮,也偷听到两人在后台回廊的对话。 “一会儿出去玩吧?”灰色风衣的少爷果真假装老成,正撺掇着爱笑的俞家傻少爷。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偷偷回国,家里还不知道,今天够张扬了,别找打了。”俞少爷还是有分寸的。 “那总得和今天的歌星打个招呼,你都送花篮还把钢笔都捐出去了!”寿绍琛打趣道。 我装作刚卸完妆的样子,看着两个少爷和学生们寒暄,好像认识已久,方敏之拉着介绍:“今晚的慈善明星是启明中学的Sylvie,巧不巧,和你姐姐的法文名一样,是令姐的小学妹了。” “幸会幸会,我叫寿绍琛。”寿绍琛伸出手,我一时迟疑,俞昭打落寿绍琛的手说:“你当这是伦敦?握手后你再来个贴面礼?没得吓到人家!”随即笑着说:“他惯爱开玩笑的,我叫俞昭,你唱的真好,法语也好!” “幸会。”我打量着这两个公子哥,他们嘴里说着玩笑话,表情却没有丝毫轻浮怠慢,举手投足都是从容不迫和彬彬有礼。 “方老师,你们改的这个法语版《寻兄曲》真好!”寿绍琛去和方敏之搭话。 “Sylvie改的,有才华!”方敏之回答。 我才知道方敏之不是学生,原来是老师,不成想歪打正着,这个老师和两位少爷这样熟识。 学生们收拾东西,两个少爷也丝毫没有架子,帮忙搬东西,寿绍琛路过我身边,突然问了句:“你们绍瑗老师已经回学校给你上法文课和乐理课了?” 我一惊,每次行动前都会做好功课,可这次郁金只给了我两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两位少爷的照片,甚至没有名字,连我的身份,也只有启明女中这四个字,想了想,故作不好意思说:“我很久没上课了。” “那你没上过她的课?听说她可受学生欢迎了?”寿绍琛突然问。 “是,大家都很喜欢邵老师……”我顺着他的话说,斟酌着从他俩谁身上入手。 寿绍琛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搬东西,这个少爷,真是阴晴不定。 反倒是俞昭笑呵呵问:“你中文名是什么?我觉得法文洋气是洋气,还是没有中国名好听。” “烟花”看着俞昭赤诚且晶亮的眼睛,第一次,我不想说假话。 “颜华?颜华嗟久别,消息喜相闻。好名字!” 我愣了愣,没有接话,他听成了颜华。 “你发呆的时候像我家小妹。”俞昭突然说。 寿绍琛听着我俩对话,说了句:“知道你想你家的混世魔王了,你别见谁都触景生情,刚刚听《寻兄曲》,我看你都要哭了!” “谁快哭了!是谁看了九一八的新闻,怒发冲冠,一刻也不等的回国?咱之前还约好一起去维也纳陪灿灿呢?这回食言了,她不定怎么生气!” “我怒发冲冠?是谁在伦敦气得拿着烟灰缸要去砸日本使馆来着!” “你俩有点儿大人样吧!”方敏之一脸无可奈何地劝架。 我笑着听他们互相吵闹,将目标对准了俞昭,决定让他送我“回家”。 反正今晚得带回去一个,谁知道走到门口寿绍琛说他落下了东西,央着俞昭和方敏之去找,一时间礼堂门口只剩我和寿绍琛,寿绍琛突然盯着我说:“你是谁?” “颜华啊。”我重复着刚刚俞昭说的名字。 “我从不为难女孩,我这样问,谁派你来的?你不是启明中学的学生。” “难道你是?”我佯装生气,启明是女子中学,因此我故意奚落他。 “我想去人家也不要!这样说吧,你们有没有邵老师我不知道,但是启明中学没有不知道寿绍瑗的,你们礼堂门外就挂着她的照片呢?一等学生,特级老师!你除非一天学也没上,不然不会不知道。” 郁金开着车过来,在车里鼓掌说:“寿少爷让我刮目相看,是我派她来的,也是我请您的,在轮船上帮您躲过日本人搜查的也是我,怎么?有兴趣谈谈国事?” 寿绍琛几步就上了车,透过车窗,说了句:“颜小姐,刚刚冒犯了,烦请你帮忙和阿昭说一声,让他先回酒店,我先探探路。” 郁金笑笑说:“寿少爷是不相信我?” 寿绍琛也笑了笑,难得透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顽皮:“万一你是我长兄那边的,我们逃学回来,你直接给我送到长兄身边,俞昭在外面好歹找人给我求个情。” “哈哈哈,我保证令兄不知,党国需要令兄那样的人才,自然不会拒绝寿少爷和俞少爷这样的人才。” “俞昭?看他自己吧!”寿绍琛漫不经心的关上车窗。 我站在原地,又升起了想要逃跑的不切实际的幻觉。 果真,第二辆车随后就到礼堂前,陌生的司机,但是熟悉的话语:“小姐,请上车。” 我只是给俞昭带了话,看着他着急找寿绍琛的样子,我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寿少爷说您别找他了。” 我登上车,被郁金的人接回去了,又是那个训练场,于我而言,这与海边棚屋、书寓、烟花间已经没什么区别。 俞昭是第三天自己找过来的,那天大雨,我在训练场上摔倒了一个壮汉,满身泥泞。 他眼神清澈且热烈看着训练场上的人,对训练场外的郁金说:“你果然没骗我!只要能前线杀敌,就跟你混了!” 趁我失神,已经摔倒的壮汉再次将我缠住,俞昭吼着冲过来,同壮汉过招,见招拆招,拳法身形以意主,以气牵引,松软沈稳,似载重之船,沉沉稳稳地荡于江河之中,动作由内达外,竟是有家学渊源的太极拳。 壮汉蛮力,必然是斗不过,居然被俞昭卸下了一个臂膀,随后俞昭顺势一托,又帮壮汉安上,说了句:“欺负女生,可算不得本事!承让!” 随即回头,俞昭冲我粲然一笑,我一个后旋踢给俞昭踢进了泥里,头也不回的走了:“用你多管闲事!” 寿绍琛得知俞昭自己找了来,从射击场赶过来,匆匆忙忙跑来扶起俞昭说:“离这里的女人远点!” 谁知道俞昭也不生气,从泥里大剌剌站起来说:“这女生是前天演话剧的学生?唱歌的时候像瑗姐,这说急恼就急恼的毛病,真的和灿灿有几分像!” “怎么比?你家混世魔王是天上月,这姑娘……是镜里花。” 我耳力一直很好,听到这个比喻后,身形略微顿了顿,我以为寿少爷会说我是脚下泥。 镜里花?眼睛真毒! 那是我第一次听过俞家小小姐的名字,从未想过俞灿,会是我的救世主,我最好的朋友。 第142章 最好的华妍 华妍以为在维也纳,和孩子们在一起,和俞灿一起组成的小家,就是这辈子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她还记得俞灿带着她去参加社区学校的面试。 第一次面试,我不行,我不行,我放心不下孩子。 俞灿:“你行!你必须行!为了孩子也得行!” “省下钱以后让孩子好好读书!”华妍舍不得花钱。 “别瞎说了,你好好读书比指望孩子读书更有用,言传身教比什么都强!万一以后孩子不愿意读书呢?” “不读书,不读书他们想干什么?读书机会多难得啊!”华妍急忙解释。 “你看你现在知道这个道理,就赶紧做!小孩子现在不知道这个道理,就赶紧玩,认知到哪里就做哪里的事!”俞灿头也不抬,拉着华妍在学校走着。 “国外的保姆带不好孩子的,她就让孩子直接趴在草坪上,多脏啊!” “一个人有一个人带孩子的方式,她的不见得是错的,你的不见得是对的。这两周孩子也没生病啊!我看挺好!” “不行,不能太粗心!” “对对对,你说的对,面试不能太粗心,快准备!”俞灿扯话题的能力一流、 即便是在西方,有些院校还是有女子歧视,俞灿据理力争。 一次次面试失败后,自己很灰心,俞灿总是说:“没关系,下一个更好!你那么聪明,就值得更好的。” 俞灿熬夜给自己改申请,然后写信求助家人朋友。 成功拿到维也纳艺术学院的录取,我觉得不真实,愣愣坐了很久! 俞灿抱着我大笑大闹,甚至最后流出眼泪,她说:“华妍好优秀啊,为你高兴!” 俞灿小姐的眼泪很值钱,三年里,我只见过她三次情绪失控,一次是在香港阿瑗小姐的事,一次是我录取那天,一次是寿绍瑾和梅月来伦敦。 然而,我听俞昭说,俞灿是个小哭包和惹祸精,闯了祸,大眼睛里含着眼泪不肯落下一滴,就这样可怜巴巴的看着,任谁都会心软,舍不得严厉惩罚,这和我认识的俞灿不一样。 我看到的是一个年纪小但是责任心极强,且能够独挡一面的英雄战士。 我熬夜学德语、看那些图书馆的各种书籍,我真的好喜欢书,可我怕俞灿小姐太辛苦,她从未说过缺钱,甚至没有在我面前提过半句钱字,然而能出国读书的官费生和半官费生都是家境不错的,他们也常常捉襟见肘。 每每我问起,她总是笑着说:“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你需要买什么,艺术的话颜料、笔、纸这些咱都要买最好的!” 我眼见她回家的时间少了,医学院实习工作,晚上值班,周末边写论文边陪孩子们; 我眼见她三年没添置什么新衣服,倒是手表、首饰、皮毛大衣日渐减少。 然而,俞董事长、俞校长、俞经理甚至俞昭都会寄来钱和物品,她都直接交给我说:当前用的留下,不用的当了吧,尤其手表,我又不是八爪鱼,用不上那么多!” 然而,我知道,我和孩子刚到伦敦她的公寓里,房间收藏了一抽屉的手表,她是喜欢的。 我还记得我辅修经济学,尝试买股票,开始有赔有赚,赔的时候很难过,俞灿总是笑嘻嘻说:“要是钱都让你赚去,别人可怎么活!” 稍微赚了一点钱,俞灿就手舞足蹈说:“今天买点什么好吃的呢?去吃冰淇淋怎么样?” 有一次两个孩子生病,俞灿和我都在准备期末考试,俞灿说:“从没觉得养孩子这么紧张。” “你去楼下准备考试,我看着孩子们,用你教的方法物理降温。” “没事,我就当孩子们是我的考试题目了。” 家中华妍和俞灿说中文,出门说德语、英语,孩子们就都会一些。 直到有一天,善湛问:“爸爸呢?” 俞灿没听懂,善思就用英语又问了一遍:“where is my Daddy?” 俞灿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们可以把我当成daddy,但我不是,你们的爸爸是大英雄,去拯救世界了,有一天你们会见到的!” 小孩子一会儿就忘了,当时,我觉得家,虽然我和俞灿的家有些奇怪,但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可是俞灿经常会讲起长兄长姐,二哥小哥,她想家了,她一直是想家的,我知道。 三年里,俞董事长和俞曜校长来看过俞灿几次,每次要来之前,俞灿小姐都很兴奋,早早准备,然而,每次离开,都郁郁寡欢好几天。 而在俞家,华妍真切感受到了更多家人的包容和接纳。 怪不得俞灿小姐这样想念这个家! 华丽的吊顶,富贵奢华的床幔,华妍在俞公馆已经住了一个月有余,她很小心谨慎,然而今天才发现,原来俞家家庭氛围是这样的,难怪能养出俞灿那样好的女孩子。 华妍将寿家少奶奶与孩子的亲近看在眼里,寿家少奶奶的学识也不一般,孩子们养在俞家和寿家真是最好的选择。 华妍已经入职国立女子师范学校,当艺术史老师,华妍想搬走了。 华妍不知道自己积了几辈子的德,能有如此造化,然而自己的出身自己知道,无论怎样都配不上俞昭的。 敲门声响起,华妍急忙起身。 “华妍妹妹,是我,方便进来吗?”俞烨在门外。 华妍马上开门,请俞董事长进来。 “俞董事长。”华妍有些客气的招呼。 “说了多少次,和灿灿一样,叫我长姐,或者就叫一声阿姊就好!”俞烨拉着华妍的手,进屋坐下。 “阿姊。”华妍小声叫。 “哎!我来看看你休息了不?今天被俞灿那个小魔头闹的够呛!你这里可曾还缺些什么,我让阿昭和梅姨帮忙添置……” “阿姊,不用的,我,我……” “别说你要走啊,我知道你是女校老师,很有才华的,我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善湛善思两个孩子需要家庭教师,我知道你需要上班,也不用时时教,下班教教就行,薪水就按市场价三倍支付,只希望你住在这儿照料些。”俞烨一番话说的极其周全。 “阿姊,您的好意,我……寿少夫人带孩子是极好的,我……” “绍璋如今驻军在上海,外公和舅母的意思让萱怡留在上海,也能照顾绍璋,绍璋一月回不了几次,寿家在上海的府邸离俞公馆不远,萱怡就在这儿住着,萱怡白天能带孩子,但绍璋想着萱怡收拾整理一下寿家府邸,舅母和阿爷身体不好,在上海医疗条件不错,刚好合适。 你和萱怡一起教孩子,好不好?你可别和我说让阿灿照顾孩子,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几年,阿姊谢谢你了。” “阿姊,您千万别这样说,要不是俞灿小姐,我……我……” “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你机敏妥帖,今日这么吞吞吐吐,阿姊知道,阿昭喜欢你的,可你心里有结。阿姊不是给小弟当说客的,喜不喜欢阿昭,是你自己的事,曾经喜欢过,现在可以不喜欢,阿姊都理解的。” “不是不是,阿姊,我,我配不上俞昭少爷。” “瞎说!他是个什么混不吝儿,竟能闯祸!你是高材生,还是老师,他拍马都追不上你。” “阿姊,您不知道,我当初我当初……”华妍轻声细语想要说出来。 俞烨一个手势止住华妍的话,俞烨看透世事的眼温柔望着华妍:“乱世之中,姐姐从不看当初,只看当前。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当下生,你是个上进的好姑娘,受了很多苦,姐姐看得出来的,所以啊,姐姐希望你能和灿灿一样,再不受苦,往后都是欢乐。” 华妍从未想过会听到这番话,一瞬间泪如雨下。 俞烨起身抱住华妍,摸摸她柔顺的头发,说:“就算是盛世,那也是阿昭配不上你,盛世之中不会让你受之前那些颠沛流离之苦,也许你会成为大明星、成为教授专家,而阿昭啊,盛世里十有八九是个纨绔,被他大哥带在身边,时时刻刻管着!” 华妍深知俞烨在自谦,俞家不是暴发户,世家百年积累,断养不出纨绔子弟。 俞烨默默抚摸着华妍细长却略有茧子的手:“姐姐这么些年,还是看得清人的,你是个好孩子。不论你同俞昭如何,姐姐把你当成一家人,你想想姐姐的提议,给孩子当家庭教师吧?灿灿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你,孩子们也离不开你,姐姐也喜欢。” 华妍点点头,俞烨抱了华妍好久,帮华妍拭泪。 俞烨回去休息前,摸摸华妍的头,一如平时哄着俞灿一样,说:“在姐姐这里,你只是华妍,最好的华妍姑娘。” 原来我是最好的啊! 华妍从没这样想过,最好的这句话,她只从三个人嘴里听到过,一是俞灿,她说过两次,一次告诉我,我是最好的华妍,一次是今天晚宴前,她说,无论你是谁,当下你都是是最好的你自己; 一位是金敏贞,她没当我面说过,但她给我投国立女子师范建立时,她让推荐人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华妍小姐是目前最好的女艺术老师; 另一位是俞董事长,刚刚,她说我是最好的华妍姑娘! 第143章 长兄的教导 清晨,俞灿难得起早了一些,揉揉眼睛透过窗子看见,长兄在小花园里练心意拳,二哥的一套剑法飘逸,灵动迅捷,好看极了! 打开窗子,走到阳台,拄着下巴,微笑看着。 俞晖抬头看见俞灿,招了招手,示意让她下楼,俞灿看了一眼,冲长兄的背影努努嘴,摇了摇头,准备回去睡。 谁知长兄突然转身,看向俞灿。 俞灿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讨好笑笑,摆手打招呼。 哎,躲不过去了,小时候就是,早起跑步练拳能躲就躲,长大还是想躲,依然躲不过。 俞灿穿好衣服下楼,打着哈欠,走到花园中。 俞曜说:“来,试试灿小宝最近偷了多少懒?” “先试试小哥吧,我排队在后头。我好好热身准备,和大哥晨练怎么能马虎呢!”俞灿说着违心的话。 “昨晚给你办完party,今天天没亮他和阿琛就回学校了!长姐去车站送了,还没回来。”俞晖说。 “啥?咋不告诉我?”俞灿一时间有点难过,她以为小哥和寿绍琛是回了香港,实际上,对外确实是这样说的。 连长姐也不知道,以为他们回了港大。 “告诉你再哭鼻子,你们三个再出逃学幺蛾子,怎么办!”俞晖故意说。 实际上他们根本没走远,就在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不过基础训练结束,也就要迁去昆明了。 中国很大,然而此时,读书的净土很少。 俞灿的拳脚除了东条明一教过两三年外,几乎都是长兄手把手教出来的。儿时俞灿常常偷懒,俞晖和俞昭也会给打掩护让个几招,或者是少跑几圈。 俞灿说:“我要和二哥比试!万一赢了二哥呢?” 俞灿的心思俞晖心知肚明,说着:“好好好,你赢了有奖励,我输了挨罚!” “怎么会?咱俩打平手就行!你让我一只手,这样等小哥放假回来我也有的吹牛!”说着俞灿先起了一个云手,马步也颇有架势。 俞曜在一旁看着,俞灿灵活,俞晖敏捷,俞灿活用拆解招式,俞晖喂招试探,然而俞灿拳脚闪挪时俞曜仿佛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或者说有些熟悉的身影。 像小叔吗?还是谁?父女血脉,像也是正常。 然而俞晖在觉得俞灿进步的同时,也略觉异样,俞灿的招数里仿佛有精准杀气但抬眼细看确是幼妹顽皮狡黠的笑意。 几十个回合过去,俞灿落了下风,然而金敏贞开车刚好带着俞烨回来,俞烨下车看了一阵,梅姨和小琴带来温热的蜂蜜水和淡盐水。 就在俞灿要被擒拿之际,俞烨适时说了一句:“快歇歇,来喝点水!” 俞灿赶忙退后几步,抱拳行礼,承让。 俞晖笑着摇摇头,俞曜一边倒水一边说:“长姐可偏心啊!” 俞烨笑而不语,给俞晖递过去毛巾,然后走到俞灿旁边,给幼妹擦汗,点点幼妹鼻头,说:“前几日病刚好,不能太累,但灿灿有进步,想要什么奖励?” “明日是星期一,灿灿要上班啦!去张校长的学校和医院,姐姐不用给灿灿安排,灿灿自己去,但灿灿想……灿灿想骑仓库里的摩托车上班,好不好?”俞灿双手合十,做祈求状,俞灿觉得上班时间早,骑摩托很快,自己能多睡一会儿,唯一担心姐姐觉得不安全! 没等俞烨回答,俞曜说:“不好!不许!” 俞灿回头问:“为什么?” 俞曜沉声说:“灿灿,你言行不一!” 被批评了,俞灿抿抿嘴,低头,似有不解或者说不服气。 “灿灿,你一方面不想让长姐帮你打点工作和同事,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借着俞家的势,毕竟工作确实是你自己赢得张校长的青睐换来的,可你骑着摩托上班上工,哥哥问你,且不说这车整个上海有几辆,单说上海能骑摩托去医学院上班的小姐有几位?你告诉哥哥!” 俞灿没想到这处,被批评了顿觉难过,但俞灿不是有错不认的孩子,此时心服口服背手垂头听训,活泼劲儿也减了不少。 俞烨也想说这件事,然而见大弟俞曜说得严厉,也就缓和一二说:“咱们想骑,周末骑着玩,要注意安全!上班的话,和你之前上学一样,姐姐让许师傅开车送你,在小街口停下,剩下你自己走,好不好?” “长姐,上班不比上学,家里车也不准送。”俞曜沉声说。 俞灿抬头又低头,那怎么样嘛?我跑步上班吗?那我不回家了,干脆住在医院好了,要不就在医学院所在的公共租界附近租房好了,和华妍一起住!不回家! 俞烨知道俞曜是为了俞灿好,开着俞家的车上班也是会被有心人察觉,以后俞灿可能没有什么好朋友好同事,如果有,那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 俞晖缓和说:“别撅嘴了,都能挂小油壶了,医学院离师范学院不远,长姐早就折中给你和华妍老师租了小公寓,要是你们加班晚了就住在那里歇歇脚,要是回家……这样,我给你和华妍老师一人包一位长期的黄包车师傅,接你们上工下工,怎么样?” 俞晖嘴里哄着俞灿,眼睛看向长兄长姐,问着兄姊的意思。 俞烨点点头,长兄也没反对,那就这样安排了。 俞昭前几日要走已经给华妍打过招呼了,华妍目送俞昭离开。 清晨看俞家兄妹练拳到后面猜测俞灿挨训,想着是兄妹间的体己话,所以就迟迟没带着善湛善思出来。 如今远远瞧着事情快解决了,华妍带着孩子去缓和一二。 善湛善思跑到俞灿身前,有礼貌的向俞曜俞烨和俞晖鞠躬问好:“姨母、舅舅早安!” 俞曜看见小孩子微微笑,低头说:“湛湛思思早安!” 善湛问俞灿:“姑姑练什么功夫?湛湛也要学?” 俞灿惊奇蹲下身和善湛平视说:“姑姑是谁?怎么不是灿妈妈啦?” 善思解释:“祖祖说要叫姑姑,叫舅母姆妈。” 俞灿沉思说:“你们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直接叫灿灿也没关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湛湛思思好幸福,有好多人爱着你们,都想成为你们mommy和daddy,大家都在排队!so, tell me,do you enjoy the life here?(所以,告诉我,你们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喜欢!”两个小孩子响亮的回答,小孩子是最能体会并且传播幸福和开心的。 “好!那现在听我号令,锻炼身体之前热身,跑步走,回来集合!” “是!”两个小孩子学着寿绍璋亲兵的样子,敬礼,然后跑步,俞晖笑着跟着。 俞灿和小孩子说话还像个大人,起身偷眼看一眼长兄,再偷看一眼,俞曜看幼妹的小样子哼笑一声 ,递过去一杯蜂蜜水,刚才那事儿算是过去了。 俞灿讨好笑,夸张说:“呀!今天蜂蜜水这么好喝!哥哥倒得就是不一样。” 俞烨闻言笑出了声,幼妹最识时务。 第144章 书房谈话 善思最像俞灿,跑出不远就想耍赖,又跑了回来。 然而俞灿提早预判了这一点,甚至预判到善思耍赖后每个人的反应。比如说长姐会鼓励,二哥会说跑步的好处,而大哥会用简短的命令:“不许停,接着跑!” 没等善思捂着腿跑回来坐下,俞灿直接躺在地上,就在善思面前耍赖:“啊,我腿疼,我不想跑步了,好累啊,腿疼,要抱抱,呜呜!” 善思惊愕看着灿妈妈在地上耍赖,然后沉默,因为俞灿说了她所有想说的词。 然后,灿灿大剌剌坐在地上说:“虽然跑步能成为大侠,但是我不想坚持了呢!我不能当大侠了,好难过!” 善思闻言,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然后和善湛一起拉着俞灿起来:“不行,快起来!我们拉钩说要成为大侠的,灿妈妈不能偷懒,快起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们一起!” 俞灿闻言从善如流,起来:“说好吧!为了国家和人民,你们再陪我跑一段啊!” “好!”三小只就这样绕着花园跑起来。 俞灿边跑便转身,冲身后笑弯腰的哥哥姐姐们做了一个鬼脸。 走小孩子的路,让小孩子无路可走,这是俞灿的教育方针和理念! 早餐结束,俞曜叫俞灿去书房。 干啥?干啥?干啥?俞灿脑海中的问号滔滔不绝,下意识看向长姐,然后看向俞晖。 俞曜摇头:“哥哥同你说会儿话,怎么?需要问问阿晖的意见?” 俞晖忙摇头,偷笑着起身离席。 俞烨却点头示意俞灿跟长兄去书房,俞曜说:“灿灿,你没做错事,怕什么?心里有鬼?” 俞灿正看见金敏贞带着文件要向长姐汇报工作,俞灿理直气不是很壮的说:“主要是太久不在长兄身边,就是时时内省也难免出错,今早被批评是言行不一,灿灿已经很愧疚了,一会儿哥哥随口提问,灿灿知而未做,那就是不懂知行合一,愧对兄姐教导,所以心里忐忑。” 金敏贞摇头忍住笑,俞灿这一番话实际上是说给长姐听,万一惹大哥发火了,还能求救。 然而也许俞曜听来,就是小孩子嘴硬找借口,俞灿在家里,言谈举止展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她,而不是那个言语处处有算计、面无表情的小破孩! 俞曜挑眉说:“好啊,那哥哥这次出差带着你,让你晖哥在家里帮忙!” 长兄要出差?不是回香港吗?难道是去南京赴任?俞灿见长姐也没什么反应,不知道长姐知道多少。 对于自己而言,在家里自由自在的,有家人环绕,上班讲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最大的愿望了。所以老虎要出差,那正是猴子当大王的快乐日子啊! 俞曜将幼妹的小表情小算计尽收眼底。 原来是长兄出差前要叮嘱一番,俞灿边往俞曜书房快步走边说:“二哥能把大哥出差的事情安排妥帖周到,灿灿望尘莫及,只求日后有机会多向二哥哥学习,下次要不二哥哥出差带上我吧,我好好学习,嗯,灿灿长大了如今能在家帮长姐做好多事情,说起来大哥和二哥要出差当真是舍不得呢……” 就连华妍都忍俊不禁,俞烨打圆场故意抱怨:“这孩子,嘴碎得紧!” 书房里,俞灿站在俞曜办公桌前。 俞曜打量小妹,脸色转晴说:“坐吧!” 俞灿看了一眼小沙发,开心一屁股坐下,说:“哥哥,哪天出差?什么时候回来?”这意图可太明显了。 俞曜正色说:“坐直!坐好了!” 俞灿赶忙坐好。 “大哥下午的火车。出差之前,有几句话要交代灿灿。明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在医学院和医学同时就职,自古教师和医生是最神圣的两个专业,你是俞家的骄傲,也是哥哥姐姐的骄傲,大哥晓得灿灿必不会辜负这两份职业! 但当前国内积贫积弱,万事不尽能如你意,大哥希望你立长志,常立志!遇难事不退不畏,遇易事不怠不骄!能做到吗?” 俞灿挺直腰身,说:“能!灿灿能做到!” 俞曜欣慰笑笑摸摸俞灿头,继续说:“大哥出门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月,这段时间你也替长姐嫂嫂分担一些,时常带小孩子去看望阿爷和舅母,另外,能劝就让阿爷和舅母来上海住些时日。” “好的,灿灿明白!” “还有,阿瑗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在你的范围内已经做的很好了!哥哥很欣慰,灿灿长大了,有担当了!所以,过去的事,逝去的人,别再放在心上,我们都要往前看往前走!” 俞灿难得能被长兄表扬,思及瑗姐还是会难过,点头称是。 “最后,今年工作之余别忘了明年的研究生申请,哥哥从几所国外高校中找出几所医学不错的,也买了历年试题给你看看,立志贵在专一,医学博大精深,你要找到自己所爱的专长,置心一处研究,广博而精深并不冲突!” 俞灿听到试题和明年的研究生申请有些泄气,想在家中哥哥姐姐身边多待些时日,然而此时怎敢反驳。 俞曜看出幼妹心绪,继续说:“灿灿,大哥要你承诺,立志从医从教,不参与任何党派纷争!” 言及此,俞灿掩下各种情绪,心下莫名发酸,起身说:“灿灿立志从医从教,绝不参与任何党派!” 俞曜目送俞灿出书房。 大门前俞曜和俞晖拿着行李准备出门,俞灿突然跑过去,抱住俞曜说:“哥哥,一路顺风!回来给灿灿带好吃的好玩的!” 俞曜刮刮幼妹鼻头,俞晖接话说:“表现得好,什么都有!表现得不好……”俞晖故意拉长声音,然后说:“想闯祸的时候拉开你书柜第二层抽屉看看啊!” 俞灿撅嘴表示抗议,俞晖捏捏幼妹耳朵,俯身小声说:“回去看看,乖小宝工作顺利!” 俞灿回自己的房间,心里有些失落,忍不住赌气一般拉开二层抽屉,要是戒尺我指定当烧火棍给你烧了! 结果打开一看,订制的白大褂工装,展开后衣服还有内衬还有大口袋,放笔记本很方便,德国订制但被改装过的小手电,聚光更亮更强,还有各式各样好看的笔,洋行专门订制生产的无味护手霜。 俞灿会心一笑。 趁没人处,俞灿抓住金敏贞问:“那个日记本呢?” “什么日记本?” “你少给我装糊涂,我在病床上你说的,东条明一的日记本!” “原来你真的是半装病半休息啊!我就说你早产心脏不如常人正常,要是真有心衰老师会不给你看!” “你给我闭嘴!我是累的!心累!” “你告诉我你怎么说服张竹君校长帮你打掩护的?” “少胡扯!” “我胡扯?那日记本也是胡扯!” 俞灿和金敏贞大眼瞪小眼,良久,俞灿败下阵,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盒,递给金敏贞:“会降低一些心率,但是促进睡眠用的!一次两次副作用不大!” 金敏贞拿走说:“再敢用一次,你等了!应该让寿将军那天打折你的腿!” 俞灿伸手:“日记!” 金敏贞说:“两本日记,老师的和你母亲的,你要哪个?” “废话!都要!” “那好,香港鲛人潜织诗发布之后的任务还有联系方式!” “给不了!” “那我也给不了!” 远处传来俞烨下楼的声音,俞灿彻底败下阵,说:“你已经在做了!任务就是保护我长姐!” 与金敏贞所料不差,金敏贞听到任务后要走,俞灿拉住,金敏贞甩开说:“我刚已经放在你明天上班的新公文包里了!” (番外1)收拾逃学归来的两个浑小子(上) 寿绍琛和俞昭从英国帝国理工退学到加入党务调查处,就知道有一天早晚会被各自兄长发现,横竖逃不过一顿责罚。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在训练基地的上下铺,俞昭问上铺的寿绍琛:“你前几日不是说托人给家里写信,信寄到了吗?” “这几日你是糊涂了吗?越发疯魔了,信得从伦敦寄出去,你以为从这里寄?离俞公馆和寿府都几百公里,四五日就到了,你是怕我哥带着亲兵找不到你,是吧?” 俞昭没说话,良久:“你说我大哥和你大哥谁先发现?” “俞星宝先发现吧。”寿绍琛把玩着脖子上的玉坠,玉坠是和俞灿一对的,大人笑语说是结亲家,长姐俞烨也没反对,其实寿绍琛偷听大人说话,是怕俞灿吃身世的亏,不只是家里人,更希望俞寿宗亲也对俞灿多有庇护。 “你是糊涂了吧?她当然能发现了,咱先放假,说好了去维也纳看她,咱没去,下一月她一个人在伦敦过圣诞,再过元旦,以后再过新年,然后开学……”俞昭没好气儿说。 寿绍琛被抢白了脸面觉得过不去,把话圆回来说:“这就是线索,她发现咱俩不在伦敦,你说是先给你大哥写信还是先给我大哥写信?” “自然是我大哥。”俞昭答。 “那不就结了!你开始的问题有答案了,其实我觉得是曜哥发现咱挺好。”寿绍成小心把玉佩戴好,翻了个身说。 “挺好?我哥发现能挺好?明天那个科目里有抗击打项目你看见了不?你明天好好学学!”俞昭奚落寿绍琛。 寿绍琛直接坐起来,说:“要是曜哥真得烧香拜佛,曜哥我承认,严厉,但曜哥好歹是知识分子,文人啊!动起手来也是训斥居多…… 你看看我大哥,军旅将官,一言不合亲兵都拉到军法处一顿军棍!小凡哥(副官左海凡)你见过吧,多优秀,在讲武堂的时候被我大哥拎着马鞭打得站不起来! 我大哥那么忙,你等着他耳提面命训斥?他二话不说,先一顿板子,要是没疼晕过去,估计能听见一两句训诫的话吧…… 再说不论是香港还是上海,你们俞家小祠堂小书房都挺雅致啊!俞家老宅的祠堂我没见过,我姓寿,也进不去。但寿府的祠堂,几百年了啊,伙计,里面有人命在的!” 俞昭听完也直接坐起来,用拳头砸上铺,宣泄对寿绍琛的不满:“大晚上,你讲什么鬼故事!冷飕飕的!睡觉!!!” 几个月后,俞昭身体大好出院,寿绍琛也从一次帮派斗殴中被左海凡抓了回来,左海凡不敢让琛少爷直接回寿家,只能买了船票打包送到了俞家躲躲。 此时,继一二八事变后,中日《淞沪停战协定》也签署完成,十九路军在上海的奋勇抵抗让日军在上海并不敢大规模增兵扩侵,然而这个协定规定双方自签字之日起停战;取缔一切抗日活动,第十九路军撤防、划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驻军,而日本却可驻兵上海。《淞沪停战协定》的签订,使上海成为日本侵华的重要基地。 寿绍璋这一力主抗战的虎将不得不“奉命”去德国考察,会路过香港,本就一肚子火气,又接到俞曜的电报处理党务调查处。 香港俞家别院。 寿绍璋比信上说的时间早到了一天,左海凡一路陪着想找机会给俞董事长和俞校长打电话,然而没有机会。 俞烨还在棉纺工厂督工检查,俞曜还在港大未曾下班。 家里只有出院却因为烟花组长死精神不振的俞昭和尝试戒大烟的寿绍琛,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鬼样子,总之,一蹶不振。 寿绍璋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的景象,阿琛像老头一样躺在一楼会客室的摇椅上晒太阳(PS:来自哈皮安宁作者的解释:吸毒后,人经常会觉得冷,不过没事儿,一会儿指定会出汗!)。 阿昭像个悲春伤秋的穷酸,歪在角落的沙发上频频叹气,桌上还放着半瓶威士忌酒,日子过得不错! 是长姐惯得很!也是俞曜真的是手懒了! 寿绍璋大步走进会客室,一边走一边摘下墨镜、手表扔给左海凡,左海凡在后面小心翼翼接着。 寿绍璋风衣也直接甩在沙发上,丝毫没有往日的规矩和章法,逃课、退学、加入党务调查处、受伤、斗殴……桩桩件件,让寿绍璋咬紧了后槽牙,一直憋着劲儿准备教训他俩。 今日一见,更是怒火中烧。 俞昭和寿绍琛一时没反应过来,难得见寿绍璋没穿军装,而是一身西服和墨镜,还未等站好请安。 寿绍璋一边走顺手将插进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拿出来,一边一把揪住寿绍琛的后领,抡圆胳膊狠狠打过去。 鸡毛掸子破空落在肉上的声音远不及突然挨打的寿绍琛声音大,“啊!哥……哥哥……”寿绍琛挣扎甚至还没完整的叫出哥哥,就被寿绍璋一个侧摔扔在沙发上。 俞昭刚要拦着,寿绍璋左脚微抬绊住俞昭,也是同样的侧摔扔在沙发上:“我以为在‘冬令营’涨了多大本事?!” 左海凡刚刚收拾好寿绍璋扔下的东西,听了这句阴阳怪气的话,不由得腹诽暗笑:党务调查处是冬令营吗?他们长了多大本事也不敢和您动手啊!再说您从小摔跤、各路武术师傅都有,他们还是小孩子这几天怎么可能打得过!” 然而打了两个人几下鸡毛掸子就折了,寿绍璋扔了鸡毛掸子,把旁边金属的文明杖拿过来,左海凡一看这事情可不对,鸡毛掸子教训孩子没毛病,这文明杖没头没脸盖下去可容易出事,急忙上去拦着。 “放手!” “军门,军门,使不得!使不得!” 左海凡抢夺几次,也不顾自己头脸死死握住文明杖,寿绍璋这才松手。 寿绍琛压根没敢回头,只觉得一只手伸到他腰间,裤腰上的皮带扣被松开,腰带被迅速抽走,衬衫也从腰间被抽出,寿绍琛有了恐怖的触觉,一只手已经按紧了他的腰部。 “哥,放开我!”寿绍琛的话音带着恼怒,也是一种无奈和仓皇,他不再是七八岁的顽童,被兄长剥了裤子按在膝头说打一顿就打一顿,他不能被如此不留颜面的惩罚。 然而俞昭机灵,翻过身直接要跑,寿绍璋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俞昭,反剪捏住了俞昭手腕按在背上,寿绍琛试图挣扎,直接被寿绍璋卸了一条胳膊,一时间冷汗直流。 两个人都被按在光亮冰冷的书桌上,身后皮带被舞动的瑟瑟生风,与马鞭不遑多让,伴随着“咻啪”几声响,腰腿上一麻,随即是火辣辣的疼痛散落在腰间、臀腿! 寿绍琛咬住拳头,不吭声,试图挣扎几下,都是徒劳,反而换来兄长一连串冰雹一般的皮带抽落在他腰臀大腿上。 倒是俞昭一直求饶:“表哥,我们知错了……啊,表……哥,饶了我们吧!” (番外)收拾逃学归来的两个混小子(中) 左海凡一看这个架势,急忙拉上会客厅的门,也怕别院里的佣人看见,哪有这样打孩子的,急忙给俞曜俞校长打电话,又托门房吴伯去找大小姐回来。 抽裂空气的暴响阵阵,皮带抽在身上力道极重,俞昭觉得自己身后都麻木了,而一旁寿绍琛倒吸凉气来缓解痛楚,一时间觉得委屈,淤积在心底的怨气倾泻而出:“你能从军报国,为什么我不行!哪有当哥哥这么霸道的!你凭什么打我?” “你若是别家子,是路边朽木,我自然懒得管你!可你是寿家子!天生璞玉,大哥和你说过多少遍,战争总会结束,仗总会打完,国家未来建设需要你们,让你们学工程、学经济,是为了更好报国!” “你说的冠冕堂皇,战争是结束了,是委曲求全的结束了!你们没输,为什么上海被日本驻军?为什么东三省丢了?为什么洋人在中国境内圈地?中国人在国外被瞧不起?你不去打他们,反而打我们!” 一句戳到寿绍璋痛处,俞昭惊愕望着寿绍琛,火上浇油是嘛,在这个关头顶嘴,他是疯了嘛! “家里花大心血培养你,是让你在国外打架斗殴?让你挂科被退学?让你归家不告家长?让你深入险境……进党务调查处当间谍?让你加入帮派去贩卖军火烟土?自古间谍无善终!你懂不懂啊!我只恨打晚了你!打轻了你!”寿绍璋气的咬牙。 这边俞曜放下电话,急忙往回赶。 寿绍璋却拎着两个小家伙到别院一楼厢房的小祠堂。 左海凡一路想拦着却不敢上前,隐约看到两个小少爷腰臀的伤甚至有了丝丝血迹,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几步走在寿绍璋前面,在楼梯回廊前跪下:“军门军门,哥,息怒!这么大的毛头小子哪有不犯浑的时候,咱慢慢教!慢慢教!” “左海凡,给我让开,你再拦我一步,老子毙了你!” “你俩还不赶紧认错求情!”左海凡跟着膝行到了小祠堂门口,急忙说。 寿绍琛听不得这话,拱火说:“大哥今日要是不打死阿琛,阿琛还是要回去的!大哥如今卸甲考察,那弟弟一定补位!以后说不定能保卫大哥的还未出航军舰。” “我的爷啊,您是屁股不疼是嘛?”左海凡闻言恨不得捂住寿绍琛的嘴,这是硬碰硬耍嘴皮子的时候嘛。 “混账!”寿绍璋进祠堂拿起藤鞭,转头将寿绍琛拖进祠堂,剥了裤子,一顿好打。 俞昭急忙趴下护着寿绍琛,生生挨了几下,左海凡也顾不得许多给挡着,正拉扯之际,俞曜回来了,左海凡暗松松了一口气。 俞曜看了一眼左海凡胳膊上的几道红紫的棱印,知道是为两个小家伙挡罚,又心疼又感激,拦住寿绍璋说:“我来!小凡麻烦关好祠堂门。”随即使了个眼色,左海凡顺着目光看过去,茶几上的车钥匙。 对,得尽快去把大小姐接回来。 俞曜拿过藤鞭,指挥两个小家伙,说:“跪好了!” 看着寿绍琛只拄着一个胳膊起身跪好,急忙蹲下身查看,回头看向寿绍璋的时候眼神里似有责怪,揉摸两下帮寿绍琛把胳膊托上。 俞曜一袭长衫和围脖尚未来得及脱下,只摘下了围脖,寿绍璋胸膛起伏,脸色铁青,显然是气得不轻。 俞曜也气,在医院就教训了俞昭一顿,寿绍琛来了这几日,他和长姐也未曾给过笑脸,寿绍琛连吃饭都不敢伸手夹菜。 可小孩子犯错,家长没错吗?被规正的不仅是小孩子,更是大人。 俞曜用藤条敲敲俞昭的手,让俞昭去春凳上趴好,俞昭低头盖住脸环了臂。屈从挪动这会子疼痛泛滥的身体,按了兄长的吩咐趴在春凳上,将屁股翘起,三鞭子接连抽下,刮风一般,疼得俞昭呜咽哭出声。 “你还有脸哭!撺掇阿琛弃学回国,手拿开!”俞曜明知说不清楚他们两个谁撺掇谁,但此时也就安在自己幼弟身上了。 俞昭刚刚见识了寿绍璋的手狠,此时挨了长兄几下藤鞭,忍不住尝试去抚摸痛处,手一离开,屁股上又着实挨了几下。 “曜哥,是我撺掇俞昭的,不干他的事,我大哥有气没处撒,让他打我吧,打死了大家都清净!” 寿绍琛戒毒正是情绪暴躁的时候,此时被打疼得阵阵颤抖,但嘴上半点不服软。 俞曜也不由得火气上窜,你小子还来劲了,讨打的脑袋。 俞曜回头对寿绍琛说:“跪过来,伸手!” 寿绍琛伸手,一把被俞曜捉住手掌,狠狠用藤条打了几下手心,饶是寿绍琛也忍不住后躲着想要抽手,却被俞曜铁钳一般的有力的手掌紧握。 “为什么打你?说话!”俞曜打了五下,放下藤条。 寿绍琛伸着红肿的手掌进退不得,说:“去党务调查处当间谍。” 俞曜又打了五下,继续问:“为什么打你?” “下半年被退学……” 俞曜还是打了五下,问:“为什么打你?为什么被退学?” 此时寿绍琛的手心肉眼可见的红肿,甚至有些发亮,疼得钻心。 寿绍琛细密的汗珠以及俞曜不依不饶的问法,心里千万个小心提防,尝试说:“因为挂科……被退学……” 俞曜放下寿绍琛的手,说:“你和阿昭,眼高手低,心猿意马!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让洋人瞧不起,那你被退学时挂了几科?为什么考不了满分让别人刮目相看!钱家的子弟是不是考了满分? 你说你想报国,报国正路很多,你去党务调查处,正不正不论,姑且算是一条路,你深入险境,有个三长两短啊,你想过舅父舅母、想过你兄长吗?如今你们任务失败、同伴牺牲,两人重伤,你和俞昭怎么不回党务调查处,反倒是如今在家挨这顿打?” “我……我找机会会回去的。”这句话明显心虚,闯了祸还是想回家,寿绍琛显然把俞曜的话听进去了。 “你还敢回去,打折你的腿!”寿绍璋暴怒起身,把红木椅背上的横梁掰断了,直接往寿绍琛身上招呼,寿绍琛挣扎挡着,却不想打在寿绍琛膝腕处,疼得寿绍琛直接缩成一团。 (番外3)收拾逃学归来的两个混小子(下) 俞曜急忙去检查,想是打到了骨头,然而寿绍璋丝毫不肯罢休,俞曜夺过红木棍,说了句:“他俩有错,你我身为兄长没错吗?算上阿灿,明知道他们三个在一起就出幺蛾子,还扔在了英国,你有军务,我在香港,都疏忽了对他们的关照和管教。 要说罚,当着祖宗牌位,咱俩谁也跑不了!” “咱俩一会儿说,我先把他俩处理了!”寿绍璋推开俞曜,抢过藤鞭。 俞烨紧赶慢赶才回来,进了祠堂,正看见寿绍璋拿着藤鞭呼啸而下,打得寿绍琛“嗷……”一嗓子,又一鞭子打向俞昭。 两个人终于难忍剧痛,叫出声,臀上血道由白变红变青紫。 俞烨心里一紧,寿绍璋看见长姐,停了手。 俞昭看见长姐,趴跪着起身,“姐姐,救命,表哥要打死阿昭和阿琛。” 俞昭扯着寿绍琛跪贴靠在俞烨腿边,刚想起身,没了腰带的裤子差点掉落,又羞得跪趴下身去。 俞烨上前脱了大衣盖在寿绍琛身上,看着寿绍琛颤抖歪着身子,左腿微屈,忍不住去看,背上、臀腿青紫纵横,血道肿拢着,渗着血,俞昭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 俞烨鼻子一酸,又赶忙转头把眼泪擦去,说:“你们两个,长姐给你们一个改过的机会,你们去港大给我重新好好读书!阿曜管着你们!要是能做到就给长姐表个态! 要不长姐立马出去,是死是活长姐都不管了!权当没有你们两个弟弟!” 这句话说给地上趴着两个小的听,俞烨眼睛却直直看向俞曜和寿绍璋,这句话更是威胁他们两个。 俞烨摸摸寿绍琛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嘴里教训着狠话,可是眼底里的泪花骗不了人:“属你是头小倔驴!做错了事打得轻还会讨饶,打得重了反而敢顶嘴!长姐也不能饶你!” 寿绍琛闻言大哭,像极了被打痛讨饶的幼童,抽抽噎噎说:“长姐饶我罢,都听哥哥姐姐安排。” 俞烨拍着寿绍琛的肩膀,觉得他阵阵抽搐,喘着粗气,不晓得到底伤到哪里,眼里关切止不住:“讨饶哪里这么容易,去写好保证书,给哥哥姐姐看!” 然后让吴伯叫家庭医生过来,指挥寿绍璋和俞曜给两个孩子抱回自己房间,俞烨不知党务调查处的事,只知道因为被英国退学,然后又争风月斗殴打架。 寿绍琛根本站不起,俞烨心惊胆战,让俞曜一路背回房间,寿绍璋看着幼弟和俞昭汗水和惨白的脸,也是有些觉得手重了,只是丝毫没后悔。 寿家养个瘸子弟弟不怕,可在党务调查处吃人不吐骨头是非不分的地方,可不是瘸子那么简单。 两个小孩子走后,寿绍璋起身要去看看,俞烨瞪了一眼说:“哪里也不许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祠堂!” 香港的家庭医生是英国人,来看,寿绍琛左腿轻微骨裂,又看到伤,直呼上帝,忙问原因,寿绍琛解释说:“我撒谎被惩罚了(I was punished for lying.)”在英国,孩子说谎是不被轻易原谅的 俞烨担心得紧,急忙着人去请中国骨科医生,前前后后忙了很久。 两个小家伙都睡了,俞烨才去祠堂,点了三支香供排位,拿过来藤鞭,回头对寿绍璋和俞曜说:“跪下!” 俞曜急忙说:“长姐,听我解释!” “你一会儿解释,我听阿璋解释!” “长姐,我无话可说!”寿绍璋跪下说。 俞曜心里暗骂,你活脱脱的是另一个寿绍琛啊! “无话可说是吧!”俞烨直接拿藤鞭上前抽在寿绍璋胳膊上、背上! 毕竟是女子的力气,也不见得多疼,俞曜还是拉着说:“长姐,别动手!” 俞烨生气,把打折的鸡毛掸子和皮带让地上说:“有你这么打孩子吗?你是教育孩子吗?阿璋,你是泄愤!你明升暗降被拉出来你心里有气!小孩子惹大祸不听话你更气!但你得分清!” 长姐虽然不知党务调查处也参了寿绍璋一本,但这么多年支撑家业,却能看透很多关窍,只从寿绍璋没穿军装一身西服来香港再去德国就足以猜到许多。 “还有你!阿曜,这几天两个孩子在家,你不能早点回来吗!”俞烨这句是有些株连的嫌疑了,俞曜也点头称是。 “两个孩子安排在港大吧,阿琛腿坏了,你别带着去德国考察什么乱七八糟的,老老实实在一处学习,你们两个今晚在祠堂待着!” 俞曜和寿绍璋刚刚要起身,又跪下,俞曜拉拉寿绍璋,寿绍璋也低头,难得讨好说:“哎,长姐说让在祠堂待着,那便在祠堂待着。” “明早去看看阿琛,好好讲道理,再发火,别怪我向阿爷舅舅告状!” “是,不敢!”寿绍璋也难得像个大男孩。 俞烨去照顾两个小家伙,俞曜起身,将长姐没喝的茶倒了两杯,递给还跪在地上寿绍璋说:“阿爷舅舅来了都不如长姐一个人有用。” 寿绍璋终于缓和语气,略带调侃:“是,长姐一个人能收拾全家!” 良久,寿绍璋看着明灭的香火,下定决心般叹口气说:“阿琛在香港就拜托你了!” 俞曜揉揉眉心说:“你拜托不着,长姐拜托能行!” —————————————————————————————————————————————— 寿绍琛醒来,觉得头皮都炸裂一般疼,别提身后了,听见俞昭一直哼唧,忍不住调侃说:“我说我大哥手黑,见识了吧?” 俞昭压根儿不想理寿绍琛:“你离老子远点,老子不和傻子说话!瞅你那揍性,脑袋里有哏丘(天津土话,脑子有病),表哥正在火头上,好家伙儿,你不求饶你爷们,火上浇油你是不是要死!怕打不死你是不是?脑袋里有哏丘!” 第1章 水土不服 第一天上班的路上,俞灿在黄包车上小心打开公文本,取出一本笔记,只见扉页写着:“医学有道,家国相连。木铎金声,泽惠万千。”落款是金长庚。 这几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俞灿却直接合上笔记,打开另一个,扉页上画了一个心脏,医学上的浪漫吗?我心属你。 俞灿心跳加速,这是一本情书日记啊,这和看言情画本子和小说有点子像了,然而再翻开一页,这本日记的第一页是密密麻麻一片: 西艺之医,最于兵有益,习武备者必宜讲求。然盖自欧西文化输入我国以来,国人知识与思想为之一变,而国医亦因医理手术之落伍,及少有服务社会国家之成绩表现,致见辱于西医,见轻于政府。 没有健全的民族,谈不到复兴起来!须知国际风云日急,如一旦国家有事,国医不能于战争之下,望吾有幸与汝同前进,共奔赴,将我国医界份内之救国工作复兴!为人道计,为国家计,为抗战前途计,为种族人格争生存计! 落款为俞思末题。 是三叔(父亲)写的,三叔(父亲)是热血青年!俞灿仔细看去这一行字后面有一行用铅笔写的,有些模糊,仔细辨认字迹娟秀,写着:“知道了,啰嗦!” 俞灿哑然失笑,甚至想象出年轻帅气的男子送这本笔记求爱,女孩子一脸惊喜和害羞,结果打开一看,半句情爱没有,然后说了一堆结合西医复兴国医,健康民族复兴民族的话…… 女孩子生气却舍不得丢下这个笔记本,带回家之后辗转反侧,惊喜激动害羞等等情绪,终究是气不过,用铅笔写下:“知道了!啰嗦!”宛如小女儿的娇嗔。 俞灿自行脑补笑开了花,合上笔记,深吸气。 她还没做好准备去看这两本笔记,整理心情,准备去上课。 第一天上课,俞灿提前到,站在讲台前整理教案。 有一位同学好心过来说:“同学,你是来听课吧?今天是维也纳医学院的老师来讲课,张校长亲自聘请的,好多学生都来听课。” 俞灿笑笑不语,问:“你对这节课有什么期待?想收获些什么?” “没什么期待,就是想看看能从维也纳医学院毕业的老师什么样。” 俞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兴之所至,干脆自己假装学生去问其他学生,得到的回复各式各样,然而俞灿这节课是常规临床课程。 俞灿很喜欢在课堂上提问,她觉得这是启发学生思考的过程,可学生习惯了老师的输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俞灿讲X光机拍片,自己之前就有很多X光机效果图,准备图画充足,然而却有学生质疑,X光片呈现贴片并不是这样。 虽然被质疑和问询,但被回应还是很开心,俞灿详细解释贴片成因以及X光病理反应。 然而时不时有窃窃私语:“这么年轻啊!看着比我还小的样子,她到底会不会啊……” 上班第一天,俞灿满怀信心走进教室,然而满心失望出来,因为俞灿提及的知识他们暂且理解不了,而学生已会的土办法,俞灿不太会。 上班第二天,俞灿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坐诊,张竹君本来想让俞灿直接去妇幼科,因为她见过俞灿在妇科以及手术方面的知识和技能。 俞灿却执意要根据跟着东条明一实习在私人医院实习时的顺序,先到急诊报到后分科。 然而,这个选择让俞灿出现的问题更多,没有各种检测仪器,甚至会出现听诊器不够的情况。 更惊讶的是她终于看见了X光机拍出的片子,一片混沌,模糊不清,俞灿只能求助自己的上级王主任,上级主任只是一眼,就断定出了病症,然后开药安排病房。 俞灿觉得十分失落且格格不入。 王主任是当年北洋政府培养出来的西医,也在英国进修过,只学了一半官费生的钱就停了,不得已回国,然而如今却在国内医学赫赫有名。 医院很忙碌,王主任暂时照顾不到的俞医生的情绪。 俞灿不死心起身去看了一眼X光机,好家伙,比自己年龄都大! 急诊有黑帮火并来治伤的人,大腿处的伤深可见骨,是刀斧砍伤,另外还有多处烧伤,俞灿下意识请护士去拿单宁酸粉,单宁酸用途很广泛,比如美白抗皱防腐,然而眼下俞灿认为它是很好的收敛剂,且对伤口有抑菌作用,可以减少感染,尤其适用于创伤、烧伤,以及表面性出血。 然而护士闻言却连连摇头,因为单宁酸被管控,只有一种场合会大量用到它,那就是热兵器战场的治伤急救。 俞灿不解,王主任年过半百,忙得晕头转向,看到俞灿这一边还不忘说一句:“韭菜根、三七根、白糖捣烂了糊在伤处,先止血,后续再说! 俞灿一听这土办法,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追上去说,这个方法见效但刺激性强,他的腿搞不好需要截肢。 王主任被质疑一时瞪大了眼睛,略微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火气说:“命和腿哪个重要!像这种人早晚折胳膊断腿。” 众人挤过俞灿身前,去忙活,俞灿虽不认同这种说法和做法,但不能当面反驳领导。 真的水土不服,俞灿甚至觉得自己的知识都无用武之地,自我认同感和获得感都降到最低。连续两天,俞灿都没有笑模样。 周三下午,俞董事长办公室。 金敏贞带着很多合同和账目从俞烨办公室出来,冷不防看见不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搞破坏。 俞灿在摧残角落阳台上的一盆蝴蝶兰。 金敏贞本不想理,觉得看模样像是俞灿,走过去说:“俞小姐在这儿研究兰花汁液?” 俞灿一把将金敏贞拉到一旁问:“我姐姐在办公室?心情好吗?怎么样?今天各位经理汇报的顺利吗?合作都顺利吗?” 金敏贞表示惊讶,因为俞灿这个大小姐,从来不问家中生意上的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突然想起不应该在这里看见俞灿:“你今天不上班?不是给学生上课吗?” 俞灿没回答。 金敏贞下意识咽了口水:“祖宗啊,你逃学归逃学,上班教书可不一样啊?给学生放羊了?三天就干不下去了?别说你长兄,就你这……你长姐知道都得教训你!你是头铁还是皮厚啊!” “你有病啊!看我挨揍你心里舒坦是吧?我请假了,今天休息!” “上两天班就请假啊,姑奶奶?”金敏贞问。 “我姐姐今天心情怎么样?”俞灿不理她,继续问。 “你现在进去,以俞董事长的涵养,能忍到下班回家再揍你!我去给你通报一声?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回去上班,回家再说!” “显着你了?这是我俞家产业,管得着我去哪儿吗?”俞灿背着手,大爷一样往前走,然而心里忐忑不安。 第2章 观察力与执行力 金敏贞一点儿也不拦着,就看着俞灿,一副我看你敢进去的表情。 俞灿踌躇了一下,还是敲门。 进门,俞烨抬头,见是幼妹,没有任何惊讶表情,反倒是如同猜到了一般。 俞灿见长姐没说话,讨好笑笑上前:“长姐~~~” 俞烨没抬头,继续看账目。 俞灿不死心,用手盖住账目说:“姐姐,你看看我!我要和您谈谈!” 俞烨放下笔抬头:“以什么身份谈?谈什么?” “以您妹妹的身份哇?” “那长姐忙着,你去墙角站好!” “为啥罚站?” “你今天不上班?”俞烨继续看账目。 “灿灿请假了……” “上工两天就请假? 俞灿嘟嘴,不高兴,突然福至心灵来一句:“以俞医生+小俞老师的身份和您谈?” “那你坐,谈什么?”俞烨叹口气,放下账目。 正好金敏贞进来,俞灿适时摆谱说:“金秘书,给我倒杯水。” 金敏贞点头答应,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心里却暗道:今天你指定挨训! 俞灿呷口茶,装模作样的说:“董事长,我代表医学院请您组织商会捐赠一台最新的X光机,医院太老了,根本看不了!” “是大家都看不了,还是你不会看?”俞烨一针见血指出。 “我……我……都看不了,都凭感觉猜……” 俞烨语气突然严厉:“俞医生,是你看不了,还是所有人都看不了?” “大……大部分人都看不了……” “所以还是有人能用旧的X光机看,对吗?” 俞灿看着长姐的眼睛不敢撒谎,点头。 俞烨继续问:“还有其他事吗?俞医生?” “嗯……嗯……有,医院很多加工类型药管控,其实可以改变一些成分改名批量生产,真的更有效,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俞灿不知道为啥底气不足。 “比如什么药?怎么样替换生产?”俞烨问 俞灿急忙将写好的药品配置方法和材料递上。 俞烨看了一眼,也算是准备充分,将这十几页纸放在桌面上,然后说:“以俞医生身份说完了吗?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没有了。”俞灿摇头。 “那咱把以幼妹身份的事情说说?”俞烨问。 俞灿点头。 “星宝,你站起来!” 俞灿听话站起身。 俞烨说:“今天为什么请假?” 俞灿想了想说:“学生不是很喜欢听我讲课,我也有些不适应,医院也是!” “所以就请假?” “那……灿灿放松一下,想想解决办法?” “听华妍说你在维也纳医学院附近的私人医院实习过,也是三天两头请假?” 俞灿想想,缺钱的时候怎么敢请假,何况东条明一也不是吃素的,于是摇头。 “所以你打心眼里看不起国内的医院对吗?觉得逐步磨合适应的不应该是你,而是学生,对吗?” 俞灿想点头,但是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只能垂首摇头。 “灿灿,你不需要养家糊口,仅凭着哥哥姐姐灌输给你的教育医学情怀远远不够,出门在办公室那个拐角站好,你看看别人是怎么工作的?” 俞灿想要出门,又觉得站在外面不好意思,进退两难,可怜巴巴望着长姐。 俞烨没心软,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现在站在外面等姐姐下班一起回家,二是你现在回家在书房站好,等姐姐下班,姐姐和你好好聊聊!” 俞灿舔舔嘴唇,在书房聊可不太妙,眼巴巴看着长姐没有什么回旋余地,出门,果真在拐角的窗户下站好。 楼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很忙碌,也都很认真,有些人看见俞灿可能会窃窃私语,俞灿脸红,拘谨了一阵。 金敏贞偶尔路过,窃窃私语的人急忙回去工作。 到了下班的时间,金敏贞说:“走吧,小姐,我送你回家?” 俞灿问:“我姐姐呢?” 俞董事长晚上还有应酬,走吧,车留给你,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来! 俞灿跟着上车,鼻子一酸,偷偷抹眼泪,金敏贞透过后车镜,看了一眼,说:“小九爷,你可真出息!罚站是你自找的,也没站多长时间,还抹眼泪,你真行,越活越小。” 俞灿抬腿踢了司机座位一脚,发泄不满。正巧路过公共租界,看见一个母亲抱着脸色青紫的孩子哭,俞灿说了句:“停车!” 金敏贞说:“我任务是送你回家,你别和我耍小姐脾气!” “快点,救命的!”俞灿没等车停稳,急忙下车,检查那个孩子情况,然后立刻抱着让孩子趴在自己的膝盖,用一手托住后颈部,另一手紧捏住颧骨两边,在背部进行拍打,几次孩子就吐出异物。 然后仔细检查,确定没问题了才离开,那个母亲千恩万谢。 俞灿上车后对金敏贞说:“回医院!” “你现在回医院?” “对!” “别闹了!” “我没闹,我姐姐让我站在门外一下午,她想让我学会,我学会了!” 俞灿回医院值了个晚班,她去检查了药房已有药品不足药品,去看了其他值班医生工作,翻了历年教案医案。 甚至大清早还修好了医院急救的电仪。 值班主任刮目相看,以为是个花架子一样的富家千金,没想到是眼里有活,能会干活的正经医生。 俞灿和学生磨合的更加好,她很少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老师位置,更多的是一个毫不保留、分享知识的人,来听课的学生也越来越来多,甚至有些医学院的老师也会来听课。 在医院从值班医生到主治医师只用了一个月不到,俞灿脑子很活,多重角度辩证施治。 两周后,俞灿在自己所在的崇德医院看见了最新的X光机以及相关药品。 第一个月工资,俞灿给全家每个人都买了礼物,然后给自己买了大大的冰淇淋!一个硬币也不剩,向金敏贞借钱。 金敏贞问起工资,俞灿会说,守着你别跑了,暂时我就有座金山银山,毕竟遗产也有我的份。 “那你想怎么用?”金敏贞问。 “你想怎么用把它用到有用的地方,告诉我一声就行!不过后半辈子你赚钱时不时给我花哈!” 晚上肚子疼,俞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敢告诉长姐。 打开手电,悄悄看起那位“陌生”母亲的故事。 第3章 “父母”对话文字稿 被窝里被手电的光照的更加温热。 俞灿趴着忍下肚子的不舒服,终于咬牙翻开了那本扉页密密麻麻的日记。 铅笔很淡,侧着手电光看,日语和中文两个潦草的笔迹写着: 我的孩子,当舅舅把这本日记交给你时,我想让你知道,妈妈/爸爸爱你! 后面钢笔中文: 爱你胜过世间所有,当爸爸号脉确认你在妈妈体内悄悄睡觉的那一刻,妈妈能够放弃所有只为爱你,甚至是妈妈的理想! 俞灿没有被感动到一点,只是腹诽,骗人!你要是放弃了所有,我现在就有妈妈了,也不会小孩子时总是讨好“假妈妈”——继俞二夫人。 翻开下一页,字迹逐渐清晰: 正因为爱你,我和爸爸无论如何想让你生活在最好的环境里,没有战争,没有屈辱,你能安心读书,善良有礼,健康快乐的过一辈子。 我想我和爸爸都做好了准备。 我问过斯末(俞灿生父,俞三爷):他会成为怎样的父亲? 斯末答:我大概会成为溺爱孩子的父亲吧,俯身当牛马,同孩子欢乐笑闹,闯了祸两个人一起被妈妈骂!妈妈走后,我和宝宝相视一笑。 俞灿觉得这两个人的恋爱很有意思,竟然是传纸条式的小对话,且两个人还写在日记本里。 “父亲”字迹匆忙,但很好看,颜体欧风,遒劲森严,方方正正,典型的俞家人笔迹。“母亲”字迹和东条明一很像,欧体柳骨,严谨细腻,俞灿看父母字迹都好看,觉得自己那一笔字真是抹黑了家族天份。 美惠子问斯末:“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斯末答:“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但,非要选,我喜欢女儿,我侄女凤官儿(俞烨)特别贴心!” “你可不比俞小姐大几岁。”这句话后面美惠子画着嘲笑的眼睛。 “就是比凤官儿小,我也是叔叔!”后面的小人横眉立目,却笑意盈盈。 “有几个能如俞家小姐俞烨那般优秀的,我小时在大宅院里惯不如人,我的孩子就普通快乐就好!” “可是我在大宅院里事事比人强啊!”俞斯末此处笔迹飞扬。 “吹牛也不害羞!” “当然不害羞,以后我闺女有一天看见了,我还等着她给咱批阅一下,分享一下读后感。” “你猜她会不会笑得直不起腰!” “我希望她不是偷吃零食肚子疼得直不起腰!” 俞灿看到这里忍不住想合上,这是精心安排的巧合?还是天意?起身拿起铅笔,小心翼翼在后下脚,写了四个字:“灿灿已阅!” 忽听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俞灿急忙将笔迹藏在床板下面隔层里,钻回被窝。 俞烨门也没敲,直接进来,看着俞灿像蚕蛹一样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就知道怎么回事,隔着被子,样子狠狠地打了俞灿屁股几巴掌,说:“说了多少次不准吃那么多冰淇淋,现在天还不热!“ 俞灿将自己继续闷在被子里说:“姐姐别打,别冤枉灿灿,灿灿没吃。” “你没吃你没吃!那善湛善思怎么肚子也痛!你萱怡嫂嫂那么温婉的人都说要揍你!”俞烨补了不轻不重几巴掌。 俞灿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说:“善湛善思他俩谁把我供出来的?我和谁绝交半天,不!一天!两天!他们要吃冰淇淋,我不给,他俩哭,反正吃了肚子疼,下次他们就不吃了。”说完这话,又迅速钻回被子里。 俞烨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说:“那你疼了好多次,怎么还吃?” 俞灿躲在被子里说:“吃得时候很快乐,能够忘记肚子疼的烦恼!” “你哪里有半点俞医生的样子?”长姐数落。 “这是家里,又不是医院,我在家里又不是医生,我在家里只是长姐最可爱最可疼的幼妹,所以好姐姐,饶了灿灿,给灿灿揉揉肚子。” 俞烨拿幼妹撒娇撒痴没办法,拿过来炒好的粗盐和红豆布包,给俞灿敷好。 俞灿从被窝里出来透气,也听着楼上表嫂和华妍照顾孩子的声音,俞烨看幼妹贼眉鼠眼四处看,忍不住拧了幼妹胳膊几把,说:“再有下次,你看姐姐拿不拿家法打你屁股!让你抄书!” 俞灿笑着应承说:“不敢下次不敢下次。”心里却觉得长姐这番话,没有半点儿约束力。冷不防看见长姐今日的旗袍压襟上是玉雕的美人鱼,洋中结合,还挺别致,同两个孩子脖子上挂的很像。 俞烨见幼妹盯着看自己的翡翠压襟,解下来放在俞灿梳妆台的首饰盒里,说:“别看了,是你的了!当年小叔叔最喜欢山海经中的鲛人,天天画,自己琢磨雕刻,这个就是他送的。” 鲛人?俞灿眼睛一转,启明星和鲛人?有意思。 ————————————分割线 小剧场: 书法颜体欧风 幼时,俞曜带俞晖去西安游玩几日,顺便请了当地有名的书法老师陪同在碑林临碑帖。 俞晖踏踏实实按照要求练习,甚至写得更多,但俞晖也不是死学习的孩子,也更喜欢四处看看,集百家之长。 忽而见瘦金体字形修长、线条优美,不知不觉写字就带了瘦金体锋芒。 书法老师是清末进士,是位老学究,看见俞晖工整的作业中带着瘦金体的意蕴,二话不说拘上来训上一训。 瘦金体乃亡国之君书,联想如今山河国破,王不王皇不皇,更是是想到了不得志的自己和食不果腹的百姓,传统思想认为世家子弟责任更大,于是这位老先生对于俞晖更加严苛。 赶巧那天俞曜去参加诗会不在,俞晖被学究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手板。 俞晖是老实孩子,挨罚也不会花言巧语或嬉皮笑脸讨饶。 只能闭着眼睛,咬着嘴唇挨下了。 红肿着手回房,被加罚写三十篇,疼得拿不住笔,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好不容易抖着手写完一张,一滴眼泪刚好砸在最后一字上,污了…… 如何交差,这张又要重新写过。 俞曜回来就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地面的纸团和哭红眼抖着手和纸和字作对的倔孩子。 俞曜进屋弯腰,捡起一个个纸团,一一打开看,心里有了大概猜测。 俞晖惶恐不安甚至慌张,起身垂首侍立。 长兄俞曜拉过二弟俞晖,看着红肿的手心,问:“擦药了吗?” 俞晖摇头,狠狠甩掉眼里的泪花。 俞曜继续问:“怎么不让梅姨给擦些药?” 俞晖继续摇头。 知道俞晖好脸面,俞曜没多说,出去不多时,拿来清凉止痛的药膏,小心给俞晖涂抹,问:“知道为什么挨打吗?” 俞晖小声说:“知道。” “为什么?” “小晖字写得不好。” “哪里不好?”俞曜问。 俞晖一时凝噎,答不上来。 俞曜摩挲按揉的手重了重,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说:“你这顿打挨得冤,也不冤!” 俞晖不解,小心翼翼看着长兄。 俞曜说:“说你挨打挨得冤枉,是因为学究认为‘书者、心画也,字如其人其思其行,意谓人与字,字与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鱼水相融,见字如见人。瘦金体乃亡国之君所书,你身为世家儿郎,不该有半点邪气,但这是学究所思且没有根据的预见,并不是你真的如此,大哥认为只要认真临摹书写,字体无对错,只是更希望你筑基阶段学习颜体更好; 说你不冤枉是因为要被罚,都不问原因,也不深究原因,手掌红肿成这样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一味的折磨自己,不爱惜自己!”俞曜说完这话,也正好擦完药,抬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更像是和俞晖击掌般打了俞晖手心一下。 然后起身说:“大哥也罚你,罚你不许在书房待着,出去玩吧!”(俞灿/俞昭os:还有这好事?我怎么没赶上!) 俞晖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站了好久,俞曜彻底败给自己二弟,又不是罚站,于是招呼着门房小厮带着二少爷上街买云片糕。 俞曜回身坐在书房里,学着俞晖的字迹给剩下的罚写写完。(俞灿:玩赖!真玩赖!我是生晚了吗?我咋挨打又挨罚写了呢!大哥自己还干过捉刀的事儿,不科学!) 第二天一早,俞曜去找俞晖,看见自己帮写的罚写好好地躺在桌子上,坏了,这孩子忘带作业了,学究眼里不揉沙子,今天再罚一顿手板,小俞晖可吃不消。 正打算拿着自己替写的去找学究,就听见丫鬟对话说:“晖少爷昨晚要了好多根蜡烛,也不知做什么用,不过带着好多篇大字,今日天没亮就去书法先生那里请安了。” “还不是怕被打?昨晚晖少爷写了一晚,那学究老头真是的,不过是在西安请了他几天教学罢,好歹也是俞家少爷,他还敢动手!” 小丫鬟正好撞见俞曜从书房出来,她们没料到此时书房有人,吓了一跳,又觉得说主人家话不好,唬得转身就走。 俞曜也没追究丫鬟的事,而是转身去看学堂,透过窗子看着学究还算满意,这才放心。 后来啊,俞晖成为俞家书法数一数二好的,运笔爽健,翰逸神飞。 他出门总带着一本字帖,宝贝得很,装订很好,只有长姐俞烨看得出那是俞曜当年捉刀替写的。 再后来,长姐俞烨教俞灿写字,俞晖监督幼妹俞灿,他从未阻碍过幼妹学习什么字体,写什么样的字,她希望幼妹自由选择自由发展,所以抓得不严也不紧,以至于俞灿除了毛笔写隶书稍微好一点之外,一直都是“草书”。 (俞灿OS:我是因为这个草书吗?我是被罚写……写不完当然是快草书! 俞昭/寿绍琛:瞎说!都是我俩替你写的!晖哥看出来也没追究! 俞晖:这孩子自由选择字体后,咋写成这样了……明明长兄说…… 俞曜:因材施教是前提啊! 注:西汉文学家扬雄讲的一句名言:“书、心画也。” 第4章 鲛人在陆,对月流珠 俞灿趁姐姐走后,看完了父母一整本日记,俞灿闭上眼,回顾了一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相遇相知的一生。 紫禁城外八大铁帽子王的王府中从来不缺孩子。 庶出的小格格身边服侍的人没有那么多,经常一个人跑到废旧的后院玩,听到隔壁书声朗朗,忍不住用小棍子捅墙砖,想看看院子隔壁是谁在读书。 年久失修的墙,小棍子一捅,一块砖就掉了下来,小格格透过砖缝看去,正对上墙后的一双眼睛,吓了一跳,跌了一跤,哇哇大哭。 “你别哭,你别哭!我给你糖吃。”男孩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糖。 小女孩子含着眼泪,止住哭声,嘴里塞满了糖果。 “你叫什么?”男孩问。 “显惠,佟佳·显惠,你呢?”小女孩嘟嘟囔囔说。 “长庚,爱新觉罗·长庚。”男孩自豪的回答。 没什么朋友在家族中又不太受宠的两个孩子就这样成为了朋友,长庚大一些,好为人师,天天学着先生的样子给小显惠讲课,小显惠答得好,奖励一颗糖,答得不好,吓唬打手心。 一天,长庚说:“我明天不能来了,这本你喜欢了好久的《山海经》,送你!你会想我吗?” “什么?” “阿玛将我送到日本东条先生处学习,我要好好学习,以后辅佐皇帝。”长庚满腔热血的说。 “我有个姐姐也要去那位东条先生那儿,她的额娘不想让她去,天天在屋子里哭,要不我换她吧?” “你额娘同意?” “我没额娘,我养在大娘娘那里,大娘娘没空管我的。” 还是“商人”的东条浪造在王府后院喝茶,隐约看见花廊处有团绿滚滚的,仿佛有只小兽,故意逗引他去,起身前去看看,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怕人,有礼貌的行礼说:“佟佳·显惠见过东条先生。” “你认识我?” “你是要找女儿,对吗?你看我行吗?” “啊?哈哈哈哈哈。”东条浪造觉得很有兴趣。 后来,长庚和显惠,还有显惠同父异母的两个姐姐显钰,显清一起被带走了,并没有替换一说,因为老王爷带着家人抽大烟,抽败了王府,卖了三个不起眼的女儿,换来一大笔钱,怎么想都划算。 后来,才发现,那是魔窟。 他们几个孩子一起训练,一起读书,一起杀人,相互欺骗,日本的军国主义,给他们洗脑。 自始至终,长庚都很护着显惠。 显惠她很幸运,可她也很痛苦,她的幸运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 东条浪造欺辱自己的两个养女,15岁的显清和显钰。 那天,显钰和显清又一次“故意”欺负显惠,把她锁在了练功房地下室,剪乱她的头发,不让她穿漂亮的裙子和好吃的蛋糕。 显清会装成显惠的样子,就连长庚有时候也会恍惚一下,当然,长庚能认出来的原因是,常年出疹子的那个人,是显惠,东条美惠子。 出疹子是长庚下的药。 显惠被要求穿长庚的衣服,她不想穿,显钰狠狠给了她几巴掌,显惠不敢吱声,躲在角落揉着脸颊,默默穿上男孩子的衣服,然后背上书包去上学。 显清看着显惠背书包离去的身影问:“大姐,你和长庚哥什么时候能保护我一次?” 显钰把她搂在怀里:“姐姐用命保护你的命!” “那我们好好活着,别用命,好不好?” “好!好好活着。” 再后来,显钰嫁往朝鲜,东条长女,东条佳慧子,嫁给了一位朝鲜大君,她没保护得了显清。 事事优秀的显清,原本也是好姑娘的,只不过,太久的折磨,让显清疯魔。 显惠虽小,可看在眼里,她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显清姐姐,她为显清策划了一次逃跑,显清却直接告发她。 结果是显惠被打得像个破烂的娃娃,第二天被强制要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帝国大学上课。 校服之下是尚未结痂鲜血淋漓的伤口和胆小破碎的心,放学后,长庚背着小妹妹显惠,却不知道回哪里去。 显惠说:“长庚哥,你杀了我吧!求你!” “你再胡说八道,我也打你!” “那能打死我吗?我好疼好累啊!中华民国了,哥,你不能辅佐皇帝了,我们为什么这么累?” 两个人都不知道。 同样在日本留学生的俞三爷就像及时雨一样出现,无条件帮助这对“日本兄妹”,三个人成为校园中的好友。 俞斯末同长庚讲中医、切磋诗词,他学西医,懂政治,会玩乐,他会恰到好处的冲显惠笑一笑,每次都带着不同的礼物,亲和从不失礼。 显惠说,她这辈子做了太多错的选择,但她庆幸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这辈子做了三个最大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一是义无反顾选择俞斯末,二是有了俞斯末的骨肉,三是坚守俞斯末相信的主义到最后。 这本日记写于显惠和俞斯末被困日本,东条浪造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默默地打垮了中国十余世家,搜刮一大批文物和黄金运回日本。 而俞斯末知道这个消息,将一批这批文物和黄金截胡,显然俞斯末能做到这一点,是有内应的,显惠(东条美惠子)帮了他。 东条浪造以及狂热的军国主义学生四处搜寻俞斯末和显惠。 最终他们还是被长庚发现了,俞斯末还是一副斯文的从容问:“长庚兄,别来无恙?” 长庚无视俞斯末,对显惠说:“美惠子,我们回家!” 显惠摇头,俞斯末说:“长庚兄,你的日本名片上印着的是东条明一,可金长庚的名字,却应该是刻在你心里的。” “你是革命党,我是保皇派,我们,道不同。” “民贵君轻,是长庚兄你告诉我的,党派不同,但国内百姓陷于水火,日本狼子野心,你我皆知,中日必有一战,你我心里装着黎民百姓,我们,术不同,道相同!” “你强词夺理,盗他人钱财,非君子所为。”长庚很愤怒。 “斯末盗取的并非他人钱财,而是不义之财,长庚兄你看看,那些财物里有多少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为什么会到日本人的手里!你本该是启明星一样的人物,如今在日本做着什么肮脏的生意?” 金长庚愣住不语。 俞斯末说:“我唯一偷走的,是显惠,抱歉。”俞斯末将一个人鱼吊坠挂在显惠胸前说:“你是我的月亮。” 显惠说:“天河几处?海雾模糊。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而后金长庚和俞斯末将这笔财产一分为二,一份金长庚带回东条家去领功,一份俞斯末打算偷偷运回国内。 然而,运输消息泄露,俞斯末被击毙于哈尔滨火车站,财产不知所踪。 显惠在金长庚的帮助下,藏到了孩子出世,然而带着陈年旧伤,生产不利,血崩而死。 俞灿睁开眼,两行泪水闪闪亮亮滚下,她收起这本日记,打开金长庚的笔记。 第一页迎面的第一句话是德语写成:阿灿,我是杀死你娘亲和你瑗姐的凶手! 第5章 金长庚的太阳和月亮 俞灿往下看去,俞斯末将金银古董一分为二,一份自己带回国,一份给金长庚带回去。 “若东条那个老东西,真能帮你恢复满清皇室,换中国百姓安定,我这一份黄金,也尽数交给你。”俞斯末说。 “为什么信我?” “你是金长庚,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孩子的舅舅!救国这条路,我找到属于我的答案了,你自己的答案,你自己去找!找到了,等你来喝我和显惠的喜酒,还有孩子的满月酒。” “你太理想主义了!”金长庚看着意气风发的俞斯末。 “理想主义的是你!”俞斯末说,然后紧紧握住显惠的手,说:“长庚兄来了,我的小月亮,鲛人不用对月流珠了,我带你回俞家!” 显惠开心的握住俞斯末,虽然眼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俞斯末经常说显惠是他的月亮,而俞斯末自己是鲛人,当然,有时候显惠也称自己是鲛人,而俞斯末是挂在天空的月亮。 俞斯末的谋划很简单,然而正是因为简单,所以没人猜出来。一部分古董交给金长庚回东条那里混淆视线,一部分带回国内,他作为靶子到天津,吸引对黄金虎视眈眈的人,而另一边保全显惠先回哈尔滨,他已经和大侄女俞烨打好招呼,回家他自会像兄长解释一切。 金长庚记录了他带着财宝回去后,期望东条浪造能够帮助恢复满清皇室,然而,很明显,所托非人。 俞斯末带着黄金准备回去,帮助置办军火,兴复中华,然而自己人中汉奸太多,被出卖,在天津火车站护送孙先生,遇刺身亡,黄金无踪迹。 而等在哈尔滨教堂的显惠,没等来婚礼,也没等来孩子的父亲,等来了东条家的拷问和追杀。 教堂里,显惠跪在地上,满手满脸鲜血,她对显清说,更是对显清背后隐藏起来的东条浪造说:“清姐,求你,别伤我肚子,我有孩子了,你要当姨姨了……” “黄金在哪儿?”显清的语气略有缓和,但眼睛却不时飘向两侧,两侧站满了日本商会的打手,都是东条浪造的心腹。 显惠知道黄金的去处,可她不愿意说出来,但此时孩子在肚子里翻滚,显惠不知道还能捱过多少非人的刑罚,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我……我只能告诉……告诉义父,我要见义父!”显惠颤抖却坚定的说。 东条浪造在东条明一的陪同下,果真从教堂的二楼缓缓下来,居高临下望着凄美的显惠,一时间还有些感慨,对显清说:“今天这样一看,惠子比千子可润多了……” 显清呼吸一滞,而显惠却轻抿嘴角,谁都想不到,手指几乎被夹折又受过鞭打的孕妇显惠会这样灵敏,搜身都没有被发现。 此时显惠手里居然多了三根银针,狠狠扎进东条浪造的颈椎处,中医,和俞斯末学的,一时间场面混乱!日本商会的人群起攻之。 显惠怒吼:“老东西!还我丈夫命来!还我姐姐清白!还我哥哥自由!”拉扯之际,显惠摸到了一个竹签,又冲向东条浪造,但她明知是飞蛾扑火,她回头嘴角带血看向金长庚(东条明一)。 东条明一举起手枪为“保护”东条浪造,一枪毙命东条美惠子(显惠)。 显惠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翩落下,就连倒下也护着肚子,东条明一上前检查,听到显惠最后的喃喃,是满语,是只有东条明一听到的声音。 “哥哥啊,你是金长庚,是爱新觉罗·长庚,不是东条明一,以后孩子生日,你别忘了啊……” 事后东条明一无数次想,到底显惠说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银针没让东条浪造死成,而是紧急去了医院,不过中医是神奇的,三针足以让东条浪造后半辈子成为固定在轮椅上瘫痪的阉人。 金长庚留下来善后,他对周围人说,怕黄金下落藏在孕妇肚子里,于是剖开显惠肚子,一对龙凤胎,好遗憾,男孩浑身已经青紫,救不回来了…… 金长庚躲在暗处,看着教堂的修女把幸存的女孩抱给匆匆赶来俞家少掌门人,俞烨。 能放弃自己大好姻缘,一身为家且有责任感的女中豪杰,会对这个孩子好吧? 一定会的,这孩子取名俞灿,长成了也活成了小太阳的模样。 日记中这样写道:“我金长庚这辈子见过两个像太阳的女子,一个是显惠,一个是俞灿,而像月亮一样的女子,我只见过一位,她是寿绍瑗。” 她是来同文书院,从我这里套取情报的,我一眼就知道,我甚至想打入她的内部,然后端掉她和她的伙伴,毕竟,十年来,我站在日本人这边。 我唯一的朋友俞斯末死后,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也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中国人依旧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中国依旧像一艘行将就木、任人摆布的老破船。 而这艘破船上,我看见了寿绍瑗,她和她的背后,就像新舵手和启明星一样,指引着远方的航向。 她一袭月白色的旗袍,缓缓却坚定的走来,她说:“坚决守卫华夏人民!“ 她在讲台上闪闪发光,传播知识温柔且有力量,她说:“加入我们吧!” 我半带玩笑半认真说:“我是日本人!” “你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是你想站在哪里,你想为了谁!”她深情且认真。 “你不怕我举报你,甚至利用你?”我威胁。 “你不会!我看人很准的!”她终于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红晕和狡黠。 “怎么个准法?” “你的眉宇里带着和我家兄长一样化解不开的愁思,我二十年来察言观色,从未出错!”她坚定的说。 我从不知道,一口吴侬软语的苏州世家小姐,会是后来那般勇敢坚毅。 我和阿瑗从相互试探,到假夫妻,再到真恋人。 我是愿意为她死的,可她太聪明了!聪明到察觉了我后面的计划。 我太相信她了,生平上过两次当,一次是俞斯末,他说让我去喝喜酒和孩子的满月酒。一次是阿瑗,她说她要先回苏州和家人交代,她说她要我在香港准备婚礼。 然而,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那晚我被迷倒了,我真的醉得很彻底,我甚至梦里梦见了旅欧开启全新生活,我梦见了一双儿女笑着像我跑来,我梦见了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她不动声色护送我离开,我醒来已在邮轮上,意外遇上了被追杀的金敏贞,显钰的孩子。 我的债,这辈子还没还完。 阿灿啊,当年这笔一分为二的财产,现如今我交给你和敏贞,我的债应该快还完了吧! 临死前,我想给你和敏贞铺一条路,原谅我,我以死殉道,就在收到你毕业典礼邀请函的时候,就在看见敏贞为国为家奔走的时候,我想,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这个答案,阿瑗说过,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 我累了,迫切想要见到我的月亮,鲛人是离不开月光的,就像启明星的逝去是为了迎接太阳,我不求原谅,只求你和敏贞平安。 顺道说一句,善湛善思两个孩子很漂亮,养得真好,像你,像俞家人,也像寿家人。 我这一辈子,从未做过一件成功的事情,唯独在守财这方面,还算成功,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俞灿看着略有混乱的话语,泣不成声,下意识握紧日记,想要撕碎它,然而冷静下来,急忙抚平。 良久良久,俞灿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写:“老鬼,我原谅你了!” 藏好两本日记,俞灿对着天空亮起的启明星发呆。 深深叹口气,俞灿腋下夹着枕头,趿拉着虎头拖鞋,哭着跑出自己房间,叫着长姐。 俞烨觉轻,闻声急忙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钟表,凌晨三点,想来是幼妹做了噩梦,将幼妹迎进门,小心用被子盖好,拍哄幼妹睡觉。 俞灿在长姐的安抚下,渐入梦乡,两本日记就是故事而已,是前人做的梦,而前路,是需要自己醒来后,走下去的。 可是俞灿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长姐的怀抱很治愈,很有安全感! 第6章 兴亡有责,况在国家 南京,国民政府办公室。 俞曜看着国民政府的经济财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大概率是在南京和上海之间穿梭了。 