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瓶山开始修仙法》 第1章 我,陈玉楼,一心修仙! 民国初年。 常胜山。 作为天下三十六大山之一。 山上盗匪十数万,能人异士无数。 盗魁陈玉楼,更是湘阴地界真正的土皇帝。 他陈家,三代盗魁,统领天下绿林。 凡是常胜山三字招牌过路,纵然是外面那些割据一方、占山为王的军阀也要给几分薄面。 加上陈玉楼仗义疏财,义气当先,喜欢结交江湖英雄。 颇有点及时雨宋公明的意思。 只要跟绿林好汉沾点边,不管是江湖游侠,还是内外八门,谁不想进常胜山混口饭吃。 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过…… 最近这段时间。 准确的说是半年以来。 陈玉楼似乎对广交天下好汉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整天不是宅在家里。 就是找处竹海清泉、险峰奇崖,一待就是大半天。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此刻。 常胜山后山。 竹林外沿。 一袭红裙,大概二十出头的红姑娘,坐在石椅上,单手撑着下巴,一双美眸闪烁,不时望向竹海深处。 “你们说掌柜的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 “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她身侧。 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垂手而立。 足有两米多高。 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无比的压迫感。 这种人,放在几百年前,那就是冲锋陷阵,厮杀无敌的大将。 无论是谁,见到他,恐怕都会称赞一声好汉。 当然…… 要不是脸上那股憨厚的傻笑,将这种氛围破坏殆尽的话。 听到红姑娘问起。 昆仑只是挠了挠脑袋,并不说话。 他虽然天生神力,但智力却只相当于几岁孩童。 再加上,他的命都是总把头给的。 自然不会在背后腹诽。 “红姑,你就别难为昆仑了,要我说,掌柜的可能就是累了。” 很快,一道打趣声从身后传来。 那是个二十来岁,面黄肌瘦,一双眼睛里透着精明和圆滑的青年。 不是花玛拐还会有谁? “累了?” 红姑娘一怔,显然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你想啊,把头这些年带领卸岭众位兄弟,走南闯北,移山平丘,不到三十岁,便已经超越历代掌柜,成了天底下当之无愧的绿林魁首。” “这叫高处不胜寒。” “把头境界太高了,说了伱们也不懂。” 花玛拐摇头晃脑的道。 一副狗头军师的样子。 “切。” 红姑娘秀眉一挑。 懒得听他多说,只是将目光投向竹海深处。 此刻,山风拂过,将翠玉般的竹叶吹的哗啦作响,隐隐也勾勒出一道身穿青袍,盘膝而坐的高大身影来。 只见他双眼紧闭。 一双手交迭托在小腹之间。 随着他一呼一吸,两道细小如白练般的气流,在他口鼻之间来回流动。 ?ttkΛ n?co 阳光倾泻。 透过绿竹洒落在他身上。 为他顿时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呼—— 终于,不知道多久后。 他缓缓睁开眸子。 一缕精光乍现。 在他周身之外,更是隐隐有着一道道青芒缠绕。 让他本就俊朗无铸的脸看上去更是出尘。 “足足半年。” “这青木功第一层总算是成了!”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准确的说是陈羽,喃喃自语道。 半年前。 一觉醒来的他。 发现自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成为了陈玉楼。 一开始。 陈羽极为激动。 当年的他,对鬼吹灯如痴如醉,简直奉若神书。 前八卷后六卷,加上摸金河神鬼不语系列,可以说如数家珍。 做梦都想尝试下倒斗的滋味。 而且,陈家作为湘阴望族。 家财万贯。 最不缺的就是钱。 再加上坐着常胜山的第一把交椅。 手下能人无数。 暗地里还养着几股军阀势力。 就算是放在如今这个乱世,陈家也是安稳如山。 只要不沾赌和毒。 足够他三辈子都能过得逍遥快活了。 但…… 当他吸引完全部的记忆时。 才霍然发现,脑海里竟然多了一部青木功。 全名叫做《青木长生功》。 吸收天地灵气、凝灵种、铸青木真体,最终炼就长生不死之身。 修仙法啊。 陈羽当时就疯了。 能修仙,脑子进了水才会当什么盗魁。 说的再天花乱坠,不还是个山匪头子? 何况。 作为穿越者,陈羽比谁都清楚陈玉楼的下场。 在前往虫谷中时,被毒瘴之气熏瞎一双眼睛,自此常胜山树倒猢狲散,后半生只能隐居市井街头,替人算命为生。 虽然,陈玉楼也曾野心勃勃。 但滚滚大势。 又岂是常胜山那些土鸡瓦狗,以及暗中蓄养扶持的几个军阀有资格决定? 什么钱财权势、红颜美人。 最终也不过一堆枯骨。 唯有长生不死身,才是王道。 所以,陈羽没任何犹豫,将常胜山交给红姑娘打理,家里倒斗的营生,则是花玛拐负责。 至于那些前来投靠的江湖人。 陈羽更是一概不见。 什么阿猫阿狗。 也敢耽误我修仙? 他自己则是静心闭关,参悟青木功。 有意思的是。 从陈玉楼一段记忆中。 陈羽才知道,在他幼年时,因为根骨清奇,天赋惊人,被一个老道看中,带回深山修行。 学了不少武功和异术。 只可惜。 老道死的太早。 陈玉楼只能无奈下下山。 从老爹手上接过了卸岭魁首的位置。 有了这个基础,陈羽很快上手。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青木功的修行难度。 足足半年时间。 每日朝暮,打坐修行,吐纳青木灵气。 直到今日才勉强跨过门槛,踏入了第一层之境。 此刻。 随着他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一身气血,也如大潮归港,流入丹田,就此蛰伏。 但细听的话,还是能够隐隐察觉到一丝澎湃之声传出。 不多时。 当他从竹海一步步走出。 原本守在外面的三人立刻起身。 “掌柜的。” “总把头。” 陈玉楼只是摆摆手。 目光径直看向花玛拐。 “拐子,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见他问起。 花玛拐不敢有半点耽误。 双手抱拳,沉声回道。 “都查清楚了。” “把头您说的瓶山,就在苗疆深山,一个叫老熊岭的地方。” “不过……” 陈玉楼眉头微挑,“有话直说。” “总把头,那地方都是些夷人蛮子,对我们这些人恨之入……咳,很是抗拒,要去瓶山捞银摸金,怕不是件容易事啊。” “这你不用担心。” 陈玉楼摆摆手,神色沉静。 “拐子,你尽管去做准备,多叫些兄弟,要身手好懂功夫,那些烟客酒鬼,滥竽充数之辈,一个都不许带。” “三天后,出发瓶山!” 第2章 殃神崔老道? 第2章 殃神崔老道? 十天前。 闭关中的陈玉楼心有所感。 预知到青木功第一层即将突破。 于是当即将花玛拐叫来。 秘密吩咐他前往湘西地界探寻瓶山方位,而今终于有了消息。 作为穿越者。 他比谁都清楚,瓶山元代大墓中究竟藏了多少机缘。 归墟卦鼎、千年丹药、无眼鬼符、道门传承、六翅蜈蚣妖丹。 还有那面药壁上所生长的天灵地宝。 每一样,都对修行极有裨益。 在这些面前。 明器只能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只有真正踏入了修行,陈玉楼才知道,这些资源何等重要。 所以…… 放着瓶山那样一座大藏。 不去捞一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当然,这一次,前往瓶山的队伍里,只有他的心腹,没有罗老歪。 那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放在身边就是个祸害。 “是。” 听到这话。 虽然不明白总把头为何一定坚持要去什么瓶山。 但对陈玉楼奉若神明的两人,没有任何犹豫,当即领命就准备离去。 “红姑留一下。” 见三人转身。 陈玉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是,掌柜的。” 红姑娘一怔,点点头,站在了原地。 等昆仑和花玛拐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中。 陈玉楼这才开口。 “红姑,你常在江湖走动,可曾见识过奇人?” “奇人?” 红姑娘眸光闪烁。 想了想,忽然歪着脑袋笑了笑。 “掌柜的,山上奇人不是多的很吗?” 闻言。 陈玉楼难得老脸一红。 这些年里。 不少打着奇人异辈幌子的家伙,跑来投靠他混吃混喝。 什么画符镇妖、真血破邪、五鬼搬运、赶尸养鬼。 以往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乱世当中,人命如草。 混口饭吃而已,还没到打生打死的地步。 就是扩充常胜山势力了。 红姑娘对那些人嗤之以鼻,眼下言语里,显然有着几分打趣。 “我说的是有真本事的能人。” “山上那些就算了。” 陈玉楼摆摆手。 眼中尴尬一闪而逝。 “我小时候倒是见过一位,但我也不分辨不出来是不是江湖骗子。” 见掌柜的神情严肃。 不像是开玩笑。 红姑娘也收起了嬉笑。 目光里闪过一丝回忆之色。 “哦,快说说看。” “应该还是十多年前,我家还没在上海滩落脚,戏班走南闯北,四处给人表演。” “我记得,那是个大雪天,我们到了津门,被一个商行大老板请去表演,等台子搭起来,吸引了好多街坊跑去看热闹。” “我年纪最小,又闲不住,四处乱跑。” “结果因为人太多,我被挤到了最外边,迷了路,幸好碰上个老道士。” “他问我是谁家小孩,又吩咐我别乱跑,就在他身边待着,等看完了戏,再送我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没走,就挨着他站着。” “他穿着一身老旧道袍,也不落座,就远远站在雪中看戏,但奇怪的是……漫天大雪,落到他头上的时候,就会自动分开。” “而且,他身边就像火炉一样,寒冬腊月的天气,我竟然一点也察觉不到冷。” “一直到戏结束,他才将我送去后台,交给我爹娘。” 听着她娓娓道来。 陈玉楼眼神愈发通透。 片雪不沾身! 他好歹也是江湖中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这绝不是俗世武功能够达到的层次。 “可知道那老道名号?” “临走时,我爹问了,他只说姓崔,就是个行走江湖的火居道人。” 咕咚—— 简单几个字,落在陈玉楼耳中,却不次于惊雷一般。 姓崔,火居道! 他脑海里瞬间蹦出一道人影。 天津卫、四神三妖,降妖伏魔崔老道。 所以…… 这世界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不仅仅是鬼吹灯,还融合了河神、傩神、三妖? 而且,红姑娘所言不虚的话。 这天下修仙的不知道还没有,但修道者绝对不少。 有崔老道,那就必然有龙虎山、五雷殿,以及……鬼门天书。 一时间,陈玉楼更是心动。 青木功作为养生之法,虽然能直抵长生大道。 但在对战厮杀上,还是差了些。 他之前想的是让红姑娘,帮忙弄些江湖武道秘籍。 但如今看来,既然有修道者,那还要什么武功,学几手道门修行法不香么? “掌柜的?” 见他忽然沉默。 红姑娘不禁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但陈玉楼现在满脑子都是龙虎山、鬼门天书,甚至茅山道法,完全陷入失神。 “算了……” 红姑娘倒没多想。 主要这半年来,陈玉楼经常如此。 一旦入定,根本不知时间流逝。 她背着手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不过略显无聊的她,一双眼睛忍不住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从十四岁上山。 转眼间已经过去十年。 当年灭了仇人满门后,她曾立誓此生不嫁。 纵然身在土匪窝里。 被多少人追求。 红姑娘也从未动过心。 但眼下…… 看着掌柜的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庞,她一双眼眸里,却是忍不住闪过一丝羞涩。 在一起共事十年。 这张脸、这道身影,她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 但却从未像今日一样。 让她蓦然心动。 不知觉间,明媚的脸颊上,已经攀上一抹红霞。 “红姑?” “喂,该回去了。” 不知道多久后。 一道声音将她惊醒。 红姑娘恍然回神,看着掌柜的疑惑地眼神,她眼底不禁闪过一丝乱色。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女孩子心思,陈玉楼也懒得深究。 招呼了声,便负手往山下漫步走去。 “哦……” 红姑娘赶忙跟上,只是,脸颊上那抹绯红却是迟迟没能散去。 …… 转眼间。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一大早。 山脚下一行人,早已经集结完毕。 只见他们一个个神色肃然,目光湛湛,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江湖经验丰富的好手。 马背上驮着大包小包,负重不少。 都是陈玉楼吩咐,他们提前准备好的下斗之物。 最前方三人。 赫然就是昆仑、红姑娘以及花玛拐。 不多时。 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出现。 行走在山路之间,气息绵长,一动一静之间,仿佛与山石草木融为一体。 “掌柜的。” “总把头!” 见他出现。 众人齐声高呼。 陈玉楼则是走到一匹白马外,一跃翻身而起,稳稳坐在马背上。 “出发!” 第3章 古庙义庄 站僵女尸 第3章 古庙义庄 站僵女尸 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 打破山林里的幽静,也惊醒飞鸟虫兽无数。 从常胜山一路往西出发。 大概需要一天半时间,才能抵达瓶山。 这三天里,陈玉楼除了例行打坐修行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梳理剧情。 作为穿越者。 他虽然有着先知先觉。 但瓶山毕竟不同他处。 作为历代皇家炼丹之地,从先秦开始,便有术士往来于此。 到了两宋时代。 瓶山地位更是超然。 道观深宫、楼阁宝殿,长生烛火、飘渺如仙人洞府。 无数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往瓶山搬运。 只求能够炼成一枚长生不老丹。 可惜。 到了元代。 这处炼丹宝地,被毁于一旦。 成了一处将军大墓。 千年下来,瓶山之中机关暗藏、陷阱遍地,加上几千年渗入地下的丹毒,养出毒虫无数。 地气涌动化作雾瘴。 可谓凶险重重。 小心无大错。 陈玉楼自然不敢轻视。 一天时间悄然而过。 转眼间。 天色将暗。 漫天云霞,将整个天地都染得一片火红。 “掌柜的,打听清楚了,前边山里有两座苗寨,分别叫做南寨和北寨,夷汉共居,不像老苗人那么排外,要不……” 花玛拐带着两个伙计,去而复返。 他们作为开路先锋。 这一路披荆斩棘,翻山过水。 此刻,坐在马背上,花玛拐双手抱拳,一双眼睛里透着期待。 陈玉楼一看就明白了。 这小子分明就是想进苗寨过夜。 一天下来,除了偶尔休整,几乎就没停过。 就算人撑得住。 马也受不了。 找个寨子住下,还能有口热乎饭吃。 “寨子就不进了。” “山民规矩,不留外人过夜,去了也是白去。” 陈玉楼摇摇头。 目光眺望深山。 眼下他们已经跨过了猛洞河,进入了老熊岭地界。 山势重峦,层层迭迭。 真是一望无尽。 不过,极远处的天边,似乎还能隐隐看到一座摩天接地的高山,形如一座倒垂的古瓶。 应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那边应该有座义庄吧?” 伸手朝瓶山方向指了指。 “……对,掌柜的。” “那就赶去义庄过夜。” 既然掌柜的发话了。 自然没人反对。 当即,一行人继续赶路,借着昏暗的天光一路奔袭。 在残阳落去。 天光尽散、夜幕笼罩的那会。 他们终于抵达了义庄所在。 两侧山势起伏,形成一条狭长的山谷。 义庄就建在其中。 远远看去。 庄子已经破败不堪,断墙残垣,正殿的歇山顶都塌了半边。 不过还能隐隐看出山神庙的形式。 “拐子,去叫门。” 陈玉楼一扯缰绳,吁了一声,身下白马瞬间止步。 他这匹马其实大有来头。 出自黔南养龙坑,又因为生性烈如火龙,所以取名龙驹。 再往前几十年。 那可是专供御前。 这年头交通不便,出行全靠车马船舶。 更别说苗疆老熊岭,本就是山势连绵,崎岖难行。 自古以来,除了那些行商,几乎鲜有人迹。 最起码不用步行。 要不然这一望无际的深山老林,腿都要走断。 “是,掌柜的。” 花玛拐翻身下马。 他们这些卸岭盗众,吃的就是死人饭。 以往出去倒斗摸金。 什么样的地方没睡过? 乱葬岗、死人棺材、裹尸的竹席。 天为被地作床。 眼一闭管他神神鬼鬼。 但眼下看着那座义庄,寒月冷星下,一群该死的蝙蝠在半空飞舞,掉了漆的木门,被山风一吹,顿时传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花玛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怵。 但掌柜的以及卸岭兄弟就在后边看着。 他只能打起精神,一咬牙,快步穿过石阶,走到门前,抓起门环用力敲了几下。 哐当哐当。 一连撞了几下。 义庄里仍旧是寂静一片。 毫无回应。 花玛拐不禁有些奇怪。 前段时日,他带兄弟们前来探路时,明明跟山民问清楚了。 义庄里住了个耗子二姑。 这个点,总不该就睡了。 想了想,花玛拐推门的手一用力,嘎吱声里,木门被他一下推开。 探头往里看去。 桌上一盏残灯如豆,被门外风一吹,差点就要熄灭。 不过,借着微弱的烛火,花玛拐还是看清了殿内情形。 只见不大的地方,横七竖八,足足搁了七八口棺材。 屋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阴郁积沉。 花玛拐祖上就是仵作出身。 跟死人打交道的时间,比活人还多。 这下见到棺材,他心里反而平静了不少。 转身走到门口。 冲着一帮人嚷道。 “掌柜的,没事了。” 他脸上露出笑意。 但此刻马背上的陈玉楼,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沉凝。 这义庄可不是什么太平场所。 古狸碑,一老一小,那两头野狸子就在此地不远。 借着淫祀邪祭。 百十年来。 不知道残杀了多少过路行商。 而陈玉楼之所以坚持要来义庄。 就是冲着它们来的。 几百年的山精野怪,说不定已经凝结了妖丹。 那可是炼丹的好东西。 可遇不可求。 陈玉楼又怎么会错过? “进庄。” 念及至此,陈玉楼神色恢复平静。 只是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后一个伙计。 然后带着昆仑和红姑娘,往义庄里走去。 等跨过大门。 花玛拐正在烧香。 他是仵作出身,为人迷信,向来逢山拜山,过水拜水。 供桌上除了一盏残灯外。 还有一座落满灰尘的牌位。 隐隐还能看到白、老几个字。 陈玉楼心知肚明,这座古庙,本来就是苗疆山民,用来祭祀古狸碑那只老狸精所在。 只不过。 几百年过去。 古庙坍塌,香火断绝。 加上往来死去的行商无地安葬,这座山神庙便改成了义庄。 不用陈玉楼吩咐。 一帮卸岭群盗,就已经迅速将庙殿内外简单清扫了一遍。 又取出风灯挂上。 原本幽深阴沉的义庄,顿时通透如昼。 中庭隔院里。 也生起了火堆。 花玛拐带着几个人四下转了转,后院偏房大都已经坍塌,只剩下一间勉强能住。 他举着烛火,一脸兴奋的推门进去。 只是…… 刚一进门。 一张苍白如纸,容貌丑陋,五官紧凑如鼠的女尸,便迎面凑了上来。 阴风呼啸、死气冲天。 花玛拐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猝不及防下。 整个人吓得心头一颤,差点瘫倒在地。 “掌柜的,快来,这他奶奶的老鼠成精了。” 第4章 偷尸的贼猫 第4章 偷尸的贼猫 与此同时。 陈玉楼还在前面主殿。 供桌已经简单扫过。 那张木牌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和他猜测的一般无二。 ——供奉瓶山白老太君尊神之位。 只是那尊神二字。 却是怎么看怎么讽刺。 陈玉楼不禁一声冷哼。 区区一头山精野怪,也敢以尊神自居。 实在是可笑至极。 昆仑沉默着站在一旁。 他并不知道掌柜的在笑什么。 但想来掌柜的总有自己的道理。 此刻,他并未闲着,一双眼神犹如火炬,不时扫过四周。 尤其是旁边那一口口棺材。 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身形时刻绷着,就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大弓,一旦有危险,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 花玛拐的惊呼声传来。 一下打破夜色下义庄的寂静。 听到动静,昆仑眉头不禁一皱,脸上露出急躁。 但他不会说话。 只是冲着陈玉楼嗯嗯啊啊了几声。 “慌什么?” “这么多弟兄在,他还能出事不成?” 从牌位上收回目光,陈玉楼瞥了他一眼笑道。 不过嘴上这么说。 心头却是忍不住一动。 来了! 他之所以留在此处,就是为了此刻。 昆仑心性淳朴。 在他心里,偌大的常胜山上,除了总把头以外,也就红姑娘和花玛拐两个朋友。 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之辈。 听到这话。 昆仑不禁痴笑着挠了挠头。 不过身体比嘴巴诚实。 迫不及待的转身往后院大步赶去。 却没察觉到。 落在身后的陈玉楼,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似笑非笑的往房梁上扫了一眼。 借着供桌上昏暗的烛光。 隐隐还能看到阴影中,似乎飘着一道诡异的黑影。 等两人一前一后赶到。 卸岭群盗已经将偏房围得水泄不通。 “掌柜的。” “总把头。” 见他出现,人群里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借着熊熊火光,陈玉楼一眼就看到,那扇门后立着一具直挺挺的尸体。 被白布蒙着。 头顶竖着一块灵牌。 身前一盏命灯,已经烧得残火如豆。 在夜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一个死人,就把你小子吓成这样?” 走到花玛拐跟前。 他似乎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站在原地,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苍白,不见半点血色。 陈玉楼忍不住笑骂道。 “掌柜的,您是没看到……奶奶的,那就是头老鼠精。” 听到他来了。 花玛拐心头不由一定。 随即指着门上那具死尸,一脸受伤的解释道。 他家几代人做的都是仵作营生。 只不过,到了他这一辈,兵荒马乱,无奈下才落草为寇。 见过的死人,比寻常人吃过的饭都多。 怎么可能会怕? 他觉得掌柜的这是在门缝里看人,把他给看扁了。 “老鼠精又如何?” “死了还能活过来不成?” 花玛拐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正,掌柜的您看一眼就知道了。” 说着。 他快步上前。 硬着头皮将尸体上那块白布用力扯下。 哗啦声中,一具诡异难言的女尸,瞬间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群盗。 一看女尸长相,顿时吓得脸色大变。 “他奶奶的,还真是老鼠成精。” “这他娘是个妖怪吧,哪有人能长成这幅鬼样子?” 只见门案上的女尸,皮肤干枯,毫无血色,五官极其紧凑,仿佛胡乱的堆在一起,偏偏她那张脸又尖又长。 活脱脱就是一头成了人形的老鼠精。 这年头。 民间奇闻、乡野鬼怪之说流传甚广。 加之身处苗疆。 这地方自古就与外界不通。 赶尸、下蛊、落花洞女,种种诡异,更是为它无形的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最关键的是。 眼下他们落脚的地方又是义庄。 身边不是棺材就是死人。 谁能不胡思乱想? 就是红姑娘,听到那些话,脸庞都忍不住微微一白。 反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直到掌心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触感。 她内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嚷什么?” “没见过死人是吧?” 忽然间。 一道冷喝声响起。 “说出去不得让江湖上笑话?” 陈玉楼目光扫过,一帮卸岭盗众立马闭嘴。 “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一时间。 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只剩下昆仑、花玛拐以及红姑娘三人。 “掌柜的,不让弟兄们拖出去烧了吗?” 眼看众人一哄而散。 花玛拐还是有些不甘心。 “烧个屁。” 陈玉楼眼睛一瞪。 把死尸烧了,他拿什么来钓鱼? “……” 被无缘无故骂了一顿。 花玛拐更是迷糊。 门上的死尸嘴唇青紫,双眼泛黑,显然是中毒而死。 这么热的天。 不及时烧掉的话,很容易会引发疫病。 见他目露茫然,陈玉楼一巴掌拍过去,“再不走,别人可就走了。” 一听这话。 脑子灵活的花玛拐顿时回过点味来。 红姑娘更是下意识抬头。 “别看,直接走。” 陈玉楼不动声色,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随后径直转身,朝着前院而去。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两人要是再不明白,这么多年的江湖也就白混了。 当即拽着不明所以的昆仑跟了上去。 转眼间。 后院里再度沉寂下来。 只有山风呼啸,冷月寒星,寂静无声的有些渗人。 啪嗒—— 片刻后。 一道黑影忽然从墙头纵身跳下。 落地声几乎微不可闻。 “……野猫?” 隔墙处。 透过缝隙看到这一幕的花玛拐,眼睛一下瞪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借着熹微的月色。 他清楚的看到,那黑影根本就是一头瘸了腿的老猫。 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长的贼眉鼠眼,一脸奸猾。 四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无人后。 很快,它那双眼睛就落在了门板那具死尸身上。 眼神贪婪。 嘴角口水直流。 “这……” “掌柜的!” 一看这幅情形,花玛拐哪还能不明白。 他奶奶的,这贼猫分明就是冲着那具死尸来的。 但不等他说完。 准备多时的陈玉楼,运气提劲,反手一甩。 刹那间。 一道寒光划破夜色。 朝着那头老猫狠狠刺去。 铮—— 老猫已经扑向了耗子二姑脸上,察觉到身后的破空声,身形竟是在半空一个腾挪跃动,堪堪避开这一击。 小神锋铮的一下插进门板。 不过虽然避开。 那头老猫也受到惊吓,回头一看,四人已经杀气腾腾的围了过来。 它毫不迟疑的纵身而起,一溜烟似顺着墙缝逃远。 眨眼间。 便融入茫茫夜色中。 几人还在可惜,陈玉楼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惊喜。 一把拔出没入门内的小神锋,沉声喝道。 “追上去!” 第5章 古狸碑黄妖 第5章 古狸碑黄妖 夜色下。 一轮寒月高挂。 四周山林古树参差,盘根虬结,山鸟夜宿枝头,虫孑鸣动。 隐隐间,还能听到极远处,不时传来几道不知名的野兽叫声。 一行四人,远远跟着那头老猫。 在深山老林左拐右绕。 陈玉楼虽然一身长袍,看似一个文弱的教书先生。 但此刻追逐中,他却一马当先。 气机绵长。 呼吸平稳。 双眸恍若一座古井,悠然宁静,丝毫不见慌乱之意。 和气都喘不上来,满头大汗的花玛拐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掌……掌柜的。” “等等我。” 眼看三人一步不停,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 很快就落到了后边的花玛拐,顿时一脸焦急。 此刻的他,双手撑着膝盖,半俯着腰,只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 简单呼口气,胸腔下都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不行,你就回义庄等着。” 陈玉楼头都没回。 花玛拐虽然上山多年。 但多是扮演狗头军师的角色。 身体素质完全比不上那些卸岭盗众。 更何况眼下三人。 不说他自己。 陈家三代盗魁,往前数多少辈人就是混江湖出身。 凡是嫡子。 自小就要练武,打熬筋骨。 到了陈玉楼这一代,陈家一脉单传,希望更是全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 文要学四书五经,武有陈家祖传拳法和轻功。 每日清早,站桩练拳,日落时分,还要负重打磨。 到了夜里再用名贵草药沐浴。 常年以往,一日不断。 就是为了脱胎换骨。 如刚才追踪老猫的一路上,他步履轻盈,就是陈家祖传的揽燕尾轻身法门。 七八岁后又被带入深山修道,更是被他修得几分洗髓伐毛的异象。 看似文弱,实则根基打得无比扎实。 要不然,真当一介书生,能镇得住十数万山匪大盗? 那帮人可不是易于之辈。 或多多少,手上都沾着人命鲜血。 红姑娘出身月亮门,十四岁那年,因为天生丽质,被一上海滩的权贵看上。 但她性情刚烈,誓死不从。 因而得罪那位权贵。 导致月亮门一夜被烧,父亲惨死。 才十几岁的她,竟是提刀登门,怒杀仇人满门。 之后才上的常胜山落草。 至于昆仑,那更是天生神力,灵活比肩猿猴。 从小在山里长大。 如同野人。 眼下进了山,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放虎归山。 “别……” “掌柜的等我。” 一听这话,花玛拐更是心急如焚。 被那头老猫领着,眼下他根本不知身处何地,放眼望去,四周古树参天,阴风阵阵,越看越是渗人。 这他一个人回去。 万一遇到猛虎野兽。 岂不是羊入虎口? 深吸了口气,花玛拐继续追了上去。 不多时。 等他拨好不容易从灌木里钻出来。 才发现,掌柜的三人站在一株古树阴影下。 一开始还以为是跟丢了。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几分不对。 虽然只能看到三人的侧脸,但那张古怪惊疑的面容却是藏不住的。 “什么情况?” 花玛拐心里跟被猫挠过一样。 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顺着三人目光探头望去。 透过树缝间洒落的熹微月光,只见古树前方竟然是片坟地。 入眼所及,不是残碑断石,就是荒草坟茔。 林子深处云遮雾绕,隐隐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掌柜……” 花玛拐眉头紧皱,刚想开口问问。 但下一刻,他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 瞳孔忍不住狠狠一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坟地深处,古树之间。 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碑头上还压着几块瓦片。 看上去有点像墓门或者寺庙古观的牌楼。 要只是这些,花玛拐还不会惊叹至此。 让他心神颤栗的是。 那头被他们也一路追杀的花皮老猫,此刻就蜷缩着趴在地上,不停的朝那块石碑拼命磕头。 那张脸上,再没有之前的奸猾狡诈。 只剩下一抹浓浓的恐惧。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形如鬼泣,渐渐盖过四周的风啸,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这……” 花玛拐也算是老江湖了。 这辈子走南闯北,奇闻诡异见过不少。 但眼前这一幕,他却是闻所未闻。 一时间,看着那头旁若无人,呜呜求饶的老猫,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气,从后脚跟直冲大椎骨。 “撞邪了?” 这会。 不仅是他。 红姑娘也忍不住喃喃道。 眼前这一切实在太过诡异。 要知道,这一路追来。 那老猫可不像怕生的玩意,相反,因为常年在山里待着,养成了奸猾透顶,凶神恶煞的性格。 之前几次,被追狠了,它直接转身冲着他们龇牙咧嘴。 那副凶狠劲,几乎就差要吃人了。 现在却浑身颤抖。 前后表现未免相差太大? 这年头,神鬼之说仍旧大行其道。 就说湘西那边,还有不少人家,供奉着各路神明。 比白老太君好不到哪去。 都是些淫祠邪祭。 凡是遇到无法解释的怪事,神婆都会推说撞了邪煞。 所以,她第一反应,那老猫是不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看也像。” “掌柜的你说呢?” 花玛拐心里正慌着呢,一听她这话,立刻点头附和道。 一出口,他眼睛转了转,下意识落在了掌柜的身上。 掌柜见多识广,学富五车,说不定知道来由。 “撞没撞邪不知道。” “不过,石碑后那玩意我看着就挺邪。” 陈玉楼摇头一笑。 语气里却没几分笑意。 相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 “石碑?” 准确捕捉到他话里这个关键词。 红姑娘和花玛拐不禁相视一眼。 然后齐齐回头。 目光越过地上那头老猫,看向石碑后方。 此刻月上枝头。 月色洒在林中吞吐不定的夜雾上,使得石碑那一块空地,就像是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模糊的视线,渐渐明晰。 随后。 两团绿莹莹的鬼火,突兀的在妖雾中浮现。 就像是飘在了半空。 两人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鬼火,分明就是一双眼珠子。 一头巴掌大,毛色灰黄,像只鼬鼠般的野狸子,跟个人一样端坐在石碑顶上,满脸奸笑的盯着地上那头老猫。 看到那鬼东西的一瞬间。 红姑娘和花玛拐。 几乎是异口同音,惊呼出声。 “黄妖?” 求几张推荐票 第6章 陈某等你多时了! 第6章 陈某等你多时了! 狐鼬黄皮子之物。 因为深通人性,一直被视为不祥之物。 自古以来,关于它们成精害人的传闻更是不可计数。 而在湘西一带,它们有个共同的称呼——黄妖。 此刻,那头忽然冒出来的野狸子,满脸阴冷,鬼气森森。 碧绿的眼招子里充满了死亡的不祥气息,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邪异力量。 蹲坐在石碑上。 却给人一种被鬼魅盯上的感觉。 花玛拐额头上冷汗,刷的一下就渗了出来。 他向来迷信,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最是敬畏。 只觉得那头黄妖,说不出的邪门。 “掌……掌柜的,咱还是回吧。” “听说招惹了黄妖,轻则重病卧床,重则被吸干一身阳气而死。” 避开那双鬼火般的眼睛。 花玛拐强忍着恐惧。 “回?” “这种热闹,一般人可见不到。” 陈玉楼负手而立。 站在树阴下。 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中。 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深邃如同星空,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的道。 “这……这热闹,咱还是别凑了。” “掌柜的,那玩意邪门的很,万一撞身,可就坏了。” 花玛拐还在劝说。 但陈玉楼却丝毫没有行动的意思。 搞笑呢? 他大半夜来这鬼地方。 就是冲着两头野狸精来的。 现在回去,不是白跑一趟? “行了,你小子直接说怕了就是,我们又不会笑话你,是不是,昆仑?” 见他还想劝说。 陈玉楼果断在他开口之前打断。 虽说不会笑话。 但言语之外的打趣却是溢于言表。 昆仑也是愣了下,显然没想到掌柜的会说到自己。 下意识挠了挠头。 倒是红姑娘,没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 花玛拐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结巴的辩解道。 “谁,谁怕了。” “掌柜的,我这也是……” 陈玉楼拍了拍他肩膀,“知道你是为大家着想。” “不过,今晚这场机遇,可遇不可求。” “机遇?” 花玛拐懵了。 一脸错愕的抬起头。 黄妖那等邪煞之物。 怎么说都跟机缘两个字不沾边吧? 但陈玉楼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已经回过头,目光遥遥望向古狸碑。 此刻。 那头小狸子已经从石碑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围在老猫身边,来回转了转。 一张脸上满是阴恻恻的笑。 像是在打量一盘肉菜。 不时还会抬起爪子,在它脑袋上敲上几下。 而那头瘸腿老猫,根本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整个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叫声也愈发凄厉哀怨。 “它这是干啥?” 红姑娘看的一头雾水。 只觉得那小东西真是奇了。 还没老猫一半大,竟然能将它当狗一样戏弄。 “血食。” 陈玉楼轻声道。 简单两个字,却让人莫名的觉得一阵发憷。 果然。 话音才落。 那头小狸子似乎戏弄够了。 低头伸出舌头,在老猫腹部上来回舔过。 也不知道它那舌头怎么长的,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眨眼间,老猫腹部的猫毛就被褪的一干二净。 老猫则是一动不动。 肚皮朝天的躺在地上。 这幅情形。 落在花玛拐三人眼里,更是诡异万分。 那头瘸腿老猫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睛里绝望之色越发浓烈,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小狸子却丝毫不加理会。 只是抬起锋利的爪子。 在它腹部轻轻……一划。 嗤啦—— 就像是裁纸的动静。 瘸腿老猫肚子上瞬间出现一道猩红的血线。 血水往外渗出。 看到这一幕,小狸子不禁舔了舔舌头,脸上露出贪婪。 和先前在后院。 老猫看耗子二姑尸体的眼神如出一辙。 下一刻。 几人就看到它,猛地趴到老猫腹部,大口大口的吸食鲜血。 那头老猫这会还没断气。 剧痛刺激下,尾巴和腿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这……” 虽然掌柜的早有预言。 但亲眼看到这一幕。 还是让红姑娘心头一颤。 那小狸子实在邪性,全程下来,几乎什么都没做,那头老猫根本就是任由它摆布。 她好几次生出冲动。 想要拔出飞刀,一刀结果了那头黄妖。 但看着身前那道高大身影。 目光淡然,神态平静,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也只好压下冲动,静观其变。 等了片刻。 那头小狸子终于吃饱了。 瘸腿老猫也彻底没了气息。 抬起爪子,低头将它腹部掀开,拽着肠子,一节一节往外拖出。 小心的放在旁边一块瓦片上。 就像是做了个拼盘。 等做完这一切,它才转身,往石碑后的妖雾中走去。 见此情形,红姑娘和花玛拐不禁面面相觑。 完全猜不到它到底要做什么。 “掌柜的,要不要……” 红姑娘有些按捺不住。 但陈玉楼只是摇了摇头,“急什么,大戏还没来呢。” 闻言,红姑娘先是一愣。 但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没片刻钟。 笼罩在坟地上的妖雾,流动速度忽然变得快速起来。 同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仿佛……有什么人,正从雾气深处走来。 咕咚—— 花玛拐和红姑娘下意识屏住呼吸。 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团雾气。 四周空气仿佛都陷入凝滞。 连向来憨厚的昆仑,这会也察觉到不对劲,呼吸声都放低了不少。 至于陈玉楼。 无人看到的方向。 他那张出尘的脸上,透着一抹前所未有的冷峻。 终于。 雾气分开。 三人下意识看去,但就这一眼,三个人瞬间僵住。 仿佛撞了鬼一样,满脸的惊恐不安。 只见一个还没腰高的老太婆,骑着一头白驴缓缓走出。 头戴一顶白帽,身穿凶服,手里戳着一根树枝,一脸不阴不阳的怪笑。 之前那头消失的小狸子。 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边。 指着地上那盘肠子,吱吱呜呜的说着什么。 老太婆吸了吸鼻子。 脸上露出满意,然后一招手,那根肠子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飞到了跟前。 她张口一下咬着。 顿时间。 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便在林间响起。 红姑娘三人看得头皮发麻。 浑身发寒。 只觉得这一幕,比民间传闻里那些山野精怪害人的故事,还要恐怖无数倍。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这他娘分明就是一头成了精的老狸精。 但不等他们开口。 一道如雷般的冷喝声,骤然在山林中炸开。 “老妖婆,陈某等伱多时了!” 求推荐票推荐票,求求了 第7章 白老太君就这点道行? 第7章 白老太君就这点道行? 轰! 那道声音来的太过突然。 谁也没有想到。 满脑子都是逃走的花玛拐,更是一下愣住,艰难的扭过头,目光最终落在了那道削瘦挺拔的背影上。 ‘咕咚’ 重重咽了下口水。 此刻的他,满脸的不敢置信。 天老爷。 掌柜的怕不是被邪诡上身了? 那可是头化了形的大妖啊。 民间传闻里,诡异称邪、污秽为煞,成形者为妖,不入流者只能称为精怪。 之前那头小狸子,虽然邪门,不过毫无人形,口不能言。 顶多只能算是山精之流。 但…… 眼下那个骑驴的老太婆不同啊。 瘦如枯骨,满脸奸邪之相,看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绝对非妖即鬼。 不仅是他。 红姑娘也是瞪大一双眼睛。 平日里明媚动人的脸上,也透着几分愕然不解。 掌柜的不是说来看戏。 这架势,怎么还要动手? 猎兽她见过。 猎妖绝对是头一次。 “还愣着做什么?” “替我掠阵!” 陈玉楼一步从阴影中走出。 清冷的月光落下。 衬托的他更是出尘。 只不过,那双清澈的眼神里,此刻却是冷冽如冰。 从决定入瓶山,盗取大藏的那一刻起。 古狸碑这两头野狸子,就已经被他盯上。 尤其是白老太君,盘踞在此几百年,害了不知道多少人命。 最关键的是。 这种吞吐日精月华的精怪。 一身上下全是宝贝。 内含妖丹、血可驱邪,骨头晒干打磨成粉还能入药。 “啊?” 花玛拐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中。 红姑娘倒是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暗器。 反而是向来痴愚的昆仑。 在陈玉楼声音落下的刹那,整个人便冲了出去。 咚咚咚—— 随着他大步踏过,地面震动,仿佛山崩地裂一般。 一张脸上,不见半点憨容。 如同一头被激怒了的熊瞎子,凶神恶煞,气势骇人。 “拐子,你南我北。” “动手!” 红姑娘终于反应过来。 飞快扔下一句话。 人已经纵步而出。 速度快的惊人。 流动的妖雾中,只能看见一袭红裙上下翻飞,犹如志怪小说中的红衣鬼魅。 转眼间。 她便绕过几株古树,出现在了石碑一侧,左手微微曲握,掌心里赫然藏着一把飞刀。 昆仑看似笨重。 实则速度丝毫不慢。 躬身沉马,一脚踏下,整个人恍若一块山石,站在石碑后方,将那一对野狸子的后路断死。 “娘的,拼了。” 见此情形。 花玛拐也不敢耽误。 他很清楚一件事。 一行四人里,他可以死,红姑娘和昆仑都可以舍弃,唯独掌柜的不能出事。 他一人身系常胜山十多万弟兄的身家性命。 绝不能出一点篓子。 咬着牙,花玛拐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手指长的短刀。 样式和陈玉楼的小神锋,以及红姑娘的飞刀都不太同。 刀口窄而狭长。 偏偏刀顶又细又尖。 刀子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养的不错,刀刃打磨的锋利无比。 那其实是他家祖传下来。 专门用来验尸,江湖上极其少见。 花玛拐身手一般,平时就将验尸刀带着防身,算是保命的底牌,轻易不会示人。 眼下也是被逼急了。 一头老妖,一头山精。 总不能就这么赤手空拳冲上去。 当然,还有一点,民间传闻,杀猪刀能镇邪煞,他家祖传的这把验尸刀,破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对付这等邪物。 总应该有点用处的吧。 紧握验尸刀,花玛拐迅速站位。 很快。 一行三人,便将两头野狸子重重围住。 左右后路尽数封死。 见此情形,陈玉楼微微点头。 今晚这场猎妖之战。 来之前他已经在脑海里推演过许多次。 至少到眼下为止。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记住了,千万别看它的眼睛。” “这老妖婆邪门的很,小心着了道。” “是。” 闻言。 三人心头不禁一凛。 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听过,黄妖害人的传闻。 据说它们一双眼睛,能够沟通阴阳,被它看上一眼,立刻就会被勾了魂魄。 .ttk an .¢o 再想到刚才那头瘸腿老猫的惨状。 三人哪还不懂。 老猫分明就是被那头野狸子给迷住了。 避开视线,又暗自咬紧舌尖。 以防不慎中招,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强行清醒过来。 “咦……” 石碑前,骑在驴背上的老狸子。 面对三人围攻之势,神色间丝毫不见慌乱。 慢条斯理的将最后一点肠子吞下。 这才抬头,一双阴恻恻的眼神,望向陈玉楼。 只是…… 让它诧异的是。 屡试不爽的摄魂术,此刻竟然失去了效果。 那小子仍旧一脸平静,眼神通透。 哪有半点中招的迹象。 老狸子不禁发出一道轻咦声。 下意识的它又催动妖气,一双眼睛瞬间变得碧绿。 雾气中,仿佛飘荡起了两团鬼火。 但……陈玉楼仍旧是一脸淡然的对视着。 老狸子怎么会懂。 他出生时,因为兵灾,一家人四处逃难,最后是在一座暗无天日的地宫里出生。 天生练就一双夜眼。 修行青木功后。 又每日用青木灵气蕴养双眼。 如今,眼如幽潭,百邪不惧。 别说区区一头老狸子,就是瓶山下那头六翅蜈蚣都是枉然。 “白老太君就这点道行?” “嗯?” 试探过老狸子手段。 陈玉楼心里有底,冷冷笑道。 白……白老太君? 这几个字一出。 不仅是老狸子自己,连一旁掠阵的红姑娘和花玛拐都是满脸惊讶。 尤其是花玛拐。 刚才在义庄。 还是他亲手擦拭的牌位。 白老太君尊神之位几个字还历历在目。 不是。 山神庙供奉的白老太君是头山妖? 这他娘怎么可能? 一时间,他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被一口道破真身的老狸子,这会也再没了之前的淡然自若。 枯树皮般的脸上满是慌乱。 这是它最大的秘密。 淫祠邪庙,血食香火,城狐社鼠、枯骨无数,方才有了今天一日。 要不然,它一头野狸子,凭什么盗取天机,活上几百年之久。 “你……究竟是谁?” 老狸子双眼泛黑,脸上枯皮涌动,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刺耳的怪叫。 “我?” 陈玉楼缓缓收起笑容。 夜色下,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庞上,骤然浮现出一缕无形无尽的青光。 “自然是来杀你的人!” 第8章 小神锋 揽燕尾 第8章 小神锋 揽燕尾 那缕青芒犹如光影。 看似微蒙蒙一片,但却一下将漫天月华压下。 那头老狸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脸色终于第一次剧变。 虽然不知道那缕青光究竟是何物。 但它却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血脉灵魂层次的压迫感。 危险!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里。 老狸子已经生出了逃的念头。 此刻的它,一心只想着尽快返回老巢。 狡兔尚有三窟。 它在古狸碑几百年,这座坟地下,早已经被它挖穿。 只要返回,就算那小子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找不到它。 何况。 除了那小子,其他几个人根本不足为虑。 想到这。 老狸子再不犹豫。 扬起手中枯树枝,狠狠抽向身下的白驴。 只听它一声嘶鸣。 瞬间化作一道白影,直直的朝着乱葬岗深处冲去。 “拦住它!” 一看这老妖婆竟然如此果决。 连小狸子都不理会。 只想逃命。 陈玉楼眼眸一寒,冷喝出声。 咚! 截住它后路的正是昆仑。 听到掌柜的吩咐,他一声怒喝,躬身沉马,做了个霸王巨鼎的架势,随后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对着那道白影重重扇去。 昆仑天生神力。 这一吼下,犹如一道闷雷炸响。 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更为可怕的是他那只手掌,拍出去的瞬间,竟是带起一阵浪潮般的破空声。 没有人会怀疑。 这一掌下去。 纵然是一匹惊马,也要被他打的脊骨断裂。 那头白驴倒是精明,感受着他身上那股冲天的气血,刚冲到半路,忽然一个转折,竟是借着石碑纵身一跃,直奔花玛拐而去。 山精野怪之流。 对凶险最是敏锐。 一行四人里头,就属这个家伙最弱。 柿子当然专挑软的捏。 见它忽然杀了个回马枪。 花玛拐一下懵了。 骂娘的心都有了。 但局势变化如此之快,根本容不得他有其他心思。 只能一咬牙,抽出验尸刀,胡乱的往前戳去。 想着万一运气好,说不定能刺它几刀。 但那头白驴,从头到尾,一心只想逃命,根本就没缠斗的意思。 又对刀上的气息有些发憷。 后腿一蹬,竟是选择无视,直接从他头顶横空穿过。 “想走?” “休想!” 见此情形。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随即,一前一后,数道寒芒在夜色中绽开,直追那头白影而去。 赫然是察觉不对的陈玉楼和红姑娘。 各自抛出了手中的刀。 尤其是小神锋,来头极大,是他当年从前清一座大墓中盗出。 皇帝御赐。 锋利无比。 这些年跟着他更是走南闯北,沾血无数,有镇邪之用。 一点寒芒掠动。 眨眼间,便追上了那道白影。 白驴还背着老狸子,虽然进退之间快若闪电,但终究没那么凌厉。 加上红姑娘一连抛出的三把飞刀。 也是瞬息而至。 一下把它前程后路尽数封死。 感受着那阵如雨般的破空声,无奈之下,老狸子只能驱使白驴强行下坠。 但…… 还没等它落地。 陈玉楼已经紧随而至。 一把扯下腰上的皮囊。 这年头,行动不便,出行在外,几乎人人都会准备一只皮囊。 要么装酒,要么盛水。 不过,此刻的他,显然不是为了解渴。 拔出软木塞,只见他握着皮囊,对着那头将要落地的白影用力一晃。 哗啦—— 刹那间。 山林里就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只是,那股味道…… 避之不及,被洒了一身的花玛拐,下意识动了动鼻子,然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黑狗血?” 不等他多问。 漫天血雨之中,根本避无可避的白驴终于现身。 和花玛拐差不多。 它身上也沾满了血水。 但不同的是。 花玛拐一点事没有。 它却如遭大劫。 只要沾到血水的地方,竟是遇风就燃,加上身上的妖气,简直就是最好的助燃剂。 火势越烧越大。 眨眼间,白驴便化作了一道火球。 “这……” 花玛拐看的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连退几步。 民间传闻,黑狗血能镇杀妖邪之物,没想到竟然不是空穴来风。 而且,他打死都没料到。 掌柜的竟然还藏了这一手。 “不对。” 不等多想。 那头白驴就被火焰吞噬,嘭的一下倒在地上。 花玛拐低头看去。 却发现,那哪是什么白驴。 此刻的它一身毫无杂色的白毛,被烟熏得漆黑一片,但还是能勉强看出它原来的样子。 分明就是一头白兔。 至于那老妖婆。 也被这一袋突如其来的黑狗血,破了圆光妖术,露出了原形。 赫然是一头瘦的皮包骨头,全身灰白的老狸子。 它还是有点道行。 只被破了妖术,并未当场惨死。 不过…… 这会的它一脸的惊慌失措,哪还有之前嚣张凶煞的模样。 眼看白驴死去。 心里愈发不安的它,哪还敢耽误,怪叫声中,身外妖气滚滚,直接化作一道灰影,朝石碑后的坟地冲去。 “还想走?” “未免也太不将我陈某人放在眼里了。” 陈玉楼一声冷哼。 说话间。 整个人一步掠出。 陈家揽燕尾,算得上是江湖上最为顶尖的几门轻功之一。 只见他踩着石碑,转瞬间便追上那头受伤的老狸子,一记鞭腿狠狠踢出。 这一脚犹如流星赶月。 一身暗劲涌动,力道惊人。 将那头老狸子从半空硬生生踢得倒飞而出,重重撞在石碑上,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爆声。 好一会。 才滑落在杂草里。 看它脑袋后仰。 与身子呈现出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 分明就是陈玉楼这一脚,将它尾椎骨给从中折断了。 静! 看到这一幕。 整个林子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无论是花玛拐,红姑娘,还是昆仑,全都是张大嘴巴,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跟了陈玉楼多年。 眼下,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那一腿之凌厉。 不是常年浸淫此道的高手,绝对做不到。 还有,掌柜的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刚才……竟然用上了黑狗血。 放在平日里,根本不敢想象。 “怎么,脸上有花?” 陈玉楼对自己那一脚也颇为满意。 甚至在心里,暗暗将之与鹧鸪哨的魁星踢斗比较了一番。 不过,在三人面前还是得保持魁首的从容。 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脸打趣道。 “没……” 花玛拐摇头,然后又点头。 “掌柜的,您这脸比花可好看多了。” “滚蛋。” 陈玉楼笑骂着作势一脚踹去,然后冲着石碑下那只老狸子道。 “别愣着了。” “收起来,还有那头小的,一并带回义庄!” 投张推荐票吧 第9章 红丸妖丹 精血狸骨 第9章 红丸妖丹 精血狸骨 “对了,还有它。” 花玛拐一拍额头。 光顾着围杀老妖婆,差点把那小狸子给漏了。 老的淫祠邪祭,白骨累累,造下杀孽无数,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奸邪狡诈,狐假虎威。 “不用了。” “已经死了。” 一把抓着验尸刀,花玛拐咬着牙,杀气腾腾。 打算在掌柜的面前好好露个脸,也好洗刷身上的耻辱。 他没敢说。 之前那老妖婆从雾中骑驴而出时。 有那么一刻,他都以为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剑仙神婆。 要不是,掌柜的破了它的妖法。 花玛拐哪敢想象。 他娘的那竟然是一头成了精的黄妖。 老的打不过。 小的还拿不下? 不过,还没等他走出几步。 不远外,一道红裙身影,已经绕过石碑走来。 昆仑跟在她身后。 手里拎着一头鼹鼠,分明就是之前那头小狸子。 只不过,和之前满脸邪异的模样不同,此刻,它脑袋倒垂着,双眼灰暗,已经没了气息。 “什么情况?” “吓死了。” “……” 花玛拐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住。 跟吃了只苍蝇似的。 奶奶的,亏他之前看到小狸子吸血吞肠,吓得七魂没了六魄。 结果就这? “昆仑,给我。” “非得在它身上戳几个洞,才能泄我心头大恨。” 越想越气的花玛拐,伸手就要去捉那头小狸子。 “行了!” “那两头狸子我还有大用,要被你小子戳坏了,我上哪再去弄一头来?” 陈玉楼瞥了他一眼,轻飘飘的道。 闻言,花玛拐先是讪讪一笑,随即拍着胸口道,“既然掌柜的有用,拐子肯定不能坏了您的大事。” 见他那副小意的样子。 陈玉楼不禁摇摇头。 他这人吧,除了胆子小点,倒也还行。 关键是,偌大的常胜山还真没几个能用之人。 一帮绿林山匪,满脑子不是劫道倒斗,就是沉迷酒色烟赌。 让他们动脑子。 还不如杀了他们。 拐子呢,识文断字、察言观色,许多时候一个眼神,他就能心领神会。 往往能省去不少功夫。 陈玉楼如今一心修仙。 只要身边人不犯大错,他也懒得折腾。 “走了。” 念及至此。 陈玉楼率转身离去。 身后三人也迅速跟上。 不多时,古狸碑再度被浓雾笼罩,如水般缓缓流动。 和之前似乎没什么两样。 但仔细分辨的话,就会发现,那股淡淡的妖气已经消失不见。 除了潺潺水声以及呼啸山风外,偶尔还会响起几道零星的虫鸣。 打破这片乱葬岗多少年的死寂妖氛。 回到义庄。 留下的卸岭盗众,已经生火做好了饭。 倒是给那座阴森破庙,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说是饭。 其实也就是烧了一锅汤,又随手撒了两把从山里摘的野葱。 就着热汤胡乱吃了几块干粮。 但就算如此。 一行人也心满意足。 毕竟,如今这年头,兵荒马乱、连年饥荒,多少人活活饿死,他们还能填饱肚子,已经是极为不易。 用过饭。 花玛拐去安排人守夜。 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加上又身处苗疆,鬼知道,会不会半夜被人割了脑袋。 其他人则是抓紧时间休息。 陈玉楼没有理会这些事。 独自一人去了后院。 他所住的就是守尸人留下的那间屋子。 也是义庄里唯一还能落脚的地方。 门后耗子二姑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 回来时。 他特地吩咐了声。 让人把她送去前殿,找口空棺安置。 虽说萍水相逢,但也是个可怜人,独自在这义庄守了多年。 那些往来苗疆的行商。 能有机会落叶归根。 她也是功德无量,死后自然不好让她就这么曝露在外,被虫鼠啃食。 屋里简单收拾了下。 门窗也悉数打开通风。 桌边点着一盏烛火,被窗外的风一吹,火光摇曳不定。 不过,陈玉楼并不在意。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妖丹和修行。 借着昏暗的火光,陈玉楼拆开口袋,将一老一小两头野狸子拎了出来。 小心放好。 握着小神锋,沿着老狸子下颌处轻轻划去。 一道血线在它腹部缓缓出现。 ‘咚咚’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心头不由咚咚跳了几下。 他突然有种开盲盒的感觉。 虽然早就盯上了。 但有没有还是两说啊。 毕竟从原着看,唯一炼出妖丹的只有那头六翅蜈蚣。 “不管了。” 光影浮动中。 陈玉楼一咬牙,借着小神锋,将狸子腹部慢慢剖开。 一点点寻找起来。 人类修行,聚灵于气海,凝结内丹。 但狸子毕竟和人不同。 他也不敢乱来,小神锋锋利无比,万一不小心戳破,那真是血亏。 好在。 片刻钟后。 一枚拇指大小,鲜红胜血的红丸,出现在他视线中。 红丸四周,隐隐还有一缕缕妖气浮现。 “妖丹?” 陈玉楼眼睛一亮。 这东西几乎和原着中记载一模一样。 虽然小了点,但总好过没有。 取出一只玉盒,美滋滋的将红丸放在玉盒当中。 这是青木功中记载的法子。 天灵地宝、大妖内丹,药力极易流失。 玉石能够隔绝外界浊气。 防止药力流失。 收好后,他目光又落在旁边那头小狸子身上。 有了经验。 这次做起来就要得心应手不少。 只用了不到几分钟。 可惜。 小狸子道行还是浅了点。 并未结出妖丹。 不过,他一开始也没抱太大希望,所以也算不上失望。 两头野狸子。 能取一枚妖丹。 这概率已经远超他的预料了。 呼—— 吐了口浊气。 休息了片刻。 陈玉楼没有歇着,拿起小神锋继续忙活。 先是将两头狸子皮剥下。 用粗盐简单处理后。 挂在窗口通风。 然后再剔除多余的肉,拆下来两副完整的狸骨。 当然,整个过程中,他也没忘将狸子血接住,灌进了一只不用的皮囊里。 之前费了那么大力气。 好不容易才将古狸碑那头祸乱几百年的老狸子猎杀。 当然要物尽其用。 妖丹能够修行。 皮子暂时没想好,做条围脖似乎都够呛。 但狸骨却是好东西。 补中益气,能治游风之症。 等做完这一切。 外面已经漆黑如幕,伸手不见五指。 义庄内外,除了守夜人的哈欠以及山风外,天地间寂静一片。 陈玉楼却没打算休息。 走到外面打了盆冷水,简单洗漱了一番后。 便回到屋子里。 盘膝打坐。 开始一天里的例行修行! 第10章 搬山一脉鹧鸪哨 第10章 搬山一脉鹧鸪哨 呼—— 残灯如豆。 陈玉楼盘膝坐地,整个人已经进入入定状态。 随着他一呼一吸。 义庄外密林中,一缕缕微弱的青木灵气,汇聚而来。 慢慢融入他眉心之中。 流经四肢百脉,最终化作一滴灵雾,归于气海丹田。 与此同时。 茫茫老熊岭深处。 夜风呼啸,呜咽如鬼、阴森骇人。 又有虫鸣鸟叫,还夹杂着各种不知名野兽的嘶吼。 苗寨自古相传。 一到夜里,就是山妖鬼怪出来觅食的时候。 所以,每天天色一暗,各个寨子都会封上寨门,家家户户也是闭门锁户,不敢出门半步。 但即便如此。 此时。 一行三人却是毫无顾忌。 趁着天黑赶路。 他们两男一女。 都是冰家苗人打扮。 最前方一人,身形高大挺拔,神色冷峻。 一头长发用木钗简单束在脑后。 看上去不像苗人。 倒像是个在深山里修行的道人。 不过,一双眼睛深邃如刀,眉心间更是杀气深重。 又与向来讲究清静无为的道人形象相悖。 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走在最前,光线映照下,衬托的他气质更是独特,难以形容。 中间的是个苗族少女,大概十六七岁。 她也背着竹篓。 不过却多了一把长伞。 她稚气未脱,机灵可爱,不过一颦一笑间,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走在最后的是个长相怪异的青年。 二十出头的年纪。 一头卷发,像是混血。 他并未背竹篓,而是一张老弓,箭筒里密密麻麻插着一二十根长箭。 还有一捆绳索,斜挂在腰间。 赫然就是鹧鸪哨师兄妹三人。 “吼——” 忽然间。 山林里传来一阵骇人的咆哮声。 三人一下停住。 走在最后的老洋人,更是一把抓住身后的弓,目光如火的扫过四周。 “师兄?” “要不要?” 鹧鸪哨竖着耳朵听了片刻,摇摇头,“应该是虎豹之类,不用理会。” “古狸碑那头黄妖,盘踞百年,才是大害。” “等先解决了它再说。” “回头还要赶往湘黔边界。” 说话间。 鹧鸪哨抬头望向远处。 一双眼神似乎能够看穿茫茫夜色。 “是,师兄。” 花灵和老洋人点点头。 他们此行,其实并不是冲着老熊岭来的。 只不过走到半路时,听说古狸碑一带有头黄妖作乱,残杀了不知多少过路的行商。 搬山一脉,传自道门。 有降妖伏魔之责。 这些年里,鹧鸪哨带着师弟师妹两人行走天下,四处寻找雮尘珠,试图化解族人所中的千年诅咒。 不知道斩了多少为祸的妖孽。 “天色不早了。” “走快点。” 鹧鸪哨抬头看了眼头顶夜空。 此刻,乌云重重,将那轮圆月都遮住。 呼啸的夜风里,也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他当即招呼了师弟师妹一声。 随后提着风灯,纵步向前,身形快若闪电。 花灵和老洋人也不慢。 三人一路奔行。 差不多半个钟头后。 他们便抵达了一片形如乱葬岗的坟地中。 古树参天、荒草丛生。 还有随处可见的森森白骨,看得人不寒而栗。 “应该就是这了。” 站在一截残碑前,鹧鸪哨凝神观察了片刻道。 “花灵,老洋人,跟紧了。” “那头黄妖道行不浅,害人无数,切不可轻敌。” “是,师兄!” 花灵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说话间,反手抽出背后的长伞,哗啦一下撑开。 只见那把伞,样式古老,伞面上更是镶嵌着一面又一面的铜镜。 看上去异常惊人。 老洋人则是张弓搭箭,站在两人身后,如刀般的目光扫向周围。 要是有熟悉兵法的人在。 就会发现,他们站位看似稀疏平常,实则却是隐隐结成了一座三才阵。 就算有突发凶险。 三人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而且,无论从哪边攻击。 都能做到泼水不进。 花灵和老洋人,名义上是鹧鸪哨师弟妹。 实则他们两人并未拜入师门。 是他代师收徒。 一身本事,皆是他亲手所教。 所以,对两人而言,鹧鸪哨其实和师傅并没有什么区别。 加上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三人间早就练就了无比的默契。 鹧鸪哨一手提着灯盏,一手握着二十响镜面匣子,穿过残碑,径直往坟地深处走去。 只是…… 三人把坟山里里外外,全都搜了一圈。 也没有发现那头黄妖的影子。 反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残碑处。 “师兄,它会不会出去害人了?” 花灵年纪最小。 少女心性活泼可爱。 此刻看着眉头紧皱的师兄,她忍不住道。 “不像……” 鹧鸪哨摇头。 忽然间,他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那张冷峻的脸上,罕见的闪过一丝诧异。 察觉到他的异样。 花灵和老洋人都是好奇的看了过去。 “看碑上。” 鹧鸪哨伸手,将风灯举起,摇曳的火光,一下将那块残碑照的恍如镜面。 隐隐还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迹。 不过。 眼下三人并未理会。 只是死死盯着石碑上那一团……殷红。 “是血。” 鹧鸪哨半蹲在地上,伸手抹了下,血水甚至还没有彻底干涸。 他那双眉头,一下深深皱起。 “师兄,快来,这边还有。” 在他思索间。 身后又传来老洋人的惊呼。 鹧鸪哨回头看去。 只见杂草上血水四溅。 不过,色泽却呈现出深黑,味道也极为刺鼻。 “黑狗血?” 鹧鸪哨先是愕然,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 提着风灯,看了一眼四周。 满地碎石残碑,杂草折断无数。 明显是厮杀后留下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他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师兄?” “什么情况?” 花灵仰起头,轻声问道。 “有人快我们一步。” “先行解决了那头黄妖。” “什么?” 听到这话,花灵和老洋人不禁相视一眼。 从各自眼神里都看到了一丝震惊。 按照师兄一路推测。 那头黄妖至少有两三百年的修为。 蚕食人命,又化身山神,盗取香火。 寻常人根本不是对手。 要不然也不会作恶这么多年,也没被人铲除。 为何他们还没赶来,就被收付了? “血都未干。” “那人应该还没走远。” “花灵,老洋人,四下找找,能斩这等大妖,绝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是我道门前辈,这么好的机会切不可错过了。” 投张推荐票吧,快馋死了 第11章 陈某可不敢当前辈 第11章 陈某可不敢当前辈 “这……” 听到师兄这话。 一旁的花灵和老洋人都是难掩惊叹。 如今这世上,除了那些隐居深山,潜心修行的道人之外,懂得降妖伏魔少之又少。 至少。 他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还从未见过这等高人。 “花灵,地图。” 没有理会两人心思。 鹧鸪哨一伸手。 回过神来的花灵,立刻取下背篓,从中抽出一根竹筒。 竹筒显然有些年头。 通体呈现出青黑色泽。 经过精心打磨,又用桐油浸过,火烧不断、雨水不侵,是绝佳的储物袋。 只见她葱白小手在筒口处轻轻一拍。 顿时间。 与筒口楔合的木塞垂落一边。 