从民国15年到如今,工业经济确实有了一些发展,然而买办和资本垄断畸形发展,片面发展轻工业,重工业处于停滞,甚至衰退的局面。 俞曜在会上提出重工业,然而上至总裁再至孔部长的回复都是:“对外商战之武器,解决人民衣食住行之要道。”嘴上坚决贯彻孙先生的理念,世家内部实际行动却是大肆敛财。 俞晖在俞曜背后做着笔记,时不时抬头,察言观色看与会众人,会后俞曜回下榻酒店休息,俞晖被记者以及想要和俞家合作的人团团围住。 “俞校长,请问此次您弃教履新有什么规划和安排?对此港大的学生是什么态度呢?”记者们咄咄逼人的问题。 “俞校长,申报说您是政界冉冉兴起的新星,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吗?” 俞曜一身黑色风衣,儒雅微笑,并未作答。 俞晖回身拦住记者,长袖善舞,几句巧妙周旋,全然退身。 大会楼上,蒋委员长居高下望,问身边的陈夫子说:“俞家小哥气度不凡,让下面的人来回话,他替他兄长回答了什么,居然劝退了难缠的记者?” “回总座,下面的人说,俞晖只答八个字:‘兴亡有责,况在国家。’”陈夫子回复。 蒋委员长闻言眯眼沉思,带着几分赞赏。 陈夫子适时说:“昨日俞曜校长前来拜会,因您公务繁忙不得见,他在办公室静坐九小时,并请老朽将礼物代呈。” “哦?他可心生怨怼?”蒋委员长故意冷落这颗才子棋。 “怎会?俞校长规矩守礼,不曾有半分逾矩。” “能被夫子赞赏,俞曜果真是个人物。”说着,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副三尺四开的横幅,笔墨有力,笔笔忠贞,八个大字力透纸背:兴亡有责,况在国家。 蒋委员长赞赏看着字,满意笑了,原担心不能为己所用,如今这份忠心,表得甚是妥帖,忙吩咐进来送茶水的秘书:“好生装裱,放在我书房。” 俞曜隔着酒店的纱布窗帘,也望向对面的办公大楼,嘴角上勾,若有所思。 俞晖回来后,洗茶沏茶一套行云流水,然而火候确是有些急了,俞曜浅啜一口茶问:“小晖,你急什么?” 俞晖抬头,放下茶盏,微不可查叹气,他替兄长不值当,以各种校建经费、官费生留学经费为由头,甚至义父出山相逼迫,如今长兄前来赴任,却故意给冷板凳和各种难堪。 “寿绍瑗”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面子里子都有,苦果寿家秘而不发,还要怎样,一时间纵是俞晖能忍,也不由得有些火气。 俞曜深知酒店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和耳朵,他一时间更担心有人拿俞晖在苏联读书的事情做筏子,佯装生气说:“多大人了,还是毛毛躁躁,晚宴你不用出席了,好好反省!” 俞晖深知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可他更想在“鸿门宴”中保护长兄,想要分辩几句,却被长兄眼神制止。 另一边委员长问身边的秘书:“前几日夫人在上海私访时,身体不适,被一位小俞医生治好的……” 秘书急忙回答:“是,夫人回来后对小俞医生赞不绝口,颇为喜爱重视,昨日已请专机去接,今日就到了。” “小俞医生同俞曜是同宗?”委员长明知故问。 “是俞校长,哦,不俞司长嫡亲幼妹,维也纳医学院高材生,小俞医生本是不肯来的,赶巧俞董事长同张少帅夫人是闺中密友,一同来南京商量捐款筹备育童堂,夫人教会那边也照顾了不少遗孤,刚好请小俞医生来为夫人和遗孤检查身体……晚上张少帅携夫人同去。”秘书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那好,那好,今夜就一同邀请参加夫人的慈善晚宴吧,帮我取消晚上的行程,晚上晚些到。” 酒店一楼歌舞升平,然而酒店楼上俞晖却频频拭汗,他如儿童被训诫惩罚一般,在楼上抄写《曾文正公家书》。 俞曜走时的原话是:“不许出门,我回来时看到整本。”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蝇头小楷,用笔一丝不苟,颇废腕力。 而今晚俞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和鲛人接头,重新调整北方交通线和上海交通线安排。俞晖奋笔疾书时,听见的敲门声。 搁笔,起身开门,透过门镜并未看到,小心开门,身后的枪做好准备。 迎面而来却是幼妹一张笑脸,以及吃圆了的身影:“二哥,想我了没?” “阿灿?你怎么来了?”俞晖惊讶。 “我怎么不能来?你和大哥出来旅游玩耍,我一个人上班养家啊?我可不要!” “又离家出走?你可别吓唬二哥,二哥年纪大了?” “说什么呢?长姐也来了!我可是公务出差呢,和你一样!你怎么不下楼?楼下舞会挺好玩的。”俞灿边说边往里走,看着墨迹还未干的“书法作品”,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原以为只有我没事儿挨罚呢,原来二哥也被罚写,心里平衡了。”说完,招呼着身后的人把东西搬进来,都是各式各样的礼物。 然后俞灿去衣帽间换下典雅的旗袍,在外人面前,她总是守礼的,然而此时她换上了西装革履,一身英式少年的打扮。 换好后拉着俞晖下楼,俞灿用不太熟练俄语冲俞晖耳语:“下楼玩嘛,长姐叫我来叫你的。” “长姐真来了?” “我骗你做什么!” “这些礼物是你买的?”俞晖看着门口堆积如山的东西。 “那可不是!这是我收的礼物,我也明白人家不是冲着我给我礼物,都是你和长兄面子大就给你搬来了。” “俞星宝!不可以!”俞晖闻言板起脸。 俞灿嬉皮笑脸,还是耳语说:“和光同尘,二哥你懂得!对了,还有闭门教子,你要发火也得和长姐一样,忍到回上海!” 一场慈善舞会,俞灿彻底玩得没了顾忌,大家子弟的风范她有,豪门世家的习气她也有!俞曜和俞烨也纵容溺爱,俞曜看到长姐带幼妹来的那一刻,就彻底明白,那日车中长姐的教诲 一人从政,全家是摆不脱干系的。 他任商务司司长,往返多地,而上位者想把幼妹留在南京,照拂也好,监视也好,终归是上位者的御下手段。 俞晖下楼后看着俞灿撩红沾绿,也是明白过来。 俞灿时不时笑着冲俞晖耳语,说:“第一次奉命闯祸,感觉非常好!这样的事情以后多找我!” 俞灿对上总座夫人爱怜的眼神,欢喜笑笑,举杯致敬,俞灿心道,老头子想把我留在南京,不怕我掀了你的府邸! 我完全可以和我兄长一样,多地奔波,医学学术交流,我是喜欢的,与人应酬,多送礼吧,我来者不拒! 当晚,捐赠最多的人就是俞灿,她收来了的礼,一并当作拍卖品再次拍卖,众人怕礼物当众拆解,又举得高高的价钱再将自己礼品买回去,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第7章 站在对立面 俞晖借着俞灿的笑闹,下楼陪着周旋,却意外在洗手间点燃的藏香旁边看到花盆上烧制的诗词。 山川不改仗英雄,浩气能排岱麓松。 岳少保同于少保,南高峰对北高峰。 南高峰是上海,北高峰是哈尔滨还是长春呢?洗手池边的几盆长春花开的正好,俞晖随手拿起毛巾擦手,肥皂盒旁的毛巾上都绣着小小的“同”字,同川酒店的招牌。 然而,俞晖却明白了任务,鲛人依旧不方便见面,但是任务却下达清楚了,彻查上海同文书院,搭建北方长春交通线。 楼下,俞灿拉着几位世家公子和小姐弹琴、跳舞,一曲琴音,卖了两万大洋。 楼上,几位夫人同俞烨聊天,俞烨笑着为楼下张罗拍卖的幼妹解围:“被我娇宠坏了,受不得半点约束,我又怕她在阿曜那里吃亏,只能送去国外,如今刚刚回来就原形毕露,让诸位见笑了。” 总座夫人笑说:“莫自谦,小俞医生的医术在上海滩如今可是响当当的!” 夫人都如此说,几位将帅夫人自然附和。 夫人的二姐庆琳对俞烨颇为欣赏,将俞灿带上楼说:“快坐下歇歇,今晚的慈善你拔得头筹了!莫要再折腾,你兄长还在隔壁同大人谈事务呢!” 俞灿收敛几分,欠身致谢:“要是这笔钱真能全数用于育童堂,那漫说是被兄长教训,就是委员长批评,灿灿都觉得值得!” 孩子般的酒话,直白但一语中的,庆琳不由得更是高看俞灿这个毛头丫头一眼,评价:“你倒是胆子大!” 俞灿不知道兄长在这里坐了冷板凳,但却从世家少爷小姐那里知道明天航空试飞,好多英俊的未来空军将领将汇报表演。 来南京三日,俞灿发觉长姐脸色愈加难看,忍不住问长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俞烨摇头,说:“南京这边育童堂已经着手开办,你有空去看看教会里的孩子们,能去育童堂的孩子毕竟还是少数,南京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乞儿,甚至有采生折割……” “啊!灿灿明日就去!姐姐别皱眉,灿灿能做多少,必尽力做多少!” “好!这几日你也闹够了,该装成乖孩子了!”俞烨笑笑。 第二日,俞灿去教会和育童堂自不必提。 而俞烨在酒店中盯着跪在下首的两个弟弟,说:“阿曜,你说阿昭回香港读书,你说你会安排?” “阿曜知错!” “他们在军校,阿璋知道吗?” “回长姐,不知。” 俞烨几次想要起身教训大弟,终于化为一声叹息说:“二叔也落塌酒店了,是吗?” “是。”俞晖小心翼翼答。 俞烨怒极反笑说:“二叔批得条子,让两个孩子学开飞机?晚上我带着俞灿去拜会二叔。明日,我回上海!” “长姐,小晖能向您解释,阿昭和阿琛……” “不必向我解释,你们向阿璋和阿爷解释就好。” 俞灿回酒店就觉得气氛不太对,自是不敢问询,也没说当天发生了什么,拜完“父亲”,回到上海第一时间带着孩子和华妍回自己的小公寓玩。 寿绍瑾问:“今日我兄长也去俞家做客,你怎么拉着孩子、华妍和我一起出来了?” “你想看热闹不?” “想,什么热闹?”寿绍瑾问。 “那你赶紧回俞公馆,我一直想知道长兄和大表哥谁更厉害一些,你回去替我看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明知道的啊,阿姐,我问你,琛哥回香港了吗?他和昭哥就在杭州吧?飞行员,多帅气!你们报社有关招飞行员的各种宣传,都是免费的?信息哪里来的?”俞灿奚落寿绍瑾,也顺道将这个消息传给华妍。 俞灿难得打趣华妍说:“我看见华妍多了一个手链,上面的小飞机装饰好看呢,该说不说,我小哥以后当个铁匠也行!” 华妍羞得脸红,很明显,她也知道俞昭在杭州航空军校的事情了。 合着全家只有自己和长姐不知道,俞灿着实好奇,大表哥的马鞭会不会甩在长兄身上,他俩年纪相仿,表哥比长兄大半岁,他们两个更像是朋友。 “你那么想看热闹,你怎么出来了?”寿绍瑾问。 “我?我可太想看了,但很明显啊,我不敢,我怕殃及池鱼,不论是长兄胜了还是大表哥胜了,我都是小的,稍微被纠个错处,我也是切肤之痛。”俞灿说得直白。 俞公馆内,俞曜跪在小祠堂。 寿绍璋进来的时候,低头调侃说:“这场景真少见!”随即装着和长姐说:“长姐别生气,反了俞曜,他在外面吆五喝六,在家里就得老老实实做人!说人话!还让两个小的开飞机,我抽死他!” 然后直接把祠堂门关上了,斜睨着眼看俞曜。 俞曜长叹一口气说:“演过了啊!你对阿琛说扯谎很罚,你没扯谎,你真不知道两个小的在军校?他俩被秦教官一顿整治,天天训练双倍,这里面没有你的手笔?那位秦教官我没记错的话,和小凡是同期同学! 寿绍璋苦笑一声,随即开玩笑说:“能怎么办?现在孩子阿昭阿琛我确实没办法!当哥哥的,对兄弟,打也打了,也狠打不得,骂也骂了,不敢深骂……想开飞机,好歹也算是上学,等咱把仗打完,许是用不上他们了呢……” 俞曜抬头看着寿绍璋,雷厉风行的表哥很少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家里有了俞灿有了小孩子们,大家内心都柔软了许多。 寿绍璋坐在地上的蒲团上,说:“你我少年时,谁不是一腔热血,犯了错被整治,谁敢求饶!长姐也只有在门外哭的份。如今你看看阿琛和阿昭,打不得说不得,我只能骗骗自己了……前几日买飞机的款,真正到位的十分之一不及,中华这艘桅船只怕别是危船。” 俞曜盯着寿绍璋看,良久,笑了笑:“你也来试探我?南京试探一圈,回到家里,军门也想试上一试?想问我是青是红是日,想问我站在哪里?” “那你站在哪里?”寿绍璋正色问。 “你看不见吗?我站不起来,跪在俞家祠堂里!”俞曜躲避了问题,更像是变相的回答了问题,随即说:“用我去衣受刑吗?劳您驾,借用尊手了。” 寿绍璋想笑未笑,说:“只要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随你是坐着还是跪着!” “是否是对立面取决于军门站在哪里!”俞曜起身直面寿绍璋。 ——————————————————————————————————————————- 小剧场 俞灿致电杭州岘桥航空学校。 俞灿在电话里对寿绍琛、俞昭说:“买定离手啊!就赌长兄和大表哥打架谁能赢!我出100大洋投长兄一票!” 俞昭和寿绍琛在电话里面面相觑,良久,俞昭说:“我投大表哥一票!我出200大洋!” 寿绍琛说:“我也200,跟阿昭。” 俞灿说:“一言为定,不能玩赖!” 寿绍瑾加入说:“50大洋,我投曜哥!” 华妍看着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几个大孩子,忍了很久,说了句:“20大洋,我投俞校长。” 第8章 意外客人 左海凡打量着俞晖的书房,夸赞:“二少的书房果真通透雅致。” 俞晖没应声,在书房门口不时望向祠堂那边。 左海凡问:“别望了,望也没什么用,大小姐去商会接老太爷过来了,神仙打架,咱没办法,话说你们小小姐这个开心果呢?” “寿小姐也不在啊。”俞晖没说寿绍瑾的名字。 “那就明白了,被你们家机灵小姐带走了,我说怎么这么安静!” “我家小机灵怎么敢在家,两位大猫打架!再机灵的小耗子也不敢露出头。”俞晖无奈答。 “哈哈哈,大猫打架?这可是你说的,我不接茬。”左海凡假意看海棠花,故作不经心说:“便是徐熙相对染,丹青不到天真。雨余红色愈精神。” 俞晖明知是试探,不动声色继续看祠堂门口,回了句:“十日狂风才是定。左副官您可别出岔子了。对了,也请您的同窗好友好好“照顾”我们两位少爷,能照顾回家更好。” 左海凡没试探出消息,尴尬笑笑,摆摆手说:“黄蜂粉蝶莫生嗔。” 俞家祠堂里,寿绍璋和俞曜动手,两个人几个回合,拳掌纠缠。 俞曜说:“打坏了祠堂的花瓶,可是让小家伙们看笑话了!” 寿绍璋并没有放手,问:“你一直心事重重,压抑太久了,得释放一下!“ “祠堂可不是释放情绪的好地方。” “在家里,你都不能放松,你到底做了什么?或者说,你到底在做什么!” “无可奉告!”俞曜此时躲闪着寿绍璋灼灼目光。 “好好好!”寿绍璋气的在祠堂踱步! 这边书房里,俞晖计上心来,回头看向左副官,半勾嘴角说了句:“得罪了!” 俞晖回身一脚,左副官格挡,大花盆掉落,声音巨大。 左副官压低声音说:“二少不至于吧,神仙打架把我这个小鬼祭出去!” 俞晖隐忍笑笑不语。 花瓶碎裂的声音引起了祠堂里寿绍璋和俞曜的注意。 寿绍璋不情愿扶了俞曜一把,打开祠堂门。 俞晖却因为突袭得手,擒拿左海凡说:“表兄,你身边人有问题!” 寿绍璋扬眉,回头看俞曜,并不点破俞晖救兄长的意图。 俞晖直接说:“他说反诗!” “什么反诗?”寿绍璋问左海凡。 左海凡答:“雨余红色愈精神,我在说那盆海棠花养的好!” 俞晖反讽意味很明显,外面剿匪剿共,家里如今大兴“文字狱”。 寿绍璋连说三个:“好好好!”甩袖转身叫左海凡离开,俞曜瞪了俞晖一眼,似是怪他多事。 一位亲兵从外面进来,有军报,日军在天津华北又开始闹事了。 在公寓陪孩子们玩的寿绍瑾突然接到报社的电话,梅月和报社的几位同学被警察局带走了!寿绍瑾要给金敏贞打电话,俞灿和华妍按住电话! “你疯了,给我姐秘书打电话!”俞灿责问。 华妍说:“明知道梅月是俞家人还敢动,你们报社最近做了什么?可曾印刷反书和杂志?” 寿绍瑾肯定说:“都是学生采写的新闻,最近听金敏贞安排静默,连时评都少有。” 华妍想了想说:“你们报社最近可招了什么新人?” “有!最近一直在招人,实习的也有。” 俞灿眼珠一转,说:“你快回报社,把最近新来的,不论是不是实习的记者编辑扣住了,今晚加班,谁也不能走!” 俞灿一个电话打回了家,问:“小琴姐,家里战况怎样? 谁赢了?” 小琴察言观色,看到表少爷准备带人拂袖而去,假装逗俞灿说:“这我可不好说,小小姐希望谁赢?” 俞灿沉吟一下,说:“我赌长兄赢啊,讲道理谁也讲不过长兄,要是武力,谁不知道大哥哥和长兄穿一条裤子,大哥哥最喜欢的兄弟姐妹,应该是大哥吧,我在南京都听人家说了什么军政相辅……” 电话里这番脆生生的话刚好让寿绍璋听到,他停了脚步,是啊,俞寿两家,拆不开的。 电话里俞灿继续问:“战火波及到二哥了吗?”小琴正抬头看见俞晖,俞晖走过去接电话。 电话里俞灿丝毫不觉接电话的人换了,自顾自说:“小琴姐,要是战火波及到二哥了,等长姐回来悄悄告诉长姐我宵禁前回来,要是没波及到二哥,我今晚就在外面玩了,明早不会上班误工。” “俞星宝,我要是你,别说宵禁,天黑前立马回家!”俞晖撂下这句话,追着送寿绍璋。 然而,到了门口,门房来报,有客人来拜访,是郁金,党务调查处亲自登俞家门。本来要离开的寿绍璋又重新坐了回来,说:“突然想起南京新送来的毛尖,我得留下尝尝。” 郁金带着一行人在外面等候,等待门房通传。 俞晖将郁金接进来,迎面见到俞曜、寿绍璋在会客厅。 郁金拱手施礼,俞曜略微点头,寿绍璋干脆装作没看见,自顾品茶。 郁金说:“叨扰俞司长和寿军门,实是警察署抓捕了赤匪收缴了册子,根据上意追根溯源,不得已公事公办。” 俞曜问:“在哪里抓捕的赤匪?何处收缴的册子?” “报社副主编梅月与赤匪有勾结,在报社收缴出禁书五十余册。” “梅月小姐与赤匪勾结,证据呢?”俞曜问。 郁金停顿了一下,说:“她谈论赤匪册子《青年一代》和遵义情况。” “同谁谈论?如何谈论?”俞曜问。 “同我们郁处长谈论过。”郁金手下人答。 俞曜微微一笑说:“所以说,梅月谈论的事情是同郁处长谈的?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郁处长也有通共嫌疑。” 俞晖明白如果郁金不是有十成把握,决不敢带人来俞家,但俞晖还是对郁金说:“您带人来俞家可有特令,俞家可不是能随便检查的。” 郁金也是踢皮球的好手,答:“自然是晓得的,如今这不是难办吗?只求俞司长和寿军门给个明示,接下来我们如何办?” 俞灿这时牵着阴阴阳阳两只狗回来了,小狗见生人狂吠。 俞灿进门有礼貌问安,笑说:“家里有客人,唐突了,灿灿先回屋了。” 俞晖问:“去哪里了?” 俞灿笑说:“周末去瑗姐报社看看,他们在自查,灿灿不捣乱就回来了。” 俞晖微眯眼觉得俞灿话里有话,且“寿绍瑗”没有回来。 寿绍璋问:“阿瑗在报社每天忙什么?都让人找到家里了?” 俞灿吃惊说:“大哥哥知道了?” “知道什么?”寿绍璋问。 “不知道谁安插人盯着瑗姐她们,还制造了点混乱,他们带了什么破书放在报社……还抓梅月姐姐调查,小凡哥,你什么时候去接梅月姐回来?回来的时候虹山公园附近的炒栗子给我带点。” 一番话让郁金不禁皱眉。 “胡说!”俞晖故意训斥俞灿。 “灿灿有什么需要胡说的?二哥你打电话问问,看看是谁家的狗盯着瑗姐?灿灿刚刚回来也觉得有人跟着,怪讨厌的!下次灿灿再发现有人跟着,不论是谁,要他好看!” 这边,“寿绍瑗”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大哥,您和曜哥来看看吧,太欺负人了,什么处派的人在报社打人!” 第9章 红与不红 听到“寿绍瑗”的哭腔,坐不住的不只是寿绍璋,还有郁金。 自己安插在报社的人、包括套话梅月,这些都是万无一失的,是什么环节出了差错。 报社里,映入眼帘的是满地乱飞的纸,众人围着哭泣的“寿绍瑗”百般哄劝。还有鼻青脸肿的党务调查处的人。 这是谁欺负谁? 门外站了洪青帮的高黑虎,他眼见着寿军门的车到了,才带着人撤,远远的看见左海凡过来问话,高黑虎带着一干兄弟们瞄着进门的寿绍璋和俞曜,一边冲左海凡点头哈腰说:“都是我们堂主的吩咐,让帮衬着报社,这不是怕没长眼的冲撞了小姐。” 左海凡上下打量这些短打黑褂子的人,点点头,然后摘下白手套,有模有样请郁金进去。 郁金一看这个景象,笑得甚是讨好:“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随即抡圆了一巴掌抽向身边的人,骂道:“什么地方都敢查抄!你要上天啊!” 随即赔不是说:“军门,您看这是怎么说的?俞司长?” 寿绍璋根本没说话,打量一眼报社,弯腰看了一眼“寿绍瑗”,扶着妹妹回车里,摇下车窗说:“郁处长好好查!”随即吩咐司机开走。 俞曜也转身上车,吩咐俞晖:“问问梅月和学生什么时候放出来?要是真确有其事,我亲自向南京汇报。” 俞晖玩味笑看郁金,郁金忙点头表示自己是省事的。 众人都走了,郁金看着自己安插的人,还有自己人带去之前查抄的册子,暗骂棋差一着,本来想揪着这件事小小拿捏俞寿两家,方便未来办事,看来是不得行了。 郁金手下人来问:“警察署问审讯用刑吗?” “用什么刑?审谁?” “梅月编辑。” “你猪脑子啊,今天这架势还敢用刑?” “叫车给好生送回去!” “处长,凭什么啊?她一个下人,万一咱一审就知道她和共党联络的渠道了!”一名党务调查处的小年轻问。 “下人?下人你也得看是哪家的下人,今天的晖少爷出身还不如下人,你敢动!”郁金没等回复,身边警察署的张科长露出满嘴黄牙答话。 俞灿等着表兄和长兄的车走了,在下一个街口给车掉头,隔着车内窗帘深深看了一眼警察署的张科长。 俞灿开车故意慢了一些,停在街口赌场对面对一个小开打扮的人说:“你们管事的高黑虎呢?和他说我是俞家小姐,想见他。” 高黑虎匆忙下来,俞灿说:“高管事,请上车聊。” 高黑虎四处看看确定没人,才敢上车,说:“小小姐,您吩咐。” “说什么吩咐,你是寿绍琛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我想托你办件事,行不行?” “您别客气,尽管吩咐,寿堂主的话对我虎子来说就是圣旨。” “那个警察署的科长,我看见他一口黄牙就恶心,帮我拔了!这是给兄弟们的辛苦费。”俞灿说完,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 “不不不,我一定办好,不能收钱。” “拔牙是个辛苦活儿,这是请你们喝酒的钱,你要是不收,说不定我还会找其他人。”俞灿说。 高黑虎勉强收下,张张嘴想问什么,俞灿说:“我知道,你想问问寿绍琛同不同意办这事,你随便问,他一准儿同意。另外,报社的红色东西谢谢你们提前给偷出来了,销毁了吧!多谢多谢!” “都是为了一起打小日本的,您不说我也明白!”高黑虎憨厚应承着,拱手下车。 回家刚进大门,小琴就在门房等着,说:“小小姐,大小姐招呼寿家少奶奶和华妍带着孩子们去寿家新府邸了,您看要不要……” 俞灿伸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问:“怎么说?屋里现在是阴天?” 小琴点点头说:“暴风雨前兆,警署电话说一会儿把梅月小姐送回来。” 俞灿舔舔嘴唇,说:“你给金秘书打电话,让她去警署接梅月,然后让她去寿家新府邸照顾着吧。” 小琴说:“小小姐,您和梅月小姐还有寿小姐是不是闯祸了?先去找大小姐吧!” 俞灿答:“这回,我真啥也没干!不过,我八成得救人了,要是一会儿梅姨或者易叔出来了,你赶紧让长姐回来。” 俞灿把车停好,从侧门小心进入,家里一片肃静,只有梅姨端着茶水站在俞曜的书房门前,书房门紧闭。 俞灿犹豫着,咽了咽口水,侧耳倾听,正好听见寿绍瑾的辩驳:“爱国无罪!释放爱国学生!同是中国人……” 隐约戒尺敲在桌子上的声音听得甚是明显,看来偷资料和倒打一耙的把戏还是被看出来了,寿绍璋如今听不得半点“赤”字。 寿绍瑾本来跪在书房,此时站起身,梗着脖子与寿绍璋叫板。 俞灿感慨唯一能让寿绍璋心软能够拿捏大表哥的是寿绍瑗,而瑾姐目前只有长相和瑗姐相似,骨子里和寿绍琛一模一样,无论是聪明才智都不输阿瑗姐,唯独在亲情上,寿绍瑾多了仰仗和依靠。 接过梅姨手里的茶,敲门进去,俞灿小心翼翼把茶放在桌案上,然后站着那里,没有走。 俞曜抬眼想从俞灿那里看出什么,然而俞灿低垂眼眸,没有什么破绽。 寿绍璋对寿绍瑾说:“你是掂量着在俞家,阿曜他们都在,我给你留几分面子,不会收拾你,是吗?” “您不是一直憋着火吗?从阿爷过寿开始……” 寿绍璋打断寿绍瑾的话,对俞曜和俞晖说:“你们先出去,我和阿瑾聊聊!” 俞曜没说话,打算起身离开,寿绍瑾身上是有执拗在的,俞曜觉得她该被教训。 “大哥要动家法还是军法?我都可以!”寿绍瑾说。 俞灿一个激灵,军法从何处谈起,寿绍瑾也不是军人。 “你还会问军法和家法?”俞曜问。 寿绍瑾一个立正说;“海军署电讯处一科科员报道!” 俞灿震惊了,这几个月寿绍瑾不常在报社,合着是入职了海军署,然而这件事左海凡和寿绍璋却不知道。 寿家子弟真是行动派!寿绍璋闻言脸色难看,直接拿着戒尺走过来。 寿绍瑾直接趴在沙发扶手上。 闹哪样?你又不是小孩子要被打屁股,俞灿明白寿绍瑾在赌寿绍璋会不会动手,从小就没怎么挨过打的她有姐姐和弟弟护着,真是不了解现实情况。 俞灿一个健步冲过去,抱住寿绍璋的胳膊,说:“大哥哥,今天我也有份参与,要不…要不先收拾我?” 一番话让一旁的转过身的俞晖哭笑不得,幼妹什么时候胆子这样大。 俞灿死死拉住寿绍璋,匆匆忙忙说:“我赌了100大洋,说今天您和我…我大哥在小祠堂,我大哥会赢……” “阿灿你起开,出去!别在这儿插科打诨!”寿绍璋说。 俞灿依旧死死拉住寿绍璋,眼里有泪说:“您不能打她!她……她是瑗姐啊!” 这句话确是让屋里众人震惊了,对啊,她是阿瑗,乖巧的阿瑗。 “阿瑗也是我的妹妹,身为长兄,教训她不得?”寿绍璋想甩开俞灿,可俞灿死缠着,恨不得挂在自己身上。 “俞灿,你让开,我看看长兄在俞家抖威风。” “你闭嘴!”俞灿打断寿绍瑾,她对大表哥有怨言,她把阿瑗姐的死有一半责任放在了寿绍璋身上。 俞灿拗不过寿绍璋的力气,干脆坐在地上耍赖,抱住寿绍璋的腿。 “阿曜,把俞灿拉走!”寿绍璋说。 俞曜确是好奇谁给幼妹这么大胆子,她究竟意欲何为。 俞灿紧紧抱住寿绍璋腿,红着眼说:“大哥哥,今天寿家阿姐有错,她顶嘴她犯上她不懂事,嫂嫂和长姐都可以教训她,您不行,阿瑗姐……瑗姐她那么敬爱您,大哥哥你怎么忍心让她难过!” 俞灿把寿绍瑗搬了出来。一瞬间寿绍璋眼睛里闪过心疼和水汽。 俞灿意图很明显,阿瑗姐当年可能就是共党,可她敬爱你,视你为偶像,瑾姐如今不过是复制阿瑗姐,无论如何不能动手。 寿绍璋叹了口气,放下戒尺,然后背过身去,终究是不忍心,被俞灿说动了。 “我同妹妹讲讲道理!”俞烨直接进来。 长姐居然回来了。 众人被赶了出去,俞灿听见书房传来细细的哭声,长姐也会打人?还能打哭寿绍瑾? 俞晖上前揪住俞灿,拉到一边问:“谁给你的胆子?” 俞灿偷偷看了一眼西花厅无言沉默的两位兄长,神秘兮兮对俞晖说:“我收了寿绍琛200大洋,答应他保护好瑾姐!” 没等俞晖的巴掌落在身后,俞灿一闪身跑开了,一路跑上楼,冲楼下做了个鬼脸。 俞晖摇摇头无奈,俞曜却看向俞灿时多了深究,每次觉得幼妹有些问题时,总是被混过去,巧合吗? 第10章 戏中戏 俞灿回自己屋内。 电话铃声响起,俞灿接起挂断。 然而电话铃反复响起,俞灿无奈接起。 “事儿办完了,大表哥没动手,动手的是长姐,她在长姐那里吃亏我也没办法。” “你知道我是谁?”电话里说。 “别闹了,挂了!” 俞灿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俞灿的阳台翻过来两个人,寿绍琛和俞昭。 俞灿扶额“琛哥,你和我昭哥又逃学了?飞行员也能逃学?” “我们请假了,回来惊不惊喜!”俞昭问。 俞灿说“不惊喜,别以为我不知道,200大洋买的根本不是大表哥赢,而是你们发现郁什么金那边的动向,告诉华妍让她帮瑾姐兜着,华妍说20大洋,是答应了你们。要不华妍才不会参与幼稚赌博游戏! 我知道你们回来了有两点,一是高黑虎动作很快,二是小琴姐在门口等我,算你们有良心,关键时刻让我去长姐那里躲灾,可我不是不讲义气的人啊!” 俞昭和寿绍琛面面相觑,寿绍琛问:“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俞灿答:“我一直很聪明,但现在要被你们连累了。” “怎么说?”寿绍琛问。 响起敲门声,俞灿感慨,完了,一起挨罚吧! 敲门的是俞晖,俞灿心存侥幸,没打开门,说:“灿灿累了,灿灿要休息了!” “我建议你和你的两个同伙十分钟内下楼!” 寿绍琛和俞昭吃了一惊,怎么被发现了。 俞灿仰头望天,大哥是有火眼金睛的如来佛。 俞灿问:“你俩准备迎接暴风雨还是逃跑?要是逃跑带我一个。” 俞昭捏捏俞灿脸,去开门,俞灿一副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让长姐责备大哥,我就知道,你们没憋好屁,从小寿绍瑾挨罚从来都是小事儿,咱仨才是重头戏,可今天我是被牵连的啊! 三个人一齐下楼。 在小祠堂跪好,俞灿跪坐蒲团上说:“这个场景,小时候几乎每个月上演一次,我长大了,就不陪你们演了,一会儿谁挨揍都离我远点,长兄和表哥都在,我不想挨打,也不想挨罚,就跪会儿拉倒,反正长姐回来救命了。” 然而等家长们进来时,俞烨面色不善说:“俞星宝,你跟我到书房!” 俞灿被点名一时无措,剧本按道理不应该这么演,怎么长姐要去书房…… 俞灿抬头可怜巴巴望着长姐。 俞烨说了句:“快点!”俞灿斜眼偷偷看长兄和俞晖,看到寿绍璋身后的左海凡一脸戏谑,揉揉下巴。 俞灿脑海里想了一圈,高黑虎动作太快了,已经给人家牙拔了?小凡哥在提示自己?那他就一定还没告状。 也就是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俞灿的腿反应的绝对比脑子快,起身几步跑到寿绍璋身后,祈求庇护的小眼神让人舍不得责备。 寿绍璋果真也把俞灿护在身后,说:“今天,可不能再有代人受过了,去军校骗长姐的是阿琛阿昭,挨罚的是阿曜,报社里胡来的是阿瑾,要是灿灿跟着受罚,太不公平了。” 俞灿忙不迭点头,看向长姐长兄。 俞烨一时可能被兄弟们的欺瞒气到,红着眼转身离开。 俞灿从寿绍璋身后露出头,看向俞曜,讲条件说:“大哥,咱哪说哪了,好不好,我去哄好长姐,您也不能秋后算账。” 俞曜给了俞晖一个眼神,俞灿吓得在寿绍璋身后缩回头,低头小声说:“不能打手心,灿灿明天还有手术,也不能打屁股,灿灿明天晚上值班……新式家庭不学封建大家长那套……” 俞曜哭笑不得,打消了之前的怀疑,幼妹还是小孩子一般,真不知道在医院在南京那些赞誉都是哪来的,现在说是花钱买来的,俞曜都信几分。 寿绍璋也觉得幼妹率真可爱,忍不住勾起嘴角逗她:“那可难办?阿瑾你求情,阿琛阿昭你说好话,你又打不得,那今天怎么收场?” 俞灿大眼睛滴溜溜转,眼睛逡巡了一圈,看向左副官,左副官笑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一语双关,告诉俞灿拔牙的事情他没有说,也说从开始到进来他没说话。 俞灿微不可查点点头,祠堂外的人影是金敏贞,暗觉今日风波就度过去了,俞灿解嘲道:“厨房杀鸡了,我抹点鸡血假装受伤了,让长姐急上一急,就不罚灿灿了?” 众人都觉得好笑,俞曜起身将寿绍璋身后的小不点幼妹拎出来,两个手指在幼妹头上敲了两下:“出去哄好长姐,算你有功!” 俞灿揉着被弹的额头,一手敬礼说:“得令!” 俞灿在走廊尽头看见金敏贞,别人都以为她是问大小姐,实际上俞灿问:“一部分钱送到南边红那里了?” 金敏贞知道今天故意让寿绍瑾的报社乱起来、吸引党务调查处注意力的幌子瞒不过俞灿,俞灿全程都配合演戏。 金敏贞掏出一把小钥匙握住俞灿手说:“你要的在日租界的私人诊所,我也给你办好了。” 俞灿知道金敏贞的下一句话,会心一笑说:“两不相欠!” 然后狗狗祟祟上楼敲俞烨的房门,说:“姐姐,是灿灿啊,灿灿负荆请罪来了。”金敏贞抬头看俞灿也没负荆,摇头离开。 俞灿开门进去,坐在长姐脚边,哄着长姐说:“姐姐,您别生气,他们不乖他们欺瞒姐姐,可灿灿没有啊,灿灿永远和姐姐站在一边!是姐姐忠诚的小跟班!” 俞烨看着幼妹讨好的笑,突然一阵心酸,今天寿绍瑾的任性让俞烨忍不住打了她几戒尺,阿瑾抽抽噎噎哭疼。 说起率真,阿瑾才是被保护最好的,父母疼爱,兄姐爱护,兄弟维护。 俞烨从未真打过俞灿,然而实是幼妹极会察言观色,极会讨好,甚至努力学着俞烨的样子维护这个家的平衡。 俞烨心疼,伸手摸摸俞灿的小脸,俞灿下意识躲闪后,抬头笑笑说:“姐姐猜刚刚灿灿想什么?”随后俞灿自顾自回答说:“灿灿想,干脆脱裤子让姐姐趁手打一顿出出气算了。” 俞烨知道俞灿又是哄人的俏皮话,不接话,等俞灿下文。 “后来一想,又怕灿灿皮糙肉厚让姐姐手疼,姐姐拿个趁手工具的话,灿灿疼姐姐心疼,所以……灿灿有个好主意。” 俞烨抬眼似是询问。 俞灿笑嘻嘻说:“再打寿家姐姐一顿吧,实在不行把两个淘气包善湛善思叫回来也行,他俩比灿灿会哭,哈哈哈。” “你这小脑袋瓜想得是什么?”俞烨嗔怪。 俞灿答:“都是姐姐啊!想让姐姐开心,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到姐姐这里,就是弟弟妹妹自有福,不管去哪儿,姐姐在哪儿,我们就在哪里享福!” “属你嘴甜!” ———————————————— 小剧场: 晚饭,一家人在花厅乘凉。 俞灿在角落里被左海凡叫过去。 左海凡衣兜袋子里隐约装了几颗带血的牙,给俞灿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俞灿作揖感谢。 左海凡说:“小小姐,为人不能太过狠厉,过刚易折!” 俞灿仿佛没听懂般,鼓起腮帮子说:“欺负咱家人不行,说坏话也不行!” “倒是护短,但再有下次,数罪并罚时,我可不会遮掩。” “我知道了,我有把柄在小凡哥这里,不敢轻易放肆!”俞灿笑说,远远看见金敏贞的端着点心过来,蹦蹦跳跳跑开。 左海凡望着俞灿背影,这孩子耳聪、目明、心亮。 第11章 阿瑾是哥哥的妹妹 寿绍璋的车停在寿家新府邸,实际上就在俞公馆后面。 寿绍瑾一言不发,直接回自己房间,晚饭也不肯下楼吃。 寿绍璋嘴上训斥,然而晚饭后还是脱下军装、换上围裙亲自下厨,做些寿绍瑾喜欢的菜让自家夫人送上去。 约莫着吃完了,寿绍璋上楼准备和寿绍瑾聊聊,寿夫人还未喝完药,起身拉着儿子说:“好好和妹妹讲讲道理,阿瑗是听话的,不似阿瑾刁蛮,好好说!不许发脾气!” “是,阿曜省得,姆妈放心。”寿绍璋心下一阵难过,自从那日姆妈一眼就看出阿瑾装阿瑗,神志经常模糊,甚至真的把阿瑾当成阿瑗。 寿绍璋敲门,寿绍瑾开门并没有打招呼,自顾自坐下。 寿绍璋也难得好脾气,站在那里,打量小妹寿绍瑾,也看着周围的布置,从小跟在自己身后傻笑,比俞灿还像假小子的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 在寿绍璋眼中,还是喜欢打猎,然后追着说要吃烤兔子的小孩儿。 寿绍瑾禁不住兄长的打量,终究是在兄长面前坐不住,起身搬过来椅子,倒了茶水说:“哥,坐,喝茶。” 寿绍璋难得穿随意的衬衫,少了些往日军装时的凌厉。 两个人坐下后都不说话,寿绍璋却内心有诸多感慨,弟弟妹妹们是什么时候长大的,记忆里还是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良久,寿绍璋拉过寿绍瑾的手,问:“可还疼吗?” 寿绍瑾摇摇头。 “阿瑾长大了,不愿意和哥哥聊天了,还记得小时候,阿瑾新学了一个字都写给大哥看!” 寿绍瑾没说话,寿绍璋轻轻揉揉寿绍瑾有些红肿的手。 寿绍璋说:“我和阿曜都挨过长姐打,都怕长姐,长姐是家里第一个孩子,一直优秀,从小到大几乎没被罚过,可是兄弟姐妹都被长姐罚过。” “俞灿没有。”寿绍瑾难得张口说话。 “哈哈哈,灿灿没有吗?最近的一次听说在长姐办公室门外罚站一下午,长姐今天教训阿瑾,把我们都赶了出去。教训阿灿,可是整个办公楼的人都看见了。换成阿瑾,八成会受不了。” 寿绍瑾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这是事实。 “都说阿瑾最像阿瑗,可有些时候阿瑾像极了长姐。可大哥知道啊,阿瑾谁也不像,阿瑾只像自己,大哥也希望阿瑾只做自己。如今对外的无奈,叫你阿瑗,可你若不想,大哥还是想让你选择,就是不知道阿瑾还想不想出国?” 寿绍瑾无意识舔舔嘴唇。 “大哥一直都记得,大家说阿瑾小时候会因为哥哥姐姐对灿灿好而吃醋,可真的是这样吗?大哥觉得不是的。阿瑾也想对灿灿好,只是找不到好方法,实际上,阿瑾和灿灿一样,都是小妹,虽然阿瑾比灿灿大上几岁。” “我也是阿琛和灿灿的姐姐。”寿绍瑾突然冒出这样的话。 “但你更是大哥的妹妹,对吗?你不愿意像小时候和大哥分享,不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而是大哥做得不好,一是大哥少年从戎,对弟妹关照不够,二是大哥不如阿曜细心,三是大哥时间太少了,阿瑗……大哥是有责任的,姑且不论阿瑗的选择对与错,单说大哥不懂阿瑗,就是大哥的失职。” 一番话让寿绍瑾泪如雨下。 “可大哥不懂阿瑗的心思已经铸成错,大哥来得及悔改吗?阿瑾给大哥时间,让大哥了解阿瑾吗?哥哥不说大道理给阿瑾,阿瑾觉得难受,总是可以到哥哥这里哭一会儿,说说委屈的。” 寿绍璋让寿绍瑾靠在自己肩头,像小时候一样,给她擦眼泪,那大概是寿绍瑾十岁,长姐将俞灿俞昭放在寿家学堂一起学习,俞灿俞昭正是淘气又不懂四六的时候,俞灿最小,之前凡事可着寿绍瑾的都先给了俞灿。 寿绍瑾受了委屈,去找姐姐寿绍瑗评理,以为寿绍瑗和自己一母同胞,总会向着自己,可谁知,寿绍瑗想着俞灿俞昭是客人,就说了寿绍瑾几句。 一直是娇宠小妹的寿绍瑾哪里听得了这个,嚎啕大哭跑到寿绍璋这里,寿绍璋抱着寿绍瑾坐在假山石头上,就靠在寿绍璋肩头,寿绍璋说:“要是觉得委屈就哭一会儿,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所以阿瑾别和哥哥说阿瑾的道理,哥哥也不说大道理给阿瑾,但是阿瑾觉得难受,总是可以到哥哥这里哭一会儿,说说委屈的。” “阿瑾不是委屈,呜呜呜,阿瑾就是心里难过,不知道怎么说,我知道不应该这样的,可是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 寿绍璋拍拍小阿瑾,说:“阿瑾能做到就去做,觉得艰难就不做。” 如今的寿绍瑾突然想起这个情景,如果换成是俞灿和曜哥,曜哥一定会对俞灿说:“知易行难,大哥觉得灿灿能做到。”于是俞灿做不到也尽力去做。 这是好是坏呢?这些又怎么能用好坏来评价呢? 寿绍璋接着问:“哥哥不讲道理,只想知道,你和灿灿,参与了多少阿瑗的事,哥哥想知道,当前的世道下,能护你们多少?” 寿绍瑾答:“灿灿参与的,应该只有善湛善思,我参与的,今天都被烧成灰了。” “真的?” “真的。” “那罚你禁足一个月,姆妈身体不好,好好陪陪姆妈,你可服气?至于电讯处,你要是喜欢,就去吧,等不喜欢了就回来。” “好,听大哥的。”寿绍瑾眼里的光暗了暗,还是答应了。 送寿绍璋离开后,寿绍瑾关上门,坐在寿绍璋坐过的椅子上,她是嫉妒俞灿的,她甚至想,如果大哥像教训寿绍琛一样教训自己一顿,都会觉得自己被重视,可大哥的态度让寿绍瑾无所适从。 寿绍琛在看着寿绍璋走后,悄悄进来,失神发愣的寿绍瑾突然问寿绍琛:“我哪里不如俞灿?事事都不如她吗?” 寿绍琛想了想,笑了笑说:“俞灿小时候就问过我这个问题,只不过她问的是,我哪里都不如瑾姐,怎么能成为瑾姐?” 寿绍瑾也自嘲笑笑,说:“大哥说的对,我经常找不到方法。你说金的事情,俞灿知道多少?”很明显,寿绍瑾说的是金敏贞运送的黄金。 “你是方法太多了,阿姐你是有的太多仍不满足想改变,俞灿是太满足怕改变。俞灿可能什么也不知道,还可能她就是策划者。”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总觉得俞灿过于聪明了。” “就还是那句话,想办法护着她吧。” “嗯!” 这边下楼的寿绍璋去书房办公,关好门,吩咐左海凡:“派人盯紧了阿瑾和阿灿!阿瑗……阿瑗的事情不能重来!” “明白!” “小凡啊,当下,我需要你的态度!” “军门,我想好了,但我……我需要信任!” “信任是相互的!叫人盯着俞晖,拳脚功夫和你这个军人不分上下,是你退步了?” 左海凡没来由紧张,寿绍璋却玩笑一般说:“小时候你比他壮不少啊,不过倒是没见你俩打过架!” 左海凡暗道军门心和脾气难测。 寿绍璋一边看批文一边吩咐:“去把阿琛叫来!” “军门,哥,太晚了!” 寿绍璋放下笔抬头,左海凡讨好笑笑:“我去叫!我去叫!” “我刚学俞曜好脾气没几天,你们要反是吗?” 左海凡不敢答话,继续讨好笑笑,出门。 第12章 所谓“平淡”生活 寿绍琛不情不愿走进寿绍璋书房,寿绍璋看了晒黑的弟弟,说:“坐!” 寿绍琛受宠若惊,在自家哥哥这儿居然有了坐的位置。 “训练还适应吗?” “还好的,还好的。” “你……”寿绍璋还没说完。 寿绍琛急忙回:“明天一早就回。” 寿绍璋叹口气说:“不许淘气,还有,注意安全!” “是!”寿绍琛起身要走。 寿绍璋说:“回来!” “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寿绍琛垂首问。 “天阴了,早上,多加一件衣服!” “是。”寿绍琛答。 早上寿绍璋送寿绍琛回军校,在火车站,寿绍琛上了车突然回头,寿绍璋还以为小弟是落下了什么东西,结果寿绍琛孩子气的扑向大哥,搂着大哥脖子,说:“哥,我也像您一样,拿第一名,拿飞虎奖章!” 寿绍璋感受到寿绍琛突然的亲近与不舍,拍拍小弟肩膀说:“别让哥哥失望!去吧!” 而另一边,俞曜、俞烨、俞晖,还有不能早起的俞灿都早早起来送俞昭。 俞烨心有不满,可看着弟弟昨晚一脸神气的展示画的蓝天和飞机,俞烨只能将嘱咐很多遍的话再次嘱咐:“不能逞强,安全是第一位的,一定要记住!天热别为了贪凉,就去洗凉水澡,下雨阴天要添衣服。” “知道了,知道了,姐姐!”俞昭应承着。 俞晖帮拿着行李,没说什么,满眼都是鼓励,俞曜却是泼了冷水:“学了你自己喜欢的,你要是还挂科,别怪我去军校给你没脸!” 俞烨嗔怪看了俞曜,俞昭忙说:“不敢不敢。” 俞灿拿着小书包递给俞昭说:“我爱吃的巧克力、夹心饼干、 你爱吃的丹凤路的绞连棒、安仁街的盐金枣、蟹壳黄、芝麻糖,南京带回来的盐酥鸭要先吃,不然就坏了,还有二哥做的炒米花都在这里了,还有……还有俞灿拍拍包包的夹层,看向华妍。” 俞昭听着小妹把自己藏的零食都拿出来了,是感动的,看见华妍牵着善湛善思两个小孩子在后面,当着哥哥姐姐的面不好意思和华妍说些什么,蹲下对两个小孩子说:“两只小狗已经听命令会坐会握手了,你们再教教,另外糊了一半的风筝等我回来再给你们做,养得小乌龟也记得喂食啊!”两个小孩子答应着,恋恋不舍和小舅舅摆手,俞昭深深看了华妍一眼,转身离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彷佛俞家寿家的工作都回归正轨,金敏贞的药品和后备力量到达北方和南方,5月红军强渡金沙江,跳出国民党军包围圈。 6月长江水灾,灾后疫情发生,俞灿写了很多防疫宣传办法,经由寿绍瑾的报社打印出来分发各处。 俞灿每周末都在不同的地方开义诊送药,一时间众人盛传财神爷家里还有位药师佛、女菩萨。 8月,南方中共中央发表《为抗日救国告全国同胞书》,呼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国民政府调整其内外政策,表示要保持领土主权的完整,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强国防建设,并改善同苏联的关系,试图同共产党进行谈判,但仍然坚持要“剿灭”经长征到达陕北的红军。 上海海军医院里,乱成一团。 党务调查处的一位中校在抓捕共产党打伤,命在旦夕。 党务调查处、训练部一群兵头子在抢救室门外吵吵嚷嚷。 俞灿从一台手术上还没有下来,就被通知去另一台手术。俞灿小心嘱咐身边的助手小高医生小心缝合,术后注意事项。 这边科主任郑医生已经捂着流血的头进来了。 众人吓了一跳,小高突然手抖把止血钳扔在地上。 俞灿挑起眉毛,语气严厉:“慌什么!捡起来!消毒!”随即问:“郑主任,头怎么了?我给您看看,得缝上几针。” “哎呦,哪里是军人,简直是土匪,一群活阎王,俞医生,不好意思,请你去看一下,子弹夹在胸外,很艰难……他们说……救不活……”郑主任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面子上也是不好意思,里面的医生都不敢做手术,这时候他一把年纪却把俞灿一个女娃娃抬出去。 俞灿看了这边善后工作做好了,清理一下说:“郑主任,我陪您去看看。” 走廊里,听见一片吆喝。 “找个有能耐的医生着了这么久!操,要是四哥有个三长两短,救不活让你们所有医生陪葬!” 俞灿一肚子火气,当自己是皇帝嘛,动不动要拉着太医院陪葬,什么东西。 郑医生这边用纱布捂着头,一边好声好气说:“让一让,让一让,这是我们手术做得最专业的医生了!” 俞灿没说什么,只是从这些人穿过去,身后有人说:“这是医生,不是护士?这个不光是嘴上没毛,这下面还没蛋,能救四哥吗?” 俞灿忍了忍,还是往前走,前面被拦住了去路,一个大汉一把扯下了俞灿的口罩扔在地上,另一只手抓着郑主任,眼瞅着双脚都离地了,郑主任满脸通红,这个人说:“黄毛丫头来手术,四哥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宰了你这个老杂毛!” 俞灿忍不了,肘击那个人胳膊处的尺神经,大汉胳膊瞬间麻筋,放下郑主任,说了句:“你她奶奶的,不要命……”还没等说完,俞灿直接从大汉后腰处抢过手枪,打开保险栓,直指大汉面门,一时间众人都掏出枪。 “操你娘的,小娘们你敢动一下我们行动队长,老子屠你满门!” 俞灿:“让开!我进去救人!里面躺着那个不是医生打伤的,你杀医生没有道理,这是民国了,还整封建那一套不太行,另外,我今天就是不进去救人,坐在这里,别说你们长官郁金,就是戴处长来了,你问问他敢不敢说屠我满门!” “你她妈的小娘们,老子……” “放下枪!”郁金匆匆赶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众人见是长官来,纷纷放下枪,只有俞灿,非但没放下枪,笑着拿着枪直指郁金面门。 郁金陪笑举起双手:“俞小姐,手下人失礼了,向您赔罪!” “之前孔家二姐姐当街打死了警察没什么,我今天在医院里打死只冒犯我的狗,想必也不会有人敢追究!” “别别别,俞医生……”郁金看着俞灿,想伺机抢回来手枪。 谁知道俞灿却面对着郁金,换个手拿枪,将枪头直接指向了行动队长,抢救室里有护士出来说:“病人,病人吐血了……” 一时间吵闹声更大,俞灿直接开枪,子弹擦着行动队长这个虬髯的大汉的耳朵而过,开着窗户,子弹打在窗外的大树上,虬髯的大汉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都安静了,俞灿把枪扔回给郁金,郁金彷佛烫手一般,接过去,俞灿头也没回地说:“不好意思,我不会卸保险栓!” 这回没人敢拦俞灿了,俞灿快步走进抢救室。 抢救室外,郁金回头问:“刚刚谁喷粪说要杀医生满门的?” 一个獐头鼠脑的特务走过来,郁金回手用枪托砸向那人脸颊,那人倒在地上,一时间鼻孔窜血,牙也掉了几颗。 有个机灵的小厮急忙上前递烟说:“长官,您别生气,消消火。这位小医生是……” “小医生?商务司俞司长的妹妹,委座和夫人的保健医生加干女儿,你说谁是小医生?” 郁金走到又惊又怒的行动队长前,看着胡子拉碴的脸上有一道血印子,然后望望打在树上的子弹:“回去换裤子,你该庆幸这枪打在树上而不是让你满脸开花!”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俞灿和几位医生出来了,郁金迎上前,俞灿说:“子弹取出来了,现在人活着,至于什么时候醒,不知道。” “谢谢,谢谢,谢谢医生尽心救治!”一个机灵的小厮不知道从哪里买了花。 俞灿看也没看一眼,冷哼一句说:“敢不尽心嘛?我俞家上下老小百十来口人,就差洗脖子了。” 俞公馆,晚饭前,俞灿在自己的小书房拿着饼干翻看医案和最近写的心得笔记。 听见俞曜和俞晖回来,俞灿开心夹着饼干盒,趿拉着拖鞋准备下楼去迎接,俞曜放下公文包递给俞晖,站在大厅对楼上的俞灿说:“灿灿,不用下来,哥哥有事问你。” “哦,好啊!”俞灿爽利地答。 俞曜换好衣服,上楼,坐在俞灿书房的椅子上,问:“今天在医院过得好吗?” “挺好的!”俞灿早把上午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哥哥问你,你在医院持枪和病人家属起了冲突,还险些耽误了病人,有这事儿吗?” “哥哥您听谁瞎说的,没有的事!”俞灿坐在沙发凳上看着俞曜。 “没有的事?那‘开枪打死人也没人敢追究’这话谁说的?”俞曜紧逼。 俞灿闻言想起上午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居然恶人先告状,说了句:“哪只狗冲哥哥乱叫,瞎说的,哥哥别放在心上。” 看着俞灿满不在意的样子,俞曜微微带着怒气,说:“俞灿!站起来!这话在医院你说没说过!” 俞灿嚯得起身,饼干也掉在地上两块,说:“是灿灿说的!是什么劳什子调查处那群狗东西在医院打医生、骂护士、阻拦我看病人才说的!他们……” “俞灿!”俞曜声音提高。 俞灿见长兄有了怒火,不甘心闭上了嘴,说了一句:“哥哥别生气!”心里又觉得憋气,小声补了一句:“那枪打在树上便宜他了,就该打穿他的嘴!” “俞星宝!”俞曜起身,俞灿往后退了一小步。俞曜看了一眼俞灿,心里明白,心直口快的俞灿不是主动惹是生非的孩子,说:“站这里反省,想想什么叫祸从口出!” 俞灿委屈看着俞曜,满脸不服气,顶嘴的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是!” 餐厅里,小琴摆好了饭,俞晖看了看俞曜的脸色,对小琴说:“叫小姐下来吃饭。” 小琴上了楼,下来说:“小姐说她不吃了。” 俞晖知道俞灿委屈闹脾气,笑了笑,起身准备去叫俞灿,俞曜说:“不许去!不吃不饿!吃饭!” 早上,俞晖开车专门去买了俞灿爱吃的麻湾水煎包,长兄坐在西厅沙发上看报纸,估计也是等着俞灿下楼吃早餐,俞晖上楼去敲门。 小琴过来说:“小姐晚上十一点多说有个病人不放心回医院了,不让吵到家里人。” 俞曜气的把报纸拍在茶几上,起身吃饭,俞晖陪笑跟上。 饭桌上,俞曜问俞晖:“长姐说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 “下周吧,有几笔海运项目款要结算。” “赶紧回来收拾这个小家伙!” “您得祈祷长姐晚点回来,咱哄好这个小家伙。”俞晖见俞曜夹了两个生煎,抢过盘子说:“剩下小琴帮忙装饭盒里,一会儿给小姐送去。” 俞曜放下筷子,说:“你们惯的她上天!一天天口无遮拦!” “我都问了,医院那个郑主任不敢和调查处硬刚,把灿儿临时拉出去了,灿儿开始也没动口角,还不是那个行动处的队长扯了灿儿口罩,打了郑主任,灿儿才火了的,灿儿哪能受这委屈!您也别训她了,好好说嘛!” “她持枪和人纠缠,险些耽误病情,说什么孔二小姐伤人,那是个什么不学无术的,灿儿拿她比!”俞曜说。 俞晖笑咳:“敢情您还不光是为了灿灿说话没遮没拦,以势压人,是因为灿灿自降身份啊!” 俞曜吃了几口,看小琴拿饭盒,说了句:“今天豆浆不错,也给小姐带去吧,多放糖,她爱甜的。” 俞晖和众人偷笑不语。 第13章 雏鸟欲离巢(一) 俞灿在医院值晚班。 上午二哥俞晖带着早餐来,晚上金敏贞带着夜宵来。 俞灿看见金敏贞低调过来,放下手里的医案笔记,抬头问:“计划要开始了吗?” 金敏贞叹口气,点了点头,说:“阿灿……” “我想加入你们了!”俞灿突然小声且坚定地说。 金敏贞瞪大眼睛,然后走过来:“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俞家家规说为国为民,不贪恋功名利禄,我不贪恋的,但我希望不论是何党何派,能让国家安稳一些再安稳一些,都能让百姓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每周末我去义诊,看不起病、买不起药、上不起学、吃不起饭……我真的想做些什么,但我的力量太小了,能做的太少的,你的主义,我看了,我觉得值得试试。” “你真的长大了。”金敏贞欣慰。 “我小时候好希望长大,现在看着善湛善思,好希望自己变小啊!我前几天听善湛善思讨论《逍遥游》的有所待和无所待,生而为人,就是诸多限制,且有意识知道这些限制,你确定你的信仰会一直帮助大多数人发声说话,会站在多数人身边吗?” “我确认!” “你要知道权贵的声音一直很大!” “权贵中也有你,有同你俞家、寿家一样的人。你舍得兄长们和姐姐吗?”金敏贞听着俞灿乱七八糟的感慨,正如俞灿此时乱七八糟的心情。 俞灿抬头,说:“长兄说,鸟儿长大了总会离巢远去,但鸟儿老了,总会想方设法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看一眼,我要是还能回得去,就再也不走了。” “阿灿……” “我突然发现,不只你需要我的帮忙,需要我的人很多,我作用挺大的!哥哥姐姐总会理解。”俞灿打断金敏贞的话。 金敏贞握住俞灿的手,俞灿回握。 俞灿躺在值班室床上,梦见了小时候在寿家学堂的日子。 寿家书塾,有百余年历史,远城近县的贵族子弟都以能去寿家书塾为荣,也正是因为如此,俞烨带着弟弟妹妹常住寿家,也将俞家产业重心从北迁到南。 书塾几位清朝大学士,头发花白,却底蕴深厚,寿绍璋和俞曜虽不用同小孩子们一起在书塾,但只要在家,必然陪着学士们用饭,以示尊敬。 俞灿年纪很小,却是早早启蒙,像个大孩子一样跟着学习,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坐不住的。 暑气逼人,在寿家郊外纳凉的别院住了几日,学堂先生们都很喜欢这里,孩子们更喜欢这里,郊外还有一处西学为主的教会小学,里面常能听孩子玩闹的声音。 俞灿最喜欢的是纸鸢、秋千,喜欢小动物,从学堂的窗户望去,看见几个纸鸢相互追逐,俞灿彷佛看到了孩子们在打闹嬉戏,学堂里同样坐不住的还有俞昭和寿绍琛、寿绍瑾。 春乏夏困秋打盹,晌午趁着学究和看门嬷嬷小憩休息,几个小孩子溜出去玩,正碰上教会的孩子们,小孩子交往只是一瞬间一个眼神的事儿,不知道是谁提议说附近有池塘,可以捞河蚌、捉乌龟、掏鸟蛋、烤鱼虾…… 多新鲜,从没玩过。 甘露般清澈的溪水里,有一个个铜钱大小的沙窝窝,那就是河蚌的窝,一笊笠下去,能捞起很多大如桃核状的河蚌,不一会就会捞满,小孩子在附近果园摘了果子和大家分享,有能干的小孩子已经开始生火,脱衣服下河摸鱼。 寿绍瑾和寿绍琛偷偷拿了长兄的鱼竿,装模作样的钓鱼,不知是不是饵料太好了,真的钓上来一只乌龟,孩子们纷纷下河帮忙捞起来,都围着看。 俞灿生日将至,寿绍琛大方说:“送给俞灿当生日礼物!” 寿绍瑾贡献了自己的小书包给俞灿装小龟,俞灿喜欢极了,鞋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一直抱着。 又不知是谁起头,比赛爬树,最高的树尖尖处有鸟窝,小孩子叫嚷着:“谁爬到最高拿到鸟窝里蛋的人当大王,小鸟每人一个,拿回家养鸟。” 寿绍瑗劝着众人说:“学究快醒了,我们回去吧。” 小孩子们哪里听劝,俞灿丢了鞋子,小小的身影也要爬,寿绍瑗急得想哭,寿绍瑾故意对俞灿说:“你要是爬树,我就把你的小龟拿走!” 这句话倒是唬住了俞灿,俞昭和寿绍琛还有钱家的孩子爬得最高,却够不到鸟窝,三个孩子使劲儿晃。 这时候学究、俞曜和寿绍璋匆匆忙忙找来,之前在岸边看见孩子的鞋,教会老师和寿家老管家都吓得走不动路。 倒是隔壁果园的老农发现自家丢了不少果子,循着小孩子脚印和掉落的果子帮着在河边果园边角处找到。 此时见小孩子在那么高的树上,俞曜和寿绍璋怎么敢呵斥,生怕吓到他们。 学究年纪大了,吓了一跳,好悬晕过去。寿绍璋小声哄着说:“阿琛,你下来,你看哥哥这里有什么好东西?” 寿绍琛削尖了脑袋要当大王拿到鸟窝的蛋,听见大哥的话,也有点好奇。 钱家的孩子也回头看,不看倒还好,一看这么高直接吓哭了,不敢下来。 俞昭回头冲俞灿说:“我一定给你抓只小鸟玩,比阿琛的龟好玩。” 在下面仰头看着的俞灿看着兄长们虽然笑着,但面色不善,俞灿抱着小龟说:“小哥,我不要小鸟了,你下来,咱俩和小龟玩。” 寿绍璋身边的左海凡动作快,搭梯子上树先把钱家孩子抱下来,又去接寿绍琛和俞昭,可这两兄弟却斗法闹起来,一不小心,树枝断了。 俞曜一早叫众人扯了渔网,接住了俞昭。而那边寿绍琛在寿绍璋的引诱下往回爬。 俞灿看着鸟妈妈刚回来,然而鸟窝却砸下来,俞晖手疾眼快,接住了鸟窝,但鸟妈妈的哀鸣后离去。 俞灿哇一声哭了,然而比俞灿哭得声音更大的是寿绍琛,寿绍璋前一秒还笑着说看哥哥手里有什么好东西,下一秒一把抓住爬回来的寿绍琛,按在膝头,狠狠打他的屁股。 教会学校的孩子被教会老师领走了,不一会儿,教学学校又传来学生的读书声。 寿家书塾里此时鸦雀无声,每人领五戒尺前,挑事下河的书童、门房小厮被管家剥了裤子,在廊前打屁股,诶呦声和哭叫声不断。 孩子们都不敢说话,门外哭声不断,寿绍瑗在扯着寿绍璋袖子求情:“大哥哥,是我们不好,不干书童的事,饶了他们罢。” 寿绍璋低头看一眼寿绍瑗,倒是问:“你们谁愿意替自己的书童挨打?” 没有人敢说话,没人想挨打。 寿绍瑗闭着眼睛,举手小声说:“我……” 寿绍璋当做没听见,不理会阿媛。 第14章 雏鸟欲离巢(二) 俞灿被丫鬟和嬷嬷带着去换衣服,在换衣间,俞灿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有人挨打,为什么不能出去玩,想着想着就问出来:“哥哥,为什么你们打书童那么凶?” 俞曜在外室闻言,走进来,居高临下看着懵懂的幼妹,叹口气,蹲下低头,给俞灿穿好袜子、系好鞋带,说:“你觉得不该罚吗?” 俞灿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搂紧书包里的小乌龟,看着厅里放着嗷嗷待哺的小鸟,莫名心里难受,眼泪一滴一滴砸下,问:“可以不罚书童吗?” “可以,你想替哪个书童挨罚?”俞曜回答。 俞灿害怕不敢出头,此时也不敢顶撞兄长,自己的书童是梅月,自然不用和男孩子一样,更何况梅月被当成小姐一般,俞灿换好衣服回到学堂书房,和大家站在一起。 学究和先生们讲了一番孔孟大道理,俞灿根本没听懂,寿绍璋在门外小声吩咐左海凡说:“多给书童家里一些钱,虽然管家是吓唬,那也请郎中来看看。” 然后和俞曜一起进门,跪在孔子像前。兄长都跪在前面,小孩子们更是齐刷刷跪下。 老学士焚香、敬师,拿起三指宽的戒尺时,孩子们都吓得抽抽噎噎哭出声。 老先生和学究抬起戒尺,毫不客气打在寿绍璋和俞曜手上,声音脆亮,可见力道之重,俞灿吓得闭上眼睛。 先生说:“心有所戒,行有所止。无故而逃学,罚诵书二百遍;伤害生灵、毁物偷盗,加扑挞,仍罚其父兄。” 先生未留半分情面,噼啪声让小孩子们都噤若寒蝉,瑟瑟发抖,俞灿悄悄看长兄微皱眉,此时手掌已经发肿,透过窗子阳光,甚至有些发亮。 寿绍瑗一直乖巧懂事,第一次起身,声音清晰地说:“先生的道理学生不解,方才主要责罚书童,然而书童说了并不算,全听主人家的安排,但先生说责罚其没有做好陪劝之主责,如今责罚两位兄长没有做好督陪之主责,学生斗胆问,逃学、毁物主责在书童还是兄长,若是书童,那此时鞭笞兄长不该,若是兄长,那刚刚书童实属冤枉。” 这一番道理,俞灿听懂了,然而众人一时都没有答话。 寿绍瑗的勇气可能也用完了,说完之后,被寿绍璋回头看得有些不安甚至愧疚。 俞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灿灿也不懂,隔壁学校的小孩子没有书童也没有兄长陪着读书的话,他们出去玩了,他们挨打吗?” 童言稚语的问话让书塾更加安静,却能听见隔壁教会学校学生欢闹的声音,许是刚刚一起玩闹的小孩子听见院子里的哭声,几个纸飞机从墙外飞进来。 俞昭和寿绍琛绝对是忘了刚才的疼,忍不住想要去捡彩色的纸飞机。 先生举起戒尺又放下,再次举起,然后放下,回身写了两行字,然后冲孔子深深鞠躬后离开。 俞灿记得那两行字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 那天晚上舅舅大怒,在祠堂教训寿绍璋和俞曜,让他们去把老先生请回来。 俞灿记得舅舅不似平时和蔼,阿爷也坐在祠堂太师椅上不说话,绍璋表哥从供案上请过家法,双手过头的递给舅舅。 大棒打下,长兄和绍璋表哥皱起眉头,身子微颤,舅舅的家法一下比一下重,兄长们长衫下有微微血迹渗出。 长姐俞烨在祠堂外擦了擦眼泪,看见偷看的俞灿,摆手叫俞灿过来:“郑板桥的《新竹》会不会背?” 俞灿点点头,俞烨叫俞灿跪在祠堂外,大声背:“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俞灿大概背了两三遍,阿爷出来,抱起俞灿,嗔怪看了俞烨一眼:“凤丫头也越发没规矩。” 俞烨陪笑:“阿爷和舅父放心,我一准儿把先生请回来。只是阿爷明鉴,如今中学、西学、旧学、新学咱家孩子都得学学不是?” 阿爷没说话,只是抱着俞灿离开。 晚上,在寿绍璋房间,寿绍璋和俞曜互相上药,两个人聊着中西之变,新旧之变。 “我爹认准一个道理就不会回头,老先生在寿家教书几十年……”寿绍璋一边给俞曜上药一边说。 “你别在我这儿偷换概念啊,今日老爷子和舅父动家法主要因为啥,咱俩心知肚明。” “还能因为啥?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中西结合吧。”寿绍璋明知故问。 “教会学堂寿家俞家出了钱扶持的,又故意带弟弟妹妹来这边,在舅父和阿爷眼里,咱不单单是不能从一而终搞国学,更是鼓动小孩子闹革命!” 寿绍璋一巴掌拍在俞曜身后,俞曜一个激灵,疼痛皱眉忍不住倒抽气,寿绍璋说:“你嘴上没个把门的,是不? 冷不防寿绍璋抬头,门口闪过小小的身影。 寿绍璋给俞曜盖好被子,说了句:“谁?出来!!” 俞灿穿着小睡袍,偷偷露头,她不看看哥哥们就睡不着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刚刚觉得长兄眼里闪着泪光。 长兄挨家法也会哭鼻子吗?大概是看错了。 见是俞灿,俞曜和寿绍璋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刚刚小家伙听去了多少,理解了多少。 俞灿小心翼翼跨进外厅门,脚上连鞋也没穿,身后也没有跟着的嬷嬷,又是趁人不注意跑出来的。 寿绍璋无奈,下床,带上帘子,因为身后的伤略带趔趄的抱起俞灿这个圆滚滚的像个绣球一样的小娃娃。 正好趁这个时间,俞曜修整一下起身,披上外衣,板着脸出来,问:“嬷嬷呢?长姐呢?” 俞灿摇摇头,低下头不说话。 “哥哥今天有没有讲不能不告诉兄长姐姐随意乱跑,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身边人,你听懂了吗?” 俞灿眨巴眨巴大眼睛,点头。 “听懂了就是没记住,是吧?伸手!”俞曜带着一丝火气。 俞灿两个小拳头紧握藏在身后,不肯伸手,也偷偷看哥哥此时还有些青紫的手心。 俞曜把小家伙拉过来,横放在膝头,抬手要打,寿绍璋一把握住俞曜胳膊,摇摇头:“大晚上的,你不睡惹小孩子哭,一会儿把老爷子再招过来!” 正巧梅姨带着嬷嬷气喘吁吁过来,梅姨在门外说:“大少爷,打扰了,小小姐可是过来了?” 俞曜收回手,说:“在这里,把她抱回去吧。” 俞晖和伺候老爷子的老管事也过来,梅姨看见俞晖说:“小小姐刚洗完澡穿好衣服,吵着要看小乌龟,嬷嬷转身去拿就跑出去了,以为去了你那里,结果不在,吓坏嬷嬷了,谁想在大少爷这儿。” 俞晖说:“我以为今晚她在老太爷那里。” 俞曜把俞灿抱起来,让她站在床边说:“你看看,你偷偷乱跑,累坏了大家,你该不该罚?” 俞灿眼睛滴溜溜转,然后伸手,原来两只手里放着四五块糖,握太久有些黏,俞灿将糖放在床头柜上。 弟弟妹妹们换牙,长姐不让吃糖,俞灿年纪小没到换牙的时候,可怕她不好好吃饭,一天只给一颗,哪里来的这么多糖。 俞灿小声说:“都给哥哥吃。” 俞曜下意识问:“贿赂?”忽而想到俞灿可能不明白贿赂这个词的意思。 俞灿指了指糖,然后摊平有些黏糊糊的小手,说:“我攒的糖、还有小哥和阿琛哥的,都给长兄和大哥哥吃,会不会不痛?”然后小心补了一句:“灿灿没有糖了,哥哥可不可以轻轻打。” 俞曜和寿绍璋听懂了这番话,寿绍璋下意识转头,有被感动到,小家伙们愧疚今天哥哥们替罚,把偷偷攒得糖拿出来了。 俞曜看着幼妹黑白分明又带着关心讨好的眼睛,起身将手帕沾了水,给她擦手,说:“下次不许乱跑!记住没有!和嬷嬷回去吧!” 俞灿在嬷嬷怀里,转头,说:“哥哥明天见,晚安!” 众人离开,寿绍璋关好门,看着床头柜的糖,也顾不得是否干净,捻起一个放进嘴里,说:“睡吧!” 俞曜看着弟弟妹妹走了,用干净帕子将糖拾起包好,说了句:“我的!” 寿绍璋没好气说:“那怎么着?因为这个咱俩打一架?” 一句话逗得俞曜笑出声,牵扯到伤,又忍不住皱眉,说:我体谅你,不和你打架。” “怎么说?” “你是兄长啊,大几日也算兄长,咱俩打架,还不是你更惨些?” “这时候你倒是能想起我是长你几天的兄长!”寿绍璋抱怨。 之后几天,寿老爷子陪着俞灿养小龟,养小鸟。 小鸟羽翼逐渐丰满,阿爷总是一次次放飞小鸟,雏鸟离巢去 哀鸣声可怜,俞灿不忍心。 后来小鸟有一天会飞了,飞走了,再也看不见。 俞灿哭成泪人,不肯吃饭,不肯学习,长姐哄着俞灿说:“鸟儿长大了,都会离开家,去见见属于自己的天地,这也是鸟妈妈的期望。” “小鸟不和我当朋友了,它们不要我了,呜呜。”俞灿依旧伤心。 长兄俞曜也哄着幼妹说:“怎么会?这里是它的家,它在外面看累了,总会回家来休息的,你好好吃饭、读书、学习,等你的小鸟朋友回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要是没有,怕是要笑话你!” 俞灿信了,天空飞过任何一只鸟,都以为是来看她的。 凌晨三点,窗外零星有鸟叫,俞灿醒了,我真的去见天地了,我可以保护家人,保护很多人。 睡在旁边的金敏贞轻轻擦去俞灿眼角泪痕。 俞灿转过头,玩笑说:“让贵族金家敏贞陪我在医院值班床上睡一晚,真是愧疚呢!” 金敏贞没和俞灿打嘴仗,悄声说:“我……我家里应该还有个弟弟,是叔叔家的小孩子,我还没见过,前几天听说在北平协和医学堂当学生,你要是……要是有空,帮我看看他,指点他一下医学。” “滚蛋!你也学医,自己指点!” 第15章 中西医之辩 俞灿拉着金敏贞在医院自己的办公室吃早餐。 实际上是俞灿不愿意去打饭,使唤金敏贞帮忙打饭,顺便热一下昨天的夜宵。 医院通知9点所有医生礼堂开会,欢迎南京政府新派副院长丁元城。 俞灿吃着包子,头也不抬问:“丁元城是谁?医术很好吗?” 金敏贞给俞灿倒好豆浆,递过去说:“你不知道丁先生?” “我应该知道吗?他是哪个?” “你先喝完豆浆,我告诉你” 俞灿用手摸摸豆浆,说:“太烫了,你先说!” “我说你有个台阶就下吧,俞晖给你送吃的用的送了两天了,我也陪了你一天。你家长兄已经在商务司履新,你……父亲,咳咳,名义上的父亲今晚到俞公馆,你不回家,不合适了。” “知道了知道了!先说这个副院长。”俞灿一脸八卦。 “令姐当年的未婚夫,杭城首富梅东里丁家大爷。” “哈?咳咳!”俞灿刚刚还嫌豆浆烫,冷不防喝一口,听见这话,呛到了。 “我就说你要么喝完,要么别喝!” “那个号称崇文重义、拥有‘八千卷楼’的丁家?” “人家就是家中藏书浩瀚、金石刻印俯拾皆是、文脉充沛,要不然俞家先辈和寿家老爷能同意这门亲事?” “他叫丁元城?我才知道,之前隐约听过什么方晏,看来他是字方晏,他还是个医生?” “那倒没听说,经史典籍、金石字画无一不精,南京政府都以能与之结交为幸事。” “他不懂医术当什么副院长?”俞灿揪着这个问题,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人,他们家不是崇文重义,那为什么他不可以和姐姐共同进退,姐姐掌管俞家,他管他的丁家,强强联合,多好! 金敏贞也想到了俞灿所想,说:“令姐十七岁就接管俞家,俞家内有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外有觊觎产业的外戚和对手,你作为男人,也是一个大家族的掌门人,你想要的是内宅安稳的妻子还是另一个掌门人?” “那他一定是不够喜欢我长姐!你还没告诉我他为啥当院长?”俞灿反驳。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因为他儿子?他儿子丁以南师承吉氏中医,在北方已经小有名气,你们差不多同龄,可能比你略大,说不定以后成为你领导,你好好相处!”金敏贞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啥?他有个比我还大的儿子?那他和我姐姐订婚时就有孩子了?”俞灿抓住了重点。 “开始是庶长子,现在已经过继到亡妻下面了,这不是很常见吗?” “他没娶妻,就有妾生子,他他他……对不起我姐姐。” “祖宗,不是谁家家规都和寿家一样,四十无后子可纳妾,你家大表哥那样的身份地位不娶二房,才是少有!饼干和小点心放你旁边的柜子里了,记得吃,别惹祸,晚上早点回家!” “快走!你在我长姐身边久了,带着一股子长姐味儿!快走!”俞灿赶人。 俞灿拿着笔记本去开会,打算一会儿和主任提一下去北平协和医学院交流学习的事情。 会议上,俞灿坐在礼堂看见了那个鬓边苍白的丁远城,个子很高,鼻梁高挺,面目清秀,脸型修长,倒是有江南君子的感觉,俞灿不由得几番对比,觉得他还是比长姐老了很多,配不上长姐。 会议上说了什么俞灿根本没认真听,只记得下午有个论坛。 会议结束,俞灿快步跟上主任说着去北平交流的事情,正巧张竹君院长和丁副院长走过来。 俞灿和主任停下脚步,问好。 张竹君听到俞灿刚刚和郑主任的话,说:“北平交流大概需要半年有余,俞医生已经和家人交代过吗?” 当然没有,不过俞灿急忙表示:“是的,张院长,这是很好的交流机会,我不想错过。” 张竹君上下打量俞灿说:“前几日你写的防疫医案我看过了,很好,只是有些地方现实条件不能满足,这个我们后续讨论,下午论坛是中医、西医之辩,俞医生是西医学派代表,请按时参加啊!” 俞灿只喜欢在实验室或者临床研究讨论,不喜欢学术式论坛,因此之前常常以患者为借口迟到坐在最后,最后一个来,第一个离开,此时被张院长敲打,只能低头假笑:“好的好的!” 丁副院长一直看着俞灿,难怪有故人之姿,打招呼说:“俞医生,你好!” 俞灿抬头听见一口南方口音的问好,俞灿西式礼仪,大方伸出手:“丁院长,您好!请多关照!” 丁元城是老派人物,一时没反应过来俞灿的热情大方,良久,微微点头致意。 俞灿的手很尴尬,收回来自己搓搓手,俞灿鞠躬更深一些,目送两位院长离开。 一上午,俞灿都忙活在手术室,如今各种设备和药品相对充足,俞灿效率很高,医术长进很大,有时年纪大的主任都会来同俞灿请教讨论一番,俞灿从不敢托大拿乔,一直谦逊,甚至老主任坐下讨论时,俞灿总是站在一旁。 因此,俞灿在医院的口碑极好,总归是被长兄长姐敲打过,二哥俞晖时不时叫人打探,俞灿不敢有半点逾矩。 中午,几位西医聚在一起,叫上俞灿,话里话外透露着对中医部分方法的不屑。下午俞灿这个完全西式教育的小医生作为代表发言,他们希望俞灿能争取更多的利益。 下午中西医之辩的论坛,丁副院长参加的第一个活动。然而第一个活动就差点遭遇了滑铁卢。 一眼望去,都是年轻医生,年纪大的医生在诊室坐诊,偶尔有几位年纪大的医生进来坐坐看一眼。 从美国回来的刘易斯医生对论坛议程表达不满:“为什么中医先发言,而不是西医,抢救的事情倒是西医先上!” 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一位中医老先生不客气答:“这是当年中医‘存废之争’又开始了吗?” 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医者起身,向后面鞠躬说:“无论中医西医,都是中国医生,西医先请!” 俞灿听了一位年轻中医的讲话,看了一眼名牌,于汉民,俞灿打量这个带眼镜的青年,这番话有格局也有气派,有泱泱华夏、兼容并包的精神。 然而俞灿依旧护姐的私心作祟,丁字出头为于,估计他就是丁以南了,怕别人说是仗父亲的威风,化名于汉民,担心这个你别来这里啊!真是多此一举。 俞灿的笑被年轻的中医发现,忍不住问:“俞医生有何高见?” 突然被点名,俞灿有些慌忙起身,致歉说:“惭愧惭愧,我来院时间短,资历尚浅,承蒙先辈厚爱,悿颜分享,荣幸之至。说错或不到位,请各位老师同侪批评指正。” 接着俞灿慢慢说:“首先,我们都说中西医,没说西中医,所以中医先发言无不可。” 台下众人笑。 “其次,中医、西医彼此不是敌人,中医西医都是医生,作为医生,只有疾病是医生的敌人。我幼年随家人赴海外求学,去年归国,很希望能向中医学习并合作,共同击退敌人!以上是我的发言,谢谢!” 台下掌声雷动。 (注:本章灵感来源于3.17日“国医节。1929年,国民政府通过了“废止旧中医案”,法案公布后,立即遭到上海中医界强烈反抗,当年3月17日,全国各地300多名代表云集上海召开大会,反对废除中医,随后代表团到南京政府请愿,通过努力,“废止旧中医案”最终以撤销告终。) 番外那年兄弟姐妹还小(儿童节福利一) 俞烨接管俞家四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华发已生。 寿家老太爷和老爷夫人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积极帮衬着俞烨将产业重心迁到上海。 四年里天津俞家内亲外戚觊觎资产,俞烨疲于应对,内里弟妹正小,调皮捣蛋,好在大弟俞曜在海外牛津大学读书,学业优异,这是俞烨难得的一丝欣慰。 六月仲夏,天津俞家老宅,一身长衫,一个皮箱,俞曜风尘仆仆站在俞家老宅门前。 门房老伯看了很久,才啊呀一声,跌跌撞撞向院内通报,大少爷回来了! 俞曜毕业,直接回国,准备在长姐麾下做事,此时俞烨还在上海安顿新工厂和新公馆,并未回家。 归家自是心情舒畅,俞曜不觉快步流星走进内宅,管家急忙来迎,俞曜想着先去拜见二叔,沐浴后再去祠堂上香。 然而刚进后院,就听见一丫鬟尖叫了一声,风风火火跑出来,倒也不是没规矩,只是身上真的带火,多亏管家端着一壶茶,手疾眼快,洒在了丫鬟身上,追出来的洗菜阿婆将洗菜水全倒在丫鬟头上身上,才浇灭,丫鬟的长辫子也烧成了麻雀尾巴。 俞昭正是讨狗嫌的时候,从丫鬟刚刚跑出来的堂屋中,跳着脚出来:“刁奴!小爷让你见识见识主子的厉害!” 本该此时在学堂的俞晖也没在学堂,圆滚滚的像个小绣球一样的俞灿在后花园假山同俞晖捉迷藏。 “阿灿,你出来!哥哥看见你了!”俞晖攀上假山,四处寻找。 俞灿在假山山洞里,看俞昭在西园闯祸收拾丫鬟,捂嘴蹲下偷偷笑,偷眼看下面急得跺脚的梅姨和嬷嬷! 俞曜放下皮箱,来不及去西园内院向二叔请安,先捉住混世魔王一样的俞昭,提溜着跨过三道门,往假山走去。 “何人大胆!敢欺负俺齐天大圣!”俞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在半空中拳打脚踢,俞曜攥住俞昭胳膊,按在长廊的小椅上,扬手打了俞昭屁股两下。 俞昭没看清来人,却在力道上有所察觉,刚要哭却问:“是哥哥吗?大哥回来了?” 俞曜没同俞昭纠缠,打了两巴掌继续拎起小孩,走到后花园假山下。 此时俞灿站在半人高的假山石头上,对俞晖说:“晖哥,你一定要接住我啊,我要跳下来了!” 梅姨身边照顾俞灿的老嬷嬷直接吓晕了,梅姨招呼小丫鬟照顾好老嬷嬷,催促俞晖,一边哄着俞灿。 俞曜把俞昭扔在地上,俞昭见是大哥,又是想念又是惧怕,哇一声哭了。 俞曜对俞晖说:“小晖,不许接!”俞晖见是兄长回来,一时激动,突然想要跑过去抱住长兄,又害怕站在石头上的俞灿摔倒。 俞曜指着俞灿这个小娃娃说:“没有人接着你,你往下跳吧!要是摔坏胳膊摔坏腿,不仅不能出去玩,还得天天喝苦药汤子,还得请背箱子的老大夫给你扎针,一箱子针!” 俞灿一时已经认不出长兄,好奇打量眼前这个吓唬自己的人,说:“你说了不算!我姐姐才是家里最大的!” 俞曜吩咐管家说:“去把张院正请来,多带银针!” 管家会意,转身就走。 俞灿有点摸不清情况,总觉得眼前人面熟,一年多不见长兄,突然想起,俞灿张开小胳膊要抱抱说:“哥哥,我是灿灿啊,你不记得灿灿了吗?” 俞曜走上前,说:“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胡闹爬我家的山,要是我家星宝就不会这样,她最听话了!” 俞灿一听长兄不认识自己,撇嘴纵声大哭,俞曜都没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能哭得这样惊天动地。 一番慌乱,终于把俞二老爷“惊动”出来,许如君晃动柔软的腰肢跟在后面。 俞二老爷被人用滑杆抬出来,一看就是声色过度,没等开口,许如君微眯着眼说:“哭丧吗?你们一群人看不好孩子!白养你们吃饭吗?” 随即看见了俞曜,急忙换了市侩且小伏低口吻:“呀!大少爷回来了!” 俞二老爷才微微睁眼,有些尴尬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的说:“老大回来了?” 俞曜轻拂衣襟,作揖说:“二叔,阿曜回来了,给您请安!” 俞二老爷一副倦容说:“回来了,挺好,回来了好!”接着,难得有主人的架势,对梅姨和管家说:“愣着干嘛,伺候大少爷和少爷小姐沐浴更衣,老大,给你接风洗尘。” 挥挥手,俞二老爷也似怕俞曜一般,让抬滑竿的两个人转头走了,许如君也施施然行李,急匆匆跟着回了西内院。 俞曜看着皮猴子一样的幼弟幼妹一阵头疼,看向家中老人梅姨,梅姨也带着倦容,尴尬笑笑说:“大小姐出差不足一月,之前从未离家这么久,这次是去安顿上海那边的业务,那边公馆也装修好了,这次回来就准备搬,听说上海那边的工厂极好,客户稳定……”梅姨不知道再说啥,俞灿被俞晖抱下来了,还抽抽噎噎哭,偷眼看俞曜,想和俞曜说话,又故意不理俞曜。 俞曜整理心情,看着今天淘闹脏兮兮的弟妹,好声好语说:“谢谢梅姨,麻烦带小少爷小小姐去洗澡吧!” 俞晖这边抱着俞灿一同回南园,俞昭远离大哥,贴着梅姨,奶声奶气说:“梅姨也给鹏官儿洗香香,我要和妹妹一起洗!” 俞曜听得直皱眉头,抱起俞昭劝说:“梅姨是女人,妹妹是女孩儿,阿昭是男人,男人洗澡让女人看到,羞羞的。”俞曜刮了俞昭粉嫩的小脸,羞臊着俞昭。 俞昭的乳母过来说:“奶娘带你去洗!” 俞昭忽闪长睫毛的眼睛,说:“那奶娘也是女人!” 俞晖说:“走吧,我带你!” 俞曜问俞晖:“今日先生呢?” 俞晖忙答:“先生抱恙,请假了半月,长姐说,寿家学堂和西席先生正等着我们去呢!” 俞曜问:“长姐没出差前先生请假的还是之后?” 俞晖低头,长兄明察秋毫,根本瞒不过去,先生如何抱恙,还不是俞昭在先生茶水里放毛毛虫,先生要教训,义夫心疼不让,先生没当场拂袖而去,而是第二天告假…… 俞曜看俞晖不答,说:“你去我书房等着,我一会儿问你功课!” 俞曜带着俞昭去洗澡,俞曜软硬兼施也奈何不了这个小霸王,总算将就了给俞昭洗好,正用松软的毛巾擦干,给俞昭抱到一旁指挥他自己穿好衣服。 俞灿已经洗好穿好衣服,想要博得关注一般,跑来俞昭这边玩,俞昭刚刚穿好衣服,俞灿看着大哥在整理毛巾,眼睛一眨,顽劣心起,让你不认识我,俞灿一屁股又做回盆里,高高的水花溅了俞曜全身。 象征性的在俞灿柔嫩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喝了她说:“还闹不闹?” 俞灿眨巴眼睛,瘪嘴哭声更大,一时间屋外的嬷嬷和丫鬟进来,围拥了俞灿哄劝,一月未归的俞烨在门廊处就听见幼妹哭声,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苍白,见是大弟回来又惊又喜。 俞灿见长姐突然归来,更是有恃无恐,嚎啕大哭,一直在喊疼。 俞灿言过其实的在哗众取宠。俞烨瞪了大弟一眼,给俞灿麻利换去湿衣服,披上毛巾,裹成婴孩一般,吩咐丫鬟去取衣服,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抱起俞灿哄着。 一边问大弟:“几时到家的?还未吃饭吧?我一会儿亲自下厨,做些你爱吃的。” 俞曜看着长姐略微苍白的脸和瘦弱的身体,心下一酸,忍住了眼里泪花,说:“长姐,阿曜毕业了,可以回来帮您打理事务了。” 俞烨这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衣服,利索给俞灿换上,头也没回,用英语说:“你什么学历毕业了?博士吗?博士没毕业,别和我提毕业的事情!” “长姐,我……你……”俞曜一时哽咽。 “看你笨手笨脚的,给弟弟妹妹们洗个澡反弄得自己湿得精透,还不去换件衣服,小心着凉!”俞烨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大弟,转头又照顾俞灿,然后叫在屏风后偷吃点心的俞昭出来。 俞曜瞪了一眼满嘴点心渣的俞昭,俞昭低头,眼泪汪汪,揉揉身后说:“长姐看看昭儿,屁股疼,大哥打得好疼,大哥刚刚把昭儿直接扔在地上,昭儿摔在石头上得也疼!” 俞曜喝了一句:“阿昭!”俞昭故意扯谎,刚刚俞曜看似扔下俞昭,实际上是小心放在草地上,根本没石头。 俞昭吓得躲在长姐腿后,俞灿一叠声的抽噎:“姐姐,姐姐,灿灿好想姐姐!哥哥忘记灿灿了,姐姐可没忘了我是灿灿吧?” 俞烨猜到大弟俞曜刚刚逗幼妹,回头嗔怪看了俞曜一眼,递个眼色,扯了俞曜就朝俞曜的手心打了两下,说:“还敢不敢忘记我们灿灿了?” 俞曜一时气长姐溺爱俞灿和俞昭,俞灿却捂着小脸透过手指缝观察,看俞曜不高兴,俞灿急忙跳着搂住俞烨脖子说:“姐姐不气不气,姐姐不打哥哥了。” 俞灿的古灵精怪让俞曜哭笑不得。 俞烨忙得脚不沾地安顿好幼弟幼妹,嘱咐管家给西园二叔送一些钱过去,然后催着大弟俞曜去祠堂上香告知父母,这边又围上围裙,准备下厨,凉风吹过,俞烨忍不住捂着腹部。 长期照顾俞烨的梅姨看出端倪,拉过在后院清点行李的小琴问:“你同小姐去上海,小姐怎么了?” 小琴不敢答话,说:“梅姐,您别问了,小姐说我敢说出去,就辞了我!” “你告诉我,我指定不和人说。” “小姐刚做完阑尾炎手术,还没拆线就匆匆回来照顾……” 番外那年兄弟姐妹还小(儿童节福利二) 晚饭时间,俞烨亲自下厨做了俞曜爱吃的菜,脸色依旧惨白。 俞二老爷身体不适,就不到南园吃饭了,催了几次让俞昭回西园吃饭,俞昭抱住廊柱,死活不去,这样的戏码每天都演几次。 俞二老爷找了几件玉器着人送来。 吃饭间,俞烨吃得极少,倒是欢喜着给大弟夹菜布饭,嬷嬷喂俞灿和俞昭吃饭,俞曜呵斥,让俞昭自己吃,俞昭不开心。 俞灿怕大哥再生气,也悻悻推开嬷嬷说:“我也自己吃!” 俞曜给弟弟妹妹夹菜。 