花灵从中取出一副老旧泛黄,已经起了毛边的地图来。 他们师兄妹三人,常年在外行走。 往来的又多是深山大泽,荒无人烟,没有地图,几乎寸步难行。 将地图在竹篓上摊平。 鹧鸪哨举着风灯凑近。 一双眼睛飞快扫过,很快就从密密麻麻的地名中找到了他们如今所在。 “老熊岭……瓶山?” “嗯,前边有座攒馆。” 攒馆就是义庄。 老洋人一怔,“师兄,既是前辈高人,应该不会去那些地方吧?” “是与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鹧鸪哨在地图上指了指。 老熊岭一带,山势连绵上千里。 除了十八洞寨外,几乎都是深山老林。 距离最近的寨子也在数十里外。 除非那位前辈,随意找了一处山崖青石,打坐入眠。 否则…… 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义庄。 眼下已是深夜,看天上乌云重重,显然是要变天之兆。 这也是他决定去义庄碰碰运气的原因。 “是,师兄。” 师兄既然已经决断。 花灵和老洋人自然不会反对。 收起地图,背好竹篓。 两人跟在鹧鸪哨身后,绕过古狸碑,直奔义庄而去。 茫茫夜色中。 整个天地一片寂静。 只有他手中一盏风灯,照破深重的夜色。 不多时。 三人便抵达了义庄之外。 看形式,似乎是座山神老庙。 苗疆地界上,这种攒馆并不罕见。 这年头兵荒马乱,多少人逃来此地躲避兵灾,又有往来苗疆和湘西的行商,用盐巴换取苗寨物资,只为混口饭吃。 不过。 苗疆气候湿热。 毒虫遍地,瘴气笼罩。 因为水土不服,中毒而死的人数不胜数。 和苗人不同,汉人讲究魂归故土,入土为安。 这些义庄,其实就是为他们准备。 尸骨暂时寄存。 等到验明身份,苦主家人出钱,请人将尸体从苗疆运回老家。 这些人,叫赶尸人或者背尸人。 值得一提的是。 罗老歪年轻时吃不上饭。 就去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背尸人。 “师兄,真有人。” 花灵瞪大眼睛,指着义庄深处的烛火,一脸欣喜的道。 虽然那缕火光摇曳暗淡,但有光,至少说明有人活动。 鹧鸪哨却不敢抱有太大期望。 义庄这种地方。 有守尸人常年住着。 万一不是那位前辈,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老洋人,去叫……等等。” 鹧鸪哨招呼了声,但话还没说完,他眉头忽的一皱。 瞳孔紧缩。 一张脸上满是惊骇。 跟了师兄这么久,老洋人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失态,还以为是有凶险将至,下意识反手抓紧弓箭,“师兄?” “嘘!” 鹧鸪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刻的他。 目光死死盯着义庄深处。 内心犹如大浪翻涌。 灵气! 没错。 鹧鸪哨无比确认,义庄上空笼罩的白雾,便是灵气无疑。 气息之磅礴,绝对是他生平仅见。 搬山一派,虽然练的是武,用的是术,讲究的是生克制化。 但与道门之间其实渊源极深。 如搬山一脉传承秘术,搬山分甲术。 其实已经超越了俗世武功的范畴,已经可以称之为法门。 鹧鸪哨自小入山,跟随上一代搬山道人修行。 除却魁星踢斗、轻身法、七星拳、擒拿术之外。 最重要的便是练气。 扎格拉玛一族,千年来,为了破解族人身中的鬼咒,曾尝试了无数种办法。 最终只剩下两个可行之道。 其一就是雮尘珠。 将凤凰胆归还给蛇神。 第二种方法,便是修道。 借助灵气洗掉身上的诅咒。 只可惜,千百年下来,无数以计的族人前赴后继。 从遥远的祖地一路往东,足迹踏遍大江南北。 直到今日,依旧毫无进展。 鹧鸪哨这些年里,除了寻找雮尘珠外。 其实也在尝试,看看能不能寻到几位世外高人,向他们讨教修行之法。 “所以……” 鹧鸪哨心头一动。 这个愿望,今日即将成真么? 想到这,饶是他也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花灵、老洋人,走,随我入庄!” 一咬牙。 鹧鸪哨不敢耽误。 但刚一踏步,他又停下,稍稍整理了下衣着。 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万一冲撞了那位前辈,惹得对方不喜就坏了。 见师兄沉默半天。 突然提出进庄,又罕见的整理起了仪表。 两人更是一头雾水。 不知道他罐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走了,你师兄我没疯,也没撞邪,此举是为了进庄拜见前辈高人。” 似乎察觉到了两人的小心思。 向来在师弟师妹面前不苟言笑的鹧鸪哨,罕见的自嘲道。 “啊……” 被戳破心思的花灵,小脸不禁一红。 但她生性活泼,转眼就抛到了脑后,喜滋滋的跟了上师兄。 老洋人虽然面无表情。 但眼神里的惊喜之色却是根本掩藏不住。 能让师兄如此郑重其事。 宿营在义庄内的,一定是位得道高人。 说不定能有法子,为族人解除诅咒。 三人快步上前。 很快便到了大门处。 鹧鸪哨亲自拉动铜环,用力敲了几下。 同时恭敬的道。 “搬山鹧鸪哨,带师弟妹两人,拜见前辈。” 只是…… 话音才落。 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从里拉开。 然后,一道清俊出尘,器宇轩昂的身影闯入视线,正笑吟吟的看着三人。 目光随即落在鹧鸪哨那张错愕万分的脸上。 摇头打趣道。 “道兄,好久不见了。” “这怎么一来,就喊前辈高人,陈某可不敢当啊。” 第12章 脱胎换骨 不似当年 第12章 脱胎换骨 不似当年 “陈,陈兄?” 看清门后来人。 鹧鸪哨顿时一脸不可思议。 搬山一脉,自古不与外界相通。 故而算是盗墓四派中最为神秘的一支。 不过到了他这一代,因为鬼咒的缘故,族人凋零,已经十不存一。 鹧鸪哨深感仅凭为数不多的族人,难以成事。 毅然打破了搬山一脉延续千年的规矩,主动和卸岭群众互通消息。 当年,他和陈玉楼更是在洞庭湖畔一座酒楼里,歃血立誓,结为兄弟。 只不过。 这些年,他一直四处奔走。 两人已经多年不曾见面。 没想到,今夜竟是在这座苗疆义庄里遇上了。 “是我。” 陈玉楼淡淡一笑。 他之前在后院修行。 刚刚结束一个大周天。 起身舒展了下身体,正犹豫着睡不睡时,眼角余光越过窗户,正好看到山林里,一盏风灯由远及近。 他天生夜眼。 即便是暗无天日的地下。 也能看个大概。 所以,虽然隔着义庄,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人,赫然就是鹧鸪哨师兄妹三人。 算算时间。 正好是他们前往湘黔深山,盗取夜郎王墓的时候。 如今半夜赶来。 很可能就是先去了古狸碑,结果扑了个空,才会一路找来义庄。 一瞬间的功夫。 陈玉楼就已经分析出了原委。 不过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陈兄这是?” 鹧鸪哨也是压下心中忐忑。 此刻。 借着手中风灯。 看着身前那道身影,他本能的觉得,与印象中的陈玉楼似乎不太一样。 但具体差别在哪。 一时半会他又说不上来。 “瓶山。” 陈玉楼倒是没隐瞒的意思。 身为当代卸岭盗魁,他一人身系常胜山十数万弟兄身家性命。 轻易不会下山。 如今大半夜,突然出现在苗疆。 必然是有所图。 “瓶山大墓?” 听到这两个字。 鹧鸪哨立刻就反应过来。 不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道兄向来洒脱,今日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见此情形。 陈玉楼忍不住笑道。 听他竟敢如此打趣大师兄,一直躲在身后的花灵,忍不住探出脑袋,偷偷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有些挪不开了。 只见说话那人,大概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之所以跨度如此之大。 是因为他肌肤白皙,丰神如玉,面相仍旧宛若少年,但一双眼神深邃沧桑,又像是个阅历无数的老江湖。 实在不好判断。 “咳……” 花灵歪着脑袋打量时。 鹧鸪哨难得老脸一红,咳嗽了声掩饰尴尬。 “陈兄要探瓶山大墓,我本不该阻拦,不过有句话,实在不吐不快。” “哦,道兄尽管直言!” 陈玉楼缓缓收起笑意,脸色也沉凝了不少。 见他如此。 鹧鸪哨也不遮掩。 “昨夜,我们师兄妹三人进入老熊岭时,曾远远望见两道虹光冲天而起,直到黎明时分才消失无踪。” “看方向就在瓶山。” “不瞒陈兄,在下也学过些粗浅的望气术,观那虹光,不像异宝,反而像是毒瘴妖雾。” 猪拦子么? 听到鹧鸪哨这番话。 陈玉楼心头一动。 作为穿越者,他对瓶山了如指掌,自然清楚那所谓的虹光宝气究竟是何物。 瓶山地气涌动,隔断时间就会喷发,瘴气毒烟弥漫。 苗人不懂,以为是山神动怒。 久而久之传出个猪拦子的称呼。 “多谢道兄相告。” 见他神态自若,并无打消念头的意思。 鹧鸪哨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一个卸岭盗魁,一个搬山魁首,年纪相仿,地位相当。 他已经告知。 至于听不听就是陈玉楼的事了。 见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黯色。 陈玉楼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不过,瓶山大藏,关乎修行,他势在必得,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倒是鹧鸪哨此人,做事光明磊落,机变百出,最关键的是实力够强。 若是能请他出手的话。 盗取瓶山的把握,无疑会上升一大截。 想到这。 陈玉楼笑着邀请道。 “三位远道而来,这站在门口说话算怎么回事,道兄,还有两位师弟妹,来来来,里面请,喝口热茶。” “不……也行。” 鹧鸪哨下意识想要拒绝。 不过。 一想到刚在义庄外,感受到的那股磅礴灵气。 他话音一转,又答应了下来。 无论如何。 至少要搞清楚那位前辈究竟是怎么回事。 “请!” 陈玉楼侧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外边动静不小。 将已经睡下的红姑娘和花玛拐惊醒。 至于昆仑,在他修行的时间里,他一直忠心耿耿的守在院内,一步不离。 入门,穿过前殿和走廊。 不多时,一行人便进入后院。 踏入的一刹那。 鹧鸪哨双眼便暗暗扫过四周。 院内还有吐纳灵气的痕迹。 但……预料中的前辈,却是不见踪影。 一时间他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猜不到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陈玉楼。 但相识多年。 鹧鸪哨自认为对他再了解不过。 若说拳脚功夫,勉强还行。 但武功和修行两者之间实在天差地别。 一路进来,他也打量过其他人,昆仑、花玛拐、红姑娘,甚至那些卸岭盗众。 可惜…… 没一个符合。 难道是那位前辈不愿见他? 还是正在修行关头,才没有露面? 鹧鸪哨向来随性,但眼下却是一团乱麻,心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直到进了屋子。 陈玉楼吩咐人煮好茶水。 他才终于回过点神来。 看着对面的陈玉楼,他一咬牙,想着与其这么胡思乱想,还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陈兄,这义庄里可还有其他人?” 闻言。 陈玉楼眼底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他这一路失魂落魄的样子。 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本以为鹧鸪哨还能熬上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道兄说的是?” 陈玉楼故作不知,讶然道。 “陈兄就别打趣杨某了,古狸碑黄妖被杀,义庄内又有高人修行,我想知道,那位前辈究竟在何处?” 鹧鸪哨这会也回过点味来。 只不过刚才心急如焚。 反而蒙蔽了心思。 “哈哈哈,道兄若是要找猎妖的那位,区区不才,正是陈某。” “至于前辈的话,在下就不清楚了。” 嗡—— 听到这话。 鹧鸪哨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腾的起身。 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陈玉楼。 昏暗的烛火下。 只见他眼神通透,从容自若,有种无法形容的静气。 是了。 一瞬间,鹧鸪哨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过来,之前为何会觉得不太一样。 印象中那个陈总把头,少年意气,自负不凡,身上总是透着几分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傲然。 但今夜再见。 他仿佛脱胎换骨,换了个人。 感觉还行的兄弟来张推荐票吧 第13章 陈兄实在太谦逊了 第13章 陈兄实在太谦逊了 可是…… 鹧鸪哨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对眼前这位。 他自问还算了解。 从张三爷离世,摸金一派就此沉寂。 发丘多年不曾现身。 而他搬山一脉也式微没落。 如今的倒斗江湖,几乎就是卸岭一家独大的局面。 陈家,三代盗魁。 他陈玉楼,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金玉之命,说是含着金汤匙都不为过。 生平也是顺风顺水。 十来岁就接管常胜山,手握十多万卸岭力士。 如此庞大一股势力,放到任何时代,都足以令人震动。 更何况,卸岭传自赤眉军,闲时落草为寇,战时就是一支乱兵。 自认识以来。 他印象中的陈玉楼,心高气傲,自信不羁。 加之机变无双,身手见识皆是过人。 就算不靠陈家前几代人经营,为他留下的家世。 单凭他的能力,放眼天下,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但要说他与隐世修行,得道高人之类的词相关,鹧鸪哨打死都不相信。 偏偏…… 此刻看他神态语气。 又不像作伪。 一时间,他心头更是惊疑不定。 “陈兄没有开玩笑,不是在诓我?” 沉默了片刻。 鹧鸪哨忍不住问道。 这件事极有可能关乎着族人生死命运,由不得他不谨慎万分。 “哈哈哈,道兄觉得是那就是。” 陈玉楼端着茶盏,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的道。 “茶不错,几位也试试?” 虽然是苗疆的山野老茶,和他平日饮用的天差地别,甚至可以用粗劣形容,但细品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忍不住推荐道。 不过鹧鸪哨眼下心急如焚,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哪有品茶的心思。 “陈兄,茶的事好说。” “还是先给兄弟解惑如何?” “要不杨某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鹧鸪哨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 但那线索,又像是井中月水中花,看得见摸不到。 “道兄还是那副急性子。” 陈玉楼摆摆手。 不过也没继续吊他胃口,而是淡淡道。 “道兄可知,陈某曾随一老道,入山修行十年。” “所以……这道门之法,我也略懂一二。” 这个说辞。 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 青木功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之一。 绝不可能暴露。 推到幼时修道上正好。 “入山修行?” 鹧鸪哨心头一惊。 他还真不知道,陈玉楼身上竟然有这么一段往事。 若是真的,那么一切似乎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为何他会忽然出现在此地。 只有他一人居住的后院,又恰好有灵气吐纳的痕迹。 想到这。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 目光灼灼的看向陈玉楼。 “能不能多问一句,陈兄……如今修到何种境界了?” 但这话一出。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草率了。 江湖之间最忌如此。 这等秘密,哪是能随便问的? 不过…… 他不知道的是。 陈玉楼可早就等着这一岔了。 不怕鹧鸪哨问,就怕他忍住不问。 但脸上却没有半点显露。 反而只有一丝惭愧之色,摇头叹气道。 “陈某天资愚钝,这么多年下来,也没练出个门道出来。” “……” 听到这话。 鹧鸪哨瞬间沉默。 只觉得胸口下一股郁气,想发又发不出去。 这家伙真不是在趁机炫耀么? 他从几岁修行,比陈玉楼还要痴长几岁。 但到今日,连门槛都没摸到。 再想到之前在义庄外感受到的那股磅礴气机。 鹧鸪哨嘴角就不由露出一抹苦涩。 人家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了如此程度。 这要都是愚钝,略懂一二,那他又算什么? “陈兄……太谦逊了。” 好一会。 他才幽幽的道。 “道兄也不必气馁,修行这东西,本就是厚积薄发。” “说不定他日道兄一朝顿悟……” 陈玉楼摆摆手。 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好不容易碰到个识货的。 当然要装上几句。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过犹不及,最好点到为止。 所以,随口说了一句后,他果断闭嘴,然后顺势转移话题。 “对了,还没问,道兄怎会来此?” “不会和陈某一样,也盯上了瓶山吧?” 听到这话。 鹧鸪哨还没来得及开口。 他身后忽然探出一张活泼可爱的脸,笑吟吟的摇头道。 “不是的,我们要去夜郎王墓寻雮……” “花灵!”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鹧鸪哨给打断。 小姑娘也知道自己差点说漏嘴。 偷偷吐了吐舌头。 又躲到了师兄背后去,不敢再说话。 陈玉楼则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只是皱了皱眉头,“原来道兄要去探夜郎王墓。” “是。” 对此,鹧鸪哨倒是没有隐瞒。 神色坦然的点了点头。 他以为陈玉楼是看中了墓中明器。 他搬山一脉,只求雮尘珠,对金玉之物从来不屑一顾。 但陈玉楼却并未顺势提出共同探墓,反而摇了摇头,叹息道。 “可惜了,道兄此去怕是要跑空。” “跑空?” 闻言,鹧鸪哨一下愣住。 心神也瞬间被勾了起来,忍不住追问道。 “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某实在没听明白。” 为了那座夜郎王墓。 他们师兄妹三人,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最终才从浩瀚如烟的古书里,找到一点线索。 但这还没去,陈玉楼却说要跑空,他哪能不着急乱想? “不瞒三位。” “前些年,我就看中了那座大墓,带了常胜山不少好手前去,想要发笔横财,结果去了才发现,早被人捷足先登。” “就是一座空斗!” “什……什么!” 这下。 不仅是鹧鸪哨。 花灵和老洋人也是大惊失色。 “陈兄,此事对我极为重要,开不得半点玩笑。” “千真万确!” 面对三人质疑、复杂、揪心的目光。 陈玉楼虽然心有不忍。 但还是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 因为那座夜郎王墓,确实早就被盗掘一空。 甚至两千年下来,被人反复滤坑,别说丹珠宝药,就是带壁画的墓砖都被撬走。 所以,他虽然撒了谎,但也算是善意的谎言。 “这……” 见他神色认真。 鹧鸪哨心头就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那种深深的茫然和无力感。 让他一屁股坐回木椅上,仰头仰天,满脸怅然失神。 见达到了目的。 陈玉楼也不耽误,迅速说道。 “道兄,其实这未必就是坏事,没了夜郎王墓,不是还有瓶山?” 第14章 你我二人 共探瓶山 第14章 你我二人 共探瓶山 陡然收到这样的消息。 纵然鹧鸪哨心性再过洒脱,也有些经受不住打击。 只觉得心头紧绷着的那口气,忽然间就散了。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倦、无力和痛苦。 为了那座夜郎王墓。 他带着花灵和老洋人,靠着一双脚,几乎走遍了南疆十万大山。 历经千辛万苦。 好不容易才探明方位。 但如今…… 希望却是一朝破灭。 他不怕死,更不怕累。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他都能撑得住。 他怕的是,族人等不起。 扎格拉玛一族,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多少先辈,穷其一生都在寻找雮尘珠,但到死也没成功。 只能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仿佛他们这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找那颗珠子。 但可笑的是。 甚至没人知道雮尘珠究竟是什么样子? 总之就是要找。 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一千多年过去,曾经那个辉煌的部族,已经再不复当年荣光,活着的族人寥寥无几。 靠在椅背上。 鹧鸪哨怔怔的看着屋顶上,被烟雾熏得漆黑的房梁,看着缠绕的蛛网,看着残砖断瓦,甚至瓦缝外漆黑的天空。 肩膀微微颤动。 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 “师兄……” 花灵从未见大师兄这么脆弱过。 小姑娘站在一旁,只觉得手足无措。 泪水无声的从眼睛里涌出,划过脸颊,滴答落在地上。 老洋人也是一脸担忧。 在他看来,师兄就像是一座高山,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能撑得起来。 但此刻的大师兄。 身上却没了往日的锋芒,只有颓然和无助。 他性格木讷,沉默寡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的守着师兄。 而见此情形。 陈玉楼都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他和鹧鸪哨年纪相仿。 就算大,也只比他大上几岁。 但此刻借着桌上那盏摇曳的烛火,凝神看去,不过三十岁的鹧鸪哨,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一脸沧桑,神色憔悴。 满是血丝的眼睛,更是难掩疲倦。 他……太累了。 整个扎格拉玛的希望,几乎全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 如今已过而立。 随着年纪渐长,他有时甚至能够感觉到鬼咒临近。 而花灵和老洋人,年纪又太小,还不足以挑起这份重担。 这也成了他一道心魔。 恨不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尽早一日找到雮尘珠。 “道兄,老话说晒翁失马焉知非福。” “瓶山作为历代皇家炼丹之地,说不定就有道兄苦寻之物,你说呢?” 等他稍稍静了片刻。 陈玉楼再度开口。 “瓶山……瓶山。” 听到这两个字,鹧鸪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缓缓有了神采。 他坐直身体。 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陈玉楼。 “真有么?” 被他凝神看着,陈玉楼却没有避开,而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既是注定,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好!” 听闻此言。 鹧鸪哨再无犹豫。 “就听陈兄一次,你我二人,共探瓶山。” 呼—— 看他一扫之前的颓然,仿佛平日里那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大师兄又回来了。 花灵和老洋人相视一眼。 都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两人自小就在师兄庇佑下长大,实在无法想象,要是师兄垮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好,不愧是搬山魁首!” “有道兄相助,取瓶山只在覆手之间。” 见他答应下来。 陈玉楼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若是他一人。 盗取瓶山的把握,可能不足五成。 他虽然踏入青木功第一重。 但还没有自负到,以为仅凭自己就能横推瓶山。 作为鬼吹灯世界里,最凶险的墓葬之一。 瓶山不仅仅有六翅蜈蚣一头大妖。 还有毒虫、巨蟒、白猿、黑琵琶以及湘西尸王。 这一趟,虽然没有罗老歪拖后腿。 但无论昆仑、红姑娘,还是带来的数十个精锐盗众。 在这等超越人力的恐怖之物面前。 基本上就是被碾压的份。 鹧鸪哨不同,搬山道人精通分甲之术,有他相助的话,成功率至少八成以上。 当然。 既然将他拉拢过来。 陈玉楼就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不动神色的瞟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两人。 花灵正是豆蔻年华,脸上稚气未脱,不过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透着几分未经世事的纯真无邪。 至于老洋人。 年纪虽然不大。 但和鹧鸪哨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冷峻、孤僻,沉稳。 看的出来,他在刻意模仿,追寻着师兄的脚步。 重活一世。 陈玉楼又怎么忍心,看到他们惨死? “陈兄,那瓶山……” 鹧鸪哨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 既然决定共探瓶山。 当即就将其他心思收起,专心问起瓶山之事。 “不急。” 陈玉楼指了指外面笑道。 “知道道兄用心,但也不至于觉都不睡吧?” “这样,先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去瓶山一探,如何?” “……也好。” 鹧鸪哨一怔。 这才回过神来,眼下已经是后半夜。 不仅他们连夜赶路,看陈玉楼一行人,也是个个风尘仆仆,想必同样如此,当即答应下来。 “拐子。” 招呼了花玛拐一声。 陈玉楼想着让他找人去收拾出两间屋子出来。 不过,他话还没说,花玛拐就笑着道。 “掌柜的,屋子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隔壁。” 听到这话。 饶是陈玉楼都不禁一愣。 这小子果然是个人精。 就凭这点,山上那帮人三十年都追不上他。 “不错,有眼力。” 伸了个大拇指,赞叹了一句。 陈玉楼这才起身,准备送他们过去。 不过当眼神扫过花灵时。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道。 “花灵,时间匆忙来不及收拾,今晚你只能和红姑娘挤一挤了。” 听到这话。 花灵不禁眨了眨眸子,目光落在一旁那位红裙姐姐身上。 她年纪虽然不大。 但冰雪聪慧。 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位陈把头如此安排的用意。 哪里是房间不够。 分明就是担心她一个小姑娘,独睡一屋的话可能会怕。 毕竟这里可是义庄。 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那位名满天下的陈把头,除了风度翩翩,实在是体贴入微。 红姑娘也明悟过来,当即笑着走上前,轻轻挽着她的手臂。 “花灵妹子,走,我们先过去。” 另一边。 鹧鸪哨总算反应过来,忍不住冲他一抱拳。 “还是陈兄考虑周到。” 第15章 五行生克 凤鸣怒晴 第15章 五行生克 凤鸣怒晴 翌日。 天色才刚刚擦亮。 鹧鸪哨已经从沉睡中醒来。 因为身上重担,他向来觉少,甚至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都是常事。 此刻,他已经换上了道袍。 之前是为了方便行事。 才会穿上猛家苗人服饰。 一身道袍,已经浆洗的发白。 不过穿在他身上,顿时让他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既有潜修道人的仙风道骨,又有绿林草莽的杀伐锋锐。 没有惊动旁人。 鹧鸪哨推门走进院里。 外面天空青冥,一轮残月刚刚落下,隐隐还有看到一点轮廓。 走到古井边打了桶水,简单洗漱了下。 便在院子里摆开架势。 一拳一脚,认真修行起来。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即便出行在外,他也从来不敢耽误。 原本还想叫上师弟妹一起。 不过想到他们,这段时间跟着自己翻山越岭,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想想还是算了。 搬山一脉。 除了术之一道外。 其实在武道上也有传承。 他眼下所练的便是七星拳。 拳势刚猛。 随着一拳打出,瘦削的身躯中气血鼓荡,隐隐有虎豹雷音。 不多时。 等到一趟拳打完。 鹧鸪哨浑身白雾升腾,看上去极为惊人。 啪啪啪—— 他正要转身回去。 忽然间,一阵拍掌声传来。 鹧鸪哨下意识抬头。 循声望去时才发现,长廊上站着一道青袍身影。 “陈兄?” 鹧鸪哨确实有些愣住了。 眼下最多也就六点刚过。 义庄里还寂静一片,尤其是前殿,隐隐还能听到那些卸岭群盗此起彼伏的呼声。 而看陈玉楼这幅样子,分明已经起来好一会了。 “道兄好身手。” 陈玉楼忍不住赞叹道。 原着中,鹧鸪哨的镜头虽然不多。 但寥寥几笔,却是将他刻画的武力无双。 独战六翅蜈蚣,怒杀湘西尸王。 说实话,他一直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刚才观察了片刻。 他才恍然大悟。 鹧鸪哨身手确实惊人。 难怪在这等乱世里,敢独身一人走南闯北。 “陈兄说笑了。” 鹧鸪哨难得老脸一红。 昨夜见识过陈玉楼修行的气象,他那点身手哪还拿得出手。 “陈兄这是一夜未睡?” 昨晚一帮人睡下时,已经是后半夜。 到现在,最多也就四五个小时。 不是熬了通宵的话,他实在没法理解。 “怎么可能。” “睡不着,出去转了转。” 陈玉楼摇了摇头。 闻言,鹧鸪哨不禁凝神打量了下。 只见他目光湛然,气机绵长,周身隐隐还有真炁流转。 他一下醒悟过来。 陈玉楼哪里是出去闲逛,分明就是一早起来修行。 想到这,鹧鸪哨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以他的身家势力,完全可以躺平,但就算这样,他还能如此勇猛精进,一心修行。 虽然多年来,他们两人素来有南杨北陈的说法。 但说实话,他眼界极高,看不太上这一位。 不过…… 这一夜所见,却是彻底改变了他的观念。 能有今日一切,陈玉楼绝不是侥幸。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纷纷醒来。 简单吃了点干粮后。 一行人再不耽误,径直往瓶山赶去。 虽然深知剧情。 但瓶山具体什么情况,陈玉楼也不清楚。 这一趟探路踩盘子,也能看个大概。 义庄和瓶山,虽然才隔了不到几里路。 但山路崎岖难行,加上附近山民,对它畏之如虎。 即便是老猎户和采药人,也不敢轻易进出其中。 密林深厚。 望山跑死马。 不过,此刻他们速度并不算慢。 倒不是因为个个身手不凡,而是…… 老洋人望着前方那道高大威猛、形如铁塔,举着一把开山斧,一路披荆斩棘的身影,忍不住一阵咋舌。 他也走过几年江湖。 自问见过的能人不少。 但如昆仑这般勇猛的却是闻所未闻。 要知道人力有时尽,那样一把重斧,常人挥上两三下估计就要气喘吁吁。 但他就像是不知疲倦一样。 这都快半个钟头了。 就没见他休息过。 他目光落在昆仑身上,一旁的师妹花灵,清澈的眸子却几乎没有离开过陈玉楼的身影。 不过,一帮糙汉子哪懂这些。 也只有心细如发的红姑娘,隐隐有所察觉。 但在她看来,花灵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掌柜的又风姿卓越,小姑娘动心再正常不过。 又过去半个多小时。 一行人终于绕过山谷。 站在了瓶山之外一块大青石上。 远远望去。 只见深山密林里尽是奇峰峻岭,高崖危岩,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犹如雨后春笋,竞相破土,重重迭迭,一望无际。 在那峰峦之中。 又有一座山峰尤为奇绝。 就像是一只天外古瓶坠落山间,地势险恶,净是猿猴难攀的断崖绝壁。 赫然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瓶山! 最为惊人的是,瓶山自正中断开一道裂缝。 其中白雾缭绕,就像是瓶中仙气弥漫而出。 而且,此刻头顶烈日临空。 光线折射下。 瓶山深处,两道虹光顿时冲天而起。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旌神摇。 只觉得天外仙山,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江湖。 陈玉楼和鹧鸪哨,在短暂的惊讶后,一双眉头都是微微皱起。 “道兄,你也看出来了?” “毒蜃妖雾,山阴成煞,这瓶山可不是什么好气象。” 鹧鸪哨点点头。 昨夜,他们师兄妹三人过老熊岭时,就远远看到虹光漫天的一幕。 当时他就断定。 瓶山中必然有大妖潜藏。 如今站在近处,凝神端详,果然……如他所料。 “这瓶山自秦汉起,就是炼丹之地,铅汞之毒渗入地下,地宫内怕是毒物遍地。” “道兄,素闻你搬山一脉,最是擅长生克制化之道,你觉得该如何破这妖瘴毒物?” 陈玉楼漫不经心的说着。 字里行间。 却都是将话题往五行生克几个字上去引。 果然。 鹧鸪哨眉头一皱。 稍稍沉思了下。 “毒瘴倒是好解决,我搬山一脉有清毒丹,再封上口鼻,进入瓶山应该不难,至于那毒虫大妖。” “一物降一物。” “据我所知有獴兽、刺鼠以及雄鸡……” 听到他接话。 陈玉楼当即笑道。 “这十八洞寨,属于古怒晴县的范围,来之前,我就听人说过,怒晴县有种神鸡,身具凤凰血脉,乃是五毒克星,又能镇邪驱鬼。” “若是能找到一头怒晴鸡。” “瓶山大妖,自当再无半分阻碍!” 第16章 笼络人心 滴水不漏 第16章 笼络人心 滴水不漏 “怒晴鸡……” 听着他侃侃而谈。 鹧鸪哨却是陷入了沉默。 倒不是怀疑怒晴鸡的神异,他在苗疆行走时,也曾听过它的传闻。 所传种种,比陈玉楼所言更为夸张。 但,这一切是不是太顺了。 顺到他都有种掉进坑的感觉。 还有,他没记错的话,卸岭一派专攻于‘械’。 到了陈玉楼他这一代,更是将器械在倒斗中运用到了极致。 而他虽有听风听雷、望闻问切的本事。 但与摸金不同。 对风水堪舆、寻龙点穴并不精通。 就这么远远看上一眼,就能将墓中凶险说得如此清楚? 但他性格孤僻,与能言会道、舌绽莲花的陈玉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还在琢磨,便听到陈玉楼的声音再度传来。 “拐子,这几天你带弟兄们,前往附近各个寨子,收取雄黄、石灰以及硫磺等能驱除蛇虫鼠蚁之物,记住,越多越好。” “另外最好打探清楚,苗人祛毒之法。” “是,掌柜的。” 花玛拐立刻应声领命。 “道兄,那你就与我走一趟,打探怒晴鸡的下落。” 陈玉楼回过头。 神色平静的抱拳道。 迎着他那双深邃澄澈的眸子,鹧鸪哨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心中疑惑给压了下去。 看他安排如此井井有条。 考虑的也是周到无比。 想来是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他干脆收起心思。 “小事。” 鹧鸪哨摇摇头。 不过话才落下,就见陈玉楼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师妹花灵。 今天的她,也换上了一身道袍,一头长发用根玉簪扎成高高的马尾。 让她看上去,乖巧可爱之余,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听说花灵师妹精通药理。” “还要麻烦你,能不能就近寻找一些解毒药草?” 花灵正在偷偷看他。 只觉得这位陈把头,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质。 此刻四目相对。 她脸庞不禁一红。 有种被人窥见的心虚感。 赶忙低下头,避开陈玉楼的视线,手指捏着衣角,也不敢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多谢。” 陈玉楼倒是没想太多。 只以为鹧鸪哨这位小师妹,还真是少女矜持,在外人面前如此羞涩。 “红姑,伱就陪着她,切记不可受伤了。” “放心吧掌柜的。” 红姑娘当即答应下来。 “那行,宜早不宜迟,现在便分头行动。” 陈玉楼大手一挥。 时间紧迫。 他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陈把头,那我呢?” 一道底气略显不足的声音响起。 陈玉楼下意识看去。 见老洋人目露期待的样子。 沉吟了下,视线落在他身后那张长弓上。 “早听说老洋人师弟箭术无双,这老熊岭内野物无数,不如就请师弟你猎杀几头,我们也能打打牙祭。” 见这位连师兄都惊叹不已的陈把头。 称赞自己箭术。 老洋人不禁挺了挺胸膛。 “陈掌柜放心,交给我就行。”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心中更是佩服。 虽然同为魁首。 但他远没有陈玉楼这种笼络人心的本事。 待人接物,方方面面。 做的滴水不漏。 半刻钟后。 一行人并分思路。 陈玉楼和鹧鸪哨,前往附近寨子寻找怒晴鸡。 花灵、红姑娘,留下采摘解毒药草,昆仑留下保护二人安全。 花玛拐则是带着卸岭群盗,前去收购驱虫之物。 来之前,陈玉楼其实就有所准备。 但刚才遥遥望了一眼瓶山。 他才惊觉,从湘西带来的雄黄远远不够。 最后,花玛拐从群盗中挑了两个猎户出身的伙计,跟着老洋人一起进山。 …… 晌午时分。 北寨外。 出现了两道陌生身影。 一个算命先生,另一个则是一身墨师装束。 赫然就是乔装打扮而来的陈玉楼和鹧鸪哨。 苗疆自古就有十八洞寨的说法。 只不过,随着兵灾匪祸,苗人逃往更深的山里避难,十八洞寨早已经名不副实。 只剩下大小六七座寨子。 而北寨,因为地处湘西和凤凰城必经之路上。 来往行商无数。 向来夷汉共居。 再加上此地金苗聚集,专门以挖淘金为生,又叫金风寨。 寨子里差不多有几百户人家。 四周筑起高墙。 说是村寨,还不如说是一座苗疆小城。 为了防备山匪洗劫,更是家家户户出人组成乡勇,手握土铳、长枪,腰悬苗刀,昼夜不停在四处巡视。 眼下两人刚到。 就看到寨门两边建有塔楼。 一旦发现有山匪袭来。 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紧闭寨门。 “这北寨还真是热闹。” 站在城楼下,陈玉楼不禁感慨了一声。 这样的偏僻深山里。 能有这样一处繁华所在,实在是罕见。 上午时,他和鹧鸪哨就去了南寨,比起北寨,就要贫苦太多。 那些人只能靠山吃山。 来往的行商也少的可怜。 哪像这里,和他们这样的外人随处可见。 不过大多数都是挑着担子的行商货郎。 从湘西运送些茶叶、盐巴、绸缎之类的紧俏货物,来苗疆换取米粮、野物、山珍,甚至金玉矿石。 简单盘查了一番后。 两人便顺利混了进去。 入了寨子,一路所见之人,也多是精气神充沛。 四处都是以物易物的山民。 熙熙攘攘,就像一座热闹的集市。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 不时还会停下打量片刻。 “陈兄,那怒晴鸡你可有了什么眉目?” 见陈玉楼还有心思闲逛。 鹧鸪哨忍不住心急道。 虽然如今只有六七个寨子,但彼此之间山高路远。 这么边走便打听的话,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走不完。 听出他语气里的焦虑。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指着旁边一座院子,“不是已经找到了么?” 鹧鸪哨一下愣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路边矗立着一座吊脚楼。 和苗寨其他并无什么不同。 都是上下两层,用木头搭建,底下养些鸡鸭,楼上住人。 楼外则是刻着一头凤凰图腾。 但这也并无什么特别,无论今天去过的南寨,还是眼下所处的北寨,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应该就是苗人的一种信仰。 他眼里愈发迷茫不解,不知道陈玉楼为何会说找到的话。 正要开口再问。 忽然间。 一道高亢嘹亮,仿佛能穿金裂石般的鸡鸣声响起。 随着隔着一扇院门。 但落在耳边,都有种令人血液沸腾之感。 鹧鸪哨心神瞬间就被吸引住。 目光越过墙头。 隐隐望见一道烈焰般的火光闪过。 再凝神去看时。 他才看清,那哪是火焰,分明就是一头气势凛然、不怒自威的彩羽雄鸡。 “这……” “还真是怒晴神鸡!” 第17章 能用钱换何必麻烦? 第17章 能用钱换何必麻烦? 此刻。 鹧鸪哨心神全都放在了那头彩羽雄鸡身上。 只觉得当真不愧是凤凰血裔。 昂首阔步,桀骜不驯。 一股精气神透过羽冠直冲天日。 在一群家禽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器宇不凡。 全然没有注意到。 一旁的陈玉楼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要不是怕露出破绽太多。 南寨他都懒得去。 只会直奔此地而来。 作为天底下头一等的神鸡,苗疆自古以来,就有关于它的无数传闻。 相传赶尸匠人进山之前,必在深夜求怒晴鸡冠血,祭祀天地鬼神。 不过。 多年过去。 会养怒晴鸡之人已经寥寥无几。 大都藏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不出。 “陈兄……” “错不了,那就是怒晴鸡。”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越过墙头看了片刻。 鹧鸪哨脸色愈发激动难言。 搬山一脉,擅长五行生克制化之道。 到现在,他们还供奉着两头甲兽异种。 活了无数年,跟随在历代搬山魁首身边,穿山穴陵,辈分奇高。 纵然是他们,也得以前辈相称。 再加上他行走天下,见过的奇物也不在少数。 一双眼力惊人。 院中那头雄鸡,彩羽火冠,烈日下周身金光璀璨,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涅磐重生,化为凤凰。 “道兄既然这么说。” “那就一定不会有错了。” 陈玉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 院内忽然传来一阵蹬蹬的脚步声。 两人下意识抬头。 一眼就看到个大概五十来岁,身穿苗人服饰的老头,手里捧着一只木瓢,装着些粗粮谷物。 显然是来喂食。 院子里,除了那头怒晴鸡外,还养了不少鸡鸭豚鹅。 口中招呼了几声。 只是…… 稻谷撒了一地。 那些鹅鸭却没有一只敢上前抢食。 只有那头怒晴鸡慢悠悠的吃着。 见此情形,两人更是啧啧称奇。 那些家禽显然是被它身上气息所摄。 老头对此倒是司空见惯,并未理会,撒下稻谷后转身就准备回屋。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哪还敢耽误,赶紧上前几步。 隔着院门,双手抱了抱拳。 “阿打,等等。” 在苗语里,年纪大的长辈称呼阿打,年轻人则是叫做阿那。 他惯走江湖。 为了打探那座夜郎王墓的消息。 他们师兄妹三人在苗疆待了两年多。 对各地风俗人情,土语方言极为清楚。 当下一口苗话说的尤为地道,几乎听不出一点破绽。 “你们两个后生有事?” 老头被他叫住,当即转身扫过两人。 “阿打,不瞒你说,我们远道而来,想要找你求一件宝物。” “求宝物?” 那老头一下愣住,眼神里露出狐疑。 他一介小民,一穷二白,全部家当,也就这一栋能遮风避雨的吊脚楼。 “伱们两个阿那找错人了。” “老汉我哪有什么宝物。” “真要有,也留不到现在,早拿去换成金银盐巴了。” 扔下一句话。 他转身就要返回楼上。 见此情形,鹧鸪哨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太多,推门的手猛然用力。 只听见咔嚓一声。 门栓竟是被他暗劲给硬生生震断。 “你……” 老头脸色一沉。 当即就要发火。 见状,陈玉楼哪还敢耽误。 这金风寨密不透风,到处都是眼线,一旦惊动那些乡勇,就算他们两个武力惊人,怕是也难逃脱。 之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各个长枪土铳。 他如今才踏入修行,又不是铜皮铁骨,一枪下去照样要凉。 至于鹧鸪哨,虽然枪法通神。 但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无路可走,陈玉楼都不想动粗强抢。 只是没想到,鹧鸪哨性格如此火爆。 动不动就强闯民宅。 “误会。” “阿打,我这兄弟性格急了点,但我能保证,他绝对没有恶意。” 走到鹧鸪哨跟前,朝他使了个眼神。 同时,双手抱拳笑道。 “你们两个后生,好生无理,老汉都说了没有。” “不不不。” 陈玉楼摆了摆手。 “我们所求的宝物,明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阿打怎么说没有?” 闻言。 老头心里瞬间起了防备。 他其实并非苗人。 而是从湘西辰州搬来。 辰州地界上,除了朱砂之外,最有名的便是赶尸之术。 而这门秘术又掌握在两大道门手中。 分别是金宅雷坛和胡宅雷坛。 他年轻时便出身金宅,只不过得罪了一位大人物,被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隐姓埋名,逃来苗疆。 隐居北寨当中。 娶妻生子。 几乎和苗人无异。 此事是他最大的秘密,连妻儿都不曾告诉。 眼下,这两人,气质手段都非常人。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当年事情已经败露? “没有。” “你们两个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我喊人了。” 老头眉头紧皱,神色阴鸷,直接开口赶人。 见他忽然态度大变。 陈玉楼稍一思索,就明白过来。 这老头估计是误以为,他们是冲着他来的,当即摇头一笑。 “老丈别误会。” “今日,我兄弟二人所求,不过那头鸡而已。” 说话间,他还不忘伸手指了指院中。 “它?” 老头眯着眼睛,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但陈玉楼目光澄净,神情坦荡,不像说谎。 他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了点。 不过,脸色仍旧显得有些生硬。 “这鸡我养了五六年,全靠它啼鸣,都不舍得杀了吃肉……” 啪嗒——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 陈玉楼忽然摘下竹篓,从中取出一只牛皮纸袋拆开。 一捧晶莹剔透,雪白如银的细盐顿时哗啦啦流出。 “够不够?” 老头看的眼睛一亮。 苗疆大山偏僻,最缺的就是盐。 几乎成了硬通货。 三担米才能换一斤盐。 何况,陈玉楼带来的还是精盐,就这一袋,十担米都未必能换得到。 下意识就要答应。 但眼角余光飞快瞥了眼竹篓,里头盐巴似乎不少。 他一咬牙,“阿那你有所不知,这可是怒……” 啪嗒! 陈玉楼又掏出一只牛皮纸袋,啪的一下拍在石桩上。 “够不够?” “这……” 老头懵了。 ? ttk an? c o 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豪气的人? 一言不合就是砸钱。 心头忍不住嘭嘭直跳。 但人性贪婪,他看似一个苗疆老农,但年轻时也是惯走江湖的狠角色。 硬是压下答应的念头。 想要试试能不能多敲几袋? 只是…… 他还没有开口,就见到那个算命先生打扮的年轻人,嘴角微微勾起,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一瞬间,他恍然有种被人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 “老丈,你想清楚了。” “错过这个村可再没这个店了。” 陈玉楼随手捞起那包盐,意味深长的笑道。 “够!” “两位兄弟大气。” “老汉我这就来给你们抓鸡。” 第18章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第18章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眼看之前还开口赶人的老头。 这会三两下就将那头怒晴鸡抓进竹笼里。 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 一旁的鹧鸪哨。 不禁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起了强抢的念头。 就算那些乡勇问讯围来,他也自信能够全身而退。 但…… 陈玉楼的做法,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是山匪啊。 还是统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十几万响马的常胜山总把头。 一个苗寨山民而已。 什么时候还得低三下四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 这种手段确实是最简单的。 不过两袋细盐而已,顶了天也就半块大洋。 换来怒晴鸡这样一头天生神物。 怎么想,都是血赚。 他还在茫然失神,另一边,陈玉楼已经接过了竹篓。 “陈兄弟,这怒晴鸡桀骜不驯,就是老汉我也难以制服,千万不能上手,否则容易伤到。” 老头还不忘提醒一句。 “多谢老丈。” “在下知道深浅。” 陈玉楼点了点头。 不过看他不以为然的神色就知道,大概率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老头欲言又止。 “老丈,这些是你的了。” “钱货两讫。” 满意的打量了眼竹笼里的怒晴鸡。 即便被关了起来。 它身上仍旧不见半点慌乱。 陈玉楼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了一声。 又随手将一旁的竹篓递给老头。 “这……” “多了多了,陈兄弟。” 老头抱着竹篓。 看着底下足足三四袋细盐,神色不禁一怔。 “拿着吧,多的就当是送你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 “多……多谢。” 听到这话,老头先是一愣,随即哽咽的抱拳道谢。 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隐隐能见泪光。 这几袋细盐。 放在苗疆那就是价值连城。 外头那些行商,带来的盐巴大都是山盐,粗劣不堪。 甚至还有不良奸商,以次充好,往盐巴里掺杂砂石都是常事。 哪像陈玉楼带来的盐,细白如雪,一看就是上品。 别说苗寨,就是放到外面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吃得起的。 “对了,陈兄弟,还有件事。” 眼看两人准备告辞离去。 老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放下竹篓追了上去。 “老话说鸡无六载犬不八年,这鸡在老汉家长了五年多,眼看就要到了第六个年头,怕是会化作妖物。” “两位兄弟做事地道。” “老汉我也不能害了二位。” 老头一字一句,说的诚心无比。 要是以往,瞒着也就瞒着了。 但陈玉楼的所作所为,要是不说,他实在过意不去。 “六年鸡?” 听到老汉这话。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鹧鸪哨,眉头不禁一皱。 身在道门。 他也听过易妖之说。 民间传闻,鸡犬之物活的年头太久,容易深通人性,从而成精害人。 这老头出身金宅雷坛,精通方技,最是相信这些奇闻诡异之事。 而且。 就算陈玉楼两人没来。 他这几天也打算将怒晴鸡杀了,免得留下成为祸害。 鹧鸪哨脸色凝重。 但陈玉楼却是意外的平静。 “老丈多虑了,易妖之说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在下也懂些镇妖方术,在我手上,它断然没有化妖的可能。” “镇妖之法?” 听他侃侃而谈。 老头一下有些被唬住。 但马上又苦起了一张脸。 如今这年头,纵然是辰州两大雷坛道门里,也没有那等秘法传承。 眼前这位陈兄弟,年纪轻轻,又上哪能学到奇门异术? “陈兄弟,老汉我不是开玩笑,更不是后悔了,实在是担心两位被妖物所伤……” 老头急切的道。 不过。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 就见到陈玉楼微微一笑,冲着竹笼打了个响指。 像是那些走街串巷的杂耍手艺人在卖弄戏法。 但偏偏…… 原本桀骜难驯的怒晴鸡,就像是撞了邪似的,身上那股桀骜不驯尽数消失,战战兢兢地伏在竹笼里一动不敢动。 “这……” 老头一下看蒙了。 鹧鸪哨也是一脸诧异。 完全不知道陈玉楼这是变了个什么戏法。 “怎么样,老丈,现在信我懂镇妖之法了吧?” 面对两人的迷茫不解。 陈玉楼并未解释,只是淡淡一笑道。 “信……信了,陈兄弟好手段,老汉算是服气了。” 回过神来的老头,连连点头。 怒晴鸡是他亲手所养。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头鸡有何等凶悍,别说家里那些鸡鸭,就是寨子里的猫狗牛羊,甚至寻常野兽,都镇不住它。 这么多年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怒晴鸡如此恐惧。 “杨兄,走了!” 招呼了鹧鸪哨一声。 后者这才惊醒过来,嗯了声,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不多时。 便离开了金风寨。 直奔瓶山方向而去。 拎着十多斤的竹笼,陈玉楼却没有丝毫凝滞,一路步履如飞。 就是向来自负轻功出众的鹧鸪哨,都看的心惊不已。 不过。 眼下他脑子里却满是关于之前种种。 好几次张口欲言,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道兄,你我之间,有话尽管直说,真不用这么见外。” 见状,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 被一口道破心思,鹧鸪哨难得老脸一红。 不过,他确实有着太多疑问。 “陈兄为何要以物易物?” 就这? 陈玉楼都有点傻眼。 敢情伱这一路闷头赶路,就琢磨了这么一件事? “道兄难道不知道,我陈家数代人都是倒斗出身,金玉无数,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弄得兴师动众?” “那,说好的两袋盐,最后又怎么都送给了他?” “道兄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陈玉楼挑了挑眉,“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听到这话。 鹧鸪哨再度沉默下去。 他做事,从来都是率性而为,加上性格冷峻,哪里会玩这种人心城府。 不过,自己或许真要改变些了。 否则刚过易折。 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不定哪天就会碰壁。 “多谢陈兄,在下受教了。” 想到这,鹧鸪哨抱了抱拳,一脸认真的道。 “哪里。” “杨兄太客气了。” 陈玉楼摆摆手。 他也是两世为人,再加上如今一心修仙,才懒得争强斗狠招惹麻烦。 不然,换成前身那位陈把头。 怕是早就动火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 “……观陈兄镇妖之法颇为惊人,不知是?” “就是古彩戏法,障眼法而已。” “真的?” “道兄不知红姑娘出身月亮门么,最是擅长此术。” “好吧,是我想多了……” 推荐票一天没动过了,投一张吧 第19章 细腻温婉 人如其名 第19章 细腻温婉 人如其名 不多时。 山路间的声音渐渐隐去。 除了微风、鸟叫、虫鸣,再度恢复了寂静。 陈玉楼提着竹笼,走在前面,余光则是不时瞥上一眼落后自己几步的鹧鸪哨。 此刻的他。 一张脸上神色变幻,有迷茫,有懊恼,有时又会泛起一丝恍然大悟,继而怔怔失神,陷入自我怀疑。 见到这一幕。 他不禁暗自一笑。 谁能想得到。 名动天下的搬山魁首,竟然被自己几句话忽悠的怀疑人生了。 他一番话,九真一假。 别说鹧鸪哨,就是那种惯走江湖的老狐狸也得懵比。 刚在院子里露的那一手。 并不是什么月亮门的古彩戏法。 而是借助青木功,玩的一点小手段。 怒晴鸡虽然天生灵物,神异非凡。 但毕竟还没有觉醒祖血。 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青木功作为直抵长生大道的功法。 可以说。 除了杀伐这一个弱点外,几乎堪称完美。 修行之外,囊括炼丹、炼器、阵法、符箓修真四艺,甚至还有种田、驭兽以及傀儡各类旁门之术。 这半年来,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心修行。 但触类旁通,也学到了些粗浅的手段。 例如丹药和驭兽。 之前那所谓的镇妖之法,其实就是驭兽的范畴。 收起心思。 陈玉楼低头看了眼竹笼里的怒晴鸡。 与之前的凶横不同。 眼下的它,明显安静了不少。 但一双眼睛仍旧灵气四溢。 易妖中说的鸡无六年,其实并非一味谣传,还是有些道理的。 只不过。 并不是什么鸡犬都有资格罢了。 怒晴鸡这等神物,自然契合易妖之理。 而他之所以一定要将它弄到手,除了对付瓶山下那头六翅蜈蚣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打算将怒晴鸡炼成灵宠。 这样一头天生灵物。 一旦将它契约。 对他自己本身的修行也极有裨益。 而纵观鬼吹灯世界。 神异之物无数。 不说别的,瓶山内的那头白猿,心性通灵,只不过作恶多端。 还有单峰白骆驼、白毛狼王、归墟蚌祖,甚至……古神。 真有那一天。 陈玉楼都不敢想象会有何等惊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对所谓的卸岭魁首不屑一顾。 在修仙长生面前。 权势钱财堆成土,红颜美人皆白骨。 更何况其他? “道兄,天快暗了,得快点赶回去。” 眼看头顶云霞铺满天际,陈玉楼提醒了声。 “好。” 鹧鸪哨点点头。 不再多想。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施展轻身功夫,迅速往瓶山方向而去。 很快。 在日头落山前。 两人终于赶了回去。 不过却不是义庄,而是瓶山外那座山谷。 仅仅大半天的功夫。 原本密不透风的林子,已经被卸岭群盗清理出一大块空地。 站在山崖上,远远望去。 一座又一座的帐篷,拔地而起。 形成一片营地。 “不愧是卸岭力士,天底下,也只有陈兄的常胜山,能有如此惊人的行动力了。” 鹧鸪哨在一旁看的惊叹羡慕不已。 同时。 言语之中又有几分酸楚。 搬山一脉算是盗墓四派中底蕴最深,传承最久的一个。 但如今…… 活着的搬山道人。 除了他们师兄妹三人,竟是再找不出一个。 而反观卸岭,出现的时间最晚。 却一路扶摇直上。 他哪能不羡慕? 几乎可以预见的是,有陈玉楼在,卸岭一脉只会越发兴盛。 “道兄言重了……” 陈玉楼摆摆手。 他没有鹧鸪哨那么多想法。 唯一欣慰的是。 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昨天落脚的那座义庄。 虽然他住的算是最好的一间,但实在太破,四处漏风不说。 再加上耗子二姑的尸体,在门后也不知道放了几天。 辰砂夹着石灰,还有一股腐烂的霉味。 实在是感人。 整个人在卧榻上翻来覆去。 直到后半夜才勉强闭了会眼。 然后…… 一大早又起来修行。 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没睡上几个小时。 “掌柜的。” “杨魁首。” 两人刚到营地外。 红姑娘就带着花灵迎了上来。 “师兄。” 比起她的直爽,花灵就要矜持羞涩许多。 先是朝师兄打了个招呼。 然后才仰起小脸,俏生生的看了陈玉楼一眼。 “陈把头。” “怎么样,今天可有收获?” 陈玉楼温和一笑,算是回应,而后又问随口了一句。 “掌柜的,你是没看见,花灵妹子太厉害了。” “那些草叶子,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是什么药,能治什么病症。” 没等花灵回答。 红姑娘就忍不住说惊叹道。 她出身月亮门,自小跟着家里的戏班子学古彩戏法的手艺。 上山后,周围也尽是绿林盗匪的糙人。 何曾见过花灵这般心思通透,温婉细腻的女孩子。 今天跟她一起采药。 也算是长见识了。 “没,哪有红姐姐说的那么夸张。” 花灵连连摆手。 她自小就与芝草药石作伴,草药性理早就融入了骨子里。 对她来说,只是采药而已。 哪有什么厉不厉害。 “花灵师妹,采了哪些草药?” 见此情形,陈玉楼反倒是来了兴趣。 “有重楼和半边莲,能解蛇毒,蕤参解虫毒,另外还有桑草、决明子、黄精、金银花等,可以用来清瘴解毒……” 花灵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有劳花灵师妹。” “有你在,我们这些人进瓶山,也就安然无虞了。” 陈玉楼也粗通药理,一听心里基本上就有了底。 搬山一脉这位小师妹,确实名如其人。 听到他这番话,花灵小脸腾的浮起一抹红晕。 “对了红姑,拐子还没回来?” 扫了一圈。 并未见到花玛拐,陈玉楼忍不住问了一嘴。 “掌柜的,苗疆大小寨子无数,拐子就是长了翅膀,一时半会怕是也回不来。” 红姑娘掩嘴一笑。 她在陈玉楼身边十年。 彼此间和睦无间,偶尔开个玩笑根本无伤大雅。 陈玉楼一想也是。 不禁深感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的坏处。 “怎么也不见老洋人兄弟?” 一听这话。 花灵眸子里顿时露出一丝忧虑。 “师兄他还没回来……” “还没回?” 这下,不仅是陈玉楼,鹧鸪哨也是难掩担心。 这都已经大半天功夫。 按理说,以老洋人的本事,再加上那两个猎户出身的老伙计,不该这么久啊。 难不成…… 一行人心头不禁浮起几分不安。 “师兄、陈掌柜!” 就在陈玉楼琢磨着是不是派人出去找找时。 身后山梁上忽然传来一道呼喊。 几人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一副惊世骇俗的景象。 第20章 驭兽术 契约怒晴鸡 第20章 驭兽术 契约怒晴鸡 此刻。 夕阳西下。 漫天云霞将瓶山染的火红一片。 几道身影从密林里钻出,站在交错的光影里。 看着就像是一副精心构造的镜头。 要只是如此。 营地外的几人也不会如此惊叹。 关键是。 他们肩膀上的木杠。 不。 那都不是杠子。 根本就是一整棵的树。 简单处理了下,削去多余的枝丫,连皮都没剥掉,还留着不少叶子。 而在树杆上,正倒吊着一头大到有些夸张的野猪。 少说有四五百斤,远远看去,就像是搬了座山回来。 因为太重。 将三人肩膀上的树杆都压成了一道深深的弧形。 这幅画面。 实在太过惊人。 疯狂冲击着众人的视觉。 饶是见多识广的陈玉楼和鹧鸪哨,都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他娘的。 陈玉楼嘴角抽了下。 他发誓,白天让老洋人去打猎的时候,真就是随口一说。 哪知道这小子这么生猛。 竟然猎了一头山猪回来。 要知道,山里一直流传着句老话,叫一猪二熊三老虎。 意思就是野猪的战斗力犹在熊瞎子和老虎之上。 这玩意皮糙肉厚,加上常年在泥巴里打滚,就像是穿上了一层厚厚的铁甲。 别说弓箭。 就是寻常的土铳都打不穿。 经验老道的猎户,进山最怕遇到的就是山猪。 一枪弄不死,它根本就不会给你继续放枪的机会。 而且野猪复仇心理极强。 就算守上个几天几夜,都不会轻易离开。 也不知道老洋人是怎么弄回来的? “红姑,去喊人。” 营地外陷入好一会的沉寂。 还是陈玉楼率先回过神来,朝红姑娘吩咐了一句。 后者这才惊醒,赶忙转身往营地里跑去。 很快。 听到消息的伙计,乌泱泱钻出来一片。 一个个怪叫着冲上山岗,从三人肩上接过野猪,很快就给一路抬了回来。 老洋人三人,则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 一帮人恨不得把他们供起来。 这些天,一日三餐,不是馒头干粮就是野菜汤。 连滴油水都没见过。 这么大一头野猪,足够他们吃上十天半个月了。 要是周围那些苗寨,都能过个肥年。 老洋人性子冷,和鹧鸪哨有点像,但还没有师兄的心性。 听着众人的恭维和赞叹。 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 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好那两个跟去的伙计,与有荣焉,大声吹嘘着他的战绩。 “你们是不知道,老洋人兄弟太猛了,一箭……真的,就一箭,直接将山猪一双眼睛来了个对穿。” “那词咋说的来着,哦……对,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啧啧,这要是放梁山,那就是小李广花荣啊。” 这番话听得那些群盗更是震撼。 不是发出几声惊呼。 他们这些绿林草寇,最崇拜的就是梁山好汉。 对一百零八天罡地煞,那简直就是如数家珍。 能让他们把花荣的名头送给老洋人。 可想而知。 被他箭术折服到了什么程度! 陈玉楼目光也下意识落在了那头野猪身上。 果然! 一支无羽铁箭,从它左眼进右眼出,直接将脑袋射穿。 “好箭术!” “全天下也找不到几个比老洋人兄弟强的了。” 在长枪火铳大行其道的如今。 能有几个人还能沉心练习箭法? 何况,看这头野猪体型,至少也是山猪王级别,没有十来个人根本奈何不了。 就是不知道…… 扫了眼身后的昆仑。 后者正咧着嘴跟着乐呵。 “陈掌柜过誉了……” 本来就有些飘飘然的老洋人。 这下只觉得整个人一下飞到了天上。 眼前这位…… 可是统领天下绿林,常胜山总把头,卸岭魁首。 一句话,至少能顶旁人几百句。 就是他再过冷静,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抹傲色。 之前那一箭,确实算是他生涯里的巅峰了。 哪怕偏了一丝一毫。 都没法干净利落的干掉这头野猪。 “陈兄,你就别捧杀了,要不这小子尾巴非得翘天上去。” 鹧鸪哨摇头道。 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 眼神里的笑意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我这可是实话实说。” “搬山一脉后继有人,我要是道兄,做梦都要笑醒。” 陈玉楼打趣道。 闻言,纵是鹧鸪哨,也是忍不住淡然一笑。 他一直觉得老洋人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眼下回头。 才惊觉,曾经跟在自己背后的小家伙。 也长成了个能独当一面的汉子。 几个人谈笑了几句。 陈玉楼一挥手。 “弟兄们,生火烧锅,今晚过年!” 早就竖着脖子的众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一时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传荡在营地四周,将头顶呼啸的山风都给压了下去。 趁着卸岭群盗杀猪做饭的功夫。 陈玉楼提着竹笼。 径直往营地正中的帐篷走去。 脱掉那身算命先生的打扮,换回一身青袍。 随后,他才走到竹笼边观察起了那头怒晴鸡。 即便刚才外面喊声震天,又陡然换了个环境。 它身上仍旧见不到丝毫慌乱。 