俞灿不爱吃青菜,斜眼看看长兄,都偷偷埋在饭里,然后小心翼翼戳饭,俞昭故意抢俞灿的饭吃了几口,把俞灿不爱吃的菜吃完。 俞曜忍不住用筷子敲俞昭。 俞晖看到后趁盛饭的机会,把俞灿的饭倒进自己碗里,然后给俞灿重新盛一些。 俞曜一直隐忍着下午俞昭的混闹、俞灿的哗众取宠、俞晖课业落下的愤怒,将将吃完饭,众人漱口,俞曜说:“去大哥书房!大哥有话说。” 俞烨说:“阿曜,你今日刚刚回来也累了,好好休息!” “长姐,我是真的想帮您!”俞曜言辞恳切。 “想帮我就在国外好好读书,在国外站稳脚跟带弟弟妹妹一起!这就是最好的帮我了!”俞烨语气有些严厉也有些疲惫。 然后准备带着弟弟妹妹去睡觉,俞曜却觉得弟弟妹妹胡闹过了分,长姐也溺爱过了分。 俞烨准备一周后带着弟弟妹妹搬到上海俞公馆。 俞二老爷趁机要了一些北方产业,俞烨一一答应,俞二老爷本是不想让俞昭离开天津,奈何俞昭抱着俞烨大腿哭:“姐姐不要昭儿了吗?昭儿听话,昭儿保护姐姐和妹妹啊!” 俞烨心软,怕俞昭因此上火再生了病,俞二老爷自知难强留,寿家书塾又是数一数二,也就依了俞昭。 俞二老爷得了新产业,西园那边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带着许如君去北平八大处消夏。 寿绍璋带着左海凡和寿家得力的管家前来俞家老宅帮忙。 俞曜去迎接,一把握住寿绍璋手,两个人互撞了一下肩膀,俞曜看了一眼旁边越发沉稳的左海凡,说了句:“小凡长高了不少!” 左海凡鞠躬回敬,略有些腼腆,说了句:“请大少爷安!” 俞曜抬抬手,冲寿绍璋说:“我昨天回的,长姐昨天晚上到家,你们今早就来了!” “听着还有点不欢迎的意思!牛津大学毕业了?怎么打算的?”寿绍璋调侃。 俞曜拿过寿绍璋的行李,俞家管家和下人也出来迎接。 俞曜嘴里不让寿绍璋分毫:“你的军校旅程怎么样,寿将爷?你来这儿是舅舅不让你进门?” 寿绍璋横了俞曜一眼:“欠收拾是不?现在你可打不过我!” 俞曜难得憨笑说:“当年也没打过,你让我来着。” “谁敢不让俞大少爷,你家三叔事事替你出头。”说到这儿,寿绍璋自觉失言,摆摆手致歉,问:“长姐呢?” “在里面护着两个小不点儿呢。” “怎么说?两个小调皮又干啥了,你刚回来就抖威风,要是有气没处撒,你收拾小晖。” 俞晖刚巧过来帮忙,闻言愣了一下,昨日长兄考问课业,确实没答出来,结结实实挨了几戒尺,现下还疼着。 左海凡打圆场说:“晖少好久不见,越发精神了!” “小凡你也别抖机灵,你在我这儿还存着呢!”寿绍璋回头对左海凡说。 左海凡急忙立正,说:“是!” 众人笑笑,俞曜拉着寿绍璋到会客室喝茶,长姐过来招呼一阵,那边又有矿厂经理来对账,匆匆忙忙走了。 寿绍璋叹口气,递给俞曜一个眼神说:“长姐辛苦,越发轻减了……走吧,咱别闲着,外务不行,内务还能帮衬一二,要是二老爷在,小凡带着礼物,咱一道去拜见。” 兄弟之间的默契,俞曜明白,低头喝茶时眼里闪过雾气,转过头遮掩。寿绍璋也不管俞曜,让管家引着,自顾往后院走。 俞昭又一次去厨房,拿着还冒着火星的棍子,追赶昨天那个被烧焦头发的丫鬟,那丫鬟吓得花容失色,一不小心差点扑进寿绍璋怀里。 俞曜跟在后面,火冒三丈,又胡闹些什么!俞昭看见长兄,拉起角落里看热闹的俞灿转头就跑,要跑到南园要去找姐姐,俞灿太小跑不了那么远,拉扯着,摔个跟头,刚巧许如君扶着俞二老爷来见寿绍璋。 俞灿看见许如君,哭着说:“娘抱抱,灿灿摔疼了!” 许如君没看见一般,直接扶着俞二老爷从摔倒的俞灿身边走过,招呼着:“表少爷来了?” 寿绍璋眼睛在俞灿那里,也没见过哪家姨娘出门向男眷打招呼的,一时尴尬,抱拳作揖行礼,同样没看许如君一眼,绕过她,向俞二老爷请安:“给二叔请安!最近您受累!家父身子抱恙,不能前来帮忙操持,派我来和长姐学习一二,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寿家管家招呼自家带来的人一一将礼物放在前厅。 寿家礼物,必不是凡品,俞二老爷忙搀起寿绍璋,眼睛却看向前厅的礼物说:“哪里话哪里话,快起快起!自家人不讲究这些,实在破费。” 寿绍璋快速起身,抱起在地上哭泣的俞灿, 当作没听见俞二老爷的话,抱着俞灿微微鞠躬说:“二叔想必是案牍劳形、日无暇晷,既是自家人不用客气,我去南园同阿曜说会子话,好久未见了,二叔宽恕则个!” 俞二老爷被抢白一番,又没处发火,只得笑呵呵说:“这个自然!”然后带着许如君回内院。 俞灿小声说:“爹爹阿娘慢走。”然而除了寿绍璋,没人理会。 寿绍璋眼见着俞曜去捉俞昭,又看到匆匆赶来的俞晖,支开俞晖说:“小晖,我带了几本书给你,放在阿曜书房了,你且看看,不懂之处问我”然后回头吩咐:“小凡,你让小晖陪着认认路,一会儿帮衬着管家招呼众人清点器具,靠谱的丫鬟仆人可以先行去俞公馆安置,不稳重的就像今天那个,趁早给了钱打发了!” 众人都知表少爷是寿家来给俞烨俞曜撑腰的,产业南移是大事,从俞大老爷去世就有人想欺负年轻的兄弟姐妹,然而一则俞烨手段高明、雷厉风行,商场上几番博弈就站稳脚跟,二则寿家老太爷亲自上阵,请门下学生同侪帮衬,文坛、商场、政台无一不卖几分面子。 番外那年兄弟姐妹还小(儿童节福利三) 俞灿始终抽噎,寿绍璋把这个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妹妹举到头顶,让她骑在自己脖颈上说:“不哭不哭啦,来咱们骑高高!去找长姐,看看长姐去哪儿了?是不是给灿灿买糖果去啦?” 俞灿被哄笑了。 寿绍璋一手把着肩头的俞灿,一手撩起长衫,大步往会后院门走,说:“长姐是不是忙工作啊?灿灿和大哥哥一起给长姐帮忙,清点一下东西,看看有没有人装错行李。” 以一番话完全是点众人,特别是西园俞二老爷的人!真能折腾,长姐搬家,你们也装车。 然后寿绍璋对身后跟着的仆人说:“我带了一队兵在后门,虽说水运陆路长姐都打点好,但保不齐有不长眼的,你们看见可疑的只管告诉卫兵,打死一个两个就是为民除害了! 西园悄悄偷听的人,吓得缩回头往回走,寿绍璋勾起嘴角,继续带着俞灿四处闲逛。 那边俞昭被俞曜提溜着到了后花园,按在石凳,扒下裤子,随手扯了柳条摘了叶子,对折弯好,嗖啪几声,抽的俞昭小腿乱蹬,哭着喊着。 “为什么欺负人?”俞曜呵斥。 “小爷觉得好玩!她活该!” 细嫩的柳条刮过小孩子白软的小屁股,瞬间起了红檩子。 俞昭求饶:“啊啊,大哥,痛,饶了阿昭!” “大哥也觉得好玩,你活该!” 作天作地,家人又溺爱的俞昭哪里受这个委屈,放声大哭。 俞晖在俞曜书房离花园不远,听不得这个,跑了几步,跪下求情。 俞曜根本不理他,俞晖情急用手护着俞昭,下意识抓住了柳条。 俞曜皱眉怒喝:“松开!” 俞晖惶恐,急忙松开,然而俞曜硬抽出柳条,一拉一扯间柳条韧性强,柳梢抽到了俞晖,脖子至右耳登时一道红檩子。 俞曜急忙查看。 然而俞晖顾不上揉摸疼处,而是趁俞曜分神,将俞昭从石凳上拉下来,藏在自己身后,然后张皇看着俞曜。 寿绍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把俞灿从肩头放下,一只手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说,还记不记得寿家阿爷啦,之前过年你喜欢阿瑗阿瑾的床,这回阿爷给你找人做了千工拔步床,比阿瑗的还大,雕刻好多小动物,你一定喜欢,要不要来啊? 俞灿刚刚欢喜点头,远远听见俞昭沙哑的哭声,突然变脸,大滴大滴眼泪落下,粘湿了寿绍璋胸前褂子。 俞灿不似往日哭得惊天动地的爆哭,而是倒抽着气,咬着手背,压抑声音,哭的隐忍。 寿绍璋忙拍哄哭得颤抖的小孩问:“星宝,怎么了?星宝不怕!是小哥哥犯错了…” “呜呜,小哥哥没有犯错,是星宝的错,绿秀(丫鬟名字)说得对,我才不是什么星宝,我是丧门星,呜呜呜呜,都是灿灿不好,小哥哥才挨打,呜呜…” 一番模糊不清的话让寿绍璋听得云里雾里。 俞曜怒视俞晖和俞昭,俞曜问俞昭知不知错。 俞昭藏在俞晖身后,呜咽抽气着说:“大哥站在坏人一边,是妖怪!” 俞晖回手轻拍幼弟,不让他乱说话,赔笑脸道:“哥,您听我解释,我们去书房。” “去什么书房?不是喜欢玩火吗?去柴房反省!” 俞曜看着寿绍璋抱着俞灿过来,暂时压下了火气。 俞灿挣扎下地,扯着俞昭手,泪滴啪嗒啪嗒掉,说:“和小哥哥一起。” 俞昭用袖子给俞灿擦眼泪,自己身后很疼,但还是做鬼脸逗幼妹。 俞灿没有像昨天一样嚎啕大哭,此时委屈着红了眉毛和眼睛,大眼睛一眨就是一串泪珠,更惹人怜。 俞晖求情:“哥,消消火!” 俞曜横眉立目:“我不在,你们都反了天了是不?不求能帮长姐一二,好歹别让她烦心!” 丫鬟婆子不敢违逆,俞曜把俞昭关进柴房,俞灿死死揪住俞昭衣袖,就是不肯撒手。 寿绍璋在外面小声调侃俞曜,你多说点,一会儿这些话我就用在你身上。 两个小孩儿一起站在四处漏风的柴房里反省,好在是夏天,只是略微闷热,并不冷。 俞二老爷这边听见丫鬟婆子通报,心疼儿子急得团团转,几次跨出院门又回来,许如君忍不住阴阳:“老爷,您侄子教训儿子,您这边心肝疼,过去阻拦就好了!” “欸,妇道人家懂什么!”俞二老爷顿足,低声说:“老大刚回来是同我打擂台,他打的是昭儿的屁股吗?打得是我的脸!阿烨内忧外患,同那些老家伙打擂台,企业迁去上海,我虽没阻碍,可也没帮一手,还有你,握着毓桓(俞二老爷先夫人,庆王府大格格,俞昭生母)的陪嫁、还有俞烨母亲的陪嫁,庆王府虽没落了,但你当寿家是吃干饭的?” 许如君闻言,大哭:“老爷,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福气留住俞家孩儿,可也不想平白认了别人女,我心里苦……” 许如君一番撒泼,俞二老爷也没动摇,直接拿出许如君私藏小库的钥匙,说:“二爷我的都是你的,但这两份,必须还回去,要不然,我保不住你!你看到寿家大少爷的态度了。” 俞二老爷带着财务账册没去找俞曜,而是从偏门乘轿子直接去找了俞烨,俞烨刚刚和经理谈完矿厂入股事,身边人就通传俞二老爷来了,俞烨预计是二叔还想要什么,说着:“请进来!” 俞二老爷进来,眼中满是慈爱和痛心,说:“大侄女儿,瘦了不少,兄长嫂子泉下有知,不知道怎么心疼!” 俞烨被突如其来的说辞弄蒙了,怎么是这样的开头,俞二老爷也不磨叽,直接把账目册子、库房钥匙递过去说:“这是你母亲和昭儿母亲的嫁妆,你收好了,二叔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你了,这里面要是短缺了什么,二叔没照顾到的,你和二叔说,二叔给你补上,二叔年纪大了,只有阿昭这个孽障……” 没等说完,俞烨抬头看二叔,俞二老爷急忙补上:“还有灿灿那个丫头……看在你二婶毓桓当年待你们还不错的份上,二叔不求阿昭成龙成凤,就求死前有个摔盆戴孝的人!你快忙吧,别送别送,二叔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俞烨甚至还没开口说几句话,看着手里的账本和小库房钥匙,心下盘算,忽而想到什么,吩咐身边人:“备车回老宅。” 俞烨匆匆回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有了两个大弟弟的帮衬,老宅的东西基本已经装好了,并且前期已经船运发走一波,寿家管家亲自押运,寿绍璋带人在前院招呼忙碌。 俞曜在后院柴房外的花架旁边打着算盘算各个店铺的结余,俞晖站在花架阴凉处背书,时不时望向柴房,一手打算盘的俞曜用一只手拿着戒尺,背错处头也不抬却精准打到俞晖手心,俞晖甚至还会把手心对准俞曜的戒尺,这孩子忒老实。 柴房细微的哭声引起俞烨注意,没见到两个小家伙,心里翻个个,踩着高跟鞋,到柴房,看见两个花脸猫一样的小孩子面壁站在里面。 番外那年兄弟姐妹还小(儿童节福利四) 俞烨走过去,把俞曜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可真行!咱爹别的你没学会,这坏毛病你学了个十成十!去把门打开!” “长姐,不到两个钟头!” 俞烨瞪眼睛:“让你把柴房门打开!” 俞曜拿出钥匙开柴房门,许如君带着丫鬟婆子掐着点走过来,演了一把慈母,只不过是对俞昭演得,慈后母。 许如君人未到柴房门口,先哭着:“我的儿啊,你可别惹兄长生气了,快让娘看看。”俞昭从不叫许如君娘,必要时只叫姨,他叫有些大丫鬟也叫姨。 俞灿闻声眼睛亮了亮,回头扎着小手说:“娘抱抱,灿灿乖,不惹哥哥生气。” 然而许如君却看了一眼俞灿直接略过,带着一堆人去看墙角那边的俞昭,也不知道是一堆人太过声张,还是怎样,一只大老鼠突然窜出,俞灿眼尖吓得瑟瑟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巧有个木头带刺,划伤了俞灿腿。 俞烨直接火了,呵斥:“没规矩了是吗,走在我前头!” 西园的丫鬟婆子闻言急忙靠边,俞烨进去将俞灿抱起来,查看划伤的地方,转头就走,许如君心下不忿,站起身说了句:“大小姐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啊,摆架子给我看呢!” 俞昭听了这话,可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觉得对自己长姐语气不好,拉起许如君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就往外跑,许如君哎呦一声,坐地就要撒泼。 俞烨这次不似平日碍着面子劝哄许如君,今天抱着俞灿直接往外走,将两个小家伙带回自己房间。 俞灿不似往日笑闹,俞昭也不似往日活泼,俞烨换上笑脸说:“姐姐不说你们,来灿灿,腿上划伤了得上药,姐姐吹吹就好了。至于阿昭,在姐姐这儿冷静一下,然后去向如君姨娘道歉,姐姐陪你去。” 俞灿缩在姐姐床里,眨巴眼睛掉眼泪:“姐姐给小哥哥吹吹,大哥把小哥哥打坏了。” 俞烨这才艰难抱起俞昭,在小榻上看俞昭身后,细细密密的红檩子清晰可见,还有一两处隐约青紫,俞烨心疼,忙叫丫鬟拿药。 心下却明白二叔刚刚那一出戏所为何来,吩咐小琴说:“让大少爷去祠堂等我。” 一边给俞昭上药一边问:“阿昭,姐姐不骂你,你告诉姐姐,为什么欺负绿珠?” “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叫绿珠来照顾灿灿的,简直就是虐待!绿珠她欺负灿灿!” 俞烨回头看缩在床脚,不似自己出差前活泼的俞灿,问:“灿灿,绿珠欺负你了?” 俞灿下意识点头,可是想起长兄刚刚的教训俞昭,又摇头。 俞昭生气,顾不得屁股疼不疼,坐起身说:“灿灿,你别扯谎!我不疼!明明她趁梅姨不注意,用绣花针扎你,我都看见了,还有,前几天你的牛奶和点心都让她和几个丫头子吃了,你半夜饿得直哭,一大早我来找你玩时,你身边都没有守夜的丫鬟。” 提及委屈事,俞灿终于绷不住,下地哭着拉着长姐手问:“为什么姐姐走了之后,爹爹和娘都不喜欢灿灿,灿灿给他们背诗他们不喜欢,灿灿练字他们也不喜欢,晚上饿了他们嫌灿灿吵闹,呜呜,灿灿笑他们看不到,哭了也不理灿灿,丫鬟吓唬灿灿要把灿灿卖给门口的老乞丐,可是……可是……小哥哥……” 俞灿不知道怎么说这种不满,可是小哥哥待自己确实很好,有好吃的他先拿来看着自己吃,有好玩的先给自己……帮自己出气,被打也不会说出自己…… 俞灿哭得牙关发颤,在俞烨的被子里周身战栗,那瘦小的身体起伏每个颤动都触痛俞烨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俞烨也想哭,可是她是长姐,她是俞家掌门人,她不能。 俞烨领着俞昭也来到俞灿的床榻边,一左一右搂着弟弟妹妹,说:“人这一辈子会听到很多话,有好的有坏的,然而我们不是要分辨这些话的好坏,而是分辨这些话哪些对自己有益,有些话好听但没用甚至有害,有些话难听但确是有用的建议。 比他人目光还要可怕的,就是实际上自己在意别人目光的那颗心,人生,是不能比较的。 姐姐出差这一个月,先说阿昭,阿昭是哥哥,答应了姐姐照顾好妹妹,保护妹妹,这一点做的很好,但阿昭也做错了几件事,一是顽皮气走先生,二是为替妹妹出气纵火伤人;为保护妹妹出发点是好的,但路径走错了,这也是大哥哥教训你的原因,阿昭可服气? 俞昭惭愧点点头。 “灿灿也有做的好的地方,比如背诗、写字给二叔看,灿灿想得到关注和表扬,姐姐知道的,但灿灿做的不好的是,灿灿急于表现自己,小哥哥淘气不加劝阻,还跟着一起淘闹,所以姐姐决定,罚灿灿这几天跟着姐姐工作,罚阿昭跟着小晖学习!三日的糖果也没有了。” 两个小家伙虽然怨声载道,但在姐姐这里一会儿就欢腾起来,在俞烨床玩累睡着了。 俞烨这边看着两个小家伙入睡,细心嘱咐梅姨和嬷嬷照顾,然后忍着身体不适,往祠堂走去。 俞曜端正跪在祠堂里,俞烨进去关好门,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过藤鞭往俞曜身上招呼,俞曜本来没躲,看着没章程的打法却感知到了长姐此时需要释放的情绪,孩童一般围着供桌转,躲打说:“好姐姐,饶我罢!” 俞烨喘着粗气,掐着腰举着藤鞭指俞曜:“饶你行,立马回英国,把书读完!” “姐,我毕业了!” “博士毕业了?没有你能求学的路了?” 俞曜不再转圈跑,迎面跪下说:“长姐明明需要我。” 俞烨一愣,说:“需要你?算筹商贾、经营谈判,你会哪样?” “阿曜都能学,再不济,阿曜能帮姐姐管理宅院,教育弟妹。”俞曜这番话多少带着赌气嫌疑。 俞烨闻言,狠狠一鞭打在俞曜背上,俞曜闷哼一声,夏季衣衫单薄,肩头隐隐有血迹,俞烨忍不住心疼想去察看,又狠了心说:“休再让我听到半句你要囿于宅院的话!” 俞曜听着俞烨语气不善,赌气问:“长姐,也信阿曜是为了后院钱财之争,教训阿昭的?” 俞烨闻言猛回头,突然声音加高:“这么说,你还真有过这念头!” 门外的寿绍璋听音急忙进来,说:“长姐别动怒,我替你教训他,在英国读几年洋墨水,倒反天罡了!” 一边说着一边扶俞烨在旁边太师椅上坐下,顺手还拿了个蒲团垫子垫好:“长姐你坐,该问话问话,我就是行刑官。”一边给俞曜使眼色,服个软。 俞曜转身扯来春凳,撩起衣袍趴下,认罚态度无比良好,却体现出一身反骨,寿绍璋起手就两下藤鞭,力道极重,俞曜腰身微微渗出血迹。 俞烨气笑了:“别用军队这套对付我,当我无知,阿璋,你只管打!”说完起身就走。 寿绍璋也傻眼了,军队里有两套打法,一套硬打,就是看似伤口严重,然而没有淤血,俗称打给别人看的,另一种是软打,皮肤痕迹不明显,然而皮内尽是血瘀肿块,是能要人命的。 长姐从何处得知这些。 寿绍璋急忙说:“长姐让罚自然不敢怠慢,但也得有个数,您吩咐?” “打晕为止,打晕了托你船运的福,直接送回英国!”俞烨已经出门了,刚刚看见伤她不是不心疼大弟俞曜,可要是大弟真的以后囿于庭院周旋于商贾之间,以后那才是真的心疼! 番外那年兄弟姐妹还小(儿童节福利五) 眼见俞烨走远,寿绍璋坐在刚刚长姐坐过的太师椅上说:“大少爷,戏演砸了还趴着不起来,等我背你呢?还是等我给你松松筋骨。” 俞曜长出一口气说:“起不来,你好悬给我一口气打过去!” 寿绍璋看俞曜不似假的,急忙蹲下查看,俞曜闪身一个擒拿,手臂压在寿绍璋肩膀,膝盖压在寿绍璋膝窝,说:“你的馊主意!赶紧让我打回来!” 寿绍璋也无奈,谁知道长姐这样聪敏,嘴上说着:“让你打回来!”回手狠狠拍在俞曜腰臀刚刚被藤鞭打过的地方,俞曜差点跪下。 寿绍璋故意像训斥小孩子一样训斥俞曜说:“没个分寸,淘气!下次再敢,剥了裤子狠打。”这番话是当年俞家大老爷训斥儿子俞曜和小弟俞斯末的。 俞曜冷汗津津,瞪了寿绍璋一眼,起身,望向父亲牌位,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 寿绍璋走到一旁,捻香敬拜说:“姑父姑母,这几日就带您去上海了,您别担心,长姐对内对外一把好手,弟弟妹妹们互帮互助,都可爱听话,阿曜书读得极好,咱家目前最有文化的人了,您放心!” 插好香,走到门口扎个马步说:“来,麟官儿,别哭鼻子了,说实话你哭晚了,长姐在的时候,你但凡掉下一粒金豆豆,咱戏都不能这么砸,啥也别说了,表哥背你回房!到了上海安顿好,你赶紧回英国吧,过段时间我也去海外军事院校学习。” “怎地?保定陆军军官和黄埔都装不下你寿大少爷了?”俞曜起身,却用膝盖故意顶蹲马步的寿绍璋。 外面天已经黑了,寿绍璋倒是难得好脾气,扯过俞曜胳膊,背起俞曜说:“小时候,我嫉妒死你了,一起闯祸,你出的坏道最多挨得打最少,每次都有你小叔(俞斯末)给你顶锅,挨了打还背你回去。现在看你家灿灿和小叔一样讲义气!” 俞曜拍寿绍璋肩膀一下,说:“别胡说!” 寿绍璋难得说这么多话,背着俞曜一步一步走,小声用英语说:“你别天天委屈像灿灿那个小娃娃一样,灿灿是真委屈,她年纪小说不清楚,可心里清楚得很,你看二叔二婶对她? 你也别生气俞昭,他胡闹也不似阿琛一般,十有八九是替灿灿打抱不平,回了上海或者在我家,你慢慢立规矩,俞晖更别提了,你是修来的福得这样的弟弟!小凡要是读书有俞晖一半用功,我明天就去拜孔林孔庙。 我知道你在一个人国外想帮忙,可你是长姐现在全部的希望啊,长姐没读完的书,没走完的路,都在你身上,长姐……在上海做手术,还没拆线就回来了。” 平日里寿绍璋寡言,今日难得的絮絮叨叨。 “你说啥?”俞曜从寿绍璋身上跳下来,转头就往长姐房间方向跑,没了往日沉稳持重! 俞烨会客厅,梅姨请了西洋医生给拆线,俞灿在内室悄悄下床,眼见着血水和脓水沾湿纱布,眼见着西洋护士给消毒,长姐疼得冷汗直流,然而弟弟妹妹就在卧房睡觉,长姐愣是没出一声,甚至换完药后,长姐苍白着脸手还颤抖着还起身送客,所谓刚强,大概如是。 就那么一瞬间,可能是看见长姐汗珠滚落,可能是看见医生手脚麻利,俞灿想成为医生,想成为帮长姐治病,成为不让长姐有任何病痛的医生。 后来,学医的路很苦很漫长,考试很多、要背的书很多、要亲身实践的操作更多,人家都说富贵人家的孩子不会去选择成为医生,俞灿也是一个很容易打退堂鼓的小孩,然而,每每要放弃,俞灿都会想起,那个有些闷热的夏天,长姐做完手术急忙回来照顾弟弟妹妹,那个闷热的晚上,长姐咬着毛巾拆手术线…… 俞烨送走医生,疼痛使自己难以合眼,披着衣服在外室书房看着账目,俞曜跑过来时,俞烨有一瞬间错觉,大弟还像小孩子时,许是被先生训斥许是被爹爹责骂,想要到姐姐这里求安慰。 俞烨起身迎着大弟,压低声音说:“跑什么!什么事这么急!小心门槛!” 俞曜惶然进长姐的屋子,上下打量长姐,然后跪下,低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毯上。 俞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叹口气,摸着俞曜的头发说:“大少爷,弟弟妹妹都在屋里睡觉呢,哭鼻子他们看见了,笑话你一辈子!” “他们敢?”俞曜闷声说,仍带着长兄的傲气。 俞烨哑然失笑摇摇头,轻轻摸摸俞曜肩膀说:“还疼不疼?” 俞曜红着眼摇头,看向长姐,长姐的手还烫着,是有高烧,扶着长姐在卧室床上躺好,俞烨不得不准备起身说:“我睡在这里,两个小家伙怎么办,他们在内厅小卧室呢!” 俞曜说:“我陪他们两个。” 俞烨问:“你会照顾孩子?” “我可以学!长姐也不是生来就会照顾孩子的。”俞曜答。 俞烨还是要起身,俞曜洗干净帕子,放在长姐头上说:“姐,求您了,就一晚,这一晚好好歇歇,我照顾阿昭阿灿,我都听姐姐安排,搬到上海,弟弟妹妹安顿在寿家我就回英国,我在英国好好学习,也帮姐姐开拓英国产业……” 俞烨忍不住还是打了弟弟后脑勺一下说:“开拓什么产业,好好学习是正经,我发现哪科不是A,家法伺候!” “是是是!一定都是满分!阿曜保证!” 俞烨吃了止疼药,此时药劲儿上来,真的是累了,说:“行,今晚你陪弟弟妹妹吧,别吓唬阿昭了,看着别让阿昭发烧,还有,灿灿爱踢被子,你多给盖着,别让她着凉。” 俞曜拿了一床被子,睡在弟弟妹妹中间,借着微弱的台灯看弟弟妹妹,觉得这两个小东西只有睡觉时才可爱,让人忍不住亲亲脸颊,白天就是两个小混世魔王。 俞灿沉浸在一个宁静的梦境中,长而弯曲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仿佛是蝴蝶的翅膀轻轻拍打着。许是长姐回来的缘故,睡梦中,俞灿嘴角不时上扬,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这微笑纯净而自然,就像是在梦中找到了最心爱的玩具,或是在梦中品尝到了最美味的糖果。整个场景充满了温馨和安宁,让人不忍心打扰这份宁静的美好。 而俞昭睡得不安稳,可能是因为屁股疼,时不时哼唧几声,俞曜轻轻拍哄。 然而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不是左边俞灿把腿扔在俞曜身上,再不就是右边的俞昭趴着睡骑在俞曜身上,俞曜睁开眼,小声说:“我的两个小祖宗,还要怎样折腾大哥啊!” 俞曜干脆坐起身,拿了一本书来读,仿佛是能听见隔壁长姐均匀的呼吸声,心下无比安定,兄弟姐妹在一起相依为命,有什么难关过不去呢! 清晨,俞烨休息过后,面色还是惨白,较之往日有了些精神,看见大弟倦容,笑着唇语说:“照顾得可好?” 此时,俞昭半骑在俞曜身上,俞烨忍不住看俞昭的小屁股,看着还有痕迹,忍不住唇语笑问:“孩子好哄吗?不比你写论文做研究容易,你下次下手别那么重,那么小呢!” 俞曜窘迫的笑笑,当年父亲教训自己和小叔时,那可是出手必留痕迹,十天半月都不敢坐凳子,哪还敢造次!看见父亲恨不得立马在墙根站好。 到了弟弟妹妹这里,简直纵容到上天,忍不住想,要是父亲还在……要是父亲还在,父亲喜欢女儿,想必此时和长姐一样,甚至比长姐更溺爱孩子,会天天抱着阿灿,哄着阿昭,看见阿昭屁股上的红痕,说不定还会给自己一脖掴儿,说:“你看看,都打红了!” 俞烨看着大弟弟失神发呆,笑笑,起身吩咐梅姨去小厨房做些清淡小菜。 第16章 救人 讨论会后,年轻医生们交流。 于汉民主动邀请俞灿:“俞医生,中午有时间吗?我们去咖啡馆喝一杯?” 俞灿闻言微笑点头,心里却道:日本人请我喝茶,你家里那么守旧,你却请我喝咖啡。 午休时间,俞灿搅动杯里的糖,然而于汉民没加糖也没加奶,就这样直接喝了一口。 俞灿说:“丁医生,平时经常喝咖啡?” 听到丁医生这个称呼,于汉民身子微微一震,随即笑:“我父亲见你一面,就说你耳聪目明,果真如此。” 俞灿低头笑笑没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喝咖啡。” “看着像经常喝的,什么搭配也不加,我小哥就常同你一样,说是从品尝咖啡里的花香、果香。” “在我看来,咖啡也是一味中药,得单独喝,才能感受药性。” 一本正经的话,让俞灿又喝呛了,俞灿轻咳,说:“哈哈哈,感受药性,厉害了!” 寒暄几句,大家有了亲近感,于汉民拿出一个玉雕的鲛人,说:“俞医生喜欢《山海经》吗?鲛人潜织水底居,侧身上下随游鱼。” 俞灿挑眉笑笑,拿起玉雕看看说:“真是不错的料子。”此时,俞灿明白了早上金敏贞那句话,你们好好相处,说不定他是你领导的含义。 俞灿喝完咖啡起身:“我懂了,日后请于医生多指教。但问句题外话,令尊……令尊他……” “不知。”于汉民知道俞灿想问的是令尊是否知道自己是赤党。 俞灿想问令尊知道了会怎样?,然而没有问出口,再次笑笑,离开。 上海商务司办公室,俞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准备参加一会儿的要员会议,俞晖走进来,帮俞曜整理领带说:“二叔晚上来,一会儿去医院接阿灿下班吗?。” 俞曜点了点头,手指微不可察点点报纸,俞晖看了一眼,点在报纸上的字,一个是“救”。 崇德医院下午,前院的护士匆匆来找丁副院长,原来是警察署转来一位“特殊”病人——一名赤党头目。 丁副院长快步走出礼堂。 救护车已经来了,前方医生正在准备接诊,丁副院长问一位医生:“什么情况?” “一名赤党分子,自己服毒了……” “警察署不是有对接医院?” “情况不一样,您看?”救护车推出来那个人时,丁副院长险些站不稳。 病人的眼皮都是血痂,并不能完全睁开眼睛,仿佛每一个呼吸都是对灵魂的折磨。他的皮肤上布满了愈合和未愈合的伤痕,每一道都讲述着一段难以言说的忍耐。他的动作缓慢而谨慎,似乎连最轻微的触碰都会引发难以忍受的疼痛。 丁院长下意识要拒绝患者。 而于汉民却带着几位医生出来,说着:“俞扁之门, 不拒病夫。”竟是直接接下了。 于汉民最先来接手后看到这人身上的刀枪伤,告诉身边人,去请俞医生。 手术室里,俞灿用手电查看一下患者眼球,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人也许死去会比活着更好。然而就在俞灿有这种想法的时候,那一瞬间,俞灿感觉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种坚定,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对未来的希望。 有希望的人怎么会服毒呢?俞灿看向于汉民,猜测了大概,吩咐身边的助手:“准备清肠洗胃!” 门外有几个穿着黑色廉价西装,而且满身褶皱,小声聊天:“这小医生看着年轻,能救活吗?” “警察署军医都说不行了,但上次四哥中枪,就是这小医生救活的……” “小医生什么来路?听说上次给了郁处长一巴掌,郁处长都不敢吭声。” “真的假的?” “嘘,小点声,别打扰到其他人,我瞧着这小医生不错的,周末她在公共租界义诊,我们弄堂里阿公没钱买药,她都是直接送的,贫民窝棚里那些都叫她小菩萨。” 俞灿给患者打了麻药,为他缝合腹部贯穿伤,伤处实在太多,不知道修补哪里。 于汉民穿着俞灿一样的手术服,腿脚略微不自在的走进来,说:“我给你当助手。” 俞灿身边的助手都笑了,从未见过中医进手术室当助手的。 “中医也能开刀,也会缝合,红伤白伤也可。”于汉民说。 俞灿挥挥手让助手下去准备消炎的针剂,手术室里只剩下俞灿和于汉民两个人,俞灿一边认真处理伤口说:“要不你给你自己先治治,我一时判断不好是红伤还是白伤。” 于汉民戴着口罩,然而还是能从通红的耳朵感受到一时的尴尬和窘迫。 于汉民还担心俞灿这个贵小姐会嫌弃这位病人散发出皮肉腐烂的气味以及赃物的身体,没想到俞灿手脚极其麻利,而且即使伤者昏迷,也是给了诸多尊重。 俞灿微微抬头看见愣住的于汉民,担心自己说过了头,他又是脸皮薄的,俞灿解释:“没啥,你进来时那个腿脚和我家小哥很像,于院长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骨子里还是封建大家长啊!” 于汉民也为病人处理伤口,忍不住用俄语说:“你不能专心致志处理伤口吗?” “我不够专心吗?专心不耽误我说话的,我学院的老师手术时也喜欢聊天。话说丁副院长都拒绝了这个病人,你把病人接到之后还专门去他办公室理论,是条汉子啊!”俞灿不太熟练的俄语调侃。 “那我去哪里理论?站在门口理论?” “都达到你的目的了,这几天绕道走得了,你上赶着挨打,丁副院长的手杖质地不错!为人古板,多亏我姐没嫁,要不然今天你得叫我一句姨母。”俞灿说。 “俞医生!”于汉民微恼。 俞灿起身说:“我的任务完成了!熬过今晚不高热,也许能活!调养就看中医的了。” 于汉民查看干净利落的伤口缝合,还有细心的检查包扎,一时不知道俞医生这么小的年纪吃了多少苦练成这样。 俞灿似是猜出他所想,说:“你们那边的……同……朋友动不动打人吗?” “不,不不,我们平等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你们的老同事教出来的。今晚我提前下班,晚上11点和凌晨2点和5点,护士会来换药,明早6点警察署的医生会来接手,所以最好的时间是……”俞灿指指手表上五点的位置,然后放下一瓶棕色药剂,凑过去小声说:“这个中药成分,西药方法提纯,放进可乐里,应该挺好喝!” 俞灿出门一群人围过来,俞灿摘下口罩,说:“我尽力了,抢救了很久,该做的我都做了,看明天吧!” “俞医生,你不能走啊!今晚……”一个警察署看着像领头的人。 俞灿回头:“今晚要我加班?你给加班费了吗?” 没轻没重的小跟班真的掏出一沓钱,俞灿嗤笑一声:“你们想让我帮你守整晚?人是我打成这样的吗?他是你们的犯人,又不是我的。” 那个小跟班此时掏出两沓钱,俞灿笑得合不拢嘴,小跟班跟着傻乐,俞晖低调的走进来,俞灿一瞬间像个孩子一样招手跑过去,说:“哥,等我一下,换衣服!” 真的只是等了一下,俞晖都怀疑是不是小妹直接把衣服扯下来挂都没挂扔在地上就跑出来,然而还是笑笑,牵着小妹从医院后门走。 警察署小跟班还拿着钱跟在后面,俞晖轻推墨镜,看了一眼身后,招呼了那个小跟班,给了一叠美钞说:“请兄弟们吃饭喝口酒。” 小跟班看着美钞直接石化。 不知道是于汉民亲自安排,还是医院另有安排的人,实习医生搬来一箱可乐说:“天怪热,医院请的。” 第17章 难得俞家人一起 俞灿蹦蹦跳跳上车,俞晖跟在后面笑说:“我在想,你在手术室,是不是也是这样蹦蹦跳跳!” “当然没有!哥你来的时候,一定又明察暗访一番,我表现的不错吧?帮我在大哥面前美言几句,少给我上眼药呗!” “嘿!你这小丫头!我哪次没美言!” 俞灿边开车门边回头说:“二哥,不急着回家吧?请我吃个冰淇淋和小糕点先?” 俞晖笑而不答,俞灿就当二哥是默认了,转头进车副驾驶,看见大哥黑着脸坐在后面,一时泄气,关上副驾驶门,然后也坐在后面。 这几天一直在和兄长置气,此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俞晖透过后视镜看着好笑,摇摇头,继续开车。 俞曜先打破沉静:“今天在医院怎么样?听说你们开了研讨会?” “挺好的!” “昨天上课的学生们呢?都能接受你上课的方式?”俞曜听说俞灿上课完全西式,大家随意坐,随时举手讨论。 之前张竹君校长在女医校讲课,宽严相济,有学生背不出医学处理步骤,还会挨戒尺。 俞灿上课时学生答不出,第一次俞灿微微一笑,告诉答案,第二次俞灿直接让那个学生伸手,用钢笔将答案写在学生手心,略微严厉地说:“下次知道答不上来,提前做个小抄写手上!” 众人大笑,俞灿讲课如常,之后那位学生下了苦功,每次提问,必能答出。 这个事情还是金秘书回来,在饭桌上讲给长姐俞烨听的,听的长姐大笑。 俞灿微微点头说:“大部分能接受,有接受不了的,估计也退课了,我不设必修课。” 俞曜哼笑一声,想起之前自己在港大教书时,俞灿刚好放假来听课,她坐在后排与几位同学小声说话,俞曜走过去,故意让幼妹站起来,问她是哪个班级的?幼妹调皮,大声说:“我听不懂!要退课!”然后抬腿跑出去。 一时学生都不敢说话,下课后,一位学生看见操场玩的俞灿,好心提醒说:“这是必修课!不能退,你快去老师办公室道歉吧。” 俞曜自己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家,小家伙藏在长姐身后不敢出来,被长姐推着磨蹭到自己身前,小家伙递过来戒尺,可怜巴巴伸手,自己也没留情,狠狠打了三下戒尺,俞灿手心隆起,大哭回头看着长姐,长姐也没护着,转身离开。 俞曜记得当时自己训斥幼妹:“胆敢扰乱课堂!” 俞灿被打疼了,也顾不得求饶,抽泣说:“是你学生自己说听不懂的,他们也没敢问……我替他们说……必修课听不懂不能退课,就不合理……” 晚上小家伙手疼,闹脾气不肯吃饭,俞昭俞晖在楼上哄着吃饭,还记得那时候幼妹说:“以后我当老师了,就没有必修课,听不懂要么说明学生不感兴趣,要么说明老师水平不行……” 她走的太顺了,这往后的教学和医学生涯,会如幼妹所愿吗? 俞曜叹口气,说:“二叔带着俞暄过来了,你也是姐姐了,不许闹脾气了。” “他还叫我小妖物呢,我可不给他当姐姐!”俞灿孩子气撅嘴。 俞曜刮了一把俞灿鼻头说:“真该把你刚刚的样子拍下来,给你的学生们看!”然后示意俞灿回头看车后备箱。 俞灿一回头,后面买了铁皮机动玩具,有跳鸡、跳蛙、汽车、飞机、爬娃、甲虫、摇铃、六面画、象棋、升线猴,俞灿哇了一声,说:“这么多玩具吗?家里玩具已经挺多了,放我那儿,我先玩玩,玩够再给善湛善思。” 俞晖忍不住笑得抖动双肩,说:“小姐,什么好玩的你没玩过,在寿家,寿老爷子请宫廷的造物处的工匠给你做玩具,你和绍琛、阿瑾糟蹋多少好东西,你再往后看看,还有啥没看到?” 俞灿挪开箱子,看见了一套新的网球套装和网球拍,俞灿一把搂住俞曜胳膊,亲昵:“谢谢大哥!” 俞曜故作嫌弃推开她:“你听话些,省心些!” 俞公馆,俞灿回来就听见小花园里哭声,俞暄和善湛善思吵架,论辈分,俞暄还算是小舅舅,大三岁的小舅舅。 俞暄拿着善湛的小汽车,说什么也不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溺爱的,比寻常孩子要心智要小些,俞暄此时掐着腰,说:“这是俞家的东西,我爹说俞家的东西都是我的!” 善思替小哥哥出头,条理清晰说:“这是舅舅买给我和哥哥的,那时候你还没来!” 善湛却大模大样说:“小舅舅借给你玩罢,我和妹妹玩其他的小车。” 俞暄上前说:”其他的也是我的!” “你怎么没有礼貌!”善思说。 “你说谁?你才没有礼貌,你俩都没有爹爹,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 俞暄这句话惹怒了善湛,善湛狠狠扑过去,把俞暄这个小胖墩儿也扑了个跟头,善思也帮忙去咬人。 许如君刚刚带着仆人嗑瓜子看热闹,眼见俞暄摔了,急忙怒斥身边人:“少爷摔了,你们是死人啊?”急忙去看,然后说俞暄:“你还能让两个有娘生没爹养的绊倒?哭得没出息,你不会打回去啊!” 俞灿本来还下车帮着拿东西,然后去花园和小孩子们玩,一听这话,转身就往花园走。 俞晖放下东西去拦,寿家大少奶奶曾萱怡也带着身边人过去扶起善湛、善思,上下打量有没有伤到,语气略微严厉:“没规矩!”这三个字,也不知道是训斥两个小孩,还是其他人。 许如君看见儿子摔倒手拄地时划破了,也看见匆匆跑过来的俞灿,一时没分寸,小声嘀咕说:“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子像了谁,当娘的没规矩爬上别家男人床,小孩子还敢大张旗鼓养在府里!” 俞灿闻言愣住,随即笑说:“阿娘,您这话说的一点毛病也没有!您是我阿娘,您觉得女儿能像谁?”俞灿这一句影射了许如君爬上俞二老爷的床,靠孩子当上姨娘后又当上了夫人。 许如君听懂了俞灿言外意,当着下人们,一时间造了个大红脸。 许如君一番话说的没分寸,俞灿回的更狠毒,曾萱怡也忍不住要呵斥俞灿,却觉得说不出口。 俞灿蹲下掸去善湛身上的泥土,看着瘪嘴要哭的善湛说:“舅舅们早上教你的拳法呢?用上啊!我告诉你啊,湛湛,你欺负别人,只要合理,我不管,要是你被别人欺负哭了,我指定揍你。” 俞晖赶过来,批评俞灿说:“阿灿!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嘛!” 俞灿冲俞晖调皮笑笑说:“要不然怎么说我像阿娘呢!”意思是我像阿娘不会教孩子啊! 这一番阴阳,倒是让平时活络的俞晖都接不上话,俞曜看不惯俞灿犯上,忍不住扬起手,俞灿不似往日躲闪,直直看向大哥,梅姨快步走过来说:“大小姐叫吃饭呢!” 俞灿转身往市内走,进屋偷眼看俞烨,俞烨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一团和气招呼吃饭。 俞灿和小孩子们在小孩儿桌刚刚坐好,善湛洗过手换好衣服,突然正色声音清晰问俞灿:“绍璋大舅舅是不是我和思思的爸爸?” 俞灿回:“什么?”之前寿老太爷确实当孩子面这么说过,可俞灿后来和孩子们解释过了,为什么又问。 善湛拿出一个英式鱼骨士兵,俞灿愣了愣,这是在英国时候的玩具,这孩子居然一直带在身上? 在英国,寿绍瑾和梅月到来,善湛善思晚上不肯睡觉,华妍累了一天,忍不住要呵斥小孩子,俞灿把小孩子带到自己床上讲故事,善湛偷偷小声问俞灿很多遍爸爸是谁,俞灿正是烦闷,随手拿个英式鱼骨士兵说:‘你看,这就是爸爸,拯救黎民百姓的大英雄,他思念着你们,但是他心里装了很多人,也有很多责任,希望你们不会怪他!” “不会不会,respect(敬重)!”善湛眼睛亮晶晶的。 俞灿以为他们会忘,毕竟才三岁,谁成想记了这么久,怪不得他俩一直那么喜欢寿绍璋和嫂子,寿绍璋就和英式鱼骨士兵一样,穿着军装。 俞灿扶额,正想着怎么解释,寿绍璋进来,笑对长姐和俞二老爷说:“向二叔告罪,紧赶慢赶,刚好赶上饭点!”随即一把捞起善湛和善思说;“好孩子,叫声爹爹听听!” 俞烨打圆场说:“别闹,还叫阿曜舅舅呢!” 寿绍璋一改往日重礼死板:“这有什么,各叫各的!” 第18章 救三个人 难得团聚,这场晚餐俞灿吃得很开心,只是不太敢抬头看长姐,刚刚嘴上快活了,就怕惹得哥姐不快,手心遭殃。 唯一遗憾的是小哥和寿绍琛没回来,真怕他们再掺和什么学生闹事。 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提出对华三原则。9月,日本再度制造舆论,要求“华北五省(察哈尔、绥远、河北、山西、山东)自治”后,爱国学生运动不断。这些事情俞灿是在报纸上看到加上听同事们议论的,家里从来不准谈论这些事。 饭后大家在西花厅消食聊天,俞曜率先说:“阿灿,你导师年底会去香港新成立圣玛丽医院考察,你什么时候回香港?顺道看看这家医院怎么样,毕竟你还是要读研究生和博士的” 俞灿酝酿着怎么提起去北平的事, 突然来了个去香港的安排,俞灿没应声,俞烨说:“刚好下个月我准备去香港,阿灿你和张校长说一下,陪我去一趟?” 金敏贞作为私人秘书,帮着准备餐后果蔬茶点,俞灿不经意看了金敏贞一眼,这是长姐长兄为自己谋的后路,俞灿粲然一笑说:“好啊,陪长姐出差,灿儿是愿意的,在香港我们可得多买些零食,我还想要一块新手表。” 许如君几次想插话,俞二老爷都制止了,此时俞二老爷一改往日对俞灿的漠视,说:“买!买手表的钱爹出,凤丫头,顺道把她们娘俩也带去吧!” 俞灿本来还震惊二老爷什么时候这样大方了?后一句话直接明白了。 俞烨笑笑说:“二婶和小暄愿意,自然一起去是好的。” 深夜,崇德医院来电话,是值班室主任,张竹君校长和值班室主任知道俞灿是俞家小姐的身份,这时候打电话,俞灿狐疑接起电话。 “俞医生,深夜打扰,十分抱歉,同文书院也送来两位病人,情况很严重,院长和几位医生去杭州医院交流了。” “我马上去!”俞灿披着衣服,没有吵醒其他人,倒是出门时,俞晖已经开好车在门口等着了。 “来吧,为小姐服务。” “二哥,你都不睡觉的吗?” “我怕你大晚上骑着摩托车,多危险!” 车上,俞晖想絮絮叨叨嘱咐陪长姐和义母还有俞暄去香港的事情,俞灿不愿意听,闭眼装睡。 同文书院带着学生四处考察中国地质地形,如今还送来两个病人,俞灿好奇,等见到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一个是小东北方锐之,另一位看着面熟,估计也是那天轮渡上的同学,他们怎么去了同文书院?他们怎么日本人装束?不对,他们怎么在这儿? 顾不得思虑更多,俞灿先检查伤势,这明显是刑讯逼供过的伤,俞灿麻利处理腹腔内出血等相关严重问题。 她突然想,为什么半夜让我来做?是想通过我查俞家?还是想怎样? 听见病人呻吟,俞灿更麻利了,小东北,你得活着! 助理找来了丁汉民,夜晚的医院大厅格外寂静,俞灿不知道在黑暗处藏了多少眼睛,但俞灿在说:“丁医生,得同您联合会诊一下,左臂粉碎性骨折,我已将碎骨取出来了,其他看回复,但腿骨折我认为中医在这方面可能更好,麻烦你看一下。” 手术室门口有所谓的同文书院“老师”和“家属”拦着问原因,俞灿耐心一一解释,最终,他们对视一眼,让丁医生进入手术室。 治疗顺利完成,凌晨三点。 丁汉民出手术室故意问:“俞医生辛苦这么久,早上我帮你打饭吧!” “不了,我吃不惯,我回家吃。”随即俞灿问了一句同文书院陪同而来的“家属”,“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在法租界,门口的车是您的吧,您方便捎我一段吗?” 见“家属”犹豫,俞灿掏出钱包说:“医院有规定,不能要家属好处,我不是的,我可以给你钱,但我真的得回家,家里有孩子要照顾。” 同文书院陪同而来的“家属”耐不过俞灿的说法以及她手里的美元。 将她送回去了。 早上八点半,上班,崇德医院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所有医生都要被带去盘问,俞灿从黄包车上下来,很多生面孔的黑衣人,几位上前,黄包车师傅打算停下,俞灿闭着眼睛养神说:“师傅,不用停,往前走,到医院侧门口,那里离我办公室近。” 几位黑衣人上来拉俞灿,俞灿却嗅到拉自己那个人身上有日本丰阳馆一样的熏香味道,反手就给那个人一个耳光,几个人上前,俞灿和他们打起来,眼见人越来越多,学生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他们打俞老师!”然后一窝蜂涌上来,拉都拉不开。 人们以为,这场事件成为了医生和学生们与调查处的打闹,直导混乱当中不知道是谁扯下来一个黑衣人的裤子,里面穿着和日本人一样的三角尿片,混进来日本人,日本商会也随即出面沟通。 混乱中,警察局同时来拉架,叫骂吵闹声一片。 俞曜在准备开政府的新闻发布会,主题就是根据南京政府政策,学生回到校园学习,工厂继续贸易,减少对日本的抵制。 在休息室,俞晖轻轻端着茶杯,小心放茶叶,因为怕有监听,通过茶叶传递摩斯密码信息,俞曜不经意看了一眼:“成功救出三名。” 俞曜吹乱茶叶,挑挑眉,示意三名,随即猜到,是之前上级“鲛人”说同文书院有问题,因此派人潜伏在同文书院,想必此次救出的除了南方局同志,另外两位就是潜伏在书院的学生了。 这样太冒险了!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与之前上级鲛人的任务轨迹和行事风格不同,俞曜心道。 突然,政府办公室休息室内的电话响起,是总值班室接过来的,俞晖接起电话。 “俞秘书,不好意思打扰您,警察署电话说请俞曜先生,今天崇德医院及下属医学院发生大规模斗殴,斗殴发起人听说是……是令妹。” 第19章 大盗窃文教 俞晖压低声音,在电话中问:“有没有人受伤?” “都在医院诊治。” 俞晖略有担心的眼神看了一眼俞曜,如果幼妹闹事打架无外乎是给俞公馆打电话,为什么电话会打到政府办公室? 俞曜点点头,示意俞晖答应去警察署。 “好,我马上过去协助处理。”俞晖答应。 放下电话俞晖怕长兄动怒,先发制人说:“装熊了几天就成龙了,咱家得好好给孩子立立规矩!” 俞曜不说话,颇有深意的看着俞晖。 俞晖暗忖后略带惊惶:“大哥,您不会以为是我授意她打架的吧?” 俞曜盯着俞晖,说:“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没人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俞曜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门外的人前来通知到俞曜司长发言了,俞曜吩咐俞晖去医院。 俞晖出门要出去,几位高官急忙和俞晖寒暄,毕竟是领导的秘书,相当于二领导。 俞晖游刃有余,拱手告歉:“家中临时有事,回聊!” 崇德医院的一场大战发现了隐藏在黑衣人中的日本人,同文书院的老师和学生不得不“看热闹”,然而肢体动作中表达出来的更多的是疑惑和担心。 俞灿身在其中,时不时捡起一个凳子腿打倒几个人,却关注着医院内部的情况。 于汉民过来和警察署的人一起拉架,走到俞灿身边,一路拉着俞灿到角落,看着俞灿没受伤,趁混乱说了句:“你个富家小姐出身,身手可以啊!要是下不去手,要不要我帮你受点伤?” 俞灿看见于汉民过来,就知道成了! 凌晨三点运走一位赤党同志,此时趁乱又运走潜在同文书院的两个红色学生。 干得漂亮! 俞灿表演着:“你别拉我!本小姐从出生就没受过这委屈!还下车搜身,他是个什么狗东西!” 于汉民险些拉不住,小声说:“你家兄长过来了,你还是多少受点伤比较好。” 俞灿直接从包里拿出来纱布,倒上红药水,利落缠在自己头上,真的像头部受伤了,随后俞灿摸了一把地上的灰土,毫不顾忌擦在自己手上脸上和身上。 于汉民看着处理如此利落的俞灿,说:“要不是我在这儿,我估计你都能就地滚两圈!” “那一定能!走吧,要打完了,可别让学生吃亏!” “那不能,学生都带着工具……” 俞晖在崇德医院附近的警察署看见幼妹头上的纱布时,心下抖了抖,大步进来看幼妹,小家伙看见自己像看见了救星,放声大哭。 还能大哭,这纱布上的红色是……俞晖心里有了谱,瞪了幼妹一眼。 警察署的署长直擦汗,刚刚这姑奶奶还翘着二郎腿说:“有三名学生受伤了,要赔偿,影响医院秩序,要赔偿,自己受伤了,更得赔偿,挑事儿打自己的那几个黑衣人必须交出来!要不就踏平警察署!” 没见过敢这样说大话的小医生,谁知道身边人说:“她是年前扒火车那位少爷的幼妹,财神爷家的幼妹,总座大姨子的保健医生,形同干女儿……” 这一番话,警察署署长彻底坐不住,这是倒了血霉,怎么两次都碰上财神爷家的 “小贵人”,急忙倒茶。 警察署署长看见俞晖更是不敢怠慢,俞晖拱手施礼:“舍妹顽劣,给贵署添麻烦了,两方医药费损毁之物,俞家全部承担。” 说着又回身冲黑衣人管事的微微鞠躬,看着他们鼻青脸肿,受伤更重的听说已经在医院包扎了,又好笑又好气,说:“舍妹骄纵,已告知长兄俞司长,回去定严加管教!” 黑衣人管事拦住说:“俞公子,不能这样带令妹离开,我们丢了重要人犯,令妹有重大嫌疑!” “哦?”俞晖回头看向俞灿,俞灿一脸莫名其妙,说:“放屁!谁丢了?你们人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打你们是因为你们胆敢扯我衣服,光天化日,你们没有王法了!” 俞晖语气略带凉意对黑衣人管事说:“您也是政府公务人员,你们执法没分寸吗?还敢拦我带幼妹回家看伤?”言外之意,别给脸不要,我没追究我妹妹受伤的事情,已经很给面子了!” 黑衣人管事,说:“俞医生是昨日重要人犯的主治医生,犯人丢失……” “什么?我的病人丢了,他还在危险期,腹部贯穿伤离开医院会死!”俞灿着急要出去看。 黑衣人要拦着。 同文书院的“老师”和“学生”也来说有两名受伤学生在崇德医院丢了,也是俞医生治过。 俞灿一脸疑惑,求助似看向二哥俞晖。 俞晖转头,坦诚问俞灿:“小妹,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的病人丢了,不是,还能丢病人?都那么重的伤,还能丢?那两个学生说是爬山摔伤,胳膊和腿都骨折了,怎么走的?什么时候丢的?”俞灿也急得擦眼泪。 俞晖轻轻拍焦急幼妹的后背,安抚,然后对黑衣人管事说:“我也好奇,请问你们的犯人什么时候丢的?” “凌……凌晨。”看管的人也不确定,不知道为什么,许是之前参与审讯太久,在医院里昨夜格外困倦,发现管事恶狠狠看着,忙补充:“凌晨四五点。” “四五点丢的?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凌晨三点看完同文书院的学生,是同文书院的老师给我送到俞家的,随即俞灿回头问同文书院的老师:“是吧?” 确实无可否认,很多人看见我回家了,今早也是从家中来的。病人丢了确实着急,但和医生有什么关系呢?你要说治坏了,你找我,医疗事故,你这那么重的伤,人丢了,说不过去啊” “你同文书院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丢的?”俞灿问。 此时同文书院的老师意识到,学生丢的时间就是俞灿打架的时候,无论怎样,都和眼前这位富家小姐扯不上关系,但崇德医院摆脱不了,急忙改口说:“我是要像同文书院要说法。” 张竹君院长此时未归,丁副院长安顿好受伤的学生,也匆匆赶来,意味深长看了俞灿一眼,说:“医院报警,光天化日在医院丢了病人,请警察署为我们做主。” 丁副院长说完路过此时站在门口的俞灿说:“俞医生停职一星期,扣三个月工资,等张院长回来做决定吧!” 俞晖拉着俞灿鞠躬:“给您添麻烦了。” 俞晖在这儿俞灿准备回家,俞灿却执意要回医院看一眼受伤的医学生们。 俞晖等在车里。 然而,此时医学生们看向俞灿的眼神带着异样,俞灿不明所以。 却是丁副院长走过来,说:“俞医生,你已停职,请不要逗留在这里。” “我……我可以布置完今天的作业吗?”俞灿问。 丁副院长有些激昂,答非所问说:“我替令姐感到不值。” 俞灿不解看向丁院长。 “她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商学和法学的佼佼者,为了家族为了兄弟姐妹回国,她一辈子没当过母亲,却一辈子都过得像个母亲,且还是失败的母亲,她很失败,精致利己的你,还有卖国求荣的汉奸兄弟,她真的不值。” “你说谁失败?你说谁卖国求荣?”俞灿对丁副院长没了尊敬的语气,也没了尊称“您”。 有个学生小声说:“我们刚刚才知道,您是港大俞校长的妹妹,可今日俞校长荣升俞司长,主张减少对日本的抵制,甚至还让学生学习,他……”这个学生没说下去。 又一个学生大声说:“汉奸!” 俞灿挺起腰杆和胸膛,目光直视丁副院长,说:“请您为您的信口开河道歉!未经调查而下结论,我兄长绝不是卖国求荣之流!” 丁副院长被当着学生面被俞灿冒犯,文人义气,此时怒不可遏,说:“当今世道尽用卖国求荣之辈,当婊不忘立牌坊,犹如贼喊捉贼,虚伪至极!” 众学生一声惊呼,原来是俞灿一拳挥过去,直接给丁副院长打倒,鼻孔窜血,于汉民疾步冲过来,怒喝:“俞灿,你干什么呢!” 俞灿直接和于汉民动起手来,说:“当婊不忘立牌坊的话,我送给你们父子,你明明姓丁,偏生怕父亲庇护,改姓于,怎么着,怕升官了被别人说闲话,这才是当婊不忘立牌坊!做鸡还得装清高!” 于汉民拉着俞灿小声说俄语:“够了!演过了!” 俞灿满眼怒气,不像是演的,直接拳脚,和于汉民打起来。 然而俞灿的拳头没有再次挥过去,却是被身后人一把抓住,俞灿回头,俞曜站在身后。 俞灿说:“哥,你松开我,姐姐当年退婚真是退对了!他们丁家一窝婊……” “啪!”当着众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俞灿被打懵了,向来闭门教子的长兄还会当众责罚。 “满嘴胡话,是你能说得出口的吗!”俞曜怒喝。 俞晖赶紧挡在俞灿身前,俞灿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有学生不知死活,大胆问:“俞先生,您是汉奸吗?” 俞灿恶狠狠看过去,俞曜没否认也没默认,说:“不足之处应学,取长补短后汝等应知,小盗窃财宝,中盗窃国土,大盗窃文教。” 俞曜演讲刚结束就开车来俞灿这里,然而学生和其他医生已经抢先知道,很明显,同文书院的作用。 第20章 华山医院 车上,俞灿一个人坐在后面,俞曜坐在副驾驶,俞晖开车。 沉默了很久,俞曜回头扫了一眼俞灿通红的脸颊,俞灿下意识瑟缩,但目光尽是不服和愤慨。 许是懊悔打重了,更多的是不该当众让幼妹难堪,俞曜说:“丁副院长的妻子在长春被日本浪人所辱,投河自尽!” 俞灿闻言愣了愣,似是想通为什么一个世家文人能说出那样不得体的话,那样不得体的字眼。 更是想通了长兄的这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俞灿自己满腔愤慨,长兄也是世家文人,学者变政客,却不得不为心中不屑不愿的难违之事,他的满腔愤慨又有多少呢? 今天怕是不好善了,会不会很疼? 俞灿之前分析,自己也许怕的不是疼,只不过是耻辱感,今天突然觉得,自己也怕疼,更怕羞,但实际上最怕的是家人失望,而自己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心理学研究的很透彻,俞灿总是将自己的身体看作是台精密的医学机器,今天也会因为害怕而出汗,双手交叉紧握,时不时搓搓手心。 俞公馆门口,俞晖下车,俞曜依旧坐在车里。 俞晖拉着俞灿说:“回家吧,把你脑袋上那个纱布拆了吧,捂着不热吗!” 俞灿耳朵微红,被二哥看穿了,毕竟他当年是医学生转工科和经济学,俞灿瞟了一眼车里,想知道大哥如何发落自己。 俞晖叹口气说:“我的小姐啊,你几天不作祸,你是皮痒是吧?先回家吧!去哪儿等着你自己知道!” 俞灿舔舔嘴唇说:“知道!但是我要说清楚!因为我打架,学生受伤了,罚我,我认!后面因为那个丁家父子的话,打死也不认错!我现在遗憾怎么只打到了鼻子,就该再补上两脚!” “丁先生比长姐还年长几岁,你的尊重和教养呢?”俞晖动气。 俞曜闻言摇下车窗,还没开口,俞灿知道长兄动怒,只一个眼神就吓得俞灿撒腿就跑,俞晖空抓了一下没抓住。 俞晖苦笑着上车,系好安全带,给车掉头,严肃说:“哥,家里还出什么事了?” 俞晖从看见长姐的司机开着政府的车带着俞曜来学校,就觉得心头一震,有什么大事发生。 俞曜微微闭眼喉结微动仿佛咽下泪水,说:“梅姨……梅姨走了,长姐也受伤了。” 俞晖回头:“什么?” “要么把车停在路旁,要么看前面开车,华山医院,我慢慢讲。” “好,我开车。” “长姐陪二婶和俞暄去城郊庙会,车出了问题撞向树干,梅姨下意识护住长姐,长姐搂着俞暄,梅姨当场……当场……,长姐胳膊和肋骨受伤在做手术,二婶昏迷,俞暄小孩子伤轻些,头上也缝了七针。” “梅月……梅月她……”俞晖不知道怎么说,梅月表面上是去了香港,实际上小丫头改道去了江西,突然又想起来,问:“司机呢?长姐开车?” “金秘书开车。” 前面突然窜出几个小孩子,俞晖下意识急刹车,怎么不看好孩子!二少第一次想下车和人理论。 俞曜被晃一下,拍着俞晖肩膀说:“慢慢开,看起来你很担心金秘书?怕我怀疑她?” “哥……不是,是金秘书?”俞晖迟疑问,毕竟俞家的车每周都会定期检查保养,上周自己还亲自检查过。 俞曜看了眼窗外,眼底尽是化不开的血气和明雾,说:“不是。今天多亏金秘书,才保住性命长姐和二婶的性命,我总是不如长姐的,刚刚长姐进手术室之前,迷迷糊糊中还在向我交代弟弟妹妹的事,说到你,她说她问过了,金秘书比你大二岁,年纪大会疼人,八字她都算好,也隐约向金秘书提过,她也没否认,女孩子总是矜持的……” 俞晖泪流满面:“哥,别说了!” “家里有日鬼,看不出是谁,先养养看吧,这场事件绝不是偶然,长姐担心灿灿安全,非让我去接灿灿,嘱咐暂时不能让灿灿知道她受伤了。” 医院到了,俞晖冲进医院。 长姐的手术还没结束,俞二老爷一瞬间苍老许多,许如君还在抢救,俞暄没有嚎啕大哭,而是细细抽噎,吓坏了。 金敏贞呢? 两位护士走过小声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肠子都流出来了,还能自己塞回去,然后抢救别人,血都流到干了,还能背着人求助……” “可不是,这要是能活着真是命大了……几位外国医生都来了。” 那边俞烨所在的手术室一个医生出来,让家属签字。 俞晖听着这些话,险些站不住。 俞曜上前扶住俞晖,俞晖转头摘下眼镜,俞曜将俞晖头按在自己肩头,说:“没事,大哥在呢!” 回到家的俞灿修整一番,要换衣服时,下意识喊:“梅姨!我的西服又皱了,帮我熨熨。” 丫鬟小棋闻声赶来:“小姐,我来。” “梅姨呢?” 小棋摇头。 “长姐呢?” 还是摇头。 “那个烦人精呢?”俞灿指的是俞暄。 依旧摇头。 俞灿皱眉,什么情况?换好衣服去小祠堂,把玩那根光滑的藤鞭,心事重重四处敲敲,计上心来,拿出锉刀打算干脆中间给它弄坏,这样打两下就折了,谁还能打,就这样干,先上香,求大伯保佑俞灿不会屁股开花。 香没插进香炉,脑光一闪,俞灿手劲儿一大,直接捏折了香。 家里出事了!怎么会没想到! 俞灿打了几个电话,骑上摩托车就要走,乔装打扮的于汉民已经在门口等她。 “让开,否则我撞过去!”俞灿说。 “你去华山医院?”于汉民打扮成中年大叔的模样。 “我和你一起,事不宜迟,刚刚你打电话过来,我也是听说,另外还有一件事得边走边说。” 俞灿听完于汉民的话,本来想借着俞家去城郊庙会送重要任务出城,正好寿家舅母昨日已到了,礼佛乐善好施布满来乞讨的人,正是混乱,绝佳的好时机。 然而车却出了状况。 “所以出不去城了,你们把那位重要的人又从我在日租界的私人诊所转到了华山医院?那两个学生呢?”俞灿问。 “学生还留在你那里。” “你想我再次给他治疗?他腹部又出现脓肿?我不确定,我现在去华山医院要看我的家人。” “俞医生,这位重要病人你应该负责到底,这是医生的职责!” “少和我说这些,我不知道嘛!我家人也在华山医院!你先让我搞清楚情况。” 俞灿此时听不进去半个字,摩托一路疾驰狂飙,偶尔撞翻了摊子,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币撒出去。 第21章 两台手术 摩托车没停稳,俞灿大步跑到华山医院,四处乱找,看见手术室尽头有士兵守卫,冲过去,士兵要拦,俞灿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解释,正好看见俞晖身影,拼命招手,突破士兵。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儿?”俞晖正拿着药照顾俞暄,陪着休息室等待的大哥和二叔。 一名外国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摘下口罩,眼熟,是当时香港给日本医院做事的朗格Langres,俞灿喘得不行,多一句话都没给俞晖,走上前,一把抓住他,德语问:“手术的人怎么样了?什么伤?” 朗格看清楚是俞灿,十分惊喜:“灿,我还没来得及道歉,上次是我武断,那些人是愚蠢无情的,老师也到香港了,把我推荐到这里,他还提到了你,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中国的缘分,你现在……” “不是寒暄的时候,说病情!我和你一起。”俞灿看见朗格仿佛看见救命的稻草,没一句废话和多余的动作,抓住朗格轻车熟路走到旁边医生办公室,拿起不知道是谁挂好的大褂穿上,根本不顾后面的人说话。 “这不符合规定!灿!” “符合,我给你当助手,求你了,我不用你道歉,上次我道歉,怎么都行,求求你,看在希波拉底的份上,求求你!”俞灿带着哭腔,眼里有着泪花。 朗格点头同意,但问:“你当前的情绪适合吗?” “我不插手,给你当助手,让我参加,我做不到在外面等着,求你。” 在朗格心里,俞灿一只是高傲的孔雀,了解到中国所说的凤凰,他觉得更合适形容俞灿,此时这样卑微祈求,石头都会动容。 俞灿换好手术服,走到俞曜和俞二老爷面前,鞠躬说:“父亲和兄长稍作宽心,灿灿去了解情况。” 俞灿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俞曜突然莫名心安,这孩子好像是长大了。 离自己更远了。 确认长姐暂无危险,然而肋骨骨折最是折磨,需要休养好久,俞灿心疼不已。 直到看见金敏贞的那一刻,俞灿才更觉窒息。 俞灿加入手术,血压不够,心跳也几次骤停。 朗格医生准备放弃,对俞灿说:“我得去再去查看另一位昏迷的女士,这位失血过多,且……你看到的。” 俞灿甩飞眼泪说:“我理解,请让我留在这里。” 俞灿一边不放弃抢救,不断挤压血袋,一边用磕绊的朝鲜语对金敏贞说:“你弟弟还在北平上学呢,你坚持一下,还有你的理想你的国家你的目标。” 血袋不够,俞灿在维也纳有次贫血,就是金敏贞给输的血,俞灿催促护士抽自己的血。 然后继续为金敏贞做伤口缝合,肚子划开的口子,受伤的肠道,好在脏器看不出内出血,俞灿手指翻飞,好像一个极其高超的演奏家,在完成人生重要的曲子,缝合完毕,金敏贞的心脏再次骤停,几次充电做心脏复苏,都没有恢复跳动的迹象。 俞灿泪如雨下,在金敏贞耳边恶狠狠说:“你怎么敢在我的病床上死?救不活你,我这辈子都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为了成为医生,我吃了多少苦,你是知道的……” 俞灿话音未落,护士惊呼:“有了,有了。” 俞灿拿出听诊器,感受金敏贞此时微弱的心跳,俞灿脱了力般说了句:“敏贞,你挺过这关,从此我叫你姐,姐,敏贞姐,敏贞师姐,敏贞表姐。” 护士出去找朗格医生,再进来时俞灿没看见朗格,确是于汉民。 “你怎么进来的?”俞灿问。 “你有25分钟时间,能不能将他肚子里的那个……那个密码本取出来。”于汉民说。 “不是说化脓肿瘤吗?什么时候出现的密码本?人在哪儿?”俞灿有众多疑问,然而却还是问人在哪儿。 于汉民掀开此时金敏贞躺着的手术床单,那人赫然就在床下,睁着眼睛,忍着剧痛,安静无声。 俞灿吓得退后了两步,失血加上劳累让俞灿脸色惨白,额头尽是细密的汗珠,俞灿看了一眼手术室的钟表,说:“你对他们说我给金敏贞的术后处理还需要30分钟对吗?5分钟是你用来转移的。” 于汉民赞赏俞灿的聪慧。 “可是,有一个问题是,没有……没有太多麻药了。” “有多少都可以。”病人开口说。 这是俞灿第一次听他说话,受折磨而沙哑,但是温和坚定,丝毫不像是遭遇巨大折磨的人。 俞灿指着旁边的消毒手绢说:“给我擦汗!我能18分钟,剩下的时间都给你,确保万无一失,我的手术台上,不能有死人!” 在手术室的无影灯下,俞灿站在她的舞台——手术台前。她的眼神专注而深邃,手中的手术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每一次切割、每一次缝合都精准无比,宛如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手术医生的手法稳如泰山,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深厚的医学功底和无数次实践的磨砺。他的动作流畅而不失细腻,每一次下刀都恰到好处,既保证了手术的效率,又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对患者身体的损伤。他的手指灵活而敏捷,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妙绝伦的舞蹈,每一次触碰都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和对健康的渴望。 然而,突然眼前一晕,没有很好的取出那个精密的密码仪器,并且出现出血点。 俞灿连试三次,都取不出来,她担心对病人造成更大的伤害。 “俞医生,别急,我信你可以。”麻药已经过劲,病人甚至开口说话。 俞灿咬咬后槽牙,想要停止这荒谬的行为。 病人说:“止血钳向前一寸半,牵住出血点,镊子换一个大号,我能坚持。” 俞灿震惊,这位病人居然也是一位医生,俞灿看着病人坚定的眼神,下手更加稳健。她知道,每一次手术都是对生命的一次守护,每一次成功都是对医学誓言的一次践行。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她用双手,也许能够为北方的战场带来了希望和光明。 最终,顺利取出,患者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俞灿等着他们安全撤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打开手术室门,她对冲过来的俞晖、俞曜和朗格说:“好了,暂时脱离危险了。” 话音落,俞灿像一滩泥一样,晕倒。 第22章 一反常态 俞灿这次是真的晕倒,缺血,劳累。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看向周围,空无一人,不是生病了,睁开眼就看到长姐,俞灿心里像堵了石头,无比难过,下床,想去看姐姐。 摘下吊针,趿拉着鞋,扶着墙向外走,隐约听见小琴的声音。 “啊呀,小祖宗,你怎么起来了?”寿家少奶奶曾萱怡快步走过来,扶着俞灿回床。 “嫂嫂,我没事,我要看看姐姐,金秘书怎么样了?怎么不见梅姨?我想吃梅姨做的鸡蛋羹了。” “怎么刚醒就这么多问题,长姐刚刚醒了,还说不告诉你,她还不知道哇,咱们家灿灿这么厉害,她的手术都是灿灿参与的。”曾萱怡避重就轻回答问题,随即说:“梅姨的鸡蛋羹在外面呢,你个瞌睡虫,一直不醒,我去再给你热热。” “嫂嫂,金秘书,金秘书……还有还有……母亲” “金秘书是有点严重,不过你别担心,朗格医生在看护,他再三同你大哥表示,俞医生救回来的人,他一定谨慎照看,俞二夫人还在昏迷,说是脑中还有血块……医生想办法解决,你不许问了!不爱惜自己!”曾萱怡点点俞灿鼻头,掖好被角出去。 此时已是深夜,寿绍璋匆匆忙忙从军队赶回,正碰上曾萱怡出来。 “怎么样了?我刚刚已经给阿琛和阿昭通过电话,让他们回来。” “让他们回来干嘛,长姐知道该生你气了!”曾萱怡拉过寿绍璋,小声说。 “他们要去昆明训练了,无论如何得回来一趟。”寿绍璋干脆关上门同曾萱怡讲话。 “日本人越发猖獗……你……”曾萱怡眼里满是担忧。 “我安排好了,你先带孩子还有爸妈、阿爷去香港。长姐养好身体和俞灿俞暄再往后。” “阿爷……阿爷恐怕不会走。” “我去做工作,我不行,让灿灿和善湛善思上。” “灿灿也走?” “她必须走!到了香港,还得辛苦你……这么些年,你也没……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夫妻本是一体,没有什么对不住,这些年,我觉得孩子们一直围在身边,充实着,现在又有了善湛善思,生活更有盼头了,你先去看看曜叔,我上楼给用厨房给俞灿蒸碗鸡蛋羹。” “这么晚了,嫂嫂休息吧!”是俞晖走过来说。 “好,你们先聊。”曾萱怡离开。 有医生来检查身体,俞灿认真审视口罩后面的眼睛,说:“我也是医生,不用麻烦了,今天的患者我还有几句想要嘱咐,这位医生你能留下来吗?” 于汉民留下来,示意俞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然而俞灿等不及了,想知道今天那位赤色同志的情况。 于汉民点头,用摩丝密码敲床,好着,养好之后送出。俞灿略微放下心,闭了闭眼示意知道了。 于汉民说谎了,那位同志早就是强弩之末,凭着意志撑到那时,中医所说的三息已无、心脉断裂,不知道怎样撑到那么久。 那位同志死前还记挂着俞灿,说:“那个小医生真是不错!真不错!比我强!就是挫折太少了,别告诉她我死了,要让她知道,我还活着,山高水长,总会相见。” 俞灿嘴里含着鸡蛋羹,眼泪簌簌落下,曾萱怡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好吃吗?” 俞灿疯狂摇头,甩开眼泪,没吃几口红糖鸡蛋羹就放下要睡了,曾萱怡哄着再吃几口。 门外的俞晖听见了,冲进来说:“大半夜折腾嫂嫂要吃的也是你,现在闹脾气不吃还是你!起来!吃完!”俞晖说了句重话。 俞灿被二哥吼,眼泪更是簌簌的落下,从前,不论再晚只要想吃,梅姨都会给俞灿做鸡蛋羹,咸口的,萱怡嫂嫂是南方人,做的是甜口的。 长姐和家人受伤,梅姨怎么会不忙前忙后,打点好一切。 寿绍璋直接把俞晖推搡着拎出去,说:“大姐生病了,你们乱了分寸是不?你不是温文尔雅吗?冲小妹吵吵什么?去找你大哥吵吵!最应该吵吵的他此时倒是安静了!” 俞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被扯得七扭八歪的领口和衣服,点点头,转身离开。 俞曜在昏暗的灯光下,守着长姐,一直觉得家里最强大的就是长姐,此时,长姐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就像秋天摇摇欲坠的落叶。 可就是这样瘦弱的一片叶子,撑起了一个家族和一群兄弟姐妹。 俞烨醒了,但没睁开眼看守在床边的俞曜。 三日后,梅姨下葬。 俞烨还不能起床,只能望着梅姨生前侍弄的花草流泪。 俞烨总会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摸着俞烨的头说,你是大姐姐,要照顾好弟弟,但母亲希望你先照顾好你自己。 母亲握着梅姨的手,说:“到底是我没福气,嫁了好丈夫,有了一双儿女,可身子骨不争气,都拜托你了……” “夫人,我自小同你一起,你把我买回来,当妹妹,我……您带我一起吧,我好照顾你!” “傻话!叫我姐姐,我和老爷说过,只要你愿意,让你做平妻……” “我喜欢易厨子,他做饭极好,干活心细,小姐嘴刁,就爱吃易师傅的菜。” “我问你的是丈夫,你扯什么吃的?”母亲惨白的脸,被逗笑了。 “丈夫也得吃饭,吃饭最重要!夫人再喝点粥……” 后来母亲走了,俞烨守灵,梅姨不哭,适时端来热甜汤;父亲走了,俞烨每每很难坚持不下去,梅姨轻轻坐在俞烨旁边,说:“弹个曲子听听?吃点点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梅姨的口头禅:“大小姐,歇歇吧! 大少爷,累了吧? 晖少爷,又精神了! 昭少爷,别调皮。 小小姐,听话啊!” 再也听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五岁被寿家买来当小丫鬟,如今55岁成为俞公馆大管家,临死救了心心念念的小姐一命,连死都是笑着的。 小姐,你没事,太好了!我还有用! 夫人啊,你是我的第一个大小姐,我的姐姐,孩子们我照顾得还说得过去,我能去找你了吗? 你走我没流泪,我知道,咱俩总得相见,你,想我了吗? 我来了,我来给你讲讲家里趣事,和你唠叨一下,孩子们爱吃啥。 我来了…… 大小姐,对不住,我先走了。 ———————————————————————————————————————— 这章和下章有点沉重,小剧场缓解一下: 俞灿回家发现俞曜书房桌子上异常乱,两个小孩子坐在桌子上有说有笑。 一瞬间脑子炸了一下,急忙准备打扫战场,定睛一看桌子上,天爷啊 ,是手表零件…… 好家伙儿,你们两个把大舅舅收藏的……收藏的手表……拆了?拆了! 完蛋了,俞灿拎起善湛,忍不住下意识想照着屁股给他几巴掌。 这边俞曜拎着茶杯过来:“干什么呢?” 俞灿急忙训小孩子:“干什么呢?别在大舅舅书房,走!” “我说你干什么呢?”俞曜问俞灿。 俞灿惶恐,我……我干什么了,完了,不会以为是我拆的吧,我都长大了,只能偷摸卖了换钱,咋能拆呢! 俞曜看俞灿发愣,也没说什么,把善湛从俞灿手里接过来说:“继续研究哈,舅舅这里还有其他好玩的,都能拆。”回头对俞灿说:“你该看书看书,该练琴练琴。” 俞灿:…… 第23章 马上挥鞭 梅姨下葬当天早晨,天上飘起蒙蒙细雨。 俞曜下车,臂弯负白绸,准备亲自抬棺上山,下雨山上路滑,易叔怕有危险,阻拦说:“大少爷,别,别。” 俞曜摇摇头,就在蹲下身准备抬棺,天上放晴了,雨停了,凉风阵阵! 易叔拍棺哭泣:“阿梅是你回来了吗?你也怕雨天大少爷上山有危险是不是?” 俞曜再也控制不住,转身进了车里。 俞晖只能看见长兄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那仿佛能够承担起整个世界重量的肩头此时也微动,他的手紧握着是上周梅姨做好的鞋垫,泪水在长兄的眼眶打转,但他努力不让它们落下,只不过是几十秒,俞曜调整好了情绪,打开车门,抬棺上山。 仪式周全,众人散去。 俞曜支走了俞晖,一个人静静在墓前站着。 寿绍璋从后山骑马绕过来,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打马走来。 上下打量俞曜,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俞曜迎上寿绍璋的目光,没有半分退却。 寿绍璋骑着马,围着俞曜转,忽而扬起手,一记马鞭毫不留情抽在俞曜背上,上等面料的西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裂口处能看到马鞭抽过的带血伤痕。 俞曜微微皱眉,向前趔趄几步,还是站定。 寿绍璋冷笑:“你不是小诸葛吗?你不是会谋算吗?怎么,为了博得日本人信任,连家人都谋算进去了?” 俞曜紧抿薄唇,不响。想起来昨晚俞晖在医院休息室,跪下,但铁骨铮铮问:“大哥,为什么?” 为什么原计划是送走同志,最后没有成功?为什么家人会有危险?俞晖会内耗,极度痛苦。 俞晖不相信长兄会真的投日,但也想听个解释。 怎么解释呢?抗日统一战线尚未形成,然而日本已经侵蚀大片疆土,辱我百姓,现在需要有人打入日本军政内部了解情况。 这位牺牲的同志俞曜从未见过,但在他被捕之前收到过他的字条: 中华岁历几千古,如今侮辱恨当初。 忍辱含悲非苟活,我等先死又何如。 文王狱里演周易,司马衔冤着史书。 死或鸿毛和泰岳,信知造命有乘除 这位同志原本就是为了让俞曜获得日本信任,从而做局的棋眼,但这位同志意外得知日本间谍在路上安装炸弹,除掉俞烨,一方面让俞曜没有后顾之忧,一方面也是最后的试探。 这位同志又冒死传递信息。 俞曜不愿同志白白牺牲,更不愿家人有难,在车上动了手脚,只是让车漏油,不能到达爆炸地,却万万没想到,日本间谍也在车上动了手脚…… 这说明家里也不安全了,间谍是自己人…… 俞曜可以和俞晖慢慢解释,毕竟俞晖是红色一方,可寿绍璋呢,面对生是党国人,死为党旗裹身的忠勇之将,该如何解释? 寿绍璋见俞曜不回答,连抽两鞭说:“你在梅姨墓前,说,你到底盘算什么,好歹给我一个救你的机会!说话!” 俞曜嘴里苦涩,缓缓道:“你莫要管我死活,弟弟妹妹有余力烦请照顾一二!” 寿绍璋催马慢走,狠狠扬鞭,打在俞曜身上:“你踏马的说人话!” 俞曜几次尝试站不起来,干脆半跪在梅姨墓前。 寿绍璋怒骂:“你真,好啊!行啊!谋算到自家人头上了! 俞曜,你疯魔了不是?你要日本人的投名状,如今趁意了! 小诸葛不是算无遗策吗? 连俞灿听别人半句说你是汉奸的话,都上去和别人拼命! 你让长姐怎么办?你将自己置于何处! 你当着梅姨的面,你说话!” 寿绍璋骑着马,围着俞曜团团转,每问一句,马鞭如闪电般挥出,狠狠地抽打在俞曜的背上。一下,两下,三下……每一鞭都带着无可奈何的愤怒与权威,毫不留情。 俞曜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他的眼中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他知道,此局已开,无人能悔棋。 马鞭的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在抽打在寿绍璋的心上,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他想起幼时先生讲学,国家危亡,匹夫有责,俞家姑父(俞曜父亲)考问他们两个,说:“怎么才算于国有责?” 寿绍璋答:“国需儒生,吾等从文,国求良将,吾等从戎!” 姑父连连点头。 俞曜思索后答:“乱世之下,做孤臣不悔,做…做孽子,亦不悔。” 姑父一声混账,拂袖而去,罚俞曜晚上不准吃饭。 俞曜那时年纪小,晚上饿得掉眼泪,梅姨偷偷做好让长姐送来。 俞曜委屈哽咽,长姐说:“孟子说,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孟子说:“人的品德、智慧、本领、知识,往往产生于灾患之中。那些受疏远的大臣和贱妾所生的儿子,经常操心着危难之事, 深深忧虑着祸患降临,所以能通达事理。”) 你说的也没错,只是孤臣的路注定难走,爹是心疼你。” 如今,儿时话语, 一语成谶。 每一鞭都准确无误,每一鞭都充满了愤怒与惩罚。 俞曜的衣物被撕裂,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他没有求饶,没有眼泪,只有紧咬的牙关和不退步的强硬。 鞭打持续了许久,直到俞曜的身体几乎无法支撑,忍不住抬肘挡了一下,鞭梢划过俞曜脸颊,寿绍璋扔下马鞭,下马查看。 俞曜跪倒在地,别过头,却依然不肯低头。 一点血痕,不会留疤,寿绍璋这才放心。拳头狠狠杵在俞曜胸前说:“你的阳谋也好,阴谋也罢,活着!给老子活着!” “怎么?你每每重挞阿琛,是因为像我的诸葛谋算?怪不得阿琛抱怨你喜欢阿昭!”俞曜咽下嘴里的腥甜,说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寿绍璋一把将俞曜推到在地,说:“那你教训俞昭,是因为他像我智勇双全?” 俞曜苦笑,良久,毫无顾忌的躺下,压着伤,血水浸入泥里,他笑得很大声,笑出了眼泪。 寿绍璋也顺势坐下,看着远山,看着云,看着坟墓和眼前的兄弟,说:“剩长姐和星宝了,管好你家俞灿,我觉得你的谋她学不到十之八九,也有十之五六!” “她和长姐必须离开!”俞曜叹口气说。 两个人起身,谁都舍不得此处风景。 寿绍璋看着俞曜破烂带血的衣服,解下披风给他,看着俞曜将披风穿好,裹严实,自己才拾起马鞭,上马,从后山离去。 俞曜从前山返回。 一南一北,分道扬镳。 第24章 戏剧《陈三两》 山下,俞晖车后多了一辆车,是日本商会的,俞晖望向俞曜。 俞曜问:“你想开车还是走路回去。” 俞晖听出话外音,答:“兄长呢?” “我走不动了,坐车。” “我和兄长一起?” “你确定?” “小晖确定!” 两个人上车,俞晖准备发动车,俞曜按住俞晖手:“再考虑一下.” 俞晖拍拍长兄的手,依旧发动车,说:“《周易》有言晖是太阳周围的光,最是吉祥。” 这是俞曜怕儿时俞晖难过,给俞晖取名字时的解释,如今,险象环生,俞晖想给兄长带去吉祥。 俞昭看见报纸,匆匆忙忙赶回家,报纸是两份声明,一是俞曜俞晖逐出俞家,二是寿家断绝与俞曜俞晖往来。 俞昭在和平饭店。 “哥,求求你,你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你没看报?”俞曜眼睛不曾抬起,自顾看报。 “我想听您说!只要您摇摇头,我就不信。” 俞曜却点点头说:“知道答案了,滚!” 俞昭负气离开,不死心,说句狠话:“要是战场相见,您若投日,小弟绝不留情!” 看着幼弟失落的背影,俞曜咽下两粒药。 鞭伤发炎,高烧一周了,仍旧不好,一会儿日本人说请医生来,又是一番应酬。 俞晖去盘算俞家分家账目,这么久还没回来。 门铃响起,俞晖和日本医生碰见了,居然一道上来。 俞曜开门,还未说日语寒暄,就看清了日本医生,是幼妹俞灿。 “胡闹!你来干什么?” 俞晖给俞灿使个眼色,走到门外去放风。 俞灿打开医疗箱,拿出听诊器,果真医生模样公事公办。 “说话!”俞曜又问了一遍。 “吸气,呼气,再吸气,呼!”俞灿冷着脸说着医生的口令。 俞灿说:“已经是肺炎,不能挺着,去躺好,一会儿我给您输液!另外,这一份,是消炎药,每日三次,这一份,是抗生素,治外伤的,每日两次,要按时吃!用法我写好了!还有……还有,这是外伤的药,不知道为什么受伤,但我确定是外伤引起的。” 俞灿一口气说很多,突然豪气丛生,自己也能命令兄长了,眼里闪过狡黠。 俞曜打量公事公办的俞灿,俞灿装不了两分钟,说:“哥哥惹姐姐生气,好多天没回家了, 想灿灿吗?上次医院打架姐姐扣了我两个月的零花钱……”然后伸手,勾手,示意长兄给点零花钱。 俞曜不答,扬起手要打,俞灿缩回去,然后换只手伸出来把空瘪的钱包放在桌子上,可怜兮兮说:“要不然我也不会冒充日本医生,下班了还做兼职给人上门看病!” 说得和真的一样,俞曜瞪了一眼俞灿,果真从钱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钱塞进俞灿的钱包里。小妹从不敢管自己要钱,多是勒索俞晖和俞昭,想来今日不过是她想缓和…… 俞灿自顾自说:“我来交作业!之前被罚的抄写!” 工工整整一沓,俞曜看过去,果真都是幼妹的笔法,还算是有进步,但对于俞家人来说,依旧鬼神为之惊叹,可见没有捉刀代笔,较之之前还算好些,是工整的。 俞曜说:“以后不许来了!对你影响不好!照顾好长姐,尽快去香港!” 俞灿大喇喇说:“啥影响我?您是汉奸的事儿?不在俞家家谱的事儿?这有啥,不影响您是灿灿哥哥啊!” 俞灿边说边给俞曜的吊针扎好。 “出去!”俞曜故意发火。 俞晖听声进来,以为俞灿会像俞昭一样气哄哄走,拉着俞灿让俞灿走,谁知道俞灿起身做鬼脸:“就不!这是酒店,不是书房,没有家法戒尺,我是医生,不是幼妹,而且……如今大哥受伤了,没爪的老虎,我不怕!” 俞曜看着幼妹一派天真烂漫,也说不下去狠话,问:“你不怕大哥站在日本人一边?” 俞灿心下酸楚,怎么会?您怎么会?您和金长庚老师一样,心里装着百姓家国,您教我学会的第一首诗就是长的要命的《正气歌》,您怎么会和日本人站一边! 然而长睫一掩,俞灿说:“日本人怎么了?今天是樱庭木郎给您看病,我没让他来!说起来,他还算我孩子的父亲,我也……” “胡言乱语!掌嘴!”俞曜动怒! 俞灿几步跳开很远,抓起钱包去开门说:“按时吃药,等您好了再说吧!” 俞灿蹦蹦跳跳离去,俞晖打圆场:“小家伙不懂政治,没啥原则!” 俞曜说:“下楼,去送送她,天快黑了!” 俞晖答:“阿昭骑摩托送她来的,在楼下等着。” 即便如此,幼弟幼妹还是会暖人心的。 在路上俞灿和俞昭都没有说话,此时俞家人没有一个好受。 俞公馆出了大价钱,让上海所有戏院,均唱《陈三两》。 路过戏院,俞灿让俞昭停车,在门外听。 姐姐陈三两:(白)家里祖传李氏注本。 亲弟李凤鸣:(白)李氏……共有几卷? 陈三两:(白)共有三卷。 李凤鸣:(白)现在何处? 陈三两:(白)交与兄弟。 李凤鸣:(白)有何标记? 陈三两:(白)上有篆文。 李凤鸣:(白)何人所写? 陈三两:(白)李氏素萍。 李凤鸣:(白)写的什么? 陈三两:(白)先父遗训。 李凤鸣:(白)退堂! 陈三两:(白)祖辈清似水…… 李凤鸣:(白)家风传后代…… 陈三两:(白)遗言嘱儿女…… 李凤鸣:(白)洁身永自爱!姐姐,姐姐…… 陈三两:(唱)见麟官气得我五内俱焚,只觉得肠寸断欲哭无声,大堂上毒刑虽毒心不痛,如今我心似刀割痛煞人。 我问你爹爹是怎样死,你竟然一旦为官就忘干净!可记得报恩寺挥泪道别情,可记得临行赠你二百两卖身银,从此后十年手足无音讯,可怜我被骗陷落在风尘。 家风素清白,誓不做迎新送旧的卖笑人,写诗卖文全节操,效一朵出泥的莲花不染尘。富春院中陈三两,心心想念李麟官,我提起笔来想着你,未知你梅花篆字可端正,翻开书卷想着你,不知你寒窗夜读可用心。 姐如那失舵的小舟飘苦海,只盼着弟如旭日早东升,我日日盼、夜夜等,却不料今日相逢在公庭!常言道鸟美羽毛人美心,想不到你心地如此不干净,我虽是烟花女子倒清白,你却是堂堂知州辱人品! 戴上乌纱学刘瑾,弄权纳贿害黎民,穿上官袍背父训,贪赃卖法忘根本,好了伤疤忘了痛,欺压弱女用大刑。我骂你这利令智昏、欺弱扶强、数典忘祖、愧天愧人丧天良,怎对得起啊,怎对得起含冤屈死的老父亲! 俞灿听得心惊,剧院居然敢擅自将李凤鸣改为大哥小名,麟官,真要命,就要去理论! 忽而想到,谁有胆子改啊,只怕是大哥自己…… 俞昭苦笑说:“以前只觉得戏曲热闹,今日才知骂人这样犀利!” 俞灿小声说:“回家吧,回晚了,姐姐最近心情不好,要骂人的!” 第25章 在去往香港的船上逃跑 三月后,俞烨身子好转,但是消瘦不堪。 金敏贞虽受伤严重,但看起来竟比俞烨好得更快,俞灿笑她是蟑螂转世。 金敏贞一刻不愿闲下来,刚好些帮着俞烨处理财经事务,因曾萱怡带着善湛善思已经先一步到香港俞家别院,华妍也有了空闲跟在金敏贞和俞烨旁边仔细学习财经事务。 俞灿去北平学术交流半月有余,带回来一个医学助手,憨厚的男孩子,叫金敏成,要不是俞灿几次向于汉民确认这个人是金敏贞的弟弟,俞灿真的不相信,即便是叔叔家的弟弟也应该有相似之处,但他们姐弟一丁点儿也不像。 他有着一张圆圆的脸庞,皮肤黝黑,透着健康的红润。眼睛大而明亮,总是带着一种好奇的光芒,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探索的欲望,嘴角宽厚,总是微抿,话很少。 他问俞灿:“俞老师,为什么选我当助手?” “你不是勤工俭学吗?我给的工资高,虽然我医术一般,但是咱俩可以一起学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很厉害了!” “我是……我成绩不是最好的……为什么选我来上海?” “我不是要选你来上海,我是要带你去香港玛丽医院,我的导师在那里,你能学到更精湛的医术?” “所……所以,为什么是我?”他不自信的问。 俞灿叹口气,年龄上,自己实际上只比金敏成大一点点。 当年金长庚让自己当助手时,自己想的是他是不是图俞家财产!这孩子觉得是自己没啥可图。 俞灿答:“你姐姐身体不好,需要照料,我带你去见他,你照顾好她!” ”我从未见过!”要是活洛孩子有这个机会,一定是说“我一定照顾好之类的,这孩子说的是从未见过这位姐姐。” 这份老实也不像金敏贞。 俞灿还记得已经拒绝去北平学术交流的邀请了,因为长姐的身体,也因为家里的乱事,更因为丁汉民给金敏贞诊脉后,几次确认,告诉俞灿:“金小姐,要是再这般劳累,怕是时日不多。” “胡说!” “您也是医生,我胡不胡说您也有判断,陈年旧疾暂且不说,外邪侵袭、饮食不节,长期劳累,她时而恶心呕吐、视物模糊,是头部有岩积,西医的话,应该叫肿瘤。” 俞灿早就发现这一点,手术后也用X光照过,但不确定是肿瘤,中医倒是先走一步,没用仪器看出来了。 俞灿点头说:“我知道了!书上说曹操头疾华佗能开颅医治,1881年国外一老爷子也为一例脑脓肿患者行开颅脓肿引流术并成功,逼不得已时我们试试?对了,中医这手艺教教我?” 于汉民笑笑说:“行啊,那可得拜师!” “我以为你要多少钱呢,拜师有什么,在这儿吗?师傅在上,受我一拜,喝茶吗?我给你泡一杯!” 于汉民被俞灿的风驰电掣拜师吓了一跳,中医拜师入门考察就3-5年,她倒是来个快劲儿。 俞灿递过去茶说:“你别端着啊,我外公家还有前朝太医院的老师傅呢!我都没拜!” 于汉民一副我了解的语气说:“我明白,你拜我为师,是给我面子。话说回来,中医老师傅也不能由着你这般欺负,你不过觉得咱俩同龄好说话而已!” “看破不说破!” 于汉民掏出两本笔记和药方说:“我师父给我的!如今传给你了,你自己先领悟,以后再见面你提问我来答,我别无所求,只求你用中医治病救人时,别说是我吉氏医脉就行,丢不起这个人……” 俞灿听着他玩笑和挖苦,第一次没回嘴,问:“你要去哪儿?” “北边!那里缺医少药,需要我!”于汉民看向东北方向。 “你在北边等等我,我能和你一起!”俞灿答。 于汉民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握手,两人离别,于汉民没说出口的话:也许,也许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三个月后,上海码头,俞烨带着众人低调出行,俞昭和寿绍琛、寿绍璋在码头相送,华妍本打算同俞昭一道去昆明,但俞昭说家中需要有人,俞灿不谙家中事务,善湛善思也在香港,请华妍先去香港。 到了邮轮上,一切安顿妥当,俞灿对长姐俞烨说:“点心吃多了,回邮轮房间上厕所。” 俞烨道她顽皮,允了。 俞灿回客舱,拿起书包换好衣服,转身就走,金敏贞拦在门口! “你一身小开打扮,要去哪儿?”金敏贞问。 “你怎么起来了?躺回去!”俞灿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俞灿,你得去香港,香港不是保险箱,但更安全,一年时间到了,你也得准备研究生考试,香港玛丽医院有你的导师,前景相当不错!你家人都……你得守着你长姐。”金敏贞说。 俞灿看着金敏贞,没有拌嘴,心平气和拉着她的手说:“敏贞,你漂泊这么久,你得有个家,你得歇歇,我替你工作一会儿,怎么样,你替我当会儿妹妹。” “阿灿啊,这替不了。”金敏贞苦口婆心。 俞灿说:“妈呀,华妍怎么来了,你告密?” 金敏贞回头看窗外,俞灿的针剂精准扎到金敏贞,俞灿给金敏贞放好说:“谢谢你,对我从不设防,在当妹妹方面,你更适合!” 俞灿转身就走,华妍在窗外静静看,俞灿点点头,挥手告别,俞灿对华妍说过:“你有追求梦想的权利,我也有,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也是我的信仰!你在香港培养咱的服装女工,我在这边培养女医生,帮千千万万的女孩子,寻找梦想,给他们追求和选择权利,所以,华妍,你什么都不知道,别拦我!” 船发动了,俞烨没见俞灿,心下突然一惊,想起这段时间小妹日夜缠着自己一同睡觉,想起作业小妹给自己洗脚,说:“长姐,你可不许再受伤,也不可以再累了,我们都长大了,接下来,为长姐遮风挡雨,为俞家开天辟地!” “说大话也不害臊!”俞烨说着,把小妹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上去。 俞灿想问问长兄,但是又不敢,因为这些天,谁提长姐和谁急,长姐之前从随意不发火的,最近灿灿也战战兢兢。 谁知,俞烨主动提起,说:“一会儿给你长兄留封信,不论怎样,他都是你哥哥。” 俞灿思索问:“寄到和平饭店吗?” “不用,就放在茶几上就行了,大价钱买下俞公馆,却没人来验房,你大哥啊,这笔钱是给你上学用的!” “姐姐还气大哥吗?大哥也许……也许有苦衷,也许大哥……” 俞烨看着俞灿眼里带泪,严厉说:“这话不许再说!” 俞灿低头,不语,长姐又恼了。 俞烨小心摸摸俞灿的头,这出戏她得陪大弟唱下去,从那日俞曜在车上跪下,她给了俞曜一巴掌,说儒服学从政,遂为尘事婴那一刻起,就猜到了弟弟也许要走的路。 谁没有理想呢,俞烨年轻时也听过革命党、共产党、爱国社,可她被家族牵绊住,她只能挽救小家,大弟要去做,去救国救民,去救大家,若是年轻十年,还能同他一起,并肩作战。 如今不拖后腿,不成为大弟的软肋,就算是助他一臂之力了。 小妹给长姐擦脚,小心翼翼跪在地上说:“姐姐别生气,灿灿不想让姐姐生气,灿灿想让姐姐开心,灿灿想成为姐姐的骄傲!也想成为俞家的骄傲,姐姐别骂灿灿,也别怪灿灿好吗?” 俞灿以为是刚刚语气吓到了小妹,扶俞灿起来,说:“起来,地上凉,姐姐不气。” 俞灿后退一步,磕头说:“灿灿总是调皮捣蛋,灿灿也想长大帮帮姐姐,可灿灿不懂,灿灿慢慢学,姐姐以后可别一个人忙了,敏贞和华妍都会一些,姐姐,你在灿灿和哥哥们才有家,您以后可别不让灿灿回家。”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俞烨以为这段时间家里的变化,吓到了俞灿,忙说不会,熄灯睡觉,幼妹洗漱完,小心翼翼搂着长姐,俞烨轻轻拍着她,说,睡吧。 然而,此时,游轮上俞烨慌了神,小妹,小妹,小妹昨晚说的,小妹是要留下! 轮船已经开动,寿绍璋还在码头目送,俞曜和俞晖藏在人群中,俞烨没穿鞋就跑到甲板上,然而此时朦胧,看不清,只能向寿绍璋招手求助,寿绍璋看不清,只是远远招手回应。 第26章 佟金昔在少帅府 这几个月,听说有一位医生穿梭于天津、北平两地,在教堂看病,穷人分文不取,并且施赠良药。富人可上门诊治,费用不低,但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她也时常在北平协和医学院讲学,场场座无虚席,如遇名医讲座,在学生中,也能见到她勤学好问的身影。 甚至有人说在同仁堂药房,也见过她。 这是俞晖给俞曜的汇报,也是左海凡给寿绍璋的汇报。 一月前,船到香港后,他们收到俞烨的电报和电话,妹灿下船,姐牵挂。 俞曜时隔三个月,再次搬进俞公馆,仆人除了小琴是孤儿跟着长姐去香港外,其余都留下来,俞曜要看看,到底谁是日本人安在俞家的钉子。 俞晖看到的电报是左海凡凌晨发来的,急忙去找俞曜,说着:“捉到这小家伙,我绝不替她讨饶!这孩子太任性,什么时候能长大。” 俞曜走进小妹的房间,医学的瓶瓶罐罐少了很多,衣服什么的,倒是没见少。 坐在书房椅子上,随手翻开书桌旁的《曾文正公家书》,以为里面不是夹杂着《封神演义》就是什么志怪小说,俞曜无奈笑,打开后,里面掉出来一张折好的宣纸,汉隶周正,这是俞灿唯一拿得出手的字体。 俞曜打开,是文天祥的《正气歌》,在下面一行小字依然潦草,仔细看去,确是俞灿留给自己的话:“妹灿拜谨跪禀长兄大人膝下:幼蒙兄长教诲家国大义,妹一日不敢忘,此番未告离家,望兄见怜,勿挂伤怀!妹灿稽首跪拜兄长万福金安。 ” 俞曜回头对俞晖说:“只怕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俞晖说:“不让人省心!我这边想办法让长姐宽心,安心在香港,无论如何把这个小家伙揪出来送长姐那去!” 俞曜叹气,说:“有时候,我想起灿灿,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我教育她,也是在教育自己,并检验自己,如今这只小鸟要自己飞了。” 寿绍璋那边一边看军报,一边听左海凡汇报俞灿的事,忽而心下一惊,往苏州老家打个电话:“姆妈,你最近身体怎样?阿爷今日身子可爽朗?” “都好,都好!你别太累,注意休息,萱怡日日寄信,善湛善思写得字也寄过来,工整得很。” “阿妹呢?” “她昨日不是去你哪里了吗?你没接到?” “啊……啊,瞧我,忘了,昨日小凡接过来,她说要逛街,我让人陪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姆妈,我这边还有会,周末回家吃饭。” “好,好,别耽误你工作。” 寿绍璋放下电话,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左海凡打趣:“军门,带妹妹可比带兵难多了吧?” 寿绍璋拿过茶叶桶想砸左海凡,计上心来说:“左副官!” “到!” “一个月找到两个小家伙!” “是!啥……啥?” “有疑问吗?”寿绍璋挑眉! “有……没有!有!军门,泥塘里捉泥鳅……大海里捞针……我……” “找不到祠堂和军法处,你选一个!”寿绍璋拿起帽子,准备去开会。 寿绍瑾倒是很好,拒绝去香港,一直在电讯处的工作,她对俞灿动向确实一无所知。 一个月过去了,果真找不到俞灿,左海凡真打算汇报完情况就去军法处了。 深夜,忙完,寿绍璋问:“长姐那边还好吧?” “都好,给善湛善思请了家庭教师,两个小家伙日日写信。”左海凡递过去两个小孩子的字帖和信件。 寿绍璋脸上难得有了笑意,说:“善湛写字工整,倒是有俞晖和阿媛的味道,善思这几笔字毛躁,估计是着急出去玩,倒是像阿灿,对了,去天津开会,下午飞机,今晚你准备好,把小家伙带回来。” “军门,今晚?灿小姐找到了?” “嗯!指不上你了!” 月前从香港逃下船的,还有金敏成。 俞灿在小巷里喘着粗气,然而一回头,就看见金敏成同她一般。 两个人都大惊失色:“你/您怎么在这儿?” 去往北平的火车二等包厢里,俞灿第一次像个老师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一根竹棍。 金敏成站在狭小的车厢里,大汗淋漓。 俞灿不轻不重敲着金敏成问:“为什么下船?香港玛丽医院的实习机会多难得!你姐姐对你多好!你是脑子有病吗?” 金敏成诺诺说:“我……是您的助手,您也没去……” 俞灿被噎了一下,用竹棍打了金敏成一下说:“少胡扯,你不知道我没去,之前你想的是什么?” 金敏成小心说:“我在北边长大,我家医女阿妈给我带大的,医术是和她学的,到了学校才学西医,北边……小日本他们杀孩子,杀妇女,他们不把人当人,他们投毒,用人做实验,医女阿妈就是被鬼子的毒毒死的,南方,上海的鼠疫、霍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我……我要学习,我要报仇,我要救人!” 俞灿闻言,良久,说:“你坐下吧!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和你一起去。” 俞灿看过生父生母的日记,最后一页,说着:我对日本生物实验有着不好的预感,还请长庚兄多加留意。” 金长庚的日记里,后期写满了关于中国传染病的研究,最后的一页,他匆匆忙忙写下:鼠疫、炭疽、鼻疽、霍乱、伤寒、结核、感染、溃烂、死亡、邪恶、恐怖如阴影般笼罩着东北地区,继而传播到华夏大地,种种不堪指向罪恶之源。 俞灿化名佟金昔,佟是母亲佟佳·显惠的母姓,金昔,金昔组合为“错”字,俞灿对姐姐和家人怀有愧疚,俞灿知错,万死难辞。 天津、北平有一位两地穿梭的医生,时而在协和医院传道授业,时而不见踪影,但听说医术高明,时而义诊,广施良药,但有人说她是中国人,还有人说她是日本人,有人说她是中日混血。 金敏成幼时在北边山里长大,对于草药极其熟悉,奶娘是医女,因此会很多土方,正好补了俞灿对于草药药性的一些不足。 天津赤峰道法租界32号路,有人几经周折联系到金敏成,希望佟医生来瞧病。 说来缘分也巧,俞灿在教堂义诊,照顾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偏生少帅夫人于翔舟也到天津照顾少帅,闲时想去寺庙为少帅祈福,却被少帅贴身秘书赵安迪拉着来了教堂祈祷。 于翔舟逛不惯教堂,带着仆从四处走走,就见到了忙碌的俞灿和金敏成,就听见了这样的一段对话。 一名背着两个孩子的妇女说:“佟医生,我家当家的用了您的药,烟瘾好些了,最近也不打孩子和我了……不吃烟土,就能攒下些钱,这日子还能过下去,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我给您磕头。” 俞灿忙碌的不可开交,急忙扶起,给金敏成一个眼神,说:“您客气,还得是靠他的意志,这个药给您,另外我刚刚孩子脖子有湿疹,让金医生给你开些草药,会比西药对孩子副作用小些。” 于翔舟观察了很久,点点头,让身边人去查。 又是仔细查了一番,才找到俞灿联络方式。 俞灿本不想去,可想着天津法租界都是有钱人,赚些钱刚好给福利院的孩子再添些营养粉。 进了法租界32号路俞灿才知道,这里是少帅府!暗怪金敏成提前没说,金敏成医学上灵巧得很,此时也是愣愣的,想必他也才知道。 三层别墅同俞公馆面积大致相当,但极尽奢华,室内宽大考究,内部楼梯、地板、门窗等均采用菲律宾木料,会客厅象牙键钢琴,镶嵌东珠和钻石和手风琴,极具艺术浪漫情调。 俞灿背着药箱进入,礼貌向仆人问好,径直跟随仆人脚步走进会客厅旁厅等候。 金敏成倒是好奇四处打探,俞灿小声说:“别乱看,默背一下腹脏手术步骤,晚上我考。”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楼上有位外国医生下楼,十分轻蔑的看向俞灿,德式英语激烈的同年轻女士赵秘书说:“将军不是试验品,不要什么都尝试!小护士只能性上取悦,何况还是这样年轻的护士。” 俞灿这才听出是说自己,一时激动,直接德语说:“这位医生您好,护士是医生最好的伙伴和助手,是哪家医学院教你这样贬低你的亲密战友,歧视女性,我一定写信申诉!” “你会说这样地道的德语?”德国医生吃惊,随即一改傲慢,伸出手说:“失礼,我是米勒医生,请称呼我米勒就好。” “米勒博士,久闻大名,几个月前还有幸拜读您发表的女性医护人员以及戒烟的论文,今日见面,传言有误。我是灿,你可以叫我Emilia。”俞灿笑着调侃,从容伸出手。 一时间米勒有些窘迫,握手回礼。 俞灿确是很大方的问赵秘书:“如果贵府不需要我的话,那在下就告辞了。” “wait a miniute,please。(请等一下)”一个男声响起,略带东北口音的英语,但是说的流利从容。 第27章 被张少帅“智擒” 俞灿抬头,一位随性自在的男人下楼,身穿蓝格子棒球的衬衫,白色棒球裤,风度翩翩的走下楼,仔细看去,能看到眼底的乌青和有些病容。 这名男子英语说:“你是大姐请来的医生?请你帮我看看吧?” 俞灿英语回答:“当然可以,如果米勒博士不介意的话。” 米勒医生不善玩笑,此时有些难堪。 “哈哈哈哈,看来小医生你介意了?”男子问。 俞灿笑笑:“怎么会?能和米勒博士共同会诊,不甚荣幸!”然而心里却想,这就是报纸上的少帅,几乎坐在政坛二把交椅的人,论严谨不如绍璋表哥,论儒雅不如长兄,但这股子随性从容,确实不错。 俞灿仔细听诊,检查,起身说:先生,在控制烟瘾这方面米勒医生已是泰斗,以麻醉辅佐,见效很快,前期痛苦一些,但后续效果很好,我的药物能让您舒服一些,但见效绝没有这样快,在这方面,请您遵米勒医生医嘱。 我这边能给出的建议是,您可能也需中药调养,我注意到您有服用辽参的习惯,这个很好,但当前,您需减少用量,北杏仁和淮山粉以及雪梨熬汤,更适合您。此外您近期睡眠质量较差,这是我给您开的西药,请米勒医生检验后,看是否能够使用。” “你是西医还是中医?”男子打量了一阵。 “我是西医。” “哪里毕业?” 这个问题让俞灿略微停顿,俞灿想说谎,就说是北协和,但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维也纳医学院。” “哦?竟是米勒医生的校友?”男子惊奇,看向米勒医生,米勒医生也惊讶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医生,接过来俞灿递过来的玻璃瓶。 五点法检验,赞叹:“优秀的药剂师?你是药学专业?” “不是的,我是全科医生。” “不知道walship教授,你是否……” “我的导师。” 米勒肃然起敬,起身再次和俞灿握手。 男子笑意渐深,对刚刚拿着梨汤下楼的于翔舟说:“大姐,您找到了个宝贝啊!” 俞灿察言观色,以为这位是少帅的亲姐姐,如今才看出来,这是正牌夫人,这位秘书……嗯,如夫人?俞灿八卦知道的比较少。 这是第一次上门看病,接连三次,第三次男子整体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佟医生,医术真的不错,你是谁家子弟?我一时想不起来,是旗人?”男子突然问。 俞灿觉得不好介绍,也不好细说,只答:“下次如需会诊,您随时联系,我这就告辞了。” “别忙,今晚和你的助手留下来一道吃晚饭吧!” “感谢邀请,实是另有安排,不便在此用餐。” “我还没见过不想在我别院用餐的医生,也没见过敢拒绝我命令的医生!”男子突然横眉立目。 于翔舟怕丈夫吓到年轻女医生,也怕丈夫是不是犯了老毛病,见色起意,打着圆场说:“既然佟医生另有安排,那就……” “大姐,我有些低烧,想请佟医生留上一留,一起吃个晚餐就好,刚好她和米勒医生可以一同商量。” “少帅,您不是说晚上……”赵秘书突然接话。 男子摆手止住话,随即说:“佟医生,可以吗?” 见过霸道,没见过这样霸道的,只得留下来。俞灿莫名其妙,居然被留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张将军确实低烧,俞灿也确实觉得可以和米勒医生讨教一二。 就着戒断烟瘾和调理的学术问题,俞灿和米勒医生相谈甚欢,颇有收获。 不知不觉到了晚餐时间,俞灿和助手打算在下人房用餐。 然而赵秘书和管家却亲自来后院接俞灿说:“少帅在前厅宴客厅,请您一道过去。” “请我?”俞灿一时摸不清楚套路,只能跟随。 上餐的一位仆人说:“今晚听说有几位将军一同用餐,有位将军花生米过敏,少帅嘱咐几次让厨房注意。” “将军?花生米过敏?这……不是吧,善湛花生米也过敏……这是……”俞灿真的转身就想走。 赵秘书温柔可爱的声音说:“佟医生,现在可走不了,帅府卫兵也不能放您啊!” 俞灿讨好笑:“姐姐放我一马吧!” “哈哈哈,你真是之前夫人二姐赞不绝口的小医生,看来少帅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差。”赵秘书挽起俞灿胳膊,已经到了前厅门口。 俞灿脑海里飘过要是给这个赵秘书打晕,自己能不能逃出去,然而迎面就看见左副官在隔壁同其他几位将领的副职在讨论。 男子已经出来相迎,所谓送羊入虎口,大概如是了,果真餐厅上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俞灿咽了咽唾沫。 男子隆重介绍:“诸位,我来介绍哈,我能康复,米勒医生功不可没,然而还有一位不愿扬名的医生,我必须得介绍一下。可惜,今日老何没来,要不然他的咳疾和腿伤可以让Emilia医生看看。” 俞灿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是怎么发现的,自己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老张,这多大的女娃,别是你新相好吧!”有位大老粗将军取笑。 “老卢你少说话,你说这话,不怕在座的有一位拿枪毙了你!” “呀?是别人相好?哈哈哈。”这位卢将军荤素不忌。 男子拾起一个包子直接塞进卢将军嘴里,说了句:“维也纳医学院全科女医生,孙夫人的干女儿,绍璋将军的幼妹——” 男子故意拉长声音,俞灿自己回答:“俞灿,问各位将军好!” 男子顽皮看了俞灿,用英语小声在耳边说:“不是佟今昔嘛?怕你兄长知晓?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一会儿我告诉你!” 俞灿一副大家闺秀做派。 “妈呀!妹妹,老哥哥失礼了,您别怪哥哥。”老卢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翡翠怀表,说:“别嫌弃别嫌弃,拿着玩。” 俞灿忙摆手拒绝,偷眼看寿绍璋的态度。 寿绍璋自顾喝茶,脸上没半分表情。 男子说:“行了!介绍完了,把医生妹妹还给你了,我这杯酒敬绍璋,感谢令妹的医术!” 寿绍璋回敬,说:“汉卿兄客气了!” 俞灿被赵秘书带到旁厅和于翔舟一同用饭,赵秘书笑得俞灿浑身不自在,俞灿急忙道歉说:“夫人,抱歉,非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嗯……” 于翔舟摆摆手,拉着俞灿坐下,说:“无事,那天在教堂就见你面熟,你大概不知,我同你长姐幼时是手帕交,我嫁到张家后,听说令姐抚养你,多年没见了,凤儿的妹子都这样大了。” 俞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慨这个世界太小,还是感叹家里人脉太广? 第28章 委员长办公室初见秦四非 午后委员长秘书档案室,静悄悄,秘书们都去总务室开会。 平日里秘书们都会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忙碌地穿梭于各个角落,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宽敞的房间里,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的画像,显得庄严肃穆。办公室的有五张宽大的办公桌,每张办公桌后都有一个高大的档案柜,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件和各种文具。 一名穿着白色大褂的女子闪身进来,在办公桌上快速翻找些什么,鼻尖隐约可见细密的汗珠。 然而高大的书架背后,隐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 许是人作为高级动物本能的察觉,许是书架背后隐藏眼睛的眼镜反光, 白色大褂女子猛地回头,书架后的中山装男子一把扯过女子,一手掐住女子纤细的脖子,一手将女子按在档案柜上。 “说!什么人?胆敢进秘书处档案室?” 因突然窒息女子脸色发红,不住拍打男子的手,男子略微松手,女子咳嗽,气音说:“我……我来取体检表!” 男子打量女子穿着医院的白色大褂,冷哼一声,掏出手枪,抵在女子头上说:“胆敢说谎,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说的都是真话,医院明天安排……安排体检,本来是刘院长亲自来取,刘院长临时有事,一名姓左的副官让我来取的,你可以打电话给左副官。”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依旧用枪指着女子,拨打电话确认。 “俞鸿官。”女孩子圆圆的脸年纪尚小的样子,因为刚才剧烈咳嗽,眸中带水汽,更惹人怜爱。 “余红关?听着像个地名。”年轻的秘书拿枪的手丝毫不抖,利落拨打电话。 俞灿,字鸿官,俞灿也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秘书,面容俊朗,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尤其明亮,说话时是温和坚定,出手时干净利落,中山装显得他更加稳重,要说这模样,也只有家里的二哥俞晖能和他比较一二了。 确认完毕,果真是来取体检报告的。 俞灿起身要走,然而小秘书仍不放人,在刚才她翻出的办公桌上拿出一份文件,说:“这上面写的什么?” 俞灿看着这份德语文件,天真的问:“这些圈圈是字吗?和医院机器上的有些像。” 小秘书觉得不像假的,心道一名小护士怎么会认得德语,然而语气严厉的说:“下次不准进来!在外面等着通报,小护士怎么这般没规矩!” 俞灿心里暗觉好笑,脸上唯唯诺诺,吓坏了的样子,甚至长睫上还颤颤巍巍掉落两滴眼泪。 美人落泪,如何忍心,小秘书掏出手绢,把头别到一边说了软话:“别哭了,下次别乱闯。” 俞灿接过手绢,捧着文件夹跑出去。手绢上隐约绣着一个远字,然而刚刚他的名签上明明写着秦四非,和“远”无关,难道这是他的情妹妹送的? 俞灿联想觉得好笑,快步走出办公院落,往医院走去。 低头和别人走了个对对碰,俞灿往左,他也往左,俞灿往右,他也往右,俞灿头也不抬说:“劳驾!让让!” 那人没让。 俞灿皱眉抬头,左海凡一身笔挺军装站在面前说:“小小姐心事重重啊,在下能为你分忧吗?” “不能!”俞灿没给左海凡好脸色。 左海凡笑说:“碰上你的是少帅,捉你回来的是军门,灿小姐您可不能迁怒我啊,这一路我可替你挨了不少打骂……” 俞灿闻言看向四周,捂住左海凡嘴,拉到角落说:“还嫌我从北到南一路不够丢人,让我安安静静在这里接受惩罚吧!军门表哥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求他放我回天津和北平!” 左海凡一脸“姑奶奶您可省省吧,你现在应该在香港”的表情,作揖说:“我不如琛少爷和昭少爷抗揍,就在中央待三个月就回去,只要这三个月您不闯祸,咱们相安无事。” 俞灿伸出手,和左海凡击掌说:“一言为定。” 左海凡不放心说:“小小姐,咱丑话说在前头,这三个月您要是再往前线跑,军门的上方宝剑可在我这儿,更何况您现在算是半个军医,逃兵在军法处的刑罚不是闹着玩的,要不下午我带您去观摩一下。” 俞灿嘿嘿笑着说:“那不用,不用!” 左海凡想着三个月后俞司长就来中央述职,料这个小魔头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俞灿百无聊赖,甚至是有些沮丧在政府办公大楼附近的军属医院荡秋千,正好张汉卿司令被一堆人拥簇着走来,他回头对身边人说:“我有事情和我的医生谈谈,诸位留步,自便吧。” 他在医院绕了一圈最后绕到俞灿这里,俞灿起身:“张司令!” “叫我汉卿哥就行,论年纪我比你绍璋表哥大半岁。” “不敢不敢!” “哟,这是同我置气?回来路上被收拾了?”张汉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俞灿不说话,张汉卿也没有半分架子,坐在旁边的秋千的说:“你猜我怎么认出你的?说德语?维也纳医学院?我真过目不忘?都不是!” 俞灿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夫人一定是叫人查过你才让你进别墅,要是人人都来,我岂不是太好被刺杀了,何况,我如今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连过街的老鼠也不如……”张汉卿眼里含着泪光。 俞灿看过去,觉得他不像个将军,倒像是温柔的王子哈姆雷特,丢了东北和祖业……这很难评,可能是为了遵守上峰命令,也可能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也可能是打不起家底耗不起……俞灿觉得这不是她这样的宵小能评价的。 张将军扯开那个话题,说:“你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不是也被搜身过,我正在楼上,你身边的助手四处张望,你一直垂眸,多一眼都没有,轻车熟路跟随管家到休息室,我当时想这事谁家公主来了吧,不是我夸口,委员长来了我那里,都得四处转转看。” 这一句话把俞灿逗笑了,堂堂三军副司令,居然拿顶头上司开玩笑,更何况他们还有结义兄弟的关系。 “怪不得你叫俞灿,你笑起来像太阳,周围人都觉得很温暖灿烂。” “我面子很大啊,能得张司令安慰。”俞灿心道,他真的很会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叫汉卿哥,走啦!别在这儿愁眉苦脸的,你绍璋表哥不算老古董了,算是新派家长了,晚上有舞会,让你见见何将军,那才是真正的古董,封建大家长,咱去讨伐他!” 俞灿摇头,我不认识,我讨伐人家什么,绍璋表哥也没把我咋。 绍璋表哥对自己向来是宠的,皮带吓唬,都敲在桌子上了,要打手心,戒尺也都打在左副官身上了,罚站是有的,可我这么大人了,还是医生,站站有什么,只要脸皮厚,我就能“知耻后勇”!在他眼里,我一直是那个四五岁的娃娃。 “别摇头了,下午帮我个忙,我那里有个英国刚制好的和音口琴,送你!” “什么忙?” “当个翻译,翻译一下德语的几个文件” “好!一言为定。”俞灿在少帅别院就看到一把檀木托口琴,这次居然有和音的,很稀罕。 第29章 意外刺杀 “小家伙怎么样了?”俞曜开完会、参加完应酬晚宴已经深夜,收到消息说小妹被绍璋找到带回了南京。 “在南京医院组织捐款建保育院,风生水起,百十个孤儿女子得到照料。”俞晖提起小妹眼里是有光的。 “尽早让她回长姐那里。” “金秘书说长姐打算回来。另外,许芙清……” “长姐不能回来,让你能调动的人旁敲侧击告知长姐知道许芙清是日本人,危险……”这是俞曜的缓兵之计。 南京,晚宴正酣,觥筹交错。 墙壁的油画、光亮的大理石,让俞灿想起今天医院保育院孩子们在墙上画的涂鸦,还有一起擦地时的欢笑。 俞灿一袭礼服像个小公主,却无心在酒局,此时她想的是已经在建的保育院以及今天帮张少帅翻译的文件以及之前促成的与红方的对话。 她还记得张少帅那一句,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 一语双关。 发现我是俞灿,更发觉了我是联络进一步促成和谈共同抗日的人。 晚宴开始前,张将军将新口琴给俞灿,英语小声说:“明天帮我一个小忙,送秦四非秘书出国。” 楼上楼下负责安保的人很多,黑衣人走来走去,俞灿看得烦闷,坐在角落里,脱掉高跟鞋,将脚丫藏在裙子下,放松休息,二楼有一位男士突然高呼:“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这样的场合,俞灿听得心惊,一不小心,高跟鞋鞋跟折了。 黑衣人去抓……那人带着枪,一时间慌乱异常,众人都去保护委员长,张汉卿、何甫民前去制住那人。 何甫民拳脚功夫不错,那人虚开一枪后,被制住,俞灿仔细观察,觉得何甫民看上去有些眼熟。可他镇守北方的大员,为什么看他的拳脚会觉得眼熟,奇怪。 寿绍璋却在人群中寻找幼妹的身影,确认安全,才放下心。 小插曲,酒宴继续,张汉卿却没了兴致,提前离去,惹得委员长和一些元老们不快。 寿绍璋向俞灿走过来,说:“怎么兴致不高?这几日张罗保育院的事情累了吗?让副官带你去休息。” 俞灿伸手让寿绍璋附耳贴过来说:“我鞋坏了,走不了。” 寿绍璋又好笑又好气,说:“等一会儿。” 俞灿倒想看看表哥怎样给自己找鞋,谁知带着茶色眼镜,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秦秘书送了一双鞋来。 俞灿吃惊,秦秘书也吃惊:“怎么是你?” 俞灿换好鞋后,表示感谢,左海凡要送俞灿,俞灿却横了一眼秦秘书,让左海凡将车钥匙给了秦秘书。 “你是哪家府上千金?我送您。”车上,秦秘书才摘下茶色眼镜和围巾,不住看后方小公主一样的俞灿。 “俞鸿官,我不是介绍过了!” “能穿夫人的鞋子,能让少校开车接送的小护士很少见。” “我是医生!不是护士!” “这么年轻的医生更少见,怕不是噱头吧?”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医生头衔是专门到上流社会找丈夫的,左少校喜欢我,但我看你生的好?” “满嘴谎话!”秦秘书不再理俞灿。 “呦呦,我满嘴谎话,只怕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四非秘书!” “府上在哪儿?” “医院门口。”俞灿不想回寿绍璋落榻的宾馆。 “那我就送到这儿了。”秦四非要从车上下来。 俞灿说:“车借你了,明天你不是去机场吗?” 秦四非突然警觉,问:“你怎么知道?” “你要出国,对吗?我看见你桌子上有一个证件函。“ 秦四非突然回头,表情紧张且带着威胁:“你懂法语。” 俞灿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此时出国,定有隐情,我帮你一把。”俞灿没直接奚落说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却叛逃国家。 “帮我?”秦四非警觉性更高。 俞灿却觉得好笑,佟金昔,今昔为错,秦四非,四非为罪,请罪罢了,自己和秦四非很像啊! 俞灿说:“你桌子上的信纸留下印记,隐约看见是辞呈信几个字的印,加上法语函件,总不能是你陪夫人出国吧?明日总座同诸位将军一览众山小,路线途径机场线会被戒严,你不开这个车,是赶不上飞机的,对了,是张汉卿司令让我帮你的,你来头不小嘛!” “彼此彼此!”秦四非闻言挑眉,随即又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清晨的曙光穿透了晨霭,委员长的车队缓缓驶入了山脚下的小镇。 委员长穿着一身朴素的军装,头戴一顶西方礼帽,显得精神矍铄。身后几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将军,紧随其后。随从和警卫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确保领导们的谈话不受打扰。 张汉卿将军几次劝说,说到动情处,眼眶微湿:“大哥,日寇一日不驱,汉卿无颜给父亲上坟磕头!” “我几时说不除,先剿匪再除贼!” 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登,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偶尔传来的鸟鸣。 何将军不时地停下来,观察周围的景色,寿绍璋一路无言,默默地陪伴在侧。 眼见着张汉卿劝谏无果,愤而下山。 何将军说:“老张还是个毛躁性子!”他有资格说这话,何家同张家是世交,两人一起上讲武堂。 身边大大咧咧的将军说:“绍璋,八成接下来的军令得给到你和老何了。” 凉亭休息处,随着海拔的升高,空气变得清新而凉爽。蒋委员长和诸位将军的谈话也逐渐深入,从军事策略到国家大事,无所不谈。 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放眼望去,是一片辽阔的山河。 一直没说话的寿绍璋深吸了一口气,感慨地说:“这片土地,是家园,也是战场。” 夫人派人在道馆备好了午餐,请诸位移步,风吹过厅,分外惬意。 俞灿在这里看见了秦四非:“你不是……你不是?” “我留下来了。” “嗯?” “国破山河,我留下来能做些事。” “秘书行政吗?”俞灿故意调侃,也是想套话。 “更多!” 一两声枪响打破了惬意。 女眷乱做一团,保护夫人!身边警卫上前,被击毙。 “有狙击手!”秦四非大声说,然后护着俞灿到角落,说:“别出来,我去看看。” 道馆门前刚刚准备的下车的委员长和诸位将军的车同时遇袭。 南京居然有刺杀?俞灿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把精致的德式手枪,然后小心翼翼到夫人美琳和其二姐庆琳身边,将自己和秦四非的披风递过去说:“您二位将披风摘下,穿上这个。” 俞灿发现受伤的女眷披风颜色都是棕色,而两位夫人也是这个颜色。 俞灿一边治伤,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几位将军也在道馆外,但因为陪同委员长,身上并未带枪,副官们的车迟迟未到,俞灿这才觉得表哥很是厉害,外面餐桌上的西餐刀抄在手里甩出去也击杀了树上的一名杀手。 何甫民更是迂回到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树解决了一个人,还拿到枪,被动场面顿时反转。 副官们也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然而一两声冷枪,张汉卿挡在委员长身前,何甫民挡在张汉卿身前:“小心!” 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大哥小心!” 秦四非挡在何甫民身前,中枪倒地。 第30章 “三”人成虎 秦四非肩膀中枪。 多亏有俞灿,在道馆里及时给秦四非做了手术,虽然是无麻醉的。 秦四非是何甫民的亲弟弟,何甫远,不知闹了什么矛盾跑到张汉卿这里躲着,索性张汉卿就安排了秘书职位,而且还安排出国,谁承想,他不肯走,更不敢见兄长,倒是危急时刻,替兄长挨了一枪。 南京高级医院,有人小声对俞灿说:“俞医生,您去看看,有人打患者!” “娘希匹!”这是俞灿最近学会骂人的话,边走边说:“反了天了,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谁敢打我的病人,老子毙了他!” 俞灿一脚踢开病房门,错愕加上惊慌,秦四非,哦不,何甫远跪趴在病床上抽泣,急忙起身要提上裤子,却扯到伤口,站在一旁的是军装一丝不苟的何甫民将军,手里是刑具,哦不,皮带! 疯了是嘛!封建大家族抖威风不分场合是嘛!都受伤了还打他!秦四非,哦不,何甫远有病吧!回来干啥!出国吧!这哥哥不讲道理,他都多大了,你这样打他,让他没脸。 俞灿毕竟是女孩子,下意识急忙转身,要走,然而平复一下,身子依然背对这对兄弟说:何将军,他受伤了,很严重,是枪伤,我是主治医生,您不能打我的病人!” 何甫远提上裤子听愣了,这辈子除了自己过世的老爹估计还没有人敢和自己大哥说“不能”。 “俞医生,这是家事,请您回避!”何甫民语气波澜不惊,仿佛打弟弟是吃饭睡觉一样的常态。 俞灿回身,丝毫不惧,目光直直迎上说:“您是将军,在您的地盘上号令下属兄弟无有不从,我虽是医生,可与您一般无二,我的地盘上不能有任何人伤害我的病人!” 同时俞灿不甘示弱还补充了一句:“兄长也不行!” 对视了几秒钟,何甫民随即大笑:“有胆量,像绍璋的妹妹!” 随即皮带扔在铁皮医药箱上,桄榔一声,走了!何甫远身形颤颤,甚至微微鞠躬! 俞灿一把扶住他:“你中枪被打的是肩膀又不是脑子?你鞠什么躬,他打你喊呀!哭闹啊!你跑呀!” 何甫远突然笑了,牙齿洁白整齐,带着腼腆的儒雅,玩笑说:“我不是中枪了,怎么跑?” 俞灿这才发现,不带眼镜的他看着比自己小哥哥俞昭还要小上一些,笑起来有一个酒窝,很可爱。 俞灿撩起何甫远衣服,吓了何甫远一跳,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俞灿被他的反应也吓了一跳。 “你掀我衣服干什么?” “我给你看伤!还有你身后的,我都看见有血迹渗出来了,你不疼吗?”俞灿问。 “不用不用,你出去吧!” “用人朝前用不到朝后,是吧,我刚刚救了你,三次!” “三次?” “一次借你车让你出国,一次你中枪失血晕倒,我做的手术,一次你哥揍你,我把他赶走!你害羞个什么?我是医生!” “那也不行!你是女的!” “女的怎么了?我还没嫌你是男的呢!”俞灿故意动手和何甫远闹起来,看他双手可以抬起阻拦,手臂活动还算灵活,放下心,之前担心肩部贯穿伤让左臂神经受损,现下看来是没有。 寿绍璋和张汉卿来看望何甫远,听闻何甫民对弟弟发火,正要劝阻,见何甫民自己出来了。 “终究是不忍心吧?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何教官到底是良心发现了?”张汉卿胳膊碰碰寿绍璋。 寿绍璋笑笑说:“何教官的本事,这么些年我是服气的!” “他没打你,你服气啥?你一直第一来着,我当时上操迟到了,我寻思,我是谁啊,少帅啊,太子爷,谁敢动我,结果我一周没起来,我寻思我爹给我伸张正义,结果我爹一口一个大侄子……”张汉卿缓解气氛开玩笑。 何甫民难得语气缓和,说:“我良心没发现,我是让人赶出来的,医生说了,在她的地盘,谁敢放肆,她毙了谁!” 张汉卿吓了一跳,问:“哪个医生敢同你这般说话?” 寿绍璋听着这个口气,拱手致歉:“舍妹鸿官是家里老幺,被惯坏了,言语得罪甫民兄,我道歉,一会儿一定好好教训她给甫民兄赔罪!” “算了,丫头说的头头是道,挺有道理!”何甫民语气放松,却仍不辨喜怒。 张汉卿讨伐他说:“绍璋,不是我讨伐老何,他把弟弟训练成什么样了!次次军校第一名,这回生病了,第二名,就吓得跑我这里不敢回去!打成那个样子,我请专家医治,都安排送出国了,你弟弟放心不下你,说啥不肯走,还替你挨了一枪!”张汉卿调侃。 寿绍璋随口问:“何教官的弟弟都是第二名,那第一名是谁?” “你不知道?”张汉卿反问寿绍璋。 寿绍璋被问的一愣,随机问:“第一是……寿绍琛?”随即我了握拳说:“何兄莫动怒,这两小子,我没猜错,俞昭就是第三,再来一科,俞昭第一,阿琛第三,所以阿远第二了,你冤枉阿远了!” “休要替他狡辩,他自己不上进!”何甫民说。 寿绍璋说:“何兄啊,这两小子我从小看到大,什么水平我能不知道,他俩八成是看不惯阿远在军校门门第一,故意捣乱,搞不好就是作弊,等我收拾这两个混蛋!” 何甫民未置可否,说了句:“兵不厌诈!” 张汉卿说:“得!你就这样打压阿远吧,他趁早得离开你!好好的孩子,年纪轻轻那么老成干什么!” 门里传来俞灿和阿远的笑闹声,张汉卿说:“这才是他们那个年纪该有的!” 俞灿出门,正看见三位将军,立在门口不远处,俞灿转身就往反方向走,假装没看见,寿绍璋想叫住俞灿,谁知道俞灿越走越快,一溜烟儿小跑,不见人了。 张汉卿拍手大笑:“小俞医生是个有趣的!”良久,正色问:“那帮黑狗将杀手审讯出什么来了?” 寿绍璋听说杀手是三拨人,一波是日本人,一波是……中国人,另一波是自己人,没查明就直接杀了,非要说是赤匪? 一波是日本人,没毛病了。 一波中国人,是哪条线? 另一波自己人?上头故意试探! 真让人心凉。 张汉卿比了个三的手势,何甫民转身挡住,寿绍璋微微摇头。 第31章 抗日战线统一 一周前,委员长裁撤张汉卿的一部分军权,派何甫民去剿匪。 两周后,军代会。 张汉卿同何甫民、寿绍璋意见不合,突然怒吵,愤而离席。 张汉卿叫身边秘书起草文件:“老子还是三军司令,敢同我叫板!寿绍璋降职一级,立马滚回上海,何甫民连降三级带着他弟弟一道去福建考察。” 众人未见过张汉卿动怒,纷纷执行。 俞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表哥匆匆安排回上海,唯一有慰藉的是何甫远伤情未好,总座亲自过问多次,如今同何甫远、何甫民将军一道回上海。 俞灿觉得这段日子,同龄人太少,每日都是一些严谨的老头子,每天都绷的很紧。 俞灿几封电报告知金敏成自己动向。 飞机上,寿绍璋闭目不言,何甫民更是闷葫芦,回头看去几位副官正襟危坐,就连受伤的何甫远都是大家子弟的军人坐姿。 俞灿百无聊赖,小声凑过去对何甫远用法语说:“我听说张司令还同你兄长动手了?表哥还拉架来着,谁打赢了?我觉得张司令打不过你哥,医院有人说总座骂了十几个娘希匹。” 何甫远第一次听到俞灿地道的法语,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前方几位兄长可能睡着了,法语说:“不知道,别问!” “你在法国哪里留学的?” “我没出过国,我的法语是一个小中医教我的。” 何甫远的回答让俞灿大吃一惊:“你没出过国,法语说这样好!语言天赋!你给我讲讲你为啥离家出走?我听张司令说你还是个团长,那你好好的小将军不当,为啥离家出走?” 何甫远叹口气,转过头不看俞灿,上了飞机才知道她竟是沪上财神俞家的小姐。 俞灿见何甫远不理她,换了中文继续说:“你闯祸了害怕所以不敢回家?你给我讲讲呗,飞机时间太长了,我帮你参谋参谋。我家小哥和阿琛哥闯祸了,都会找我想主意,你们都在航空军校和讲武堂,应该认识啊?” “俞昭是你哥哥?”何甫远问。 俞灿点头,何甫远仰头望天,彻底无语,果真很像,都是话唠。 寿绍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听到俞灿的话说:“你不如给阿远讲讲你是怎么从去香港的轮渡逃下来的,哼,离家出走,你最有经验!” 俞灿悻悻怏怏,小声道:“不是都翻篇了吗?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大哥哥。” “撒娇没用,到上海,我安排船票,赶紧回香港,别让长姐担心!” 俞灿说:“大哥哥,你看到了,香港有医生的,不缺我,但是这里很多地方都缺灿灿这样的医生,我也能从实践中多学习,我平时不靠谱,可医术上半分不曾马虎,我能做很多事情……” “别和我说!同你长兄说吧!他送你回香港。”如今寿绍璋连俞曜的名字也不肯叫。 “啥?大哥哥救命!”俞灿起身拉着寿绍璋的手,撒娇。 “去坐好!”寿绍璋说。 何甫民也醒了,回头望向弟弟,说:“阿远,你知道何家家法离家出走会有什么下场吗?” 何甫远顿时脸色惨白。 何甫民对寿绍璋说:“有时候,我觉得舍弟和汉卿很像。” 寿绍璋回头看了看,说:“汉卿兄命好,家里没有你这样严苛的兄长,汉卿兄命不好,家里没有你这样严苛的兄长。” 何甫民难得一见的苦笑。 俞灿听的云里雾里,忽而观察到何甫民左手微颤,不经意抚胃,然而面色看起来没有半分不适。俞灿大胆上前,问:“您是不是胸痛?” “老毛病,无碍!” “我帮您看一下!”俞灿直接拿出医药箱和听诊器,随即拿出硝酸甘油说:“您有心疾,已经多年,更可能是天生,但后天保养不善,这个药您须得常备!另外您积劳成疾,得多休息保养,我写一个简单的药方,您得照做!” “好霸道的医生!和吉氏供奉诊断出来的差不多。”何甫民对寿绍璋说,言语里有赞叹,俞灿年纪轻轻确实医术不错。 俞灿直接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拿出钢笔,刷刷几笔,写完药方,折好给何甫民。 寿绍璋打趣:“只怕你的字,你何大哥不认识!” 何甫民打开看:“每日三笑,三剂良药,笑到病除。早一剂,晨起勿看公文,中一剂,午睡一定安排,晚一剂,会议尽早结束,不得熬夜。 备注:以上三剂均需药引,请看下面小字。 只见俞灿写着:“别总生气,饶了我朋友阿远吧,他手术昏迷时都在说:哥哥,小心。” 何甫民笑笑,服下俞灿递过来的西药,将药方放进自己口袋,回头看两个小孩,说:“谨遵医嘱。” 下飞机后,寿府管家来接,俞灿开心,来的人不是长兄和晖哥,听说是委员长叫回南京开会,刚巧错开。 寿绍璋邀请何甫民来在寿家落榻。 俞灿更加开心,想拉着何甫远四处在上海转转,征求着家长的建议。 何甫远表面上不想去,可心里早就雀跃,他陪兄长在上海出差多次,可从未玩过。 何甫民看出小弟的意图点头应允,寿绍璋说:“天黑前回家!阿远的伤没好,不许喝酒,开车四处转转,不能乱走。” “明白!”俞灿忙不迭点头,带何甫远去吃司各特路的点心。 两个人走了,寿绍璋对左海凡说:“叫人跟着小姐,别去不该去的地方。” 何甫民笑着说:“阿远跟着,不会。” “把你弟弟给我吧,怎么教养这般好!”寿绍璋说。 两个人在书房,寿绍璋说:“甫民兄,明知汉卿的脾气,为何还戳他痛处,东北……” 何甫民写了一个“正”字,说:“这个字好啊,翻来覆去都是正。”然而他偏偏将“正”字斜放,半倒不倒。 寿绍璋上前看看,凤目圆睁,正字斜,为“反”。 张汉卿要反!反之前,将自己信任能够抗日的人撇清,以图后计。 俞灿请何甫远看马戏,吃点心,何甫远一副老成模样,只有垂眸吃点心时像年轻人,俞灿说:“你还想干什么?咱都可以!我有钱我请客,你开心就好!” “为什么?”何甫远看着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姐。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知道你的很多秘密!”俞灿小声说。 “什么?什么秘密?” “你挨打不仅是因为军校考试没考过俞昭和寿绍琛,还有其他的原因,你哥哥古板,却不是不尽人情,只不过心里的条条框框比我表哥还多!” 俞灿没说出口的话,是你考试前一天晚上你去接了两位受伤的学生,被追杀,接应学生的人就是你吧,你兄长提到吉氏中医,你提到小医生学法语,应该就是于汉民了,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你对朋友有情有义,在秘书处和打算出国却去而复返,心里都是家国大爱。 你从机场去而复返,张汉卿的两张机票,你是给两个学生准备的,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走!你书桌上写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你兄长狠戾严苛,你从未怨怼,是善良的人呢!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何甫远问。 俞灿没说心里所想,却说:“我的原因是,我小哥不是正经考试考过了你,才让你遭了无妄灾,我补偿给你!” “那倒不用,他俩是厉害的,有点东西!” “有啥?我小哥短时记忆不错,寿绍璋游手好闲,他俩指不定怎么串通抄答案呢!你等他俩回来,我大哥收拾他们!”俞灿下意识想说俞曜,然而却想起长兄如今像是半个汉奸…… 何甫远看过报纸,知道一二,眼看着女孩神色突然暗淡,故意岔开话题说:“你知道我哥为啥对我那么凶吗?” “为啥?你也不顽皮啊?” “我娘是苏州第一名妓,苏风风,我爹何大帅当年宠爱我娘,大宅院里做了不少坏事,现下报应在我身上了吧。“ “啊?你哥不分青红皂白,不像啊!” “说什么呢!我哥怕我学坏……” “哦。”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家。 三日后,全国报纸惊闻,张汉卿在临潼对委员长实行“兵谏”,扣留来陕督战的蒋介石,逼其抗日! 俞灿想去寿绍璋书房,却看见卫兵们神色惶惶,行色匆匆,兄长们却是要“讨伐”张汉卿。 俞灿不理解,何甫远也想替张司令说话,然而还没开口,被何甫民一巴掌扇倒:“有你说话的份!” 深夜,俞灿借着月光,看向张汉卿送的口琴,反复把玩,冷不防抽开口琴外壳,看到里面还有夹层,夹着一张纸,俞灿小心拿出来。 小阿远,好好跟着你兄长,他是文韬武略德才兼备的将军,比跟着我有前途。哥俯身去当通往东北的桥,等你们从我身上踏过,挥师北上! 小阿灿,抗日胜利时,别忘了到我坟前叫一声,汉卿哥哥! 第32章 考试 傍晚,俞灿给俞昭和寿绍琛所在的航空学校打电话。 俞昭和寿绍琛都来接电话。 因为接线员说上海的一位女士,俞昭下意识叫了声:“梅姨”,随即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试探性问:“哥?” “嗯!你在学校怎么样?没有混淘混闹吧?”俞灿学着长兄的语气,然而并不像! “灿灿!”俞昭惊呼,寿绍琛也趴在电话旁边听,突然说了句:“你怎么在上海?你不是在香港吗?” 俞灿说:“你们都在国内玩,把我放在香港,有点不够意思吧!” “我们玩!我们……”俞昭一时头大,想责怪幼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够什么意思!你在曜哥哪里?不对,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你在我大哥那儿?”寿绍琛问。 “恭喜你!答对了!不愧是作弊考了第一的人!”俞灿带着嘲讽! “别胡说,谁作弊了?你打电话要干什么?”寿绍琛问。 “哈哈哈,别恼,两个事,一是你把你在上海的堂口的人借我用用呗,二是让你们帮个忙,你别第一了,你和我小哥的把戏,我闭眼睛都知道咋第一的,把第一给何富远吧,他最后一年要毕业了,满足他全部第一的愿望吧!” “你还认识何甫远?”寿绍琛抓住了重点。 “啊!他兄长和他就在你家呢!” “他们来干什么?”寿绍琛反问。 “别紧张,人家不是来告状的!是工作任务。” “那和你有啥关系?让你来说!”俞昭问。 “他哥是真的法西斯,他考不了第一,他哥要他命!你们门门功课第一的人不是会发一把剑和勋章之类的吗?他哥需要!咱家又不缺一把剑,那大表哥收藏那么多名剑。” “那是荣誉!”寿绍琛说。 “你少来!荣誉都在为国为民做出的事儿上,在那一把剑上?在勋章上?别沽名钓誉了!”俞灿难得引经据典。 “行!咋还给他?我和你小哥退学,还给他?” “啊!还得退学?那……那算了。他可太可怜了,背上都是伤,陈年旧伤和心伤,早上吃完饭,他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何将军一巴掌给他从楼上掴下来……啧啧。” “人家背上有伤你咋知道的?”寿绍琛问。 “我……我是医生,我给他取过子弹,后来……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那这个满足不了,你那个堂口的人可以让我使使不?威风威风?” “使不了!威风什么!赶紧去香港!”俞昭抢过电话说,并且交代:“有点分寸,人家暂住,你那么热心凑上前干什么?” “我……他生的好看,我就想凑上前,他比你和阿琛都好看,再长大一些,说不定比晖哥还好看!” “你说的是什么话?女孩子也不害臊。” “你们俩谁我没看过!医学课人体我都画过啊” “你!”寿绍琛说不过,给了俞昭一杵子说:“当时谁让她学医学的,学化学和物理不好吗?” “我打电话,你们一个要求也不满足我?是不是好朋友了?” 寿绍琛叹气说:“我让虎子偷偷去找你,你有啥事吩咐他做,别惹大祸啊,小来小去,我哥睁一只闭一只眼就当看不见了,你的研究生赶紧申请!”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还有!何甫远能得那把剑和勋章,我和你小哥比他小一级呢,还有……你有空解释一下,何甫远考试前确实是生病了才影响考试,阑尾炎,坚持着考试,你小哥还以为是哪家清贫学生,怕伤了他面子,塞他床底下不少钱让他去看病,谁知道他是何将军的幼弟……看不出来。” “那他把钱拿着了?” “根本没有!一个不长眼的教官想密下这笔钱,考试考一半诬陷他偷钱,你小哥出来作证的,是以他俩都没答完,我才第一的。”寿绍琛解释,随即说:“要是他兄长不通情理,你就说我俩作弊吧,我和你小哥写个检讨啥的!” “我不写,要写你写!”俞昭嘴硬说着“就是正经军事策论考试,那小子也不见得第一。” 俞灿笑着说:“知道啦,知道啦,你们是航空三杰还不行?那个教官太坏了,改天我去给你们送衣服和吃的,咱教训他!” “好好好!你在家听话啊!” 挂下电话,俞灿一回头,正看见何甫远,俞灿瞬间撅起嘴,说:“你偷听我讲话!” 何甫远是有些感动,有些不自在说:“我刚到。” 俞灿抬腿要回房,何甫远说:“不用帮我解释了,我不回军校了,大哥身体不好,我回去帮他。” “啊?我表哥不是都向何将军要你在他麾下了吗?我表格也严厉,但和你大哥不是一个级别,你再和阿琛哥一对比,我表哥不知道怎么宝贝你呢!军饷也高,不会向你大哥,克扣你零花钱!” 何甫远嘴唇依旧有些白,轻轻咳嗽着笑说:“寿军门麾下强兵众多,我大哥那里需要我,那无论如何我得回去!” ———————————————————————————————————————————— 今年高考结束,忽而突发奇想,来个考试版番外。 如果弟弟妹妹都在一个班级会怎样? 小剧场: 民国第一实验小学。 老师布置完作业,宣布明天期末考试,一时间哀鸿遍野,也有人淡定自若,所谓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不忧的,比如何甫远。 忧的,比如俞灿担心国文,寿绍瑾担心所有科,俞昭、寿绍琛大概是虱子多了不痒。 俞灿对同桌何甫远说,帮我给国文画画重点,我今晚回去背背。 何甫远傲娇,摇头走了。 俞灿一脸沮丧。 寿绍琛在后面看在眼里,捅捅俞昭说:“你有没有觉得何甫远总当第一,有点烦人!” 俞昭想了想说:“他是总排名第一,也不是科科都第一,你看生物、化学,灿灿就是第一。” 寿绍琛说:“那倒是,问题是她国文上次还没及格!” 俞昭:“那也不想让那小子得第一。” “行!” 俞灿回家磨着俞晖给国文划重点,突击复习。 寿绍瑾拉着寿绍瑗让她想办法帮忙。 寿绍琛和俞昭非得扯着何甫远一起打篮球…… 成绩出来后! 俞灿国文终于及格,且得了乙等。 何甫远还是第一,但有几门不是满分,回家被揍了一顿。 俞昭和寿绍琛一个凭借照相机记忆法,一个凭借着高超的笔记法也算说的过去。 寿绍瑗当之无愧是文科状元,至于寿绍瑾,嗯,她和寿绍琛换了试卷,所以……最后垫底的人是寿绍琛。 班级成员: 抽风式学霸组合: 俞昭 寿绍琛 偏科小可爱:俞灿 文科大佬:寿绍瑗 平平无奇:寿绍瑾 体育特长生:左海凡 文艺委员:华妍 团书记:金敏贞 生活委员:于汉民 小学神:何甫远 第33章 深夜交谈 已经很晚了,俞灿还没睡,三天后,寿绍璋给她买回香港的船票是三天后。 还特意“关照”两位亲兵保护俞灿。 俞灿已打开房门就看见亲兵,心里厌烦的很。 打开窗子,用绳子爬到楼下,一回头左海凡长身玉立,站在身后,微微笑:“小小姐,我劝您别动歪脑筋。” 俞灿歪头:“你能怎么样?” “小少爷从小顽皮,又在帮派寄养过一段时日,家里让他觉得不自由,每次他逃走,都是我带回来的,也是我从军门手下救回来背回房的,这其中的过程,您一定不想试试,但如果想,我也不介意。”左海凡说着平淡不惊的话,但句句透着凉意。 俞灿伸出手想要撒娇讨好,左海凡后退一步说:“这招对俞二少爷用过,我可不信,您别忘了,之前您打碎那位警察的满口牙,还在我这儿当证据呢!” 俞灿深深看左海凡一眼,靴上带后花园的泥,说:“这么晚,你为什么不休息?你为什么从后门回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瞒着我大哥哥?” 从俞灿回国,左海凡见到俞灿第一眼时,就觉得这孩子眼明心亮,而且算计不少,只怕不输瑾小姐,但多年的经验怎会被毛头丫头吓住:“那我们一起去军门那里说道说道!” 俞灿沉默,泄了气说:“大哥哥最近好忙,我不想添乱。” “你也知道军门忙,逼上抗日,如今西南、东南乱成一团,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各种游行,打不得又伤不得,真真难办!” “学生们也是爱国!何况,如今日本欺我土辱我国民!怎么能容得下课桌。”俞灿不服气。 “那我们是为了什么呢?战死疆场为的是给你们铺平课桌啊,我的小小姐,你看看泱泱华夏几千年历史,战争总有打完的一天,而剩下的国家建设,需要你们去完成……军人的使命是保家卫国,学生的使命是好好学习,不对吗?” “可我……可我不是学生了,我是医生,我的医术不错的,我每天也在专研医学……我更有价值的地方,是医院,是前线医院!”俞灿说出来心声。 左海凡盯着说话还带着稚嫩声音的俞灿,不知道小小姐算不算被拔苗助长的成功典范,幼时同大孩子一起学习,俞大少爷对功课抓得紧,她小小年纪就医学毕业,偏偏专业上还不是胡闹混日子,别家小姐要么相夫教子,要么奢靡享受,而她呢? 俞大少和俞晖走了一条一去不归的路,俞昭和寿绍琛少爷就要奔赴前线,俞烨在香港也为战备物资奔波,身边的保护她的保镖也被暗杀过几次,俞家就剩俞灿小姐和上次车祸后一直呆呆傻傻的俞暄少爷…… 左海凡说:“前线医院?小小姐,今天你能迈出这个院子,我一准儿枪毙了你门前站岗的卫兵,您想试试?” 俞灿判断这话的真实性,然而左海凡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军令如山,此时没有半分玩笑。 俞灿缩缩头,默默回去。 俞灿冲了一杯养神安眠的茶,走到寿绍璋书房前,敲门。 “怎么还没睡?” “大哥哥,太晚了,您得休息了!” “小丫头来命令我了,之前敢命令我的还是阿……”寿绍璋想说起寿绍瑗,然而提起,心就会痛,更怕俞灿难过,改口说:“别绷着脸,三天后,阿瑾和你一起去香港,你得回去考研究生,她也得继续学习!” “瑾姐她……她愿意吗?” “不愿意也不行,绑也绑上去!” 俞灿低头,往桌面上看了一眼,原来寿绍璋在给寿绍琛回信,想是他们要去昆明了,临行前,寿绍琛想回来一趟。 俞灿扫了一眼信,大致都是教训的话:幼时均一味说诳,长成亦必无所成就,对国家社会无补,国家何须有此国民,家庭何须有此子弟。望凡事立志向上,存极盛竞争心,不可一味贪玩,不温功课,恋家想亲,以致每事均落人后,不知羞愤! 句句严厉教训,不知道寿绍琛收到后会不会冷汗淋淋。 俞灿上楼,又悄悄爬上阁楼望星星,阁楼上也有人,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何甫远看清是俞灿,急忙道歉,小声说:“抱歉,我不该乱走,吓到你了!” “吓到我有什么!你要是吓到你大哥才算本事呢!” 何甫远笑笑说:“你在楼下说话,我听见了,你也不只是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啊!我道歉,之前以为你和那些舞会的富家小姐一般无二!寿绍琛和俞昭也不是纨绔,这句道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当面说。” “我家能出纨绔?你开什么玩笑,我大哥是校……他……!”俞灿没回俞公馆,可总有人偷偷往俞公馆后花园扔石头……俞灿又一次语塞。 何甫远望着天上,小声说:“我在家听说了俞校长的事,义愤填膺,就同家里的小侄儿随口抱怨,调侃了句‘文人倾心媚外,可见威矣‘。” 俞灿闻言怒视何甫远,刚想辩解一二,却听何甫远继续说:“我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后,听见这句话,拎着我没头没脸吊在厅堂好生教训,家法结束我趴在床上啜泣,我大哥厉声说,未知全貌,竖子岂敢评说!所以啊,俞灿小姐你心里既然明白,那清者自清,何苦自苦?” 陡然转折的故事居然是安慰自己的话,俞灿突然笑了,说:“你哥那么暴戾,居然没把你养成阴暗的性格,反倒像是个乐观的小少爷!” “你不知道吧?我娘在何府的时候,风头无二,我爹有求必应,我三岁小手一指,我爹就攻下一座城,原因是城中有家老人会吹糖人……我娘她……今日是我娘祭日。” 俞灿咂舌,怕勾起何甫远伤心事,说:“你别讲了,我给你讲个好玩的,关于俞昭和寿绍琛的,你听了开心开心。” 何甫远想了想说:“天太晚了,咱俩坐在这里不合适,你去休息吧,我等等再下去。” 还是个小古董。 不一会儿,俞灿上来,亲兵跟在后面拿着披风和小桌椅,还有一壶热牛奶和饼干、小蛋糕。 摆好后,俞灿又递过去一壶热茶说:“你们先去休息吧,不用看着我,有何小将军在这儿,我不会走。” 第34章 掩护你 亲兵不答话,微微鞠躬,然后退到阁楼下,喝些热茶取暖,然后站好。 何甫远看着这丰盛的夜宵说:“我晚上要是敢劳动别人,我哥能打扁我!” “你刚刚肚子都叫了,晚上没吃饱吧?我又不想睡了,陪你待一会儿,不用担心男女大防啥的,亲兵还在那边看着呢!我是开化,不是那么开放!”俞灿胡言乱语着。 倒好牛奶,慢慢喝,说:“你想娘亲了对不对?一个人看星星有什么意思?我陪着你看,你想讲就讲,不想讲,我们就看星星。” 良久,何甫远也喝了口牛奶,香甜暖到了全身,拿起糕点,有些甜腻,还有点吃不惯,可需要承认,是好吃的。 “何家本来子嗣兴旺,我也应该有几个弟弟和妹妹的。都是我娘……我娘是家族口中的坏女人,但她很会做糕点,晚上宵禁,我饿了,她总会给我做好吃的。 她十三岁就成了有名的扬州瘦马,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本来攒够钱赎身了,却被别人买进府送给我爹,当了十一姨太。 大夫人就是我哥的母亲,人很好,不管我爹纳谁进门她都安排妥当,当时得知我娘是被强买过来,看着我娘那样年轻,此时夫人也怀着身孕,医生说是女儿,一时心善,答应我娘,等老爷征战回来,她去求情,放我娘走,大夫人还准备好了盘缠和地契。 我娘临死前,总是念叨说:夫人知道我老家在苏州,夫人说她嫁妆里在沪上有个胭脂铺,铺面地契都给了我,夫人说她老家也是苏州,如今嫁到北方回不去,我和下头人说你是我远方妹子,铺子给你了,有时间回来,给我讲讲趣事。 我爹回来了,夫人果真去求情,当时我爹没见过我娘的样子,自是同意,但偶然见了我娘一眼后,便挪不动步,可已经答应了夫人,不能反悔。 坏就坏在那个胭脂铺上,先是二姨太娘家举报说胭脂铺出了革命党,后是五姨太说老爷征战半年未归,夫人一把年纪还怀孕有蹊跷,说是看见胭脂铺的人来来往往后院…… 我爹起疑,就问了一两句,夫人大户人家出身哪堪受辱,一急一气,孩子倒胎早产,母女巨亡。 彼时,我大哥还在军校,匆匆赶回奔丧后,就被外祖家带走。 我娘没走成,怀了我。她使劲手段,夺得我爹欢心,伺候我爹烧鸦片膏,几年间,我爹的几房姨太太横死的横死,休弃的休弃,他们的孩子也相继得了天花、瘟疫。 我爹重病,不得不接我哥回来料理家事军事,我哥当时自己已经闯出一片天地了,是讲武堂教官,回家发现家里乌烟瘴气,府兵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败战,祠堂里多了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牌位,大哥接管家里,还是管家支支吾吾说出家的五姨太还有个女儿养在寺庙。 然而大哥赶过去时,五姨太唯一的女儿也被人糟蹋死了。 我哥先安外,约纵连横,联姻保全,后安家宅,然而我娘根本没等我哥审,借着给夫人在祠堂上香的功夫,把我带到祠堂阁楼的楼顶。 我爹被人推出来,吓坏了,忙哄着叫心肝儿,我哥在下面指挥众人接着,我吓得哇哇大哭。 我哥镇定自若说:‘姨娘,您先下来,有话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人是我找人糟蹋的,所有坏事,我全认,只是大少爷,我问你一句,您想养他吗?’我娘指指年幼却被宠的无法无天的我,‘您要是想当条狗养就给你,要是不养,我就带走了。‘ ‘姨娘三思!小弟还小,凡事都能商量。’ 那天我娘狂笑,一把把我从阁楼上扔下来,我哥眼急手快一把接住,然而捂住我的眼睛,我听人说,我娘抱着夫人牌位将自己摔的稀烂…… 我爹受了刺激,没出半个月就离世了。 我被爹娇宠得不成气候,是以我哥去哪里都带着我,军队视察、开会,稍有不从,二话不说,直接拉过来教训……我怕我哥,敬我哥,我也……离不开我哥,我只有他一个至亲人了。” 俞灿看着何甫远的泪光点点滴滴,说了句:“你哥说的对,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但你娘不是坏人,如果非要评价,在我看来,是个无奈的苦命人……” “生时无人怀念,死时无人祭奠,确实是可怜人了……”何甫远说。 说到这里,俞灿突然想起来,今晚何将军回来很晚,以及刚刚左海凡脚上的泥,俞灿说:“快快快,跟我走!” “怎么了?”何甫远问。 “你娘有人祭奠,你兄长年年纪念!”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走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俞灿拉着何甫远,亲兵已经横七竖八都倒下了,显然,俞灿下了药。 俞灿拉着何甫远果真从寿家逃出去。 书房暗处,左海凡问寿绍璋:“军门,我去……” “不用,灿灿不忍连累别人的,早上就回来了!” 俞灿骑上摩托车,带着何甫远疯狂兜风,去帮派找来夜晚监管赌场的高黑虎,询问一番后,在隔俞公馆几条街的胭脂铺停下,高黑虎一阵捣鼓,打开胭脂铺的门,大厅赫然立着牌位,挽联鲜花如新,香火不断,有人定期祭拜。 何甫远跪倒磕头。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但我说你哥狠戾的话,我不收回!你为啥给我讲这个故事?你可不是愿意分享家事的人!” “你明知道,我在助你一臂之力,你走吧,咱俩分头走,我给你引开跟着你的人。我在南京时,查了一下你,听说天津、北平有位佟医生,在教堂、道馆、甚至街头免费看病,广施良药……我想了很久,世家之女不谙世事,被汉卿哥扣住自然说得过去。 可晚宴之上,借鞋跟坏掩盖枪声,你想救谁?你有想法,有志向、有抱负,快走吧!和平之时我们再相见!”何甫远眼中闪过机警,然后从衣兜里掏出来那天晚宴俞灿为了让那个散传单的人有机会跑出去,用消音手枪打掉了灯后留下的子弹。 俞灿事后几次回到酒店,但一直没找到子弹,生怕留下隐患。 “你给我打掩护,让我走,你哥和我大哥哥不会放过你!” “那怎么办?再打一顿吧,他们正是用人的时候,总不会要了我的命。放心,这枚子弹只有我发现了。”何甫远耸肩故作轻松。 “你怎么发现的?是不是我不出手,你也想打掉那个耀眼的灯?”俞灿问。 何甫远不说话。 “谁说我要走?你没见识过上海的繁华吧!走!我带你疯一圈!”俞灿拉着何甫远,一头扎进高黑虎管辖的赌场。 这一夜,俞灿放肆疯玩,赌场、戏院、书寓、歌舞厅……那些何甫远在报纸上见到类似字眼都会避过眼神,甚至倒扣报纸的地方,俞灿带何甫远一一逛个遍! 何甫远笑起来的时候,俞灿总会看见俞昭和寿绍琛的身影。 第35章 妹不教,兄之过 俞灿放肆疯玩,回来天已经蒙蒙亮,倒头就睡。 直到窗外传来阵阵低沉敲击声,还有闷沉的呻吟,让人不寒而栗。 俞灿披衣坐起,看向窗外。 一根粗大的木杖静静地躺在地上,刑凳一应俱全,等待着执行军法的工具。 看护自己的亲卫颤抖得更加厉害,但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每一杖落下,都伴随着亲卫的一声闷哼,但始终没有发出太大的叫声,只是紧紧咬着牙关,忍受着痛苦。 俞灿瞪大眼睛,匆匆跑向楼下。 “大哥哥!我没走,我在家!你为什么打他们?”俞灿气势汹汹地问。 寿绍璋坐在那里,批改着军报,头也没抬,只是挥了挥手,几个亲卫就把俞灿拦住,不让俞灿上前。 “这不公平!与他们无关!大哥哥!”俞灿继续叫嚷。 寿绍璋没理他,左海凡上前说:“小小姐,请回吧,上楼吃早餐!” 俞灿看着亲卫臀背已经血迹斑斑,甩开左海凡说:“吃什么早餐,为什么打他们?大哥哥你不能不讲道理,这和专政独裁的暴虐者有什么区别?” 左海凡闻言喝道:“小小姐!” 寿绍璋放下军报,起身,走到俞灿身前,高大的身影威风凛然,让俞灿不由得退后两步。 寿绍璋说:“中间那个刑凳,给你留着,你现在过去,能赶上和他们一起!” 大庭广众,花园中央,挨军棍,奇耻大辱。 俞灿憋得脸颊通红,然而抬起头,眼中带泪:“先生说:“心有所戒,行有所止。无故而逃学,罚诵书二百遍;伤害生灵、毁物偷盗,加扑挞,仍罚其父兄。 瑗姐说,先生的道理学生不解,方才主要责罚书童,然而书童说了并不算,全听主人家的安排,但先生说责罚其没有做好陪劝之主责,如今责罚两位兄长没有做好督陪之主责。 学生斗胆问,逃学、毁物主责在书童还是兄长,若是书童,那此时鞭笞兄长不该,若是兄长,那刚刚书童实属冤枉……” 俞灿是知道怎么拿捏寿绍璋的,提起寿绍瑗,寿绍璋总能破防,心下软了又软,果真沉默。 “而今,星宝斗胆问,若是罚星宝,就能免他们责罚吗?他们还剩多少军棍?我能替!” 寿绍璋看着幼妹,拉着俞灿站在刑凳不远处,说:“星宝,你长大了,哥不打你,但罚你在这儿看着,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带给身边人的是什么?上位者的所思所行,可曾考虑后果!” 寿绍璋扔给俞灿一份桃色小报,报纸上赫然是她和何甫远的背影,然而标题确是《国家存亡之际,沪上军门之妹深夜狎男倌》 俞灿惊得咽了口水,是谁编写?是谁跟踪?拉大表哥下水? 军棍责打继续,俞灿却想起何甫远兄长的封建守旧,要是看见这个还得了,俞灿惊惶看向寿绍璋和左海凡。 很明显,俞灿的表现决定了何甫远的兄长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俞灿回头,站在那儿,看着军法执行,每一棍心里都万分愧疚。 伐谋之道,攻心为上,俞灿提起寿绍瑗是攻心,然而攻心这招,大表哥算是给用到精髓了。 军法结束,俞灿看着几名亲卫血肉模糊,俞灿自己几乎站不稳,跌坐在地上。 早饭,寿绍璋仿佛什么也发生,给俞灿夹菜。 俞灿的眼泪簌簌落下,寿绍璋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说:“哭,哭完再吃!” 俞灿的眼泪擦也擦不干,说了句:“大哥哥,灿灿难受,可以不吃了吗?” “不行!” “那何甫远……” “吃饭,别问!” 俞灿算是见识到寿绍璋的本事。 长兄们都这样难搞,可我是幼妹啊! 俞灿放下碗筷,起身跪在餐桌前。 幼妹也有幼妹的本事。 寿绍璋说:“我不罚你跪,起来!” 俞灿不动,还是跪在那里,寿绍璋不理她,吃完饭离开餐桌回书房,问左海凡:“那小家伙呢?还跪着。” 左海凡点点头,寿绍璋说:“罢了罢了,俞大少给我留的麻烦,心思也大差不差。” 左海凡说:“俞大少不会当着您的亲兵面大呼小叫……说到底,还是您宠过头了!” “小丫头嘛!能掀出多大风浪!”寿绍璋走到餐桌旁,拉俞灿起来。 俞灿死活不起,寿绍璋半威胁半吓唬说:“那我传家法了!” 左海凡适时说:三指宽一指厚的黄梨木板,能抽起一层油皮,小小姐我劝您别试!” 俞灿不说话,满眼含泪盯着寿绍璋看,长睫微动,滚落一串串泪珠。 手心带汗,抓着寿绍璋的衣袖,不说求饶也不说硬话,就可怜巴巴望着。 终于,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败下阵,说:“起来,吃饭,报纸没人看到,是阿瑾发现了带人给人家桃色小报主编一顿教训,现在那主编还在医院……” “所以,就这一份?”俞灿问。 “就这一份,早上你何大哥带阿远去祭奠他母亲了,你昨晚的“安神茶”孝敬给他,是以不知道你们两个半夜出去胡闹!” “啊!啊?”俞灿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弄巧成拙了,怎么会不知道出门,那个胭脂铺,那个锁,是高黑虎撬开的…… 救命!俞灿起身,拉着寿绍璋,说:“小凡哥,快备车,十万火急!”俞灿顾不得膝盖疼痛,拉着寿绍璋往门外跑。 “你阿姐也没事,教训主编我没追究。”寿绍璋不明所以,以为是俞灿担心寿绍瑾。 俞灿说:“哥哥,何大哥八成知道我们晚上出去玩了,他能打死何甫远不?” “取决于你们去哪儿了?” “就……我小哥和阿琛哥偷摸去过的地方,我都去了……” “俞星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胭脂铺,倒是寂静得很。 何甫远盯着损坏的门锁,却审视屋子里没丢东西,倒是多了香火,回头看向何甫远,何甫远低头后退几步。 “你昨晚宵禁后还出门了?”何甫民问。 没等何甫远想好谎话,俞灿冲进来说:“没有!没有!” 何甫民不知道俞灿怎么找到这里的,回头,寿绍璋说:“何教官您别看我,我也想收拾这小家伙,奈何下不去手,劳驾您了!”说完,拉着何甫远出门,李代桃僵这招也用的娴熟。 “你等等!”何甫民叫住寿绍璋。 俞灿眼珠子一转却说:“您还是教官?我大哥哥的教官?就是老师了?失敬失敬!那这样的大事,说到底还是我大哥哥御下不严,你和他好好聊聊,毕竟妹不教,兄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俞灿拉着何甫远快步跨出门后,一路疯跑走远。 “你这幼妹……”何甫民听着她一番妹不教,兄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逻辑,哑然失笑。 寿绍璋拱手:“让甫民兄笑话了,小妹顽皮,确实是兄之过!” “少来,人家把帽子都给我安上了,是我之惰!我勤快勤快,问问,寿军门,昨夜他们出门了?” 最后还是寿绍璋扯谎,说:“不曾!” “那是……” “是我家中小妹,比星宝稍大一些,我已经教训她了。” 何甫民轻哼一声,出门,说:“绍璋,论扯谎,你可不如令妹!” 这件事算无疾而终了。 下午,寿绍璋在机场送别何甫民兄弟。 两日后,俞灿和寿绍瑾登上去往香港的邮轮。 寿绍瑾说:“来吧,我大哥让受伤的亲兵亲自押送!你怎么好意思跑?” “你打算怎么跑?”俞灿问。 “我就没打算跑,我要去香港!现在只有敌人只有一头了,全民族抗日,我姐的香港交通线我来恢复。” “哦,那我和你一样!” “什么?” “交通线我不懂,我只是想长姐了,我得看看长姐的身体,更得检查一下金敏贞的身体!”那一份桃色小报让俞灿意识到回上海始终被外部人监视后,有人在提醒自己,很明显不是寿绍瑾,那会是谁? 自己决不能暴露,那就消失一段时间。 双十二事变后,日本商会安静的可怕,太安静了,反常有妖。 “金老师怎么了?” “她脑子有病!”俞灿头也不抬答。 “你脑子才有病!俞灿,你本来应该和长姐一道回去,如今民国二十五年(1937)的元旦都要到了……长姐给你屁股打开花,可没人求情!” “长姐不会!” “你等着瞧!我指定看热闹!” 俞灿看着寿绍瑾的样子,突然笑起来。 那天送完何甫远,俞灿一直不越雷池一步,连坐姿都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 左海凡透过后车镜看一眼,军门、俞董事长、俞校长当年都是严肃谨慎的人,是怎样养出这样鬼马精灵的小孩子! 