见状,陈玉楼果断拆下竹销。 任由它从竹笼里走出来。 怒晴鸡不愧是灵物,极通人性,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是打量了眼四周,并无逃走的想法。 可能隐隐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非但不怕。 反而一步步靠近。 火红鸡冠慢悠悠的蹭着他的手背。 甚至露出一抹极度拟人化的舒适感。 “驭兽……”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心头一动,喃喃自语道。 念头一起。 便再抑制不住。 看了眼帐篷门帘外那道如山的背影,“昆仑,守住门外,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 吩咐了一声后。 他再不犹豫,在地毯上盘膝而坐。 屏气凝神、意守丹田。 当即运转青木功。 片刻后,一丝丝淡淡的青木灵气,从四方山林汇聚而来。 那头怒晴鸡。 双眼瞬间一亮。 它虽然不知道那是何物,但天然能感觉到一种舒适感。 “青木长生、万物灵契,融!” 直到青木灵气凝聚成了一缕,陈玉楼这才睁眼。 伸出手,掌心里灵气缠绕。 然后并指如剑。 轻轻点在了怒晴鸡头顶。 嗡! 在融字落下的一刹那。 陈玉楼只觉得脑海深处传来一道嗡鸣。 随后……心神似乎冥冥中与什么形成了一种玄而又玄的联系。 他下意识看向身前的怒晴鸡。 一种血脉相融、浑然一体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成了?!” 第21章 吞食妖丹 祖血觉醒 第21章 吞食妖丹 祖血觉醒 感受着这一切。 陈玉楼却不敢大意。 毕竟头一次施展此术不说,所契约的对象又是怒晴鸡。 当即,尝试着一点点凝聚心神,向它发出了一个‘走’的指令。 下一秒,身前的怒晴鸡,毫不犹豫的昂首朝他走来。 “有点意思……” 见它如此听话。 陈玉楼眼神不禁一亮。 又接连尝试了‘跳’‘跑’‘展翅’‘啼鸣’的念头。 无一例外。 怒晴鸡几乎都能在瞬间完成。 尤其是最后一道啼声响起时,声音之嘹亮,穿云裂石一般,直冲头顶天际。 仿佛都要将压低的黑云为之冲散。 连守在门外的昆仑也被惊动。 下意识就要转身,进来一看究竟。 他倒不是担心别的。 在他的世界里,没什么比掌柜的安危更为重要。 “昆仑,我没事。” “守在门外就好。” 陈玉楼反应的快,在他掀开帘子前立刻道。 听到他说没事。 昆仑这才放下心来。 那道铁塔般的背影,在夜色中,就如一座巍峨高山,让人有种发自内心的放心。 提醒过后。 陈玉楼这才继续看向身前。 此刻的他,总有种自己就像个坏叔叔的感觉,沉迷于调教游戏中不能自拔。 不过这念头一起。 饶是他都不禁瞠目结舌。 怒晴鸡应该……是公的吧? 呸呸呸! 陈玉楼暗暗呸了一口,赶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驱除掉。 转而屏气凝神,继续尝试。 足足半个钟头后。 他才终于停下。 比起之前那些简单的指令,他特地加大了难度。 完全就是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 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除了指令,陈玉楼脑洞大开,更是尝试了不少其他的玩法。 其中。 最让他惊喜的是。 只要将心念附着在怒晴鸡身上。 一瞬间,他就像是拥有了一个身外化身。 睁开了第三只眼睛。 能够从另外的视角去观察周围。 怒晴鸡一举一动,都尽在他掌控之中,甚至一念就能掌握它的生死。 “这种感觉……当真奇妙!” 陈玉楼忍不住喃喃出声。 一双眼睛里难掩惊喜。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次动用青木功中的驭兽法门就如此成功。 “咕咕——” 就在他恍然失神间。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里传开。 明明就是再简单不过的鸡鸣声,但在他看来,却是听出了‘饿’的意思。 “饿了?” 陈玉楼一怔。 下意识看向身前的怒晴鸡。 果然,它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 “这简单,等着。” 笑了笑,他径直起身,走到门口跟昆仑说了一声。 没几分钟,他就送来好几样吃食。 高粱、稻米、白薯、野菜。 只是…… 当他将食盆放下。 怒晴鸡却是看都没看上一眼。 仍旧眼巴巴的盯着他。 “不会吧……” 陈玉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脸色间不禁闪过一丝古怪。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被一丝疑惑替代。 他明明记得,白天在金风寨时,那老头给它喂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谷子。 那会怒晴鸡吃的挺开心啊。 怎么到了这。 连精米都不屑一顾了? 难道? 陈玉楼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为了验证一二,只见他缓缓催动起了青木功。 很快,一缕淡淡的青芒在他身外浮现。 怒晴鸡瞬间发出一道欢愉的鸣声,飞快的凑上来,不断吞食着溢散的灵气。 “这……”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不禁一阵头疼。 这哪是养了个灵宠,这根本就是养了个爹啊。 要知道,他打坐修行一天,也就能炼化一两缕灵气。 供他自己都不够。 哪有多余的给它吃。 “不行不行。” 陈玉楼越想越觉得亏得慌。 这还没进瓶山。 到时候先把他给吸干了。 “对了……” 看着大口吞食灵气的怒晴鸡。 他忽然想起一件东西。 这世间生灵,与人一样,求长生者数不胜数,妄图窥破天机,求得大道。 而法子,无外乎就是内外两丹。 外丹就是烧药炼石而成。 至于内丹,则是不分昼夜吞吐日月精华,在气海丹田内蕴养而成。 如他所修行的青木功。 其实走的就是练气吐纳的路子。 还有……古狸碑那头老狸子,以及瓶山下的六翅蜈蚣,都是如此。 既然怒晴鸡以灵气为食。 那么。 陈玉楼右手一翻。 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玉盒。 揭开玉盖,很快,一枚指甲大小,通体赤红如玉般得红丸便出现在他面前。 赫然就是老狸子的妖丹。 一开始,他是打算自行吞服。 不过,昨夜在古狸碑的荒坟枯冢中见到累累白骨时,他又有些犹豫了。 那老狸子盘踞在此几百年。 手段残忍,生冷不忌。 香火道、人鱼肉、阴神龛、日精月华。 方才凝结出这么一颗妖丹出来。 光是看着都觉得邪恶无比。 陈玉楼实在是下不了口。 他宁可多费些时日,吐纳炼气,或者尝试自行炼丹。 但此刻…… 他却突然有了主意。 怒晴鸡天生神物,又最是克制五毒之物。 连六翅蜈蚣的血肉都是直接吞食。 妖丹对它而言,应该就是大补之物吧? 他还在犹豫。 一旁正在绕着他蚕食灵气的怒晴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猛地亮起,头顶上鸡冠鲜红如火。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气。 同时。 陈玉楼也从它身上感觉到一种无比的焦急感。 “看来可行。” 见此情形。 他哪还能不明白。 老狸子的妖丹,分明就对它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 “别急,又不是不给你。” 一眨眼的功夫。 急不可耐的怒晴鸡,振翅一飞,直接落到了他肩膀上。 看的陈玉楼一阵无奈。 也不耽误。 径直将手中玉盒往后递出。 早就等不及的怒晴鸡,哪里还会耽误,张嘴一口叼住吞下。 陈玉楼也不敢轻视。 立刻分出一道心念,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只见妖丹一入腹中。 怒晴鸡身躯内顿时传出一道难以形容的声响。 似乎…… 有什么在它血脉中苏醒过来。 感受着它的变化。 饶是陈玉楼也不禁满脸诧异。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那头老狸子的妖丹,或许能让怒晴鸡脱胎换骨。 果然。 不多时。 就见到它浑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彩羽赤冠,在旁边一盏烛火照射下,也越发夺目耀眼。 尤其是鸡冠与双眼之间的眉心处。 隐隐可见一条微弱的金芒。 “唳……” 足足持续了半刻钟后。 怒晴鸡身上的气息才慢慢归于平静。 它突然振翅一跃,跳上旁边一张桌子,仰起头,发出一道清越如雷的啼声。 这声音。 和之前所见完全不同。 竟是有种古书中记载的凤凰嘶鸣。 “这……这是觉醒了一丝祖血?” 第22章 大块吃肉 大口喝酒 第22章 大块吃肉 大口喝酒 陈玉楼其实早有耳闻。 怒晴鸡之所以天生神异。 仅仅是引吭啼鸣声,就能破妖气毒蜃,鸡冠精血,更是有镇邪驱鬼之效。 就是因为体内有着一丝凤凰血脉。 只不过…… 这事终究太过玄乎。 但此刻,感受着怒晴鸡的变化,他才明白,这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尤其是和它契约之后。 几乎能够做到心意相通。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如今的它,与之前可以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为直观的就是体型。 比白天时,足足长了一截。 眼下的它正昂首阔步,在桌子上来回踱步,五彩羽毛抖动,鲜红鸡冠犹如一蓬熊熊燃烧的火焰。 除此之外。 最显着的变化。 便是它身上的气息。 若说之前,它还只是给人一种神异感。 如同鹤立鸡群。 但如今觉醒祖血后,怒晴鸡简直不怒自威。 仅仅是站在那,让陈玉楼都恍然有种错觉,仿佛是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的大将,一身气势极惊人。 还有…… 它眉心处那道金线。 “过来。” 想到刚才那一幕。 陈玉楼朝它招了招手。 怒晴鸡立刻振翅一飞,落在了他身前的地毯上。 借着旁边灰暗的烛火。 他仔细看了看。 只是,那道金线已经消失不见,伸手轻轻拨开羽冠,也没找到半点痕迹。 但陈玉楼确认,刚才绝对不是错觉。 听说飞禽以凤凰为长。 或许,那条金线便是觉醒祖血的象征。 现在之所以看不到,应该是融入了血肉之中。 “嗷……” 就在他思索时。 外面的营地里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哄闹声。 随即。 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但马上又停了下来,应该是被昆仑制止,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说了句什么。 授意的昆仑,这才扭头敲了敲帐篷的门梁。 “什么事?” 昆仑掀开帘子进来。 不会说话的他,只能拿手比划了几下。 “吃饭是吧?” 陈玉楼一看就明白过来。 拿起桌上的怀表看了眼。 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怒晴鸡倒是吃饱喝足。 找了个角落。 保持着单脚站立的高难度姿势。 双眼紧闭。 显然是已经沉沉睡去。 纵然是它,陡然吞食了一枚妖丹,也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走。” “昆仑,尝尝野猪肉去。” 两世为人。 他还没尝过野猪肉什么味呢。 前世纯粹是没有门路,尝一口三年起步。 至于这一世,陈家钟鸣鼎食,饭桌上什么时候出现那种贱肉? 见掌柜的如此高兴。 不明所以的昆仑,也跟着咧嘴乐呵起来。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 刚钻出帐篷。 夜风拂过,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道顿时弥漫而来。 营地中的空地上。 一堆巨大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 隐隐还能看到不少身影。 冲天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兴奋莫名的脸,眼睛则是死死盯着木架上那头野猪,不时暗暗咽上一下口水。 没错。 因为天热,鲜肉不宜保存。 加上人实在太多。 所以只割了不到百十斤用来腌制腊肉,剩下的一口气全都烤了。 这真是过年。 要知道,这年头兵荒马乱。 多少人饭都吃不上。 这么一头野猪,足够全寨吃上半年了。 哪像他们这么奢侈。 一顿烤大半头。 此刻,那头野猪已经被烤的浑身金黄,油脂滋啦滋啦的往外溢出,滴落在火堆里,顿时窜起一片的火星子。 每一次,都会引来一阵欢呼。 “人都到齐没有?” 匆匆赶来的陈玉楼,看了眼旁边的伙计问道。 “到了到了。” “掌柜的,就等您来开饭了。” 这话一起。 不少人顿时满眼期待的看了过来。 见状,陈玉楼又怎么会坏了大家伙的兴致,当即大手一挥。 “那还等什么。” “开饭!” 此举顿时赢来一阵哄然叫好。 他们等了半天,早就忍不住了。 守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几个伙计,更是迅速上前,将烤猪从架子上搬下来,放到提前准备好的铁锅里。 然后用小刀先切下最好的一片。 用银盘装好。 送给陈玉楼、鹧鸪哨几人。 之后才一哄而上,各自分食。 “尝尝。” 陈玉楼拿着筷子尝了一口。 不等细嚼,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道,就在舌尖绽开,让他忍不住眼睛一亮。 本来还担心,野猪肉会比较糙,没那么精细。 没想到,烤火之后外焦里嫩,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一旁的鹧鸪哨。 原本还还有些端着。 见他下筷如飞,当即也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搬山一脉,虽然带了道人两个字。 但他们并不属于全真或者正一,任何一个流派。 自然也就没有太多清规戒度。 酒肉荤腥、嫁娶生子,一概随意。 只不过,他平日对自己极为严格,很少会如此放纵罢了。 尤其是酗酒。 喝酒误事。 不仅是他,老洋人也被严格要求。 但今天难得高兴。 他心里竟是罕见的生出了喝一口的心思。 只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 “掌柜的,来一口?” 还是红姑娘,误打误撞,摘下腰上的水袋。 她虽是女儿身,但也能做得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行径,而且偏偏酒量惊人,一般人根本不是她对手。 “道兄,来一口?” 陈玉楼也动了心思。 这么好的肉,不喝一口实在是可惜了。 “也好……” 正想着呢。 鹧鸪哨哪里还会拒绝。 见状,红姑娘动作极快,将酒分成三份,分别推给两人。 握着杯盏凑到嘴边闻了一口。 顿时间。 一股浓郁的香味浮现。 “来。” 陈玉楼哪还等得住,当即仰头一饮而尽。 鹧鸪哨也是豪爽之辈。 丝毫没有耽误。 同样一口饮尽。 两人推杯换盏之间,酒兴越发浓厚,顺势闲聊起来。 不知不觉间,就说到了搬山一脉如今的困境上。 多年来,眼睁睁看着族人凋零,一个个离去。 鹧鸪哨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加上师弟师妹年纪又太小,一腔苦闷只能独自承受。 今夜借着酒劲。 藏在心里的痛楚爆发。 一时间,竟是再也压抑不住。 见他眼眶泛红,血丝密布。 陈玉楼都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纵观鬼吹灯世界,眼前这一位绝对算得上是身世命运最为凄惨的人,没有之一。 在没有他的时空里。 花灵、老洋人惨死。 他则是前往无苦寺拜了尘长老为师,远赴荒漠深处,寻找传说中的西夏黑水城。 结果了尘身死,他也断了一条手臂。 鳏寡孤独,四样占尽。 最后心灰意冷下远渡重洋,在国外了此残生。 “道兄,也别灰心。” “有朝一日,必定得偿所愿!” 感谢“小小儒生1”100点打赏,也算是破处了,哈哈哈 第23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求追读) 第23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求追读) 第二天。 直到日上三竿。 鹧鸪哨才沉沉醒来。 伸手揉了下泛疼的眉心。 尝试着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可惜…… 记忆只停留在了陈玉楼那句得偿所愿上,再往后的事,无论他怎么想都毫无印象。 “饮酒果然误事。” 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 鹧鸪哨不敢再耽误,赶紧起身洗漱。 等他掀开帘子走出去时,刺眼的阳光一下照了过来。 这么多年来。 他就像是个苦行僧。 不敢生病、不敢饮酒、不敢多睡,甚至不敢有太多的欲望。 一刻不停拼命的找。 只是直到今日,也毫无头绪。 对陈玉楼昨晚那句话,他也只当是安慰。 真要那么容易。 扎格拉玛一脉族人,也不至于落了个今天的处境。 好不容易适应了外边的烈日。 远远,他就看见一道身影。 没什么印象,不过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常胜山上的兄弟。 “杨魁首。” 见他出来。 那人立刻上前。 “不知道陈兄在何处?” “总把头一早就带人去了瓶山,说是前去探路,为这几日下墓做准备。” “一早就去了?” 鹧鸪哨有些难以置信。 他虽然平日杜绝饮酒,却不代表他酒量不行。 相反,他相当能喝。 寻常酒水一两斤都不回醉。 但昨天红姑娘拿出来的酒,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但极烈,而且其中明显泡了虎骨、野山参一类的东西。 即便他酒量惊人。 几杯下肚都扛不住。 没记错的话,陈玉楼昨夜可没比自己少喝。 甚至,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就这样,还能一早就起来去探瓶山? “对,总把头还特地交代小的,让我在这等着,杨魁首醒了过后,安心在营地等着就行。” 那人点点头。 随后又递给他一只水壶。 “这里头是醒酒汤。” “……多谢。” 鹧鸪哨愣了愣,恍惚的接过。 直到那人告辞离开,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握着水壶,远远望了一眼瓶山的方向,面色略显复杂。 此刻。 瓶山外。 一身青袍,清俊出尘的陈玉楼,正负手站在一块山石上,笑吟吟的看向山谷。 莽莽密林之中。 隐隐可见一道赤红如火的身影。 赫然就是怒晴鸡。 经过一夜时间,它已经将那枚妖丹炼化了大半。 气势涨了一截不止。 但同样的,胃口也变得异常惊人。 陈玉楼实在是怕了它。 干脆借着踩盘子的借口,把它带来了瓶山。 这地方虽然只是瓶山外沿,但乱石泥土之中隐藏的毒虫无数。 白天躲在阴凉处。 到了夜里才会出来觅食。 不过…… 怒晴鸡乃是五毒克星。 被他从竹笼里放出去后,只是一声啼鸣,刹那之间,整个山林里哗啦啦一片,就像是沸水滚动的声响。 虫潮被鸡鸣声所震慑。 纷纷拼了命的四处窜逃。 只可惜,它们又哪里知道,装死躲在地下还好。 这一出来,对怒晴鸡来说跟自助餐没什么两样。 足足吃了半个多钟头。 它才心满意足的返回。 一开始,陈玉楼难免还有些担心,不过看到它精神充沛,头顶那道鸡冠也越发火红,他这才放下心来。 “昆仑,走了。” 接下来几天。 陈玉楼驾轻就熟。 每天一早他就前往瓶山。 到了地方,留下昆仑照看,他则是随意找处山石席地而坐,入定修行。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刺激。 从那天后。 鹧鸪哨再没碰过一滴酒。 每日练功,也从早晚两次,加到了三次。 至于花灵和红姑娘,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情同姐妹,整天进山采药。 回到营地后也没歇着。 而是将草药晒干研磨成粉,然后制成药丸。 时间一天天过去。 等到第六天傍晚。 带人外出的花玛拐终于赶了回来。 这些天,他几乎走遍了苗寨七座古寨,以及十几个村落。 最终带回来无数的雄黄、生石灰以及硫磺粉,还有……上百只鸡。 虽然没有吩咐。 但这小子脑子活络。 临走时,见掌柜的说要亲自出去寻找什么怒晴鸡,当即就记在了心上。 所以,四处搜罗雄黄之物时,也不忘从那些山民农户家里买鸡。 “不错。” “有心了。” 看着风尘仆仆,脸上难掩疲倦的花玛拐。 陈玉楼忍不住重重拍了下他肩膀。 要是山上再多几个拐子这样的,他也不用事事操心。 “这都是应该的。” 花玛拐只是挠了挠头嘿嘿笑着。 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掌柜的,另外还搞到点好东西。” “什么?” 花玛拐却没解释。 而是让人从马背上抱来一只竹筐。 外面用黑布蒙着,又拿麻绳缠了好几道。 见状,不仅是陈玉楼,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好奇的看了过来。 小心翼翼的将麻绳拆下,最后再掀开黑布一角。 陈玉楼低头看去。 只见…… 偌大的竹筐里。 竟是一滩漆黑如墨的淤泥,味道说不出的呛人刺鼻。 “这什么鬼东西?” 陈玉楼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红姑娘更是直接捂住了口鼻。 脸上写满了厌恶。 “掌柜的,您忘了,不是您让我去打听苗寨人祛毒之法吗?” 花玛拐却一点不敢嫌弃,笑呵呵的道。 “就这东西?” 一听这话。 陈玉楼这才稍稍生出了点兴致。 “对,这东西叫草鬼砂,只有苗寨那些蛊师才能炼制。” “别看它不起眼,就这点东西,掌柜的,不瞒您说,可费了拐子我好大一番心思。” 草鬼砂? 听着这诡异的名字。 陈玉楼眉头微皱,下意识看了眼鹧鸪哨。 不过后者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想来应该也是头一次听说。 “还有,那老蛊师说这东西不能见光,得放在阴凉处保存。” “一旦被毒虫蛇蚁咬了,抹一点就能见好。”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 陈玉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苗寨之中,蛊术盛行,既然这东西能够被那些蛊师奉神物,千金难换,想来效果应该不错。 不比原着当中。 为了盗取瓶山大墓。 常胜山卸岭群盗,以及罗老歪的工兵营死了无数。 完全就是拿命填出来的。 这趟他只带了一百来号人,要么是跟他多年的老江湖,要么就是山上精锐。 哪怕折损一个。 都伤不起。 如今,有凤鸣怒晴鸡,有花灵制作的解毒宝药,又有拐子带回来的无数驱虫之物。 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然是要趁着气势如虹,一举拿下瓶山。 “好,拐子,这次就先记你一功。” “今夜好好休整。” “明日下墓!” 第24章 卸岭有甲 搬山有术 第24章 卸岭有甲 搬山有术 “是!” 一听明天下墓。 围在四周的卸岭盗众,瞬间精神起来,一个个激动不已。 他们这帮人说到底就是绿林山匪。 有墓倒斗。 无墓可盗时便聚啸山林。 而倒斗更是脑袋悬裤腰带上的活。 凶险万分。 稍有不慎就得把命留下。 所以,他们这些人看得也很清楚。 出来做事,就图一个发财。 兜里有了钱,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原本这次被拐爷选中,说要跟着总把头前往湘西倒斗,一帮人嘴都笑开了花。 山上谁不知道。 总把头眼界极高。 寻常古墓根本不放在眼里。 从掌管常胜山以来,光是王侯大墓就盗掘了无数。 跟着总把头那就是去捡钱呐。 哪知道,这趟他们从湘阴出发,一路翻山越岭,到这苗疆大山。 转眼间都过了快十天。 总把头却只字不提下斗的事。 他们这些人整天不是推牌九就是睡觉,要么进山打打牙祭。 鸟都闲出了淡来。 如今终于要下墓。 一帮人哪能不欣喜雀跃,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站在一旁的鹧鸪哨。 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此行虽然答应陈玉楼,与他共盗瓶山。 但说实话,他并不觉得瓶山中有关于雮尘珠的消息。 在此耽误的时间越久。 留给他的也就越少。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这些天里,他早已经心急如焚。 “散了吧。” 陈玉楼一挥手。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各自回去休息。 都是老江湖了。 深知倒斗之艰难。 一旦下斗,心弦就得全部绷直,容不得半点马虎。 “昆仑,我们也回去。” 直到人影尽数离去。 陈玉楼也收起心思淡淡道。 很快,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回到了帐篷。 昆仑主动点上烛火。 火光驱散黑暗。 瞥了眼怒晴鸡,它倒是悠闲,整天不是吃就是睡。 不过他也知道。 吞服了一枚妖丹,需要时间炼化。 在进瓶山之前,怒晴鸡实力哪怕增长一分,对结果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自顾自的走到桌前。 拿出纸笔。 陈玉楼开始伏案忙碌。 见掌柜的如此认真,昆仑也不敢打搅,走到一边烧水煮茶。 等他捧着茶盏走过去时。 下意识看了一眼。 此刻,一座大山跃然纸上。 他愣了愣,只觉得说不出的眼熟,挠着头想了下,很快眼睛一亮。 掌柜的画的不就是瓶山? 这些天,他每天一早就跟着陈玉楼去放牧。 只不过。 放的不是牛羊,而是怒晴鸡。 怒晴鸡极为聪明,根本不用他多管。 自行捕猎,吃饱了就会回来。 闲暇无聊时,昆仑就会四下看看,早将瓶山的样子记在了心里。 唯一让他不太理解的是。 掌柜的这画,不仅描出了瓶山地势,还有底下情形。 隐隐能看到一座古楼的样子。 旁边还写了许多字。 这些涉及到他的盲点,根本看不懂。 见他一脸茫然地站在旁边,陈玉楼接过茶水,笑道,“怎么,想学认字?” 昆仑脸庞瞬间涨红。 这年头,能识文断字的都不是一般人。 他一个山间野人,当年蒙掌柜的搭救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侥幸,哪敢奢望读书写字,当即连连摇头。 “识字也不是坏事。” “等这趟结束回去,我给你请个先生。” 不等昆仑拒绝。 陈玉楼直接给他做了决定。 昆仑一下愣住,随即眼睛通红,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天生哑巴的他,只能发出一阵含糊的呜呜声。 “还有你这怪病……” 见状,陈玉楼叹了口气。 记忆里,这些年里他也请了不少名医替昆仑把脉。 但无一例外。 那些人都断言,他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根症,并非后天形成。 根本药石难医。 放以往,陈玉楼也不会多想。 但如今他已经踏上仙途。 或许可以尝试修仙手段,让他也能开口说话? 毕竟。 青木功都能直达长生。 开启灵智,应该不算什么问题吧? 要知道,鬼吹灯世界通灵之物不少。 先从它们身上尝试,等到万无一失,再给昆仑医治,这路子应该可行。 而且,明天要下的瓶山就藏有一头。 山阴后那头白猿。 见掌柜的忽然陷入沉默,在烛火映照下的那张脸色不断变换。 昆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耐心在一旁等着。 “昆仑,你等着,过段时间,掌柜的我给伱个惊喜。” 越想越觉得可行的陈玉楼,重重拍了下昆仑肩膀大笑道。 不明所以的昆仑。 也跟着傻乐起来。 …… 第二天。 天才刚蒙蒙亮。 整个营地里就忙碌起来。 漫山遍野的鸡鸣,加上生火做饭的青烟袅袅,倒是给这座人迹罕至的荒山老林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等吃过饭。 群盗开始聚集。 只见他们人人以身穿藤甲,以黑巾覆面,背着蜈蚣挂山梯。 卸岭一派,向来以械见长。 最有名的就是甲和梯。 蜈蚣挂山梯自不用说,乃是陈玉楼的得意之作,是他从赤眉军攻城云梯中演化而成。 至于藤甲。 需采山间多年的老藤,又用桐油浸泡半年才能编织。 刀砍不断、火烧不熔、水浸不透。 卸岭群盗几乎人手一件。 不多时。 陈玉楼、鹧鸪哨等人也从各自帐篷里走出。 鹧鸪哨还是一身道袍。 不过无人知道,他贴身穿着一件掘子攀山甲,乃是搬山前辈传下。 攀岩下涧,如履平地。 除此外他身后绑着一副皮囊。 看上去神秘无比。 赫然就是为了保护雮尘珠专门打造的风云裹。 这次带上,也是想着瓶山中可能还有丹丸药石遗留。 腰间则是悬着钻天索和飞虎爪。 皆是搬山一派的独门利器。 跟在他身后的老洋人仍旧箭不离身,和他师兄一样,腰上也缠着索和爪。 值得一提的是。 这次他还背了一只竹篓。 可惜用一张黑布紧紧蒙着,外人看不清虚实。 至于小道姑花灵,除了镜伞外,身上则是多出了大包小包的药草。 鹧鸪哨目光落在群盗身上。 只觉得一股凛然的气势扑面而来。 心头不禁暗暗叫了声好。 不愧是常胜山,看他们令行禁止,很难想象得到竟然会是盗匪出身。 再看如今那些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军阀。 手下人,抽大烟、玩女人,哪有半点当兵的样子。 “道兄,都准备好了吧?” 为了今天下斗。 陈玉楼特地换下了青袍,而是穿着一套方便行动的骑马服。 看了眼旁边的鹧鸪哨问道。 目光却是不动声色的扫过老洋人身后的背篓。 如今的他。 很轻易就能感受到其中两道轻微无比的气机浮动。 显然…… 那背篓里藏的,应该就是两头异种穿山甲。 “好了。” 鹧鸪哨点点头。 见状。 陈玉楼再不犹豫。 朝一旁的花玛拐吩咐道。 “拐子,斩鸡祭天!” 第25章 有去无回机关城 第25章 有去无回机关城 为这事。 一早就起来准备的花玛拐,当即大声领命。 卸岭因为传自赤眉军,盗墓下斗之前,向来有祭天拜神的规矩。 陈玉楼虽是常胜山的总瓢把子。 也不能轻易作废。 此刻。 营地中间。 一张木桌上,早早就摆好了三牲首级。 中间挂着伍子胥和西楚霸王画像。 上头又供奉了关圣帝君的牌位。 “关圣帝君老爷,两位祖师爷在上。” “今天下大乱,苍天无眼,民生倒悬,我等皆秉承祖训替天行道,伐取不义。” “瓶山古墓,内藏金玉无数,卸岭与搬山两位魁首,念及小民艰难,故而打算遍取墓中宝货,以济乱世。” 临时充当司仪的花玛拐,提了一头公鸡,径直走到祭台之前。 平日嬉皮笑脸的他。 眼下却是说不出的严肃。 一番话更是说的掷地有声,慷慨激烈。 饶是陈玉楼,都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小子那张嘴,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盗墓就盗墓。 还什么替天行道,伐取不义之财。 常胜山至今一百几十年。 倒斗无数,金银遍地,也没见过济世救人。 倒是无墓可盗时,打着劫富济贫的幌子,拦路劫道的破事干了不少。 这些话。 说是往脸上贴金都是抬举了。 不过…… 他好歹也是多年的老江湖。 这会眼观鼻鼻观心,总而言之,就是当没听到。 至于鹧鸪哨,同样如此。 他搬山一脉比卸岭高尚不到哪去。 虽然不取金玉宝货,但千年下来,毁掉的古墓何止成千上万。 要知道。 搬山道人虽然最是擅长术之一道。 但对风水并不了解。 所过之处,几乎尸骨无存。 卸岭一派好歹还只对那些王侯大墓如此,穷苦人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还行。 所以江湖上,搬山道人的名声极差。 两人城府颇深,可以做到这一步。 但花灵和老洋人,自家知道自家之事,听着花玛拐那番话,只觉得脸颊滚烫。 “祭天开始!” 那边说完词的花玛拐,一声大喝。 顿时间,近百卸岭大盗纷纷高呼回应。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在群山密林之间。 花玛拐握着鸡颈,反手握刀用力一划。 只听见刺啦一声。 猩红的鲜血四溅洒落。 滴在桌上事先准备好的两碗酒中。 “掌柜的,杨魁首,请。” 花玛拐回头看向人群最前的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也不耽误。 并肩往前,各自端起一碗血酒。 鹧鸪哨前几过喝酒误事,一心打算滴酒不沾,但祭天拜神不比寻常。 至于陈玉楼。 看着手上那碗被血染得通红一片的酒。 心里纠结无比。 说实话。 他是真不想喝。 鬼知道这玩意能不能喝。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看到鹧鸪哨都一口干了,他也只能咬着牙,闭着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好!” “威武!” 这一幕顿时引来无数欢呼。 “掌柜的,要不要说几句?” 花玛拐凑到跟前。 不过话才开口,就被陈玉楼一个眼神瞥了过去,然后干脆利落的闭上了嘴。 心里头却有些奇怪。 以往掌柜的,最喜欢在这种场合笼络人心。 不过,他也不敢胡乱揣摩。 只是一挥手。 顿时间。 早就按捺不住的卸岭群盗,一窝蜂地往瓶山方向赶去。 这年头,人不如鬼,倒斗再过凶险,也好过活活饿死。 更何况,总把头为人仁慈宽厚,每次下斗取出的金银都会分出几成。 终归逃不过一死。 还不如混个酒足饭饱。 等一行人开拔,陈玉楼几人才落在最后追上。 “道兄,看看。” 取出一张图纸,递给鹧鸪哨。 后者接过,但打开看清的那一刻,神色却是一下愕然起来。 “这……这是陈兄所画?” “不错。” 陈玉楼点点头。 “这几天,陈某几乎将瓶山走了个遍,借着望闻问切的功夫,再结合以往经验。” “这图中所画,至少有八成把握。” 之前几天,借着踩盘子的借口,他每天一早就去牧鸡修行。 要是什么消息都没探到。 那才是真有问题。 所以,才有昨夜他伏案忙碌的一幕。 这张图是他前世混迹鬼吹灯吧时大佬手制。 他也就是按照记忆临摹了一遍。 当然,这幅图要简洁很多,许多地方被他刻意隐去。 比如瓶山最深处的无量道宫、云藏宝殿、以及丹井深处的尸桂和药王阁。 两人认识多年。 对彼此的手段不敢说一清二楚。 至少还是有所耳闻的。 卸岭一派探墓的手段,无非就是望闻问切以及闻山辩龙。 只是站在山巅外围看上一眼。 就能将地底深处的情况看透。 这都已经不是盗墓手段。 而是妖术了。 陈玉楼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画中该删的删,该加的加。 原着当中。 陈玉楼四探瓶山,最终却是落了个死伤无数铩羽而归的下场。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不能再来一次。 但即便如此。 鹧鸪哨看着那张图纸,内心也已经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久久难以平息。 这几天,陈玉楼早出晚归,谁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鹧鸪哨虽然嘴上不说。 但哪能不急。 生怕这位是去游山玩水看景色去了。 如今捧着图纸,他方才明白过来,短短几日,陈玉楼竟然就将瓶山探得如此清楚。 一时间。 饶是他行走江湖多年。 眼神里也不禁闪过一丝震撼以及……愧疚。 自己这也是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玉楼倒是没有猜到他的心思。 一路上。 只是偶尔回答几句他的疑问。 不多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抵达了瓶山之下。 两人越众而出,走到那处裂缝之外。 此刻头顶烈日已经高悬。 山缝中白雾蒸腾。 被光线一照,顿时折射出五彩光芒。 颇有一种仙山神府的感觉。 以他这么多年倒斗经验。 若当年那元人大将,真是因山为陵,那么此处……应该是通往地宫的墓门所在。 只要派人沿着裂缝向下挖掘。 必然能找到冥宫所在。 但手握图纸的鹧鸪哨,此刻却是一脸凝重。 “陈兄,这底下真是一座空城?” 低头看了片刻。 鹧鸪哨终于出口问道。 “那元人大将当年在此奴役洞民,弄得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担心死后被洞民挖出挫骨扬灰,设了下机关无数。” “没错的话,这底下必然是座有去无回的机关城。” “道兄若是不信,尽可往下打一枪试试!” 周一了,求推荐票,求追读!!! 第26章 瓶山顶上钓大鱼 第26章 瓶山顶上钓大鱼 “……好!” 犹豫了片刻。 鹧鸪哨最终还是选择遵从内心。 反手撩开道袍,下一刻,手中已经多了把二十响镜面匣子。 这东西,放现在是绝对的紧俏货。 黑市上更是卖出了十两黄金的天价。 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就是罗老歪,也只给自己和绝对的心腹配了枪。 至于他手下那支号称花费重金打造的手枪营,实际上只是三块铁,远远比不上镜面匣子。 鹧鸪哨动作极快。 从拔枪、推膛到扣动扳机开枪,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只见火光四起。 下一刻。 一道巨大的枪响,在山腹之下响彻。 鹧鸪哨虽然不懂卸岭一脉的闻山辩龙秘术。 但一双耳力也是远超常人。 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立刻上前一步,附耳在身前石壁之上,凝神听去。 瓶山地势惊奇,千百年来,因为地动,加上山腹下早被挖空,造成裂缝无数。 枪声在山涧之中不断回荡。 一直持续了足足三四分钟,才渐渐消散。 随着枪声散去。 他也缓缓撤步。 “如何?” 陈玉楼负手站在一旁,神色温和的问道。 “地下中空,当有高楼,奇怪的是……声音传至一半时,似乎被什么挡住。” 鹧鸪哨皱着眉头。 将自己心头疑惑尽数说出。 听到这话,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从枪声传递的快慢缓急,他其实就能判断个大概。 更何况。 底下情形,他比谁都清楚。 “道兄这些年四处闯荡,也该见识过许多防盗机关。” “若是你,为了杜绝外人擅自闯入,会怎么做?” “我?” 鹧鸪哨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道。 “古墓之中,无非就是乱弩、暗箭、木军鬼俑、剑奴、夜龙、伏火、毒烟、流沙……等等。” 就如陈玉楼所言。 自十几岁出山,鹧鸪哨在江湖混迹了快二十年。 上至春秋战国,下至两宋元明,倒斗无数。 遇见的机关暗阵也数不清。 一时间如数家珍。 只是,说着说着,他那双剑眉突然向上一挑。 “看来道兄已经想到了。” 看他神色,陈玉楼就隐隐猜到了。 “流沙?” 刚才他附耳细听时,就觉得枪声传荡的动静不太对。 似乎突然消失了一截。 就像……就像是被什么吞噬掉了一样。 而今,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古城之上被人藏以流沙,一旦闯入城中触动机扩,漫天砂石如雨,进去了就是九死一生。 轰—— 鹧鸪哨似乎看到了那幅画面。 脑海里不禁一阵嗡鸣。 “多亏陈兄提前探知,这要是下去了,后果实在……实在不堪设想。” 鹧鸪哨眉头紧皱,暗暗吐了口气。 流沙阵下,几乎无人能够幸免。 甚至人越多,死得越快。 “那按陈兄意思,该从何处下斗?” “山巅!” 没有任何犹豫。 陈玉楼平静开口。 “山巅?” 鹧鸪哨似乎想到了什么。 瓶山字如其名。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半卧着的天外古瓶。 此刻,鹧鸪哨抬头望去,目光越过青山密林,落在了古瓶顶处。 隐隐还能看到瓶肩和瓶口之间。 往下凹陷,形成一座天坑样的地形。 遥遥望了一眼后,他又收起镜面匣子,摊开图纸,手指在线条中划过,最终点在了塌口两个字上。 “那就是此处了。” “不错!” 陈玉楼点点头。 古往今来,惦记瓶山大墓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单说这苗疆之地,山匪盘踞、军阀横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挖开瓶山,取了其中的金玉。 但无一例外全都失手。 在没有他的时空里。 搬山、卸岭两派魁首,外加常胜山数百好手以及罗老歪手下的工兵营。 尚且丢下了几百具尸体。 瓶山,哪有那么简单? 之所以如此,一个是因为当年那位元人大将身死。 棺椁葬下之后。 他手下人,用铁水青砖将整座瓶山封死。 另一个,瘴气毒物,也是极大的麻烦。 要不是地动形成裂缝。 想要进去其中,根本难如登天。 真要说起来。 最接近瓶山大墓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死在山下地道中的观山太保。 要不是被屏风后的石门堵住,或许已经成了。 “那就听陈兄的。” 眼下,鹧鸪哨也没了顾虑,冲陈玉楼抱了抱拳道。 “好。” 见此情形。 陈玉楼再不耽误。 转身朝侯在不远外的花玛拐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声。 不多时。 卸岭群盗再次开拔。 沿着瓶山那道斜坡一路往上。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 一帮人才终于登顶。 无人抱怨,只是默默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 见状,陈玉楼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人贵精而不在多。 尤其是瓶山这种凶险万分的大墓,人多反而会成了累赘。 他则是带着鹧鸪哨几人走近那处裂缝。 说是裂缝。 还不如说是一座天坑。 最宽处差不多有十多米。 深不见底,底下漆黑一片,加上被一层厚重的白雾笼罩,根本看不清虚实。 最诡异的是。 眼下差不多是上午十点。 烈日如火。 但那天坑下却是阴风阵阵,寒气逼人,瓶底瓶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四周石壁也是阴冷潮湿,长满了青苔绿藓。 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人踏足过。 “陈兄,这石壁湿滑,幽深不见底,得要人先下去探清虚实,再做打算了。” 鹧鸪哨凝神看了片刻。 这才收回目光沉声道。 即便他倒斗无数,像这样的山涧绝壁,也是少见。 底下太深。 拿火把照明根本无用。 就算是搬山一脉的磷筒也不行,扔下去,马上就会被砸的粉碎。 他的意思是亲自下去走一趟。 搬山有掘子攀山甲,攀岩入涧如履平地,眼下再合适不过。 但没等他说话。 一旁的陈玉楼却是摇了摇头,“不急。” “难道……” 鹧鸪哨是想到了什么。 但又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抬不可能。 早听说陈玉楼天生夜眼,下意识以为他是看到了什么。 但脚下这天坑。 夜色浓郁的如同飘动的墨汁。 眼力再好,应该也无法看透吧。 但看陈玉楼目光湛湛,自信平静的样子。 鹧鸪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拐子,拿只鸡来。” 陈玉楼招呼了声。 “得嘞掌柜的。” 不到片刻,花玛拐就捉来一头雄鸡,精神充沛,双眼凛然。 虽然比不上怒晴鸡。 但也算是良禽了。 只见他接过拿在手里,摸了摸那只鸡脑袋,然后……往天坑里用力一扔。 鹧鸪哨看得一头雾水。 陈玉楼却是拍了拍手一笑。 “道兄,瞧好了,看看陈某拿它能不能钓到大鱼。” 第27章 不知名的大恐怖(求追读) 第27章 不知名的大恐怖(求追读) “钓鱼?” 听到这话。 包括鹧鸪哨在内的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这底下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哪来的鱼? 但偏偏这话是从他陈玉楼口中说出。 谁也不敢小觑。 一个个瞪大眼睛,屏气凝神的往下看去。 此刻,那头鸡还在拼命挣扎嘶鸣,只是,它毕竟不是鸟,无法腾空,扑了几下便整个朝着雾气深处坠去。 原本厚重的白雾。 此刻被搅得四散流动。 看着就像是一团被卷起的棉絮。 眼看雄鸡就要掉落雾中,再见不到身影,鹧鸪哨不禁皱了皱眉头,瞥了旁边的陈玉楼一眼。 想要问问他。 到底怎么回事。 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忽然见到陈玉楼那双静若幽井的眸子猛地一缩,身形微弓,神色间也多了几分凝重。 “难道……” 见状,鹧鸪哨哪里还不明白。 刚要回头细看。 耳边已经传来一阵轰隆不止的巨响。 像是有火车驶过,又仿佛成百上千的炉子同时烧沸时的动静。 他顿时一脸骇然的看向身下。 恐怖的声响,犹如天崩地裂一般。 震得崖壁裂缝中的碎石哗啦啦往天坑落去。 很快,那动静由远及近。 快的惊人。 似乎有一头什么怪物,正顺着岩壁迅速攀行而上。 那头下坠的雄鸡,明显也察觉到了凶险。 原本都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它,此刻竟是疯了一样,一边嘶鸣,一边拼命拍打着翅膀。 试图从天坑下逃离。 只是…… 家禽本就不善飞行。 再加上,这两天为了激发它们的野性,特地没有喂食,就等着进了地宫再放出它们捕杀毒物。 饥饿之下哪有力气? 越是急躁,它便越是逃不出去。 转眼间。 那骇人的动静,几乎已经到了脚下。 在场几人,都是杀伐果决之辈,但此刻也是心惊不已。 尤其是花玛拐,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用力咬着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旁人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红姑娘反手握着刀,柳眉倒竖,旁边的花灵,也抽出了镜伞。 搬山一脉,因为与道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用器物也颇具神秘感。 她手中的镜伞一共三把。 分别由三人所持。 看似寻常,实则来头极大。 取百年雷击木为龙骨,老桃木研磨成浆做成伞面,又涂有辰砂,再镶嵌一共十六块法镜。 伞开镜光如火,能破妖邪。 她出山虽然年头不多,不过镜伞却是被她用的炉火纯青。 加上师兄妹三人,彼此间默契无比。 只要不是凝练出了妖丹的大妖。 三才阵下,几乎鲜有敌手。 如今她连镜伞都抽了出来,可想而知,心里是何等慌乱。 老洋人倒没有动伞,但被他视若性命的弓弩,已经搭在了手臂上,左手紧紧扣弦。 眼睛如刀,死死盯着雾气深处。 只要有所异动。 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扣弦拉弓。 就连昆仑,这会都是一脸凝重,没了那抹憨厚,浑身只剩下一股令人胆寒的锋芒。 还能保持冷静。 至少面子上看似冷静的。 也只有陈玉楼和鹧鸪哨两人。 不过仔细看的话,就会察觉到后者那件宽大的道袍下,身形也是紧绷而起,宛若一张蓄势待发的大弓。 “来了……” 就在诡声如雷,笼罩在众人心头,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达到顶峰时。 一直背对着众人,站在崖边眺望的陈玉楼。 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却是让所有人心头狠狠一跳。 哗啦—— 像是征兆一般。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滚滚浓雾深处,一道漆黑的巨影忽然一闪而过,张开血盆大口,将那头还在拼命拍打翅膀的雄鸡一口吞下。 嘶鸣声戛然而止。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心跳也仿佛漏跳了一拍。 一个个满脸惊骇、恐惧以及不解。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在崖壁边上。 “咕咚……” 终于,一道咽口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回过神来的花玛拐,脸色一下惨白,偷偷看了眼掌柜的,见他并未回头,其他人也都还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并无一人注意到他。 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奶奶的。 活了这么多年。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 那他娘的究竟是个啥? 当然这些他也只敢腹诽几句。 “看来,这鱼钓的还行?” 终于,看着渐渐归于寂静的天坑雾气,陈玉楼转身淡淡一笑。 只是…… 他这句话实在不好笑。 老洋人偷偷松开扣着弓弦的手指。 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了。 刚才那道黑影出现时,他差点就没忍住放箭。 还好最后一刻死死忍住了。 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被吓到,一瞬间脑子空白,哪还记得张弓的事。 “陈兄,那到底是何物?” 鹧鸪哨吐了口浊气,但紧皱着的眉头,却始终没法舒展开。 听他问起。 一旁几人也都是纷纷看了过去。 雾气深重,加上那道黑影速度太快,几乎是一闪而逝。 连它的样子都没看清。 鹧鸪哨倒是捕捉到了一丝细节。 那怪物除了通体漆黑之外,还有一双长腭,就如一对寒铁打制的倒钩。 在雾气中游动时,还有一道红线隐隐闪过。 但他左思右想,与他见过的怪物都对不上号。 “蜈蚣!” “怎么会?” 闻言,连同鹧鸪哨在内的众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蜈蚣之属,能长到筷子长都是罕见。 刚才那道黑影,少说一两丈长,说是一头蛰伏山底的妖龙都不为过。 “前几日在此踩盘子时,我就远远看到过一次,不过那畜生极为谨慎,我一靠近他就回到山腹老巢。” “当时隔的太远,不敢确认。” “所以,今日才会在下斗之前尝试着能不能将它诱出。” 陈玉楼眸光平静,洞若观火。 “何况,诸位难道忘了,陈某我天生夜眼,又怎么会看不清楚?” “……真是。” 这番话落下。 一行人哪还有不信的。 惊恐之余,更多的则是庆幸他真将那怪物钓了出来。 不然他们贸然进入其中。 岂不是只有送死的份? 见几人若有所思,陈玉楼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会说。 为了将那头六翅蜈蚣提前引出。 他不但将装有怒晴鸡的竹笼交给了一个伙计看住。 要不然,感应到天敌气息,以那头六翅蜈蚣的警惕,绝对不会上钩。 还有一点。 他从花玛拐手里接过那头雄鸡时。 在它鸡冠上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灵气。 妖物之属,绝对忍不住这等诱惑。 果然! 结果与他预料的一般无二。 第28章 山腹里的龙楼宝殿 第28章 山腹里的龙楼宝殿 要是其他。 陈玉楼绝对不会如此谨慎。 但他娘的六翅蜈蚣,放到整个鬼吹灯世界,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大妖。 小心终究无大错。 看眼下一行人的反应就知道。 他提前将它钓出,绝对不是坏事。 穿越者,优势明显,但也绝不是毫无弱点。 除非从头到尾,他都做好了独自倒斗的准备。 而显然,以他如今的实力,远远不能做到横扫瓶山的地步,所以才会选择借助于搬山一脉的外力。 “要真是蜈蚣,最少也有几百年道行。” “陈兄,打算怎么做?” 短暂的沉默后。 鹧鸪哨再次开口。 这前前后后,十来天相处下来。 他印象中那个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陈把头,而今,简直神秘的令人看不透。 就是刚才那等凶险时候。 也没有从他身上看到太多的不安。 仿佛……有种将一切尽数掌握的感觉。 纵然是他,也难以做到如此镇定沉静。 所以,他毫不迟疑的将选择权交到了陈玉楼手上。 “道兄莫不是忘了那头怒晴鸡?” 陈玉楼淡淡一笑。 简单几个字。 让鹧鸪哨心头一动。 对啊。 自己怎么将那头神物给忘了。 其实也不怪他。 刚经历一次刚才那样的大恐怖。 能这么快冷静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看一旁的红姑娘几人就知道,一个个神情恍惚,不适还会偷偷瞥一眼雾气深处,似乎在担心那怪物会再度出现。 “以陈某的意思。” “那头毒物在瓶山潜藏数百年,绝不会轻易离开老巢。” “既然如此,那就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再钓它一次,到时候我们几人联手,将其围杀,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陈玉楼飞快将自己计划说出。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围杀六翅蜈蚣最好的位置,其实底下那处溶洞。 一是足够开阔。 第二,溶洞地形就像是一处葫芦口,外窄内宽。 一旦六翅蜈蚣上钩,进入溶洞深处吞食灵气,到时候只要将后路封死,就是瓮中捉鳖。 只是。 听完后鹧鸪哨眉头却是一皱。 “那种老怪物,谨小慎微,怕是再难上钩了。” “这点道兄不必担心。” 陈玉楼摇摇头。 那头六翅蜈蚣走的也是吐纳练气的路子。 青木功凝聚的灵气。 对它而言,是根本无法抵挡的诱惑。 到时候,就算明知是坑它也会跳进去。 这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既然陈兄早有把握,我就不多说了。” 见他言语之间如此自信。 鹧鸪哨不禁点了点头。 随后他也不犹豫,一挥道袍,主动请缨道。 “陈兄,杨某愿为先锋,我诸位探出一条路来。” “师兄我跟你一起。” 鹧鸪哨话音才落,边上的老洋人就忍不住道。 “我也去。” 花灵俏生生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一看搬山众人如此积极,自觉不能堕了卸岭威风的红姑娘当即站了出来,提出要去探墓。 花玛拐虽然害怕。 但涉及卸岭脸面,他一点没有犹豫。 至于昆仑,他不会说话,只是一步踏出站在了红姑娘身后,已经表明了心迹。 只是。 见几人你争我抢。 陈玉楼摇摇头,“好了,瓶山古墓,远比你等想的凶险,用得到伱们的时间多了去了。” “今日这一趟,就由我与道兄下去。” “这……不行,掌柜的,您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花玛拐第一个不同意。 他们皆可死。 唯独掌柜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行了,拐子,我意已决无需多说。” “你们在外面接应我和道兄就好。” 他在山上威望极高。 除了仗义疏财之外,盗墓下斗也是身先士卒。 花玛拐又深知他性格固执。 一旦认定的事,从不会轻易更改,也只能认了。 走到一旁,取来两架蜈蚣挂山梯。 “师兄,喏,丹药。” 在两人准备的功夫里,花灵忽然上前,递给鹧鸪哨一枚药丸。 然后又走到陈玉楼身外,“陈把头,这是我搬山一脉的清毒丹药,只需含在口中,便能清毒解瘴。” “多谢。” 陈玉楼不好拒绝。 放在手中,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顿时弥漫而出。 闻一口,便让他精神一震。 确实是好东西。 不再迟疑,含在口中,“道兄,走!” “好!” 鹧鸪哨早已准备多时,哪里还会耽误。 两人一抖手中的挂山梯。 梯子顶端有铁钩,挂在崖壁一侧,然后哗啦啦往下坠去,一直穿过云雾,深入地下。 随后,陈玉楼率先上前,踩上了挂山梯。 鹧鸪哨也不慢。 这等在旁人眼里骇人恐怖的山崖,在他看来,却是闲庭信步。 掘子攀山甲都不曾动用。 两人速度极快。 不多时。 漆黑的山崖下。 两人身影一左一右,几乎是齐头并进,只看得到鹧鸪哨腰间那盏风灯,在黑暗中不断移动。 至于陈玉楼,天生夜眼。 这种程度的昏暗,根本挡不住他的视线。 不知觉间,两人已经下去二三十米,但看底下仍旧黑雾滚滚,深不见底。 而且越是往下。 那股寒气便越是浓郁。 也就是他们两个,换做寻常人,被他阴风一吹,身上命灯怕是都要吹灭。 鹧鸪哨一手抓着梯子,一手提着风灯,目光如火扫向四周。 一双眉头紧皱。 神色间透着几分平日难见的深重杀气。 陈玉楼心知肚明,他这是在提防先前那头六翅蜈蚣。 这一路,他早就凝神观察过数次。 附近并无那妖物的气息。 大概率是回去了老巢。 “这深山老涧倒是有奇怪,明明常年不见天日,崖壁上却长了这么多杂草。” 忽然间。 陈玉楼看着对面,意有所指的道。 听到这话,鹧鸪哨下意识举起风灯遥遥看了一眼。 数丈外的绝壁裂缝中。 果然钻出许多的灌木草丛。 不过,却不是寻常杂草,花灵一身药术都是他亲手所传,对世间草药他也极为精通。 此刻借着手中摇曳的火光。 他一下认出来,那其中分明藏着许多灵草宝药。 不过,眼下的他一心惦记着探墓之事。 哪还顾得上采药。 只是摇摇头,神色凝重的道。 “陈兄,这崖壁堪称天险,想要找一处围杀那老怪物的地方,只怕不易啊。” 见他并未听出自己的弦外之意。 陈玉楼也没在意。 只是笑道,“道兄,也不必过于焦急。” “正所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说不定要找的去处就在脚下。” 鹧鸪哨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正要说些什么。 下一刻,裂缝深处忽然吹起一阵无形的冷风,将那浓雾吹散了几分。 然后…… 他就看到一座溶洞出现在视线中。 隐隐还能看到洞腹深处,有一座重檐歇山的古殿。 “这……龙楼宝殿?” 第29章 诱妖深入 关门打狗 第29章 诱妖深入 关门打狗 不怪鹧鸪哨如此激动。 这转眼间,都快过去了半个钟头。 本以为,不说直抵冥宫,好歹也能找到些元墓的蛛丝马迹。 但一路下来,不是绝壁乱石,就是青苔绿藤,四周幽深妖雾,犹如一座无底深渊。 而今终于看到了一丝希冀。 三步并作两步,他人飞快往下,很快,便抵达了那座古殿之外。 举起手中风灯。 火光照破四周的幽暗。 让他看的更为清楚。 大殿前后三重,飞檐斗拱、青砖乌瓦,一直延伸到溶洞深处。 四周还有井栏回廊,还有湖石布置成的假山。 俨然一派皇家行宫气象。 见此情形,鹧鸪哨心绪更是激荡。 仅仅是最外延的灵宫,就如此恢弘大气,实在难以想象,这瓶山底下的元墓冥宫又该是何等格局? 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的钻天索。 搬山一脉,除却不擅长风水之道,在楔之一字上同样传承惊人。 钻天索,飞虎爪,皆是攀岩登山的利器。 不过。 还没等他动手。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道兄,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什么?” 鹧鸪哨一下没听太懂,下意识回过头去。 正好迎上陈玉楼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 他也没有过多解释。 而是从背后取下一只布袋,反手砸入溶洞顶上。 刚一撞上岩石,袋子瞬间破开。 然后…… 漫天烟尘如雨一般撒下。 那股刺鼻的味道,分明就是生石灰。 这处裂缝终年白雾笼罩,加上地下水气深重。 生石灰与空气中的露水一融,瞬间形成一大片的爆炸声。 鹧鸪哨看的心惊不已。 但下一刻。 他眼神里那一丝疑惑就尽数散去。 只剩下一抹浓浓的骇然。 受剧烈的粉尘刺激。 原本寂静的溶洞和古殿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从四面八方的夜色中传来。 初时声音还不大。 但转眼间,就连成一片,将身外呼啸的风声都给压下。 就像…… 鹧鸪哨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下,就像夜色的潮水,拼命拍打礁石的动静。 这念头才起。 一条又一条的五彩斑斓的蜈蚣,便闯入了他的视线。 粗略一扫,足足有数百条。 每一条四五寸长。 只是看上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这……” 鹧鸪哨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为何陈玉楼会将他拦下。 刚才这要贸然闯进了大殿,任他枪法入神,身手惊人,在这些老蜈蚣的围攻下,也绝无半点生路。 “差不多了。” 等了差不多半刻钟。 陈玉楼才抓着身下的挂山梯,用力一晃,整个人瞬间往后荡去,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 然后借着那股贯劲。 一跃而出稳稳落地。 见此情形,鹧鸪哨也不敢耽误,收起杂念,握着钻天索一抛。 寒铁打制的倒钩。 精准刺入洞口一道石缝里。 轻轻一晃,人也随之落在了陈玉楼身侧。 “道兄,你觉得此地如何?” 鹧鸪哨还想开口道谢,突然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了四周。 之前他注意力全在古殿之上。 这会才后知后觉。 溶洞外窄内宽,最深处又被石砖砌死。 简直就是一处绝佳的猎妖之地。 只要将那头老蜈蚣引入此间,到时候里应外合,岂不是关门打狗? 鹧鸪哨越想越是觉得可行。 当即忍不住一拍手掌。 “好地方啊!” “陈兄,只要你有把握将那怪物钓……诱来,我等联手,绝对能够叫它有来无回!” 钓鱼两个字。 他总觉得怪怪的。 想了想,还是临时改成了诱敌深入。 陈玉楼却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只是一脸满意的看向四周。 这地方他早就想好了。 先斩六翅蜈蚣,更是在他计划之中。 那大妖不除,他就无法安心搜刮瓶山机缘。 “既然道兄也觉得不错。” “那就定下了。” 陈玉楼点点头。 又指着一旁的石壁。 “到时候,我等可以先行藏在裂缝深处,只要瞒过那头老妖,大事可成!” “好!” 鹧鸪哨哪会反对,当即答应下来。 两人也没急着离开,而是直奔大殿而去。 不过,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这哪是什么龙楼宝殿,分明就是座飞起的后殿。 其中只有些锈得不成样子的刀剑兵器。 “陈兄,看这古殿样式,倒是有点像是道宫外延。” 鹧鸪哨四下转了圈。 忽然指着古殿外梁上的浮雕道。 虽然千百年过去,画栋早已经被露水浸坏,但隐隐还是能看出些痕迹。 其中刻着的分明都是仙鹤古松、八卦铜镜之类的物事。 再看溶洞深处,那面被石砖砌死的岩壁。 他眉宇间的惊奇之色顿时更浓。 “或许,这后边连接着的便是炼丹大殿。” 听着他一番分析。 饶是陈玉楼,心头不禁暗暗一叹。 不愧是搬山魁首。 就这份眼力,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清楚,这扇封死的石门后是条通道,连接的正是无量殿。 不过。 当年那些元人蛮子无所不用其极。 不但将石门封死,通道也给彻底堵住。 要不然,从此处便能直抵那座冷酷仙境。 “等宰了那头大妖。” “倒是可以让弟兄们试试破门。” 陈玉楼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 鹧鸪哨点点头。 他刚才尝试了下。 单凭人力根本难以打开。 真要破门的话,估计得用上火药。 “道兄,既然定下,依我看还是不要耽误,以免夜长梦多。” “好,全凭陈兄定夺。” 从后殿一路退出。 又沿着挂山梯返回。 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地面。 早已等待多时的花灵等人,见他们安然归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顾不上休息。 陈玉楼将底下情况简单说了下。 刚松了口气的众人。 心绪再度紧张起来。 围猎之前那头黑影大妖。 放之前谁敢想? “这次行动,由我和杨兄为主攻。” “昆仑、花灵师妹、老洋人兄弟,你们几人在一旁掠阵,伺机行动。” “至于红姑,伱带几个胆子大身手好的弟兄,等那老妖一伤,铺下天罗地网将它困死。” 没有理会众人的心思。 陈玉楼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被他目光一扫。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立刻大声领命。 “掌柜的……那我呢?” 见这次行动并没有自己。 花玛拐不禁一急,连忙问道。 “拐子,你带几个弟兄在外策应,一旦出了问题,等我信号,你们随时下去增援,听到没有?”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 花玛拐终于放下心来。 “暂且休息,半刻钟后,行动!” 第30章 既然来了还想走? 第30章 既然来了还想走? ‘咯咯’ 漆黑幽深的溶洞中,寂静如死。 只有一道低低的鸡鸣声不时响起几声。 大殿中间。 一头雄鸡无力的躺在地上。 在它头顶六七米高的屋梁上,隐隐还能看见两道身影。 一左一右。 融入阴影之中。 气机微弱,心跳声也几乎接近于无。 不细细去听的话,根本难以察觉。 除了他们以外。 溶洞夜色中,还有十多道若有若无的气息。 都是借着深重的夜色隐藏身形。 “陈兄,怎么还没来?” 耐着性子,心中默数着时间。 足足半刻钟的样子后。 右侧那道削瘦高大,一双目光凌厉到夜色都遮掩不住的身影,忽然压低声音开口问了一句。 “嘘——” 面对鹧鸪哨的询问。 陈玉楼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听!” 见此情形,鹧鸪哨心头不禁一震。 竖着耳朵凝神听去。 身下这座溶洞,位于悬崖绝壁之间,地底阴风呼啸,越是往下感觉越是明显。 但此刻…… 他却在那风声中,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异响。 像是有什么正从深渊底下,正一步步往上爬来。 他一下就想到了之前所见的黑影。 是那头老妖! 不过,此刻的它,明显起了戒心,每隔片刻,攀爬的动静就会停下。 寂静的夜色中,再度被风声掩盖。 察觉到这一切。 鹧鸪哨心头一下悬了起来。 凡山精野怪之属,对危险有着一种本能的敏锐感。 他担心那老妖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所以才会如此迟疑,犹豫不决。 与他的忐忑比起来。 陈玉楼一如既往地镇定。 下来之前,为了防止被六翅蜈蚣看出破绽,他特地封住了众人窍穴。 另外,又以心神沟通怒晴鸡。 一身气血归潮一般,尽数敛起。 此刻的它,明明就站在肩头上,但一眼扫去,却跟一座石雕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怒晴鸡可是围杀六翅蜈蚣的大杀器。 陈玉楼又怎么会不带上? 这段时间,它不但将老狸子的妖丹全部炼化,又在瓶山外吞食了不知道几千只毒虫。 如今,一身气息磅礴惊人。 几乎直追那头老狸子最巅峰的时候。 除此之外。 他在下来之前,又让人在大殿四处埋下了火油鱼膏。 这是他从瓮城中学来的经验。 此刻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如此,为了猎杀那头六翅蜈蚣,足足布下了六七重大关。 耗也能将它耗死。 咔嚓—— 就在鹧鸪哨心绪不宁间。 一阵乱石崩塌,四下飞溅的动静忽然在洞口外传来。 很快。 一道足有两丈长,就像是头老蛟巨蟒的黑影。 从悬崖下探着脑袋,一双眼睛通红,宛如飘荡在夜色中的两盏灯笼。 血腥、妖异、残酷、狠戾。 浑身妖气更是鼓荡如潮,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好一头老妖!” 鹧鸪哨心头一沉。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曾亲手斩杀过不少妖物。 但如眼下那头,气势如此骇人的,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都尚且如此。 