从车上下来俞灿更是偷眼观察寿绍璋,寿绍璋也故意板起脸吓唬,倒是寿绍瑾一早就等在花园里,寿绍璋点着俞灿额头说:“到香港,看长姐怎么收拾你!” 俞灿见寿绍璋抬手下意识往后躲,花园里的寿绍瑾没听见,只看见自家兄长抬手,一个箭步窜过来,挡在俞灿身前说:“哥,你歇歇,我揍她!”说着直接拎俞灿走。 边走边说:“反了你!还学会晚上带美男出去玩,小凡哥,你把家法拿我屋里!”越走越远,寿绍瑾继续说:“你看我不打扁你,有美男你都不晓得给我打个电话一起!” 俞灿抱着寿绍瑾胳膊,突然想,寿绍琛是寿家幼弟,平时那么油嘴滑舌,到了真格的,但凡有自己三分油滑,都不会挨打! 第36章 对长姐坦白 俞灿到香港码头已是下午,在船上就看见岸上人群中气质不凡的华妍和金敏贞。 在人群中找长姐,没有看见。 俞灿迫不及待下船,拉着金敏贞看来看去,看上去是好了不少,然后抱起华妍转圈,华妍调侃:“小姐别闹了,你想想怎么和大姐解释吧。” 香港俞家别院,俞灿悄声悄息进来,大姐一如往常招呼寿绍瑾和俞灿。 洗澡,换衣服,准备吃饭。 饭毕,俞灿叹口气,直接到姐姐的书房,举着戒尺,跪好。 俞烨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俞灿开口:“姐姐尽管问,星宝尽吐实言,不敢有半句假话。” “当真?” “姐姐可验。” 俞烨拿过戒尺,问:“你们长大了,姐姐验不清。” “星宝可以骗所有人,绝不骗姐姐。” “你为什么折返回去?” “做瑗姐生前未尽事,也帮姐姐……姐姐打通接下来要运输货物的渠道。” “我运什么?” “棉衣、药品,还有……还有战时特供品。”俞灿低头答。 俞烨举起戒尺狠狠打在俞灿手心,俞灿吃痛倒吸口气,然而还是摊平手,继续说:非是姐姐隐藏的不好,而是,而是三年前小妹从瑗姐那里、也从她同学那里掌握了先机。此事,瑾姐亦不知。” 俞烨继续问:“你也加入党派,去北平和天津是参与这些?” “小妹没有。” 又是一戒尺。 俞灿眼中有泪,忍不住搓搓手心,继续摊平手掌,说:“小妹没有,答应过姐姐的事。小妹不会。” 还是一戒尺。 俞灿隐约带着哭腔,然而眼睛迎上长姐:“小妹没有。但小妹有私心,也许在哥哥姐姐眼中,国家为重,但在灿灿这里,家人为先。 瑗姐死在灿灿怀里,犹在眼前,灿灿责怪自己的从不是家国大业灿灿不知,灿灿责怪自己医术不精。 灿灿带孩子逃跑,长姐的担忧,长兄的挂怀,灿灿都知道。 长兄轻而易举从长姐手中抢夺了俞家生意,和日本商会来往频繁,长姐没打死大哥,反而带着小妹避去香港,所谓何来? 不过是长兄和长姐几番权衡,而日本商会却以灿灿和两个孩子紧紧相逼。 灿灿想的不只是不拖家人后腿,灿灿更想深入其中保护家人。 长兄也好、晖哥和小哥也罢,他们躬身入局,成为挽救国家大船的舵手,那灿灿站在身后,同长姐一起,保护家人,不行吗?” 俞烨扔下戒尺转身就走。 俞灿膝行几步,从后面抱住长姐,说:“姐姐一直保护灿灿,保护哥哥们,姐姐太累了,灿灿和姐姐站在一起,或者,或者灿灿可以站在姐姐身后,灿灿不对姐姐说谎,姐姐别走!” 良久,俞烨想要挣脱俞灿,俞灿慌了神,抱着俞烨大哭:“姐姐,别走!打灿灿骂灿灿都行,别不理灿灿!灿灿知错,姐姐说的灿灿都认,姐姐动手灿灿认罚,姐姐,不许走!” 俞灿进来前受了金敏贞点拨,你们都飞走了,你姐姐怕她保护不了你们了。 俞灿孩子气突然上来,蹭着跪到俞烨身前,站起身,像个丢东西的孩子,胳膊盖住脸,无助大哭,手里却死死拉住俞灿衣角。 这样大的哭声倒是把寿家嫂嫂哭来了,敲门说:“长姐,别气了,阿灿刚回来,咱慢慢和她说。” 这世上俞灿敢说,最了解长姐的人,就是自己。因为最爱你的人,总是会被轻松拿捏。 俞烨终究是心软,擦擦俞灿的眼泪,俞灿却不断抽噎问:“姐姐可不能生气了罢,灿灿没扯谎,说的都是实话,姐姐也不打灿灿了罢。” 俞烨没说话。 俞灿说:“姐……姐,要不打屁股吧,灿灿……手疼,呜呜。” 俞烨扯过俞灿手心看,轻轻揉。 一个月后,金敏贞离港,离港的缘由是,她对长姐俞烨说:“长姐,我想问问晖少爷喜不喜欢我。” 俞灿觉得这个理由万分荒谬。 然而俞烨同意了,甚至还问华妍的意见,华妍也很想念俞昭。 俞灿说,敏贞,你弟弟我叫不回来了,你去收拾他吧,半年,最多半年,你必须手术,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金敏贞抱抱俞灿说:“阿灿,老师的那些古董是国之瑰宝,现在国家正乱,等安定下来,让普通人也看看皇家器物,这些东西,如今都在你别墅公寓的地下室了,劳你受累看护。” 倒是俞灿带着孩子送华妍时,华妍抱抱孩子,对俞灿说:“我也有礼物,你去咱的那家高端服装店看看。” 俞灿流着泪送别,问长姐:“姐姐,为什么让她们走啊?” 俞烨挥手送别,说:“因为,姐姐,也有私心,希望她们能照顾姐姐的弟弟们。” 更因为这份私心,希望在动乱时候,他们彼此都不留任何遗憾。 因为当年大弟的遗憾,俞烨再也不能帮大弟弥补。 小剧场: 俞曜有位自小订娃娃亲的秦家姑娘。 是个温婉娴雅,饱读诗书,明媚有趣的人,只是家中封建守旧,都是请西席先生在家中教授,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却是自学英语、法语,然后在家中翻译书籍。 时常将翻译稿给俞烨看,俞烨也就拿给俞曜。 都是青葱年少,俞烨知俞曜喜欢,就经常邀请姑娘来俞家讨论诗书,俞曜偶尔在连廊那头有意无意走过。 俞烨会心一笑。 俞曜和俞烨去留学,俞烨几次让父亲去做秦家工作,带着秦小姐一起,秦小姐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未出阁女儿家怎么说的出口。 一句,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后来,他们大洋彼岸,长通书信。 俞曜的信中多是照片、风景,还有就是年轻的理想。秦小姐回信中多是向往、期待,以及翻译更多的书籍文字稿。 然而,父亲重病,俞家岌岌可危,秦小姐家里姨娘当家,想要退婚,秦小姐不愿,她只身一人来到俞家,对俞烨说:“烨姐,聘为妻,奔为妾的道理我懂,我会等,我会说服家人。” 俞烨:“阿曜马上回来,我代爹爹去提亲。” 亲提了,父亲去世了,为子守孝三年。 秦小姐安心待嫁,翻译了一部又一部书,她说,以后我想出去看看,有了这些书,我也希望更多的闺阁女子出去看看,去真正感受一下自由、平等。 秦小姐翻译的很多红色书籍被俞曜收藏,只怕是俞曜的启蒙书。 这姑娘死于等候的第三年,死于霍乱,嫁衣都绣好了。 秦家守旧古板,非要烧掉她的书,也不许她葬入祖坟,俞曜把她的书籍当嫁妆,执新婚礼将她娶回俞家。 之前,俞曜红着眼问;“姐,我想将秦小姐……娶……娶回俞家,我喜欢她。” 俞烨思前想后良久,拿出母亲留下的梳子和镯子,说:“走,姐姐陪你同去,姐姐给她梳妆,你给她戴好镯子。” 第37章 七七事变:离与归 俞灿从香港医院下班,再去香港自己出钱开的服装店时,那些姑娘们认识俞灿,可俞灿几乎认不出她们。 每一个姑娘都自信漂亮,像极了书香门第的小姐,甚至还会些拳脚,俞灿亲眼看见有个男顾客调戏被踢了出去。 姑娘们七嘴八舌感谢着俞灿,一位说:“我会算盘,算账可快了!最近几个月都没出错。” 一位说:“您给我请了大师傅学习,我画的衣服花样更好了!” 一位说:“我们每天都学功夫,您请的武馆的女师傅很厉害!” 一位说:“我还跟教会嬷嬷学英语!” 俞灿终于插进话说:“是华妍小姐请的,是她找的,是她……” “华妍老师说了,是您和俞董事长,前几日俞董事长还来做了好些衣裳,有几件我一看尺寸,就知道是您的。” 没想到当初意外救出来要被卖去当慰安妇的姑娘,如今这样优秀,每个人,尤其是女孩子,真的需要受教育和见世界的机会。 “对了,华妍老师给您留了一封信。” 俞灿打开去后院看。 “阿灿,见字如晤! 我给你留下的礼物,喜欢吗? 你对我说,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女孩子不应该被思想困住,不应该被婚姻困住,不应该被孩子困住。 如今没有什么能困住我,我是去奔赴我的爱情。 而你救的女孩子们,也会奔赴你给她们的灿烂旅途。 而你,要奔赴的是什么呢? 我想不是限于尔虞我诈的谍斗,不是,而是医术。 你天生该是医生,是拯救者。 你选医学,我以为是长兄长姐之命令,是女承父业的延续,是严厉老师的托举…… 然而,当我回想你一遍遍背诵医学药学典籍,一次次尝试手术步骤,一天天专研药理时,我觉得你是喜欢的。 可当你看见红色会晕,拿起刀会手抖,你夜夜懊悔、日日偷偷流泪,直到治愈了自己,战胜自己后的所向披靡,我才知,你是热爱。 还有你心里的家人,每次梦魇,我都听你声声唤长姐,每次遇到难题,你都会说,要是我哥哥在,就会如何。 你爱的是国家,但更爱家人,更想守着家人,我见过你给我鼓励和支持的微笑,更见过家人团聚时,你无拘无束的笑。 我守着俞昭,催促他尽快同你团聚。 于美术,我是喜欢的。 但你要说热爱,我竟想起了和俞昭险中求生的日子,破解谜题的快感,我热爱的,也是拯救,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拯救。 之前,我从不能给你任何建议,今天,我终于能写出我的建议。 阿灿,寻你所爱!专研你的医术药理! 将你的知识传给更多人。 至于其他任务,交给更爱这个任务的人,比如,金小姐。 问长姐和嫂嫂安。 另,思思古文常背错,湛湛数学题全对时候也少,寿家嫂嫂太过宠爱,你有空多管教。 祝好! 华妍手书。” 居然是如此白话的信,俞灿以为上来就得写云云拜秉,长姐真的好会因材施教,短短几个月,就让华妍这样自信和骄傲。 俞灿能管教小孩,不一起闯祸踢坏玻璃就不错了。 至于思思和湛湛,嗯,怎么说呢,俞灿觉得学习好像确实不如寿绍瑗,至于金长庚小时候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但那个老狐狸很聪明啊。 两个智商超群的人,生的孩子却普通,都是负负得正,难道正正得负了? 晚饭后,小孩子们在楼上玩,俞暄经过上次惊吓后有些木讷,长姐带着几乎周周都求医,反倒是能和善湛善思一起玩耍了,俞灿在楼下凑过去小声问长姐和嫂嫂:“是不是思思和湛湛不聪明?” “怎么不聪明啦?”长姐觉得莫名其妙,反问俞灿。 “那之前我记得小哥和寿绍琛背诗可快了,那我玩算盘,做数学正确率也很高啊!” 寿家嫂嫂不答话,俞烨捏捏幼妹的脸说:“阿昭和阿琛前脚背,后脚就忘了,你是数学好来着,那文章诗词,到现在也是囫囵吞枣,还好意思说别人!” 俞灿斜倚在沙发上,将头依在嫂嫂旁边,昨夜俞灿看医学书籍、整理论文只睡了一两个小时。 曾萱怡将挡在俞灿眼睛上的头发别在耳后,说:“我听军门说,幼时背书慢,不及曜叔,怕被笑话,晚上偷偷起来背书,第二天还会在练拳的时候回想几遍,几次走神,还被练拳的师傅罚……” 俞灿听这话来了精神,问:“大哥哥小时候是这样的嘛? 不像啊,之前参加宴会的名单,大哥哥扫一眼就全记住,拿着酒杯和这位说说话,和那个聊聊天,事情就谈成了。 这世上好像有两个大哥哥啊,好遗憾,我生的晚,没见到小时候的大哥哥……要不然一定像他笑话我一样去笑话他!” 孩子气的话让曾萱怡捏捏俞灿的肉嘟嘟的小耳朵。 俞烨指了指俞灿说:“你啊!像极了小三叔……”俞灿很少听姐姐当着自己的面提及生父,此时竖起耳朵听。 俞烨了解俞灿小心思,说:“绍璋练拳挨罚,有一半原因都是代人受过,小三叔鬼点子多,阿曜不甘居人后,说到底,还是绍璋有哥哥样子。” “姐姐,再讲讲,再讲讲……”俞灿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在沙发上痴缠。 俞烨给俞灿盖好小毯子,说:“父亲喜得长子,初为人父,总是希望长子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长,提点居多,夸赞少,导致阿曜不爱说话。 小叔比阿曜年长几岁,是祖父老年得子,灵秀聪慧,祖父去世,长兄如父,母亲和父亲就将他接来同阿曜、阿琛一起学习。 那时候规矩重,晨昏定省,哪像你们,野猴子一样!晚上不睡,白天不起! 新年过节前厅请戏班,一唱就很晚,第二日他们还要被考察功课,母亲派我是催了几次三人也不肯回去。 第二日,果真浑浑噩噩,先生请出戒尺要打,小叔机敏,作诗讨饶,算是糊弄过去。 可骑马练拳怎能走神,阿曜困倦一个恍惚,差点从马上跌落,一紧张突然缰绳打结,马受了惊,多亏绍璋眼疾手快,从马上扑倒阿曜,这才没被马拖着。 阿爹知道后,说什么都要教训阿曜,绍璋揽责任说是他惊了马。 小三叔拦在身前,对阿爹说:‘大哥好不讲道理,如今正月里,昨日戏班鞭炮扰我们休息,今日合该休息,大哥偏要拷问!之前爹爹说正月里大哥都逃学来着,可见我生的晚,没来得及和大哥享福!’“ 俞灿问:“后来呢?大伯自知理亏了?” 曾萱怡听着这话,原来三爷胆子这样大,俞灿果真随父,却暗笑长姐讲这个故事的含义。 “后来啊,正月都过了,他们上学还不敢坐凳子呢!日日站着听课背书!”俞烨答。 听了这个故事,俞灿撇撇嘴,就说怎么会讲这个故事,艰难睁开眼睛看一眼长姐神情,然后又闭上说:“知道了,晚上睡觉少,白天会误事! 尤其是灿灿作为医生,白天有手术更不该这样,认识到错误了,那灿灿……灿灿梦里检讨吧……”俞灿的声音越来越小,睡着了。 曾萱怡轻笑一声,轻轻拍着俞灿,轻拿枕头给她枕上,小声说:“灿灿这样用功,长姐合该高兴才是。” 俞烨轻叹气,拍拍曾萱怡的手说:“从小到大,她从未这样用功用心做一件事。” 这期间,俞灿出版医学书籍一部,医疗防护手册一部,俞家药品、衣物陆续输送北方。 俞灿朦胧中,想,这世界上有两个大哥哥和长兄,一个是小时候调皮偷懒的,一个是长大后励精图治的。 世界上有两个灿灿,一个想赖在长姐身边,一个想去闯天地,一个是杏林在望的年轻医生,一个是磕磕绊绊夜行独留影,一个是在众人眼中肆意无愁思,一个是临危授命踯躅不前。 昨日,收到来自“启明星”的电报:金已露相。 一语双关,之前军火事要被察觉,日本的野心藏不住了。 所以金敏贞责无旁贷,所以华妍义无反顾,离开。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 佟麟阁以副军长之职负责军事指挥,以军部名义向全军官司兵发出命令:凡是日军进犯,坚决抵抗,誓与卢沟桥共存亡,不得后退一步。 时人在《北平时报》赞佟麟阁说:“佟副军长善治军,第二十九军纪律严明,勇于作战,而于老百姓秋毫不犯,佟将军训练之力也。” “军士于烈日守城,各队前置水一桶,用开水以止渴,商民感激欲泣,敬献西瓜,坚决不受,对老百姓恭而有礼,杀敌则勇猛武伦,堪称模范军人” 7月28日,日军向北平发动总攻击,进犯南苑,时任第29军副军长的佟麟阁与132师师长赵登禹指挥29军死守南苑。 佟麟阁被机枪射中腿部,部下劝其退下,执意不肯,仍带伤率部激战。与日军从拂晓战至中午,头部又再受重伤,终因流血过多壮烈殉国,时年45岁。 俞灿如往常一样背着自己随身的医药包上班,去服装店取一个小行李箱,到机场。 家中桌上留下一个字条:“长姐,保重身体,灿灿回来乖乖趴好,您使劲儿打!” 宛如寻常小姐妹玩笑。 然而机场中,俞烨和曾萱怡以及家丁抱着善湛善思和俞暄,早已等候送俞灿。 俞灿不敢置信,眼底含泪。 俞烨上前,摸摸俞灿头说:“不告长姐就敢离家,该打!姐给你攒着。” 俞灿眼泪落下,含泪笑笑。 俞烨拿出一串钥匙,说:“拿好,俞家各地都有铺面仓库,见钥匙和你的延陵花戒指,随时取用,只是战乱,能用不足其一,你若是去北边,这是切口,姐姐写好了,兴许能有用” 俞灿惊讶看着长姐,黑话切口,长姐也会?俞烨对小妹的表情了如指掌,说:“你以为长姐只会经济和管理人吗?俞家坐商行商,黑白两道都有交情。” 曾萱怡放下怀里的思思,将玉质护身符给俞灿戴好说:“嫂嫂深知女子行医不易,这个护身符是我太祖曾公遗物,要是遇到假道学迂腐儒生歧视你,你就震慑他们一下。” 俞灿笑了,这个有意思,以大儒治假儒。 俞暄磕磕绊绊说:“姐……姐姐,问我妈……妈什么时候来?” 俞灿连连答应,实际上个月已收到许如君丧报。 善湛善思抱着俞灿腿说:“妈妈,救好多人,救好多小孩子回来和我们玩。” “好!” 俞灿前行几步,回头抱住长姐,良久,被长姐推开,说:“去吧!” 俞灿登上最后一班回广州的飞机,身后隐约听见昨日善湛善思背: 《望阙台》 明:戚继光 十年驱驰海色寒,孤臣于此望宸銮。 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 第38章 长空英雄 俞灿回国,穿上白大褂那一刻,宛如神明,白天坐诊加手术教学,晚上专心研究医案病例,从没在手术台上失态,只有今天。 俞灿在医生办公室,手里写着医学急救的讲义,总结自己在抢救伤员过程中的经验,并且思考其他更有效的救命方案,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身边的其他医生讲着这几日空军和海军配合,击退日军的事。 “听说了吗?鬼子的新铁鸟轰炸了前线三个镇,连红会医院也没放过!” “联合国和其他国家红会怎么不出来反对?”众人义愤填膺。 “反对了,谴责了,可吐沫要是能淹死小日本鬼子,咱还当什么医生! 不过,咱也不是吃素的,咱那飞机摇摇直上,面对鬼子的新铁鸟丝毫不惧,甚至不要命的就这么迎头直撞,与鬼子的铁鸟周旋三小时,甚至击落3架敌机!” “漂亮!”众人握拳鼓劲。 “还有更神话的,你们想不想听?”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张陆烽医生简直是医院里的情报处,他亲姐姐是有名的电影明星,张蝶女士,嫁给了民报副主编,是以消息极为灵通。 张陆烽医生喝口水继续说:“还有一架来自中国的教练机出现在了日军战队中,并尝试与日军做最后一搏。尽管是孤身一人,但这位驾驶员却十分英勇,丝毫不畏惧日本战机,并在三十架敌机之间来回冲杀。最终,该驾驶员虽然没有歼灭全部敌机,却也是让自己安全返回。” 厉害!俞灿也暗暗握住手,想激动的拍拍桌子,不过还是按捺住了,就连教练机都冲在前方,可见前线战事有多惨烈。 张陆烽医生看见俞灿沉痛的表情,话锋一转,说:“这几天还有更惨烈的,听说我军飞行员有位更加神勇,击落敌机两架,准备返航,可日本军舰进行航空扫射,把跳伞的飞行员们一一击毙……” “咱们的军舰呢?” “设备太差,打不过,有一艘军舰损毁严重,舰长原想带着整艘舰撞毁鬼子的铁船,可半路就爆了,鬼子军舰直逼咱们主军舰时,原本已经因为右翼受损而返航的飞机转个弯,直直撞在鬼子主军舰……” 众人都沉默了,张陆烽医生见众人情绪低昂,忙说:“鬼子指挥舰也当场爆炸,赚了一铁船的小鬼子陪葬,值了!就是不知道这位英雄叫什么……” 众人听了这话都眼泪在眼圈,俞灿听完后心下发慌。 “就……就叫英雄,听说咱们海军医院也会转来几名受伤的飞行员英雄,我想……我想嫁给他!”广州医学院毕业的实习医生王晴大剌剌地说。 “切,不害臊!”张陆烽嘲笑她,然后问俞灿:“俞医生,中午食堂有新菜,一起去?” 俞灿嘴唇有些白说:“你们去吧,我带回来吃。” 王晴挽住俞灿胳膊说:“我去给俞医生带回来,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俞灿笑了一下,说:“麻烦了,谢谢” 张陆烽和王晴走去食堂,王晴一路蹦蹦跳跳,张陆烽问王晴:“你能不能有点儿老实气,一点也不像医生,你实习手册以后我指定给你填差,一辈子当实习医生吧!” “你敢?”王晴举着手,王晴是商务次长家的千金,从小读私立女校,却有救死扶伤的心,这才选了上海医学院读书,而且还瞒着家人,到了前线医院。 “俞医生看起来比你年纪大不了多少,你看看人家,已经是副主任了。” “俞医生长得年轻,前年张校长还请她来我们学校讲课呢!” “啊?什么?”张陆烽表示不可置信。 在医院的回廊里,嘈杂声不断,有人大叫着喊俞医生,俞灿关掉战况通报广播,戴好口罩,匆匆出去看发生了什么。 她模糊辨认出床上躺着的是三名穿着飞行夹克的军官,面部血泥模糊,看不出样貌,听身边的人说伤得最重的两个人,唯有胸前名牌可见,有一位,是教官,肋骨骨折,可能是机身压迫,何……何甫远! 一位叫和林苜宿,一只胳膊已经炸没了,已用止血带扎好。 另一位,腿上有两处子弹贯穿伤,受伤算是最轻的,是……俞灿根本没去看破烂的铁牌,就认出来了,那是小哥哥俞昭。 亚历克斯医生紧急检查并安排,手里却没有停下来,进行止血和检查,说: “灿,你帮我,咱们同时完成前两位军官的手术! 徐医生,你给这位腿受伤的上尉安排手术,腿伤恐怕需要截肢。 俞灿,你和我来安排另外两位。” 俞灿第一次失神,她看见脸上满是血泥的且昏迷的俞昭,眼睛一动不动,就像当年看见破旧救助站里的寿绍瑗,和满地血肉的金长庚…… 俞灿看着俞昭的伤对徐医生交代说:“也许不需要截肢,一颗子弹在左腿胫骨后肌,需要小心取出,尽量减少肌肉受损,右腿半腱肌有少量弹片,膝骨骨折是跳伞后受伤重力压迫,另一颗子弹从前打入左腿碎骨后穿出,比较麻烦,需要把碎骨清除,然后植入钢板,能保住左腿,我在医学院时见过成功案例!” “灿,有听到我说话吗?”亚历克斯说话有些着急,他不知道一直镇定的俞灿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俞灿一边给俞昭腿部止血,一边检查胸部是否有脏器因为跳伞后重力的而受损,说:“亚历克斯,这位军官伤也很重,我能和徐医生换一下吗?我能做这台手术吗?我有把握!” “俞医生,那样太耗时了,根据战时急救原则。我们只有两个手术台和仪器,这位上尉需要等一下。”亚历克斯说话有些怒火。 “我们需要根据伤情判断!”俞灿手里没闲着,也在给林苜宿检查,但嘴上仍然争论。 “伤情大致一致,我希望俞医生知道,您不只是医生,您是军医,军人是要服从命令的!” 俞灿还想说什么,在床上昏迷的俞昭却模糊睁开眼睛,想起寿绍琛说了很多次:“什么时候去看看俞灿呢?估计得等宰完日本鬼子了,要是没受伤也得给自己两拳,好歹让俞医生看一眼。” 俞昭笑骂寿绍琛有病,此时真的看见了小妹,感慨万千。 然而下一个举动,居然是抡圆了还算好用的胳膊给了俞灿一巴掌,喉咙腥甜,嘶哑说了句:“滚!” 战时急救原则是什么?这是俞灿写的,先抢后救,先复后固、先止后包、先重后轻、先救后运。 俞灿愣了一下,俞昭用力过猛,又疼得逐渐昏迷,但嘴里却念叨着几句话,俞灿侧耳去听,只听见这几句话:“凡大医治病,并当安神定志……”俞昭在背《大医精诚》。 他如何会背?因为替幼妹罚写。 俞灿用手背轻碰火辣辣的脸颊,垂眸跟着亚历克斯医生进入手术室,三个小时,每每有些许分神,总能听到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大医精诚》! 像是鼓励,也像是鞭策。 第39章 鹤童陨落 何教官和林苜宿都转危为安,亚历克斯一直和俞灿合作最为默契,手术台上开了一句玩笑说:“那位上尉长得很英俊,还会背诗,难道也当过医生,是俞医生同窗?俞医生喜欢他?” 俞灿这边处理缝合,并看通过仪器检查是否有遗漏弹片,然后头也没抬说:“他是我兄长!亲哥哥。” 亚历克斯医生顿时呆住。 俞灿却没有再说其他,只是说:“这位林少校应该是有医学背景,嘴里红紫液体是他吃了路边草药,应该是降落伞后在路边捡的,现在左臂全部缝合,右臂子弹取出,腹部四片弹片也全部取出,缝合工作完毕,请您再检查一下。” “灿,你先去那边……” “您确认这两台手术无误后,我再离开。”俞灿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而俞昭那边,在隔壁病床上,即便打了麻药,可还是能听见挖碎骨的声音,以及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大医精诚》,俞灿这边手术结束,去看俞昭,她知道主任徐医生已经尽了全力,而且采纳了俞灿说的方法。 保住腿,不截肢,但后遗症跛脚是最轻的了,虽不算最优解,但是最保命的办法。 俞灿没有打扰徐医生的手术,转身出去,坐在回廊。 亚历克斯医生来道歉:“对不起,我……” 俞灿却起身,深深鞠躬:“对不起,刚刚检查病情时我失态了,不应该质疑您,我会写一封检讨,请扣除我半年的工资和津贴,如果需要报军法处的话,我也接受!” 三天后,阳光照在俞昭的病床上,俞灿趴在床边,俞昭醒来,轻轻摸了摸俞灿的头,俞灿醒了,担忧看着俞昭说:“哥。” “之前你睡着了把你扛走都醒不来,现在轻轻一碰你就醒了。” “疼吗?”俞昭心疼看着俞灿脸颊。 俞灿粲然一笑:“受伤的是你啊,小哥。” “我是说……” “我知道,别说,你那一巴掌有点子长兄的的意思了,力度和角度差些,你再练练。” “阿灿啊……”俞昭想伸手摸摸俞灿的脸,满眼心疼。 俞灿说:“我记仇,今年回家我一定向长姐告状!” 俞昭笑笑,一如幼时一般,揉乱俞灿的头发,然后问:“家里都好吧?” “长姐前几日帮忙筹款捐飞机染了风寒,小琴照顾着呢,二哥东跑西颠,自全面开战以来,一边为家里的生意四处奔波,一边帮大哥处理一些人情世故上的事情,大哥……那边还是文山会海,日理万机的样子。 偷偷前来看我一次,还是教训人的话,看着头发白了几根,咳嗽的老毛病犯了,我开了些药给小方秘书了。 哦,对了,上个月大表哥的副官小凡哥给我寄来了些水果,荔枝和龙眼都很甜,我给你剥一个尝尝?”俞灿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情,眼睛滴溜溜盯着水果。 俞昭耐心听俞灿说着之前他俩从不会关心的家长里短,看着床头上稀罕的水果,水蜜桃、荔枝、龙眼,香蕉,这样的新鲜的水果只有云南能有,大表哥在主军舰和军械所穿梭,忙翻天,怎会带水果。 这是前段日子飞云南的寿绍琛带回来的。 寿绍琛卖了最喜欢的手表,偶尔给当地挨饿的孩子空投食物,津贴所剩无几,还从自己和何甫远这里搜刮了不少,何甫远难得开玩笑问:“寿少爷借钱要娶媳妇儿啊!” 寿绍琛借钱是买了这些水果。 兄妹相对无言,俞灿总能猜到什么,俞灿装作很忙的样子出门,然后又回来,又很忙的样子出门。 最后,俞灿走进何甫远的病房,何甫远醒了,望向窗外,俞灿进来问:“我……我……听说……” 何甫远将一个虎牙递给俞灿。 何甫远说,绍琛机翼受损,已经完成任务了。 可返航看见很多战友跳伞被射杀,看见……看见军舰被攻打。 所以……他……他决定,决定,不回家。 起飞前一天空军宿舍里,寿绍琛脖子上的红绳折了,何甫远捡起来看,是个玉质人鱼,看着像女子饰品,上面还有一个动物牙齿之类的,大概是虎牙。 下午无事,寿绍琛在虎牙上刻了一个半人半鱼的丑丫头,然后把玉佛重新挂上,把虎牙揣在口袋里,说:“老何,你是不下个月飞广州?帮我把这个带给那个疯丫头!” 俞灿接过虎牙,看着上面的丑人鱼。 又哭又笑。 小时候,寿绍琛吓唬俞灿,晚上有鲛人来吃你。 长大,寿绍琛说俞灿是丑人鱼。 三个月前,空军舞会,俞灿难得穿旗袍,戴着长姐给的压襟,算是身上唯一的首饰了,也算是小小惊艳一下,寿绍琛一把抢走压襟,说:“借我玩几天!” 俞灿去抢说:“你给我拿回来!那是姐姐给我的!我用来吸引帅哥!” “吸引什么吸引!我不好看?” “好看好看,好看得人人都想嫁给你!”俞灿讽刺前几日寿绍琛被众多美女围住得场景。 “娶你吗?那不得被你欺负一辈子。”寿绍琛莫名其妙答。 “俞主任,您的信。”门外有护士提醒。 俞灿出门去娶,竟是一个月前寿绍琛写来的:“俞星宝,我开飞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是颗星星,偶尔想起你,又觉得自己化为山川,仰望星星。 要不你欺负我一辈子吧?同意就画两颗星星。” 俞灿泣不成声,从衣兜里,颤颤巍巍拿出笔,画了两颗星星。 空军追悼会。 人们窃窃私语,那日拼死保护主军舰、怒撞日军军舰的飞行员英雄就是寿军门的幼弟,寿绍琛。 那日,寿绍璋将军就在主军舰中。 不知那时,他知不知,救了整个舰队的英勇飞行员,是他的亲兄弟。 可别提了,听说是上头有人偷卖飞机零件,这才让有些飞行员飞行中出故障…… 俞灿戴全孝,好似未亡人的打扮,跪在灵台下向诸位行礼。 寿绍璋亲自带兵前来,扶起俞灿,看着坐轮椅的俞昭,再看看灵台上的寿绍琛。 小弟学机械制造时,他说,哥,你带我上军舰看看,以后我造更好的军舰。 小弟学飞行操作时,他说,哥,你带我上军舰看看,以后我开飞机保卫军舰。 寿绍璋擦擦俞灿的眼泪,说:“不哭,不哭。” 寿绍璋转过身,仿佛衰老了十几岁,问:“诸位,舍弟勇乎?” “勇!勇冠三军!” “那我华夏有勇士如此千百万,日寇能驱逐否?” “能!能!能!”一时间,这声“能”,响破天际! 第40章 前线童主任 一周后,俞灿在后方医院消失。 俞昭大骂,对华妍说:“她现在是觉得我不能上飞机了,所以照顾家的工作交给我了吗?我有说不同意吗?她为啥一声不吭就走!绍璋哥那日后就奔赴前线,可见是兄长们都顾不上她了! 我……我,再见到她,一准儿把她腿打成和我一样!” 一年后,前线医院。 “童主任,今天从前线下来的伤员共计142人,其中危重伤员39人,这三十九人还需要您……”中年医生刘维友在简易的手术台旁边汇报, 被称为童主任的人仍在手术台上为重伤的军人小心的取胸前的炸弹碎片,手法极其娴熟麻利。 弹片全部取出,重大创口进行缝合后,童主任也悄悄长出一口气,嘱咐助手进行其他轻伤处处理。 旁边的助手秦澜小声说:“刘老师,要不让童主任休息一下吧,连着一晚上,十九位重伤员,童主任就没离开那张手术床。” 这边的童主任用酒精小心冲洗了手术手套,战时着手套还得接着用,摘下手套后,手上满是泡的发白的褶皱,指甲处尽是干涸的血痕,好像七八十岁老人干枯的手。 拇指中指因为长期那剪刀和手术刀留下厚厚的茧子,手腕处甚至还有冻疮。 童主任摘下口罩,居然还是一张年轻带着疲惫的脸,许是熬夜手术,脸色有些苍白,眼底乌青严重,可唯独眼睛闪闪发亮,依旧顾盼生辉。 这位童主任直接将酒精擦在这样破损的手上,疼得一激灵,眼底闪过水氲,然后微笑说:“谢谢刘医生,39人我都能接,根据伤情再排一下前后顺序。 如果十分紧急,同时三台……三台今天状态可能不行,我可以同时两台手术。另外其他伤员也别掉以轻心,再派三位医生带六名护士随时检查。” “好的,童主任,您放心,我让他们再检查,都是按照您写的医学急救手册做的,医院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嗯,有机会的话,把手册分给其他前线医院,也多请其他医生指点。” “去安排了,已经有其他战地的前线医生来要了。” “谢谢!各位辛苦!请先去用早餐吧。”童灿对身边的医生和护士说,然后轻轻鞠躬。 众人回礼,出门,一位新来的小护士十八九岁的样子悄悄对旁边的护士说:“之前早就听说前线有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女菩萨。 我来了半个月了,才见过童鹤主任摘口罩露出尊荣,看样子还不是老奶奶?调到这边我之前我也跟过不少医生,都用鼻孔看人,童主任居然冲我鞠躬诶?” 旁边的护士也没比小护士大多少,却老成拍拍小护士的头:“那是你没见之前,童主任刚来时刘主任看不上女医生,对她呼呼喝喝,一个一个小童。 后来前线伤员多,童主任最厉害的时候齐开四台手术,外加两位伤员缝合,手指灵活,脑子清楚,就连说一不二的大胡子施密斯医生,见到童主任都让路,还时不时来请教童主任问题。” “李姐,医生急救手册是童主任写的?” “不光是医生手册是她写的,就连咱护士护理方案也是她写的。” “方案也是?我说我也算老护士了,来了要培训三天,我还不服气来着,结果内容真有用,提高好多效率,出去我觉得能当半个医生了,李姐,童主任什么来历啊,这么厉害?” “听说是留洋回来的。” “留洋回来家世指定不错,还能来前线受苦受难?” “你家世也不错,不也来了?” “咳咳”童主任的助手秦澜,走过来,听见这话,咳嗽两声,打断两人说话,走进护士休息室,陪着年纪大一点的护士长吃饭,吃完饭问:“刘姐,那个……” 年纪大的护士长刘燕看了秦澜一眼,递过去一个小盒,没好气的说:“你总要这猪油干什么,挺难弄的,就这些了,再没有了。” 秦澜笑嘻嘻接过去,不断作揖,护士长的先生是前线医院的伙夫,所以这点猪油宝贝着呢。 秦澜回到手术室,看着童主任旁边的面条一口没吃,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可她觉极轻,秦澜刚想关门,童主任就醒了,惭愧说:“秦医生,请进!” “童主任,您叫我小秦就行,叫小澜也成。”秦澜狗腿般讨好。 童主任笑了,问:“我还没问过,你多大了?看你止血手法麻利,缝合打结粗糙了些,再练练,不过用药胆大细心,哪里毕业的?” “我……我25,我是之前教会医院打杂的,我爹之前是走街串巷的郎中,后来……后来跟着丁大夫……于大夫……半……半年”。 秦澜不敢提起于汉民医生,于汉民医生是去前线接伤员被炸重伤,听说童医生本来是后方医院的医生,连夜赶来,但还是没来及见于汉民医生。 于汉民医生就去世了。 童医生就留在了前线医院。别人都以为是娇小姐,几天就走,谁知道前线主治医生和护士半年内都换了几波人,只有她还在坚持。 “我知道了,今天不用给我做助手了,给轻伤员做缝合吧。”童主任拿出她写了一半的《前线伤情讲义》,递给他说:“我还没写完,请先看着,我们一起讨论。” 秦澜如获至宝接过讲义,然后不好意思从兜里掏出一小盒猪油,说:“猪油治皲裂冻疮,您的手……” 童医生感激看着秦澜,说:“麻烦了,十分感谢!然后随口问:“你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查床,看看伤员?” 秦澜是吃过了,但看着童主任桌前坨了的素面,童主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尴尬笑笑:“原来是我忘吃了。”然后三口两口就直接把面吞下,带着听诊器去看病床上的伤员伤情变化。 每次去查床都是痛苦的,因为伤员们痛苦的呻吟直抵人心,可大家都愿意和童主任去查床,因为能学到很多知识,而且伤员看到童主任仿佛看见了救星,就连痛苦呻吟都小了许多,记得童主任来的第一个月,伤员知道她是女的,查房时还有调笑。 这个问题在第二个月几乎就没有了,大家亲眼见童主任救活了被几位医生宣判救治不了的重伤员; 也亲眼见有的伤员臭气熏天脓血喷溅童主任一身时,她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丝毫不慌乱的清除脓血腐肉,镇定敷药; 也亲眼见很多士兵伤后突发癫狂,童主任居然用怀表就可以让其睡眠和镇定下来; 前线下来的伤员在夜晚最是难捱,可最痛苦时总能听到病床门外,童主任吹得轻快悠扬的口琴,众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听着,大家最喜欢的是那个叫什么芬儿的《月光奏鸣曲》,都说觉得童主任就是芬儿。 直到有天有位前线退下来的军官,咳嗽着笑说,那个叫贝多芬,是个男的,众人都失落好久,因为他们以为那个叫贝多芬的是童主任情郎,童主任知道后哭笑不得。 每次伤员要说话时,童主任都把耳朵凑到伤员旁边,仔细倾听。 童主任收养了几个战争遗孤。 别人问,这是谁的孩子? 童主任答:我的孩子。 别人说:您孩子还这样小? 啊?这意思是我年纪大了,但孩子还这样小吗?童主任上次听到这样话还是半年前。 别人问,这是谁的孩子? 童主任答:我的孩子。 别人说:您还这样小? 半年,只不过半年,自己老了这样多。 可老了算什么呢?前线能救活更多的人,再老也值得。 童主任打开笔记本,扉页上是寿绍琛当你帮忙画的阎王、判官和黑白无常,童主任双手合十说:“我俞灿平生不信鬼神,不拜神佛,只拜您几位,手下留情,法外开恩,合作愉快!” 然后童主任用之前看见就作呕的猪油,现在已经成了稀罕货,神色自然擦了擦手。 戴好口罩,出门,继续战斗! 第41章 前线失守 夜深沉,外面依旧炮火轰鸣,俞灿却已经习以为常。 腰酸背痛,皲裂的手更是疼得睡不着觉,俞灿会说,寿鹤童啊,我用你的名字救了好多人,现在我叫童鹤,能不能换你托个梦给我?你和阿瑗姐还有舅母见面了吗? 小时候,我养的小龟死了,你说我好好吃饭好好背书,多做好事小龟就能活过来。 现在,我救了好多人,每天都有好多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欺负你,你回来看看我,看看大哥哥,看看长姐和嫂嫂,看看昭哥,好不好? 我曾在前线抢救伤员,远远望见了大哥哥,他没见到我,堂堂司令,每战必去前线督查,身先士卒,他苍老了更多,你保佑他好不好? 俞灿身边多了新助手,金敏成,黝黑的大小伙子,技术也成熟了许多。 在前线医院,有人说:“童主任,有人应聘医生。” “在前线医院应聘医生?可真是热血青年了!”俞灿放下手中活计,却见金敏成高大的身影,怀里抱着婴孩。 接过孩子逗弄问:“敏成是你?你的孩子?你爱人呢?” 良久,金敏成才认出眼前人时俞灿,这个大小伙子泣不成声说:“我姐的……我姐和……二哥的。” 俞灿微怔,不明白他姐和二哥是谁,随即差点站不稳。 这是金敏贞和二哥哥俞晖的孩子。 俞灿四处找东西,然而没有,只能求人化了一杯糖水给孩子喝。 卫生间里,长期饮食不规律的俞灿因为胃病,大口吐血,然而消炎药不敢用,生怕后续供应不上,受伤的将士们遭殃。 擦好血迹,俞灿回来,坐在椅子上,让小孩子满地爬着玩,问金敏成说:“没事,你慢慢和我说。” 俞曜和俞晖因为日本人离间,兄弟离心,俞晖回到俞家生意场,俞曜继续中日盘旋,平步青云。 金敏贞同俞晖成了假戏真做的夫妻,对外无人起疑。 大哥和二哥离心,无非是大哥的情报得有信得过且能力强的人传递,不知道大哥怎样伺在虎狼窝几年而不被发现,非常人意志。 金敏贞的黄金用在战储物资,俞晖运送,这条线,万分重要。只有俞晖一人能对接北极星,万分重要。 俞灿听完金敏成的讲述,头疼欲裂,摆摆手,安顿了他们,明天安排人送他们到后方。 夜里,俞灿难得入睡,却再次入梦。 “阿灿,醒醒,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这是金敏贞的话。 俞灿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抱着金敏贞大哭:“你有病啊!我都把你脑子治好了,你有病啊,为什么还要涉险,你不是要回你的国家吗?” “是啊,是啊,我生病了,多亏灿小姐给我治好了。” “敏贞啊,我头疼啊,我……” “你别担心啊,我保护了阿瑾,以后阿瑾代替我的位置,接应俞晖,俞晖再接应你大哥,你前方药品,不会断供的,你别怕。” “敏贞,说好了你的命是我,你怎么这么不爱惜。” “胡说!我的命分明是阿瑗的,我还给了阿瑾,不好吗?阿瑾也没白学医生,虽然学了一半,但你看我的孩子健健康康……你知道吗?那天,可真像啊,像极了你和阿瑗在香港,只不过,我们在北平,灿灿,我要走了,我去找老师了,我们会胜利的。” “敏贞,我不想和你开玩笑了,你别走,求你别走,你还有我二哥的孩子啊,小俞晖……长得真好看……” “哈哈哈,俞晖之前说想要个像你一样的女娃娃,可惜了,他是男孩,但眉眼是不是像你?只可惜这个好消息还没来告诉俞晖,他还不知道自己当爸爸了,战争阻隔,音信全无。” “他会收到的,他会感觉到,我二哥最聪明了,敏贞啊,孩子叫什么?” “善……赢,我们一定会赢!” “好!善赢。” “灿灿啊,你别哭,你要开开心心的啊,我好放心不下你啊,灿灿啊,绍琛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和他,都死得其所,你别自苦,照顾好自己听见没? 你得帮我们看看,胜利之后,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大街小巷都是如你一般,开心灿烂的孩子。” “敏贞,别走,别走,再陪我说一会儿话,敏贞……” “灿灿,叫我一声阿姐听听,论亲,我也该是你表姐。” “敏贞阿姐,敏贞!敏贞!” 俞灿惊坐起,四周炮火连天。 有人拉起俞灿说:“俞主任快走!前线失守!” 俞灿浑沌着匆忙起身拿起医药箱,叫醒小孩子们一起往外跑,回头望,还有一些士兵坚守,包括受伤的士兵。 一名年轻的小士兵突然停下不走了,说:“俞主任,我不能走了,要是以后我活下来,您可答应我,教我吹那个‘芬儿’(贝多芬,欢乐颂)”。 “走!为什么不走,你才13岁,快跟我走!”俞灿把红十字套袖套在他胳膊上。 小士兵小心翼翼将红十字套袖拿下来,甚至吹吹上面的灰,交给俞灿,从地上捡起枪,敬礼说:“我不能退,我不是逃兵,我身后就是家乡,就是你们。” 俞灿看着十三岁的小士兵跟着伤兵一起奔赴前线,这个孩子,前几天被炮弹炸伤右眼,俞灿费劲心力才保住另一只眼…… 小士兵就这样消失在硝烟中,俞灿和医疗队,跌跌撞撞,金敏成抱着善赢,俞灿拉着收养的四个战后遗孤,俞灿给他们起名,叫东南西北,俞善东,善南,善西,善北…… 善东是孩子里的大哥哥,七岁了,一个炮弹袭来,他下意识推开了“童妈妈”和善北小妹妹。 被炸晕了,俞灿醒来,再回头,身后只有一个巨大的坑,身下的善北迟迟未醒,俞灿疯狂做着抢救……然而,时间太长了,金敏成醒过来,检查善北……很明显,无生命体征。 俞灿一时失语,眼泪簌簌流下,嘴里含着血,说不出一句话……我的孩子啊,我从战壕里,捡回来的孩子,会围着我叫妈妈的孩子,会给我捏肩膀,和善湛善思一样的孩子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金敏成一掌打晕失控的俞灿,背在后背,胸前抱着善赢,摸着黑,一步一步往前走。 天渐黎明,晦暗中有一丝光亮。 俞灿微微转醒,问了句:“天会亮吗?” 金敏成答:“我姐说,会,一定会!因为我们不只有启明星,还有灿烂的朝阳。” 第42章 救的人是大哥哥 天快亮时,金敏成终于背着俞灿走到镇里的红十字医院,然而前方战事胶着,红十字医院所剩医生不多。 金敏成找了些能吃的粥,递给俞灿,然后一点点喂善赢。 俞灿浑浑噩噩,直到听见善赢的哭声,眼睛里才有了一丝亮光。 战线拉长,前方将士死守,不断有伤员送过来,俞灿不得不投入工作,没有半分迟疑。 《日内瓦公约》规定:非军队接管的医院均为中立单位,占领军队不可妨碍其履行治病救人的职责。 非军属的医疗人员也同样享有中立权益,并佩戴白底红十字臂章作为标识。 俞灿虽然新到这里,但凭着红十字臂章和职级安排着手术室,唯一迟疑的是,没有麻药,药品也就没有,之前都供前线,然而如今这里又成了前线…… 看着竟被磨钝的银手术刀,空空的医药箱里还有一件破烂不堪的孩子外衣…… 正是为难之际,门前有人吆喝,让去卸货,居然是药品和衣食,一时众人大喜,俞灿忍下胃里翻涌黏腥,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救人。 在这里,俞灿学会了不用X光机,只凭听诊器,只凭眼睛和手的配合,甚至学会了很多草药、土方的用法,比如香灰和烧棉花止血…… 有些甚至俞灿都想不明白化学和物理原理,但试了几次发现土方有用,俞灿也都会去请教学习。 炮火声也渐近。 镇里有很多老弱病残,有小孩子许是饿急了,也凑上前去,想要个窝头,他身边的干瘪如残叶的老爷爷,扯过孩子,打了几巴掌,说:“去打鬼子、救人才能吃!” 小孩子哑着嗓子也不哭不出声音,挨了打还是藏在爷爷身后。 俞灿看着分给自己的窝头,在暗处吐了一口猩红的血,大口喝了几口水,咽下唾沫,然后走出去,将窝头递给那个那个藏起来的孩子。 老人家眼睛盯着窝头,但依旧连连摆手,说家乡话,大致意思是:“不饿不饿,你们有用,有用!” 喧闹声响起,又是从前线救下来的一波伤员,俞灿艰难扯扯嘴角,将窝头塞进老人手里,戴好口罩,转头投入工作。 一台接一台手术,俞灿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多久,直到在手术台上再次看到了熟悉身影。 实际上,并不是俞灿看见的,俞灿像一台机器一样,满眼都是伤口,如何取子弹,如何缝合、如何医治……何时截肢保命…… 而是和俞灿一同手术的秦医生看见的,黄绿色军服以及三星黄底领章,惊呼:“这是……这是前线司令?” 然而俞灿眼里,只有头部、肩部多处弹片伤,胳膊、腿上枪伤。 听到司令这个称谓,俞灿才打量,门外满脸黑黢黢带着伤痕的左海凡和一个眼熟的亲卫,台上竟是—……竟是大哥哥……大哥哥寿绍璋! 司令亲自上前线,死战不退!此时没有人认出包裹严实的俞灿,只是叫着医生。俞灿觉得自己照镜子,都不见得会认出自己。 手术十分顺利,秦医生哆嗦问:“童主任,给这样的大官做手术,什么感觉!” 俞灿没说话,眼神示意秦医生做好后续工作,检查司令还未醒过来,俞灿说:“机会给你了,你出去和门外的大官讲,一切顺利,后续也都你负责了!” 秦医生倍感意外:“这是难得的机会,搞不好能去中央医院,远离炮火,您……”秦医生“您”了好久,最后说:“您的胃出血得去后方养养了,搞不好要命的!” 俞灿勾起嘴角,想到带着口罩秦医生看不到,就把安慰的目光传到,从后面洗手,踉跄走出去,去看进不得手术室,坐在门外呻吟的“轻伤员”,所谓轻伤员,也不过是目前状态良好,缺手指胳膊的,大有人在。 俞灿在走廊外诊治伤员,亲兵病床推着司令去病房休息,左副官已经安排司令,去后方医院。 可就是这样一走一过的瞬间,病床上的寿绍璋刚刚苏醒,不知道是凭借什么认出包裹严实的俞灿,而且还是背影,拉住俞灿的大褂,俞灿一惊,随即放松,觉得寿绍璋麻药劲并没有过,轻轻推开寿绍璋手,点头致意,转身要走。 走了几步,耳边传来低哑却依然坚定如山的声音:“俞星宝!再敢往前迈一步,家法伺候!” 俞灿略顿顿,假装没有听到,自顾往前走,我不能回后方医院,这里明明更需要我,而且……这里有千百万个同阿琛哥、阿昭哥一样的少年士兵,我在一天,就要保住他们的命。 寿绍璋的声音引起左海凡的注意,看向寿绍璋,默契到只是一个眼神,亲兵们立刻上前,去抓俞灿。 众医生和护士吓了一跳,秦医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上前说好话:“长官,息怒,息怒,童主任医术极高,前线都听过她的大名,如有不周之处,我这里道歉,但……但……您,别抓人……” 左海凡挥挥手,让亲兵拉开秦医生,左海凡都没认出来,眼前瘦弱如麻杆的医生,居然是明媚的小小姐。 亲兵把她押到寿绍璋病床前时,她摘下口罩,长久戴着口罩,脸的颜色都不一样,声音嘶哑,眼里无光说:“大哥哥,我不会回去的,您好好休息……” 左海凡真的认不出来,何以能将明媚顽皮的小小姐,摧残成这个样子,俞灿看出了左副官的惊讶,内心腹诽,你没照照镜子,副官哥哥的鬓角都白了,我大哥哥,更是……更是满头灰发…… 寿绍璋眼里全是心疼,艰难伸出手,想摸摸俞灿的手,然而俞灿艰难笑笑,缩回手,这举动,一如幼时藏了糖块,不肯给人。 良久,良久,寿绍璋眼里闪过泪花说:“去洗把脸,长姐和……看到你,不知道得多心疼。”寿绍璋咽下了俞曜的名字。 长姐两个字触动了俞灿麻木的心弦,看向左海凡,左海凡点点头,俞灿神色有了慌张和愧疚,背在身后的手,使劲扯扯衣服,仿佛能让自己更整洁一些。 秦医生却在走廊里大呼小叫,胜了胜了,前方打了场胜仗,终于胜了一场!接下来,一定能大胜特胜! 闻言,俞灿看向寿绍璋,得到寿绍璋的点头,俞灿眼里闪过神采。 这时,左海凡直接开门,俞灿回头,甚至不敢迈步,生怕这是一场梦,生怕自己早就将性命丢在战壕里,丢在炸弹坑里,生怕,见不到……长姐。 然而眼前带着疲惫,穿着男装却难掩气质的人,是长姐,长姐身后是华妍和小哥俞昭…… 激动之下,俞灿脚依然迈不出去一步,动弹不得,一口鲜血翻涌,满地是血,俞灿慌张不已,不敢抬头,跪在地上,慌忙去擦血迹…… ———————————————————————————————————————————————— 小剧场:缓解一下痛苦 俞灿还未上大学,在香港俞家别院,自己的书房里,津津有味看着《资治通鉴》,俞晖觉得是有蹊跷,悄悄走进,书内赫然写着 “人之喜情色,犹如磁石吸铁,那是天性所至。” 俞晖还未觉什么,正要离开,忽而想起,这哪里是《资治通鉴》,啥书的开头是这句话啊,这……禁书《金瓶梅》! 小丫头多大点儿,看着干什么,先是冒了一阵冷汗,看看楼下大哥在给学生批改论文,长姐在看财报,放心些,随即关好门,心头火气。 一把夺过书“胆子真大,哪里整来的书!是不是去不入流的小书摊胡闹?”俞晖嘴里训斥却是压低声音,生怕大哥听见。 当年自己看了一本传奇传记,都被大哥训斥读闲书。 她这……真是出篇了。 俞灿先是吓一跳,见是二哥,眼珠子一转,上前央求:“好哥哥,把书还我罢!我下次藏好……” “你!”俞晖气的四处逡巡,要找戒尺,俞灿早就给藏起来,此时贴着俞晖手,摇摇说:“不敢了,让我看完吧!” “你还敢看完?”俞晖瞪眼睛,甚至觉得要不要告诉长兄了。 俞灿说:“不看完,我咋知道‘疔疮‘、’黄病‘怎么治呢?“ ”啥……啥?”俞晖一脑子问号。 俞灿蹦着把书抢回来指着一段: 西门庆说:“我若负了你情意,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口袋。” 妇人道:“贼负心的,匾担大蛆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帽儿撮下来,望地下只一去。慌得王婆地下拾起来…… 妇人道:“那怕负心强人阴寒死了,奴也不疼他。” 俞灿说:“西门庆誓言中的“疔疮”、“黄病”是什么病?怎么治我还不知道呢!” 俞晖松了一口气,心道一会儿找个事情,好好教训俞昭,自己的破书不藏好,让小妹发现,还…… 俞晖哄着把书拿走,说:“啊,这个写的不详细,哥给你找几本详细的哈,仔细找了一本《中国药物学集成》给俞灿。 晚饭,俞昭红着鼻子眼睛不敢坐凳子,恨不得蹲马步吃饭。 长姐、长兄假装看不见,俞灿小心塞个药和糖果给俞昭,就匆匆上楼去看《中国药物学集成》。 第43章 匹夫有责 长姐几步过去,看着憔悴瘦弱、带着惊喜和惊慌的幼妹,一把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过了很久很久,俞烨哽咽:“姐姐的灿灿啊……” 俞灿确定眼前人是两年多未见的长姐,这才缓过神,说着:“姐姐,姐姐别哭。” 俞灿瘦弱很多,在华妍的搀扶下,长姐俞烨和俞灿坐在床边,俞烨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的星宝,她的心头肉。 俞灿擦着长姐的眼泪,自己却忍不住,抱着长姐,大哭,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在心头。 手上的冻疮奇疼奇痒…… 脸上也都是伤…… 胃疼得要命…… 还有,自己拼了命,也救不活的将士…… 还有,自己的孩子……小东、小南、小西、小北……原想着送回后方,可孩子们…… 俞烨摸着俞灿干枯的头发,一如幼时一样拍哄小妹,俞烨百感交集。 怎能想象这样见到小妹,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吧! 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前线货物运送,战争开始后,俞烨安顿好香港事务,也随后回国,协助做海运和陆运工作。 是她听说寿绍璋亲自去了前线,才冒着危险到了前线,阿琛阿瑗都走了,俞烨得帮着舅舅舅母看好绍璋。 谁知在这里,居然找到了灿灿,刚刚卸货看见俞灿的身影,以为是自己眼花,这孩子,招呼不打,一个人跑到前线这么久,俞家押运药品货物,早就听说前线有位童菩萨,经常辗转各地,只是无缘得见,谁成想,竟是自己小妹! 思及此,忍不住拍了幼妹一巴掌,俞灿哭得软趴趴像只小猫,忽而挨了巴掌,反倒是止住了哭声,难得带着孩子气,偷看长姐和病床上寿绍璋的脸色。 寿绍璋不想给俞灿一点好脸色,从中央医院,一声不响的来到前线,一年多来杳无音讯,乖时家猫一样,混起来像只小狼狗! 要不是胳膊受伤,此时恨不得将她按在床上,狠狠教训,然而想起刚刚地上的血,还有瘦弱的她,即便不受伤,也下不去手。 小妹止住了哭声,俞烨别过头,摩挲着俞灿满是紫色勒痕甚至带着风霜的脸,不忍多看,却忍不住盯着看,就怕阿灿在眼前不见。 然而,这份平静的美好,不过十几分钟,门外就有人,阵阵大呼:“童主任,童主任,不好了!” 俞灿像弹簧一样弹起,从委屈小孩子一秒切换成专业冷静的医师,只是脸上全是歉意:“长姐稍坐,我去去就来。” 华妍抱着善赢,目光问询俞灿,俞灿点点头,眼里全是思念和答案,华妍懂。 金敏成早就投入救援和治疗,只将善赢放在了俞灿歇脚的屋里,华妍发现了不哭不闹,坐在地上自己玩的善赢。 俞灿真有本事,天生有吸引小孩子的能力。 俞烨在床边照顾寿绍璋,绍璋张了张口,想说让长姐退到后方,然而却在这里遇见了俞灿…… 俞烨时不时去看手术室俞灿忙碌的身影。 回到寿绍璋这里,俞烨有些挫败,说:“是我的问题,教会了星宝知识,教会了星宝学习、教会了她很多大道理,却唯独忘了告诉她,怎么照顾自己……我原以为,我原以为……” 寿绍璋缓缓说:“原以为,她身边永远都会有人照顾。长姐,我懂得,当年,我以为……以为阿瑗也是这样的。” 左海凡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了羊奶,一碗留给善赢,一碗给了军门,然而寿绍璋却让左海凡给俞灿送去,看着她喝下。 前线胜了,这是多日里难得的胜仗,也是给前方后方一些信心。 门外卫兵站岗,俞烨照顾有些发热的寿绍璋。 “劳累长姐了,一点小伤……” “胡说!你在前线都快丢了命,这场战赢的漂亮,以少胜多,大挫鬼子锐气!”俞烨说。 “长姐,实际上,这场仗能胜,是……”寿绍璋想说出来,能胜,俞曜俞晖传递出的日军军备布防图功不可没,今日还见到了俞晖这么小的孩子,他们兄弟俩深入虎狼窝,到底是如何的凶险和艰难。 俞烨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就是安全。” 俞烨逗弄着俞晖的孩子善赢,不哭不闹,睁着大眼睛四处看,像极了俞晖小时候,逗着善赢,俞烨亲了又亲,但还是会心不在焉,久久出神。 良久,俞烨望着手术室的亮着的灯说:“灿灿,已经在里面7个小时了……” 俞烨自言自语说:“以前,她罚站半小时都要撒娇哭鼻子 不知道是担心与虎谋皮的弟弟们,还是上前线受伤的寿绍璋,俞烨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心神不宁说:“她只喝了一碗小凡送去的羊奶。” 好像下定决心一样,对寿绍璋说:“阿璋,姐姐想自私一次,不为国,只为家,我想……”俞烨说不出口,俞家全家捐躯赴国难,可该留下一点俞家血脉,俞烨想让寿绍璋强行……强行让小妹回到大后方。 寿绍璋郑重点头,完全明白长姐的心意,俞寿两家,合该留下一点血脉,如今阿瑗阿琛……南京屠杀惨案后阿瑾生死不明,自己、阿曜、小晖、阿昭、长姐都固定在棋盘上了。 俞灿做完抢救又去查房,忙忙碌碌已是深夜,腰酸背痛出来,忽而想起今日见到了长姐,惟恐是梦,快步跑去,正巧左海凡在门口,说:“大小姐同军门说话呢!晚一会儿进去。” “我我……我姐姐,我……”俞灿一时间语无伦次。 左海凡看着俞灿笑了,小小姐真的是开心果,说:“不是做梦,真的,我请华妍小姐又温了一杯奶,先吃点小米粥垫垫,再去喝,胃病需要慢养。” 俞灿一时窘迫,嘴里不甘示弱:“我没病,今天急火攻心来着,我……那个……” “我建议您先去吃点,毕竟圆滚滚的时候,挨打没那么疼。” “我我……我为啥挨打?”俞灿问。 “要我一条一条数吗?您是如何来这儿的?军医都已经办妥了,您人跑了,还不只一次,不爱惜自己,您在前线和军门应该不只打过一次照面吧,都躲着不露面,如今……如今搞成这个样子!”左海凡嘴里是调侃数落,可话语里句句都是关心。 俞灿低头不说话,左海凡自觉自己说话越界了,怎么能数落小小姐……刚想找补一下,俞灿说:“那我现在不抗揍,只能躲在小凡哥身后,委屈您了!” 俞灿孩子气离开,回到房间,华妍怀里抱着怕凉了的小米粥和牛奶,甚至桌子上还有几颗糖纸模糊已经发黏的糖。 华妍扶着俞灿倚着有些潮湿的被子,喂俞灿喝粥,没说话,眼泪簌簌落下。 “别哭别哭,华妍,你可太知道怎么治我了!糖果请你吃一颗,别哭了。” 华妍破涕为笑,看着羊奶和糖果深思,说:“好生留着吧,左副官不知道费了多大劲,才淘换着。” ——————————————————————————————————————————————————————————————————————————————————————————- 小剧场:(不正经书后续) 晚上,俞昭吃完饭,可怜巴巴上楼,回自己房间,趴在床上,揉着屁股哼唧。 嘴里嘟囔着:《金瓶梅》怎么了?不算名着吗?有啥看不得的,幼妹更应该看,看完了不会被男生骗! 俞晖拿来清凉止痛的药,听着俞昭哼唧,忍不住又给了两巴掌,脆生响亮。 俞昭哎呦两声,讨饶:“晖哥饶了我!” 俞晖问:“说!从哪里买来的书!我看你是零花钱太多了!扣你一个月零花钱!” 俞昭唉声叹气,也不敢承认,哪里是买来的,是我偷来的,在你书房偷来的。 俞晖扬手,追风掌到位,拉拉俞昭的裤子说:“不说是吧?那二哥现在打着正趁手!” 俞昭禁不住吓说:“饶命饶命,不敢了,不敢了,不敢偷二哥的书了。” “啥……啥?”俞晖错愕,偷我的书,俞晖突然想起来,一个月前路过一家打折贱卖的旧书摊,买了几箱书回来,想着有空看看,没注意混进去一本“异类”。 俞曜在书房里批改学生作业,俞晖敲门进来,关好门,举着家法跪在地上。俞曜纳罕,听着俞晖说前因后果,不由得低头苦笑。 接过家法藤鞭,半蹲下身,和俞晖平视,说:“这么说,你是觉得一是你失察书籍,二是屈打了俞昭,所以甘愿受罚?” 俞晖愧疚点点头。 俞曜将藤鞭放在一旁,说:“一本禁书,《金瓶梅》,有人看见了官僚、恶霸、富商,有人看见了淫欲,大哥也看过,大哥看见了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 至于屈打阿昭,那么多书,他偏偏偷这本,挨打不冤!至于你,失察还是怎样,认罚就好办了! 罚你涨一个月的月钱,买点你喜欢的新书,看过后,讲解分享给小弟小妹吧! 第44章 战时手足 俞灿没问和俞烨一起来得小哥俞昭为什么不见了踪影。 华妍和俞昭如今做的事情,俞灿猜出七八分。 早上她和长姐一起帮助伤兵转移,然后起身去巡回查房。 俞灿想进寿绍璋的病房,可亲兵却死死堵在门口,俞灿让其他几位医生先忙,小声问:“我怎么不能进去?论理,我是医生,论亲,我是军门幼妹!” 然而俞灿耳朵尖,隐约听见皮带声音,表哥抖什么威风,冲谁抖威风? 小凡哥呢?!他就会冲身边人撒气! 俞灿用力扯开亲卫说:“你敢拦我!” 然而亲卫还是纹丝不动,在门口。 俞灿气冲冲回去想找长姐,刚巧碰上华妍,华妍看着俞灿气势汹汹的样子,就明白了大概,拉着俞灿说:“你去哪儿?” “表哥疯了,自己受伤了打人取乐!” “军门在保护左副官。” “什么?” “战时这靠近前线的小镇怎么会有羊奶,怕是他带兵带人从大户人家搜出来的,他是给钱了,但这事儿可大可小,大了是战前士兵哄抢百姓粮食,小了不过是战时征用……” “那大哥哥怎么发现的?” 华妍说:“这镇里最大的富户,人家来告状的。” “还是钱没给够。”俞灿抱怨。 华妍说:“左副官给了一块瑞士手表和金条。” “什么?那还不够!把羊送回去,让他把瑞士手表和金条给我拿回来!”俞灿说。 华妍摇了摇头。 “羊送回去,东西没拿回来?这些富户想上天吗?”俞灿问。 华妍说:“军事前线有多少人看不惯军门,后方又有多少人盯着寿家和俞家,有些时候,根坏了,叶子永远长不好,不破不立。” 俞灿闻言深深看向华妍,良久说:“你说这话可真像敏贞。” 走廊里护士喊医生,俞灿快步走去。 深夜,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镇子里穷人乐开了花,门前放着白花花的大米干粮,甚至还有几块银元和金银首饰。 俞灿和金敏成从后门回来,黑暗中,俞灿难得露出些许笑意。 金敏成本身就长得黝黑,此时牙齿格外显眼,他喘着粗气说:“我今天才见到我姐姐口中真实的俞医生。” 俞灿没说话,家人是一剂良药,但她不说话还有原因,因为黑暗中,她看见了另一双锐利的眼睛。 俞灿只在这个人的手下过了三四招就被按住,俞灿说:“小凡哥,你挨打了身手还这样利落!” 左海凡一手压制俞灿,一手开灯说:“你去哪了?” 俞灿听着外面的略有吵闹的人声,说:“查房去了。” “穿黑衣服查房?” “嗯!是的!”俞灿大义凛然承认,连谎都不撒。 “军门叫你!”左海凡说。 “叫我?我不去!早上我检查病情、给换药,不是进不去嘛,听说是秦医生给换的,军门把秦医生聘私人医生吧,他挺合适!” “快点!” 俞灿突然转身,要去找长姐,左海凡再次抓住俞灿说:“小小姐,我可不是俞二少,我不太会放水!你刚刚去哪儿了?” 俞灿答:“偷东西去了,然后打算和你分赃。” 俞灿手被按住,用眼睛示意自己的口袋,左海凡松手,俞灿拿出口袋里用自己的破旧手帕包好的瑞士表递给左海凡。 左海凡微微一愣,他知道小小姐出去给自己找说法去了,从小俞灿就一点亏不吃,没想到专门拿回来这个表。 俞灿说:“我知道表哥要找我干什么,我也知道他要用什么方法,正好我也给他一个契机,敏成你给左副官看看伤,我去找军门。” 俞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进入寿绍璋的病房,关好门,甚至拉上破旧不堪的窗帘说:“军门有伤,您别亲自动手,叫个亲兵来就行。” 寿绍璋脸色依旧苍白,看着俞灿趴在窗台边,好笑问:“叫亲兵做什么?” “您胳膊有伤,怎么?还想亲自抖威风?要不您干脆把我绑了走得了,我也少受皮肉之苦。”俞灿一副完全不怕的样子。 不就是要把我送回后方吗?不就是还得找个理由把我带走吗?我给你理由!来吧,罚我吧! 寿绍璋说:“我想请俞医生看看,我多久能恢复?” “啊?啊!哦。”俞灿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没按照预想发展,上前小心查看伤口,被军门一把抓住。 寿绍璋扯了扯俞灿耳朵说:“我以为灿灿长大了,可长大没三分钟就现原形,晚上出去做的事儿是医院主任做的吗?” 俞灿放弃挣扎,直接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大哥哥欺负人!” 寿绍璋也没为难俞灿,小声说:“长姐让我送你到后方,但我知道战争让灿灿心里留下了无数想要弥补的遗憾,如今大哥哥想让你自己选择,你想选择去后方还是留在前方?” 俞灿闻言猛地起身站好,打量寿绍璋,想察觉这番话的可信性。 寿绍璋说:“你何大哥那边前线疾疫频发,正缺良医,你……” “去去去,我去!我可以的,我空时读了抗疫的书,也写了好些……丢了”俞灿说话声音越来小,白写了,写了好多抗疫的法子,都丢了。 “那我替你瞒长姐,担的风险可大,你得答应我三件事,见你心意。”寿绍璋说。 “好!三十件也行!”俞灿爽快的答应。 “一是你的胃病不能拖,治好再去,务必照顾好自己!” “一定一定!” “听我说完。” “好!大哥哥您说!” “二是你何大哥年少坎坷,经历颇多,可不如我好说话,你要收敛性子,不能如今日这样趁着家长在就胡来! 三是我有三个年纪尚小的亲兵,都是中医世家出身,你带着他们,你想学中医可与他们讨论,他们能和你学西医,你好好教,别不待见他们!” 三点看似要求,实则都是为自己打算,俞灿点头答应。 寿绍璋难得展颜说:“拉钩!” 俞灿笑嘻嘻伸出还带着冻疮的小手说:“拉钩!” 这场前线胜利改变了人们心态,也改变了战局。 南方局最高领导对于启明星和北极星两位同事大加褒扬,委员长也同身边人多次夸赞前线军事情报准确。 然而,没有人知道情报来自哪里,出自谁手。 夜深人静时,前线最高指挥官的寿绍璋会望着月亮,盼望深入虎穴的兄弟平安。 俞曜不记得这是第十几次刺杀,有来自日本人不同派别对自己的刺杀,还有爱国人士的刺杀,甚至还有自己情报系统内部的刺杀…… 俞曜躲在暗处,他还不能死,但他确实想死,他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死。 几声枪响后,手下人已经清扫完毕,俞曜从暗处出来,八月十五,月亮极圆。 清凉皎洁的月光洒在俞曜身上,彷佛能洗去汉奸的耻辱,手下人劝说俞曜移步安全屋,俞曜贪恋的看一眼月光,还是去了安全屋。 俞曜在俞公馆的安全屋内,四处逡巡,这里原是俞灿和俞昭捉迷藏玩耍的小密室。 说起来,支撑自己走了这么远,除了国之大义,剩下的就是家人了。 长姐痛心但支持,胜利之后给幼弟一张安静的课桌,让小妹无忧无虑做研究当医生,不是战地医生,而是她想成为的儿科医生。 和俞晖假意“反目”已有一年,对自己无条件信任和支持的就是俞晖,如今汪精卫又在上海建立“新政府”,怕是要和俞晖见面了。 昨日老东条皮笑肉不笑说:“兄弟哪有隔夜仇,我特批将小俞经理调回你身边,毕竟亲兄弟!你看哈尔滨那边,樱庭子郎和木郎就工作的很好。” 俞曜未同意也未否认,只是笑笑。 寿绍璋的战场布满鲜血和硝烟,自己和俞晖的战场,充满不见血的杀戮和诡诈,俞曜头疼和手抖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是处于长期焦虑和紧张环境所致。 许久不抽烟的俞曜,点燃一支香烟,在密闭的空间里,自己的面容也逐渐模糊。 随后翻出一本幼妹的医学笔记,是1934年幼妹一个人在海外留学时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德语和图画。 意外的是,笔记中有一行中文字: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小妹写的?她困顿什么,是了,养育寿绍瑗的孩子,供华妍读书,还有自己的学业…… 看了看日期,写于他同自己在巴黎见面,那时批评她学业有所懈怠,她不服气又不敢顶嘴,在西餐厅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听说自己要走,又扯着袖子舍不得,最终她眼泪汪汪,伸手说:“哥哥,生活费!” 前几天长姐刚刚给过钱,想是小家伙撒娇,如今想起,那时她也确实艰难。 小孩子如何养小孩子,笔记的最后一页,是俞灿的涂鸦,画了一家人,还有一句话:“好想哥哥姐姐啊,好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 俞曜眼眶微湿,精神也为之一震,起身打电话说:“明天,安排俞晖来报到!” 第45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 上海,俞曜办公室响起敲门声。 三分钟前,东条千惠子,或者说是许芙清有礼貌的将俞晖带过来,俞晖有些愤懑和不满,说:“我帮你们在北边走了这么多次货,到头来,还是在他手下?你们就这样嘉奖我,是吗?” “兄弟哪有隔夜仇?”许芙清满不在乎的一手搂着俞晖的胳膊。 俞晖绅士且礼貌的抽出胳膊,微笑说:“男女不杂坐,嫂叔不亲授。” 许芙清有着被调侃的娇羞,还有些微恼,说:“不管你!你自己去找长兄吧!你们全家都受新派教育,你怎么像个老古董?” “这话可不对?我大哥不像老古董?”俞晖略带着凉薄的调侃。 “你大哥在外交场上儒雅风流,他……” 俞晖截过话头说:“戏文里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今日得见了!” “都说俞家你最周全,如今怎么油嘴滑舌?” “对你,不一样……”俞晖故意小声说。 “什……什么?”许芙清追上前问。 俞晖大步走向前,对于疯子,有一颗不信任和自恋种子种下去,就会开花结果。 许芙清赶上俞晖,俞晖漆黑清亮的眼睛里透出些许不甘,略带酸气说:“听说,汪主席三个月后要亲自主持你和大哥的婚礼……义父他……” “唉,俞二老爷中风后一直神智不清,也不知道能否出席。”许芙清故作惆怅,仿佛没有听出俞晖的酸气。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请进!”俞曜说。 许芙清拉着俞晖进来,说:“俞总长,您的秘书处主任今日来报到,你们聊,我不多打扰!” “别忙着走,一起坐吧!我去倒茶”俞晖轻车熟路。 许芙清笑说:“你是想今天被你兄长打成瘸子,明天就不用上班了吧!我可不能如你愿!你们兄弟大半年没见了,有什么话说开了,我就不在这儿了!” 许芙清摇曳生姿的离开,关好门。 俞曜打量清瘦孤傲的俞晖,又能见面了,阿晖状态还不错,真好! 俞晖也带着些许泪光看向俞曜,大哥又苍老了,甚至恍惚间,笔挺的肩膀也有些弯曲和单薄。 两个人目光相交,俞曜先甩出一个茶杯,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溅在俞晖裤脚。 “翅膀硬了?能做走私买卖了?如今还不是回到我手心里!你是俞家养大的,想明白这件事,再想明白怎么做事!” “是,大哥教训的是!” “怎么?你不服?” 俞晖跪地拾起茶杯瓷片,说:“怎敢?茶凉了,我给您换今日新茶。”俞晖服软。 许芙清在门外看着茶水间泡茶的俞晖说:“怎么你泡的茶这么香?不冲别的,就冲这个,我是你大哥,也原谅你了。” “他总是高高在上,想看别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那你俯首称臣了?” “我卑躬屈膝。”俞晖拿好冲好的茶,离开。 日本军部,藤野上将问许芙清:“他们之间确有嫌隙?” “应该不假,我继续观察,也派人去盯着。” “好!” 回俞公馆的车里,俞晖难得轻松,一边开车,却忍不住回头看长兄。 俞曜的车四周都拉好了窗帘,知道俞晖的想念,但还是忍不住几次提醒:“你小子,看路!” 俞晖笑说:“今日我偷听到秘书处有人调侃我,说我原是俞家的狗,如今讨好日本人,赚起钱来,没有原则,左右逢源,只怕是要被俞先生打成瘸狗。 您猜有位日本秘书,怎么回的?” 俞曜抬头,目光询问,并不答话。 俞晖自顾自说:“他说,我要是今日成了瘸子,今日就能从您这里拿到买拐杖的钱,明日日本人就送来买轮椅的钱,后日我就赚出来买医院的钱了!您说是不是咱戏演过了?” 俞曜听了笑笑,说:“不过,刚刚好!” 随即,俞曜不想扫俞晖的兴,说:“我要是想给你打成瘸子,那一定是提前给你订好了轮椅。” 俞晖闻言爆笑,大哥的笑话总是一本正经,却十分好笑,兄弟二人难得爽朗笑了很久,很久。 笑声沉默处,俞曜伸手拍了拍俞晖肩膀,小声说:“节哀,向前看!” 回握长兄手掌,说:“让兄长劳心了,阿晖省得,你说过,当下窗外的景色都在倒退,而生活和我却在一直向前。” 俞晖喉头微动,哽咽,然而很快神色如常,问:“金……她走得安详吗?” 俞曜也没有见到,也是下游同志汇报的,俞曜说:“她,走得时候有很多期待,但没有太多遗憾了。” “我明白!那就好!” 俞曜长叹一口气说:“这路上算是难得休息时间了,回公馆又是一出新戏。” “家里添了新人?” “你看到就知道了!”俞曜没点破。 车开到俞公馆,一位女管家带着家丁出门迎接,俞晖眼神只闪烁一下。 这位女管家,和俞灿有四五分像,不,与其说是像俞灿,不如说是像俞灿的母亲,俞晖曾在大哥锁着的柜子里,扫过一眼照片。 原来,家里,也不安全了,大哥,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怪不得,怪不得,他之前说什么都要赶自己和金敏贞走! 女管家刘榕玉穿着男装深深鞠躬,并接下俞晖手中的包,说:“晖少爷,您回来了,厨房已经备好了您喜欢的菜……” 没等说完,俞晖对着有几分和俞灿相似的脸也会不舒服,尤其是看到她90度的鞠躬,忙说:“谢谢,辛苦!费心了,以后见面,不用鞠躬。” “可……可是……” “没有可是,你长得有几分像我在国外旅居的幼妹,估计你也看过照片,她爱男装,不过她不喜欢和别人有一丁点儿一样。”俞晖直接点出,以后估计管家也不会刻意穿男装了,没得碍大哥的眼。 刘榕玉急忙称是,去换了衣服后,向俞曜和俞晖汇报:“先生,三日后藤野先生想拜访苏州寿家,拜帖已经下了几天,没有回应,倒是寿老爷子托人给您带了……礼物。” 俞晖问:“什么礼物?”寿家已经断亲,当年寿老爷子说什么不肯到香港,舅母去世后,也和老管家一直在苏州老宅。 俞曜和俞晖顺刘榕玉的指向,只见茶几上多了一个陶瓷大瓮,俞晖打开后,一只成人手掌大小的乌龟,悠哉悠哉在水里游走。 俞曜近前看,瓮里还刻了两个字——忘八。 这是寿老爷子在借乌龟王八骂俞曜,忘八,已经忘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种美德,已非人哉! 俞曜故作羞愤,然而依旧叮嘱管家下人,好生养着。 第二日,俞晖开车和俞曜上班,俞曜居然带着那个乌龟,甚至时不时爱怜抚摸逗弄。 俞曜问俞晖:“你还记得这只龟原来叫什么吗?” 俞晖正色答:“记得,这是当年灿灿和阿琛、阿昭逃学,在池塘里捉的龟,后来灿灿听了乡野孩子的话,非要给起名叫……哈哈,叫小王八,您听了让她自己掌嘴,她哭着去找外爷求庇护……” 俞曜接着俞晖的话说:“是啊,外爷听了前因后果,给俞灿讲什么是忘八,后来亲自给龟取名叫寿康宁,小名叫得八。” 俞曜湿了眼眶,说:“叫人营救阿爷,离开!” 俞晖张张嘴,想说什么,此时俞曜太容易暴露,然而却还是咽下了话。 外人看来,寿老爷子是在痛骂嘲讽俞曜,忘八端! 然而只有自己人知道 ,寿老爷是在希望俞曜福寿康宁,此时的俞曜,苟且活着比慷慨赴死更难…… 寿老爷子在变相鼓励俞曜,孩子,外爷知道你是孝、悌、忠、信、礼、义俱全的人,外爷唯祝你长寿康宁! 你要像乌龟一样,有坚硬的壳,你要学会缩头,学会忍。 第46章 寿家大火 寿绍璋在前线是常胜将军,日本人就在苏州要拿寿家老宅开刀。 藤野上将邀俞曜来日本军部,本想给他个下马威,当着俞曜的面,开枪打死几名立场不稳,两面三刀的汉奸,被冠上了重庆分子的名头,甚至还处置了两名日本军官。 俞曜微微笑,压一口茶缓缓对藤野说:“下榻不延宾,闭门惟教子。内事还请将军内部处理,我这个外人就不看笑话,先告辞了!” 藤野上将脸一阵青一阵白,叫住了俞曜,想让俞曜陪同他一起去寿府,想必这时俞晖已经派人将外爷救走了。 俞曜点头,说:“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俞曜一脸羞惭。 藤野上将一副懂得的样子:“俞先生,你跟着我的车悄悄出行,司令部的人只当您回府了,不会有人知道。” 日本人团团包围寿家老宅,藤野带人去参观这苏杭第一楼。 漫说是金银细软,就是古董瓷器也不常见,都是灰陶木碗,要说值钱物,八成院子斜角处那个灰扑扑的铜水缸算是古物了,俞灿和阿琛小时候顽皮,站着凳子去捞水缸里的鱼,还不小心掉下去过。 唬得全家就把铜缸搬到角落里,至今没再挪动过。 虽不能说是一穷二白,只能说是落寞萧条。 寿家怎会没落至此?散尽家财,捐飞机、买大炮、捐粮草、开义诊、施粥铺…… 寿老爷子气定神闲坐在院子中间,老管家伺候茶水和点心。 寿老爷子说:“老伙计,你坐!咱俩一起喝!” 老管家应了声,撩起衣摆坐下,也是从容的喝茶吃点心。 寿老爷子说:“当年八国联军进北平那会儿,你是不是还在义和团杀过这些黄毛红毛。” 老管家嘿嘿笑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老爷您当年船运一剑杀尽水寇,谁人不知啊!” “那时候,老左你还叫我一声大哥,现在都叫老爷了!”寿老太爷酸溜溜的说。 老管家说:“您救我全家,还给我张罗娶媳妇儿,如今孙孙小凡都是将官能打鬼子了,这辈子,我还有啥不知足!如今,临老临老,还能显一次威风,重回当年,别提多带劲儿了!” “唉,还没看见小凡娶媳妇儿。” “那着啥急啊,等赶跑鬼子,大小姐指定给张罗一个像样的,一点都不用我挂着!” 俞曜和日本人进入寿家,寿家仆从皆遣散,只剩两位长辈悠闲喝茶,俞曜大惊,俞晖人呢?怎么办事的? 藤野上将上前施礼:“寿老爷学通儒释道,我在日本时就有所耳闻,今日有幸得见,只想请教一二。” “蛮夷知礼已为上行,只怕知皮不知肉,知行不知德,与猢狲山魈无异。”这是老管家的话。 藤野上将身边的人怒而掏枪。 老管家斜瞥一眼,哼,这就怒了?没品! 藤野上将摆手制止,说:“儒释道的古书文宝,您不给在下开开眼,也得给您外孙啊!”说着,引着俞曜上前。 俞曜不知俞晖为何没接走老爷子,但见招拆招,也不会让外爷有危险,劝道:“外爷,人家是想品鉴一番,您……” 老爷子放下茶杯抬眼,说:“中庭旁那块跪石,你看见了吗?跪好,一会儿我有话说。” 俞曜点头,然后走到中庭回廊处,在跪石上跪好,一年多来从未离身的炸弹引爆器就在腰间。 藤野第一次看到运筹帷幄、高傲贵气的俞曜跪在里院,一时心情莫名大好。 凡大家族教训子弟,知耻后勇,中庭必有一块石头用来罚跪,不为别的,就来来往往人的眼光,就足以羞惭至愧。 当年俞曜还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被俞大爷罚跪在这里,忍不住哭鼻子,老太爷疼外孙给领了回来,还没好气的说了俞大爷一顿,怎么能折辱孩子。 如今,俞曜跪在这里,他能看见外庭的人,实际上外庭的人不走进来,根本看不见俞曜。 是扑哧一声,是数声枪响,是老管家满身是血,甚至满身弹孔,依然硬气十足的将寿老太爷推进中庭,甚至关好中庭门。 老管家大吼:“寿爷!容兄弟先走,下辈子,我还跟您混!”老管家双枪在手,用胳膊当门闩,抵住中庭门。 当年清廷武状元,义和团将军,站着死的老管家,最后一句话:“大哥!杀!” 这和寿老太爷之前的计划不一样。 俞曜急忙扶住被推进来的寿老太爷,可寿老太爷却护着俞曜,把俞曜引到铜缸旁边说:“快走,跳下去,小晖接应你!” 俞曜看了一眼阿爷,门外层层日本兵攻入,顿时明白计划,二话不说,扔出炸弹在门口,拉着寿老太爷一起跳下去。 铜缸下面是空的,俞晖带人接应,寿老太爷在地道内拉起火闸,百年老宅,瞬间桐油满院化为火场还夹杂着爆炸声。 寿老太爷嘴角隐约有血,如同老顽童一样说:“阿昭军械所的炸弹真带劲儿!” 前来参观寿家老宅的日本军官,成了挫骨扬灰的鬼魂!寿家百年老宅,抵御多少次土匪贼人,这帮宵小也想占寿家便宜,做梦! 俞曜上前看,老爷子肋下中枪了,俞曜看着手心里血,心如刀割,俞晖带来的人急忙安抚老爷子坐下先包扎上止血,俞曜回身给了俞晖结结实实一巴掌:“为什么不听命令!” 老爷子受伤可手劲儿依然大,一把握住俞曜说:“麟官儿啊,你别责备他,这是我的主意,你和鲲官儿近前些,地道黑。” 闻言,俞晖急忙掌灯,和俞曜跪在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摸摸俞晖的脸说:“委屈了吧,你大哥本就想刺杀藤野,借着让你送走我,他拿着炸弹要和人家拼命,让你难做了……” 然后老爷子对俞曜说:“麟官儿啊,阿爷打不动你了,自己掌嘴!今日那个藤野,我知道他在南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他也开始怀疑你了,你也……要坚持不住了,可他就是个刽子手,你大少爷和他拼命,他还不配!国家还需要你……” 俞曜一时泣不成声,抬眼望向俞晖带来的人,那人说:“要是有手术技术好的医生,或许……” 俞曜说:“阿爷,训阿曜的话,不急一时,我们去看医生!” 老爷子摆摆手说:“不用了,我有数,没事儿,我一时半刻死不了,我想做最后一件事……” 俞晖却是猜到,膝行过去:“外爷,小晖的错,小晖……” “你可都答应外爷了,你说替外爷看好你大哥的,他自小啊,读书,是全家最好的,心也最善,你呢,一直跟着他,是最忠义的,你替阿爷,看好他,阿爷,放心不下他,咳咳……”费力的咳嗽,纱布也渗出了血。 俞晖根据地道里有的器具,给外爷检查伤口,不愧是也学过医学的,动作也是麻利。 然而,此时寿家地道另一端传来声响,俞晖带来的人和另一拨从地道进来的人交上手,是俞灿和三位寿家亲兵。 寿绍璋说是让亲兵跟俞灿学西医,但从前线到苏州,都是俞灿在和三位亲兵学习中医草药,而且三位亲兵年纪轻轻,身手深不可测不说,江湖经验也足,绝对是个中好手。 其中有一位还是龙虎山的嫡传道士下山,俞灿感慨大哥哥这是把家底儿都拿出来陪着自己。 然而到了苏州还未来得及回寿家见外爷,就见火光冲天,一排排一队队日本兵呼啸而过。 俞灿带着三位亲兵从地道进入,先落脚,想了解寿家出了什么事,正巧遇上俞晖手下的人。 倒是亲兵和人家交手后,还说了一句江湖切口:“孝祖回亲,前人哪边?(我们自家人回家,你是哪里的?) 俞晖手下人一听,收了枪,请俞晖给个明示,俞晖这边掩护寿老爷子和俞曜进地道暗室隐蔽一边听切口。 俞曜按住俞晖,黑着脸说:“看好阿爷,我出去!” “大哥!”俞晖言辞恳求且坚决。 俞曜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俞晖没了下文,俞曜朗声说:“自是同亲。(我也是寿家的)” 俞灿没等亲兵解释,只听声音就知道前面是谁,直接将自己的枪扔在地上说:“别开枪,哥哥,我是阿灿!” 俞曜先是一惊,然而情况未明,还是让俞晖手下的人警戒,俞灿顾不得亲兵阻拦,举起手几步冲上前,黑暗中隐约看清人形,小跑着过去。 直接被俞晖的人抓住。 第47章 生死恨 俞灿身后亲兵忙要上前,俞灿怕起冲突喝止,说:“别出来!退回去!”随即对押着自己的人用日语说:“你是日本人?” “老子堂堂正正中国人!”一名大汉说,看着就带着江湖习气。 俞灿说:“好汉,你放开我,我是这家的小姐,我手上有延龄花戒指,刚刚和对切口的是我大哥……俞曜,我叫俞灿。” 那大汉急忙要放开,然而俞曜走近却是看清了俞灿脏兮兮还瘦弱蜡黄的小脸,幼妹怎么这般瘦弱了,俞曜险些认不出来。 俞曜说:“不准放!” 俞灿还被按着半跪在地上,艰难抬头说:“大哥,是灿灿啊!你不认识灿灿了?”话语一如幼时天真。 然而俞灿眼尖发现了俞曜身上和手上的血,突然挣开钳制,说:“哥哥,你受伤了?哪里?” 幼妹的关心和担心都是真的,俞曜没再说话,将俞灿领进暗室。 俞灿刚想开心和俞晖打招呼,就看见了暗室床上躺着的阿爷,俞灿上前检查,大哭:“阿爷阿爷,是谁把你伤了?灿灿回来了,灿灿能治好……” 俞灿找自己的书包,有点手忙脚乱,上次这样无助,是看见寿绍瑗满身是血。 俞晖按住俞灿的手,说:“灿灿,看着二哥,你可以的,对吗?我给你当副手!” “可以,但这里不是做手术的地方,光线也太暗了……” 俞曜动作很快,几面镜子,蜡烛、油灯,光线瞬间就亮了很多。 寿老爷子却说:“阿曜,你回去!” 老爷子是明白人,俞曜此时回去,略施手段,没人知道俞曜曾经来过,最怀疑他的人已经除掉,俞曜暂时安全。 俞曜没有离开,寿老爷子说:“远谋深虑,岂能情长!” 俞曜跪地磕头,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俞灿经过重重关卡回来,哪有那么多药品和麻药,只能让三位亲兵,会针灸的,暂时想办法止痛,从暗室中寻找能用的草药。 几经判断,寿家外公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恐是经不住这样的手术折腾,俞灿犯了难。 寿老太爷笑了笑,伸手摸摸俞灿的头说:“你这孩子,零食偷吃太多吗?怎么瘦成这样?还是胖些好,圆滚滚……阿爷看着也喜庆。” “好,听阿爷的。”俞灿流下眼泪。 寿老爷子颤抖的手摩挲着,居然拿出几块糖,给俞灿说:“老左,天天帮我想着,准备着,怕你啥时候想吃糖,找阿爷要不到……” 俞晖起身站过头去,泪水糊满脸。 他知道,这次前线大捷必定会掀起找线人的腥风血雨,他知道大哥知道自己暴露,才故意安排自己见面然后去接阿爷,他猜到大哥要鱼死网破…… 他是按照长兄指示做的,他俞晖能用忽悠所有人,可寿老太爷是谁啊,是每日下棋练拳,就能想明白如今万夫所指的长兄盘算的事情。 俞曜去而复返,带回来很多急救医疗器械和药品。 俞灿吃惊的咽口水,有救了,有门儿,不能放弃。 俞晖惊问:“哥,您怎么回来了,有人发现你吗?”随即觉得自己问了蠢话,他甚至能察觉到俞曜身上的血腥味,而长兄杀人怎会在幼妹面前宣扬。 寿老太爷脸色更加苍白,说:“小晖,你可给我发过誓,你快去帮衬着阿曜,别让老左的血白流……” 寿老太爷很明显不想治了,他对俞灿说:“阿灿啊,歇歇,陪阿爷说说话,阿爷想听一出京剧《生死恨》,你给阿爷哼哼一段……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阿瑗会,阿爷想鹤童也想燕童了……” 听到寿绍瑗和寿绍琛的名字,本来也准备放弃的俞灿莫名燃起了斗志,俞灿说:“从小,琛哥就和我抢阿爷的宠爱,灿灿不服气,阿爷您最疼灿灿,对吗?” 寿老太爷听着俞灿撒娇的语气,点头,摸摸俞灿的头。 俞灿说:“那阿爷帮灿灿一件事吧!医学大部分地方至今看不起女医生,医学史上很少有高龄取子弹的成功的案例,灿灿自私一次,想问鼎这个记录,阿爷能帮我吗?”这番话情真意切。 良久,寿老太爷看着眼睛很亮,满脸斗志和激情的俞灿,点点头。 俞灿麻利指挥剩下的亲兵,帮忙,俞灿注射麻药,在没有其他机械辅助的情况下,做这个手术。 俞晖走的时候,对俞灿说:“每年,大哥都会买些医疗器械,别人问起,他会说,家中小妹喜欢。” 如果他和大哥有了嫌隙,那俞晖希望,灿灿和大哥不会。 俞灿根本没抬头,放佛没听见一般,老师说过,医生需要绝对理智,任何事情不能影响心情。 瑗姐、琛哥保佑!今日阿爷要是被你俩带走,我大哥和晖哥之间从此不论行动还是什么,都会有过不去的坎,你等我下去了,我非用针扎到琛哥神鬼都不想做! 阎王和各路判官保佑,我也不知道这世界上你们都在不在,咱商量个事儿,用我阳寿换我阿爷几年,就算我硬抢人命了,等我下去了,咱再掰扯! 俞灿一边手术观察情况,一边嘴里哼着之前戏班来前线医院支援时,唱的《生死恨》。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全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 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而地道暗室之外,俞曜回上海为自己安排了演讲,上海报社的照片充分给了自己今日不在苏州的证据。 而俞晖,则彻查今日所有可能见过的俞曜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买通勾结,四处迎合,这是俞晖的强项。 甚至拉着许芙清偷偷出去喝了一杯白兰地。 许芙清痴痴笑着,说:“二少,今日怎么有空,大爷是去了苏州,你轻松了?” 俞晖说:“去苏州做什么?不怕寿老爷子打折他的腿,说轻了,怕是老爷子家法能杖杀了他!今日他在震旦大学做演讲呢,学术恭维,不到九点怕是回不来,我偷个闲!” 两个人跳舞,日本宪兵队传来消息,苏州老宅大火,一众军官生死不明。 皆大惊,俞晖急忙走,说:“我去学校接先生!” 而俞曜已经先一步到舞厅门口,二人一时尴尬,俞晖急忙开车门照顾。 许芙清慌乱中并未忧悒。 月上中天又回落,俞灿不知外面怎样,只听着自己的手表滴滴答答,凌晨三点多,想必外面启明星亮了。 俞灿听到寿老太爷的声音:“丫头啊,你把阿爷从阎王殿抢出来了!” 俞灿喜极而泣。 第48章 地道生日 有了俞灿的救治,阿爷有康复的迹象。 俞灿从打听情况的亲兵嘴里,知晓何甫民那里的疾疫更加严重,于是嘱咐两位亲兵带着自己的手记手册,还有在这个暗室里提炼出的药品以及方剂成分,先去那里支援,自己随后就到。 俞灿留下了那个当过道士的小亲兵和自己一起照顾阿爷。 小道士说:“小姐,我不懂您说的化学,也不如两位大哥学制剂学得快,但我看您已经近一个星期不见阳光,终日将自己关在另一间暗室……我发现……我发现……” “你昨晚偷偷给我号脉了,发现我肺经有损伤,是吗?” 小道士点点头,又说:“军门,军门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们调理好您的身体,去打前战的两位大哥很会做菜,您胃病刚刚好一些……现在,我没法交差的。” 俞灿笑着问:“你多大了?” “回小姐,我二十六了。”小道士说。 “叫我俞灿就好,比我还大一些呢,别怕交不了差,我一定好好活着,至少能活着看见侵略者离开我的国家……” “您会长命百岁的。” “嗯?” “我是道医,能推算。” 俞灿本来不信,可现在她想让小道士推算一下阿爷,忽而想到阿爷也是道门高手,算了,算了。 俞灿疲劳的靠在墙上,心里盘算着何甫民将军那边的瘟疫,莫名将之前的同文书院和哈尔滨的日本医院联系起来,心下慌慌,拿出笔想写些什么,可什么也写不出来。 望着纸,总是想起自己东南西北四个孩子,良久良久,俞灿蹲下来,哭出声。 阿爷醒了,俞灿擦干眼泪,去给阿爷喂药。 寿老太爷依旧憔悴:“却摸摸俞灿的脸颊说,有没有吃一碗面?” 俞灿发愣,寿老太爷说:“今日,是灿灿的生辰吧?” 在这暗室中,俞灿自己都不知道时日,阿爷却记得清楚。 俞灿还是忍不住流泪,哭着对阿爷说:“阿爷,灿灿难受,灿灿难受好久了,这场战争,带走了灿灿爱和爱灿灿的人,灿灿不知道是身体受伤了,还是心里受伤了,灿灿真的……真的好难受……” “没事,难受就哭出来,阿爷听着呢,阿爷知道灿灿的委屈。” “不是的,阿爷,灿灿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得家人庇护,本就比寻常人更快活,更无所待,可……可灿灿过得尚且如此艰难,寻常人可怎么办?” “灿灿长大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俞灿回头,是二哥俞晖带着远行的寿家舅舅回来了。华夏中原,一片焦土,乐于游山玩水的舅舅此时回来,怕不是冥冥中的感召。 俞灿请安,得知俞晖不仅带着舅舅回来,还带来了几位医生。舅舅去榻前向寿老太爷请罪,寿老太爷看着头发花白的儿子,欣慰说了句:“回来了好。” 当前医生真的是价值千金,二哥从哪里找来的,俞灿突然认出来,带回来的医生之一是寿绍瑾。 她那个经常不及格的医学生,也能称作医生? 寿绍瑾看出来俞灿的神态,说:“俞星宝,你又皮痒是不是?” 战火中相见,俞灿百感交集,此时化作无辜,耸肩:“我什么也没说呢?” “我也在医院每天救治很多病人,知识技术不如你,可不至于很差吧?”寿绍瑾说。 ”我什么时候说你差了?你别刚见面就找茬啊,阿爷可保护我!” 寿绍瑾刚说了几句就落下眼泪,拉着俞灿前前后后看:“好着呢,看见你,就觉得好着呢,星宝你也没在曜哥身前鞍前马后,怎地比晖哥还要轻减?” 俞灿想也没想,答:“我在你大哥那里鞍前马后来着,自是轻减许多!” 寿绍瑾破涕为笑,说:“今日你生辰,我给你煮碗面吃。” 俞灿拉着寿绍瑾:“别忙了,让我们好好说说话。” 俞晖也眼中晶莹闪亮,说:“我去煮,你们聊。” 俞灿直接交代的是阿爷的伤情和后续治疗用药方案,还有俞灿自己的医学笔记,寿绍瑾听的认真,然而经不住俞灿絮絮叨叨,递过去一杯水说:“正经的说了这么久,说点不正经的吧?” “什么?”俞灿问。 “你从阿琛……就跑了,怎么遇上我大哥了?” 俞灿反问:“你一直在做电讯,怎么遇上我二哥了?你先说,不然,我不说。” “之前我刺杀曜哥,根本没见到人,被晖哥抓了……” “你……再说你一遍,你干啥了?” “刺杀曜哥。”寿绍瑾说的一脸淡定。 俞灿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笔记本,不够硬,要不高低给寿绍瑾两下,敢动我哥,不想活了,还对自家人下手。 俞灿带着火没好气儿说:“然后呢?” “那还有啥然后,晖哥把我抓了,教训一顿!” “我二哥揍你了?把你打服了?我就说,大哥哥舍不得打你,早晚有人治你!”俞灿突然觉得心里有点慰藉。 “打了几戒尺,没啥,我第二次还能刺杀?” “还有第二次?”俞灿觉得寿绍瑾在逗自己玩。 “第二次被晖哥手下人抓了,然后晖哥把我放了,派人盯着我。第三次……” 俞灿此时忍不了了。 “我没逗你,真的,第三次,我死给晖哥和曜哥看,各种方法都试了,晖哥给我绑在床上了,最后我绝食,玩真的,奄奄一息时,曜哥最后趁没人告诉我真相了。” 你牛,你牛,你把我大哥都逼出实话了,果真我大哥聪明一世,被一个小犟种打败了。 俞灿一时失语,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来了一句:“瑾姐,我有一点子敬佩你了。” “什么?” “用命跟我大哥赌啊,你真的,厉害!” “代价是惨痛的,我现在见到晖哥曜哥,腿都哆嗦,比之俞昭,不遑多让。” “怎么说?”俞灿问。 寿绍瑾凌厉出手,俞灿格挡,然而十几招过去,就被寿绍瑾制服,依稀记得在伦敦和香港时,寿绍瑾根本不是俞灿对手。 俞灿认输拍墙,说:“妈呀,让我二哥和大哥训练成高手了,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那你怎么遇见我大哥的?他没打折你的腿?”寿绍瑾问。 俞灿低声笑,那我运气就比较好了,遇见大哥哥时,他是无爪老虎,受伤了,我救过来的!功臣!” “居然没让小凡哥教训你?”寿绍瑾狐疑。 “还教训我?我是救命救难的,我是医院主任,上上下下,谁敢不听医生的。”俞灿带着吹牛成分。 俞晖进来对俞灿说:“我来和你算算账,刚收到大表哥的电报,指名点姓说狠狠打你一顿!绍瑾!” 俞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寿绍瑾再次按住,隔着衣服像教训小孩子一样,朝俞灿身后打了几巴掌。 俞灿求饶:“不是,怎么个事儿?秋后算帐?我立功了啊,我那个……我……我我今天生日,咱家说生日不打孩子。” 俞晖笑了,上前揉揉俞灿乱糟糟的头发,说:“我诈你的,绍璋表哥的紧急军情电报能用来说这些,看来你也确实在那边不听话!” 说完,刮刮俞灿的鼻子,说:“过来,吃面!” 寿绍瑾放开俞灿,此时看向俞晖的目光满是崇敬,好家伙,看了寿绍瑾知道了不少,这么容易被收买,早知道我就收买你了。 俞灿吃着面,温馨美好涌上心头,即使战乱,原来有家人,就能吃到热乎的长寿面。 ———————————————————————————————————————————— 小剧场:过生日不打孩子 过生日那天犯多大错都不会挨打,这是俞昭告诉俞灿的。 因为俞昭过生日那天带着俞灿逃学,偷偷去打猎。 晚上回来,大哥拿起家法,举起几次手,还是放下,晚上睡觉前,俞灿以为终究躲不过,可是大哥却在俞昭和俞灿床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了很多道理。 俞灿好喜欢那时候的大哥,所以俞灿一直以为过生日那天有魔法。 就多讲道理啊,我们又不是啥超级坏孩子,为啥要打人,要跪祠堂,要抄写…… (俞曜os:哪次不是我三令五申,说了三次,你们犯了三次以上才挨板子的,你们自己想想,哪顿打委屈了! 俞昭os:委屈也不敢说。 俞灿os:前三次?说啥了?前面还发生三次?) 作者os:俞灿,你挨打不冤。 过生日不打孩子剧中剧 寿绍璋生日和俞曜生日就差一个月。 俞曜小时候生日,俞大老爷大清早把儿子叫到书房,耳提面命一番,最后问俞曜想要什么,俞曜不敢提要求,自是什么都没要。 然而,俞大夫人(俞曜母亲)却发现儿子在偷偷藏起了寿家丢失的一把剑,问起儿子,俞曜又绝口不提,俞大夫人暗自流泪。 赶巧被俞烨看见了,弟弟惹母亲生气这还能忍,长姐揪住俞曜,不问缘由,狠狠打了一顿手板,不解气,直接告到父亲那里。 一顿家法少不了。 俞曜也不讨饶,只盯着长姐流泪。 晚上高烧说起了胡话,俞烨照顾着,原来欺瞒母亲藏钱藏剑,不过是赎回绍璋典当出去的龙泉剑…… 因为自己生日,绍璋提前典当了龙泉剑,买了好些礼物送俞曜。俞曜也想送寿绍璋礼物。 俞烨又气又心疼,问俞曜为什么不说。 俞曜答:舅舅不喜绍璋表哥舞刀弄枪……绍璋说不典当出去也留不住,我刚刚典当回来就放在我这里…… 第49章 我辈奋不顾身 此时相聚总是短暂的。 俞灿的战场在前线医院,不应在矮小地下藏身所。 俞灿对小道士说:“你别跟着我了,我去滇境前方有你两个打头阵亲兵兄长,你跟着寿家小姐,也能学点西医,但大多数是你教她了。” “俞灿,你说什么!”寿绍瑾不服气。 然而小道士执意说:“这是军门的命令。”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我二哥安排送我。” 小道士还是摇头不肯。 俞晖却说:“多一个人保护你,我才放心。” 俞灿和阿爷舅舅告别,在俞晖的授意下,俞灿将自己打扮成日本女子,小道士打扮成日本浪人。 俞灿要上车前,回头抱着俞晖不撒手,在俞晖耳旁说:“我还想抱抱大哥呢,可是大哥没来,我理解的,大哥做的事很重要。” 俞晖拍拍幼妹后背,以示安慰,然而俞灿还是不撒手。 “好啦,还是医院主任呢,孩子气让人笑话。” 俞灿红着鼻子说:“我替善赢抱的,我取的名字,他眼睛像你,嘴巴像二嫂……” 俞晖心下一惊,他竟是不知,随即俞灿的话让俞晖安心:“长姐带着善赢呢,长姐说,善赢像你,可乖了,不哭不闹。二哥,你可千万要赢啊!” “一定!” 俞灿转身上车,不敢看俞晖一眼,她怕再看一眼,就会赖在俞晖这里。 然而,俞灿那上车后,却看见司机居然是乔装打扮的大哥,从未见过大哥带着鸭舌帽,这般小开,让俞灿舔舔嘴唇,勾起嘴角,然而又压下。 俞曜说:“大哥这么好笑吗?快笑笑吧,刚刚的眼泪还没干呢。” 俞灿一笑露出小白牙,说:“这么危险,我以为大哥不来了……“ 俞耀说:“一会儿你会换辆车,滇境气候不比这边,你制药也好、看病也好,要多考虑气候因素。“ 俞灿答应着:“知道了。”心里想,绍璋表哥的中医亲兵,更懂得因时制宜。 俞耀边开车边嘱咐:“阿灿啊,养生之道,在于饮食有节,起居有常。这是家中常说的,此时情况特殊,然而你也要记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俞灿听出大哥的关爱和挂心,心中有愧,低低说:“灿灿知道了,不让大哥担心。” “光知道不行,要记在心里!” “是!” 希望车能开的慢一点,然而还是到了分别之际。 俞灿在车上再次换好男子的衣服,一时间和大哥难舍难分,俞灿哭出了声,说:“哥哥,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灿灿也好好的,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俞曜不如之前俞晖一般任由幼妹撒娇,长兄推开俞灿,迈步上车。 俞灿泪眼朦胧看长兄离开,这个场景就像俞灿当年一个人上大学,俞灿年纪小,听说长兄要回香港,还是哭着拉着长兄的风衣。 当时,俞曜把俞灿推进校园,转身就走。 如今,俞曜把俞灿推向战场,转身就走。 俞曜不怕死, 怕的是他爱的人不知自己因何而死! 更怕的是他爱的人先于自己而死! 灿灿啊, 哥哥对你如此无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 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 俞灿的离开,让俞曜想起寿绍瑾那个丫头。 两年前,俞曜经历一次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刺杀。晚上没有回到俞公馆,而是俞家的酒店顶层套房,俞晖神神秘秘说:“哥,今天我抓了一个杀手。” 这几乎是每日都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杀手值得俞晖特意说一声,俞曜放下手中的文件,说:“怎么处置的?” “想请示您怎么处置。” 俞曜看着俞晖的异样,这样的小事也要汇报,俞曜说:“别卖关子了,要是觉得自己很闲,把金融报表重新核算一下。” 俞晖也不卖关子,直接扯过来一个大箱子,打开锁,大变活人,寿绍瑾被绑着,嘴也堵住放进箱子里。 俞曜一惊,起身,说:“阿瑾?这是做什么?憋坏了她?” 俞晖好心提醒大哥说:“哥,松松绑她的绳子可以,可别把她嘴里的手帕拿下来……” 然而俞曜已经将塞口的手帕拿出来,寿绍瑾见是俞曜,更来了精神,挺着身子,破口大骂:“汉奸!败类!” 俞曜一愣,俞晖跨步上前,又一次塞住了寿绍瑾的嘴,每日精神紧绷,今日难得打趣大哥说:“惊到大哥了吧,我说了不能让她……” 俞晖没等说完,俞曜抬手打了俞晖后脑勺一下说:“她怎么在这儿?” 俞晖揉着后脑勺后退,说:“还不明显吗?她就是刺杀您的杀手!多亏是我发现了,被皇军发现了,直接死啦死啦滴。” 这几日大哥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俞晖觉得见到寿绍瑾,可能大哥会有些慰藉,因此故意这样说话。 然而不这样说话还好,这样一说,寿绍瑾更是火冒三丈,瞪大了眼睛哼哼呜呜。 俞曜皱着眉对俞晖说:“问清楚谁让她来的,这次就放过她了,尽快送走!办完了来书房回话。” 俞晖找心腹给寿绍瑾抬到车上,说:“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你那个什么报国社,学生好好学习,实在有空就偷偷摸印报纸,写点有用的科学医学知识,别成天谈论政治,你们懂什么!” 俞晖刚松开寿绍瑾,寿绍瑾回身还是要出拳出腿,俞晖两招就给制住,像平时教训俞灿一样,按住寿绍瑾的手打了几下,说:“这不是你淘闹的地方,也不是淘闹的场合。” 可能是语气太像教训小孩子,寿绍瑾一阵脸红,转身走了! 俞晖回到书房,还没等俞曜问话,直接锁好书房门,然后跪下,说:“哥,我今天托大了!我以为……我以为……” 俞曜语气不重,声音也不高,但总是带着几分寒意:“你以为,你以为,你还是孩子嘛?你要是不嫌羞,我不介意当孩子教训你!把你绑大厅,让大家都看看二少青松玉竹的身姿!” “大哥息怒,我……” “好了,我也累了,你回去休息吧。”俞曜忍着头疼和手抖,起身离开了书房。 俞晖感觉的得到,最近抓了很多抗日分子、并且残忍杀害,大哥越来越焦虑。 第二次,在天津,寿绍瑾枪法不错,还带着接应的人,然而俞晖已经训练了一批反刺杀的小组。 寿绍瑾被抓吃了些苦头,底下人汇报俞晖,俞晖同样的办法把寿绍瑾带到酒店,这回根本没让俞曜知道,给寿绍瑾绑好了,才能给她上药。 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寿绍瑾,俞晖心疼说:“我们站在不同的地方,就不是你哥哥了,是吗?” “呸!深以为耻!” 俞晖侧过头,用手帕擦擦自己的脸,依旧好脾气,说:“你有那么多人能杀,怎么偏偏盯上了大哥。” “你怎么知道我没杀?”寿绍瑾眼里冒火。 俞晖闻言心下一惊,日本特务组织“竹机关”活动于华北,主要任务是策反中国政坛一些已经退休的老牌政治家和军人,为日本侵华服务。北洋政府时期的着名人物如段祺瑞都曾面临“竹机关”策反,但保持了民族气节。 昨日几位策反成功的二三流人物意外死亡,听手下人说是隐约在天津八大院风月场所的女子下手,不好细查。 俞晖看向寿绍瑾,隐约能闻到大烟和香粉的味道,一把掀翻她,随手拿过床边花瓶里放置的鸡毛掸子,狠狠打了两下说:“你昨日在哪儿?在八大院?” “凭什么羞辱我,你把我关起来,拷打我吧!”自从上次被放走,寿绍瑾对俞晖和俞曜的身份有怀疑,然而,金敏贞不知所踪,梅月在延安彻底断了联系。 俞晖没好气的动手打了几下说:“你能不能长大点,要么好好陪着阿爷,要么出国读书!” “去哪里读书?整个世界都是焦土,拜汉奸所赐!侵略者可恨,汉奸更可恨!”许是俞晖下手有些重,许是寿绍瑾不愿意相信,此时带着哭腔。 俞晖怕俞曜烦心,直接把寿绍瑾扔到火车上,叫人送回苏州。 第三次,已经是俞曜准备派俞晖去解决特务机构“兰机关”的之前,两人故意制造不和,俞曜暴戾,在酒店大厅,痛打俞晖,让俞晖没脸。 当晚,俞晖还带着伤,俞曜直接给俞晖送来了寿绍瑾,权当慰藉。 俞曜亲自抓到暗杀自己的人,这丫头长进了不少啊。 这等紧要关头,怕消息泄露,俞晖气不是,恨不是,只能将寿绍瑾绑在酒店套房。 寿绍瑾终于觉察出猫腻,她想知道真相,采用绝食。 俞晖压根儿没理她,以为她坚持不了几天,然而,俞晖小瞧寿绍瑾了,她不仅能绝食,还要咬舌自尽。 看着她的决绝,俞曜摆摆手,内心腹诽,寿绍璋你能不能把她带走! 俞曜擦着寿绍瑾嘴边的血,怕她做傻事,将她舌头用夹子夹住,递过去药说:“日本除了特高课,还有梅兰竹菊四大机关。” 寿绍瑾虚弱闭嘴,但说什么也不肯喝药,闻言却是眼睛亮了亮。 俞曜接着说:“兰机关的负责人叫和知鹰二,是一个中国通。其主要任务是在两广活动,策反两广高级将领脱离蒋介石政府,为日本服务。 你晖哥要和金小姐去那边办事了,我身边缺个保护我的医生。” 听到金小姐的名字,寿绍瑾眼前彻底亮了,我就知道曜哥晖哥有大事做,果真叫我等着了。 俞曜看穿她的心思说:“可是怎么办呢?我这里只有一个头脑简单四肢不发达,且寻死觅活不听话的妹妹。” 寿绍瑾闻言摇头,眼里带泪,张嘴要去喝药。 她绝食已经两天了。 再后来,俞晖训练她丝毫不手软,毕竟手软,就等于让她送死。 俞曜看见她举枪时手臂上层层叠叠的青紫痕当做没看见。 俞晖趁没人悄声问俞曜:“大哥,我是不是过了?” 俞曜咬着牙说:“我觉得不够,她若接下来行差走错半点,你就是半个凶手。” 俞晖狠下心,而寿绍瑾也从未叫疼叫苦,眼泪也不曾在俞曜面前落下,每次都是告诉俞曜俞晖自己有哪些进步。 俞晖放心离开。 半年后,兰机关出了丑闻,和知鹰二的贴身秘书夏文运反而被中国策反,导致日本情报外泄,让“兰机关”丢尽脸面。 寿绍瑾知道这件事后,更是对俞曜和俞晖倾佩不已,言听计从,刻苦训练。 那时候俞曜想,要是灿灿,指不定怎样撒娇怎样哭。 可真的见到瘦弱的幼妹,只道是她也吃了苦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家危亡,许许多多如同幼妹的孩子如何自处! 第50章 为质 俞灿离开当天晚上,除了十天前苏州老宅的爆炸,日军和伪军前往上海的火车专列也爆炸。 俞曜这边让俞晖对于火车专列安排妥当,内心欣慰。 参加哀悼会,俞曜脸上满是痛心,甚至还装作晕倒几次,无人起疑。 俞晖内心也藏着喜悦,这是重庆和延安合作的结果,人心齐,泰山移。 深夜,兄弟二人回到俞公馆。 车上,俞曜随口说:“阿灿此时应该到中转地歇息了。” 翌日,俞曜办公室,俞晖匆匆忙忙进来,看见日本情报机构梅机关影佐祯昭少将和长兄正在谈话,俞曜略带不满和质询抬起眼。 俞晖定定神,站定用日语说:“先生、少将阁下,专列爆炸调查有消息了!” “有消息慌什么,尽快调查,呈递完整的调查报告。”俞曜有条不紊吩咐,随即给影佐祯昭倒茶。 听到这个消息,影佐祯昭坐不下去,提出去查看,俞曜跟随陪同。 影佐祯昭看完报告,暴怒之下,下令立即枪毙,并对俞曜俞晖多日没日没夜的加班表示感谢:“俞君,大日本帝国有两位效力,实乃幸事。” “影佐将军言重了。”俞曜不慌不忙的回答。 实际上下令枪毙的炸专列的人,都是同文书院的日本间谍,然而他们受了重刑,又被捂住头脸,有的拔了舌头,就这样去了地狱。 应酬后,俞晖开车,俞曜发现并不是回俞公馆的路,而是回酒店的路,问:“出什么事了?” 今日俞晖神色慌张的进办公室俞曜就觉有异,多亏俞晖机敏。 俞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就连俞晖的声音也颤抖着说:“中转站的人说没见到灿灿……也没见到寿家亲兵,她和参与炸专列的人一起走的,他们……” 俞曜沉思半晌,说:“别这样悲观。她和炸专列的人一起,炸专列的人也没有到中转站是吗?” 俞晖点点头,继续说:“我已经继续派人查了。” 不常抽烟的俞曜在车里点起一根烟,火光明灭间,俞曜脱口说出一个名字:“郁金,炸专列的行动除了南方局同志参加了,还有郁金手下,撤退到中转站的话,他能碰见灿灿……” “郁金为什么要扣住灿灿,他……”俞晖没有往下说,因为他想明白了。 寿家在前线有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如今已明确还有两位潜伏在日本高层的高官哥哥,重庆不放心啊,把灿灿带过去当质子了。 这话就看怎么说了,可以美其名曰是保护家族血脉,还可以是以家人为质。 郁金仕途着实不顺,从处长被撸下来变为组长……此时带俞灿为质,却是升官的机会。 俞晖想到这里,说:“我安排人,去营救!” 俞曜把烟用手掐灭说:“不可,不得擅自行动!灿灿的性子对上郁金八成会吃点苦头,可重庆还算安全吧。” 此时俞曜承认自己有私心,想清楚幼妹被带到重庆,竟是比去远征军前线让自己松一口气,俞家全家在前线出生入死,总得留下点血脉不是。 然而俞灿这里确实如俞曜所料,被郁金带人劫持。 小道拼命护俞灿,还受了轻伤,小道士打着摩斯密码说:“小姐,别管我,一会儿我制造混乱,您逃走。” 俞灿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看向郁金,郁金多年老谍报人员,手段与大哥怕是不相上下,此时郁金直接说:“我劝俞小姐省省,我这边都是粗人,倒是不敢说是伤了俞小姐,怕伤了您带的小美男呢!” 小道士下意识就要为俞灿辩解,俞灿拦下小道士,打量了一阵说:“郁处长,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和愤懑吧?怀才不遇和明珠暗投?” 郁处长抬眼,嘴里噙着玩味的笑,盯着俞灿,那是会吃人和杀人的眼睛。 俞灿丝毫不惧,继续向前,在郁金耳边小声用法语说:“你明知我表兄在前线浴血奋战,我未婚夫,寿绍琛,也是你的学生,抗击敌舰、机毁人亡,尸骨无存,引命江上…… 我瑗姐为传递物资,在香港被你们蓝衣社和日本同文书院围堵,身怀大肚中枪而亡,我兄长和二兄如今深入虎穴狼巢,刀尖上跳舞,我长姐在运输线奔走…… 还有,我小哥和小嫂,如今,我没猜错,还在你麾下为抗日奔走,而我,会多国语言,本来,本来应去远征军前线,做主任医生,抗疫救人! 但却不得不听从上面安排抓我为质! 你……你怎么忍心抓我伤我?良心很痛吧?不得不以笑掩盖?” 郁金的笑逐渐僵硬,慢慢收起嘴角,这个看似最简单的俞家小小姐,能分析实事、察言观色到如此地步,也是个人物啊! 俞灿见自己猜对八九分,换成中文说:“我记得你之前是处长来着,不小的官儿呢,怎么,刚刚听人家叫你组长?” 郁金手下是有忠心耿耿的人,此时不忿说:“你个娘们懂什么,我们头儿好心救你,去了远征那边,不死即伤!” 俞灿回头怒斥说:“你算什么东西!配和我说话! 远征军新编第一军,第一支美式装备的部队,第一支美式训练的部队,营以上军官大多是英美军校的留学生,士兵也大都是清华北大、西南联大的学生兵!将军何甫远带出的人有“蓝鹰部队”和“天下第一军”之称! 若不是他们守住滇缅,当前国内战场不一定是什么局面! 此时,我若能为前方疫病尽一份绵薄之力,让前方将士儿郎得胜归来,虽死无憾!” 俞灿的一番话,激烈慷慨,众人都是仇恨侵略者,此时无话,俞灿是想激众人放了自己,然而俞灿小瞧了郁金的御下之术。 没有哗变,没有群情激愤,众人只是等着郁金的命令,唯他马首是瞻。 郁金他居然,还是个好领导?说不得,还是一位好老师,要不然怎么能收了寿绍琛和俞昭。 内斗的计谋不行,俞灿想着还有其他办法,无论如何,不能为质。 然而,在前往重庆的火车上,俞灿见到了一个人,打断了俞灿的计划。 第51章 见何甫远 俞灿在火车上看见了另一队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迎面走来的俊朗青年是何少帅——何甫远,刚刚提到的远征军何司令的弟弟,怎么,他都把弟弟送到后方了? 俞灿和何甫远直接打了个照面。 俞灿奚落道:“怎地?本来我要去你兄长那里,可巧,你居然来接我了?我这面子大!” 何甫远苦笑,眼睛不经意瞥着身后跟着自己的几位黑衣人。 俞灿随即说:“看来咱俩处境差不多?” 何甫远没答话,连何将军的唯一的幼弟都带到后方了,可见逃走很难。 不过,俞灿眼珠子一转,这回逃走还有伴儿了,带着何甫远一起跑回去,他可是身手不错。 俞灿对郁金小声用英语说:“郁长官,把平安我带回重庆,能让你官复原职吗?要是能,这个人情我送你了?” 郁金抽根烟反问:“送我人情?” 言外之意,你也从我手里跑不了。 俞灿答:“我是不一定能跑掉,但一定会让你和你的属下不好过!您可别忘了我的身份,总座和夫人,还有夫人二姐手握着当干女儿,就是现在软禁那位将军,我当过他的保健医生,更不用说,前方和上海,发现我不见了,是如何着急!” 郁金端详这位惹不起的小姐,她和俞昭可不一样,俞昭重义气承诺,这个小姐可常年在国外,可不懂什么女子规训、三从四德。 郁金吐了烟圈问:“小姐有什么要求呢?” 聪明人,俞灿歪嘴笑了一下,说:“一会儿把我和何少帅安排在一个车厢吧?” “你们……” “放心,他不会跑,我也带着他跑不了,不看他额头虚汗,走路略微踉跄,却一直正襟危坐,这是……我小哥哥被罚了,怕外人看出来就这样。” “那小姐您是要给看伤?”郁金不怀好意调侃。 俞灿大大方方承认:“对啊,你看他生的好看吧?跟我二哥不相上下,不对,我二哥有种潇洒倜傥,他总有种装严谨的成分,但样貌绝对数一数二!早就听说他们老家那里出男倌儿,今日果真如此。” 如此坦白,饶是风月无边的郁金也忍不住干咳几声,这是大家小姐?这是纨绔嫖客吧!郁金说:“怕是你长兄长姐不会同意……” “怎么不同意,我长姐鼓励我自由恋爱的,再说了,他配我,是门第配不上?还是样貌配不上?他确实得掂量掂量,不过我俞家招婿,当个上门妹夫他不是不行……”俞灿边说边自顾自拉上何甫远。 几个黑衣人要拦,郁金在后面挥挥手。 车厢里,俞灿和何甫远动起手。 “你有病啊?我要给你看伤?你都高烧了!” “你是女生……” “我是女的,咋滴了?你之前受伤还是我给你做得手术呢?怎么你那大理石般好看的身材看了得花钱啊?”俞灿没好气儿说。 然后真的从小指上撸下戒指说:“给你!别不识货,正经金镶翡翠,花这么大钱就看你一眼,还没让你唱曲儿跳舞呢!” 两人斗了一阵,何甫远一是身体有伤,二是担心伤到俞灿,躲在角落止战,小心给俞灿随手扔过来的戒指用手绢包好,说:“你真是俞司长和寿军门的幼妹?”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对了,你第一天认识我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俞灿自言自语,从自己的医疗箱里拿出来外伤的药。 “你放下药,我自己来……” 俞灿累了,说:“我也没打算让你脱裤子看伤,你那个伤我带着一位亲兵医官,男生,他一会儿给你上药,我是要看你肩膀上渗血的地方,你里面的白衬衫都染红了……搞不好得缝几针……” 何甫远这才放心,脸红到耳根和脖子,大姑娘似的转头,小心脱了一半衬衫。 俞灿刚开始还调侃:“怎么着?欲擒故纵,犹抱琵琶半遮面……”然而没等调侃完,看见伤口,惊呼:“你大哥是亲的吗?有虐待癖好,离他远点吧……” 何甫远继承了他苏州名妓母亲的美貌和皮肤,小时候像白瓷娃娃,长大后像法国大理石雕像,只是背上层层叠叠的红紫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是留下浅棕色的疤…… 肩上那块此时最严重,应该是烫伤…… 何甫远听着俞灿急转直下的语调,并且根据烫伤开始换药,说:“你这就冤枉我大哥了,留疤的旧伤确实是小时顽皮,新伤,嗯……和寿军门有关。” 俞灿瞪大眼睛,说:“我大哥哥?他打的?他他……你等着,你回家告状,你哥哥不是当过我大哥哥教官吗?让他来给你出头!他要是不来,我让长姐、阿爷打他!” 何甫远听着俞灿突然孩子气的话,一下子没那么羞窘了,笑说:“我大哥能给我出头?我大哥知道怕是军法枪毙了我!” 俞灿突然小声问:“你干啥了?酗酒?赌博?嫖妓?不是抽大烟了吧?” 何甫远也配合着压低声音说:“把我想成什么了,你以为我是琛少爷和昭少爷,我就是一根依附我大哥的小草,别说敢不敢,但凡存了半点儿心思,都能被我哥发现,吊在大厅,一顿好打……” 然而,俞灿无话,何甫远自悔失言,不该提寿绍琛…… 俞灿一边清理有些化脓的伤口,一边说:“你给我讲讲,你干啥了,我大哥哥能给你打成这样。” 何甫远换成德语说:“正好让我和你练练德语。”随即说:“挨打不是一件事,两件,一是我把一部分物资偷偷送给……给打游击的共产党队伍了。 另一个是我看到日军飞机轰炸刚刚失去的前线,就是你大哥哥大胜的地方,我方的飞机本就老旧,空战打不过,我打算和敌军的飞机一起同归于尽了,也许角度好,能撞上两架……” 云淡风轻的语言,表述着笼罩死亡气息的话和态度,俞灿手下顿了顿,还是轻轻上药说:“后来呢?” “后来,寿军门在军事地形和武器改良上确实厉害,他藏在山坡上的高射炮给两架敌机打下来了。敌机一时吓破了胆,撤退了。 我前脚带着飞行小队暂停他驻军的营地,后脚就被寿军门从飞机上薅下来,诺,你看到了,鞭伤拜军门所赐。” 俞灿嘴里发苦,大哥哥为啥会这样激动去打何甫远,当年寿绍琛就是这样孤注一掷和敌舰相撞,保下大哥哥,可他们都是弟弟啊,怎敢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可这个选择是没办法,大哥哥打的是何甫远,也想打寿绍琛,怎么就做了如此选择,然而,这样的选择没有对错…… 第52章 荒唐结婚吗? 俞灿眼泪落下,冰冰凉凉,俞灿马上吸吸鼻子,转移话题:“那你的烫伤呢?” “你不知道吧,我大哥还乘飞机和军门会师了一次,军队里,敢让物资有差错是要被枪毙的,寿大哥为了从我大哥手里保下我,和我大哥起了争执,我这个是拉架拉的……” 俞灿目瞪口呆,两个将军打起来了?啥场面?问:“谁打赢了?” 何甫远听着这个问题低低笑出声:“我以为你会问起争执怎么办?” 俞灿也咧嘴微微笑:“能怎么办?他俩还能回家挥师打一架?都是情绪发泄罢了,偏你多事去拉架,当了出气筒,你为啥冒险给游击队物资?” 何甫远叹口气说:“都是打鬼子,北边,零下二十几度,他们有的是川军,穿着单衣来的……你没见过冻死的硬人吧?八成连冻疮都没见过……” 俞灿被小瞧了,没反驳,说了句:“你兄长那边瘟疫控制住了吗?我的药有些效果吗?” 何甫远点头,说:“一会儿我穿好衣服,正式感谢你,确实有用……” “别安慰我了,后续好多老医生都过去了,我的作业万分之一不到。” “但你的药效确实好,那两名亲兵我豪不夸张,得到了前方将士爱戴和尊重!他们算是你的学生!只是……只是制西药和提炼太难得……” “两名亲兵本身就是中医出身,不过既然中西结合有用,就没白忙活,哎,那你怎么来重庆了?” “我犯了大忌,我哥和寿军门又闹翻了,说把我从军队除名,让我给军门当弟弟,跟军门混口饭吃……” “哈哈哈,你大哥这是小孩子脾气?”俞灿用纱布包好伤口,处理接近尾声。 “军门强项在水运海上,如今不得不在山里陆战,我本该去军门那里带新飞行员的,然而,我怕了军门,偷跑出来被带到重庆是接受问讯的,飞机常失灵,丢零件……” “那可是飞机啊,你是上飞机的人,难不成还是你自己卸零件卖,不要命了,那……”俞灿突然声音小了,醒悟过来,那么多人捐钱,寿家俞家散尽家财,为什么飞机还是老旧,是谁中饱私囊?是谁敢偷偷卸零件去卖? 不是中央的腐朽,那是什么?如今上了报纸出了事,要找背锅的,何甫民和寿绍璋两个大哥八成不是为军饷打架,八成是因为算到了这里,何甫民执意要推出弟弟当背锅侠,而寿绍璋打算自己吞下苦果,保下何甫远…… 当外人面痛责何甫远,何尝不是保护? 飞机敢用旧的,敢偷零件,药品供应不全,贪污,怎样能休! 倒是何甫远,有点子聪明在身上,将计就计,一来给中央为质摆明自家兄长态度,二来说是怕军门军纪严明,自己来面对飞机问题,敢来,敢做,敢当,就敢破局。 寿军门军纪严明,连何甫远都怕,怎会有飞机这样的丑闻,那丑闻来自哪里不言自明。 这个巴掌打回去,打得漂亮! 俞灿眼前亮了一下又黯淡说:“你这个计谋深得很,但你自己……你可把你自己算进去了。” 何甫远这招真的很新,俞灿学会了! 何甫远满不在乎回答:“他们此时看在我哥的份上不会枪毙我,那军事法庭关我一辈子,我就得拉着贪污的人关一辈子,也好,监狱里有吃有喝,少做事少说话就少挨打。” 何甫远见俞灿转过身,自己快速穿好衣服,然后把手帕包好的戒指递给俞灿说:“这个戒指,黑白两道都顶一些用,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次,我不能走,也不能逃,灿小姐,抱歉,这次不能陪你一起疯了!” 想到上次疯着去舞厅赌场书寓,俞灿随即问:“你哥上次……嗯……没发现吧?” 何甫民火眼金睛还会发现不了,不过闭门训弟罢了,何甫远坦诚答:“回去之后,我的团长职位被撤了,我从看大门的小兵做起的……”此话怕俞灿愧疚,何甫远补了一句:“但那晚,确实很长见识,也很……是我最快乐最刺激的一天。” 俞灿说:“还想不想更刺激?” “嗯?什么?”何甫民问。 俞灿答:“也许,你不用蹲监狱也能把那些人拉下水,我嫁你! 我不算什么,但我身后有俞寿两家,他们不敢轻易动你,你也不是随意拿捏的“秦四非”小秘书,你是何将军的弟弟何少帅,你是寿军门、俞司长的妹夫,就算是真敢说是飞机军备亏空,我俞家砸锅卖铁帮你补!” 何甫远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看起来狡猾的女孩,确是那样真诚的叙说。 一如前几日俞昭说:“哥们,你别怕,我爹还藏了一堆玉石,等我打听好了都给他卖了,我赎你,再不以后我就当狱警去,和你玩!” 只有真正有爱团结的家族,才能养出俞昭俞灿这样赤诚的孩子吧! 他们哪里知道,上面有人看俞家财产眼红,再加上这些年俞家捐得捐,被收割得收割,如同当前的国家一样,已是濒临破产、无比艰难…… 火车轰鸣。 俞灿一脸认真说:“戒指你收好了!这是信物!” 何甫远一时不知所措,从脖子上取下冰透的玉观音,说:“那……那我这个给你,我会给我哥哥写信,正经合聘换八字娶你的,我爹爹也留下了不少财产……娶妻还是……反正你放心,不会委屈你半分。” 俞灿被何甫远突如其来的正经逗笑了,继续玩笑说:“你不知道?我姐姐和大哥,还有二哥大部分海外财产都是给了我的,俞家小小姐只招婿,所以啊,你不用备聘礼,当个上门妹夫就行……” “就算是上门,那也还是得备好,断不能让你被笑话的……” 俞灿说:“迟则生变,今日就结。” 俞灿出门对郁金说:“郁长官,您当个见证,今晚我和何少帅就结婚了。” 郁金又被吓一跳,这姑奶奶玩什么花样,说:“小姐,赶快休息吧,您别拿我开涮了。” “我认真的,您见证一下我们结婚,今晚就洞房,明天到了重庆就登报,你的弟兄们要是愿意,就趴在包厢外听个热闹,这样好看的少帅,到了后方莺莺燕燕,我可得把握住了。” 郁金见俞灿不像玩笑,擦擦汗冷笑说:“小小姐,您确实比其他富家小姐有些才华和手段,但这些不过是你家族的背景和靠山。得,我就陪你玩一次,当证婚人!” 俞灿嘴上说着谢谢,仿佛听不出来郁金的鄙夷,心道郁长官会后悔的。 到重庆后,俞灿学着长姐的样子运筹帷幄,学着俞曜的样子深谋远算,学着俞晖的样子八面玲珑,学着俞昭的样子幽默风流,和自己打磨日益精湛的医术,成为闪闪发亮的高层交际新星。 而何甫远凭着之前当秘书对所有的人事关系了解,虽然贪污案未拿下中央人物本身,但也让贪污有所收敛,枪毙了几个三号四号人物杀鸡儆猴,同时洗清了自家兄长和寿绍璋的污水,也让自己全身而退。 两个人,名义上的“小夫妻”混得如鱼得水,炙手可热。 第53章 自我暴露 1944年,年底,快到年关了,何甫远匆忙给俞灿带来两条消息。 一是俞烨在长春被日方扣了。 二是获取日军海岸军事密报,我方谍报人员拟订了《螳螂计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人更后! 俞灿听到这个两个消息后,深吸一口气,谁起的破名! 俞昭受伤后从飞行员转为机械工程师,再到军械所副所长。 抗战持续,日军各种间谍组织多次收买军械所官员,俞昭和华妍将计就计,周旋其中。 俞家在上海的旅馆套房。 俞曜在台球桌前站着,呼吸沉重:“为什么?为什么是阿昭?戴长官手里有那么多人,我这里也有人手……” 郁金很喜欢俞曜的这种无力感,他第一次看见不可一世的俞家大爷这样,他义愤填膺说:“我也想去,可日本人没选中我啊,日本的军械司,多大的战略情报,能减少多少前线将士的死亡,挽救战局的胜利?你想想看!俞大少爷!” 俞曜不忍去想幼弟明亮的眼神,一腔赤诚,在抗日飞行斗争中落下残疾,如今要潜入日军那里,背负辱国之名换取信息情报,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俞曜忍不住掏出枪对准郁金,俞曜失态了,他真的失态了,他忍受不了。 他可以一人背负汉奸骂名,他可以散尽俞家家财万贯,可长姐如今生死不明,此时守在外面的俞晖伤痕累累,幼妹如质子一般安在重庆照顾软禁的少帅,想来也是处处委屈求全,俞暄被绑架命丧伪军之手,他怎么还能忍心让腿脚不便利的幼弟去做这样的危险事。 俞晖没有把住门口,俞昭扔掉文明杖,大步却有些踉跄的走进来,说:“哥,老师,让我去!我行!” 俞晖拦不住这个愣头愣脑傻弟弟。 “说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俞晖你干什么吃的!”俞曜怒吼! “来了就听听计划吧!”郁金说。 “不行!他不参加!这个计划,我也可以执行,他们对我也很信任!”俞曜说。 “你听听你的荒唐话,你是经济和商业领域啊,俞昭是军械,我知道你忍够了,你想死,你想死你等鬼子打跑了,你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别你越活越回去了!” 俞曜说:“我经验更胜阿昭,在执行上更有胜算!” 郁金反唇相讥:“可你还不能死啊,后续的事情你还有用。俞曜,我不明白了,如今世界一片焦土,哪里有净土,南京三十万同胞血祭,战场将士们舍身往死,保家卫国,所有人都能死,为什么你兄弟不能?何况,我说了不算,得听新上任的长官美人鱼的!” 俞曜和俞晖嘴唇翕动,没有说话,第一次被逼到如此。 门口一阵骚动,还有人能进来俞家旅馆的包厢? 众人掏枪。 一声响亮亮的话传来:“所有人都能死,那为什么偏偏先死的都是我俞家人!” 俞灿一身黑色皮风衣,她带来的人直接制服住了郁金留下把守在门外的黑衣人。 又是一年多未见兄长们,长兄两鬓寒霜更重,俞灿心下苦楚。 然而今日却不是苦的的时候。 “俞家小姐来了上海,怎么不在重庆?何甫远那个小白脸不够看了?”郁金问。 俞灿的脸上沾染了屋外的寒凉,冲着兄长点头鞠躬,而后直接坐在郁金对面说:“郁长官,站起来!回话!为什么偏偏先死的都是我俞家人?你对俞家有私怨?我家有背景有钱就得先死?” 郁金笑:“令兄站着,你坐下不合适吧?” 俞灿轻笑,扔下一份印有绝密文档的档案袋说:“螳螂计划,我看了,不合适!重新改!”俞灿直接说出了这次绝密任务的名称。 郁金吃惊,直起身,问:“你怎么知道?” “我劝你最好站起来和上官说话!园丁!”俞灿一个烟灰缸甩过去,四分五裂,玻璃碎碴刮伤了郁金耳朵。 俞晖呵斥了俞灿一声:“阿灿!” 俞曜却摆摆手,原来如此! 从始至终,小看了幼妹,俞曜勾起嘴角,比黄连更苦涩的是此时苦笑。 郁金被叫出代号,只有上峰美人鱼和戴局长才知道的代号。 俞灿身子向后靠,翘起二郎腿,直接说:“螳螂计划更名巡猎计划,如今听我安排,你们各自任务会逐一通知!” “计划内容是什么?”俞曜靠在台球桌上,审视幼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幼妹陌生又熟悉,熟悉的那一部分事她身上俞家人的影子,勾唇一笑,像极了胜券在握的小叔; 陌生的那部分,是自己养成的小鹰,看过蓝天后羽翼丰满,飞出去,彻底不在自己能看见的范围了。 俞灿听到长兄的问询还是有一些忌惮,镇定说:“诸位只需要知道自己负责的部分就好!” “行动人员应有权知道行动内容。”俞晖眯着眼睛看幼妹。 “是,但无权知道全部!”俞灿点头,随即说:“接下来行动,我来指挥,想必诸位还有很多问题,我一一解答。” “怎么证明您的身份?只凭你带的人我如何相信,说不定这是俞大少爷为了让幼弟抽身,全家做的局!”郁金点燃一支烟。 俞灿起身,拿过郁金还没放进嘴里的烟,吸了一口,烟圈轻袅,像极了老烟民,然后俞灿狠狠将烟按在檀木桌上,毫不爱惜的怼灭,拨通电话。 已是深夜11点,电话那边传来不耐烦:“谁?” “戴局长,我是俞灿,此时是不是扰了你的春宵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戴笠闻言不敢怠慢这位如今夫人、总座身边的红人,急忙回:“您说哪里的话,总座与夫人有何指示,听您示下。” “那倒是没有,上次提起上海的螳螂计划,上峰给否了,派我来亲自执行,您是知道的。 新官到此,也得拜拜山头,我是怕,戴老板您的人,我用不动呢?”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让郁金这老小子接电话!” 郁金本就狐疑,接过电话后不断打立正,放下电话,冲俞灿敬礼:“上峰莅临,有失远迎,请上峰责罚!” 俞灿笑笑,回头说:“在公不言私,三年未见,俞司长、俞秘书长和俞少校是上海站肱骨之臣,可听号令?” 俞昭咽了一口唾沫,俞灿昨天和他还有华妍通过气,说是给自己一个惊喜,这个喜气半分没有,全是惊吓! 俞曜答:“在公不言私,说得好,听凭上峰吩咐!” 门外的护卫的人很多,俞灿手指屈起,敲了三下桌子,一名英俊的少将何甫远走进来,行礼说:“长官!” 俞灿挥挥手说:“带人!” 何甫远和当年寿家的亲卫小道士带来一个人,郁金手下刚刚要出去抽烟的人。 俞灿当着郁金和兄长们的面,手起刀落,一刀插进那人臂膀,随即脚踩着刀柄,问此时惨叫的人说:“你是谁派来的?刚刚要去哪儿!” “啊,郁长官,救我!”因疼痛那人声音都开始变形。 俞晖瞪大了眼睛,幼妹是医生,怎地两年时间,如此狠厉,医生最知道哪里让人痛苦。 俞灿轻轻擦去脖子上溅的血,脚下继续用力,踩着那人腋下的刀柄,说:“我用手能缝上你这条胳膊,就能用脚卸了,别废话,你要是不当着你长官的面说,我可私下审了!” 腋下极泉穴与心脉相连,比其他部位更加痛楚,极疼之下根本说不了谎言。 那人大喊:“我是cc(中统),都是中国人,饶命!” 俞灿勾嘴笑,脚下更加用力,此时血已经流了一地。 “很好,还被特殊训练过!”俞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他眼前。 那人极度痛苦和恐慌,眼睛已经充血,俞灿算着他的人体极限。 俞曜突然怒吼:“够了!” 俞灿抬头看一眼兄长,咬咬后槽牙,没有松脚,反而用一根银针扎进他头顶,让他保持更加清醒的疼痛。 那人说:“俞董事长的行踪……”俞灿松脚,却将他头顶的针用力插下去,别因为突然疼痛消失而晕厥。 那人说:“俞董事长本来要走广州线进而出国,然而行踪……行踪是CC(中统)没有保护好,被卖出去了,我……我只是个传消息的,泄露与我无关啊!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俞灿抬头,然而目光接触到长兄和俞晖,略有躲闪,随后巧笑倩兮,看向郁金:“人交给你们了!郁处长,还得感谢您把我带到重庆,如今您官复原职,我们,合作愉快!” 在众人拥簇下,俞灿离开。 郁金深吐一口气,松懈下来,拍拍俞曜胸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俞家果真出人杰,在重庆后方养着,令妹居然气势比你更盛。” 郁金随后离开,离开后又转身回来,拱手施礼,不似往日玩笑一般说:“俞家风骨和手段,我彻底见识到了!” 俞曜和俞晖陷入深思,一同望向俞昭,俞昭下意识摇头:“我不知道,她啥也没说!” 俞曜总觉得哪里不对,看过刚刚俞灿碾灭烟的地方,是个鱼形痕迹。俞晖上前小心观察,猛地回头看向香炉里燃尽的藏香,和俞曜对视。 这孩子,如今不仅是郁金的上峰美人鱼,还是……还是共产党南方局重要联络人“鲛人 第54章 以身入局 俞灿被拥簇着走出这个秘密的旅馆,上车,然后隐身在上海黑暗的街道里。 刚刚车上,俞灿的手不住的抖,何甫远心疼,带着玩笑的语气说:“人生新体验,以往都是兄长们抖威风,如今你作为上官在兄长们面前抖威风,感觉怎么样?” 俞灿扯扯嘴角,笑不出来说:“感觉,非常好!” “这件事结束了,有你哭鼻子的时候,我拭目以待。” 俞灿侧头看了看何甫远,喉咙微动,咽了口水,没说话。 俞灿不太会下棋,然而金长庚的死和这些年的历练,让俞灿看懂了金长庚当年的棋局,看懂了长兄的付出——谋士以身入局,力争胜天半子。 金长庚将所有资源和线索脉络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几方博弈厮杀,没有结果,而文物和黄金都在自己这个啥也不懂的人身上,保全了文物和黄金,也保全了后续交通线。 俞灿把在脑海里前后关要想了无数遍的计划,对何甫远说:“计划和任务,你发出去吧!” 何甫远问:“确定不改吗?长姐还在他们手里……” 俞灿答:“你太小瞧我长姐了,她十六岁掌家,把大哥送去海外,把我们教养的很好,把家族内部盘根错节的长老按住,把俞家黑白两道生意守住,甚至后续生意扩大,漫说是你我,就是把长兄他们加起来,和长姐斗上一斗,怕也费上时日和功夫!” 俞灿眼里含着雾气,继续说:“更何况,更何况,我们手里也有CC(中统)的人。” “谁?”何甫远对此不知。 俞灿说:“左海凡少将!” “什么?”何甫远想问,这样的人就在军门身边,怎会不察觉,又怎么…… 俞灿答:“我家卧虎藏龙吧,这个消息是我花了大价钱探听到的,我小时候一直好奇,左海凡和我二哥俞晖到底谁厉害,这回有机会看了。” “你还是没正形!”何甫远正色批评俞灿。 俞灿笑笑,说:“也就没正形这一次了,把我送到这里吧!” 俞灿下车,何甫远追下来,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系在俞灿脖子上说:“是不是光顾着抖威风,把围巾拉在旅馆了,别着凉,咱们三个月后见!” 俞灿趁着何甫远系围巾,一把抱住他说:“我家里小表姐,寿绍瑾,风华绝代,总座之前想让二公子娶她呢,接下来的计划,靠你们了,照顾好她!” 何甫远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俞灿隐身在黑暗中,俞灿走向的地方,是日本商会的旅馆,丰阳馆。 翌日,俞曜和俞晖接到了任务,想办法说服日本高官关于二战形势会议的开设地点放在长春,俞曜将信息传递给郁金,俞晖提前去沟通联络,布置会场。 同时,寿绍璋的军部收到电报,俞烨在运输物资过程中,行程泄露,被日本押送至长春。左海凡请缨带亲兵,救俞烨! 郁金手头的信息大概率是会让俞昭和华妍传递,他们两个兵分两路,只要有一方的信息能传到远征军那边或者寿绍璋军部,前方战局甚至国际战局都会有扭转。 然而,必须给俞昭和华妍留出足够的时间,且不被日本察觉。 这个只靠俞曜稳住是不够的,所以,俞灿,用着东条外孙女、樱庭木郎未婚先孕的妻子身份,如今身份特殊,被追杀,不得不寻求日本商会庇佑。 追杀俞灿的人,何甫远和他下属的人,追杀的原因也是现成的,一月前,何甫民将军在前线病逝。 实际上是多年的旧伤和沉疾,然而为了让幼弟“夫妇”更好的接手前线部分事项,何甫民传出的消息是因用药不当病逝,恳请军费支持和医疗支持。 谁知道,中央情况瞬息万变,委员长的两位嫡亲将军前去接管,何甫远和何家军被架空了。 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也在何甫民的预料之下,给弟弟何甫远的信中道:“兄望愚弟切莫以家族功名为业!凡事谦恭,不得尚气凌人。 对年长一倍之朋友,要持长辈礼。十年以长,兄事之。 年少于己,而事业贤于己者,厚而敬之。 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万不可以兼营并鹜。” 何甫民谨慎,怕信被中途拆解,因此对弟弟说的隐晦,甚至将家传的扳指几经托人,送给寿绍璋,这是托孤之意,甚至将自己亲卫和收藏的字画尽数送给俞灿,这是默认了弟媳,且十分满意。 虽然是这两个小家伙自作主张的“自由婚姻”。 何甫远目送俞灿远去,对天空开数枪,然后急急撤退。 他去了一趟那个胭脂铺,上了香,说:“娘,儿子喜欢了极好的女孩子,您上次见过,然而,她没看上儿子,打算离开了。儿子不孝,去把她追回来!” 何甫远本来信了俞灿的整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毕竟推敲过很多遍,还得到过软禁将军的指点。 俞曜担任了同文书院副校长以及经政政府高官,传出消息,内部会议已经定在长春。 到了俞灿这里,她也顺利进入日本商会。樱庭木郎得到消息,亲自在长春等着接俞灿。 何甫远见到了寿绍瑾,打好配合和联络工作,听到了一句寿绍瑾的玩笑话:“阿灿对你评价颇高,说你比晖哥好看,比俞昭聪明。” 这句话,让何甫远警钟大作,俞灿告别时,也提到了寿绍瑾…… 何甫远想明白了一件事,万无一失的计划还会有失,俞灿的计划是个闭环,就是信息泄露,也是日本人内部,而她,把自己放在了内部。 三个月后炸掉日军药厂,她根本出不来,或者说她就没打算出来! 俞灿,她,敢在兄长前如此,就是想减少念想,她,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何甫远手中的茶杯掉落,四分五裂,“瑾小姐,快,求您帮忙,我想见俞曜先生!” “什么?”寿绍瑾带着警惕和谨慎。 何甫远深吸一口气说:“她,她这场戏,把自己算进去了……” 第55章 左海凡和俞晖旗鼓相当 俞灿在重庆这两年来,建立育婴堂、开医生培训班,培养了大量有为医生,前往各地,俞灿似乎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好,就像她一个人在国外读书时一样,总能等到胜利,等到家人团聚。 然而,俞灿等来的只有情报上的八个字:“俞烨被梅机关控制。” 长姐!没人能动我长姐! 俞灿的八面玲珑和何甫远珠联璧合在后方平步青云。 俞灿想着,以后胜利了,俞家没有钱也没事,她还可以养哥哥姐姐和孩子们,多好!自己越来越有用了。 夜深人静时,俞灿会想起前线东南西北四个孩子,然后默默流泪。 何甫远说:“你总说我看起来压力大,我看你才应该看心理医生,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那么多愁思?” “说起来你不信,在哥哥姐姐身边,我从不知愁为何物?” “是我不好。”何甫远叹气。 “我发现你总喜欢把错误放在自己身上,怪不得你哥哥老揍你,你得把责任推出去啊!” “我家里没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大哥写信让我好好照顾你……”说到这里,何甫远也会脸红。 俞灿说:“太晚了,休息吧。” 两个人一左一右回到各自的房间。 俞灿看到了螳螂计划,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为获取东亚战区情报而制定的,是妥帖的,然而螳螂计划运送消息的人背负极大的风险,那么承担这个风险的人,是长兄,二哥还是小哥和华妍? 如今长姐被日本控制,要是真到了对峙的时候,长兄如何抉择,是选长姐,还是选情报? 当晚,俞灿做了一个梦。 日本司令部,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用枪指着俞烨说:“俞曜先生,我该如何相信你?” 然后是日本人要羞辱长姐的场面,俞曜已经传递出情报,愤而开枪…… 枪口对准影佐祯昭,而长兄和长姐却满身的鲜血。 俞灿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跳起。 何甫远闻声敲门,俞灿短暂惊慌后镇定下来,开门说:“我要你帮我!” “我一定帮你!” 计划就这样敲定好了,甚至还有了禁闭将军的帮忙,俞灿,我这样支持你,你怎么敢,你怎么忍心瞒我! 何甫远没见到俞曜,他比计划时间提前陪同梅机关和汪主席去长春了。 寿绍瑾听何甫远分析了俞灿的全部计划,恐慌之后就是怒骂:“她打小就喜欢自作主张!她……她她……”寿绍瑾突然来了一句说:“你有没有想过,日本走了之后,战争会结束吗?你只是我指什么,俞灿她……她也怕见到曜哥和我大哥刀兵相见吧?” 何甫远没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寿绍瑾突然发狠说:“你等把她救出来,我大哥和曜哥一起收拾她,打不扁她!” 此时寿绍瑾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寻求心理安慰,何甫远知道,也跟着应声说:“嗯,谁也别求情!” 长春,北国春城,之前叫新京,古时也叫喜都。 俞晖布置会场,也在偷偷打探关押长姐的位置。长姐会不会受伤?俞晖借着为大会做准备,偷偷散下不少金条,终于探听找到了位置,两个位置。 固布迷阵,说明两个都不是。 夜晚,第二日就召开秘密大会,会场安保极严,就连会场地下酒窖都有人把守。 俞晖根据酒窖士兵的饭菜量估算出酒窖人数不对,深夜潜入,果真另有玄机。 同时潜入的还有另一队人,两方撞见,少不得冲突,然而只是一个照面,两队人就匆匆撤退。 俞晖从酒窖上来,正遇上许芙清。 “你不在上面检查会场和安保,联络统筹,去酒窖做什么?”许芙清带着狐疑。 俞晖低头浅笑:“我找到了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你猜?”俞晖勾嘴浅笑。 许芙清故意摸了一把俞晖的脸说:“二少,别对我使美男计?” “有用才算美男计,不是吗?” “我知道,二少在找什么?二少想救你们俞大小姐,救那个老女人做什么?她也看好你的美色?她不过把你当下人,难不成你被她用过了?” “许小姐,注意的你的用词!”俞晖藏下眼底的杀气和精光,脸上还是带着寒霜。 “怎么?二少恼了?二少对我不是真心实意吗?难道只是想撬你哥哥墙角。” “我确实想知道大小姐在哪儿,只不过不是救她,我想看看长兄的选择,难道你不想看看,他是选择皇军,还是长姐,或者……选择了你?” 这句话戳中了许芙清,她觉得自己从未被认真选择过,她点了点头。 俞晖的卧房里,左海凡一身安保人员的黑色西服,站定,看着俞晖,兄弟之间多年未见,定是百感交集。 然而,俞晖却因为左海凡是cc(中统)的身份而感到愤怒,如果不是中统泄密,长姐也不会落入日本人手里,要是长姐受辱,俞晖绝对有灭了中统上下的想法。 俞晖的第一句话是:“左少将,作为cc整日和寿将军在一起,霸权主义,你不会抑郁吗?” 这话听着不善,左海凡回怼道:“晖少爷,脚踩两只船和俞校长在一起,独裁治理,你不会抑郁吗?” 一言不合,两人动起手来,左海凡拳风凌厉,俞晖腿法灵活,两个人的功夫都是杀人术,打了一会儿,外面有些许响动,两个人纠缠在一块,最终,两个人放手倒在地板上。 良久,俞晖气喘吁吁说:“我赌上命也得把大姐的位置打探出来。” 左海凡同样力竭说:“我拼命也会救大小姐。”然而说完,左海凡小声补了一句:“你别赌上命,家里还有小妹妹盼着望着等你们回家呢!” 说到俞灿,俞晖想起她在酒店的样子,那么陌生和凌厉,那天见到的人,是幼妹吗? 然而左海凡不知发生了什么,自顾自说:“灿小姐好怕孤单的,她本该和贵族小姐一样,偏安一隅,喜欢医学做研究当教授都可以,可她去了前线,我以为她和瑾小姐一样,喜欢刺激,可炮火连天,血迹四散,她整夜不睡,我就知道,她来前线,不过想离你们近一点。 她想多做一点,你们就能早些回家。” “别你们你们的,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军门知道你加入cc,没扒了你一层皮?” “我们,我们,行了吧,我们都早点回家,你少好奇我,俞校长知道你脚踩两只船,没打折你的腿?” 两个人对视,相视一笑。 左海凡起身,说:“灿小姐一直想知道咱俩谁厉害,我说远战器械我厉害,近身格斗你厉害,这次回去告诉她,还是她小凡哥我更厉害!” 俞晖也起身说:“吹牛也不害臊!” 左海凡临走留下一句:“兄弟,保重!” 许芙清没等到被选择,果真因为俞晖的话去关押俞烨的地方,显摆:“大小姐,您高傲了一辈子,没想到过会当阶下囚的一天吧?” 俞烨坐在稻草堆里,依然气势逼人,风度丝毫不弱,缓缓说:“许小姐,我只是没想过,你会在车上动手脚害自己的姐姐,勾结日本人绑架自己的外甥,你的心不会痛吗?” “闭嘴!她才不是我姐姐,不过是赌场里的下九流,她也配当我的姐姐,我不过随意讲个故事,她就信了……” 俞烨说:“二叔的继夫人出身是不好,性情也不好,但诸多不好中,她有一点,她真的把你当成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她真的一心为你,你喜她喜,你忧她忧……” “够了,这世道,谁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信,您的好妹妹会为了您,丢了性命?此时,她为了求活,说不定在樱庭的胯下,欲仙欲死呢!” “住嘴!你好歹也当过灿灿的家庭教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家庭教师,哈哈哈,您后悔小瞧我了吗?是您死活都不同意我和俞大少的婚事,如今我们就要订婚了呢。” “我后悔,后悔让你陪过俞灿一年的时间,没得脏污了我的灿灿。” “我脏污她?樱庭木郎是个没骨气的,您等着她来北边,被千人骑万人压吧?我看看她会不会自杀?哈哈哈”许芙清疯笑着。 然而笑声根本没走远,就戛然而止,俞晖知道说过之前那番话后,许芙清一定会来俞烨这里得瑟,一直派人跟着。 左海凡出门跟着俞晖的线索,前来救人。 第56章 胜天半子 救援并不是易事,没有枪声,都是匕首和无声短刃。 然而许芙清这么多年的间谍培养也不是闹着玩的。 举枪,左海凡一手夺枪,枪声响的瞬间,一把匕首插进的许芙清的喉咙,她带着不可置信和诸多不甘,瞪着双眼,倒下。 左海凡终于冲进来,见到了满身灰尘,身上还带伤痕的俞烨。 “大小姐,我……我来晚了!” “灿灿不是在后方吗?为什么来北边了?”这是俞烨看见左海凡的第一句话! “什么?“左海凡没听清,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将许芙清的尸体放进大牢,用茅草和俞烨的衣服盖好,一路掩护俞烨逃出来。 牛车上,左海凡打扮成卖山货的人,对俞烨小心说:“大小姐,火车站都封了,我们先从山路走,等过了山海关,就有人接应了。” 俞烨望着前方说:“小凡,你带了多少人来?” “大小姐放心,兄弟们都在,一定能将您护送到。”左海凡身边一名寿家老亲卫说。 俞烨摇摇头说:“我想请你们留下,救阿灿和阿昭,不知道你们愿意不?” “什么意思?大小姐,我没明白。”左海凡闻言愣了一下,急忙问。 “我被日本人抓了,这个消息灿灿一定知道了,想必阿昭也知道了,遇家人相关的大事,阿昭不稳但心宽,而灿灿相反,遇事太稳心狠,他们一定都来了。 为什么许芙清会突然来和我说这些?我觉得不全是小晖的激将法和阿曜平日里故意的忽冷忽热,还有灿灿去了日本商会,被日本商会重点看护,许芙清又仿佛成了局外人,她才会受不了。 我知道这很难,但能不能给小晖带个话?” 左海凡想都没想,从小就知道,大小姐的要求全部照办,因此左海凡答:“不难,能!” 今日大会下午召开,俞晖在隔壁街买了云片糕,只因是卖云片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左海凡,他吆喝着小调:“吃了我的云片糕,写字手不抖,吃了我的云片糕,颜筋柳骨……” 别人只觉得是个有意思的小贩,然而只有俞晖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 俞晖一边给钱一边问:“怎么还没走?藏好了,全城戒严!” 左海凡一边捡着云片糕,一边说:“大小姐让我给你带个话,让你和大少爷回家收拾俞灿俞昭!” 俞晖顿了顿,大姐料事如神,猜出来有俞灿和俞昭参与,点点头:“让长姐放心,我一定平安带回阿灿和阿昭。” 左海凡眼里蒙上雾气答:“大小姐想让弟弟妹妹们都平安回家。” “我知道。”俞晖答。 两个人分别,左海凡还不知道俞灿是巡猎计划的负责人,而俞晖却知道。 俞晖心里除了气愤,还有酸楚,自己脚踩两只船不可怕,可灿灿一手掐着军统高官美人鱼的代号,另一手握着共产党鲛人的任务,她情商那么低,会不会很艰难? 她是什么时候加入的?想到这里,俞晖甚至会有些许怨恨金敏贞。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可半分都没有透露。 还有谁会了解?华妍! 此时,俞昭和华妍打扮成寻常日本商客,正到长春大和旅馆办理入住。 确定房间内安全,俞昭一边安装加密电报机,一边问华妍:“灿灿还有多少秘密?我都不认识自己的妹妹了。” 华妍就知道俞昭会问这个问题,俞昭从上海旅馆回来,神色就十分冷淡,看向自己带着几分疏离和戒备。 华妍不怨俞昭会埋怨,如果,如果金敏贞没牺牲,鲛人这个称号也落不到俞灿身上,当时落在俞灿身上本就是偶然。 不,自己还是间接促成者。 华妍说:“不论俞灿怎样变,她对待家人的心都不会变,我说一直以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她情非得已,你信吗? “我信!但她白龙渔服深入险境也是情非得已?” 华妍失语,很明显,不是,俞灿是不想再间接的帮助家人了,她想直接参与其中,她想舍弃自己救大家,她等不了了,她也太累了,华妍想不到这些年生死离别给俞灿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她还记得寿绍瑗牺牲后的几个月,俞灿总是半夜小声安慰自己:“灿灿,不怕,那是瑗姐姐啊,她会在梦里保护你的。” 她也还记得金长庚教俞灿更多的医学知识,俞灿如饥似渴的学习,可毕竟还有小孩子心性,偶尔想要偷懒,就会想起如果没工资,善湛善思没有奶吃,还会想华妍学习艺术的学费够不够,这本不该是她想得问题。 她小大人一样,也是不敢在金长庚面前叫屈撒娇。是以她的医术突飞猛进,但却和同龄人的接触社交更少了。 俞昭说:“我庆幸她提前还知会了我一声,但我想左不过是对兄长们的抱怨,谁能想到她……” 俞昭说不下去,眼眶红了,握拳说:“那次在钟表店他和阿琛的对话,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和她打了一架,小家伙耍心机,长兄长姐也是护着拉偏架,那次狠狠教训她就好了!不信什么事情审不出来。” 华妍从俞昭那里知道了俞灿的计划,更加周密周全,几乎能保全家人,她原来最会保全自己了,如今这样,是和金敏贞学的吗? 华妍叹口气:“俞灿心里,家人最重!” “放屁!那我们是为了什么啊?”随即俞昭意识到自己失态,说:“对不起,华妍,我不是冲你。” “我希望你是冲我,这场战争,所有人都背负了太多……” 俞昭沉默很久说:“我原以为灿灿这辈子受过最大的挫折,就是考试没考好,想着怎么过长兄那关……她也本该是这样的……” “我们努力,下一代所有孩子,都该如灿灿一样。”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长两短三长,是二哥俞晖。 华妍去开门,俞晖大步迈进,第一次略有失态说:“华妍小姐,烦请去门外守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俞昭!” 俞昭多年条件反射,下意识绕到桌子后怕挨收拾,然而思及此,俞昭自顾自笑了,故作轻松说:“哥,你把我弄出心理阴影了。” 俞晖咬紧后槽牙没说话,气氛一时紧张,华妍说:“晖少爷,昭少爷了解的不比您多多少,您问我更合适?” 俞晖深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俞星宝她究竟要干什么?” 华妍答:“她想,胜天半子。” “什么?”俞晖皱眉询问,幼妹那个小臭棋篓子,胜天半子? 第57章 交锋 从俞灿进日本商会那晚开始,樱庭子郎一直各种试探俞灿,他不信。 樱庭子郎经历过各种刺杀,其中有一次,差点要命,是樱庭木郎在发疯,确实想枪毙了他,然而碍于东条老先生。 俞灿流着泪说:“我没有用药杀人,何将军的死与我无关,不知道为什么何家军追着我不放,我是国际红十字人员,我有权寻求两国人道主义庇护。” 樱庭子郎递过去热茶,安抚惊魂未定的俞灿,外面确实有零星的枪声。 第二天,也确实有不知名杀手在商会周围。 樱庭子郎说:“怎么不去寻你长兄俞曜先生?” 俞灿答:“我怀疑他是间谍,万一他心里还是向着中国的。我害怕,我害怕杀手也和他有关。” 这话让樱庭子郎一愣,一时不知道下面继续问什么。 “还有,还有,是令弟写求爱信,让我找他的。”俞灿颤抖着手拿出信。 樱庭木郎一直在哈尔滨和长春两地,然而他的状态确实不好,准确的说是精神不好,这封信也确实出于樱庭木郎之手,只不过信封是四个月前。 樱庭子郎问:“为什么这么久你没回?” “这是战时啊,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更何况,他写的这胡言乱语,我有点看不懂了,他究竟怎么了,想让我救他什么?” 樱庭子郎勾起嘴角,说:“你去新京(长春)见到就知道了。” 长春,日本医院。 俞灿以为樱庭木郎是医生,辗转两地,然而看到樱庭木郎时,俞灿呆愣了几秒钟,不知道是不是不应该利用他。 因为樱庭木郎穿着的不是医生的白大褂,而是病人的条纹服。 那封信并不是三个月前写的,而是在维也纳上学的时候,俞灿故意模糊了这一点。 樱庭子郎让医生打开病房门,说:“木郎,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俞灿慢慢走过去,看着用皮带绑住手脚的樱庭木郎,俞灿打算给他松开,樱庭木郎眼神根本不聚焦,此时慢慢看向俞灿,眼睛渐渐聚焦,甚至有了几分神采,他沙哑着吐出几个字:“俞灿,你好。” 俞灿回头质问樱庭子郎:“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不是你弟弟吗?”然后打算给他松开。 樱庭子郎说:“你可小心,他会伤人。” “他不会。”俞灿解开那些皮带扣,樱庭木郎“嗷呜”一声起身,躲在角落,而樱庭子郎居然下意识想掏枪。 本来想利用樱庭木郎的俞灿,瞬间心软,她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下面的人偷偷和樱庭子郎耳语,实际上是来报告,发现许芙清的尸体,而且俞烨被神不知鬼不觉劫走了。 樱庭子郎小声问:“俞曜呢?” “现在还在火车上,应该半小时后到。” “俞晖呢?” “俞晖一直都在会场,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他,刚刚匆匆去大和酒店取俞曜长官定制好的西服。” “不是他们两个?” 樱庭子郎看向俞灿,俞灿一直在自己这里,事情有意思了,樱庭子郎带着深究和怀疑,说:“下午开完会,晚宴舞会,叫上灿小姐。” “您是想试探俞小姐还是俞长官?” “我都想试试。”樱庭子郎露出阴险的笑。 秘密会议结束,俞曜只看几眼就将布防图和战略部署准确无误印在脑海,俞曜被盯得很死,找不到任何机会传出去。 俞曜将信息塞进一枚空子弹里,空子弹,这是寿绍璋之前送给自己的礼物,言外之意,子弹都是空的,给老子好好活着,如今派上了用场。 空弹,也可以发射出去,当然最好的是不用发射,俞晖在外面直接将枪领走。 但是,长姐被救走的事情并不顺利,所有枪要带走验枪,这把枪不会还了,而且容易被发现。 进入宴会之前,枪被人搜走存放外面,俞曜故意生气,几次询问,无果。 俞曜不得不想其他办法。 晚宴,俞曜和俞晖没碰头,俞晖被拉去参与审问可疑人员了。 俞曜在舞池楼上回廊处坐着假装醒酒,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幼妹。 还是楼下舞池里喝醉微醺的幼妹,被几个日本军官拦住,开荤玩笑,俞灿不住躲闪。 俞曜握紧拳头要上前, 影佐祯昭、清水董两个日本人故意醉眼迷离要敬俞曜酒。 犬养健故意说:“这个慰安妇是哪里找来的?模样好!今夜是我的了。” 俞曜回挡要上前,影佐祯昭、清水却用酒水拦住俞曜,俞曜说:“见笑,那是舍妹。” 犬养健听到了也故意没听到一般,在舞池里追着俞灿,俞灿慌忙怒斥:“离我远点。” 只这一句,俞曜有了杀人的冲动,然而俞灿跌跌撞撞,从一名军官身边拔出了佩刀,日语说:“我是东条先生的外孙女,你敢辱我?” 犬养健和众军官更是来了兴致,和俞灿过起了刀法。 樱庭子郎在楼上对俞曜说:“俞长官,令妹以后能为大日本帝国产下圣子,是你之幸事,帝国之福事啊,哈哈哈。” 俞曜深吸一口气,带着谦卑的语气像樱庭子郎和影佐祯昭、清水董说:“恳求三位长官,别拿我妹妹开完笑。” 清水董故意玩笑说:“我听东条老先生说俞先生极具魏晋风骨,宁折不弯,您跪下求我,我去帮您妹妹解围。” 俞灿显然听到了上面的谈话,还是故意辗转腾挪一步一步挪向门口存衣服和检查枪支物件的地方。 俞曜在上面看着俞灿,眼花,一时看不清幼妹的脸,然而俞曜多余的都没有想,微微笑说:“这个好说。” 然后退后一步,掀起衣襟,对着三个日本人跪了下去。 俞灿一时间红的不只眼睛,她觉得自己已经青筋暴起了,她没想过铁骨铮铮的大哥会因为自己向日本人下跪,这本来就是一场戏啊,本来就是为了让情报好好传递出去! 大哥是演戏吗?是入戏了吗,怎么演得这么真? 次啦一声,俞灿分神,被日本人用军刀划开了衣服,然而俞灿却看向逐渐跪下身的大哥,俞曜揪心看着钢丝上跳舞的幼妹,心揪着疼。 更疼的是俞灿,怎敢折辱我兄长至此! 俞灿看见大哥的手枪和另一把不知是谁的枪,两支手枪同时拿在手里,不知名的手枪对准日本人,长兄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脖子,俞灿日语清晰说:“死之前,我一定带走诸位中的一个!” 俞晖结束审讯,匆匆赶来,就看见这个场面,幼妹两把枪,有一支指着自己,另一支指着日本人。 长兄跪在日本人身前。 众人想看俞晖的反应,俞晖摸不清头绪,带着悲伤,用日语问:“这是哪出戏?集体为芙清嫂子默哀呢?” 樱庭子郎很满意俞晖的反应,在楼上说:“表妹,这是玩笑,你原谅他们吧?” 影佐祯昭、清水董急忙扶起俞曜说:“曜君,玩笑何至于此!” 俞灿直接发疯,一枪打在楼上樱庭子郎的脚下,樱庭子郎吓了一跳,不体面的向后一窜,像极了猴子。 俞灿日语说:“混蛋!你不过是歌舞伎所出的下等子,凭什么和在场的众位将军开玩笑,又凭什么和我开玩笑!” 众人有的明白樱庭子郎的身世避而不谈的,有的是私下笑话,这时候被扯了出来,加上刚才的猴子跳,犬养健和众军官大笑起来,急忙向俞灿道歉:“小姐,请恕罪。” 樱庭木郎一身病号服,光着脚,不知道怎样走到了宴会大厅,大声重复着俞灿的话骂樱庭子郎:“混蛋!你不过是歌舞伎所出的下等子,凭什么和在场的众位将军开玩笑,又凭什么开我的表妹玩笑!以兄戏妹,猪狗不如!” 俞晖趁乱上来抢夺俞灿的枪,众人也是劝解。 俞灿知道,俞晖即使拿到这把枪,怕是也带不走,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抢夺间,俞灿故意“失手”,本想一枪打在自己身上,樱庭木郎却凑上前,空包弹打在樱庭木郎的腿上,子弹动力不足,腿上炸开一片血花,然而伤口不深,子弹卡在里面。 樱庭木郎拉着俞灿的手,大叫:“带我去医院,救我!我要俞灿你给我做手术,别人我信不过!” 第58章 凌迟 众人慌乱,急忙安排最近的医院手术,俞灿给樱庭木郎取出子弹,眼见着华妍打扮成护士的模样,将子弹和手术废料带走。 长姐救出来了,情报也成功送出!俞灿瘫坐在地上,任务完成了,剩下就是拖延时间,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俞灿要杀了东条浪造,那个丧尽天良的战争贩子,年纪很大了,但他不应该老死,天不收,我来收! 如今俞灿想杀的人又多了一个,樱庭子郎,他敢让我兄长下跪! 不!见过我兄长下跪,辱我长兄的那些日本人,都别活着! 手术室里,樱庭木郎很快就醒了,小声用中文说:“很奇怪是吧,他们天天给我用麻药控制我,我有抗药性了。” 俞灿不语。 樱庭木郎自说自话:“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今天,我在你的眼睛中,看到了当年想要从维也纳天台上跳下去的我,你的眼里,全是死亡的痕迹……” 俞灿盯着樱庭木郎说:“你想知道我怎么了?我恨日本人,你们侵占我们的财宝、侵略了我的国家,侵蚀了我们的教育! 你们……杀了我的四个孩子! 你们!让我和家人近十年分离! 你们!坑杀南京三十万同胞! 你们,杀人如麻,在东北拿幼童母子实验,制造疾疫! 我该恨你的,你也是日本人! 可我不知道怎么恨你?上午见到你,甚至可怜你! 我恨我自己! 可刚刚枪声响起时,我知道,你也是普通人,枪响之后,没有赢家!” 俞灿句句都是微不可闻的气音,却字字啼血,震耳欲聋。 樱庭木郎流下两行泪,说:“我想说我没参与,不怪我,可我说不出口,没参与不代表我不知道,我要去赎罪! 俞灿小姐,舅舅希望你好好活着的,我……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俞灿苦笑,说:“你先好好活着再赎罪吧!” “我能帮你什么吗?”樱庭木郎不知道俞灿要做什么,但他觉得自己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良久,俞灿说:“我想在日本医院里谋个职位。” “好!”樱庭木郎答应。 医院里,俞灿看着熟悉的设施,有时候觉得除了有哥哥姐姐在的家,这里才是舒适区。 想到这儿,俞灿给自己一巴掌,清醒一点,这是日本人的医院,流着我同胞的血,以后胜利了,我们的医院比他们好一百倍! 俞灿在卫生间洗手,一个保洁员凑到俞灿附近,俞灿看到是小哥俞昭!疯了吗?拿了情报,还不走,再次潜入包围严密的日本人医院,等啥呢! 俞昭眼中带着怒气,更多的是心疼说:“你和华妍一起走!” 俞灿装作没听见,在一旁甩手上的水。 “你听我一次话!我也是你哥哥!”俞昭压低声音,甚至带着威胁。 俞灿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然而门外有人说东条老先生到了!眼前一亮,嘴里嘟囔一句:“我是长官!别忘了你的任务是什么,任务失败,就地枪毙!” 俞灿不敢去看俞昭眼睛,快步走了出去。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怕死的老人,层层包围下,被轮椅推着走。 不对,两个坐轮椅的老人? 俞灿看清,前面的人居然是严重中风的“父亲”,俞二老爷俞斯益,流着口水,神志不清。 后面才是东条浪造,满脸麻风病痊愈后的深痘坑,也是干瘦如柴,由同样有着麻风病痊愈后的日本管家推着,能看出,常年受腰病折磨,有那么一瞬间,俞灿觉得一刀整死他,太便宜他了,应该慢慢折磨死他! 东条浪造离很远就看到俞灿,招手说:“这么些年,第一次见,如今你长得不太像你母亲,眉眼像极了当年的小俞三爷。” 东条浪造伸出带着黄褐的指甲的手想摸摸俞灿,然而樱庭木郎却拄着拐,一步一步走过来说:“外公,是俞灿表妹救了我,她的医术真的很好,应该给她安排个职位,这样的人才不能错过。” 东条浪造笑骂:“你心急什么?回家里养着吧!”随即对神志不清的俞二老爷说:“二爷,这是你女儿啊,你还认得出吗?” 俞二老爷呆滞的目光没有半分变化。 俞曜和俞晖也来接俞灿,东条浪造说:“会议开完了,不急着回上海,明天一起回我那儿,聚聚,我这个外孙,好久没和我说话了!多亏了灿灿。可怜我这个孤寡老人吧,刚刚失了女儿,还没找到凶手!”说完看向面无表情的俞曜。 一句灿灿,让俞灿觉得恶心,只有樱庭木郎的母亲是你的亲生女儿,而你,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要不然,怎么会她回了一趟娘家后,就切腹自尽。何况许芙清! 你还让樱庭木郎叫你爷爷和外公……不要脸。 众人第二天一早真的听安排打算回东条浪造的那里,俞灿直接傻眼,东条浪造说得他那里,就是天津俞家老宅。 鸠占鹊巢,如此冠冕堂皇!见识了!怪不得,他会和俞二老爷在一起。 俞灿准备下药,让东条浪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然而有人更狠。 众人吃了各怀鬼胎的午饭,天津俞家老宅的日本兵也增多,这是……对长兄起疑了? 然而不论俞灿走到哪儿,俞晖都不远不近的看着俞灿。 二哥看我做什么?保护好长兄啊,俞灿替俞晖着急。 晚饭时,日本兵逐渐减少,是樱庭木郎叫走的,而且他还有点精神不正常的说:“手续明天就办好了,给你化名樱庭灿教授,对不起,东条这个姓氏太晦气了,暂且用着这个,天津医院、哈尔滨医院都听你的,论官儿,你也算少将了。” 俞灿看着神经兮兮的樱庭木郎说:“你腿伤还没好,怎么这么折腾!” 樱庭木郎还是一副得意的样子说:“这下你开心了吗?你可以好好活着吗?” 俞灿皱眉,樱庭木郎的精神状态确实有些不对,不知道是之前用药,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然而,谜底很快的就揭晓了。 翌日,一群日本兵突然涌入,带走俞灿和俞曜、俞晖。 这是什么情况?樱庭木郎呆滞的看着管家,而东条浪造的屋子里充满血腥味。 俞灿看见几个人抬出来两副骨架,零星挂着粉嫩的血肉,这刀法,这手法,这这……满地不好拾起的血肉…… 俞灿回头,大吐特吐,作为医学上,第二次失态了。这副骨架的主人,是东条浪速和樱庭子郎? 谁给他们……这算是凌迟了吗? 剐的一点不剩,昨夜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有鬼?不对,老天开眼啊! 日本高层震怒,让梅机关和特高课76号彻查,影佐祯昭、清水董匆忙赶到天津,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很明显,俞曜等人都在被怀疑之列,而且是重点嫌疑人。 俞曜准备好了戒指里的氰化钾,并且打开从不离身的玉佩,捏碎,碎片放在俞晖口袋里,一片趁幼妹呕吐不注意放在俞灿的包里和押送俞灿的人身上, 碎掉的玉佩有人不能察觉的味道,但动物可以,俞曜想让让手下军统的人去救俞灿和俞晖。 