藏身石壁裂缝中的众人,此刻更是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动那头大妖。 哗啦啦—— 终于。 六翅蜈蚣似乎确认了什么。 猩红的眼睛里,透着一抹浓浓的贪婪。 溶洞深处那道灵气。 对它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拖着蛇躯般的身体,一路往大殿内游去。 因为太过庞大,虫躯所过之处,地上竟是被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偏偏速度快若惊雷。 只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大殿外。 “来了!” 陈玉楼眸光一凛,收起杂念,再不敢多想。 “咯!!” 殿中的雄鸡,也察觉到了那股铺天盖地的妖气。 一时间,啼鸣之声更是悲怆凄厉。 鸡禽之属,虽然天生克制蜈蚣毒虫。 但在一头已经凝结妖丹的老怪物面前,那点克制就显得有些可笑。 一边嘶鸣,一边拼命拍打着翅膀。 只是作为最重要的诱饵。 陈玉楼又怎么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为了防止它逃走。 提前绑住了双足不说,连翅膀都被折断了一只。 此刻,感受着那股妖气逼近,它也只能绝望的哀鸣几声。 漆黑的夜幕中。 六翅蜈蚣越过高墙,贪婪无比的盯着那只鸡。 一缕缕涎水从嘴角哗啦啦落下。 之前吞食的雄鸡,身上附着的灵气微弱的可怜,但却足以抵得上数天的呼吸吐纳之功。 而眼下,院墙内那一缕是之前的数倍不止。 它哪还能忍得住? 只想赶紧吞了那头鸡,然后回到老巢修行。 想到这,六翅蜈蚣再不耽搁,轰隆一声,如同巨蟒腾空,从院墙上一跃而出,狠狠扑向地上那只鸡。 锋利的腭足,加上腹下百足。 划过时,身下院墙竟是如同豆腐一样,被切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道兄!” 眼看它瞬息间便攫住雄鸡,准备往嘴里塞去。 陈玉楼当机立断,一声低喝。 嘭嘭! 鹧鸪哨心神早就紧绷到了极致。 几乎不用他提醒。 反手双枪,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只见两道火光,从漆黑的枪管中爆发,随即无数子弹倾泻而出。 但…… 却并不是冲着六翅蜈蚣而去。 而是大殿四周空地。 轰隆—— 子弹没入地下,一阵火海几乎是瞬间而起。 那头六翅蜈蚣毫无防备。 见此情形,也是一下愣住。 它常年藏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一身躯壳如铁,刀枪不入,但唯独一点。 惧火! 一身油脂油膏,迎风即燃。 再加上耗费足足几百年时间,好不容易才修行出的三对透明羽翅,和它性命相通,哪能经得起大火焚烧。 六翅蜈蚣也是狠戾决然。 竟是直接放弃了那缕到嘴的灵气。 一甩巨尾,重重拍向逼近自己的火浪。 同时,拖着巨大的身躯就要往外退去。 到了这一步。 它哪里还会不懂。 分明就是中了计。 “既然来了……还是别走了!” 俯身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不禁冷哼道。 伸手在怒晴鸡那道鲜艳如火的鸡冠上轻轻一拍,刹那间,它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从一开始,陈玉楼就在刻意压制、安抚。 此刻的它,早已经积攒了无数怒气。 双眼锋锐凛然,眉心间一道金芒隐隐浮现,一身气势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深重的夜色中。 就像是忽然挂起了一轮大日。 “唳——” 怒晴鸡仰头引吭啼鸣。 这一声就如凤凰嘶鸣,又如雷霆一般,在整个瓶山中滚滚响彻。 那头六翅蜈蚣本就慌乱无措。 这一下,感受着那股血脉深处的压迫。 只觉得肝胆俱碎,魂飞魄散。 已然成了惊弓之鸟。 “好机会!” 第31章 大人,时代变了! 第31章 大人,时代变了! 六翅蜈蚣占据瓶山大墓。 除了药壁深处那具尸王,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但这世间五行轮回,生生相克。 从来就霸道的不讲道理。 就如它随意以瓶山五毒为食。 直到头顶那道穿金裂石般的啼鸣声响起的一刹。 它才恍然发现,原来生克制化竟是如此可怕。 来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让它几乎心胆俱碎,魂不守舍。 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它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逃! 逃回老巢去,方有一线生机。 只是…… 生死厮杀,哪能容得半点分心。 心神才堪堪清醒。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便已经响起。 当寒光撕开夜色。 抵达跟前时。 六翅蜈蚣的瞳孔里才终于倒映出它的样子。 是把刀! 一把样式寻常,吞吐着幽光的小刀。 是真的小。 还没它腹下最短的一只足肢长。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却从那股幽暗的光里察觉到了一丝心悸感。 那是它修行数百年里,无数次生死厮杀才蕴养出来的嗅觉。 六翅蜈蚣下意识抬起前腭,打算将它拍飞。 “唳——” 但刚有所动作。 那道穿云裂石般的凤鸣鸡叫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几乎是在它耳边炸开。 六翅蜈蚣就像是陷入了泥潭当中,动作被瞬间放缓了无数倍。 然后…… 它就看着那把刀,在瞳孔中越放越大。 嗤! 一道清脆如裁纸的声音响起。 小神锋毫无阻碍的没入它瞳孔深处。 要是换做一把长枪。 此刻,六翅蜈蚣脑袋都要被对穿洞破。 但即便如此,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还是瞬间在它脑海深处传出,痛的它一阵发了狂的怒啸嘶吼。 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拼命扭曲。 多少年了。 它已经完全记不清。 有多久没受过这样的重伤。 六翅蜈蚣躯壳如甲,刀枪不入,又生有六只羽翅,飞天遁地。 纵然是那具尸王,也无法伤到它。 只不过它拿对方也没辙就是了。 它浑身上下,只有一处弱点。 那就是双眼。 关于这一点,陈玉楼心知肚明。 放出怒晴鸡镇压它的凶性,也是为了这一刻。 还好。 结果不错! “这,陈兄……” “掌柜的威武!” 眼看那头老妖忽然陷入癫狂,借着黑暗隐藏身形的众人,纷纷大呼出声,一脸的不可思议。 即便是鹧鸪哨,也是惊叹不已。 在六翅蜈蚣现身的那一刻。 他心神几乎都沉到了谷底。 一二……足足六只羽翅。 传闻蛇虫蜈蝎之属,想要生出这等羽翅,非得上百年苦修才能长出一只。 而这头老蜈蚣,竟然有三对六只。 岂不是说,它已经在这瓶山下最少修行了六七百年。 再加上开启灵智,至少也需百年以上。 加起来那就是八百年。 传说中的彭祖,也就活了这个岁数。 一时间,鹧鸪哨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等大妖,他不知道怎么杀? 但…… 如今这一幕。 却又让他心神一振,重燃起了希望的火。 对了。 还有火。 鹧鸪哨俯身看去,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六翅蜈蚣,只顾得上剧痛,却忽略了身外的火势。 为了以防万一。 陈玉楼足足埋了十几桶火油下去。 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里。 整座大殿都已经被火海吞噬。 即便藏身六七米高的殿梁之上,鹧鸪哨也只觉得一股滔天的火意扑面而来。 置身其中的六翅蜈蚣更是被烧得不断嘶吼。 “道兄,动手。” “切不能给它半点生还之机!” 鹧鸪哨还在失神。 耳边已经传来一道冷喝。 一下将他的思绪从神游天外给拉了回来。 侧身看去。 只见陈玉楼那张温和的脸庞上,此刻却是冷若冰霜。 尤其是那双清澈通透的眸子,更是蕴藏着一股惊人的杀意。 他自问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养出的杀气,已经足够深重。 但此刻惊鸿一瞥下,竟是让他都忍不住心中一寒。 不过。 眼下的他却不敢多想。 这等修行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妖,若是如此简单就杀了,那未免也太过小瞧它了。 说话间。 陈玉楼已经施展揽燕尾,踩着殿顶的屋梁,轻飘飘踩在了最高的一处院墙上。 见此情形,鹧鸪哨掀起道袍,在腰腹处用力拍下。 只听见咔嚓一声。 仿佛是触到了什么机扩。 一只寒光四溅的倒钩忽然从道袍下射出,没入岩壁之中,他整个人则是纵身一跃,恍如一头禽鸟,越过半空,落在了另外一侧。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 陈玉楼远远望了一眼。 被风掀起的道袍下,分明还套着一件皮甲,不知是用什么制成。 肩、肘、双膝以及腰腹之间。 隐隐还能见到精钢打制的甲槽,其中藏着倒钩。 掘子攀山甲。 他心头缓缓浮现出几个字。 搬山一脉的另一件利器。 不愧是天底下最神秘的倒斗门派之一,搬山底蕴远超世人想象。 纵然是以械出名的卸岭一派。 也难以打制出如此精密的器物。 咚咚咚—— 两人站住方位后。 身后又接连传来一阵密集如雨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陈玉楼也知道是昆仑等人。 一行人谁也没有废话,各自寻找最合适的位置站位。 冲天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冷峻凌厉的脸。 其中老洋人最为敏捷。 背后一张大弓,丝毫不影响他的身形,甚至都不用攀山甲那等利器。 单凭一双手,转眼间便攀到了一处裂缝中。 箭筒往地上一插。 随后架起大弓,抽出足足三支箭,扣在了弓弦之上。 几乎都不用瞄准。 手指一拉。 嗡的一声铮鸣凭空炸开。 三支铁箭也划破夜色,朝火海中那头六翅蜈蚣狠狠射去。 听着那道极具压迫感的控弦之声。 饶是陈玉楼,也不禁眉头一挑。 眼睛缓缓眯起,追随着那三道寒芒。 咚咚咚! 一眨眼的时间。 铁箭便已经破空而至。 一支直刺六翅蜈蚣那只独眼而去,只可惜,如今的它,早已经生起了十二分的谨慎,寒芒未至,便被它一腭拍飞。 剩下两支箭。 虽然蓄力贯劲凶猛。 足以穿金破石。 但却只在六翅蜈蚣那层漆黑的甲壳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白痕。 “这么硬?” 陈玉楼看的眉头一皱。 他都怀疑这老妖在瓶山几百年,是不是把时间全花在打磨这一身壳上了。 不过。 再厚的盾,也有被穿破的时候。 如果不行。 那一定是枪不够多。 而他,陈玉楼,作为三湘四水真正的土皇帝,最不缺的就是枪! 随着他一挥手。 身后夜色中,顿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动静。 数十个常胜山精锐,从山缝中走出,一个个手握长枪,气势惊人,杀气腾腾。 “给老子打。” “破了它的乌龟壳!” 第32章 天生神力昆仑奴 第32章 天生神力昆仑奴 嘭嘭嘭! 随着他冷声落下。 领命的卸岭群盗哪敢犹疑。 纷纷冲到大殿外开枪射杀。 一时间,子弹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大殿深处疯狂倾泻而去。 火光四起,枪声不绝。 浓郁刺鼻的火药味,更是充斥着整座溶洞。 为了将它围杀在此,陈玉楼无比决然。 所做的准备,也远比想象的还要多。 老洋人那一箭,是出招,更是试探。 因为上次猎杀一头野猪归来,众人将他视作花荣在世。 总是缠着他表演那近乎于神的箭法绝技。 陈玉楼也就不止一次见识到。 也不知道他是得了传承。 还是自身天赋惊人。 说是通神都不为过。 但纵然是他毫无保留的一箭,还是三支铁箭齐发,都无法对六翅蜈蚣那一身铁甲造成哪怕半点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 陈玉楼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动枪。 冷兵器终究是冷兵器。 如今可是火器大行其道的时代。 当然……只要能破了它这一身乌龟壳就行。 说实话。 也就是对付六翅蜈蚣。 换成古狸碑那头老狸子,他都担心,几枪下去,会不会把它那颗好不容易凝练出的妖丹给打的稀碎。 六翅蜈蚣一身性命,皆系在丹珠之上。 真要打碎了,以他物尽其用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做这种无本生意。 也是因为如此。 他心里才会存着一丝顾虑。 如今,顾虑再无,陈玉楼又怎么会放过机会? 至于火炮。 常胜山虽是绿林山头。 但他这些年里,在三湘四水明里暗中扶持了几股军阀势力。 只要拿着真金白银出去。 买回几门火炮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关键是,自秦汉起,历代皇帝就派人来此炼就仙丹,早就将瓶山地下挖得空荡荡一片。 再加上几次地龙翻身。 如今的瓶山,看似浑然一体,坚不可摧。 实际上就像是一层窗户纸。 维系着一个微弱无比的平衡。 只要一捅,即刻就会山崩地陷。 动枪已经是极致。 一旦用上火炮。 陈玉楼还想长生久视,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把自己的命搭在这。 “嗷——” 转瞬间。 足足几千发子弹打出。 枪管都烧的通红,冒起滚滚热浪白烟。 用水磨青砖铺就的大殿地面,就像是被洗过一遍。 纵然那头六翅蜈蚣,修行有成,结成大丹,此刻也被搭得四处乱窜,怒吼不已。 身外那层厚重如盔甲般的躯壳。 这会也被打出无数洞口。 漆黑的血水,往外不断渗出。 最引以为傲的羽翅,也因为躲避不慎,被火焰缠上,此刻,分明已经被烧毁一对,剩下四只也被熏得漆黑。 不时仰头发出几声凄厉的嘶吼。 “总把头。” “还打不打?” 见此情形。 一个卸岭盗众,仰头看着院墙上那道身影问道。 “当然是……往死里打!” 陈玉楼冷冷一笑。 他们只看到六翅蜈蚣被压得抬不起头。 却无法想象到,这大妖有何等恐怖。 几千发子弹,换头野物来,就是一头老象,这会也早就打成了一滩血。 而今。 它却只是受伤,没有半点将死的迹象。 一身凶性,更是被彻底激发。 只不过每次试图反扑,一道犹如惊雷般的凤鸣就会在它脑海里凭空炸开。 血脉压制,五行生克。 让它只能无能狂怒。 大殿外那座不足两米高的院墙,此刻就像是一座雷池。 让它无法逾越半步。 “是!” 听出总把头言语中的杀机。 那人再不敢迟疑。 再次推膛上弹,准备开启新一轮的洗地。 只是…… 六翅蜈蚣何等敏锐。 瞬间便察觉到,换弹是它唯一逃脱生天的机会。 巨尾一甩。 借着那股反震之力。 它一下向前窜出。 从铺天盖地的火海中穿过,直奔花灵所在的方向而去。 院墙上一行五人。 陈玉楼身上的气息让它有种莫名的心悸,鹧鸪哨一身杀气太重,老洋人箭术惊人,而昆仑,那根本不是人。 在它看来,根本就是一头人形熊瞎子。 一身浑厚气血,滚滚如潮。 尤其是手里还倒提着一把开山斧。 饶是它都为之心惊。 身穿道袍的小姑娘花灵最为孱弱。 而且,她身上弥漫着一股兰芝药香的味道。 虽然比不上灵气。 但吞下她的话,好歹也能弥补下今日的损失。 “不好!” “它要逃!” 陈玉楼气机始终锁定在六翅蜈蚣身上。 此刻,它才有了异动,便被他给发现,当即大声提醒道。 “是花灵……” 另一边的鹧鸪哨,看着那道犹如蛟龙般,在火海中横穿而过的黑影,心头也是一震。 “老洋人!” 怒喝声中。 鹧鸪哨手中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毫不犹豫的扣下。 火光之中。 子弹横空射去。 老洋人箭术惊人,他枪法更是入神。 此刻,开枪的角度也是极为刁钻,专冲六翅蜈蚣的独眼,以及身后仅剩的两对羽翅而去。 饶是它,也不敢硬扛。 只能拼命躲避。 一下将它的身形给拖住。 老洋人也不慢,张弓搭箭,近三十支铁箭,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他射出大半。 一时间,溶洞之中,弓弦声和破空声四起。 见此情形,陈玉楼也没犹豫,一拍肩膀上早就按捺不住的怒晴鸡。 “去!” 这段时间的蕴养。 陈玉楼和它早已经心神相通。 此刻一声令下。 怒晴鸡仰头一声啼鸣,声音里怒气滔天,在岩洞之中回荡不绝,震得众人心神摇曳。 同时。 双翅一展。 眉心处那道金芒在身躯内游走。 半空中就像是坠下了一颗火球,直奔六翅蜈蚣而去。 后者本来就被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二人拖住脚步。 这下,听着头顶那道凤鸣之声。 它只觉得一身气血都被封住了一样。 腹部深处那颗妖丹,更是被死死压制,无法调动半点妖气。 虽然今日这场围猎它的大局里。 来人不少。 其中还有陈玉楼那等身藏灵气的练气士,以及鹧鸪哨那样摸过道术的高手。 但最让它忌惮的。 还是那头始终不曾出手的凤鸣鸡。 如今,它终于来了。 六翅蜈蚣哪还敢有其他心思,当即一个急停,竟是硬生生在半空换了个方向,直奔距离最近的昆仑而去。 比起那头凤鸣鸡。 它宁可面对的是昆仑。 黑龙般的庞大身躯,在大殿中游掠而过,眨眼间便越上高墙。 只是…… 刚刚探出脑袋。 一道惊人的破空声便已经当头而来。 它睁着独眼看去。 这才发现,那竟是一把门板样的巨斧。 嘭! 避让不及的它,被昆仑一斧重重斩在脑袋上。 这一下,几乎爆发出了他全部的气力。 嘭的一声,火星四溅中,开山斧竟是硬生生斫开了六翅蜈蚣头顶那一片铁甲,没进去足足两寸有余。 随即,漆黑的血混合着红白相间的浆,从伤口中缓缓渗出。 它一身全是毒液。 血水流淌到开山斧上。 瞬间传出一阵嗤嗤嗤的腐蚀声。 这一幕看的昆仑满脸心疼。 他天生神力,一般的刀枪剑戟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就跟树枝差不多。 还是掌柜的专门让人为他打造。 被他爱惜不已。 平时一有空,就会拿在手边打磨擦拭。 如今见到斧头刀刃被毒液侵蚀的不成样子。 情急之下的他,竟是抬手就要去抢。 而六翅蜈蚣也没想到,一把开山斧竟然将自己伤到这一步。 痛的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声咆哮,瞬息间,一股漆黑如墨的毒物四散而起。 “昆仑!” “快退!” 第33章 超越人力的厮杀(求追读) 第33章 超越人力的厮杀(求追读) 这一声低喝。 恍若闷雷在洞中响彻。 昆仑愣了愣。 听出那是掌柜的声音,下意识想退。 但他身躯太过沉重,又不曾学过轻身一类的武功法门。 此刻再想退时。 已经有些来不及。 嗖—— 还是陈玉楼反应快。 在出声提醒的那一刻。 手中已经多了一根捆尸绳。 捆尸绳、缚尸网,都是卸岭一派对于墓中尸僵之物的利器。 此刻,在他手里却是灵动的如蛇一般。 嗖的一下破空而去。 眨眼间,便出现在昆仑身后,从他后腰绕过,一连缠了数道。 随后,陈玉楼猛地用力。 只听见轰的一声。 院墙上那道魁梧高大的身影,瞬间往后倒去。 而守在院墙下的卸岭群盗。 反应也是惊人。 纷纷提起草盾,半跪在地上,借着双臂肩膀往上举起。 只听见哗啦啦一片声音。 十多块草盾合成一块。 仿佛撑起了一张大伞。 嘭! 几乎是撑开的刹那。 一道巨响便在院墙外响起。 昆仑重重砸落在草盾之上,恐怖的力量,让底下十多号人有种被山撞上的感觉。 一个个气血翻涌,喉间泛起猩甜。 但昆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卸掉一身贯劲后。 整个人顺势一个侧翻,稳稳落地。 呼—— 见他没事,陈玉楼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家伙也真是莽撞。 为了把破斧头,竟敢虎口夺食。 不,以他的实力,真遇到下山虎,说不定能三两拳将老虎活活打死。 但这娘的可是一头修行了几百年的大妖啊。 一身毒性。 别说区区血肉之躯。 就是青砖石瓦,转眼间都能给腐蚀穿透。 顾不得多想。 陈玉楼心念一动,连接怒晴鸡。 唳—— 刹那间,一道穿云裂雾的凤鸣声再度响彻。 感受到主人的杀意。 怒晴鸡双眼也是瞬间变得血红一片。 啼鸣声中都透着一股滔天怒意。 之前一击不中。 差点导致花灵和昆仑受伤。 让本就骄傲,怎么能接受得了? 何况,这段时日它跟在陈玉楼身边。 又是吞服妖丹,又是猎杀毒物,还能逐食灵气,让它已经觉醒了一丝灵智。 虽然生平第一强敌。 但它身体里流淌的可是凤凰神血。 自古以来,飞禽以凤凰为长,万兽以麒麟为尊。 区区一头虫孑,也敢在它面前逞凶? 嘶鸣声中。 怒晴鸡双翅一展,瞬间化作一道流火,狠狠朝那头六翅蜈蚣扑杀而去。 那大妖刚刚被昆仑砍了一斧。 从院墙上被硬生生给打了回去。 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 此刻,听着那道越发凌厉的凤鸣,一时间更是骇然,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就要翻墙往外游去。 只是…… 怒晴鸡又怎么会放过它?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追上了慌不择路的六翅蜈蚣,张开锋利如刀的爪子,狠狠朝它后背上抓去。 嗤啦——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六翅蜈蚣一身躯壳又如铁水浇筑的重甲。 之前打了几千发子弹。 也没法彻底洞穿。 此刻在怒晴鸡的利爪之下,却像是纸糊的一般,只听见嗤啦一声,瞬间被撕开一大片。 漆黑的血漫天洒落。 大殿里就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最为可怕的是,凡是被血水沾染到的地方,顿时嗤啦啦的冒起滚滚烟雾。 地面腐蚀的不成样子。 怒晴鸡也被溅了不少。 不过……看它精神充沛,气势凛然的样子,竟是一点事情也无。 “好!” 见此情形。 大殿外心神忐忑的众人,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那些卸岭群盗更是发出山呼般的叫好声。 前段时间,他们就见到掌柜的带回一头雄鸡,据说是什么传说中的凤鸣鸡。 能克制妖邪之物。 说实话,他们心里其实一直心存怀疑。 但此刻真正见到它的手段后。 他们才终于明白。 什么叫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怒晴鸡何止是克制妖邪那么简单。 一般的山精野怪,怕是连它一声啼鸣都承受不住,就要被活活吓死! 似乎感受到众人的情绪。 怒晴鸡也是愈发激荡起来。 一身五彩羽毛,在火光映照之下,就如一团仙雾霞光。 仰头一声嘶鸣。 下一刻,它再度冲杀而出,双爪间寒光闪烁,这一次直奔六翅蜈蚣身后的羽翅而去。 “吼——” 察觉到怒晴鸡的举动。 六翅蜈蚣又惊又怒,它都记不清自己在此修行了多少年,才好不容易生出那三双羽翅。 妖丹与它性命相通。 翅膀也是如此,暗藏一身本命精血。 一旦被拆断,到时候就算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 念及至此。 六翅蜈蚣仰天一声咆哮。 一身凶性尽数爆发。 竟是毫不犹豫的转身,裹挟起滚滚妖物,化作一道黑影,直奔怒晴鸡而去。 它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一直都在争。 瓶山毒物无数。 甚至不乏心性通灵的黄妖、狐狸以及白猿。 但它却能凭着虫孑之身,镇压瓶山万物数百年。 靠的可不是怀柔。 六翅蜈蚣想的很清楚,厮杀尚有一线生机,一味逃下去的话,绝对只会是死路一条。 轰! 刹那间。 一黑一彩两道身影便缠杀到了一处。 一个是吞食无数铅汞丹药,修出内丹的大妖。 一个是身怀凤凰血脉,夺天地造化而生的凤鸣怒晴鸡。 天生就是死敌。 更何况,眼下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妖气浓郁如雾,金芒闪烁如火。 房梁倒塌、院墙倾倒、屋瓦破碎。 啼鸣声、怒吼声,此起彼伏,声势大的让人心惊胆颤。 那些普通盗众,早早便退往了洞口,拉起一层又一层的缠尸网。 这种层次的战斗,已然超越了人力的范畴。 他们根本插不上手。 就是陈玉楼几人,也不敢在院墙上停留,纷纷后撤。 看着前方大殿里山崩地裂般的动静。 鹧鸪哨只觉得心惊不已,藏在道袍袖子中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当日,是他和陈玉楼一起去北寨取回的怒晴鸡。 但他完全没想到。 它战斗力竟然如此恐怖。 眨眼间,本就破败不堪的大殿,几乎都要被夷为平地。 两道身影快若闪电。 以他的眼力几乎都无法看清。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不禁口中发苦,他搬山一脉也有两头甲兽,平日用药石喂养,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但却只擅长穿山穴陵。 这等层次的厮杀,根本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再加上,他这些年里走南闯北,斩杀的妖物也有不少。 本以为放眼江湖,自己也算是佼佼者了。 但今日他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世间万物生灵,强者犹如过江之鲫。 轰隆— 他还在顾自失神。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瞬间,周围几人的呼吸声似乎都跟着停滞了下来。 鹧鸪哨哪还敢多想。 立刻收起心思凝神望去。 只见那头六翅蜈蚣重重砸入古殿之中。 一连撞断六七根梁柱,最终坠落在殿内深处的地面上。 身后六翅已经被尽数折断。 那一身被它引以为傲的铁甲,更是不知被抓破了多少处。 身躯就像是只破了的袋子。 黑血不断往外涌出。 气息低迷孱弱,再没了之前冲天的凶戾。 而反观怒晴鸡。 虽然也负了伤,一身五彩羽毛都被扯断不少。 但却仍旧是昂首阔步的站在庭院里,气势磅礴,犹如滚滚大潮。 “好,不愧是天生灵物!” 第34章 青木灵气 金甲神将 第34章 青木灵气 金甲神将 虽然早有预料。 但看到如此结果。 陈玉楼心神还是忍不住一阵激荡。 怒晴鸡的强大,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这才多久。 前后不过半刻钟。 修行了几百年的大妖,便被它打成这样。 虽然借了五行生克的势,但刚才那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凌厉攻势,他还是全程看在眼中。 按理说。 做了这么大事。 该好好奖励怒晴鸡一番。 但他却仍旧不敢有半点放松。 六翅蜈蚣修出了内丹,眼下他们又深处溶洞之内,一旦它自觉九死一生,陷入疯狂,强行自爆妖丹。 到时候。 整座瓶山都要在瞬息间毁于一旦。 别说他才青木功第一层。 就是再有突破。 怕是也难逃离生天。 来不及安抚,陈玉楼心神一动,怒晴鸡再度化作一道彩光流光,冲入坍塌大半的古殿深处。 “道兄、红姑、花灵、老洋人。” “随我入殿杀妖。” “其余人,与昆仑守住洞口,绝不能让那老妖逃了!” 目光扫过周围众人,陈玉楼一声低喝。 话音未落。 他人便已经一步掠出,如同一道青烟穿过残垣断墙以及熄灭大半的火海,直追怒晴鸡的彩光而去。 见此情形。 原本还沉浸在怒晴鸡镇压六翅蜈蚣带来的惊喜中一行人。 也不敢耽误。 迅速跟了上去。 只有昆仑镇守原地。 而丢了斧头的他,眼下也没个趁手的兵器。 挠着头四下看了一圈。 最终眼睛一亮。 快步冲到左侧的崖壁下,从中抱出一根梁木。 这古殿,虽不是道宫正殿,但也是按照现一柱十八梁的结构而成。 眼下他抱在手里的梁木。 正是十八梁之一。 用的崖柏,沉重无比,少说有百十斤。 但此刻被他抱在手里,却是说不出的契合,一点没有违和感。 只是,当他一步步从山崖后的阴影里走出时。 还是把一帮卸岭盗众震得惊骇万分。 嘭! 一直到横起的数重缠尸网阵外时。 昆仑这才嘭的一下,将梁木杵在地上。 这一幕看的身后那些群盗更是敬慕不已。 整个常胜山,也只有天生神力的昆仑能够做到这一步了。 另外一边。 等陈玉楼几人赶至殿内时。 怒晴鸡与六翅蜈蚣已经再度厮杀起来。 只不过。 和之前还能勉强应付不同。 眼下的六翅蜈蚣,几乎被它压得抬不起头。 有心想逃,怒晴鸡却根本不给它机会。 甚至疲于应付的它,连张口吐出妖丹的时间都没有。 感受到一行人靠近。 怒晴鸡似乎有了依仗一般。 眉心处那道金芒,在身躯中游走不定,犹如一团涅盘之火,熊熊燃起。 趁着六翅蜈蚣不慎,双爪狠狠朝它剩下那只独眼刺去。 刺啦—— 顿时间。 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 六翅蜈蚣那只灯笼般的眼睛瞬间被划得稀烂。 黑血混合着浆水,喷泉似的往外四溅淌出。 而本就视线模糊的它,这下,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轰隆隆—— 一下失去了六只羽翅,一双眼睛,六翅蜈蚣彻底陷入癫狂,扭动着巨蟒般的身躯,四下拼命乱撞。 本就坍塌了大半的偏殿。 这下彻底支撑不住。 支撑穹顶的主梁轰的一下,朝它重重砸下。 六翅蜈蚣痛得咆哮不止。 浑身重伤,双眼尽毁。 到了它这一步,已经是穷途末路。 换作瓶山下任何一物,也只有授首等死的份。 但六翅蜈蚣的心性,却不能与寻常之物比较。 此刻的它,身躯一拧,看似行将就木的躯壳中竟是再次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量,尾巴如鞭子般狠狠抽出。 直奔……鹧鸪哨而去! 感受着那股无边无际的气势,鹧鸪哨哪敢小觑。 反手一把拔出镜伞,哗啦一声撑开。 尾鞭转瞬即至,轰然砸下。 鹧鸪哨一声低喝,长袍下无风自起,气血鼓荡,将护在身前的镜伞也为之一下撑大,就像在身前扣开了一面风鼓。 轰! 大半力量顺着伞面向四周卸去。 但饶是余力,也让镜伞往里深深凹陷进去。 以单肩撑住龙骨的鹧鸪哨,只觉得一股巨力席卷而来。 将他蛮横的挑起,往后重重撞飞。 “师兄!” “大师兄!” 两道声音接连响起。 守住大殿和洞口处的老洋人来不及施以援手,但花灵就在一旁。 只见她目露急切之色。 顾不上其他。 人如青蝶般纵身朝师兄身后奔掠而去。 手中紧握的伞并未打开,而是往身后殿墙上用力一点。 同时,手掌拍向师兄身后。 轰! 余劲汹涌而至。 花灵那张小脸瞬间变得苍白。 身后那把支撑的镜伞,龙骨都快弯成了一道月弧,可想而知,此刻的她承受了何等惊人的力量。 好在,这也让鹧鸪哨后退的势头一下止住。 “师兄,没事吧?” “没……” 看着花灵几乎不见血色的脸,鹧鸪哨摇了摇头。 却是暗自将涌到舌尖的腥甜给咽了回去。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眼下他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都被怒晴鸡打得抬不起头,随手一击,竟然还能让他受伤。 而且要不是花灵出手。 凭着刚才那股磅礴力道,他绝不是咽口血那么简单了。 远远望着鹧鸪哨那边的方向。 见两人无事。 陈玉楼这才松了口气。 他所在正是门户方向,再加上还要牵引怒晴鸡,更是容不得有丝毫分心。 心神一动。 夜空中一道彩色流光再次扑杀而去。 不过。 这次六翅蜈蚣却没有选择缠杀。 而是昂起头颅,张开血口,吐出一大片血水妖雾。 即便隔着十多步。 陈玉楼都能感受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腥臭味。 当即大手一挥。 身前空气为之一清。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捂紧口鼻,以防中毒。 这蜈蚣一身剧毒,稍微沾染到就足以被溶成一滩血肉。 谁敢大意? 哪怕是怒晴鸡,也被逼退。 而趁此机会,那头六翅蜈蚣,竟是拖着躯体不管不顾的疯狂朝外奔去。 大殿中烟尘滚滚。 地动山摇。 恍如山崩地裂一般。 “不好!” “坏事!” 红姑娘袖口一卷,刹那间,数道寒芒刺破夜空,直奔六翅蜈蚣而去。 她一身所学,几乎全在暗器一道上。 此刻袖中箭毫无保留,尽数射出,但落在它身上却只传出叮叮咚咚几道响声,连半步都不曾拦住。 见此情形。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沉。 这六翅蜈蚣其智近妖。 眼下分明就是打算拼死逃回山下老巢。 在瓶山修行多年,此地早已经被它视为禁脔,除了药壁深处的冥宫,以及后山山阴之外。 恐怕没有一处它不敢去。 即便没了眼睛,但是五感仍在。 就是沿着一路留下的气息,也能找到老巢所在。 但…… 谋划了这么久。 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 眼下要是不能将它留下,再想杀它,恐怕难如登天。 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已经做出了决断。 身形微弓,潜藏在丹田中的灵气毫无保留的爆发,借着那股贯势,整个人一步掠出,身形青烟,穿过乱石高墙以及火海。 几乎是瞬息间。 他便出现在六翅蜈蚣前方。 右手五指一张。 掌心内青光弥漫,犹如握着了一团青色云雾。 然后,一掌朝着它那只硕大如斗的脑袋上狠狠拍下! 轰! 青木功虽然不擅长杀伐。 但作为世间作为纯粹的青木灵气,最是克制妖煞邪气。 那头六翅蜈蚣根本没有料到,措手不及下,被他一掌拍在眉心。 漆黑幽深,在殿外残存火光照耀下,折射出金属质感的脑袋上。 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密密麻麻,犹如蛛网一般。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着全身蔓延。 此刻的它。 就像是一盏被打破的瓷盏。 本就重伤的身躯,生机之火迅速熄灭。 只不过它一心逃命,带起的惯性实在太过惊人,黑蛟巨蟒般的身躯,擦着陈玉楼,从院墙上重重朝洞口方向撞去。 “小心。” “来了,快拉网。” “都他娘给老子打起精神稳住了。” 看着那道巨影横空而来,洞口处拉网封路的卸岭群盗,只觉得心神颤栗,魂飞魄散,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但掌柜的就在远处督阵。 哪怕是死也要拦住。 至于逃,常胜山最讲的便是忠义二字,临阵逃脱者,死无葬身之地! 谁也不敢起这样的念头。 