俞晖怕浪费手下兵力,留下的记号全部指向幼妹,想让共产党这边务必救出鲛人——幼妹。 俞曜俞晖打算见机行事,然而三人被分开关押不到四小时,凶手就被捉到了。 这个效率,也是绝了!看来东条浪造和樱庭子郎果真不一般啊! 樱庭木郎经受这一打击,彻底疯了,不吃不动,在房间里,管家派了专业医生照料。 梅机关前来放人,毕竟汪伪政府的重要人物,还有大用。俞晖和俞曜买通关系,打算带俞灿走,却意外得知,俞灿早在半小时前,就乘车回上海了。 俞曜闭了闭眼,险些站不稳,良久,扶着胸口倚着墙,微眯着眼睛看向北方,咬牙说:“回上海!” 第59章 郁金牺牲 俞灿回上海是唬人的,她的确用俞灿的身份买了票。 但她想知道是谁抢了自己要做的事,提前剐了那个老东西和樱庭子郎,因此拿着樱庭木郎给的证件,以樱庭灿的身份北上,进入医院。 俞灿几经辗转,才打听到被抓到的人,居然是,郁金? 他不应该是掩护俞昭和华妍护送情报吗?怎么跑来杀人? 还凌迟?手法还不错,是个用刀的行家。 估计是混淆视听,让俞昭和华妍传递情报更顺一点,也让左海凡带长姐混出去,他来了一招声东击西? 倒是自由发挥,甚至比自己的方案还妙,但他居然被人抓住了! 这两下子,还给俞昭和寿绍琛当过老师? 哈尔滨日军研究所。 俞灿没有推出太多剂量的审讯剂,两周了,够了,郁金即使现在招出华妍和俞昭,他们也可能到了寿绍璋的前线,没有太大危险了 俞灿想用假死的药换郁金一条生路,如果不能那就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看了身边的人,没有注意自己手里审讯剂的剂量,俞灿去找郁金血肉横飞的胳膊,寻找下针位置。 郁处长那粗壮的胳膊上如今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针眼位置都要仔细寻找,那双白皙修长能和自己在琴键上跳舞的手,此时已没有任何一个指头,那是被钝刀一节一节轧断的,空余像是不规则五角星的手掌,俞灿不忍再看,准备注射审讯剂。 郁金突然强力挣扎,赃污的血沫溅在俞灿包裹严实的白大褂上, 他是认出我了吗?俞灿没有摘下口罩,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俞灿惊讶,这样还能认出吗? “有种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郁金死死盯住俞灿的眼睛,俞灿读懂了郁金真正想说的话:我还不能死的这么痛快。 ”来啊,快点杀了我!快点!“郁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实际上他在说:我慢点死才能给华妍和俞昭留出更多的时间,才能让日本特高课和梅机关的注意力还在他身上。 “快点!来啊!我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们,天杀的!“ 郁金想说:”我的情报得通过审讯剂慢慢透露,这样可信度才最高。” 俞灿眼底闪过泪花,敲敲针管,推出多余的药,几个日本士兵按住了郁金,俞灿将剩余的药注射进去,郁金没有再过度挣扎,嘴角留下外人看似嘲讽的笑,实则是满意的笑容。 一如那天在上海,他惊愕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俞灿,就这样一个骄纵的女孩子成为自己的上官,然后狂放不羁的仰天大笑,道:祖坟这是冒了什么青烟,当世六人杰!哈哈哈! 俞灿当时还纳闷,你不会算数啊,我家现在兄弟姐妹五个。 一个月了,郁金此时看上去已没了人形,更像是一副实验室里的人形骨架,还是残缺要被淘汰了的那种。 郁金斜躺在昏暗的牢房里,周围没有一丝光亮,除了俞灿手里的灯。 近一个多月的严刑拷打,每日审讯剂的逼问,足以让一个人精神奔溃,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郁金没有,始终清醒,没有半分失智。 俞灿上前,郁金一定是看到了俞灿,然而长久的审讯机剂,郁金眼神逐渐涣散,他故意不去望着俞灿,对着墙,装作精神失常一样,对着墙嘻嘻,仿佛在弹钢琴,然而是个手指,虽不至于被拦根切段,但也所剩不多,他嘴里哼着贝多芬的乐章。 俞灿从郁金钢琴的指法中,看出了摩斯密码,他说:“作为上官,倒是够意思,我没咽气你就不走,一直守着,你别自责,我本来就得了消渴症,治不好了,救我搭上你,不值当! 你这孩子,手段比你哥还狠厉……怎么养成的?你还年轻啊,总得有人管教你,后面的世界你得去好好看看,我们才不白折腾……” 最后对着墙一句话:不管你信不信,我爱过烟花,只是我的爱太渺小了,太缺少安全感了,我的爱是毁灭,不是成全…… 俞灿例行公事做了最后的抢救,你的个人情爱我不懂,但你的家国大爱我看到了! 平心而论,你当年那么对华妍一个青楼女子,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此时作为军人,铁骨铮铮,当之无愧! 俞灿跟随其他医生出去,忍不住回头看着众人草草处理尸体,搬开尸体时,郁金躺过的那个角落,有一簇簇黑红的烟花,红得发紫,黑的发亮,那是血液喷溅和手肘有意无意划落绘制成的。 华妍曾说过,烟花易逝,红颜命薄。 可俞灿看见了周围人洒水打扫牢房,怎样也冲不散,墙角的那一簇簇烟花。 当晚,哈尔滨日军医院实验试剂泄露,大火,爆炸,日军医生死伤不少。 忙着救火,别人以为那个叫樱庭灿的药剂师,可能死在医院火场了。 但,樱庭灿(俞灿)已经坐上了去天津的火车。 能给东条浪造和樱庭子郎削成骨架的人,绝不是郁金,他手上只有握枪的茧子,根本没有拿刀、用剑的痕迹! 而且能削成骨架,至少得是像手术刀一样锋利的刀,手术刀?! 俞灿想清楚,后背一身冷汗! 谁还会用手术刀?!樱庭木郎?他毕竟是医生出身,一个人能活剐了两个人,手可够快啊! 怂样!会是樱庭木郎吗?敢动手剐了别人,还能被吓傻?不管是不是你,我救你一救吧! 俞灿去天津的火车,路过北平,听说车厢里有个在南京立下战功的大将,因为在前线受伤要秘密调往天津,低调出行,之前小哥和华妍就想刺杀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真的是无所畏惧,掏出医生证明,被门口的人拦住。 俞灿一口流利的东京话:“是731医院担心长官身体健康,让我来接应,怎么不能进?要是这样的话,下一站奉天我就下车了,正巧我的丈夫在铁路局工作。” 俞灿转身要走,却被里面的人叫住了,俞灿转身进去,许久没出来。 外面的人纳闷,然而发现窗户开着,这位大将脸成大酱色,已经死亡。再去看,早已不见俞灿的踪迹。 沿着铁路走,扒上了一个运货的火车,俞灿躺在煤堆里,望天,真挺冷,小哥是怎么扒火车,大冬天从天津到上海的? 他一定玩赖了,骗人!他是买火车到了上海附近,然后改扒的火车,真是,大哥就该给他屁股抽紫! 想着想着,俞灿流下眼泪,自己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小哥估计不会再理自己了,再也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她想起来郁金的话,“后面的世界你得去好好看看,我们才不白折腾……” 可是要是自己死了,还可以葬在俞家的祖坟吗? 不会在外面让自己当孤魂野鬼吧?真的有鬼吗?那是不是能见到收养的那四个孩子了? 答应了他们教他们钢琴、口琴,答应了教他们医学,答应了带他们踢足球。 好可惜啊,他们还没有看见过真足球,只见自己画过。 死了会看见三叔,不是,是爹爹,看看他到底有多天才,看看天才有多淘气,再看看娘亲,娘亲啊,好陌生的词,她会和长姐一样对自己好吗? 俞灿摇摇头,不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比长姐对自己还好的人? 一瞬间,俞灿心口疼,她想长姐了,长姐被日本人抓,受没受伤,俞灿好想给长姐检查身体,她之前答应过俞昭,照顾好长姐长兄的身体的。 都食言了,俞灿,你这个坏蛋! 也许自己没那么想死,嗯,要是救出二叔和樱庭木郎,自己活着,那就回家,认个错。 哥哥生气,总不会把自己打死吧? 要不分批分次打?一人打一次。 让我休息一周,也就像小哥一样,趴半个月。 可是,我认个错,还能让我回家吗?会不会要把我赶走?不会,万一把二叔救出来,还算立功了呢! 第60章 二叔父亲 俞灿扒火车到了天津,虽是春季,但也有着料峭的春寒,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凌晨四点,天还黑着,不太利落的翻下火车,却被火车站的几个日本人发现,抓住。 完了,难道是火车上杀人的事情被发现了?不可能啊,消息哪能传递这么快! 难道是之前情报的事情被发现了?情报没传出去?不应该啊,郁金这么大的官儿,舍命耗了那么久,信息早就到了。 俞灿想做个明白鬼,操着流利的日语问:“为什么抓我?” 那几个“日本人”没说话,蒙上俞灿的眼睛,一路押着俞灿上了一个日军运货卡车,四周蒙着布,点着灯,还有点温暖,俞灿袖口里银针抖了抖,盘算着,扎死几个人,自己再死才算够本。 没等俞灿动手,俞灿眼睛上的布被摘下来,俞灿刚适应亮光,耳边嗡的炸响。 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俞灿倒地没等爬起来,身边的几个“日本人”就将她袖子里的银针收走了。 俞灿有一些慌,抬头,想着自己领角还有毒药,转头就可以吞掉,然而抬头万分震惊! 那个中风多年,痴傻且坐轮椅的俞二老爷,居然站起来,就在面前!而且刚刚给自己一巴掌的就是他! 俞二老爷声音沙哑,一把揪下俞灿领角的毒药,扔在地上,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嘲讽,说:“我就知道,谁能鲁且莽成这样,没有任何计划,进去就杀人!成功了,还偏偏没有痕迹,找不出是谁,果真守株待兔,等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 俞灿彻底呆住,顾不得脸颊的疼痛,这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门外又有一个日本兵打扮的人进来说:“爷,土肥原大将在火车上被暗杀,那趟火车到不了了,大少爷和晖少爷带的鬼子怕是按时过不来了,东条那老鬼子的人就要到了!” 原来俞曜猜到,幼妹根本不会老老实实回上海,和俞晖留在天津,又北上再次开会,拖住时间,让华妍和俞昭有足够的时间传送情报,也让寿绍璋和其他将军在前方有准备。 俞灿和俞曜俞晖是一趟火车,但是没碰面。 俞二老爷长叹一声:“天意,都他妈是天意,斯末,你死了还留下这么个小崽子和我斗!”拿起拐杖,揪起俞灿,按在一旁的轮椅上,照着屁股狠狠打了三棍, 俞灿闷哼,觉得自己一定残疾了,什么医学奇迹,二叔居然瘫痪后有这样大的力气打人。 吃痛都喊不出声,痛极倒吸气,不住颤抖,忍不住伸手去揉,脑子却飞速转,刚刚的对话,东条浪造都削成骨架了,哪里还有东条老鬼子? 俞二老爷扔下拐杖说:“小丫头,别装怂,这段日子不是很威风吗?像极了你那有主意的狗爹!老三属狗的,你也属狗,滚起来!过来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病弱中风的老头儿居然能拎起俞灿,说:“听好了,拿着这把银钥匙和打火机,往前跑,林子后藏着一辆摩托车,俞家老宅祖坟后面的马场还记得不? 骑马到马厩下面有个暗门,里面是火药,引线很长,你点着后,能跑多远跑多远!别回头! 往渡口跑,凤安排丫头……你姐姐的船在那里接应呢!” 俞灿脑子蒙着,外面的枪声响起,机枪的声音,俞二老爷把俞灿从车上扔下去,俞灿摔了个跟头,险些站不起来,脑子乱着,嘴却不乱,问了句:“爹,打起来了,我一会儿去哪儿找你啊?” “找个屁?你爹我在老宅地下室躲着喝酒抽烟泡……听小曲儿呢!”估计想说是泡女人,但面对女儿,还是忍住没说。 望着俞灿的背影,俞二老爷吼:“给老子跑快点,炸死这帮狗日的!……报仇!” 俞灿自己也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这么听这个不中用的糊涂爹的话,然而边跑脑子越清晰,找到摩托,一路向西,俞二老爷刚才吼的是:“大哥,小弟,我给你们报仇!” 俞灿一路疯跑,到祖坟,果真马场还有十几匹膘肥体壮的马,随便骑上一个就跑,到了马厩,果真找到暗门,用钥匙打开,黑暗的楼梯,俞灿一时胆怯,然而见到空气,楼梯内部的油灯全亮了,俞灿进去。 好家伙,全是火药,沿着俞家祖坟,通往很远,看不清,俞灿赶紧拿过引线,抖开,一路走,一路抖,走到很远了,拿出打火机,点燃。 俞灿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不一会儿。 火药炸开……一连串,祖坟都炸了,俞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对,这么多炸药,好像是通到老宅的藏书楼。 老宅的地下室不就是藏书楼吗?西厅那里,俞二老爷鉴赏玉石宝贝的地方,后来太多了,就藏了起来,那个……救命,那个地下暗道,就在西厅藏书楼下面。 俞灿根本没往渡口跑,而是返身将所有的马都松开,俞灿骑着头马,隐身其中,往地下室最外层那边跑……那是家里东厅后门。 小时候和俞昭偷偷逃学,就走那里。 完了,俞灿脑子一时清醒一时乱,东条浪造根本没死,死的是管家,樱庭木郎这个亲外孙都被骗了,这么些年,这老东西,樱庭木郎想给母亲报仇,剐了管家,才发现真正的东条浪造是管家……所以吓傻了,彻底崩溃! 会用手术刀的怎么会是樱庭木郎一个人,二哥俞晖是医学转工学啊! 樱庭子郎先是辱我,再是辱长兄下跪,二哥怎么会留着他!我二哥别说手术刀,之前在家中花园练剑,剑法也好看啊! 可爹爹,俞二老爷瘫痪这么多年,这到底是什么医学奇迹? 那天,郁金说俞家祖坟冒青烟,当世六人杰,敢情儿另一个人是俞二老爷?看着俞家祖坟爆炸,炸上来的不只棺木,还有好多日本人,他们挖我家祖坟干啥? 这回祖坟不冒青烟,全是红烟! 绕开爆炸的地方和日本人确实费了不少时间。 群马奔腾,俞灿穿梭在爆炸和枪声中,竟是没有受伤,一路再跑回东厅后门的百年大槐树下,槐树后面有个狗洞,实际上是个大树洞,俞灿可喜欢钻了,后来俞二老爷非说不吉利,让人给堵上了。 俞灿疯狂刨土,果真看见一个锁头,拿出刚刚那个银钥匙,开了。 俞灿二话不说跳进去。 掏出打火机照亮,俞灿气喘吁吁,这一个来回,小半天都过去了。 俞灿小心翼翼向前走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兔崽子,从小就没听过我的一句话,让你……咳咳,让你往渡口跑,你咋跑回来了? 妈的,老子就知道你得跑回来,巴巴在这儿等你!你和你那狗爹三儿一样。” 是俞二老爷! 打火机已经烫手了,俞灿不松手,上前,看着俞二老爷满身是血,都是弹片,俞灿一时不知道应该捂住哪里。 俞灿满手是血,带着哭腔说:“药呢?地下室都有药啊,当时寿家外爷都有,我去找……”脚踢到一个大水缸,隐约有些声音。 俞二老爷看着俞灿往前面走,忙叫住说:“别往前走了,麻溜儿回来!陪你老子我说说话!” 俞灿止步,回头,到俞二老爷身边。 俞二老爷说:“你身后有半截蜡烛,你找找,看能不能点着了,还是你小时候和俞昭混淘,掉下来留下的。” 俞灿果真摸到了,点着放在一旁,看着俞二老爷的浑身是血,胸前淌血的口子,哭了。 俞二老爷说:“把蜡烛放离你近一点,让爹好好看看俺闺女。” 这是俞二老爷从来没说过的话,俞灿把蜡烛挪进些,俞二老爷嘴里全是血沫子,然而嘿嘿一笑说:“咱俞家的闺女真俊!” 随后又说:“那个姓何的小子对你好吗?看着倒是个憨厚的,倒也适合你,就是是个军人出身,还是不如当年我给你找的医学世家,他们一家都出国了,多安稳……” 惊讶俞二老爷还知道何甫远,俞灿斜着跪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干什么。 第61章 一生”不合时宜“的俞二老爷 俞二老爷盯着侧身跪坐的俞灿发会儿呆,拉着俞灿的手,想要摸摸俞灿,却停住了手,叹口气说:“儿大防母,女大防父!小时候我没打过你,也没好好抱过你……” 然后下决心一样,伸出手,轻轻揉揉俞灿身后,说:“打疼了吧?” 俞灿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摇头,流泪,只是观察着。 “一定是疼了,和你亲爹,俞斯末一样,不疼还撒娇,真疼了只会流泪惹人怜惜,为此,你大伯当时想狠狠教训他,都舍不得,他也逃掉了好多顿打!” 俞灿闻言抬头,她很少听过俞三爷,那个自己亲爹爹的故事,很是好奇。 俞二老爷说:“我忘了,你最爱听故事了,爹……二叔给你讲个故事吧!” 俞灿没点头也没摇头,竖起耳朵听。 俞二老爷摸摸俞灿头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看见你,就想起老三,我不敢看你,我嫉妒你父亲,顺带伤害了你,好在阿烨和阿曜把你养得好。” 随即俞二老爷冷哼一声说:“我说贤妻良母,阿烨和阿曜非说什么独立自主新青年,你是不光独立自主了,简直是胆大妄为!小兔崽子!” 俞灿内心腹诽,说好了讲故事,还带着批评和骂人…… 俞二老爷想抽烟,也可能是满身伤口疼,对俞灿说:“我口袋里有上好的福寿膏(大烟),你给爹烧点?” 俞灿没说什么,默默做着。 “要不是为了凤丫头(俞烨)的名声,我真不想当你爹,可你看,时间这么久,我还改不掉了。” 俞灿递过去,俞二老爷吸了一口说:“舒坦!我讨厌你亲爹,不只是因为他事事都强于我,他分走了爹爹和兄长的关注、宠爱,可他妥帖,对我敬悌温恭,像你一样,这种时候,自己不逃命,还傻了吧唧的跑回来……怪讨厌的! 我事事不如人,是以你爷爷不喜欢我,你奶奶也更喜欢小儿子。 但你大伯不这样,他一碗水端平,有时候你爷爷奶奶给了他啥,是我没有的,你大伯都想办法补给我,我和老三一起闯祸,你大伯也不因为我是哥哥,就多加责罚…… 说到这儿,阿曜可不如他爹,你和阿昭闯祸,总是阿昭挨罚多,是哥哥怎么……” 俞灿听到这儿,难得勾起嘴角,藏住笑,二叔话里话外还是偏心阿昭。 俞二老爷继续说:“别人都说我爱赌石,喜欢金石玉器不假,但实际上,还是想讨你爷爷欢心,再后来,真的是想帮你大伯做点啥,大家说我去赌石到了滇缅,还连累阿烨阿曜被绑架,不是的,其实不是的,咳咳……” 咳嗽几声,身体又渗出血,虽然俞灿已经做了必要处理,但不过是……艰难维持而已。 俞二老爷说:“当时大哥的生意资金周转困难,我看好那边的一处玉石矿,想盘下来的,让老三带着伙计和钱来,可我发现中了计,费力通知让老三带着钱和伙计回去,他非但没回去,还想用钱把我赎回来。 结果人财两空,就这样,他死扛着还是不肯回去,都说我是赌徒,他才是最大的赌徒!你别偷笑,你也是! 我就知道,哼,我就知道!和你今天巴巴跑回来一样。 上了赌桌,三分技巧,七分运气,斯末都占了,钱赢回来了,把我也救出来了,逃亡回来的时候,他替我挡了一刀! 回去后我被你大伯教训自是不亏,毕竟给大哥和家里惹了这么大麻烦,可你大伯也没下重手,不过是把我关起来,说是反省,其实是保护,怕家中族老为难我。 老三为救我折而复返、上了赌桌救人还受了伤按道理应该嘉奖。 伤好后,被你大伯拎去祠堂,狠狠教训,老三委屈哭了几天,你大伯来看他,他不服气顶嘴,又被拉出去教训,后来在床上两月有余才好利索。 你大伯当时教训他说‘自作主张折而复返、上了赌桌后来还险些受伤送命,如此托大,你是要当英雄,还是要当死士!’” 这番话好像当头棒喝,让俞灿紧张握紧拳头,咽了口水! 俞二老爷看了看俞灿,心知肚明,没有点破俞灿的心思,继续说:“后来他就出国读书了,同阿曜、阿烨一起,我在这边,学着能干些什么,就帮大哥干些什么,实在不行,看家护院总能吧! 可我年轻,总想做出什么,证明一下,好不容易刚刚上手一些生意,老三在日本和你娘好上了,加入革命党,誓死追随孙先生,结果……还是怨我,我也热血,我也想加入,写了一封信……被老东条截胡了。 然后,间接害死了老三……和弟妹,还有龙凤胎的儿子…… 是以我不想看见你。 大哥本就重病,更是一急一气,走了。 俞灿摇摇头,心里想说:不怪二叔的,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后面的事情。” 俞二老爷继续说:“这不,我还引狼入室,娶了许如君,引来了日本人许芙清……最终害了自己的小儿子阿暄。 本来他在香港待得好好的,我啊,我想小儿子了,不顾你长姐阻拦,非要接回来,接回来成了许芙清的把柄,成了她拿捏我的软肋。 这孩子,本来像你像阿昭一样聪明,可车祸后呆头呆脑的,被老东条的“管家”用枪指着,见我被威胁,他哭着说不害怕。 老东条要俞家老宅,要这些玉石金器,我不得不拱手让人。 俞暄说……他却突然说:“俞家的东西,砸碎也不给坏人!” 小小的人儿,狠狠咬了“管家”手一口,那日本鬼子吃痛,愤而开枪,我的俞暄……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管家不一般,老东条来了中国,这个老东西他怕死,他装成管家,管家装成他……让他屡屡逃过暗杀。 从那天起,我就装作受了刺激,中风瘫痪!” 俞老二爷不经意斜眼看回廊处的大缸,隐约有响动,俞灿一进来就发现了,但俞二老爷不让俞灿过去。 俞二老爷按住要去看角落里查明究竟的俞灿,咬牙说:“就是个酱缸,没得薰到你,没事儿,这些债,我慢慢还,生前还不完,死了我接着还!” 俞二老爷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死死抓住俞灿的手腕不放。 深深吸口大烟,地道上方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眼里脸上没有了灰败,甚至有些红光满面和神采奕奕,说:“来了,都来了,来的好!梅机关和特高课都来救老东西!” 支撑着拐杖,居然站起来,另一只手用拐杖狠狠敲刚刚倚着的墙,赫然出现一个更深的大洞,估计是干枯的个老水井,不知通往何处。 俞二老爷抓着俞灿,不容分说的塞进去说:“灿灿,故事讲完了!该睡觉了,往里走,越远越好,睡醒了,阿曜就来接你了!要是没来,你也得自己回家! 我这一辈子就活了四个字‘不合时宜’,灿灿啊,你好好活着! 听话,俞家不缺英雄,更不缺死士! 俞家只缺俞灿!你要好好的!” 然后往洞里扔下一个带血布包着的像个纸团一样的东西,俞灿下意识接住。站在洞下,往上望,嘴里喊着:“爹,爹!” 俞灿跳脚往上,一直往上爬,然而井太深,根本上不去,只能看到俞二老爷,艰难的搬那口缸。 俞灿手划出了血,一直往上爬,俞二老爷说:“快点滚!老子的孙孙小善赢还在前面等你呢,要是他有个闪失,老子托梦揍你个小丫头!” 然后结结实实堵住了俞灿往上看的洞,火光明灭间,俞灿隐约觉得缸里有个人。 爆炸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墙上稀稀疏疏掉下碎渣,听着俞二老爷提起善赢,俞灿才哭着沿着斜井往深处走。 第62章 善赢是希望 还是俞二老爷提起善赢,才支撑着俞灿走到最深处,俞灿隐约看见亮光。 然而却听见一声女子怒喝:“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这声音是——家里人,梅姨当年买回来两个小丫头,小琴和小棋,一直陪在长姐左右,俞灿惊喜,说了句:“小棋姐,别开枪,我是俞灿啊!” “别动!别进来!你怎么证明你是小小姐?” 俞灿闻言一愣,我咋证明我自己?这是什么问题……但还是心里赞叹了小棋的警觉性高,思索一下,在外面站定说:“我晚上不好好睡觉,想偷吃糖,长姐梅姨不许,我总求着小棋姐给我,后来梅姨发现,训斥了小棋姐,我把偷偷攒的两颗糖给你了…… 还有,小棋姐做的海棠糕最好吃,小棋姐喜欢吃葱油拌面……” “你进来,我看看你!”屋内小棋的声音有些颤抖。 然而俞灿进入这个地窖,就没那么惊喜了。 地窖有床有桌,有一盏小油灯,还有……还带有腐烂的气息。 小棋一手举着墙,身体半倚靠床边,打量许久,确认果真是俞灿,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敲敲床板,从床下钻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眼睛很亮,很漂亮的小男孩。 他怯怯打量俞灿,俞灿算着善赢的年纪,有三岁了,长得挺壮实,长姐养得好,看着比三岁的孩子要大,和善湛小时有些像,在香港,善湛已经成为少年了。 俞灿一时百感交集,还纳罕善赢和善湛怎么会长得像,大概是太久没见善湛善思了,真的好想念。 忽而又笑了,怎么会长得不像,善湛的爹是金长庚,善赢的娘是金敏贞啊…… 小棋说:“傻孩子,他是小姑姑啊,你还是丁点儿大的小婴儿时,照顾过你……这下我可放心了。” 善赢有些怕生,叫:“小姑姑好!” 俞灿一把抱住善赢,真好。 然而俞灿没来得及和善赢说些什么,就看见小棋直挺挺倒下了。 俞灿赶忙将善赢放在床上,扶起小棋姐,仔细查看,才发现腐烂气味来自她身上,刚要撕开她的衣服检查。 小棋拦住了说:“小姐,我终于等到俞家人……大小姐救出来了吗?” 俞灿点点头。 小棋笑了笑说:“可太好了,大小姐救出来了,如今把小少爷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我太累了……我可放心了……” 手垂下,头低下,俞灿一摸小棋脉搏,全无……怎么?怎么回事? 俞灿手忙脚乱检查,坐在床上的善赢突然大哭:“棋棋姨姨生病了,她不让说……” 俞灿发现了小棋胸前已经化脓腐烂的伤,她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怎么坚持这么多天的……就是一份责任感吗? 俞灿拍哄善赢,问:“不哭不哭,棋棋姨姨睡着了,我们别吵到她,这些天,姑姑问你,你一直和小棋姐在一起吗?” 善赢抽噎,带着不信任看着俞灿,说:“是……我和棋棋姨姨在大房子里,后来四处走,棋棋姨姨受伤了,大姑姑要带我们去坐大船,可大姑姑要接小姑姑,大姑姑就把我和小姑姑放在这儿了,要等大姑姑……“ 俞灿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接小姑姑,接我吗?接我坐船去香港? 一时想不明白,哄孩子睡觉。 善赢睡着后,俞灿调调煤油灯,将手里握着刚刚那个小布包,打开,里面用纸包裹着翠绿翠绿玲珑剔透的翡翠鲛人吊坠,在黑暗中仿佛还闪着光,还有一对冰紫的龙凤佩,饶是俞灿不喜欢金石,此时也被这三件巧夺天工的玉器吸引住。 借着打火机的火光,俞灿看见那个带血的布上和包裹的纸上有字,有些已经模糊不清。 隐约看见,纸上写:“老三手艺忒差,做个冰玉鲛人那么粗糙,还好意思送凤丫头,白瞎了料子,赶明儿老三你有闺女,我看二哥给你雕个,用最好的料最好的工,以后你那破玩意儿都拿不出手……” 后面看不见了,再就是看见另几张纸上,写:“还有七天阿曜要过生日了,总是琢磨不到送啥,要不给秦家老小和秦家那闺女送点啥吧,为以后俞家娶她家女儿铺铺路…… 俞晖这愣小子,总省吃俭用去旧市场淘换古书,一千本里面有一本精致造假的古书就不错了,可怜我那三尊和田籽料三世佛,换了书店老板两本宋版古籍,臭小子,一页宋版,一两黄金,你几块大洋买回去,觉得天降横财是不是…… 籽料三世佛换出去也不亏,毕竟阿晖偷偷开心了一个多月,还去和阿曜显摆!就该显摆…… 夫人啊,阿昭可能随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你说背书他比谁都快,聪明像老三啊,怎么就偷摸退学呢,这回阿曜还不得把他腿打折,屁股打开花,咱俩都不心疼…… 夫人啊,我还是心疼,你要是也心疼,你给阿曜托个梦…… ……阿曜收拾得那么狠,估计没做梦……也是,夫人你家家法更狠,估计见多了,不心疼,可我还是心疼……不行,我得买票去香港看看…… ……老何家那边产紫玉,但绝对没这两块好,龙凤佩,灿灿一个,姑爷一个,得让何甫远那小姑爷知道,就是我不喜欢灿丫头,以后他敢欺负我俞家闺女,老子用宝贝砸死他! 看到最后,俞灿已然泣不成声,二叔总觉得自己是失败者,一事无成,可就当父亲而言,他是成功的,起码对俞昭和俞暄,都算! 外面的炸弹声更响了,之前俞二老爷说:“梅机关和特高课都来救东条这老东西!” 他们是来救谁?救老东条?那个和自己管家互换身份的人…… 俞灿突然想起,小时候和俞昭在在二叔,不,爹的书房看《史记》,吕后对戚夫人施以人彘之刑,俞灿不懂,俞昭也不懂,去问爹。 他把书一掩,怕解释起来,吓到他们,说:“出去玩,出去玩!” 那个有声响的酱缸?也是怕吓到俞灿。 人彘是受刑者会被砍掉双手和双脚并挖出双眼、割掉鼻子、割掉舌头,然后再用铜水注入双耳和嘴里灌入哑药让其变成聋哑之人,将受刑者扔进茅坑任其自生自灭。 爹把老东条做成人彘扔进酱缸?干得漂亮! 爹爹啊,你忍辱负重,装瘫装傻,最后这一击真的漂亮。 等等,这一击不是俞二老爷安排的,他摆不出这么大的手笔。 地道和枯井,这大概是长姐早些年出钱修老宅时安排的。 这么大量炸药的手笔,得是晖哥管理家族矿的时候积攒的,埋伏的这一击,谋划人实际上是大哥吧! 把俞家老宅给了日本人,方圆五里,都没有中国人,大哥梅机关和特高课大部分人也来了!一起下黄泉! 爹爹你说俞家不缺英雄不缺死士,可要做英雄死士的是大哥呢! 您这辈子勇敢这么一次,您替了大哥…… 爹爹你说俞家就缺个阿灿,其实啊,俞家得完完整整的,谁也不能缺。 炸弹的威力太大了,墙上出现裂痕。 俞灿用被子给善赢包好,拿好吃食和水放在角落里,把桌子推到角落形成三角形,让善赢躲进去,俞灿则在桌子外围,护着善赢,怕他被掉落的石头砸到。 无论如何,善赢都得安全。 开始的小石子滑落,俞灿还能忍受。 然而,有几块,大石头掉落,砸到了头,俞灿被砸晕了。 第63章 记忆错乱 光亮越来越大,俞灿下意识摸摸身下护着的善赢,很好,这孩子还睡着,不愧是战火里出生和长大的孩子,能干大事! 俞灿放心了,头上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俞灿想试试胳膊和腿,都没有太多知觉。 没事,好在善赢没事。 俞灿出现幻觉了,她看见了寿绍瑗……寿绍琛和金敏贞…… 阿瑗姐还是那么温柔,此时有些着急说:“灿灿,快点醒醒,去书房听课要迟到了。” “今天,灿灿想请假,灿灿头疼,灿灿不舒服,呜呜……” “好灿灿,乖灿灿,不许耍无赖,快起,长姐给你做了你最爱的红烧小排,都是浓油赤酱的,可香了……” “不吃了,不吃了,今天不吃了……” “那我给善湛、善思吃了,都吃完,没有你的份儿了。” “好,善湛、善思多吃一点,把我那份吃出来……” 寿绍琛也匆匆忙忙赶来说:“俞灿!快起!我大哥来了,带着学政来的,毛竹板子都备好了,你再不起,就只能吃竹板炒肉了……” “唔……救命,你别叫我,你和小哥替我挡挡不行吗?大哥哥舍不得打我的,他都舍不得打瑾姐,咋可能舍得打我……与其提醒我,不如你自己小心……” “你等着吧,一会儿板子上身,你可别哭!”寿绍琛一副欠揍样。 俞灿想踢寿绍琛,然而腿只是动动,太沉了,抬不起来,好在能动。 金敏贞在一旁拼命的晃俞灿:“快点起啦,老师生气了!你上周逃课的事情刚被罚跑了10公里,你忘了?怎么还敢睡懒觉?再睡扣你工资了!” “扣就扣!小爷不缺钱,再说,我吃的也不多,离我远点,莫挨老子!” 然而老师金长庚的声音响起,俞灿激灵一下。 金长庚说:“几点了?还在睡懒觉?脑部解剖图和穴位图你都记住了吗?没记住就敢睡觉,把手伸出来!”金长庚去抓俞灿的手。 俞灿把手缩回去,虽然缩得没有之前灵活,好歹缩回来了。 俞灿说:“记住了,记住了,我还发了个论文呢,关于头部遭受外力打击,会发生的短暂的脑功能障碍,有语言障碍有记忆障碍,受伤之前短暂时间内的经过,不能回忆,但经过治疗,轻者2-3周恢复,重者……我头疼……我哪里都疼,今天别拷问了,改天我跑个十公里二十公里的……” ”拿头疼当借口,斯末,这就是你那鬼马精灵、又胆大包天的女儿!” 俞灿觉得耳边叽叽喳喳好多声音,然而却从光里,看到了俞斯末和显惠,这不是父亲和母亲吗? 母亲长得好看呀!俏皮灵动的女孩子,父亲确实好看,儒雅风趣,浅笑右边脸颊有个酒窝,俞灿也有…… “呵呵,见笑了,还得是长庚兄教导的好,医术好,谍报功夫更好,要不怎么能谋划这么大的局,而且将伤亡最小,前方战场也全线胜利!这里面没有我女儿的功劳?一半都是我女儿的! 我女儿本来不善与人周旋,被你教的,在重庆这些年都八面玲珑了,对她消耗多大?”嘴里是夸赞,然而话里话外全是阴阳怪气和毒舌,俞灿原来随父亲。 显惠用胳膊肘撞了俞斯末,说:“没有你这么惯孩子的!还一半功劳都是她的?那是俞曜少爷和绍璋少爷的付出和功劳,我看她是骄傲自满得飘飘然了,她个小丫头……她……多少人担心她,看我不……”说着说着,卷起袖子,就要动手。 上手拧了俞灿屁股几把。 “诶呦,哎呦,别……”惊讶和疼痛袭来,俞灿忍不住想往后退,怎地?怎么母亲见第一面就要动手?掐人这是什么功夫。 以往总觉得许如君这个“母亲”从不关注自己,总是难过,如今显惠妈妈可太关注自己了,也是……大可不必。 俞斯末急忙拦着,说:“夫人,夫人,别生气别动怒……”拦着显惠的同时,俞斯末胳膊上也被掐了几下,说:“都是你们惯的!”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 “你给我起开,今天我不教训她,她以为我这个娘是吃素的!” “不不不,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夫人爱吃肉,我知道的……”俞斯末一边抱住显惠,一边冲俞灿使眼色:“阿灿,你还不走,再不走,爹可拦不住你娘收拾你了!” 俞灿一时慌张,捂着身后,准备起来溜走,耳边传来郁金和二叔的笑声,二叔笑:“斯末,你这夫纲不振啊……” 哥哥姐姐救命,娘亲怎么是母老虎?这是严母慈父的虎妈猫爸组合……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个世纪那么长,也可能只有几分钟。 俞灿隐约听见左海凡和晖哥的声音,还有……还有长兄和长姐的声音……呜呜,我想哥哥姐姐了。 俞灿幽幽转醒时,眼前是精致的红木千工拔步床,上面刻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小动物,尤其是海里的小鱼、小虾、小螃蟹,抽屉和床角还藏有不少小机关之类的玩具。 能看出这个床有修补的痕迹。这……这不是寿家阿爷请百十来个工匠日夜赶工半年多才做好的,送给自己的“大玩具”吗? 俞灿自己想动动手脚,检查自己的伤。 腿骨折,石膏已经拆了,可能得复健多练练。 右手腕伤有点严重,不过俞灿是左撇子,多复习应该不耽误拿手术刀,就是过程可能痛苦一点。 有点难缠的是,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肌肉有萎缩情况,这可有点麻烦。 俞灿此时记忆完全是错乱,刚刚到认清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步骤。 卧室里还有几幅字画,看着像是二哥的手笔,窗外渐黑,窗子映照着波光粼粼,这是……在邮轮上…… 耳边响起长姐的话语,声音不大,但全是威严:“脑科最好的医生如果在美国,那我就带灿灿去美国! 抗战胜利大受降,就在眼前,至于你和绍璋,以后要是敢带着弟弟妹妹两军对垒、敢互摆擂台、同室操戈,我只一句话,这个家容不下你俩!” “是是是,麟官儿不敢。”俞曜小心回复着长姐。 “貊童更不敢!”寿绍璋也谨慎回复。 “少跟我来这套,一个个都说不敢,一个个保证,海帆和小晖的伤,阿昭的腿是怎么回事?还有在那儿躺着的?你们有一个省心的吗?” 寿绍瑾打圆场说:“长姐别气,灿灿情况已经稳定了,醒来只是时间问题。您别担心” “谁担心她?数她能闹,都是我手懒!等她醒了,我好好和她算账!” 俞灿闻言缩缩头,妈呀,长姐真动怒了,不是闹着玩的。 头疼,发生了什么?回忆一点点涌上来,头更疼,该死的记忆,小爷不要了! 寿绍瑾来检查俞灿情况,照例给俞灿按摩,说:“小祖宗,你别折腾我了行吗?你折腾何甫远吧,他那个天天说君子远庖厨的人,如今练了一手好厨艺,拿手菜都是你爱吃的!你起来折腾他啊。” 寿绍瑾给俞灿按摩完腿,按摩胳膊说:“就是我医术不如你,可我也前线医院练了这么久,你还给我发了毕业证,何况我和小东北,还有几个你的学生一起,我们几个治不好你,那可是你教学水平的问题了,你头上的缝针可好看了,我绣花都没那么认真。” 俞灿腹诽:“你绣花?妈呀,你绣花那还能看?要不是大嫂嫂给你打掩护,你绣花能把舅母急死……”感受一下腿上的石膏和手腕的伤的治疗情况,也算不错吧。 突然想起在重庆时,和张竹君校长一起检查毕业生考试成绩和实操培训,然后两人共同签发毕业证书。 俞灿已经是医学院副校长了,当时想着,快要和大哥平起平坐了呢,大哥是俞校长,她是小俞校长,随即心里暗念:“华佗孙思邈希波拉底保佑,这些学生一时半会儿在医学界对我毫无威胁,但随时能让我在教育界身败名裂,我可不想被长兄笑话。”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俞曜走进来,坐在床边,轻轻弹弹幼妹额头说:“小俞校长,你这满园桃李都治不好你,是不是你学生和你一样,听课的时候都神游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都忍不了! 俞灿眼皮动了动。 俞曜发现了这一变化,使眼色给寿绍瑾,寿绍瑾急忙继续说:“俞灿,日本就要递交降书了,你不想见证一下?另外,兰先生的戏就要到广州演了,兰先生可好看了!” 俞灿皱眉,国家大事和美男,能放在一起说?你可真绝! 见俞灿有反应,众人惊喜。 俞晖赶紧说最近发生的事,左海凡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新手术工具包……俞昭、华妍和何甫远听说,一身烟火气的跑进来。 俞昭一把抢过何甫远手里的红烧排骨,说:“刚出炉的红烧排骨,你闻闻,老香了!在前线咽干窝头的时候,是不是想过就着红烧排骨就能噎下去了? 你快点起来吃,晚了我就吃光了,还有牛奶糖,我也吃了……剩一个排骨了,给你闻闻味儿吧?” 真是气人,俞灿艰难动了动,手,睁不开眼,但是勉强张嘴,说不出来话,但态度很明确:我要吃! 众人简直喜极而泣,俞昭又哭又笑,恨不得抱住何甫远亲几口,摸着眼泪说:“早知道是一盘红烧排骨能解决的事儿,我和晖哥小凡哥还当啥木匠啊,费劲儿给你修床……” 俞烨给俞灿喂了一点水,俞灿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是:“姐姐,你……别生气,以后我和小哥不去爬那棵大槐树了……” 第64章 星宝七岁 这句话让众人面面相觑,爬什么大槐树? 俞灿突然懵懂的眼神让人心酸,此时不敢移动俞灿,俞烨只是轻轻问:“灿灿,你哪里不舒服吗?” 俞灿摇摇头,随即又点头,难过的皱眉表示哪里都不舒服,随即孩子气说:“星宝……有点……不认识……我头疼……” 这是实话,俞灿此时处于苏醒后的脑震荡后遗症中。 俞曜却是盯着俞灿良久不语。 俞灿在床上又是两天才恢复些体力。 前线情报得利,战况持续,寿绍璋暂时还不能走。对于特高课和梅机关的毁灭性打击,俞家人仍然处于危险中,为躲避暗杀,所以行程全部保密,并且几经转换交通工具。 中共南方局和国民政府保密局这一次居然出奇的一致,派人秘密保护,并一路护送。 寿绍璋秘密护送他们到广州,多番嘱咐,此去香港务必隐姓埋名,多加小心,静待胜利,临下船前,寿绍璋摸摸俞灿的小脸,问一句:“星宝,你多大啦?” 望望两鬓斑白的长兄和此时也没有那么意气风发的大哥哥,俞灿胆怯往被子里缩缩,似是不明白这个问题,伸出不太灵活手指:“星宝七岁了……” 俞烨一时控制不住,转身流泪。 俞曜确实是在大槐树下的枯井中找到俞灿和善赢的,是通过善赢的哭声找到的,俞曜当时确实吓坏了,这么多年,很少有站不住的情况,然而那个场面确实让俞曜的心抖了三抖。 俞灿紧紧搂着善赢头脸都是鲜血,两个人拆解不开。 而善赢除了手上有擦伤之外,只是因为饿着了有些憔悴。 俞晖忍着泪说:“绍瑾,叫上何甫远,快,我们去医院!” 俞曜颤抖着手检查了一下昏迷的俞灿说:“虽然前线捷报频传,日本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但这里也不能久留,去码头上轮渡,到了广州再说。” 然而这一路防止暗杀,到广州,月余时间,俞灿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此时醒来,确是只记得七岁那年,贪玩捣蛋,爬大槐树掉到枯井里的事情了,心智也如七岁孩童。 俞灿此时稚嫩的言语让寿绍瑾和小东北两个医生都有些手足无措。 小东北使个眼色和寿绍瑾往外间走,小东北刚要张口。 寿绍瑾打断说:“之前俞灿在上海给你们做培训和交流的时候,讲过脑科吧?” 小东北说:“讲到过因为外力冲击对大脑影响导致失忆和记忆错乱,所以回到幼年记忆……理论上,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 寿绍瑾叹气,说:“别灰心,好歹是醒了,总比之前半死不活的好,等我回香港和伦敦,我把她发表的文章还有各种她宝贝的书籍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资料。 另外伦敦的医学教授也更多一些,后续她的康复训练还多着呢,不一定比阿昭吃的苦要少” 两人商量了一下,把结果告知俞烨。 俞烨却没有那么难过,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比什么都强。” 香港,天星码头附近的一处隐蔽别院。 为防止俞家别院过于招摇,俞烨将全家人安置在了天星码头附近的一处隐蔽的乡村渔家二层小楼。暂且安置在这里,等下个月有去往英国的轮渡或者飞机。 俞晖推着轮椅上的俞灿进入这个地方,俞灿对于这里是陌生的,但家人总是有熟悉感,俞灿的心跳加速。 还未进门,两只半人高的一黑一白两只毛茸茸的大狗扑倒俞灿身上,俞晖几乎是下意识护着俞灿,然而俞灿并没有害怕,反倒是和狗狗握握手说:“你们记得我啊?” 俞晖微不可察叹口气看向长兄俞曜,俞曜没有什么反应。 因为俞烨强调安全为先,为躲避日本人苟延残喘的反扑和暗杀,善湛善思和曾萱怡先一步到英国。 阴阴阳阳两只狗是善湛善思留下的,善湛善思十分想念俞灿,软磨硬泡恳求曾萱怡想要留下来,也许俞灿的面容在他俩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仍然渴望着亲人相见。 乡村渔家的生活,对于众人来说应该都算新鲜。 华妍、长姐、小琴、寿绍瑾负责起了家务事。 俞昭和何甫远、俞晖和俞曜还会去近湾打渔,劈柴、做饭,俨然融入渔家生活。 小东北留在香港市中心负责打探一些消息,并且给俞灿配药。 外面的世界多么广阔,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这一刻,所有的等待和思念都化为了团聚的喜悦,家人相聚,对于俞灿是极大幸事,渔家生活也是俞灿做梦都没想到的。 囿于身体原因被困在了轮椅上,不然俞灿真的想和他们一起去打鱼。 到渔村的第二天,看着众人忙忙碌碌,俞灿觉得极其不真实,几次咬自己、偷偷掐自己以确认真实性,然后在二楼傻呵呵的看着忙碌的众人笑,欺负小小的善赢,让他推着自己玩。 善赢累的气喘吁吁,还是贴心地问:“姑姑,你想到这间屋子看看吗?姑姑,你想到那里看看吗?姑姑,你想要下楼的话,我叫阿爸和大伯背你……” 俞灿故作遗憾说:“要叫你阿爸背我啊?你不能背我吗?” 善赢闻言愣了一下,有些沮丧说:“我力气还有点小,我多吃点明天应该就行了。” 结果晚上善赢吃到撑,还是俞烨抢下他的饭碗不让吃了,才罢休。 俞灿在一旁乐不可支,俞烨瞪了俞灿一眼,俞灿才露出乖相。 善赢第一次见俞晖和俞曜,就是俞晖和俞曜把他和俞灿救出来,这段日子,他简直奉俞晖和俞曜为神明。 在船上,据说俞灿一直不醒,他安慰俞烨说:“大姑姑别担心,我阿爸和大伯能把我和姑姑救出来,他们就能叫醒小姑姑的,小姑姑爱睡懒觉……我听小棋姨姨说的……” 俞烨含着泪点头,摸善赢的脑袋。 刚到渔村第一天,众人大多数习惯了电灯,此时茶油灯和鱼油灯不太亮,怕善赢害怕,俞灿牵着善赢的手,善赢反过来安慰俞灿说:“小姑姑你别怕,我阿爸和大伯能修好煤油灯……” 晚上,善赢撑的有些难受,俞灿打趣说:“你看,这时候你阿爸和大伯就帮不了消化食物。” 善赢有点失落,但还是坚持说:“我明天就长力气了,就能背小姑姑出去玩?” “拉钩!骗人是小狗!” “好!拉钩!” 何甫远实在听不下去,和俞昭一边刷碗一边问:“俞灿小时候就这么欺负人?” 俞昭若有所思,看向楼上,安慰式的拍拍何甫远,甩甩手去劈柴。 晚上,华妍和俞烨帮俞灿洗澡,俞烨去拿浴巾的时候,华妍看着俞灿摘掉石膏后有些颤抖的右手,有些心疼,自顾说:“之前练了那么久才能做复杂的手术,这回还得多久……” 俞灿垂眸难过,然而抬起眼睛,亮晶晶的问:“华妍姐姐,明天你给我画肖像画啊?” 华妍答应着好好好。 家人围坐,灯火可亲。 此时,一直觉得诗词无用的俞灿对杜甫说“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钱起说“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有更深的了解。 第65章 日日挨罚 众人都是从枪林弹雨中经历了几遭生死轮回,突然的宁静,突然的躲避和安逸,渔村生活的这种不真实感,也许每个人都有。 然而俞灿的不真实感只到了渔村第三天,今日外面阴雨连连,也不用去近海湾,吃过早饭,俞曜叫善赢和俞灿来小小书房。 俞灿不明白,都住在渔村了,为啥不天天打鱼,还要有个小书房?人家都是耕读传家,难道渔猎也得加上读书? 俞晖对善赢说:“本来应该去隔壁村的乡祠让你读书的,那里还是私塾先生教课,这里的人虽然打渔为生,但十分重视教育,你要好好听大伯的教导,不许偷懒啊!” 俞灿内心鄙夷,他才三岁,还处在吃多了就能长成巨人的想象中,你解释给他私塾教育,他能听懂你讲的啥意思嘛! 实际上,俞灿不知道,这些话是讲给她听的。 俞曜给善赢和俞灿讲最浅显的《三字经》“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善赢三岁背三字经可以理解,可我俞灿都七岁了。 俞曜果真照顾“七岁”的俞灿,讲了:“言必诚信,行必忠正(孔子)……诚信者,天下之结也(墨子)……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孔子)…… 俞灿听着头疼,不知道俞曜在说什么,昏昏欲睡,只记得最后要写三十张大字。 三十张?惊醒,一天嘛?我手腕有伤呢……我还要恢复练习呢……写字练习嘛? 俞灿憋嘴要哭,恳求:“哥哥,我写不完,手腕疼……” 俞曜头也不抬,不看俞灿撒娇的模样,将戒尺拍在有裂缝的桌子上,说:“手腕疼、手心疼和屁股疼,你选一个。” 俞灿吐舌,不敢反驳,在外面俞昭刚刚搭好的小凉棚里,抖着手慢慢写。 眨巴大眼睛求助俞昭,俞昭没看见一般,吹着口哨走了…… 楷书费腕力,何况俞灿有伤,写得大汗淋漓,好容易晚饭后写完交差,然而有几张有几个字歪歪扭扭,俞曜直接团成一团,扔掉,说明天这三张重写,三倍。 第二天,俞灿拼命写也写不完,还差了五张。 俞曜也没训斥,毫无感情说:“起来!趴下。” 俞灿唯唯诺诺说:“我腿没有力气,起不来……” “站起来!五张没写完,大哥不多罚,只五下。” “哥哥……” “大哥再说一次的时候,可就翻倍了,起来!” 俞灿偷眼看大哥,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可话语全是命令,俞灿不敢违抗,双手撑着轮椅挣扎站起,然而只站了一半就坐了下去,真的是没有力气。 俞曜拎起俞灿,俞灿惊呼,惊呼还没结束,被长兄按在膝头,用戒尺打了五下屁股。 隔着裤子也没有多痛,但戒尺声音却是响亮,俞灿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被倒控趴下导致的满脸通红,一时十分难堪。 这个简陋的小书房不隔音,华妍拉着善赢说:“你听见没?你得好好写作业,要不然就像你小姑姑一样挨板子。” 善赢不知所措,但有俞灿这个反面教材,善赢的作业倒是做得又快又好。 俞昭有时候带着善赢去找隔壁村的孩子玩,俞灿眼巴巴想去,俞晖给俞灿做了一个双杠,让俞灿练习起立和行走。 然而俞灿的腿确实没有力量,坐在地上哭着求助。 俞晖蹲下抱俞灿起来,认真说:“想出去玩,就得自己走!” 俞灿一直回想,七岁腿骨折后,是这样练习的嘛?这么残忍吗?每天课业有这么多吗? 怎么隐约总是记得是姐姐用糖、用各种小玩具小点心,哄着鼓励着一步步走,长兄还买小汽车、铁皮青蛙之类的小玩具呢,这是我幻想的?记忆有问题真的难受…… 第二天……第三天,俞曜又讲新的内容,俞灿拼命好歹写完……然而又因为字迹不工整,手心挨了戒尺。 第四天……俞灿是边写课业边擦眼泪,俞曜讲得内容越来越多,作业越来越多,手抖的次数也减少,毕竟楷书练腕力。 要么写,要么练走路。俞灿每日都哭唧唧,每日要么手心挨几下,要么屁股挨几下打,打多了总是疼的。 俞灿自己也不愿意坐在轮椅上了,因为屁股上有几道拢肿的青紫伤痕,坐不住啊,也会强撑着站起身写字。 晚上寿绍瑾给俞灿上药,俞灿闹脾气,踢撒了药,寿绍瑾急了,吓唬说:“俞星宝,你别皮啊,长兄教训你隔着裤子呢,我现在教训你,可是光溜溜打着正趁手!” 俞灿闻言确实老实了不少。 不是没向长姐求助过,眼泪汪汪求助长姐,然而长姐总是说:“好孩子怎么能不读书呢?乖孩子怎么能偷懒呢?”或者干脆不理,拉着华妍去忙家务。 第十天,俞灿彻底崩溃了,一天三百张,闹呢嘛?还得练站立和走路四个小时,七岁的孩子能写完吗?拔苗助长也不能这样啊? 今日,长兄和俞晖不得不去香港市中心办秘密的事情,长姐和金敏贞去了集市,华妍带着善赢去找隔壁村的小孩子玩,家里就剩何甫远和俞昭在家做饭,俞灿在那写字。 俞灿在二楼站着写了几张,站不住一屁股坐下,疼的龇牙咧嘴,终于受不了,顺着二楼窗户,一股脑将笔和砚台扔了下去,吓得阴阴阳阳两只狗都跑得老远。 俞昭在和面,手上都是面粉,看了何甫远一眼说:“我手里忙不开,你去看看?” 何甫远笑着点头,把笔和砚台捡回来,上楼,说:小鸿官儿,你是要拆家啊?还是要造反?” “不许这样叫我!”俞灿发脾气。 “那我叫你什么?嗯?”何甫远好脾气收拾好书桌,擦好墨汁,涮好笔,铺好纸,蘸好墨,好整以暇递给俞灿。 俞灿接过笔,再次从二楼窗户扔出去。 何甫远起身关好窗子,从笔架上拿另一只笔蘸好墨递给俞灿。 俞灿再次要扔,何甫远伸手去接,不让俞灿扔,俞灿出拳虚晃一招,另一只手抢过笔,反手笔尖直点何甫远脖子,这是肌肉记忆形成的杀人术! 登时何甫远脖子一片墨汁。 何甫远摸摸脖子上的墨汁,嘴角含笑说:“七岁的俞灿会这个?” 俞灿干脆摊牌,用嘴型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何甫远拿毛巾打水擦着脖子,声音不大不小说:“你应该问我是第几个知道你是装的?” 俞灿本打算让何甫远保密,听这话咽了口水,紧张问:“第几个?” 何甫远哼笑一声:“最后一个。” 第66章 陪着演戏 俞灿傻眼,啥?最后一个知道我是装的?合着自己这么多天像跳梁小丑一样演戏,大家配合着玩? 俞灿把头埋在桌子上,用宣纸包住头脸,没法见人了。 何甫远更是攻心气人说:“别觉得丢人,昨晚长兄出门办事前,还和长姐二哥私下说,你可真有长进,能装这么多天,要是以往让你写字,走路,挨罚,两三天就躺地上哭闹耍赖了,这次这么久,可见是长进了!” 俞灿闻言头还埋在纸里,顺手把旁边的书也扣在头上,彻底把自己埋起来。 何甫远看着好笑,继续说:“哎,哎,俞中将?俞副校长?俞主任,你和我说说感想呗?满足一下我个人好奇!” 俞灿依旧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说:“滚!” “你不想知道大家咋知道的?那我可滚了?” 俞灿叹气说:“等等……”她想知道,也许何甫远诓她,也许只有何甫远从刚刚招式里看出来了…… 何甫远完全了解她侥幸心理,说:“我说我是最后知道的你别不信!那天长兄给你和善赢讲课我才发现的。” “怎么发现的?”俞灿闷着自己说。 “都说长兄讲课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如沐春风,我没机会去港大听课,这时候怎么能错过机会,我站门外偷听来着……” “讲课…讲课怎么?”俞灿回想,长兄讲课她也没说话啊。 “长兄讲得那样好,也许是你从小到大听习惯了,你昏昏欲睡自然没听到,长兄讲得全是诚信,他在点你!” “啊?那长兄咋知道的?” 何甫远继续笑:“我也不知道,但我猜从你醒过来那刻,长兄就压根不信你会失忆。完全明白幼妹不过是不敢面对,想躲罚罢了! 我小时候不想练功和上学,就会装病,不过也是七八岁,被我大哥发现了,直接让亲卫站成一排,看我光着身子挨打,以至于我后来不敢生病,生病也不敢说! 鲛人和美人鱼的代号,还有那晚措手不及的相会,您能瞒过长兄二兄,完全是他们多年打雁,被雁啄了眼,更重要的是他打心眼儿里希望幼妹一直阳光灿烂,不染半点风霜。 长兄对你了解至此,那长姐不用说了。” 俞灿更加难堪,闷声说:“嗯,你往后说吧!” “然后发现的应该是晖哥,你还记得你进门时两只狗迎着你和你玩吧?你说‘你们还记得我?’捕捉语言是晖哥强项,七岁的时候,我猜你可没养狗! 后面应该是小哥俞昭吧,你欺负善赢时,小哥和你几乎形影不离长大,听说小时候你不咋欺负比你小的孩子…… 再然后是华妍嫂子吧,她提到手术的时候你落寞的眼神,察言观色是华妍嫂子的本事。” “那寿绍瑾那傻大姐,她咋可能知道呢?”俞灿妄图给自己挽回一点点颜面。 “她傻?你聪明!她和小东北姐夫为了治好你,把你所有的书所有的论文都查了一遍,为了找你的书你的论文,她把衣服首饰都扔在广州了,行李箱里全是你的书……你有一篇发表的论文说,咳咳,用我背吗?”何甫远挖苦俞灿。 俞灿捂着脸答:“不用了,头颅受外力所击,致脑功能暂失。常因头部受创,记忆暂失,患者于受伤之时及前之短时,皆不能复述,或有记忆力之减退。 若病不甚重,经医者施治,二三周内可望恢复。若病较重,治之需时较长,一至二月后,亦能渐见好转。故撞头失忆,非长久之患,经系统之治疗,终可复归正常生活与工作。” “你这记忆不是很好吗?”何甫远调侃。 俞灿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脸面,双手合十,做小伏低的祈求状,突然变换语调,温温柔柔用苏州话叫了一声:“远哥,帮我,帮帮我。” 何甫远向后退了一步说:“你别和我这样说话,不习惯。” 俞灿继续祈求说:“远哥,求求你,帮帮我,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何甫远突然面有愠色,正色说:“俞灿,你还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决意赴死的时候,想到这一点了嘛!” 何甫远突然生气,看样子还真有几分他大哥的英气,俞灿在重庆和南京两地应酬后喝多了,被何甫远开车带回落塌的酒店,俞灿醉意朦胧说:“要不是你大哥早早成婚了,我该看上的是你大哥,英姿飒爽…… 俞灿自知理亏,示意何甫远小点声,然而想到小哥也知道了,这些天就看着自己挨罚,也没帮忙,顿觉生无可恋,嘴里嘟囔着:“别动怒啊!我是嫁到你何家的媳妇儿,人家不是说,嫁过去就是别家的人了,我大哥也不能收拾我……” 何甫远直接怒极反笑,说:“俞小姐,您可说错了,我是倒插门到俞家的。” “你把我给你的翡翠戒指还我!我不给你嫁妆了!”俞灿无赖,反小常。 何甫远把脖子上的红绳珍贵的取下来,放在俞灿面前,说:“这个没什么用,你不知道吧,我大哥在前方军费物资不够,政府贪墨严重,粮草不足,很多都是长姐俞董事长、长兄和军门表哥想办法筹的钱。所以,连我哥都承认我是入赘你家的。” 俞灿目瞪口呆,蛮横说:“那你花我俞家钱,你还不听我话,不给我办事!” 何甫远气结说:“俞灿,你根本就不知错! 你从没想过要是你牺牲了,我如何向你家人交代! 你以为长兄长姐拼命是为国,但从没想过,他们更是为了家,为了你,为了小哥,为了善湛善思、为了善赢,能健健康康长大,能安安稳稳好好读书! 你还乱点鸳鸯谱,绍瑾表姐和锐之兄在重庆临时医学院学习就惺惺相惜,你!” 何甫远忽觉说这个不好,气得甩手下楼,然后大步出门。 俞灿一大滴眼泪落下,望着棚顶,喃喃自语嘴硬说服自己:“我想过的。可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说让我好好活着,你们……都要抛弃我! 就让我一个人海外求学,孤独求生,让我一个人幸福生活吗? 可是没有家人朋友,怎么会幸福呢?” 第67章 期待万家灯火 俞灿缓缓起身,扶着墙,一步一步下楼,俞昭站在楼梯口看着她。 俞灿咬牙继续往下走,踉跄一下,把俞昭吓个半死。 走到一半,喘着粗气,俞昭终究是心软,上楼背起俞灿问:“小祖宗,你要去哪儿?” “去大哥那个陋室书房。” 俞昭把俞灿背过去,俞灿把戒尺、把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把能当刑具的都塞进俞昭手里说:“对不起!你打我出气!” 俞灿转身趴在桌子边。 俞昭拿着戒尺,敲在桌子上,也不知道是太生气还是戒尺质量太差,折了。 俞灿吓得一激灵,然而也没感觉到疼,只看着折了的戒尺,心道,没事,你还有其他刑具。 俞昭把鸡毛掸子高高举起,然而落到俞灿身上,却是轻轻拍了两下,只是说:“你还学会装病了你,和谁学的啊?十有八九是何甫远那小子的陋习!” 俞昭根本没提俞灿受伤前发生的事情,甚至俞灿装病,他都推到何甫远身上。 俞灿回头,趁机揉揉屁股,讨好说:“和二叔爹爹学的!” 俞昭果真被逗笑,良久,俞昭直接把鸡毛掸子扔一边说:“起来吧,和我还装,这几天折磨够呛吧。” 俞灿破涕为笑说:“嗯……把之前几十年的打都挨了……” 俞昭说:“灿灿啊,这件事,长兄长姐都有立场教训你,我没有,实际上,华妍也没有。” 俞灿不语,等着俞昭的下文。 俞灿心知肚明,长兄要立规矩收拾自己,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小半年也有可能,这么几天就安排了这出,说明情况有变。 俞昭说:“那个计划最开始,叫做螳螂计划,实际施行是以我和华妍为追踪饵,也许是我们两个牺牲,也许是二存其一。 毕竟我们是幌子,郁金老师的电报也不安全,投放多个诱饵,而真实信息实际上是晖哥和大哥直接赴天津传递消息后,引爆俞家老宅的炸弹,对吗? 但大姐意外被抓,大哥和晖哥在日本人中的信任有威胁。 你插了一脚进来,这份军事情报,国共共享,资源更多,而我和华妍这两个传假消息的成为了真的,你想用命拖住时间……你知道日本人的刑讯逼供有多残酷吗?你有几条小命够折腾?“ 俞昭看着眼前的妹妹,脑海里一直都是她六七岁的样子,仿佛从未长大,而幼妹能想到如此周密的计划大概率是要既不破坏计划,也要保全长姐、自己和华妍。 而她在哈尔滨日军医院,又是看到了怎样残忍残酷的事情,她想要回到七岁,去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当前情况下,对于大哥的暗杀极多,俞灿无论如何都不能涉险了。 俞灿说:“你说了不责骂我,你还用这种反问句,这就是责备和数落.” “嘿?我说几句都不行了?”俞昭回头去找工具,没有,都被自己破坏了。 俞灿幸灾乐祸,俞昭用手指了指俞灿,俞灿立马做小伏低状,双手合十祈求。 俞昭问俞灿:“被打怕了?罚怕了?求我帮忙了?这时候想起我了?胆大包天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 俞灿举手发誓说:“我发誓,就这一次,只这一次,下次闯祸,上刀山下火海掏鸟蛋捉王八,指定第一时间和小哥通气!” “怎么帮你?我可不替你挨打,也不替你挨罚啊!“ 俞灿心道:你把戒尺都撅折了,这还是不是帮我……我静静等着你给我支招了。 果真,俞昭说:“灿灿,你去英国躲一躲怎么样?等长兄消气了,去找你,你哭一哭哄一哄,就过去了。” 俞灿不语,继续等着后文。 俞昭继续说:“要不你这过得太苦了,我看不下去……” 俞灿依旧不说话,她心里完全明白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接受日本受降,长姐、大哥、二哥都是重点刺杀对象,而后续,是和平还是战争,取决于主权者的一念之差。 这就是俞家家训不让从政的原因。 此时在一起,目标大,更是危险,俞灿和何甫远、寿绍瑾和小东北一起,带着善嬴先走,在海外,也能保护萱怡嫂子和善湛善思,以免再发生俞暄的悲剧。 然而俞昭用这种方式讲给俞灿,是为了让俞灿好过一些,并不是她受伤了拖后腿。 俞灿全都懂,配合俞昭说:“好!那我就先战略后撤,躲避一些长兄的怒气,什么时候走?” 俞昭以为对于俞灿还会费一番口舌,然而俞灿爽快的答应,俞昭反倒是难开口说:“最好……最好是……现在。”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长兄和晖哥去办事,那是吸引杀手解决杀手。 怪不得,怪不得,何甫远刚刚故意摔门而去,那是在外面警戒。 俞灿看了看自己还不利落的腿脚,满口答应说:“好!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把书和医疗工具包带着,就行了。” 俞昭闻言欣喜,何甫远不知道从哪里开来了车,说:“瑾姐和善嬴他们已经在码头了……” 俞昭抱俞灿到车里,俞灿回头问:“这间小屋子……”随即惨然一笑,自己最安全的方式是什么,是别人以为俞家人已经死了,这个小屋子是留不得了。 俞灿在车里透过车窗,隐约能看见火光。 事情就是这样突然,俞昭几次想张口解释,然而也不知道怎样说。 因为不论怎样说,又是把幼妹给扔下了,扔去了英国,和她当年上学时一样。 俞灿倒是没那么伤感,说:“小哥,走之前,我能再见见长兄和长姐吗?“ 何甫远想阻拦,然而俞昭里面反打方向盘,说:“能!走!“ 香港半山酒店,顶层套房,俞灿觉得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她就是太想家,偷偷回来,在这里才见到了身怀六甲的寿绍瑗,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险象环生和绝处逢生。 俞曜给俞昭和何甫远的任务是,不论是打晕还是说服,无论如何今天离开香港。 然而,在酒店套房,俞灿通过延龄花戒指,坐着轮椅进来,就看见俞晖条件反射的举枪,而长姐在处理长兄胳膊上的……大概是枪伤。 怪不得如此催促,大哥都中枪了,是以催促今天必须走! 俞灿从轮椅上艰难站起,一步一挪的走过去,跪下,抬头看长兄和长姐,什么话也没说,用自己的医疗箱给长兄看伤。 长姐带着眼泪,想说些什么,俞灿帮长兄缝合好伤口,包扎好,觉得因为手腕伤退步了,有些气馁。 此时,家人都在房间里,安安静静,时间真的可以慢些就好了。 俞灿叹口气,眼泪珠珠串串掉落,说:“灿灿要逃跑了,因为被大哥打怕了也罚怕了,姐姐也不心疼我,晖哥……晖哥也不救我……可是……可是你们,你们……忙完工作,可一定得来伦敦找我啊……” 良久,俞曜伸出另一只手,擦去俞灿的眼泪说:“哪有孩子离家出走了,大人不出去找的,大人都急坏了,想早点看见孩子……” 俞灿伸手,孩子一样说:“那拉钩!” 俞烨不忍看俞灿,起身回头,还是舍不得,蹲下把俞灿扶起来,让她坐好。 俞灿说:“伦敦的冬天黑夜好长,白天很短,阴雨连绵,他们过圣诞节,也不过年,哥哥姐姐今年可得陪灿灿一起过年啊。” “一定!”俞烨揉揉幼妹的小脸。 “既然来了,去隔壁房间,看看吧,有人想见你。”俞曜起身说,然后亲自推着俞灿去隔壁套房。 什么人呢?值得这样被保护。 俞灿进门,看见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温和的样子像长兄心情好的时候。 不管是谁,俞灿准备起身行礼,那人却快步走上前,说:“我没想过让敌人闻风丧胆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鲛人“同志,是这样年轻的奇女子!” 俞灿感受到握手传递的力量和信念,起身,回头望大哥。 俞曜介绍说:“这位,是南方局最高领导,伍先生。” 很明显伍先生是代号。 他毫不避讳的说:“我姓周。” 俞灿微微笑着,鞠躬行礼,玩笑说:“周先生,我姓俞,不过,我不介绍您应该也知道。” “您见谅,舍妹顽皮!”俞曜解释。 周先生大笑,说:“俞家的功绩我们不会忘,鲛人同志的功绩我们不会忘,未来,祖国和人民更不会忘记!” 俞灿正色答:“周先生,我从小被教导,为国为民之心应纯然肺腑,俞家子孙绝不能奢求功名利禄,但鲛人同志,并不是我一个人,鲛人这个代号,据我所知,除我之外,先后有四位战士用过,他们是俞斯末、金长庚、寿绍瑗、方敏之。 他们不祈求被记住,但他们希望,国人铭记耻辱和教训,我兄长常说:小盗窃国宝、中盗窃国土,大道窃文教。 今日侵略者窃国土失败,他日难免不会窃文教偷思想,今日我辞别故土,立志守好祖国文教。 也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万家灯火,和平盛世!“ 周先生闻言,冲俞灿和俞曜深深鞠躬,说:“定当鞠躬尽瘁!” 分别之际,周先生不顾危险,一直将俞灿送到了楼下,临别之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金钢笔,说:“这是我当年读书时,家兄花重金定制,刻有我的名字,如今赠予俞小姐,愿我在海外的中华儿女,前途似海,光芒万丈! 俞灿本想推辞,然而周先生执意将钢笔放在俞灿手里,他乘另一辆车,转身离去。 俞灿手里握着钢笔,邀功一样对长兄说:”阿灿是不是很有长进!“ 俞曜刮刮俞灿鼻头说:“写字的时候,确是没看出来!” 俞灿揪揪鼻子,说:”哥哥,幼妹在等你们回家!“ 第68章 团聚后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接受盟国的《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 《大公报》用醒目的大字标题“日本投降矣!”报道了日本投降的消息。 1945年8月15日的重庆,人民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热烈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结束! 1945年8月15日的延安,军民通宵庆祝日本投降! 1945年8月15日的广州,人民舞狮欢庆抗战胜利。 俞灿在伦敦,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收音机,对着寿绍琛、寿绍瑗、金敏贞和金长庚的牌位,说:“快,别睡了,起来听听,今晚在我梦里,咱开个小会啥的……” 善赢自从来了伦敦,就喜欢每天缠着善湛,善湛已经有小伙子的样子,相貌和眉眼、举手投足都十分像寿绍璋,倒是周身方正儒雅的气质像极了俞曜。 善嬴问善湛:“大哥,姑姑反复听了一整天了……她……” 善湛摸摸善嬴头说,知道他想问什么,善湛回答:“我们除了纪念和祭奠牌位上的亲人,更要记住这一天,也要记住中国人民浴血奋战14年,付出3500多万军民伤亡的巨大民族牺牲。 1931年9月18日夜晚,日军炮轰北大营、袭击东北军,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三省随之沦陷,三千万同胞惨遭殖民和奴役,家人颠沛,骨肉离散。” “我记住了,记在脑子里。” 善思端过来一盘水果说:“光记在脑子里可不行,还得记在心里。阿妈(曾萱怡)让我们叫小姑姑吃饭啦!” “好的!姐姐!” 1945年12月31日,圣诞节刚过完,伦敦的小别墅被何甫远和小东北方锐之烧的暖暖的。整个屋子里都有着暖洋洋的氛围。 俞灿回伦敦的第一件事是各种筹钱把后院的小别墅买了下来,在社区医院上班,也不是很忙,但她总是每天东跑西颠忙着不知名的琐事。 曾萱怡责怪俞灿乱花钱,俞灿总是插科打诨过去,最近嫂嫂又开始催促俞灿越过研究生,直接申博士。 原因是寿绍瑾通过了伦敦大学学院医学院的研究生考试。 俞灿觉得萱怡嫂嫂就是劝学第一人,怪不得现在善湛善思的学习态度和课业成绩都这样好。 何甫远倒是厉害,申请到了牛津法律系,虽然是本科,可俞灿还是对他的学习能力表示佩服,毕竟是军事。 长姐俞烨和俞昭、华妍上个月已经回来,说实话,如今俞家不能说是一贫如洗,但几乎没什么余钱,长姐俞烨卖了仅存的珠宝首饰,在唐人街开了一家酒楼。 俞昭还在紧张的申请剑桥的建筑系,俞灿嘲笑他,你费这么大劲,不如等长兄回来,让他出面去找之前帝国理工的导师,再回原来的学校。 俞昭一副要志气的样子回房做试卷。 俞烨看着幼妹一天到晚嘲笑这个逗逗那个,忍不住说:”灿灿,你大哥和二哥还有绍璋他们就要回来了啊,你别以为有了小家伙们就没有你的课业压力了。 书还得继续读,研究得继续做! 你不是立志为祖国培养十万名医学人才呢嘛?可别是说大话! “知道了,长姐,灿灿知道,不急不急,哥哥们不是还有几天才能回来嘛。“ 俞烨看了一眼楼上,和曾萱怡去后院阳台棚子里摘一些自种的蔬菜,边走边说:“我看她就是几天没挨教训又要惹祸,在国内她和俞昭两个人惹祸,现在可倒好,他俩带着三个小孩子一起惹祸!前天踢球砸坏的邻居家的玻璃还是阿远给换上的。 曾萱怡笑笑不语,本来善湛善思两个小孩子也算是好带,这回孩子多了起来,每天都有新“节目”,得有个人回来震慑他们了。 俞灿在三楼练习着葡萄皮的缝合,另一边的瓶瓶罐罐做着药物化学反应分析,喊着:“你们作业都写完了吗?赶紧写啊!写完了明后天咱安排去打猎。” 何甫远在楼下说:“从来了伦敦,你咋天天都是玩,也没见你发论文做研究啥的。” 俞灿:“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 “你再给我来一串葡萄。“ “得了,小姐,一会儿送到。“ 俞灿安排着:“思思,你在楼下翻来翻去找什么?物理题不会解,你去二楼找你小叔。湛湛那个经济分析啥的问问华妍,或者长姐…… 实在不行,思思,你那个作业先让你小叔帮做做……” “砰“的一声,是枪声! 俞灿这次手没抖,还是缝合好了葡萄皮,愤怒的放下手里的工具。 从三楼阁楼顺着楼梯扶手滑到二楼回廊说:“善思,我说了多少次!那个枪没修,容易走火,你……” “哐当”一声,刚刚射出的子弹把一楼暗室的门的打掉了,上一次打掉这个门的是寿绍瑾,然而俞灿目瞪口呆的是,刚好长兄、晖哥、大哥哥寿绍璋和左海凡,还带着些许雨意进门。 暗室门掉了后,一排手枪等武器映入眼帘,这是……要在家里当军械库吗? 俞灿见兄长们看见了武器,回头就往楼上跑,边跑边说:“小哥,你和阿远藏这么多武器做什么!” 俞昭和何甫远在后院建小车库,听到声响跑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大哥们,又看见逃跑的俞灿。 俞昭叹口气,准备背锅,善湛从花厅出来,挡住善思,急忙道:“给阿爸、叔叔们请安!” 善思也是手疾眼快,把刚刚吓得丢在地上的枪,踢回沙发下,善嬴这个小不点小心翼翼推着那个歪斜的门,企图盖住“军械库”。 左海凡哂笑了一下,看了一眼俞晖,俞晖冲跑到楼上的俞灿喊:“俞星宝,你给我下来!别以为有了更多的同伙,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众人吃过晚饭,此时场景难得的温馨,俞灿、善湛、善思和善嬴客厅角落里玩大富翁棋,寿绍瑾在旁边观战。 俞烨和华妍在饭桌上算酒楼的营收。 俞曜、俞晖、寿绍璋和左海凡在书房搬书,时不时聊聊天。 俞昭和何甫远,带着小东北方锐之在外面研究车库和仓库的建设…… 周末,俞曜书房。 俞曜问俞灿和俞昭:“来吧,过了这么多天,说说那些军火要用来干什么?” 俞晖适时补充说:“防身用不了这么多吧!长姐说了不许乱花钱的!” 俞灿躲在俞昭身后,忽而听闻门铃响动,说:“呀!长姐回来了!我去开门!” 俞晖揪住俞灿的脖领,说:“站住!我去开门,你别想跑! 却是寿绍璋和左海凡进来了,寿绍璋笑着进入书房说:“哟,怎么着?下雨天打孩子,闲着闲着,是吗?” 俞晖一松手,俞灿一溜烟儿跑到寿绍璋身后,说:“大哥哥,救我!” “救不了啊,我们是来看热闹的,顺带叫好的,赶紧交代你弄军火干啥?”左海凡替寿绍璋回答。 俞灿佯装生气说:“我是为了你啊!当时大哥哥中弹昏迷,是谁坐在床前,一边给大哥哥擦手擦脸,一边哭鼻子说:哥,你说仗打完了,咱干啥?我想干船运或者押运,这是咱起家的老本行啊,到时候带着咱那些亲卫兄弟,世界各地走走,多带劲儿……” 俞灿学得绘声绘色,左海凡瞬间脸红,俞灿什么时候听墙角! 然而,俞灿说:“所以啊,我投资了!到时候还能当队医,传播一下医学知识,让他们知道,女医生也很厉害,和你们世界各地走走,多带劲儿!” “乱花钱!”寿绍璋和左海凡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 然而俞灿此时得意忘言:“也不算乱花钱,就算前期投资!何况,为啥要紧巴巴过日子,地下室那么多古董,随便……” 俞曜本来欣慰俞灿为家人生计着想,刚刚要坐下喝口茶,闻言直接起身,怒斥:“阿灿,你敢动那些国宝古董!”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俞灿忙不迭摇头,吐吐舌头,心道,至于嘛,都是死物,先换成钱,以后再赎呗! 这个想法被看透,俞灿怕招骂,揪揪俞昭的袖子,俞昭忙说:“啊!不能,她不敢,我看着她!” 1946年2月2日,春节。 俞灿收到牛津大学医学院博士录取,俞昭收到剑桥本科录取通知。 俞曜在伦敦大学学院任教职,何甫远去律所工作。 家里酒楼有了俞晖经理的加入,生意更加红火。 同年,寿绍璋和左海凡以及亲卫们组成的兴远安保公司成立。 1950年,新中国收到海外医学器材捐赠,图书捐赠…… 1960年,海外很多人才相继回国……偶尔他们见面谈起,俞老师,文法领域的俞老师,建筑系的俞老师,医学系的俞老师…… 1980年,一名俊朗的年轻人带着一船国宝级古董由天津港进入,年轻人手里握着一只金色钢笔,得到北京高级领导亲自接见。 “如有可能,我现在安排出访,拜访您家长辈,不知……高级领导问眼前处事周全且说话滴水不漏的年轻人。 “领导,我家长辈皆已回国。” “啊,这……更应拜访!” “我家长辈说,他们终是中国人,终究要回到祖国;澳门、香港、台湾也终将回到祖国怀抱,并勉励我等后辈献身祖国建设。” “好啊,好啊,您家中几位长辈可曾有什么话要转达?” 年轻人沉思一下,说:“小盗窃财宝,中盗窃国土,大盗窃文教。 然,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 终。 说个后记吧 小说第一章始于我2023年留学期间去参观旅法勤工俭学蒙达尔纪纪念馆。 陈延年、陈乔年、陈毅、聂荣臻、赵世炎、向警予、蔡和森、 李维汉、李富春、蔡畅、周恩来、王若飞…… 有志青年从上海的汇山码头、杨树浦码头、黄浦码头,以及吴淞口登船,走出国门,远赴法国,认识世界,后来,他们都毅然回国,一腔热血,撒向祖国土地。 所以有了“善战者不死,善死者不亡”这个主题。 赴法勤工俭学的周恩来1921年1月30日给表兄陈式周的信中所写的:“弟之思想,在今日本未大定,且既来欧洲猎取学术,初入异邦,更不敢有所自恃,有所论列,主要意旨,唯在求实学以谋自立,虔心考查以求了解彼邦社会真相暨解决诸道,而思所以应用之于吾民族间者。” 所以我想到了“小盗窃财宝,中盗窃国土,大盗窃文教。”的说法。 他们在法国学习新知,淬炼思想,联系共产国际远东局,逐步变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日后成为了中国共产党乃至新中国的奠基人。 我在展馆泪奔,脑海中有了寿绍瑗和俞曜、俞晖的形象。 法国游历毕,去维也纳游玩,路过维也纳医学院,留子模样很容易混进去,意外看见学校展厅角落珍藏了一份中文和德文书写的论文报告,模糊的时间大概再一九三几年,咨询路过的学生,都要摇头表示不知,俞灿的故事就这样荡漾开来。 有人也许觉得俞灿运气好,实际上全文是借俞灿的眼睛去描述故事,她年纪小,意识形态介于中西之间,有时候的懵懂热血和当前的我们一般无二,她会焦虑、会抑郁、会因为压力大睡不着觉…… 我们每一个人何尝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俞灿”? 其实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故事时间线从1935-1945,整整十年的时间,但为了故事紧凑性,我刻意弱化了时间线。 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数据不好,读者并不多,也是因为我想到哪里就写哪里的缘故。构架不紧凑,文笔也稚嫩,但这是我倾力完成的第一本小说。 每次看到有人留言,我都激动很久。想着措辞,怎么回复。 能被喜欢,实在是不胜欢喜。 在这里我感谢所有给我留言、写章评、段评、文评和打赏的小伙伴,谢谢你们支持、陪伴我写了这么久。 看到50万字的时候,我是吓了一跳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毕竟一万字的论文,我都捶墙顿足好久…… 大家见笑了! 此时,深深鞠躬,感谢支持和鼓励我的读者们! 再鞠躬,感谢诸位的时间和好评,感谢诸位与我的互动。 三鞠躬,就不整了,一会儿该拜堂入洞房了! 文已结束,番外未完,我会时不时更新,新书已经酝酿中,也请大家有时间移步支持我的新书! 江湖不远,我们总会相见! 番外下一代孩子们的二三事(一) 俞灿觉得生孩子是件要命和可怕的事情,然而意外怀孕,使得俞灿更加娇气了。 今日要听戏,俞晖带着何甫远唱个反串;明日要听歌剧,华妍拉着俞昭演奏歌唱,时不时要踢球,叫上善湛、善赢;偶尔要吃零食,善思和善敏买好带回来,隔三差五还得叫着长姐陪着睡、哄着。 也就平时听长兄俞曜读书的时候能消停一会儿。 寿绍瑾来了几次,啧舌回去跟寿绍璋的夫人说:“嫂嫂,俞灿她不是怀了个孩子,她是彻底退化成孩子了,还是退化到最烦人的七八岁的时候,她还弄坏了我网球拍!” 曾萱怡笑说:“你不也还是个孩子,前几天你大哥买了匹马给善敏,你还争宠,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嘛?” 寿绍瑾叉腰说:“我已经和善敏说好了,马暂时归我,我玩够了,再给她。” 寿绍璋听见回头对小东北方锐之说:“你也不管管?” 小东北哪里敢管寿绍瑾,说:“对对对,我和善敏都商量好了,阿瑾先玩。” 寿绍璋摇头,倒是左海凡改天又给马场添了一匹甚至长相都差不多的马,给善敏玩。 俞灿听说买马的事儿,说啥自己也要,谁敢让她骑马! 俞灿威胁左海凡说:“小凡哥,你要是不给我一匹,我就带着左信泽和左信诺起义!把你屋里那些木工家具拆了!” 左海凡的爱人是俞灿在前线医院认识的俄国护士萨娜沙,他们的双胞胎儿子左信泽和左信诺,虎头虎脑,长得漂亮,俞灿特喜欢。 俞灿称萨娜沙是恋爱脑,凡是左海凡说的做的,萨娜沙都觉得是对的,一脸崇拜和赞扬。 此时听俞灿说带着孩子起义拆家,急忙说:“啊呀,可不行,你喜欢什么马,我送给你!男孩子淘气,惹爸爸生气的要被打屁股的。” 俞灿听这话好笑,叫来左信泽和左信诺两兄弟,说:“你爸爸下次再教训你们,腿儿快着点,往你绍璋伯伯身后一躲,比谁都好用!记住了?” 左海凡一边打造家具,一边无奈问何甫远:“小小姐不是说要去维也纳玩吗?” 何甫远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帮忙递工具,说:“一天一百个想法,我跟不上思路……” “以后你家孩子谁管?”左海凡问。 何甫远小声说:“谁都能管,这姑奶奶不能。” 左海凡和路过的俞晖一起点头。 俞灿的一双儿女,俞曜给取名叫俞善仁、俞善恩,善仁稳重乖巧伶俐,像极了何甫远,倒是善恩,眼珠子一转,一百个花花肠子,活脱脱小俞灿。 善恩抢左信诺的电动小轮船。 善赢是善湛的小跟班,两个人在书房看书,此时善赢去断官司,哄着善仁和信诺说:“信诺,你是哥哥,先给妹妹玩一会儿,哥哥把这个石雕给你玩。” 信诺很听话,让出了小轮船。 俞灿一把从善恩手里抢过,塞进左信诺怀里说:“不给!凭什么是哥哥就得给你玩!信诺你先玩。” 善恩大哭。 俞灿说:“就不给你!谁拿到给谁玩,你想玩得等哥哥不玩的时候!”回头对善湛说:“你不是教善赢长幼有序吗?哥哥先拿到就给哥哥玩,凭啥给她!” 善湛拉着善赢,陪笑着无语。 善恩哭声大,招来了俞烨和俞曜、寿绍璋和曾萱怡。 俞烨当然宠孩子,推着俞曜出门去百货商店再买两个,组装好给信诺、信泽,善恩先玩这个。 俞灿指着善恩说:“行!你厉害,你能把姨母和舅舅们哭来,你等他们不在的!我天天抢你玩具!你啥都玩不着。” 闻言善恩止住哭声,这吓孩子的话,俞昭都听不过去,拍了俞灿身后一下,说:“有你这么当妈妈的吗?” “我就这样,善恩你不服气?接着哭!”俞灿趾高气昂对善恩说。 善恩四处看看,擦擦眼泪,俨然比俞灿小时候更识时务,拉着信泽的手说:“哥哥,咱俩一起玩小轮船,你先玩,我在旁边看。” 俞灿叉着腰,拍拍手说:“这还差不多。” 然后大剌剌对俞昭说:“哎?小哥,你新买的高尔夫球杆呢?我带着下午和华妍去玩了。” 好家伙,您这儿不是硬抢嘛? 然而俞昭跟在后面说:“就知道灿公主要玩,小的一早就擦干净备好了,都给您放车后备箱了。” “谢谢小哥!” “不谢不谢……” 何甫远尴尬咳嗽几声,给厨房掌厨的俞晖和左海凡打下手,说:“嗯,灿小姐也是会带孩子的。” 俞晖乐不可支,左海凡笑。 ———————————————————————————————————————————————— 善思参加数学竞赛,俞灿比自己比赛还紧张,给善思加油说:“没事哈,答不好也没事儿,没人批评你。” 俞晖补刀来了一句:“答不好大哥骂你。” 俞灿一脸狐疑:“骂我?为啥?” 俞晖说:“善思没考好,绝对是老师教的不好,所以思思啊,你还是好好考!” 善思:“灿妈妈别怕,我一定第一。” 后来善思果真第一。 —————————————————————————————————————————————— 俞曜辅导善仁善恩写作业。 善恩思考了很久说:“舅舅,我和哥哥今天打架了,有同学欺负我和哥哥。” “嗯?怎么回事?”俞曜关心询问。 “今天有同学说我们是yellow monkey,说我们的国家很穷很丑陋。”善恩小声答,偷眼看俞曜的脸色。 俞曜问:“你们两个有受伤吗?” 善仁摇头说:“没有,他们打不过我!” 善恩小声说:“哥哥保护我,哥哥腿青了一块。” 善仁瞪了善恩一眼,示意别说,忙解释:“我能当医生的,小道士叔叔在唐人街开的医馆我常去,他说我能成为大医,妈妈也能教我医术……所以……所以我受伤了不是受伤,这个……这个是体验,体验……病情” 俞曜轻轻揉善仁的头说:“我们阿仁,会是一个好医生,我们国家现在很穷,是真的,这才是你们要好好学习,以后去建设国家,富起来强起来。 至于丑陋,他是没有根据的。就比如火药是中国人发明的,中国人用它制作了烟花,追求美和欢乐,他们用来制造了炸弹,制造了战争和苦难。 以后啊,你们得让国家强大起来! 等善恩善思长大一些,把地下室的国宝送回去,能做到吗?” “能!” 寿善湛 寿善思(寿绍瑗和金长庚的孩子) 寿善敏(寿绍瑾和小东北方锐之的孩子) 俞善赢(俞晖和金敏贞的孩子) 俞善仁 俞善恩(俞灿和何甫远的孩子) 左信泽 左信诺 (左海凡和萨娜莎的孩子) 番外下一代孩子们的二三事(二) 伦敦唐人风月,豪情胜慨,背井离乡之苦,或能荣极一时,或客死他乡,楚馆秦楼,偎红倚翠,乡有明月,同为微云,酒幔茶樯,往来不绝。 凌辱排斥,桥旁楼二,烹鲜买醉,韵人妙伎,莫名勾留…… 俞烨在楼上算账,善湛在旁边看着学着,俞烨催着:“做完作业也别杵在这儿,人声鼎沸的,油烟熏到你,去图书馆看看书,叫上善思去公园散散步,总围着我做什么!” 善湛不但课业好,对经济也十分感兴趣,总是缠着俞烨讲股票、讲经营,有空闲从不出去玩,只是来酒楼,要么当茶博士(倒茶跑堂),要么去后厨学大师傅的手艺,学着做点心,做得不错时,总会带回些来,给弟弟妹妹上学带着,打牙祭。 善湛笑着说:“阿湛讨嫌了不是 ,那我去偷艺去了,看大师傅做点心!”酒楼的大师傅,掌肉案、菜案的是寿绍璋的亲卫,负责点心的是俞家老厨,易叔。 俞烨摇头笑笑说:“易叔把点心都包好了,你带回去给大家分!去看看善赢,帮他补补课,昨日看见小阿赢畏畏缩缩,想是让你晖舅教训了……” 善湛想了想,点头说好,下楼拿着点心回去。 一路上一直盘算,都说二舅舅好说话,怎地对善赢总是那么严厉,还得是小舅舅最好说话,总是挺身而出,救大家伙儿,真英雄! 果真,回家小琴姨就拉着善湛的手,让去二楼书房看看。 善湛感慨,大舅舅的一楼书房如今善赢都不太怕了,二舅舅满是画具的二楼书房,倒成了魔窟。 善赢那么聪明,英语一点就透,怎么学个法语还费劲了! 善湛敲门,规规矩矩说:“舅舅,姨母让我来给善赢补课,我能进来吗?” “进来。”俞晖微笑着招呼善湛,回头变脸吼善赢:“好好学!晚上再问你!” 善赢委屈巴巴看俞晖走了,小心蹭到善湛跟前,伸出手说:“哥哥,疼……” 善湛看着善赢红红的小手,胳膊上还有几道红痕,心疼的揉揉说:“你又哪里不会?” “我都不会……” 善湛看着俞晖舅舅没收善赢的玩具,都是些石头和小船之类的…… 几张试卷,其中有张零分的试卷,厉害了,全是选择题也能考零分,这是……这是不会?这是全会,就是不想好好答吧。 善湛用法语突然问:“为什么不好好答卷?” 善赢下意识回答:“我没有……” 善湛打量的目光看向善赢,善赢一时窘迫,善湛说:“我想听听解释?我猜你编了不少解释给二舅舅,我猜他不信,但是呢,他也有点赞同你好好答卷的选择了……要不你不可能站在这儿和哥哥说话。 这样,哥哥听个实话,帮你参谋参谋!” “我……我……确实不是学习的材料,我……” “胡说!”善湛声音略高,看见善赢往后退一步,善湛又放轻了语气说:“碌碌无为承欢膝下,金榜题名报效祖国。你是怕学了法语,以后再学阿拉伯语什么其他的,越走越远?你想留下来,帮衬着家里?” 善赢被说中了心事,忍不住用手摸摸耳朵,这个小动作…… 善湛摸摸善赢说:“灿妈妈说咱家这一代孩子都早慧,她觉得不是啥好事?你还这么小,考虑得还挺长远!” 善赢低头说:“那天,灿姑姑说古董她半分不动,可还剩下一点黄金,那是什么金老师留给她的薪水,她凭啥不能花?大伯狠狠训斥了灿姑姑,说要花,让她滚回中国花,在这儿就是不行! 灿姑姑气得都这两周都住在医院了,今天周末也没回家……” 善湛说:“我和你讲,你这儿小脑袋想差了,碌碌无为才帮不上家里呢!你看灿妈妈、远姑父、瑾小姑和小姑父、昭舅和舅母,哪个是碌碌无为啊? 就比如你喜欢玩石头,喜欢大船,那从兴趣出发,你想帮家里,石头是矿类,你得多研究,那你以后就能开矿啊,我听说之前家里在北方舅很多矿产,还是你阿爹负责的呢,你喜欢大船,那就研究船舶,航行啊,阿爹(寿绍璋)最懂了,你要多请教! 这个法语这些都学不会,那以后你去陌生地方开矿,你靠手语啊?” 善湛的一番话说进了小善赢心里,他重重点头,表示会好好学习! 善赢伸手拉着善湛手说:“哥哥,我错了,我和你拉勾,下次一定满分!我一定好努力学习的!” “我信!奖励你认错这么快,也没和哥哥撒谎,那我把小姑叫回来!你配合一下哈。” “好好好,小姑姑不在,家里笑声都少了。” 善湛也一语成谶,二十年后,善赢在非洲、南美有多处矿产,经济管理是善湛,善赢主攻开拓,当然善赢不仅在矿业上有所成就,在船舶制造方面也首屈一指! —————————————————————————————————————————————— 俞灿听到善湛的电话,说是晖哥罚善赢,因为善赢考试没考好,学习不好! 俞灿火冒三丈,好家伙,晖哥你小时候这么大的时候,都不如我善赢一只手指头,你凭啥打他!过分!太过分! 俞灿回来前给俞昭打了电话:“小哥,你去哪儿承包个建桥的活啊,你这剑桥毕业答辩前去建桥……可别答辩通不过啊!” “乌鸦嘴,瞎说八道!今晚我就回!诶?对了,灿灿,我那天想去接你下班来着,我看那些男的老头子老爷们的,都欺负你是女医生,技术没你好,歧视倒挺大,咱不在那儿干了!” “歧视就歧视,对女性的凝视哪里都有,我假装看不见!这儿能发论文,有最前沿研究,还有奖学金能给中国学生,我手里还带中国学生,多好的地方!” “谁敢歧视俞医生,我把他眼珠子抠出来,破除凝视的最好方法不是逆来顺受,而是另辟蹊径,我想好了,我给你成立个私人医院,你当院长,多培养优秀女学生,给女孩子机会!” 这个俞灿不是没想过,可现在哪来的钱,等等,哪来的钱,小哥哪来得钱? 俞灿问:“哥啊,别闹,我前两周刚把大哥惹火,你没淘气吧?” 俞昭说:“说了建桥去了,建桥去了,淘气什么!你不信问晖哥。” “二哥也知道你建桥去了?说起二哥我还生气呢,他欺负善赢,我让长姐收拾他!”俞灿放下电话。 往家里赶,看见善赢红肿的小手,和胳膊上的红痕,心疼的不得了,心想要是金敏贞在还能让你打孩子?不对! 忽而想起,善赢说他考得不好,完了,要是金敏贞在,说不定是男女混合双打,金敏贞那个严厉的样子,当时华妍教训善湛善思,她还不让自己管! 晚上,俞灿睡前拉着长姐一顿哭诉:“姐姐,你看看晖哥,他是不是因为生意不顺,就拿阿赢撒气,你看给孩子打的,大哥哥也不管管他!” “姐姐管,姐姐管!你先好好睡觉。” 第二天,俞灿听说在酒楼,长姐办公室里,把晖哥揪住一顿训! 俞灿怎么听说的? 俞晖给俞灿打电话说:“小家伙,告状成功了?你满意了?” 俞灿答:“二哥,善赢那么乖,你还下得去手,真的是……我心疼的不行。” “那你不心疼心疼你二哥我?” “啊?心疼啥?” 一个月后,俞灿被俞昭领到了一栋三层楼前,俞昭说:“你招兵买马吧?你的医院厂地租好了,四十年,医疗机器从美国和苏联引进,虽然是二手甚至多手,但能凑合用吧?” 俞灿一时不敢相信,激动泪流满面,像小时候一样,跳到俞昭身上抱着俞昭尖叫! 医院运营有序,两个月后,俞曜才得知俞灿医院事,前来看了一番,俞灿小心陪同。 俞曜沉默什么也没说,然而,两三天,俞灿的医院被添置了很多医学前沿杂志、最新医疗器械。 俞灿带的一位中国女学生发表了一篇重要论文,俞灿想和俞昭、俞晖庆祝,却不见人。 唐人街,中医馆。 当年的小道士也成了老中医,此时医馆内房。 小道士看着俞昭臀腿上斑驳的伤,说:“您都过了而立之年了,眼瞅着知天命了,大爷怎么还动手这么狠。” 俞晖背上胳膊上也有伤,刚刚上完药,自顾自活动筋骨说:“这说明我大哥,身体还是好!” 俞灿进来就看见这样的景象,突然进来把俞昭吓了一跳,赶忙用被子盖好。 见是俞灿,俞昭又气又无奈说:“姑奶奶,你在我身上安装什么仪器了?怎么我去哪儿都能找到?” 俞灿看着俞昭和俞晖,嘴角向下,要哭,说:“大哥为啥动家法打你们,租医院那钱哪来的?” “什么钱不钱的, 听不懂。”俞晖说。 俞灿哇的一声哭了说:“听不懂,是吧,好,医院我不干了!我回那个破研究院……” 俞昭无奈说:“姑奶奶,别哭了,你这眼泪可真是……大哥说不能动那些黄金,没说不能捞偏门啊!” “你捞啥偏门?” “我没去建桥,那玩意儿给钱太慢啊,摩纳哥蒙特卡罗大赌场,你小哥哥我一展身手来着。” “啊?”俞灿目瞪口呆,止住哭声,但一眨巴眼睛,四行眼泪,我见犹怜,继而抽噎着对俞晖说:“那晖哥下次别打善赢了,我也不告状了……” 俞晖不语,俞昭泄气说:“和你告状有啥关系?去赌场,晖哥指点的,他还指点了我几手,晖哥不愧是当年替俞家联系津门内外八门的人,赌神,神之一手啊!” 俞昭不吝对二哥的夸奖,就是后知后觉说:“但问题是……主意是二哥你出的,我就是个执行人的,怎么觉得我伤得重!” 俞晖揉着自己的肩膀说:“我说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俞灿眼睛亮了亮,拉着俞晖手说:“二哥哥,教我几招?” 俞晖狠狠弹俞灿一个脑瓜嘣儿,说:“学什么你学!正经的不学!赶紧去上班!” “得令!”俞灿敬不标准的礼,甚至逗笑了小道士,哦,不,老中医。 ———————————————————————————————————————————— 一眨眼,善赢也已经是小伙子样子啦! 放学后准备去唐人街酒楼帮忙。 然而路上,正巧遇见有几个白人青年带着黑人保镖,欺负华工及其孩子。 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了一次,饶是对方身高马大,也不是善赢的对手,此时善赢拳脚尽得俞晖和左海凡真传,举手投足,颇有侠士风范。 善湛知道这件事,也说教了善赢一顿,左不过是保重自己安全,下次叫上自己之类的,然后又偷偷拿自己的奖学金替善赢向警察局交了赔偿金。 然而人家带着受伤的小青年找上家门,又是另一番说辞,寻衅滋事。 俞晖被敲诈一笔赔偿金,送走人家,回头拎着善赢就去小仓库。 善湛见事情不好,急忙拦着,求情说:“舅舅,别生气,虽然见义勇为,但也是欠缺考虑,我教训过阿赢了!” 俞晖回头问善湛:“你知道这件事?” 善湛点头。 俞晖说:“那为什么不回家和家人说?” 善湛拦着俞晖:“我是哥哥,我有错,我……” 俞晖拉着善湛一起去仓库。 善思见事情不好,急忙跑去医院找值班的俞灿,俞灿囫囵吞枣一边请假一边听了个大概,说:“你二舅舅教训他们?不是大舅舅发火?” “嗯嗯!” “哦,那别怕!” 俞灿眼珠子一转,吩咐思思开自己的车去找大舅舅和姨母,二哥哥多是吓唬,再说英国不兴总打孩子。 善思开车倒是快,接回大舅舅和姨母,善赢被抽了几下屁股板,也没多重,都是善湛给挡着,然而还是羞愧哭了鼻子。 俞烨哄劝说教了一阵。 倒是俞曜突然反应过来,俞灿和俞昭呢?坏了! 晚上,俞灿俞昭不敢回家,直接去了寿绍璋的家。 两个人灰头土脸,然而精神异常兴奋,寿绍璋只在楼上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躲灾来了。 寿绍璋给俞曜打了电话,让别担心。 俞曜电话里再三再四强调,狠狠教训他俩,不许留情!寿绍璋答应着,叫来了何甫远。 曾萱怡摇头,安排三个人洗漱,煮了肉面,俞灿和俞昭吃得极香。 寿绍璋也没急着审讯,等两个人吃饱了,寿绍璋说:“好玩吗?刺激嘛?去人家家里给人家打了?” 何甫远正好进来,听着寿绍璋问话,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此时不由得立正。 寿绍璋回头问何甫远:“你来说!” 何甫远怎敢在寿军门面前撒谎,不去看俞灿递过来的目光,道:“在牛津街后面的小巷子里动手的!外国人看着人高马大的,功夫还是不行。”然后补了一句:“没人看见。” 寿绍璋气笑了问:“了解这么清楚,他俩打人,阿远你在干嘛?” 何甫远说:“望风了……” 俞昭接话:“这回隐蔽,也没有啥目击证人!小善赢他们还是缺少经验。” “是,不如你们有作战经验!既然经验这么丰富了,去哪里你们也清楚吧?” 俞灿一溜烟儿去了小祠堂,对俞昭说:“你看,我就说,别带何甫远,他根本就不会撒谎,横竖来大哥哥这里都不会挨罚。” “他能望风啊,而且有个想要跑的小混混,不是被他堵着了,他身手也挺利落啊!没挨罚的人是你吧?”俞昭说 俞灿看着抄写答:“哦,那是你俩的事儿了,我累了,折腾不动了。” 何甫远看着在寿家小祠堂里的蒲团上睡的极香的俞灿,自己点灯熬油替俞灿抄写罚写,叹口气,又叹口气,冷不防抬头正看见寿绍琛的牌位,感慨万分。 俞昭也正好看见寿绍琛的牌位,苦笑说:“兄弟,您走得早,还是有福气啊!” 番外俞家上一代往事(一)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彩纸和红纸纷飞,洒在这座古老的北方庭院上。院墙高耸,青砖砌就,庭院的大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铜制的门环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门上挂着喜气盈盈的红绸, 府邸的大门敞开,门前的石狮子被装饰得金碧辉煌,比平时都喜气威武了不少! 众人喜气洋洋,今日是寿家大公子俞斯着大哥迎娶寿家千金的日子。 墙角处,几株老槐树挺拔而立,枝头挂满了嫩绿的新叶,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三少爷俞斯末就爬在槐树的枝头,远远望着船运迎亲的队伍,几时过来。 有人说:“俞老爷不行了,这是冲喜,也是给大儿子顶门立户铺路。” 还有人说:“寿家数代翰林文官,都是盐运水运提督,如今俞家财通四海,娶了寿家小姐怕是以后要达通八方了。” 小少爷俞斯末急不可耐,今日听说是准了不用去书房,野马一样团团转,骑在门房脖子上看不过瘾,非得上树上看,吓的底下人都跟着擦汗。 二少爷俞斯益还年少,主持不了什么大事,但也欣喜,吩咐小厮说:“嫂嫂是苏州来的,北方气候干,你们别跟着我,再去房里看看用不用添些冰。 哦,对了,花都是鲜花,摆在外房,内房多放瓜果,放一个时辰就换新的,听说嫂嫂喜欢瓜果香气。 派人去找小少爷,拿着桂花糖、奶酥糖,让管家拦着那些人,没有闹洞房环节哈,嫂嫂舟车劳顿的。” 小厮忙不迭应着,管家吴伯笑着忙前忙后,二爷在细节上从不含糊。 三少爷俞斯末听了这话,说,我去拦,得了差事,小短腿儿麻溜儿从树上下来,四处分糖。 不管多远的人,都远道而来,就为俞家的喜糖,据说俞家光准备糖茶烟酒,就备下了近千斤。 从广州到沪上,再到津口,会做菜和点心得大师傅都出了远差,订单上合桃酥伍拾斤、鸡蛋糕伍拾斤、黄绫酥叁一百斤…… 来了来了,长街十里,从苏州到天津,沿岸沿路,皆有赏钱,都知道,俞家子娶寿家女。 千工床,万工轿,玉龙彩礼,金凤陪嫁,疑似帝皇娶仙,天爷嫁女,红奁铺地、流光溢彩,浩浩荡荡! 这就是当时人对这场婚礼的评价了。 正厅内,高悬着一幅巨大的喜字,厅内摆放着一张张红木雕花的椅子,上面坐着来自各界的宾客。新郎身着一袭华丽的长袍,头戴黑色的礼帽,胸前佩戴着一朵红花,显得英俊潇洒。新娘则身着一袭红色的凤冠霞帔,头戴金光闪闪的凤冠,脸上遮着红盖头,显得娇艳欲滴。 礼毕,回房,揭了盖头,一时看呆住。 俞斯着在房中,忍不住问:“小姐,饿吗?桌上有苏州点心,用些吗?” 寿徽颖摇摇头。 不一会儿,又问:“渴吗”随即倒了杯茉莉花茶。 寿徽颖接过,小心抿抿,两个人坐在床边,无言。 最终还是寿徽颖忍不住说:”你……不用去陪宾客吗?” 俞斯着说:“阿爹说,你来北方多有不惯,让我陪着你,外面有待客的人。” 寿徽颖温温柔柔说:“不用,别失了礼数,我幼年就在哈尔滨和长春两地长大,怎么会对北方不惯,不要用管我,晚上……”一时害羞。 俞斯着也是比寿徽颖还年长三岁,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闻言不好意思急忙出去。 然而不一会儿,门外响起稚嫩的声音。 “都给我往后退啊,谁敢扰我嫂嫂休息,有你们好看!糖也没得吃!” 寿徽颖闻言笑,让婆子招呼门口的小少爷进来。 一个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孩跑进来,门槛太高摔了一跤,嘴里叫着:“给嫂嫂请安” 寿徽颖吓了一跳起身招呼身边的丫鬟婆子,扶起小孩子。 只见小孩子忘记了疼痛说:“嫂嫂,您怎么这么好看,比我画上的娘亲还好看!” 寿徽颖被逗笑了,身后俞二少爷远远跑来,在外房远远行礼说:“给嫂嫂请安。”随即看见俞斯末说:“你还不出来!不让别人闹新房,你倒是跑来了!” 小孩子突然顽皮一笑说:“二哥,我先见到的嫂嫂,嫂嫂先认识我,嫂嫂最喜欢我!” 寿徽颖知道他们是俞家两位少爷,嘱咐身后的丫鬟拿来礼物,一水儿的精致文房四宝,名家字画。 深夜,一对新人俱已休息。 隐约能传来孩子哭声,寿徽颖起身,悄声问身边的丫鬟。丫鬟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小少爷今日吹了凉风,高烧梦魇。 俞斯着也醒了,有些不自然的看着新婚媳妇儿,哪有成婚当晚,丈夫半夜从新房里出去的。 可俞家老爷如今缠绵病榻,小少爷母亲已逝…… 寿徽颖善解人意帮俞斯着披上衣服,自己也穿戴好,说:“小弟生病,怎么能不去照看。” 管家将这件事报告给病榻前的老爷子,老爷子连说,三声好,三个月后,俞老爷子交权,留 俞斯着成为俞家新家主,在外生意日隆,寿徽颖将俞家上下管理的井井有条,人人赞少奶奶贤慧、识大体。 寿徽颖也托娘家帮助延请各路宿儒池清教府中子弟读书、识字,哪怕是仆从杂役也由先生教习。 但凡读过书的举子学究都愿意来俞家,听说俞家束修极高极好不说,还极其礼待先生,主人家日日陪先生一同用餐,很多有才人士不冲薪金,就冲这份尊重来俞家做西席先生。 一年后,寿徽颖有孕,俞家生意也蒸蒸日上。 一日,管家匆忙来报:“夫人,大爷拎着小少爷在祠堂,好一会儿了,我们怕……老爷近期身子骨也不爽利……” “大爷回来了,怎么不早点来报!边走边说!”寿徽颖教着小丫鬟们做小糕点,急忙起身,起得急了些,忍不住扶住腰。 寿徽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到是顽皮的小叔在书房淘闹,惹得夫君一回来就发脾气。 大热天里头,小孩子淘闹不懂事,是该管教,但大热天的痛打孩子,岂不上火,大人孩子都不自在,还是讲道理的好。 然而寿徽颖知道,这个小叔年纪太小,之前老爷晚年得慧子,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头顶怕吓了,先夫人更是宠得紧。 如今丈夫为人严谨,小家伙的淘闹和精明,在长兄这里总是碰一鼻子灰。 番外俞家上一代往事(二) 一个时辰前,俞家私塾。 俞家重视教育,除了生辰和新年,几乎日日都需要上书房听课练字背书。 小少爷俞斯末太困了,背书对于俞斯末来说小菜一碟,但之前听嬷嬷们说夏末这几日,蝉鸣让嫂嫂总是睡不好,人也清减了许多。 俞斯末想着这怎么可以,嫂嫂睡不好就是小宝宝睡不好,大哥不在家,我要照顾好嫂嫂和宝宝的,是以晚上总是偷偷出来带着书童捉蝉。 昨晚捉了满满一罐子,深夜才回去,今日在课堂上睡着了。 “小少爷,小少爷。”书童的声音十分稚嫩,十分焦急。 回应的除了无声依旧还是无声,趴在桌上那个粉雕玉琢的斯末小少爷与周公约会。 “小爷,快醒醒。”书童无奈又惊慌的用手肘碰了碰那个睡的正香的孩子。 “别打扰小爷睡觉!”睡迷糊的娃娃胡乱回应,显然对打扰自己美梦的行为异常不满。 “俞斯末”震人心魄的一声,书本敲在头上。。 “嗷~好痛!谁敢打小爷……”粉嫩的娃娃揉着被拍痛的头正欲发火,转头却看到满脸怒气的教书先生。 “又是你在课堂上睡觉!”先生对这个孩子已经是相当气愤了。 “先生,好困……”俞斯末小嘴巴一撅,揉着被拍痛的脑袋,可爱又委屈的小模样果真是人见尤怜。 “混账!这里是学堂,圣贤之地,岂是让你睡觉荒废学业的嘛?还不服气?伸出手来!”留着花白胡须的教书先生对眼前娃娃的举动十分生气。 “我背会了!”困倦让俞斯末这个小孩子烦躁不堪。 “学无止境!大言不惭,不虚心受教,小小年纪竟如此狂妄!伸手!”先生胡须一抖一抖。 “我不!“俞斯末从不惧怕先生,自幼母亲宠父亲疼,除了大哥,任谁他也不放在眼里。 二哥俞斯益看这样僵持,偷偷贿赂了学正,早打了半柱香的下课铃。 “噢,放学!俞家子弟们在俞斯末的带动下一哄而散。 俞斯末手里还拿着一缕从先生脸上拔下来的那缕白飘飘的胡须。 “顽劣!太顽劣了!不像话!”年迈的先生捂着下巴追到门口,也没有抓住这个混世小魔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叫喊。 俞斯末没跑多远,被刚刚出差归来的长兄俞斯着抓了个正着,俞斯着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又看着老先生气急败坏的要离去的身影,拎起俞斯末就往书房走,去给先生道歉。 俞斯末这个小孩子没料到大哥突然回来,也不知道提前下了课。 当着先生,长兄俞斯着自然是一副好脾气,牵着俞斯末深深鞠躬:“先生见谅,舍弟顽劣,都是我做兄长的督管不力,还请先生看着岳家以及家父的份上,教授我家子弟。” 随即对俞斯末说:“小家伙,还不道歉?” 俞斯末偷眼看长兄神情,跪下说:“先生别走,学生还想听您讲解《论语》呢!”哄人的时候,俞斯末半点不含糊。 老先生最终没有离开,俞斯着陪着用餐,听先生说近期情况,也同先生讲学问,见解颇深,而年轻的学政,最后拿出收贿赂的金菓子,交给了管家。 少爷们的金菓子都一样,管家以为是小少爷的,不敢私自昧下,交给了大少爷俞斯着。 这边俞斯着回内花园,怒斥小弟,“讨打的东西!不想没脸,就马上去祠堂跪着!”长兄的火气已经憋了一路了。 俞斯末腿都跪的生疼生疼了。听到祠堂门外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立刻汗毛竖立。 “想好了嘛?”长兄冷冷的声音,从书桌下拿出那根令俞家子弟都毛骨悚然、会做噩梦的家法藤条。 “哥哥,错了,末儿以后不会了,哥哥原谅末儿这回吧?”小孩子惊慌失措,抱着哥哥的腿,可怜的小模样让人心痛。 “还敢耍舌头。”长兄懒的废话,抓起小弟拖到春凳上,一把扯下了小孩子的裤子。 “哥……哥哥……呜呜”俞斯末吓的小腿乱踢腾,小身子被哥哥大手死死的压住,根本是无谓的挣扎。 只觉身后一凉,如水豆腐般细嫩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俞斯末本来想说金菓子他不知道,忽而想到,八成是二哥帮他,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了,就不拉二哥下水了。 “嗖,啪!”藤条划破空气,砸在小人儿的身上。 “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随之爆发,一条红痕印落在皮肤上。 “哥哥,痛啊,哥哥饶了末儿吧。”俞斯末眼泪鼻涕如瀑布般爆发,死死抓着凳子边缘,小腿踢到春凳上都觉不出疼痛。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求饶,不尊师,扰乱课堂,你要造反啊!”兄长不手软,手里的藤条起起落落不曾停歇。 春凳上的小人儿,声嘶力竭的哭叫,惊天地泣鬼神。 “不要,不要,哥哥……别打,呜呜。”俞斯末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厉害的疼痛?哥哥的每一藤条下来,似乎都要拍碎自己的皮肉。 “大少爷,大少爷,小心气坏了身子啊!”寿徽颖听了原委,听着小少爷的哭叫,心里心疼难过,在门外劝道。 “哼……不长进的东西。”长兄足足打了二十几还不罢手,藤条呼啸敲在桌子上。 即便是敲在桌案上,小孩子吓得也抖三抖。 春凳上的孩子哑了嗓子,动静小了很多。 寿徽颖细想这样不是办法,急忙“诶呦”一声,丫鬟扶住少夫人,看着少夫人的眼色,说:“夫人,可是肚子疼,快叫医生!” 俞斯着明知是计,也是夫人给的台阶,打小弟是给请来的先生们看俞家家风,成全先生面子,这才罢休。 晚上,俞斯末红肿着眼不肯上药。 “小弟,听话,上些药就不痛了啊。”晚上,俞斯末痛的趴在床上,死活不肯上药,二哥俞斯益也不知道怎么哄劝好。 只说:“为啥不和大哥说,那个是……” 俞斯末揉着眼睛,故意耍舌头说:“打两个人的话,大哥舟车劳顿的回来,今日多辛苦!” 俞斯益气笑了说:“我把药放在这儿,你不用我,一会儿让大哥辛苦给你上药。” “还敢闹脾气?”兄长端着饭菜进了门,意料中的事情小弟不肯上药,看见二弟还在这里,说:“还不去做课业,明日我亲自考问!” 俞斯益忙应承着转身走了。 俞斯着接过药,掀了小弟的被子,青紫的伤痕肿的老高,一阵心疼,暗悔自己手重,然而上药更是如上刑,俞斯着嘴里说:“还是打轻了,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敢不把先生放在眼里,上课睡觉!揪先生胡子,明日你是不是就要上大哥的房顶揭瓦了?” 俞斯着越说越气生气,举手要再打,冷不防看见被窝里黑漆漆玻璃罐子,一罐子蛐蛐儿,好嘛,玩物丧志! “啪啪”,清脆的两巴掌打在小孩子已经红肿的屁股上。 “哎呦!哎呀,呜呜呜…”俞斯末揩去泪水,赌气说:“打我吧,我不上药,爹爹不管,兄长不爱,我要去找娘亲,我要把自己疼死,病死!” “胡说!”寿徽颖扶着丫鬟进来,忍不住捏捏俞斯末的脸,说:“什么死啊死的,再乱说话,掌嘴,嫂嫂也不求情。” 然而嘴上如此说,身体却拦在丈夫和小弟身前,怕丈夫暴怒再让小弟吃亏。 “徽颖,你让开,去休息,我和小弟聊聊!” “你才是要去休息,眼里的红血丝都看得分明,我和小弟说说话。”寿徽颖拦着要教训弟弟的丈夫。 俞斯着不敢和身怀大肚的夫人争执,甩袖去了外屋。 俞斯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带着哭腔说:“嫂嫂,您生个女宝宝吧,女宝宝最可爱了,而且以后不用听老先生念经……也不用每天读书,睡不好觉……也不用挨板子了……” 生男子为贵,俞斯末的嬷嬷怕小少爷口无遮拦惹怒了寿徽颖,急忙说:“小少爷瞎说什么,少奶奶腹中一定是孙少爷,是麒麟子。” 寿徽颖小心去看小弟的伤,用绢帕轻轻沾了药,小心上药,说是叔嫂,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小斯末的母亲,她没接嬷嬷的话。 看着他抱在怀里的一罐子蛐蛐儿,寿徽颖说:“怎么捉了这么多?你喜欢,读好书,先生和你兄长满意,嫂嫂给你编个漂亮的蛐蛐笼子,比你们同窗的都好看!” 俞斯末擦着眼泪摇头,良久问:“嫂嫂,这几天你睡得还好吗?” 寿徽颖一怔,眼眶微红,问:“你半夜捉了这么多蛐蛐儿,是怕它们吵嫂子睡觉?” 俞斯末说:“丫鬟姐姐那天说蝉鸣恼人,您好多天都睡不好吃不好……” 寿徽颖忍不住抱起俞斯末,拍哄说:“嫂嫂就说,这几日怎么进食也香了,睡觉也好了,连肚子里你的小侄女儿都安稳了,原来是有你这个小叔守护着!嫂嫂替小侄女儿谢谢你。” “嫂嫂也想要女宝宝是不是?男孩子总挨打嫂嫂会心疼是不是?”俞斯末听到关于小侄女儿的话,止住了泪水,来了一丝兴趣问。 “嫂嫂想要女宝宝,不是因为女孩子不会挨打,不好好读书都一样会被罚。 是因为嫂嫂觉得有你这个聪明的小叔叔以后教她读书,她提前会了,就不用挨板子了,更重要的是,我们斯末想要个小侄女儿啊! 你好好读书,少调皮捣蛋,嫂嫂就生个小侄女儿给你玩,好不好?” 俞斯末瞬间觉得责任重大,忙不迭点头:“我一定好好教她,让她比先生还厉害!” 两个月后,俞烨出生,因为哭声清亮,取名凤官儿,初为人父,俞斯着无比喜悦,更喜悦还得是俞老爷,他这辈子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如今长孙女玉雪可爱,老头子瞬间觉得病都好了,可以多活三年五载! 然而,最开心的还是俞斯末,果真是小侄女,大眼睛肉嘟嘟的,香香软软,可爱,喜欢! 番外红灯区(一) 女儿香,心飞扬,女子泪,断人肠,莫道催花人太痴,痴心赢得是凄凉。 有人说,英国红灯区的说法是因为英国人在晚清时到中国来,发现中国的妓院在招待客人的时候都会给客人用红灯笼照路,所以将红色与这些事联系了起来,自己地盘上,也叫红灯区。 有一家美国报纸分析说,之所以这些地方要开着红色的灯,因为暗红光线可以掩盖妓女脸上因性病发作引起的红斑,《牛津英语词典》采信了这个说法。 俞昭在党务调查处的“最后”刺杀任务,就是刺杀“共党”鲛人,然而只有烟花组长(华妍)知道,这个鲛人很可能就是俞昭爱而不能言明的小表姐,寿绍瑗。 这件事不能让俞昭知道。 于是,冒着危险从要杀她,变成了助她,一起捣毁被日本人暗中操控的烟柳巷。 俞昭以为华妍“牺牲”了。 他还记得任务前那夜香港花坊游船上,那个娉婷袅袅的女子,不似往常棕色皮衣冷着脸,而是一袭青绿色旗袍,染就两岸嘉树芳华,两袖月光,诉说绝世风雅,呵气如兰,对他说:“俞昭,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去你提到阳光好一直想去的维也纳,去你提到过的童年马场,去你一直回味的广州做莲蓉月饼那里,去岭南你父亲送给你的整片荔枝林,总之,离开这里,好不好?”烟花的嘴里带着三分娇嗔,三分执着,还有四分希冀与向往。 她一只手轻轻划过俞昭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抚摸自己还是平整的小肚子。 俞昭说:“我会带你去,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我们胜利了!” “我们胜过谁?在北方的日本人,俄国人?在南方的英国人、法国人?” 俞昭一时失语,怎么胜利,什么时候胜利,胜利什么?是没有割地赔款,在国外不被人看不起的时候,就是胜利吗? 俞昭说:“我们完成这次任务,如果有休假,我带你去维也纳,我说过你太紧张和抑郁了,需要阳光和风景治愈一下。” 烟花幽幽叹气,耳边传来画舫唱荤戏调笑的声音,俞昭皱皱眉。 烟花说:“俞少,我给你唱一段吧!比他们好多了。” 俞昭摇摇头,他听过烟花唱歌,可他不想狎戏任何女性。 烟花看看月亮,眼神闪烁,小声说:“你我乘坐的是画舫,不听曲儿才奇怪呢!” 然后自顾自唱起来《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 烟花见俞昭听得呆了,继续唱《春闺梦》: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 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 可曾身体受伤损?是否烽烟屡受惊? 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俞昭手里打着拍子,听得如痴如醉,说:“你常去听戏吗?你唱的这样好?” 烟花顿了顿,无论如何也唱不下去,说:“我是靠卖唱卖笑为生的……” 俞昭别过头去,不想听这个,说:“郁老师说,不让问彼此的过去……” “如果我要说呢?” 俞昭拒绝听,正巧船过了桥,俞昭直接跳上岸,快步离去。 第二日,执行任务,俞昭中枪,隐约听见女子声音:“俞昭,中计了,你和寿绍琛快走!” 之后,再未相见。 老师说她死了,俞昭不信。 到是寿绍琛看着俞昭半死不活的样子,损俞昭说:“你明知道她出身风尘,为啥不和她挑明了说,她以为你不知道……她那一颦一笑举止做派,就是学富五车、精通诗词歌赋,可离大家小姐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我是照顾女子的自尊心……再说,她哪里差了?” “她……”寿绍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说了句:“她,都吃不出黑芝麻月饼到底是新月阁打的还是荣丰居的!” 这句话,逗笑了阴霾已久的俞昭,俞昭说:“也就灿灿那张刁嘴能尝出,都是你们寿家提督府的18位大厨给养刁的!真可惜,烟花还没吃过荣丰居最出名的莲蓉月饼……” “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你这么喜欢烟花,你去烟花柳巷找,说不定她就在那儿招手呢!” 寿绍琛气结,摔门离去。 此后,俞昭经常留连烟花场所,他不狎妓也鲜少喝酒,但出手阔绰,每次必点两出,《霸王别姬》和《春闺梦》。 一曲毕,他总会莫名奇妙说一句,我是知道的,我很早就知道。 又是一年,香港大学放寒假,同长兄和长姐赴英国同幼妹短暂相聚。 伦敦阴雨无聊,俞灿今年课业不错,门门都是优秀,听说还辅修了心理学,是以这几日长兄心情大好,说等天晴些去打猎。 俞灿有一搭没一搭的给长姐弹钢琴听,时而故意错个一两个音,让长姐亲自示范。 晖哥在房间里画画,大哥在书房给前几日晖哥画好的风景画装裱起来,一年到头,家人就在异国聚这几天,此时才倍感温暖。 俞昭望着阴雨,总会想起也是阴雨天,操场上把大汉过肩摔倒的倩影,也总会想起国家的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天让我生在这钟鸣鼎食之家,但俞昭总想做些什么。 待得憋闷,下午三四点天已经黑,俞昭拿着雨伞悄悄出门。 西区,白人们高谈阔论,欢歌笑语,舞娘大胆奔放,这里只有一处和香港烟花巷很相近,那就是大烟味。 白人们说:“来了一批东亚妞,很新鲜,有趣!” 俞昭跟过去,果真见到亚洲人的面孔,细细询问,有朝鲜女子、有日本女子、还有中国女子,仔细询问甚至有人是中国留学生。 俞昭带着些许醉意,摇晃着香槟,说:“有这等机会……” 然而,俞昭身后突然窜出一个身着西装的、带着滑稽胡子的矮个子“小绅士”,一把抢走俞昭身后的酒杯,看向那个陪酒女孩,用英语问:“有这等机会学习,为何自甘堕落!” 那女孩答:“我不是在靠自己赚钱赚学费吗?你用着家人送你出国读书的钱,来嫖娼,就不算堕落?” “小绅士”语结,看了一眼俞昭,又看了女孩脖子上不太明显的红斑,说:“我确实堕落,但我知道赚学费的方式有很多种,也知道消遣的方式有很多种,而你,选择了最危险且对你健康最不好的一种。” 俞昭笑笑,看着“小绅士”抢走的香槟,用英语问那个女孩:“这是什么颜色?” “香槟酒的颜色。”女孩答。 俞昭递过去一枚银币,继续问:“我说它是尿液的颜色,对不对?” “嗯……也对!”女孩手里握着钱答。 俞昭又递过去一枚银币,将香槟倒在地上,说:“你看,它端在我手里时,是美味的香槟,倒在地上,如今和尿液没什么区别。” “您想教我什么?”女孩放佛若有所思,然而不甘心的说。 俞昭递过去自己的钱包,说:“我想说,失恋报复的方式有很多,毁灭自己是最傻的一种,回家吧!”然后紧张的搂着“小绅士”一道离去。 番外红灯区(二) 雨停了,地面湿漉漉的,映出灯红酒绿的光。 俞昭死死搂着那个“小绅士”,走到无人处,一把揪掉“小绅士”滑稽胡子说,略带严肃说:“你怎么跟过来的?” “小绅士”就是俞灿,扬着抓住把柄的笑脸,说:“不跟来,怎么知道你一个人跑出来,whoring(嫖妓)?” 俞昭捂住俞灿的嘴,说:“满嘴胡说什么!” “你都要做了?还不让我说?行行行,我去告诉大哥!”俞灿转身就走。 俞昭快走几步拉着说:“说说说,你使劲说,你看大哥收拾你和我不?” “收拾我什么?我跟着你来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怎么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众人开party?”俞灿狡黠的眼睛,歪歪头挑衅看俞昭。 “行,我错了,好妹妹别说,你有什么要求?” “你告诉我为啥来这儿?找乐子?”俞灿想起了此时在维也纳带着孩子的华妍,故意一脸八卦。 俞昭抬手要拍俞灿身后一巴掌,说:“找打是不是?嘴上越发没把门的了!” 俞灿跳开,没打着,笑嘻嘻说:“你还怒了?被我说中了?” 俞昭追着俞灿打,俞灿笑着跑,两个人在街上打打闹闹。 跑累了,俞灿回头说:“和谈,我们两个和谈!” 俞昭也喘着粗气说:“你接着跑啊,这一年越发长进了,跑挺快,说吧,想怎么和谈?” 俞灿想起来如今捉襟见肘的自己说:“你把前日你得的红包给我!我最近缺钱。” 俞昭白了一眼,说:“你还没钱?长姐、长兄给你存那么多钱。” “那也没存在我这里,都在使馆何秘书那里,我每个月领月钱,他都要唠叨好久,我想自己买东西……” “你要买啥?你还缺啥?” “啊呀!你还给那个傻女学生银币和钱包呢?我呢?我也要!我也陪你聊天了!” “你怎么能同她比?”俞昭不悦,然而转口说:“给,我给,钱都在我那屋抽屉里,密码你生日,都是你的!” “什么女学生?什么钱啊?”俞晖开着车摇下车窗,长姐问两个小孩子怎么出去遛弯,还没回来,让俞晖开车出来看看。 两个小家伙吓了一跳,不知道二哥听去了多少,两个人齐齐站定,俞昭说:“嗨,俞灿同学,买了新运动装和羽毛球拍,灿灿也想要,舍不得花自己的钱买……我自己也不够花呀……诶?二哥?” 俞灿笑嘻嘻应承。 “小少爷,你胆子不小,主意打我头上了?”俞晖觉得这两个小家伙一定有事儿瞒着,但不愿意说,那就暂且不问。 俞昭接话说:“我就说灿灿啊,我这么说的,哼哼,灿灿啊,你得好好学习,戒骄戒躁,学习好考试成绩好,什么都有,要是成绩不好,你的礼物只能是戒尺了。”俞昭模仿长兄的语气,惟妙惟肖。 “嗯,还有可能换个更厚的!”俞晖接话。 俞灿瞬间面红耳赤,本来要上车的她,狠狠关上车门!气哄哄自顾自走! 俞晖开车慢慢赶上,说:“别生气啦,哥逗你玩的,灿灿今年学业成绩好着呢!羽毛球拍换新的,行,二哥出钱买!运动装,也买,都买!还要什么?我的小小姐?” 俞灿眼珠子一转,说:“要钱,我要自己学理财!” 理财?往日都不理会有多少钱,如今还要理财了!行!女孩子家,可能总有想买的乱七八糟小玩意儿。 俞晖开车绕道去还没关门的商场,买了好些东西,俞灿买了几身看着就比自己身量高和瘦的衣裙,换上其中一件,拉不上链子,让俞昭帮忙。 俞昭嘲笑说:“你看看这裙子多瘦,根本就不适合你,还长,你不是不爱穿长裙子嘛?再把你绊倒了,摔跤可不许哭鼻子啊!” 俞灿不服气说:“我会长高的,还会瘦,这是为我以后穿买的。” 俞昭给俞灿整理裙摆说:“你的衣服,从小都是量身定制,还以后穿!新的穿两次你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忽而想起什么,俞昭说:“你可别学着什么摩登时尚的减肥啊,不好好吃饭,姐姐看了心疼不说,伤了身体有你难受的!” “我瘦,我漂亮,我难受什么?”俞灿照着镜子,心里想着华妍到时候穿起来的样子。 俞晖调侃:“瘦的话,挨揍的时候可比圆滚滚的时候疼。” 俞灿不甘示弱,回道:“所以长兄罚二哥罚的少,不是因为二哥听话学习好,而是因为二哥比小哥瘦,不抗揍?哈哈哈,那我更得瘦些了。” 众人相视大笑。 俞灿甚至买了画板、颜料和画笔,俞晖笑说:“我的书房里都有啊,你可以用。” 俞灿撅起嘴,俞昭接话说:“不!我们小小姐不用旧的!” 俞晖嗤笑,说:“行,买新的!小小姐就得用新的。” 几个人玩闹了好一会儿,才回家,欢声笑语进门,家里的气氛可是降到冰点。俞灿揉揉眼睛看清楚, 门口客厅坐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地上还有一滩水,她没打伞,桌上放着小哥的钱包。 这女孩,是红灯区那个胡闹的“留学生”。 只有她一个人?在咱家!干啥? 俞灿紧张咽了口水,但女孩没认出此时穿着漂亮裙子的俞灿,是那个“小绅士”,只是戚戚楚楚看了一眼俞昭和俞灿说:“少爷,您是抛下我,去找别人了吗?” 她在说啥,俞灿看了一眼俞昭,俞曜不紧不慢出来,倒了两杯茶,放在那姑娘面前,说:“去去寒气吧,现在当事人回来了,你们对峙,如有必要,我给你做主,你觉得处理方式不妥,报警也可。” 女孩子像是有些惊吓,继续凄楚问俞昭,眼睛却看着俞灿:“少爷,您是抛下我,去找别人了吗?” 啥跟啥?俞灿想不明白,这不是因为爱情被别人甩了的女留学生自甘堕落,然后小哥给钱拉她出黑暗吗,怎么就,还有做主,和报警了? 俞曜看见俞灿站在那里,说:“阿灿,你假期也过半了,作业都写完了?还不上楼去?” 俞晖察言观色,暗骂,俞昭这祖宗又在哪儿惹了风流债,既然大哥这样说了,使了眼色让俞灿先上楼。 俞灿不明白咋回事,投去目光问俞昭,俞昭微不可察摇摇头,但也眼神示意俞灿上楼,俞灿期期艾艾,一步三回头的上楼。 那女孩子这才自觉搞错了,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柔若无骨的跪下,白皙的脖颈儿略微偏向一旁,看上去没有半分侵略性,话语里带着粤西口音说:“老爷,您真能为我做主。” 俞曜浅笑:“姑娘,你来到这里,跪在门外,什么都不说,一问只哭,说要找一位少爷,如今我们家两位少爷都回来了,你找哪位,可以说了。” 一听这话,俞晖算是明白了,这是一人版创新仙人跳?我们小少爷能看上你这样的! 番外红灯区(三) 在明亮的水晶灯下,那女子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她跪行在地面的软毯上,软毯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每一步都像是在诉说着她的无奈与绝望。 那女子跪行,要爬到俞昭身前,俞昭眼睛里透露出冷漠与疏离。他后退几步,避开了女子的攀附。 俞昭举止依然优雅,他与她的世界,本就不该有交集。 女子跪趴在地说:“少爷,你许过我海誓山盟的,不能因为……不能因为我一朝有孕,不能好好服侍您,您就始乱终弃,自遇见您,我就没有接过别的客人,我肚子里……我肚子里……” 女子今日从俞昭的衣着举止断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又从他谙熟红灯区规则断定他是常客,大户人家,纨绔子弟,谁还能没有个妻妾,没几个私生子。 俞昭闻言眼睛里透出鄙夷和嫌弃,以为这个女子身似可怜,如烟花组长一般,实则半分都不像! 俞昭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问:“你我今日才见,我几时让你怀孕的?” 女子闻言垂泪:“少爷怎能如此狠心,今日你提分手,怎么转脸就不认人了,我……孩子生下,自然分明!”她的话语中有了哀求。 俞昭问:“我姓甚名谁,你都不知道,怎么分明孩子?” “少爷不说,家中权势滔天,我自是不敢问,可……可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孩,我在教会学校读书,也是辛苦读书、家人资助来到国外的,就是再有权势,也得讲公道啊。” 俞昭半句都不愿意说,直接扭头,公道?你还谈公道。 俞烨闻言缓步下楼,一身贵气,开口问:“姑娘,这家里我是做得主的,此事,你想怎样解决?” 女子打量俞烨,差点以为这个少爷是这位贵夫人豢养的小白脸,仔细看后有几分相似,许是母亲,许是长辈。 女子急忙调转方向磕头说:“夫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肚子里却有您家血脉,可请医生来断。” 俞灿想开门出来说一句,你在肚子里怎么断,还不得生下来,你这样坏心肠,人心不足蛇吞象,孩子生出来才倒霉! 然而刚打开门,长姐回望一眼,就让俞灿怯怯关好门。 俞烨不急不缓问:“几个月了?” “回……回夫人的话,三个……三个月了。” 俞烨眼神中流露出怜悯和狠戾,这两种本不该在一起的神情,然而俞烨眼中是那样自然,且转瞬即逝,没有人发现,俞烨说:“三个月了?难为你。”随即看了俞曜一眼,俞烨继续问最开始的问题:“姑娘,你想怎样?” 那女子闻音知意,道是这大户人家怕是连私生子也不想要,连连磕头说:“求夫人给我一个名分,我……我可以做小,妾室外房都行!” 俞昭看着桌子上自己的钱包,原来看不上小钱,想要更多啊!烟花,并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 整栋别墅安静的出奇。 那女子有些慌张,试探性说:“给我……我一笔钱,让我在外生子,我舍不得骨肉,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们……” 还是没人说话。 女子急了说:“你们可别欺人太甚,你们少爷的名声家族的名声不要了吗?我可以登报,来时我的小姐妹都准备好,我不回去,明日就见报!我可什么都不怕!” 长姐唱完了白脸,俞晖觉得让长兄唱红脸都辱没了长兄,自己唱起了红脸说:“你也知道我家家大业大,权势滔天,登报算什么?漫说国内,国外报社有几家也有我家股份,你小姐妹登报,还会有命在?” 女子闻言果真惊慌。 俞晖继续说:“你口口声声怀了我家子三个月,你可知我们少爷半月前才到英国,出入境都有记录。” 女子呆坐不动。 “我劝你,趁我没反悔,赶紧拿着钱包走人!我家一家子华人在这儿能立足,不仅靠钱,下次再想骗人,你最好在红灯区打听好了,我手里有多少条人命!”俞晖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温声细语。 女子望过去,不明白这样好看的男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冷酷的话,然而看上去,却句句是真话。 女子匆忙拿着钱包,踉踉跄跄的离开,甚至不敢回头。 俞灿从窗外看着那女子,内心说不出的感觉,可怜可恨,甚至有些恶心,准备下楼向长兄长姐说明,替小哥分辩一二。 听得楼下长姐摔杯的怒喝:“跪下!” 楼上的俞灿吓得缩缩头,只把门缝悄悄扦开一点,自己在房间内躲好,圆眼睛透着门缝,滴溜溜的转。 俞昭跪地,嚅喏着说:“长姐,长姐,别生气……” “不生气,我不生气,来了英国,就一会儿没看住,你就去那混账地方!早知道你要自甘堕落,我何苦费这么大心血培养你,延请各家名师,送英国读书、送香港读书……”长姐一时情难自禁,眼底里闪过失望的泪花。 俞曜给俞晖使个眼色,示意他哄哄长姐。 这时候哄长姐,真的是,俞晖壮着胆子,说:“长姐别生气,我教训他,这小子胆子比天大,以为今年课业成绩不错,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俞晖故意提起,俞昭今年转学港大,还不错的成绩。 来英国前长姐还高兴,带着些许自豪与周围人提起幼弟幼妹的长进。 不说还好,一说长姐火气更大,开始了“连坐”,说:“小晖!不是让你尽快去找他们两个吗,你怎么还带着他们这么晚回来!到了英国就忘了家里宵禁的规矩是吗?” 俞晖也被批评的哑口无言,垂手低头听训侍立。 俞烨突然想到幼妹,不知道是否也去了那种脏污的地方,心下一惊。 俞昭可怜巴巴望了一眼俞晖,又斜看一眼楼上俞灿的房间,随即垂下眼帘,就连颤抖的睫毛都带着祈求的含义,会说话的眼睛意图很明显:哥,我和小妹,您好歹得保一个吧! 俞晖上前说:“姐,我在路上先碰到买画具的灿灿,陪她挑东西耽搁了一会儿……后来……” 俞昭小声说:“我是在半路碰见晖哥和灿灿的……” 番外红灯区(四) 俞灿看到长姐眼神望向自己房间,先是急忙关上门,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出来,打算一起承担,就听见了晖哥和昭哥替自己遮掩的这番话。 俞灿小心站在楼上回廊,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俞烨听到这话,再看看楼上战战兢兢的幼妹,火气到是降下去不少,冲着俞曜说:“阿曜,你别没事人一样,风尘女子都敢找到家里了,你给我好好教训他,谁都不许求情!” 俞昭眨巴着眼睛,求着说:“姐姐,姐姐,别……” 俞烨不理会俞昭,转身上楼,训俞灿:“英国天黑这么早,在家里看看书不好吗?咱家是不是说晚上7:00宵禁,7:00前务必回家?你一个人在维也纳也这么晚回来吗?” 俞灿像拨浪鼓一样摇头,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长姐,如蚊鸣的声音说:“维也纳放学后就回家,使馆何大哥看着呢,要是做实验留在实验室和学校宿舍,我会给何大哥打电话……” 俞灿想起心理学说谎话之所以被识别是因为说的太满了,又看着长姐的脸色小心补充:“嗯,也有一两次回来晚了,但……只有一两次……” 俞烨听了幼妹的汇报,脸色稍霁,语气缓和了说:“以后不许,天黑前就回家,不许逗留,今天罚你抄写家规。” “是。”俞灿小声答。 俞昭认命扶着膝盖起身,去大哥书房,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惩戒,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俞曜书房里,大灯未开,只剩下并不十分明亮的台灯,此时俞昭心里更有几分压迫感。 俞曜从抽屉中拿出长戒尺,黑板子,板身三指宽一指厚,不轻不重扔在桌子上,“咣啷”一声,俞昭周身一震,明亮的眸子抬起委委屈屈看向长兄说:“哥,您明知道……我……我没碰她。” 俞曜眼神看不出喜怒,仿佛教训俞昭就像工作一样,说:“过去,趴好!” 俞昭没动,俞曜看了一眼俞晖,俞晖按住俞昭,手按着压趴在沙发上,说:“长姐疼你,今日逗说要好好教训你!你不知错、不知羞是吗?名门世家公子,频频留连花街柳巷,你真当自己是纨绔?是草包?” “我……我是看她可怜,她……大哥说,中国人要帮中国人的。”俞昭给自己找理由。 俞晖狠狠照俞昭身后拍了两巴掌,指着腰带说:“看她可怜?你是之前的事情放不下,小少爷,我帮你还是你自己?” 俞昭惊恐,回头,说:“哥,你罚我打我,我认,可我是大人了,怎么能羞辱我?” 俞曜闻言,拿着戒尺,按住俞昭,扬手狠狠抽了七八下,俞昭闷哼两声,然而还是忍不住,叫:“哥!啊,疼。” 俞曜说:“羞辱你?昭少爷,您还知道羞辱?长姐在外夸俞家子弟家教如何好,你转头就打长姐脸是吗?我问你,你在香港,去了几次,我明里暗里提点了你几次?” 俞昭闻言,忽而想起,在香港,大哥很忙,但晚上尽量推了应酬回来陪自己吃饭,经常讲些生死相忘、洁身自好的大道理,此时俞昭不敢回话。 俞曜用戒尺,点点俞昭腰带,俞昭认命,无论他如何辩解,都无法改变即将发生的惩罚,屈辱解开腰带,褪下裤子,肌肤被戒尺触碰,忍不住绷紧身体。 俞曜说:“趴好,你挥金如土的少爷威风劲儿去哪儿了,我知道二叔私下补贴你,没见你买什么有用的东西,烟花柳巷,放鹰逐犬你倒是精通上了!” 训到这里,俞曜忍不住狠狠又打了几下,俞昭呜呜哭着,咬着拳头,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着俞昭身后肌肤红肿,板子印出了红楞,边缘隐约青紫,俞曜也有一阵心疼,俞昭被二叔和族中长辈惯得紧,又暗暗撑腰,向来随性,心性品质是好的,可架不住他信马由缰,由着性子胡来,俞曜都不知道如今自己手里的家法缰绳,能牵住他多久。 他自小金尊玉贵女娇娃一般养着,手重怕打坏了他,手轻怕他不知错…… 俞昭只觉得屁股上锥心的疼痛,又疼又麻,大哥停下来训话的时候,疼痛更甚,俞昭觉得自己没出息,党务调查处待过,甚至挨过枪,可每每看见大哥拎着家法,都会下意识害怕,汗毛竖起。 俞昭哭着,忍不住左右晃动,想缓解疼痛,也想躲避板子。 俞曜按住俞昭的腰,扬手“啪啪啪”,又是几下,骂道:“现在知道怕了,逛红灯区的时候呢,还敢带着妹妹一起!” 俞昭闻言一个激灵,然而身后太疼,忍不住用手去挡,求饶道:”哥哥,哥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敢了。” 俞晖站在一旁,也闻言一震,长兄明察秋毫,怎么发现的,许是诈他们,大气也不敢出,看着小弟身后红肿青紫一片,觉得长兄八成也是心疼了,说:“哥,饶了阿昭吧,我……” 俞曜回头训俞晖:“你也跟着胡闹!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长兄的声音不大,但坚定而有力,每一句都不容置疑。 俞曜更加适时求饶:“哥哥,饶我吧,我识人不清……我不敢了。” 俞曜用尺子点着俞昭身后,让他趴好跪好,俞昭艰难跪好,哭过之后孩子一样纯净的眸子问:“哥,还打吗?” 俞曜也没留情面,戒尺落在皮肉上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书房内回荡,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幼弟的呻吟和长兄的沉重呼吸和训诫的话语。 “啪!” “不知自重!”“啊!” “啪!” 知错不改!“呜……” “啪!”“撅起来,跪好!”“不思进取!” “哥,求你,轻点……疼……啊!” “啪!”“大肆挥霍!” “啪!”“不计后果!” 俞昭彻底没脾气了,手狠狠扣着沙发,呻吟着“哥……哥……我错了……真错了……不是怕疼胡乱认的。” 俞曜抬手俞晖看着俞昭确实挨得不轻了,跪下求情,拦了一拦说:“哥,消消火,阿昭指定不敢了。” 俞曜却拉过来俞晖,把他按在书桌上打了几下,虽然隔着衣服,声音没那么清脆,但闷重的声音,可见俞曜也没放水,“报数!” 俞晖手撑着桌面,“一”字还没说完,俞曜就挥着板子打下“耍小聪明!” 俞晖闷哼,乖巧等着第二板子。 “二。”“欺瞒!” “三……”“撒谎!” “四。”“护短!” “五……”“包庇!” 俞曜扔下黑檀板子,说:“你们等了,灿灿要是以后敢再去不三不四的地方,你俩连坐挨罚吧!” 番外红灯区(五) 俞灿坐在长姐的书房抄写家规,心惊胆战听着小哥的哭声,多次张嘴要求情,都被长姐虎着脸吓了回去。 长姐走到俞灿身后说:“写字专心!” 俞灿拖着长音,试探性撒娇,想要求情:“长姐~” 俞烨走到书桌旁,做不经意状拂拂条案上的戒尺,许是真有灰尘,许是故意吓唬,俞灿闭了嘴,低头写字。 楼下俞晖也挨了几下板子,但还是忍着痛,俯身给小弟捞起来,扛抱着到了大哥书房屏风后的大床上。 俞昭趴在床上,还在呜呜咽咽哭,俞晖身后也火辣辣疼,小声训:“得了,你还委屈上了!” 俞昭看了一眼俞晖,别过头去,用手想要轻轻揉揉身后,然而碰也碰不得,继续抹眼泪。 “别哭了,敢去那种地方你就敢受这份疼!什么东西都能引回家里!”俞晖嘴上这样说着,然而身子却很麻利的在床头柜里找药,伦敦好久没回来了,药都干了,俞晖去找热水化开。 小心给俞昭擦药,俞昭“啊呦”个不停,干脆拒绝上药,哑着嗓子带着哭腔说:什么封建大家长,侮辱人!还留过学,还是博士呢,科学和民主都没有!”俞昭无能砸枕头发泄。 “好!说得好!你在我这儿耍什么舌头,大哥刚上楼,刚才那话你但凡在大哥面前能说个一字半句,我也服你了!”俞晖故意激俞昭。 俞昭果真不敢吱声了,俞晖掀开被子给他上药,俞昭不住的踢躲,刚巧踢到俞晖腰下,俞晖暗道,我这一天天的被长姐骂,被长兄罚,还被这小东西踢,都是什么无妄之灾! 忍不住拍了俞昭一巴掌,倒是不重,然而此时对于俞昭来说,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嗷呜”一声差点跳起。 俞晖一改好脾气,挽起袖子,举着巴掌,严厉说:“老实点!上药!” 俞昭撇撇嘴,不敢言语,把被角堵在嘴里,忍痛上药。 俞曜这边上楼,看着幼妹乖乖巧巧抄写家规,字体不怎么样,好在还算工整。转头看见长姐书房案上戒尺,俞曜也没什么更多的动作。 倒是俞灿心里有鬼,放下笔,急忙起身,一溜烟儿躲到长姐身后,露出半张小脑袋偷看。 俞曜哼笑,故意吓唬俞灿说:“星宝,下楼,大哥有话问你!” 俞灿摇头,躲在长姐身后,小声说:“姐姐让罚写的,我都写了……” 俞烨也冲俞曜使眼色,是想问问楼下那个混世小魔王怎么样了,俞曜示意长姐稍等,对俞灿说:“那哥哥就在这里说,你坐好!” 灿灿乖巧坐在凳子上,竖起耳朵等大哥说话,然而,手里还握着长姐毛织披肩的一个小角,不松手。 长姐也坐下,拍拍幼妹手,安抚小妹。 俞曜递过去一本写着“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的崭新皮质笔记本,说:“再过一周,哥哥和姐姐就走了,你要听使馆何大哥的话,好好读书学习,给哥哥姐姐、给国家争光,明白吗?” 每年,大哥都会亲手做一个笔记本送给俞灿,之前是木质的封皮,今年更厚一些,是皮质的,摸上去软软的,还挺舒服。 然而俞灿试探性的问:“还有一周就走吗?元宵节不在一起过吗?” 俞曜完全读得懂幼妹的不舍,上次出差来看她,只有一下午的时间见她,却听使馆秘书说她课业下滑,俞曜也打了幼妹手板心,训斥她懒惰。幼妹揉着手心,红着眼睛认错,不敢和自己亲近。 然而俞曜晚上坐车离开,幼妹跟在车后面跑了很久,幼妹的思念,俞曜全都懂,哪个离家求学的人不懂呢?哪个背井离乡的人不懂呢?俞曜还是狠了狠心,板着脸问: “哥哥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俞灿的问题没被回答,却被长兄反问,俞灿一愣,然后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重复带着哭腔说:“听见了,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灿灿不敢偷懒,一定用工读书,不让哥哥姐姐操心,不闯祸给别人添麻烦,以后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 俞烨听不得幼妹的委屈,将自己的披肩扯下披在幼妹身上,转身离开,俞灿看见了长姐的泪痕。 长兄也起身,和长姐去谈事情,俞灿恍惚中,觉得也看到了长兄的泪光。 夜深了,俞昭有些高烧,哼哼唧唧,趴着唱蚊子歌,隐约听见幼妹细细的哭声,隐约听见俞灿哭着说:“你们都走了,又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了……” 俞昭实在张不开眼,迷迷糊糊说:“灿灿,我保险箱里今年攒的家当都给你了,随便花!别哭了,也没有那么疼,我困得很,你先去自己玩,我一会儿陪你哈。” 之前说好的骑马打猎因为俞昭负伤,俞晖也略带小伤,就没成行,俞灿恨不得把自己当成挂件天天黏在长姐身前身后。 偶然偷听到俞晖对长兄说:“要不缓几天,一来灿灿舍不得,二来怕俞昭伤还没好,长姐如今也心疼……” 俞灿却将这话听到了心里,当晚她就去红灯区找那个女留学生,没找到,不死心,第二次再去,还是没找到。 凉风吹过,有些冷,打车离开,离家还有一段路,俞灿下车,走回家。 俞灿在自己房间的浴室洗着热水澡,驱驱寒气。把头埋在水里,这样眼泪就不会被发现了。小哥高烧了两天,就好了,怎么能只高烧两天,不能高烧几天吗,咱们就还能在一起一阵子。 想到这儿,俞灿给镜子里的自己一巴掌,“砰”一声,手打在镜子上,好疼!小哥那么好,你还歹毒的想让他生病,俞灿,你心里八成生病了! 俞昭在隔壁一瘸一拐走过来,敲俞灿房间门,关心问:“灿灿,怎么啦?滑倒了?” 俞灿说:“啊!没有,我把装花瓣的篮子碰掉了。” “那没事,一会儿我帮你收拾,你小心些。”俞昭扶着腰,一瘸一拐走回自己房间。 俞灿对着镜子抹眼泪,舍不得小哥,舍不得长兄长姐,不想开学。 长姐和长兄去置办东西还没回,他们后天一早就要走,俞灿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事,华妍……华妍和两个吃奶的孩子,开学还有压力繁重的课业,还有严厉的老板和严谨的导师,没有哥哥姐姐的陪伴和指导,俞灿觉得一个人事事都艰难。 华妍的事情怎么开口,那天那个女子,长兄长姐打心里鄙视…… 烦,神烦! 俞灿用手打着水,胡乱涂抹一些香香的瓶瓶罐罐,穿着长姐给买的丝绒的睡裤和长睡裙就出来。 头发胡乱擦擦,还滴着水,俞昭在一旁扶着门框逗俞灿说:“小姐,需要美发服务吗?” 俞灿乖巧点头,拿着小凳子坐好,俞昭给俞灿擦头发,用梳子梳头发。 自从上了大学,就是一直是短发,和男孩子很像,因为她说没有姐姐和梅姨给梳头发,她自己不会打理,浪费时间。 过年这几天才长长了一些,前面的刘海都要挡眼睛了,俞昭笑说:“怎么样?要不我帮你剪剪?” 俞灿说:“才不要,我怕你剪得丑,我不能见人了!要剪,我让二哥帮我剪。” 俞昭切了一声,说:“剪头发还分人,行吧,那你把这个光荣的工作赐给二哥吧!” 俞昭能体察出这几日俞灿的情绪,舍不得俞灿,但分别总是难免的,一直想法子逗她开心。 “你刚刚去哪了?”俞昭随口问。 俞灿答:“我刚刚出去了吗?我不是一直在我的小书房看书记笔记吗?” “我之前一直在你书房,帮你写你假期作业……那个医学帮不上了,其他……” 俞灿回头看俞昭,眼睛里带着威胁的调皮,俞昭截住话头,小声说:“可不是,咱俩一直在写作业啊。” 俞昭给俞灿擦好头发,扶着老腰帮俞灿略微整理了一下,满是水汽的浴室,说:“你再写几笔作业吧!我回去躺躺,睡一觉。” 俞灿点头。 番外红灯区(六) 俞灿躺在床上,想到了华妍,那红灯区女子的身影就会挥之不去,想到善湛善思两个奶娃子,那女子说怀孕的话就浮现耳边。 俞灿看看长兄长姐还没回来,小哥俞昭还在睡着养精蓄锐,换好衣服,看了一眼手表,虽然外面已经黑了,但才18:00,闲不住就出门转转。 出了门,脚步轻盈又带着一丝决绝,仿佛是在逃避那些困扰她的念头。夜色中的街道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偶尔路过的汽车灯光划破黑暗,又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俞灿觉得自己对灯发誓,不知道为什么用时一个多钟头就转回了红灯区这边。 转身要赶紧回家,却在酒吧里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第三次来,终于见到了。 那女子吐着烟圈儿和一堆外国飞行员喝酒,俞灿给了几张大钞,女子出来,说:“怎么?我不过是骗钱,你们还想杀我灭口!”女子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挑衅,眼神中闪烁着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和冷漠。 俞灿问:“你想回国生孩子?还是继续读书?还是在这里生孩子,你请不起医生,我可以接生的,我是医学生。 另外,另外,这里还有两包药,一包安胎,一包……是……堕胎,虽说是这药尽量能够减少的痛苦的……但,还是少用些止痛的,会好一些,虽然你这样,也不适合当母亲,孩子跟你八成会受罪……” 那个女子看着俞灿,没说话,也没接过俞灿递过来的药,吐着烟圈说:“小姐,我劝你赶紧回去,是非之地,不适合你。” 俞灿却坚持把药塞到她手里,忍不住说:“一个人生孩子很危险的,你可以来找我,要是……要是你不想找我,那个养胎的袋子里,有钱,应该够你找医生了!”俞灿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她的心在为这个女子和未出世孩子的未来担忧。 那女子把烟掐灭了,看着药说:“我没孩子了,昨天没的,你快些走吧!” 昨天孩子没了?今天就……俞灿打量她旁边放着的啤酒和穿着清凉的衣服,把自己厚实的羊绒围脖解下,霸道地披在她身上。 俞灿说:“你来我家是扮演坏人,还是不太聪明的坏人,就是坏人,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但我知道谁也不是生来就坏的……我有个好朋友,和你一样的,她之前在国内烟花间……嗯……工作,过得不如你,但她现在国外读书,学习生活都很好,你也能!” 说完,俞灿立起衣领转身走了。 那女子揩去眼角莫名流下的泪水,捂紧了那个羊绒围巾,道一句:“瓜皮!(方言:傻子!)” 有几个大汉摸着下巴看着俞灿离去的小小背影,身边有个白嫩的洋小哥打趣大汉:“发现新猎物了?看着可是个漂亮儿的亚洲男孩儿!” 女子本来准备转身,知道这几个人古怪,专喜欢小男孩,听到这话,犹豫再三快步走过去,女子对那个白嫩的洋小哥用英语有意无意说:“我要辞职了,那是我妹妹,我介绍她来?” 白嫩的洋小哥陪着几个大汉,那几个大汉还以为俞灿是俊俏的男孩子,听说是女子后,兴致缺缺,洋小哥见后摆摆手。 女子有些良心,默默在不远处跟着俞灿,看她回了家。 然而路上遇到几个不怀好意的醉鬼,俞灿快步跑开,脚步急促,心跳加速,仿佛能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背后紧随,真是见鬼了,平日里别说马车,就是汽车都有几辆,今天没有。 一路跑着回家,还没进院子,正赶上长兄和二哥拿着手电出来找她。 俞灿迎着跑过去,然而俞灿身后一直有个身影,俞曜警觉,手电照过去,俞晖喊了声:“谁?谁在哪儿?” 俞灿回头,没看见任何人。俞晖跑过去,人已经走远,低头在地上捡起一瓶药…… 俞曜隐约看清了来人,回头看向幼妹,俞灿下意识后退,撒腿进别墅喊长姐,然而姐字还未喊出口,俞曜抓住幼妹肩膀、反剪双臂,照着俞灿身后,狠狠打了几下! 虽然街道没有人,但在屋外更是觉得难堪,俞灿又疼又羞,哇一声哭了。 俞曜拎着俞灿进屋,俞灿张牙舞爪哭着叫长姐救命,进家门后,有了光亮,俞晖偷看一眼药瓶满是德文说明……捏紧药瓶揣在兜里。 俞晖说:“谁也救不了你,英中商会今晚有应酬,我去接长姐,阿灿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八点半了,去哪儿好好跟大哥解释,大哥刚刚都急坏了!” 俞灿听得懂二哥的话里的句句提点,认错说:“让哥哥担心和着急了,灿灿应该写个字条的,灿灿吃多了睡不着,就在家门前附近逛逛。 俞曜没听俞灿的话,对俞晖说:“快去接长姐吧,别让长姐等久了。” 俞灿眼巴巴看着俞晖开门离开。 俞曜声音不辨喜怒:“走,去大哥书房。” 俞灿闻言俯身抱住楼梯扶手不撒手,耍赖,说什么也不肯去,像树懒一样将自己挂在楼梯扶手上。 俞曜逡巡一圈,将楼梯旁水培的盆景竹子折断一根,那竹子是长姐养着的,不过可能英国不适合种竹子,养好几年了,还是只有小拇指粗细,但是水培,韧性很好。 长兄用竹子打了幼妹几下,俞灿抱住扶手,顾得了身前,就顾不上身后,竹子打人很痛,俞灿被长兄赶着去了书房。 这是什么新型教具?俞灿不喜欢吃竹笋,竹子的一切制品都不喜欢!此时,站在长兄的书房正中间,呜呜哭着。 “大哥再问一遍,刚刚去哪儿?”俞曜问。 俞灿答:“呜呜,在这儿附近跑步……来着!” “嗖啪!”“啊呀,呜呜呜……”竹子落在身上真的是疼痛难忍,俞灿向后躲,偷眼看长兄脸色,也偷偷揉揉身后。 “刚刚去哪儿了?” “附……附近……” “嗖啪!”“唔~痛,哥哥,别打……”俞灿已经被打的躲到角落里了。 番外红灯区(七) 俞晖回来真的挺快,本来英中商会晚宴招待地离这里并不远,俞晖还是最快时间把长姐带回来了,俞晖没对长姐说自己的猜想是俞灿去了红灯区,只说灿灿晚上偷偷出门玩,急坏了长兄。 俞烨进门,听见幼妹哭声心疼,然而大弟教训弟弟妹妹,她从不会直接阻拦,只是嘱咐小晖说:“你进去看看。” 俞晖敲门进去时,幼妹哭着站在墙角揉着臀腿,可怜兮兮的,不住抹眼泪。 俞晖端着热茶进来说:“哥,我教训她,您问话!” 俞晖把条案上的戒尺拿过来,走到角落,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妹,虎着脸,说:“伸手!” 俞灿小心伸手,然而俞晖刚举起板子,俞灿就把手缩回去,乞求讨饶的看着俞晖,一只手捏着俞晖的衣角,嘴里说着:“二哥哥~大哥,灿儿知错了!灿儿乖乖听话,灿儿也好好学习。” 俞晖闻言看向长兄,俞曜说:“打!打十下,打十下问一个问题。” 俞晖抬手,俞灿紧闭眼睛说:“别别,别打,我说……我说,我去找那个女的了……” 俞晖瞪眼说:“还敢去那个脏污的地方,你小哥的前车之鉴,你没长记性啊!”抬手,戒尺不轻不重打了幼妹手心三下,手心红了一片。 俞曜说:“接着往下说,找她干什么了!” “我……我……我是……”俞灿不知道说啥,看她可怜?觉得她肚子里孩子可怜?还是自己脑子抽了,就讨这顿打,想让哥哥姐姐再留下几天? 东条明一的心理学课说谋定后动,俞灿觉得自己谋什么都没想清楚,但是已经先动了,行动明显快过脑子。 “啪啪”两下戒尺,火辣辣的疼痛,让俞灿忍不住想要揉揉手心,小手被晖哥拉住,俞灿眼睛蓄满泪水。 “想个谎话诓哥哥们要想这么久!”俞晖吼俞灿。 俞灿心道,我有那能耐能同时骗过你们俩,那我的心理学可真是登峰造极了,绝对出师了。 偷眼看大哥,闭了闭眼,四行眼泪齐齐落下,俞灿颤抖着声音说:“我是觉得那个女子可怜,没有钱,她养不活自己的孩子,或者就不应该养孩子……” 打几下问个问题的打法,谁也受不住,俞灿差点说出了心声,没钱养孩子真的很艰难。 俞曜起身,从俞晖手里拿过来戒尺,走到俞灿身前,俞灿推到墙角,已经退无可退,抽抽噎噎,看见长兄过来哭声大了些。 俞曜攥住幼妹出冷汗湿漉漉的小手,狠狠打了两下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啊,好痛,没办法揉揉手心,俞灿咬着嘴唇,跺跺脚,哭得要岔气。 俞昭睡着刚醒,听见这事儿,急忙下楼,在外面跪着求情,俞曜没理会。 俞昭在外面拍门说:“大哥,我知道,您要教训灿儿!那您就狠狠管教她,要不昭儿心里不服,让她长记性,等明日您和长姐就走了,她半夜高烧没人给她递热水,渴晕她!没人用毛巾给她降温,把她烧成傻子吧! 俞昭是会气人,更是会正话反说的! 俞曜看小妹哭得脸都红通通的,松了手。 俞灿立马将小手藏到身后,不住的揉摩,痛,真的,站着哭得太累了,蹲在墙角继续哭。 俞曜深深叹口气,弯下腰,和俞灿一样蹲下,看着俞灿说:“灿灿,你看着大哥!” 俞灿红眼兔子一样抬头,眼睑低垂,不敢对视长兄。 俞曜说:“灿灿啊,你将来是医生,不是判官,也不是神仙,不能乱断他人因果!也不能强行干预他人因果,不能乱给别人开药,更不能一个人晚归,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你这样,大哥、长姐、你晖哥、小哥……家里所有人都会不安心的,你要是记不住大哥说的话,大哥不介意换一种方式让你记住!” 俞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能,能,灿灿能记住。” 晚上,灿灿趴在自己屋里睡觉,翻来覆去难受,睡睡醒醒的,隐约听见长姐在外屋说:“要不然,退票再陪灿灿几天吧,今天挨了教训,正是难过的时候呢。” 俞曜答:“姐,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您那边的生意批件已经堆成山了,工厂也等着您回去开工做决定,港大那边学生也要提前开学,还有灿灿的作业,家人在身边,她哪天愿意写作业,总是东扯一下学校事,西扯有的没的……” 俞烨难受说:“她和阿昭,这两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天大亮了,俞灿未下楼用饭,俞烨只当她是挨了教训耍小孩子脾气,中午去叫幼妹起床,毕竟下午家人们就要走了。 然而,推开门,屋里被子难得一见叠得整齐,俞灿留下一张字条说: “星宝不送哥哥姐姐啦,星宝回学校写作业做实验,还是学校学习更有感觉,别担心,星宝一定认真学习,不闯祸,等星宝提前毕业回家,哥哥姐姐要陪着星宝玩啊! 俞小宝字。” 俞烨看后捂嘴流泪,推了大弟俞曜一下说:“灿灿带着疼就回学校了!你不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小妹都没吃上!” 俞烨知道自己的无名火也发不到大弟身上,小家伙敢去红灯区几次,不教训她才是有问题,可应该再陪陪她的,国内这形势,明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来陪她了。 如今自己真的是分身乏术,也不能将小妹转去港大,毕竟维也纳医学院是数一数二的医学院,无论如何也得让小妹把书读完。 俞灿一个人坐在火车上,怎么也擦不干眼泪,可能是把围巾给那个女子自己着了凉,可能是心情太差又上火所以感冒。 傍晚,俞灿到维也纳公寓,强撑着笑对华妍说:“我融资回来了,陪你和宝宝们过元宵节,开不开心?” 华妍和女佣抱着孩子,俞灿回来自然很开心,但华妍却隐隐觉得俞灿脸色不好。 晚饭俞灿也没吃,躺在维也纳公寓的床上,发着高烧,整个人晕晕乎乎,华妍哄睡了两个小婴孩,保姆在阁楼照看。 华妍下楼看看俞灿,然而看见俞灿用被子蒙着自己,旁边还有半瓶酒,她还偷偷喝酒了? 俞灿面色通红,浑身烧得滚烫,华妍赶紧煮了蜂蜜水,喂俞灿喝一些,俞灿嘴里嘟囔说:“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不一会儿,又抱着华妍哭哭笑笑说:“我不敢和兄长说你和善湛善思的事儿……敏之姐会安排,不用我操心的……” 华妍用温毛巾擦拭头脸,去找酒精给俞灿擦身降温。 给俞灿翻身的时候,晕晕乎乎的俞灿“嘶”了一声,闭着眼小声说:“姐姐,屁股痛,你给灿灿揉揉,哥哥故意趁姐姐不在,教训灿灿,灿灿疼……” 烧得迷糊了,俞灿把华妍当成了长姐,华妍没听清俞灿的话,只猜测是俞灿见家人这段时间淘闹,被长姐教训了。 华妍小心给俞灿睡裤褪下,看到俞灿身后臀腿上有两三道清晰的红色拢肿,婴儿般滑嫩的皮肤上有几道檩子,华妍心疼。 说来好笑,这要是在华妍身上,华妍觉得是看都不会看,甚至不能叫伤,然而在俞灿这里,没来由的心疼,怪不得俞灿小姐说元宵节回来,结果今日就回来了,原来是被打跑了。 华妍学着姐姐应该有的样子,拍哄着说:“下次听话姐姐就不打了,你乖乖的啊……” 然而华妍没说完,俞灿隐约清醒,盖紧被子,说什么不肯让华妍上药。 华妍知道俞灿是害羞,华妍说:“我不看行吗?不上药你更得吃苦,得疼好久好久。”华妍吓唬俞灿。 俞灿执拗,迷迷糊糊说:“我不要,医学上这样的痕迹三两日就会好……嗯,虽然我看不着!呜呜,可是好疼,我一定要死了……” 华妍说:“呸呸,瞎说,我不看,这样,你趴着,用被子盖好,我碰到哪里,你疼我给你擦药,行吗?我给你唱个歌……” 华妍轻轻哼着苏州小调,拍哄俞灿。 俞灿烧糊涂了,也没有多聪明,点点头,不住的撒娇,和“长姐”诉说委屈,非让长姐去打大哥哥屁股,不然就不吃药,不吃饭…… 华妍哭笑不得,嘴上答应着…… 俞灿闹一会儿,趴着又睡着了…… 番外寿家平淡的读书生活(一) 从天津一路到上海,再到苏州,小小的俞灿是很欢喜的,出门游玩很好,就连在火车上背哥哥姐姐教的诗词都格外快。 寿绍璋十分喜欢俞灿这个聪明的小家伙,一直抱着不离手。 小俞灿也很喜欢长腿的大哥哥,不用自己走路,还能站得高看得远,真好! 是以舟车劳顿,长姐和长兄瘦了一些,俞灿和俞昭不但没瘦,反而圆滚了许多。 刚到寿家,小小的俞灿是有些不适应且害怕的,因为梅姨说寿家规矩大,自有人收拾他们这些小皮猴子。 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子给舅舅舅母行礼,低头不说话,偷偷打量可见范围的装饰。 舅舅舅母倒是和蔼,没有过多的赘述,让快去休整休整,一会儿见老爷。 刚刚下车进来,俞灿发现寿家和俞家种的花草和装饰都很像,小哥俞昭说是当年大伯怕伯母不适应,也担心伯母想家,所以俞家西园的装饰都按照寿家一比一还原的。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可俞灿总觉得寿家的花草和房间要更严肃一点,有点害怕。 刚刚大哥哥抱着俞灿进门,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九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寿绍璋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偷偷打量,还有四五分认生的样子,笑说:“呀,星宝长大了啊,上次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上次?上次星宝什么样?”此时俞灿只有五岁,实在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上次你来,非要骑荷花池的金色大鲤鱼,不让骑就要炖了那大鱼,不是还赖在你瑗姐的房间不走,说是喜欢阿瑗的床……” 梅姨从寿绍璋手里接过俞灿抱着,沉甸甸的,笑说:“可不是,瑗小姐让给你睡,结果你给人家发了一泡大水……” 小俞灿闻言小胖手捂住脸,不好意思将头埋在梅姨肩头。 俞烨解围说:“不是灿灿啊,许是梅姨或者嬷嬷晚上喝水撒在床上了。” 俞灿急忙点头,顺杆爬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梅姨总说让多喝水。” 众人大笑,进了内院,一番休整后,去拜见寿老爷子。 走过假山和花园,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多彩翡翠大插屏,传是乾隆年间的御赐之物。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九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远处,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来来往往,见人停住脚步,遥遥行礼。 在寿老爷房间等候的寿绍琛早就坐不住了,像小蚂蚱一样,每隔一会儿,就起身问寿绍瑾和寿绍瑗,怎么哥哥还没回来?长姐怎么还没到? 今日因着俞烨和俞曜等人的到来,连下学都早些,寿绍琛喜欢最喜欢长姐和曜哥了,因为他觉得长姐说话,大哥也不敢回嘴,长姐最厉害。 而曜哥和晖哥会做玩具,还总带回来各种滴滴答答的电报机等新鲜玩意儿。 寿绍瑾被问得烦了,手里绞着帕子说:“你仔细长兄回来问你课业,背不出来今天你京城的烤鸭吃不上,竹板炒肉指定管饱儿!” 寿绍琛这才安定的坐一会儿,惶惶然看向喝茶的阿爷,阿爷笑说:“今日刚刚回来,风尘仆仆,又舟车劳顿的,你长姐也不许绍璋抖威风。” 闻言,绍琛这才安下心来,然而阿爷抿一口茶说:“长兄留给你的大字,一日一张可是得看着补补,不然不好过关。” 寿绍琛刚刚落地的心又悬起来。 寿绍瑾补刀说:“鹤童啊。你心心念念的烤鸭,怕是要变成煮鹤了……” 寿绍瑗听着妹妹吓唬阿琛,掩口小声对寿绍琛说:“焚琴煮鹤岂不是暴殄天物,阿姐这里有存货,你别怕,想来哥哥也不会一张一张看。” “小姐弟说什么悄悄话呢?”俞烨左手领着俞灿,右手领着俞昭,进来,笑着给寿老爷子行大礼:“给外爷请安,外爷福寿康宁!” 寿老爷子急忙去扶起俞烨,说:“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前些日子才做了手术动了刀,怎么还这般折腾,不听话!” 俞烨哄着寿老爷子坐下,斜眼看向寿绍璋说:“哪个耳报神胡说的!外爷莫信。” “信你这个凤妮子,还不把外爷骗的团团转。” “谁说不是呢,凤官儿啊,如今是来外爷家打秋风了!” 寿家舅舅舅母也前后脚到了,请安后,伺候寿老爷子的左管家带着众人给布置好小几和椅凳,和瓜果说:“老爷啊,就怕你们不来呢!见天儿的问,到哪儿了?” 众人笑。 老爷子打量这些孙男弟女们,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别提多开心了,一叠声说着摆饭。 大人一桌小孩子一桌,都是爱吃的鱼鱼和肉肉,俞灿吃得开心,寿绍琛见俞昭这个小兄弟来了,挤眉弄眼,桌子底下你踢我一下,我踢你一下,还是寿绍璋和俞曜回头看了几眼,两个人才消停不少。 饭桌上,寿老太爷问着俞烨上海安置和生意情况,俞曜国外学习生涯,还问着寿绍璋军旅生活,俞烨逼着俞曜,讲几个笑话,平时俞曜不善讲笑话,偶尔说出几个,众人皆开怀。 饭后茶点,寿老爷子招呼俞灿说:“我的小九爷呢?快来快来,到阿爷这里,让阿爷好好看看!” 这会子,俞灿才一改刚进门时的怕生,活络起来,甜甜叫着阿爷,叉手乖乖坐在阿爷怀里,等着阿爷喂小点心。 “灿灿,最近读什么书?” 俞灿答:“回阿爷,灿灿在学《论语》,大哥哥这几日还教了《孟子》。”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灿灿觉得学习之后有哪些收获?” 五岁的灿灿歪着脑袋想先生、长兄和大哥哥教的,然后说:“他们都是儒家,但不同,孔子仁且正直敦厚,所以孔曰‘一以贯之和有教无类’,孟子……孟子也仁,但是他更多的是义,舍身取义……” 寿老爷子鼓励的看着俞灿,随手给俞灿剥了一颗奶糖,俞烨本想制止,看着外爷兴致高,也没说什么,老爷子等着五岁的娃娃说下去:“说的真好,为什么他们会有不同呢?” 俞灿受到鼓励,嘴里含着糖,继续说:“大概是他们生活环境不一样,孔子那时候好一些,孟子那时候就诸侯打架,影响了心情,所以想法不同。 嗯,就是这样,大概,大概就和灿灿现在差不多,环境不同,心情不一样。虽然天津的家和这个家装饰很像,但灿灿在这个家,就能吃两颗糖,灿灿心情好,就能回答出阿爷的问题,要是平时大哥问,灿灿说不出这么多的。”俞灿一本正经。 沉默几秒,俞曜哑然失笑,众人都笑,俞灿一时涨红了脸,以为说错了。 寿老爷子开心抱着俞灿说:“诶呦,说得好啊,我们灿灿学会了心随境转,这学习的可不慢啊,阿琛你们几个可得进步啊,要不让妹妹赶上了,以后我们灿灿要学境随心变。” 提起学习,寿绍琛不敢抬头看寿绍璋,俞昭也低头故作“沉思”,孩子们心想,可别点名点到我。 晚上,寿绍琛在自己的小书房,点灯熬油,掰着手指头算哥哥离开了多久,每天一页大字的话,应该有多少张,左海凡憋着笑,带着书童给这个小少爷铺纸研墨。 寿绍瑾和寿绍瑗悄悄过来,送来几十张大字,俞昭作为好兄弟,自然不甘示弱,主动帮写,俞灿更是央着俞晖背着,去帮忙。 俞晖给俞灿披上小斗篷,苦笑:“你会写的字也就一箩筐,怎么帮忙?” 俞灿说:“谁说只有一箩筐,至少好几箩筐,反正阿琛哥欠下好多,我帮忙写个一两张,夹在里面,谁也看不出,晖哥你也帮忙。” 俞晖背着俞灿穿过小花园,往那边走,心想:这么多字迹放在一起,看不出的话,那可真得请医生供奉来看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