所以,就算恐惧到浑身无力,差点都站不稳。 但一帮人还是死死拉着缚尸网,试图将那头大妖拦下。 只是…… 还没等他们有所成。 最前方那道魁梧如山的身影,忽然猛地睁开眼。 一把抱起身侧的梁木,怒吼声中,竟是将那株足有百十斤的梁木在半空抡了个半圆,然后朝那道黑影重重砸去。 轰! 被陈玉楼一掌打断大半生机的六翅蜈蚣。 即便感受到了前方那鼓荡如潮的气势。 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一头撞了上去。 然后,它就在那股张鲸鳌掷的巨力下,裂纹遍布的脑袋被彻底打碎,一身脊骨节肢,更是无一幸免。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爆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等它从半空坠地。 身躯已经成了一滩烂泥。 最后一丝生机也为之断绝。 见此一幕。 四下皆惊! 随即一道道目光齐齐落在了那道魁梧身影上。 只觉得火光映照下的昆仑。 恍如金甲神将! 这章三千字,写了几遍不满意,又删了重写,所以才晚了 第35章 大妖内丹与妖筋 第35章 大妖内丹与妖筋 死一般的沉寂。 持续了不到片刻。 便有卸岭盗众回过神来,高喊了一声摩爷威武。 刹那间。 山呼般的声音响彻四周。 昆仑在常胜山本就名声不小。 私底下经常有人传言他是霸王、典韦转生。 而今看到他倒提柏木将那头大妖砸飞的一幕,众人只觉得心神激荡,浑身鲜血都为之沸腾起来。 “好一条汉子。” “这要是放三国隋唐,只怕又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 鹧鸪哨也是心旌神摇。 忍不住暗暗想道。 这段时日,在营地里他经常能见到昆仑,给他留下的印象极深。 毕竟,只是往那一站,那种鹤立鸡群的超然之感,让人记不住都难。 只是…… 他从未想到。 这个整天一脸憨货痴笑的高个子,一身武力竟是如此惊人。 尤其是亲身体验过六翅蜈蚣的恐怖。 比起其他人。 他更能感同身受。 只是一甩虫尾,就逼得他动用了几乎全部手段。 连师妹花灵都出了手。 但如此下来,他一身气血还是被打得翻涌不止,甚至差点吐血。 昆仑竟然能够将那大妖横空拦下。 砸得一身妖骨俱碎。 实在难以想象,他究竟有多大气力! 不过,他目光并未在昆仑身上多留,因为比起他,让鹧鸪哨更为心惊的是……殿外那道清瘦的背影。 鹧鸪哨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刚才那一掌。 青萤如玉的灵气。 掌心中恍若有雷霆流转。 一掌……仅仅一掌,便断了那老妖的大半生机。 这就是你说的堪堪入门? 一时间,鹧鸪哨何尝不知道他是在藏拙自谦,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有过推测。 陈玉楼或许已经越过了龙门。 但眼下看来,他的实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深。 围猎大妖的整个过程他都在。 他自问,就算两个……不,或许是五个六个自己,都难以做到陈玉楼那一步。 呼—— 睁开眼睛。 鹧鸪哨吐了口浊气。 目光再度落在陈玉楼身上。 他自小便接触道门练气,又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比起一般人眼力要高出太多。 但此刻,那道身影落在视线中,却让他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只觉得他身外像是笼罩了重重雾气。 让人根本无法看穿。 念及至此,鹧鸪哨心中更是惊叹。 多年苦寻修道真人而不见。 没想到,这一趟苗疆之行,却是让他遇到了。 他心里想着,找个机会一定要开口问问。 事关扎格拉玛举族之命,可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 “唳——” 他还在失神的想着。 忽然间。 一道清越的啼鸣声在耳边响起。 他眼神瞬间变得清澈起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怒晴鸡双翅一振,化作一道彩色流光,落在了陈玉楼肩膀上。 仅仅几天时间。 比起当日在苗寨中所见,它一身气势更是惊人。 即便并未动怒。 但那股锋芒却有种从透体而出的感觉。 尤其是刚才那道啼鸣。 几乎与古书中记载的凤鸣相差无几了。 或许……它真是凤凰血裔? “花灵,走,过去看看。” 不敢再细想下去。 鹧鸪哨回头招呼了小师妹一声。 后者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也是怔怔的看着什么。 被他一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收起镜伞,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 等几人过去时。 陈玉楼正站在六翅蜈蚣的尸身外,若有所思的看着。 听到身后脚步。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鹧鸪哨问道。 “道兄,据说这等妖物都有妖筋,是不是真的?” “这……” 鹧鸪哨也是一怔。 这些年,他们师兄妹三人,是除过不少妖物。 但都是些山精野怪级别。 不说凝结妖丹。 甚至许多连灵智都不曾开启。 这问题,实在问到了他的盲点上,思索了下,还是摇摇头道。 “不瞒陈兄,这我也不清楚。” 见状,陈玉楼倒是也没太多失望。 鬼吹灯世界,妖邪之物数不胜数,但能够走到六翅蜈蚣这一步的却是寥寥无几。 之所以问起妖筋。 还是因为,如今实在缺乏一件趁手的兵器。 之前他以小神锋划破了六翅蜈蚣的左眼。 结果刚才一看。 小神锋已经被它一身毒血腐蚀的不成样子。 青木功中有炼器之道。 若是能抽取妖筋,或许有朝一日,能亲手为自己打造一把神兵。 好歹入了修行,总不能每次出手还是赤手双拳。 “唳——” 两人说话时。 怒晴鸡似乎听懂了。 忽然一声啼鸣,振翅落在了虫尸之上,一双利爪切豆腐般,眨眼就在六翅蜈蚣后背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从肩颈一路蔓延到尾巴。 然后低头一啄。 竟是生生从脊骨处抽出来一根数米长的白筋。 “这……妖筋?” 鹧鸪哨瞳孔一缩。 说实话,妖筋之说他从来都只当是个传闻。 但眼下竟然成真了。 饶是他,心底也不禁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陈玉楼也有些意外。 他先前只知六翅蜈蚣修出了妖丹,这妖筋绝对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 怒晴鸡似乎也知道这一点。 为他剔除妖筋后,再度扑到了虫尸之内,不多时,口中就多了一枚足有荔枝大小,通体猩红如血的丹丸。 这下。 不仅是鹧鸪哨。 身后的花灵和老洋人也都是心惊不已。 尤其是感受着那红丸之上弥漫着的妖气,神色间的震惊之色几乎掩饰不住。 大妖内丹啊! 这世上人人渴求长生大道。 求道之法也多如牛虻。 但却无外乎内丹和外丹两道。 他们搬山一脉,千年下来,惊才绝艳者不知凡几,却无一人摸到修道的门槛,更别说凝聚内丹。 如今看着一头蜈蚣。 竟是炼出了妖丹。 一时间,三人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苦涩。 都说人是万物之灵,如今却连一头虫孑都比不过,实在是无地自容。 除了他们,昆仑和红姑娘则是满脸好奇的盯着那枚妖丹。 只觉得妖异无常。 他们都认不出来那是何物,更别说那些寻常卸岭盗众,更是满头雾水。 怒晴鸡却没心思理会。 口含妖丹,振翅落在陈玉楼肩膀上,传出一股无比渴望的情绪波动。 有之前老狸子妖丹的经验。 眼下它哪里还会不懂。 这枚内丹,对它有何等重要。 六翅蜈蚣一身性命、精血,尽皆系于妖丹之中。 只要将它吞服炼化。 说不定能彻底觉醒身体中的祖血。 感受着它的急切。 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急什么,先养伤,等时机一到,这东西自然是你的!” 第36章 道兄所求 就在瓶山! 第36章 道兄所求 就在瓶山! 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ttkan ?¢ o 怒晴鸡低鸣了声,也不继续纠缠,而是转身振翅一飞,再次扑到六翅蜈蚣身上。 不断蚕食鲸吞着它血肉中的妖气。 这大妖在瓶山修行数百年。 吞食了不知道多少丹药芝草,也就是它,天生灵物,加上血脉克制,能够炼化。 换个人来,怕是沾上一下,就会瞬间溶成一堆血水。 只吞食片刻不到。 它周身气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之前厮杀中受的伤。 也在不知觉间慢慢恢复。 感受到这一切。 陈玉楼心中暗暗惊叹。 还是它破境快。 哪像自己,每天朝暮吐纳练气,不敢有一天耽误。 但就算如此,也花费了足足半年时间。 才将青木功练到了第一层。 怒晴鸡倒好。 吃吃喝喝打打架,境界一日千里。 不过…… 这念头在他心里只是一闪而过。 修行如攀山。 更何况,他修的还是直抵长生的仙法。 真要那么简单。 反而不正常了。 任由怒晴鸡雀跃无比的追逐妖气而食。 陈玉楼自顾自的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只玉盒。 将那枚大妖内丹,小心翼翼的放入其中。 这东西和古狸碑那头老狸子的内丹,还不尽相同。 六翅蜈蚣走的是吐纳练气的路子。 昼夜吸收日精月华。 内丹之上,虽然妖气弥漫,但并无太多血食气息。 绝对是炼丹的大好材料。 “这是……” 见到这一幕。 鹧鸪哨瞳孔不禁微微一凛。 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识不凡。 知道自古以来,就有用玉盒收纳药草的做法。 尤其是吊命的大药。 对玉质、品相都有着极高的要求。 不过他惊叹的原因,却是因为搬山一脉也有一件器物,是专门用来存放雮尘珠。 叫做风云裹。 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就是想着有朝一日,真找到了丹珠,不至于会毁坏。 只可惜,风云裹在一代又一代的搬山道人手中传了数百年,也不曾派上用场。 “好了!” 将玉盒盖的严丝合缝。 陈玉楼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今天这趟猎妖,虽然中间也有波折,但结果还算满意。 除了这头心腹大患。 接下来,就可以随意摸金了。 “今天参与猎妖者的弟兄,人人有赏。” “等此间结束,一起领取!” 将玉盒收起,陈玉楼大笑道。 “总把头威武!” “多谢总把头。” 一听这话。 群盗顿时欢呼不止。 总把头向来大气,即便没有说明具体赏赐,但一人几块大洋肯定是跑不掉了。 这年头,人命贱如草。 一个待嫁闺中的小姑娘顶了天也就半块大洋。 甚至几钱银洋就能买下。 这一趟就足够他们逍遥快活好几年。 更何况,整个猎妖过程中,他们几乎都不用出多少力气。 这么好的事。 谁不乐意? 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陈玉楼又转身看向鹧鸪哨一行三人。 “道兄,今日能斩此大妖,多有仰仗你们师兄妹三人之处。” “不知道兄欲求何物。” “只要是陈某能力之内,绝无二话。” 听到这话。 鹧鸪哨心头一动。 当日在义庄,他答应共盗瓶山,但却一直没有提出任何条件。 如今,终于听到这句承诺。 他也不耽误。 双手抱拳,朗声问道。 “陈兄,在下只有一件事相问。” “不知这炼气关……” 炼气关? 听到这三个字。 饶是陈玉楼都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恨不得明示了。 想着借此机会,托盘相告雮尘珠所在。 结果,鹧鸪哨问的竟然是炼气法。 “这个好办。” 陈玉楼摇摇头。 将雮尘珠一事暂且压下,指了指旁边那具妖尸,淡淡道。 “道兄应该看出来了,这大妖走的便是炼气之路,或许,瓶山下就有修道法门。” 陈玉楼声音不大。 但落在鹧鸪哨耳里,却不次于惊雷。 他之所以一直久久无法入门。 其中一个重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搬山门的道术只是一门残缺之法。 而能让虫孑修出内丹的法门。 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 绝对是一份完整道门传承。 咚咚咚—— 想到这,鹧鸪哨心头忍不住砰砰直跳。 这要是真的。 自他这一辈人起,岂不是有了真正的修道法? 千百年来族中先辈归纳出来的两条路。 而今,其中一条距离自己竟是如此之近! “这……” “多谢陈兄指点。” 向来从容的他,此刻语气里都带着了几分颤音。 那种激动难言的情绪。 让他那双沧桑晦暗的眸子里,都多出了几分神采。 “道兄客气了。” 见状。 陈玉楼暗暗叹了口气。 鹧鸪哨此人,有胆无略,有才无命,一辈子奔波操劳,最终落了个一场空。 如今,花灵和老洋人安然无恙。 其实已经说明了许多东西。 他这只蝴蝶翅膀的扇动,无形中改变了原本的轨迹。 自己也算是替他指了一条明路。 至于雮尘珠。 到了时机,他也自会相告。 那东西可不是什么善茬。 八大古神,蛇神诅咒,说是烫手山芋都不为过。 除非是吃饱了撑的,否则他才不会去沾染那些因果。 等到修行有成,生命古树倒是可以觊觎一下。 青木功中最重要的一关,便是凝聚青木真体。 纵观鬼吹灯世界。 即便是昆仑神木,也比不上生命古树啊。 与他修行功法,可以说是完美契合。 “多谢陈掌柜的。” “谢过陈把头。” 一旁的花灵和老洋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抱拳谢道。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道法对他们有何等重要。 “客气了,客气了。” 感受着师兄妹三人的真诚。 陈玉楼老脸一红。 他不过是借花献佛。 以鹧鸪哨的聪慧,迟早也会反应过来。 说话间。 怒晴鸡一声雀跃啼鸣,从妖尸上飞回,重新落在了他肩膀上。 目光灼灼,气势凛然。 羽翅呈现出五彩色泽,头顶上犹如一团火焰燃烧。 竟是不知觉间,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的状态。 甚至一身气息比之前更胜一筹。 陈玉楼也是惊喜不已。 怒晴鸡越强,等他日盗取献王墓的成功率也就越大。 遮龙山的资源,可不比瓶山少。 “咔嚓——” 正失神间。 一道异响忽然从身后传来。 几人下意识回头看去。 下一刻。 一行人瞳孔皆是一缩。 只见那头被吞尽妖气的六翅蜈蚣尸体,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破碎消融。 短短片刻不到。 光泽尽去,晦暗无光。 庞大的妖尸,只剩下一滩漆黑血水。 仿佛,时间在无形流逝,一瞬千年! 第37章 穿山穴陵甲(求追读) 第37章 穿山穴陵甲(求追读) “可惜。” “是可惜了……”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不禁叹了口气。 然而,话音才落,又一道叹息声在耳边响起。 “道兄为何叹息?” “杨某只是在想,纵然苟活数百年,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鹧鸪哨摇摇头。 目光闪烁,脸色间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六翅蜈蚣绝对是他见过最为惊人的妖物。 以草虫之身,炼出内丹,脱胎换骨。 就是放眼古往今来。 也算是惊才绝艳,最顶尖的那几个。 “陈兄,难道不是这么想?” “……当然。” 陈玉楼嘴角扯了扯,言不由衷的点了点头。 心里则是骂了一句狗屁。 他才没那么多的多愁善感。 纯粹就是懊恼自己下手慢了。 六翅蜈蚣那一身乌龟壳。 绝对是炼制盔甲的无上材料啊。 古狸碑两头野狸子,他连皮和骨都没放过。 对他这种雁过拔毛的人来说。 眼睁睁看着它化成一滩鲜血,简直心如刀割。 “……”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鹧鸪哨尴尬一笑,不再多言。 “那个,你,上去通知一声拐子,让他带弟兄们下来,探瓶山!” 陈玉楼全当没看到。 随手指了个盗众下令道。 “是,总把头。” 那人不敢迟疑,迅速往洞口外跑去。 这么一打搅。 话题总算被错开。 两人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 “对了,陈兄,差点忘了件事。” 鹧鸪哨忽然指了指大殿后方,那面被砌死的石墙。 两人第一次下来探墓时。 他就有种强烈的预感。 眼下这座洞中古殿,极有可能与其他道殿相通。 如今大妖已除。 是与不是,倒是可以验证一二了。 见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陈玉楼脑海里,一下浮现出老洋人随着背着的那只竹篓。 从始至终。 一直用黑布蒙住。 只是,他还没开口,红姑娘便笑道。 “杨魁首,这石墙明显被封死,除非动用火药,否则再多弟兄,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挖开得了的。” 她话音一起。 其他人都是暗自点头。 那层层青砖之间,明显是用糯米灰浆堆积,千百年下来,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除非动用火药,暴力拆除。 但一旦填埋炸药,到时候迎来的就是瓶山倾覆的凶险。 关于这一点。 掌柜的已经提及过多次。 “红姑娘有所不知。” 鹧鸪哨摇头一笑。 “我搬山一脉,有分山掘子甲,穿山穴陵,无所不能。” 原本约定好的是搬山卸岭共盗瓶山。 但一路下来。 他搬山一脉几乎毫无成就。 让向来自傲的他,如何接受得了。 当即朝老洋人一挥手,“师弟,请甲兽!” “是,师兄。” 老洋人当即领命。 说实话,他何尝不是憋着一口气。 这倒斗四派,搬山自古以来,手段层出不穷,又神秘莫测。 而今总算有机会在卸岭群盗,尤其是陈玉楼面前展示一二,哪还敢耽误,迅速摘下了背篓。 听到师兄弟二人对话。 包括红姑娘在内的卸岭众人,皆是一脸惊奇的围了上来。 他们只知道,搬山有术。 这言语中的甲兽根本不知道是何物。 也就陈玉楼负手而立,神色平静的看着竹篓,一双眼睛仿佛能够将它看透。 “师妹。” 老洋人小心翼翼的掀开黑布一角。 不用提醒。 花灵已经取出一块药饼碾碎,撒入了竹篓中。 哗啦啦—— 刹那间。 原本还毫无动静的竹篓里,竟是传出一阵鳞甲铁叶相互交错的声音。 动静极为惊人。 犹如浪潮,一重强过一重。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众人都是难掩惊骇。 胆子小点的,已经联想到了妖鬼之说,心神一下紧绷如线,忐忑难安。 好在,那诡异的动静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 老洋人立刻将竹篓放平。 随后…… 一大一小,两头长相奇怪,浑身覆盖鳞甲的异兽,从竹篓里慢悠悠的走出。 锥头尾角、四肢粗短。 身上还套了一只铜环,看上去制式古朴,隐隐可见‘穴陵’二字。 看似臃肿。 实则动静之间,都透着一股凶狠劲头。 稍一爬动,铁甲叶片撞击的声音便会再次响起。 “这……” “这就是甲兽?” 一行人看的啧啧称奇。 谁都不曾想到,老洋人时时不离身的竹篓里,竟然藏着这样两头异兽。 只有陈玉楼面露古怪。 这东西不就是穿山甲? 不过想到眼下这个年头,见过这玩意的人少之又少。 而且,这两头也确实能称得上是异兽。 不时露出的脚趾,锋利如刀。 难怪有穿山穴陵的能力。 最关键的是,陈玉楼在它们身上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介于妖和灵物之间。 也不知道搬山道人从何处寻来。 驯服豢养,活了少说有几百年。 “陈兄,红姑娘,这便是我搬山一脉的穿山穴陵甲。” 鹧鸪哨笑着解释道。 不过,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黯。 搬山门,自古有三钉四甲之说。 可惜千百年时间里,传承遗失断绝,如今三钉尽失,四甲也只剩下眼前的穿山穴陵甲以及穿在身上的掘子攀山甲。 黯色一闪而逝。 鹧鸪哨不再耽误,让师弟妹牵引着那两头甲兽走到石门外。 往旁边岩壁上撒了点药粉。 顿时间。 两头原本还满脸慵懒的甲兽,瞬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弓着身体,一双前爪上下翻飞,快如闪电。 眨眼的功夫,便在石门旁边打进去一条深深的土洞。 看到这一幕。 红姑娘等人更是惊叹不已。 陈玉楼看了片刻,眼角余光忽然落在了昆仑身上。 只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时往大殿里扫上一眼。 人病恹恹的。 哪还有之前横扫千军的霸道气势? 一看这样,他一下便明白过来。 这小子估计还在惦记他那把破斧头。 “行了。” 见众人心思都在那两头甲兽身上,陈玉楼走过去,拍了下他肩膀,摇头笑道。 “一把斧头而已。” “等会下了墓,掌柜的我给你找被把趁手的兵器。” “啊……” 被戳破心思,昆仑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一听掌柜的这话。 他那双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嘴巴里呜呜啊啊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急着确认。 “放心。” “掌柜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38章 兵家杀伐 无量道宫 第38章 兵家杀伐 无量道宫 三两句话安抚好昆仑。 陈玉楼负手而立,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动着。 仿佛是在与人对弈凭空落子。 他所说的兵器,自然就应在药壁深处那位镇陵将的身上。 没记错的话。 那一位出身沙场,生平厮杀无数,只可惜命不太好,死后还得替元人大将镇守冥宫。 也不知道是尸僵秘术,还是借助了苗疆邪蛊。 尸体不腐不烂。 就连那把跟随了他多年,沾染血水无数的兵器,似乎都成了凶兵。 并未被潮湿之气腐蚀。 之前下来时,陈玉楼便远远望了一眼。 只觉得药壁深处,死气深重,又有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兵家主杀伐。 绝对错不了! 而昆仑天生神力,之前横空拦下六翅蜈蚣那一幕,饶是他都看的心惊不已。 这等大杀器。 要是和原着那样死在瓶山,未免也太过可惜。 等回头,再治好了他的哑症。 找个老师傅,教他几手功夫,跟在身边,那就是最好的护道者。 哗啦啦—— 就在他暗自失神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如雨点般的脚步。 回头望去,一个个蒙着黑巾,背着竹篓的身影,正沿着蜈蚣挂山梯纷纷落入洞口。 当头一个身形瘦弱,露在外边的眼神伶俐圆滑。 不是花玛拐还会是谁? 四下看了眼,目光落在陈玉楼身上,见他相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一路小跑近前。 “掌柜的。” “嗯,人都到齐了吧?” 陈玉楼点点头。 “到了,一个不落。” 花玛拐眼神里难掩激动。 应该是下来前,听说了猎妖过程。 不过,此刻四下望过,却并未发现那头老蜈蚣的尸体,反而看到一帮人凑在溶洞深处,探着脑袋,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掌柜的,这是?” 花玛拐一脸好奇。 “穿山。” 陈玉楼并未解释太多。 而是认真叮嘱道。 “拐子,等会下了墓,带弟兄们先撒药粉驱虫。” “记住了,任何一处都不要遗漏。” “是,掌柜的。” 虽然不清楚缘由。 但既然是掌柜的吩咐,花玛拐自然不会轻视,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行了,吩咐下去吧。” “应该快了。” 默默算了下时间。 有搬山门那两头甲兽,打穿此地和无量殿,能够省去无数功夫。 果然。 话音才落。 群盗里便已经传来一阵山呼。 回头望去,砌死的石门旁,已经多出了一条狭长幽深的地洞。 他天生夜眼。 隐隐还能望见最深处,浮现出一道幽暗的光。 应该就是道宫中的琉璃灯盏。 不过,他并未急着上前,而是又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已经打算在结束瓶山后,将雮尘珠之事和盘相告。 那么…… 到时候,必然还是搬山卸岭两派携手。 只是,盗取献王墓的难度,比起瓶山值只高不低。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就是因为水龙晕,能够完美克制摸金风水以及搬山生克之术,至于卸岭的器械,在那等天下罕见的大墓之前,能够发挥的作用更是微乎其微。 陵谱所言,就清楚无比。 非天崩不可破。 那要是地裂呢? 如今见识过了两头穿山穴陵甲的能力,他倒是有了一点思路。 “掌柜的?” 沉吟之间,花玛拐已经带人过来。 看那帮盗众一脸凝重的模样,陈玉楼暗暗点了点头。 收起心绪,打算回头再议。 “走,去见识下瓶山大藏。” 一挥手。 顿时间,一帮人欢呼不已。 穿过几乎夷为了平地的偏殿,沿着甲兽打出的盗洞,一路浩浩荡荡往里进发。 不多时。 等他走出洞口。 前方豁然开朗,一座规模更为惊人的地下洞窟呈现眼前。 俯身望去,只见数座重檐歇山的大殿前后相列,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殿内殿外供奉着无数灯盏。 纵使几百年过去。 那些琉璃灯依旧不曾熄灭。 加上岩壁之间,又有石雾流动不息。 将整个洞窟映照的更是流光溢彩,仙气渺渺,如坠云巅。 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悠远神秘。 简直就是一座人间仙境。 先一步进来的鹧鸪哨几人,此刻就站在山崖边上,目光闪烁,一张脸上写满了震撼之色。 他都尚且如此。 更别说那些卸岭群盗。 虽然一个个整天吹嘘盗了多少王侯帝陵。 但何曾见过这等仙人洞府? 一个个瞠目结舌,愣在原地,仿佛是一座座石雕。 “拐子,别愣着了。” “去做事!” 终于,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哦……是,掌柜的。” 花玛拐这才反应过来。 心头嘭嘭狂跳。 浑身鲜血仿佛都为之沸腾起来。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发财了! 不说别的,光是道宫中那些八宝琉璃盏,每一盏都是天价。 更何况,如此之多的殿宇,其中又藏了多少明器? 他都不敢想象。 重重咽了下口水,花玛拐大手一挥,带着群盗冲入地宫。 将带下来的雄黄石灰洒向各处。 顿时间。 一阵哗啦啦的动静,在地宫四周传来。 借着摇曳的火光望去,无数藏在阴暗里的毒物,如潮水般四下逃散。 其中不乏近尺长的毒蛇、蜈蚣。 浑身毒雾弥漫。 分明是已经有了妖物气象。 看到这一幕。 花玛拐才终于明白过来。 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后怕。 陈玉楼却没理会太多,六翅蜈蚣一死,这些毒物就是案板上的肉。 心神一动,站在肩膀上左顾右盼的怒晴鸡,顿时振翅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殿顶之上,仰头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啼鸣。 那些拼命逃散,甚至试图逞凶的毒物,瞬间被吓得神魂俱碎。 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见此情形,怒晴鸡这才飞入虫潮中,闲庭信步的开始进食。 只不过。 如今的它,眼界明显高了不少。 那些寻常毒物,根本看不上眼,只吞那些有了妖气的蛇虫。 其他则是任由其他雄鸡争抢。 “差不多了。” 没半刻钟。 虫潮几乎就被清空。 就是零星几条逃回山缝里的,都被饿疯了的鸡群啄出吞食。 对此,陈玉楼颇为满意。 看了眼身侧的鹧鸪哨。 此刻的他正盯着道宫深处若有所思。 灯火映照下的那张脸上。 还有一抹遮掩不住的憧憬以及……忐忑。 对此,陈玉楼心知肚明。 毕竟那可是一份修道法,对他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道兄,时间不等人。” “再说手下人大手大脚,再不去,万一有个……” 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 一句话还没说完。 早已经绷不住的鹧鸪哨,老脸难得一红,告了声罪,然后便纵身直奔无量殿而去! 第39章 摸金取银 归墟卦鼎 第39章 摸金取银 归墟卦鼎 “走。” “我们也瞧瞧去。” 与鹧鸪哨的急躁不同。 陈玉楼从容平静,负手穿行在丹宫之间,有如闲庭信步。 毕竟,那头六翅蜈蚣一死。 山下已经再没有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存在了。 沿着崖壁间的石阶,一路往下,不多时,便绕到了大殿之外。 这座太虚幻境,举目望去,一共前中后三座大殿。 花玛拐已经带人前去搜刮明器。 虽然其中值钱的宝货,已经被当年那帮元人洗劫一空。 但就是剩下的那些铜炉香盏、鎏金嵌玉,放到如今,也是极为值钱的宝物。 倒斗四派。 摸金规矩最多。 不过子时不倒斗,鸡鸣灯灭不摸金。 发丘自南宋后,便融入摸金一脉之中,明器也就取个几件。 搬山更不必说。 他们所求,无非就是丹珠二物。 但卸岭不同啊。 家大业大。 光常胜山上就有十多万盗众,再加上陈家百十年经营,跟着他家吃饭的人不计其数。 乱世里头,这些人要养活可不是件容易事。 所以,此刻见那些群盗呼啸而过,一个个跟饿狼似的,别说金银玉器,连墙缝里的厌胜钱恨不得都给扣走。 陈玉楼眼角一阵抽搐。 但也只能当没看到。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精兵简政。 但问题是,常胜山这么多年,早已经是尾大不掉。 山上很多人,从他爷爷,甚至太爷那一辈就跟着陈家。 一时半会想要做成,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加上过去半年,他一心沉浸于修仙当中。 哪有闲工夫来管这些破事。 “掌柜的,不看看吗?” 见他径直从前殿和中殿穿过。 眼皮都没抬一下。 红姑娘不禁诧异问道。 “直接去后殿,那才是真正的丹宫所在。” 陈玉楼摇头一笑。 准确的说。 真正的宝货,在那口丹井之下。 自秦起到元终。 一千多年时间里,无数道人就在此地为皇帝炼制长生丹。 那些元人蛮子,不通药理。 只顾着席卷金银,反而对真正的宝物不屑一顾。 也导致丹井还维持着千百年前的情形。 这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红姑娘哦了声,下意识望向那座重檐歇山的大殿。 山梁石缝间,烟波浩渺,白雾弥漫,俨然一座云巅天宫。 即便这些年里,跟着掌柜的走南闯北,倒斗无数,却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惊人的冥宫。 至于昆仑。 他心性纯良,并没有思考太多。 只是谨慎的盯着四周。 以防会有突发凶险。 不多时。 等三人进入大殿时。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已经先一步抵达。 正站在那口丹井前,满脸的惊诧震撼之色。 陈玉楼心知肚明,目光掠过几人,投向了大殿深处。 无量殿穹顶上,吊着一盏极为惊人的琉璃灯,足足八十一根烛火,以九宫八卦的形势布置。 灯火长明。 一直不曾熄灭。 将整座大殿照得通透如昼。 四周墙壁上绘制着大幅的神仙图,古松仙鹤、云海神府,看得人心驰神往。 在大殿最深处。 又有数座神龛。 其中供奉的皆是道门神只,木胎法相,外面涂以金粉。 只可惜,被那些元人蛮子破坏的厉害。 金粉银漆,几乎都被连根刮走。 “陈兄。” “来得正好,看看!” 听到身后动静,鹧鸪哨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招呼道。 “哪来这么大一口井?” 等走近了,红姑娘这才看到三人身前那座洞井,一双眸子瞬间瞪大。 刚在门外她就好奇。 三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以至于连他们到了都没察觉。 如今,她总算后知后觉。 “应该是炼丹的炉井。” 鹧鸪哨目光闪烁,他来已经有了片刻。 师兄妹三人认真研究了下,这才得出了结论。 “陈兄,你天生夜眼,能否看清底下情形?” 这口丹井大的惊人,最宽处,差不多有十多丈。 说是井,还不如说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天坑。 洞壁平滑如镜,每隔几米,绝壁上就会出现一个坑洞,里面皆是捧着灯火的金甲神人。 可惜,井中笼罩着一层深重的雾气。 任他怎么瞪大眼睛,也看不清分毫。 鹧鸪哨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所求之物,极有可能就在井中,但往下窥探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凶险之感。 所以才迟迟没有下井。 打算等陈玉楼到了再行商议。 “好。” 陈玉楼也不迟疑。 走到井边,凝神往下望去。 烧炉炼丹形成的烟雾,千年下来,就如云雾一般终年不散。 不过这点雾气,根本无法阻拦视线。 只见井底之下,棺材堆积如山,在那山巅处,则是矗立着一口丹炉。 归墟卦鼎! 见到它的一刹那。 饶是陈玉楼,心头也不禁砰砰直跳。 归墟一族、恨天之国,人鬼双符,南海龙火。 以及失传的秦王照骨镜。 “有口丹炉!” 好不容易压下心绪。 陈玉楼缓缓开口。 “什么?!” 简短几个字,瞬间让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欣喜若狂。 果然是丹炉。 他猜测的没错。 既然此处是炼丹之地,那么……道法传承,极有可能就藏在其中。 “道兄,机缘当前,可不能错过了。” “走一趟?” “杨某等的就是陈兄这句话。” 鹧鸪哨目光湛湛,双手抱拳朗声一笑。 说不出的洒脱自信。 两人一拍即合。 哪里还会耽误时间,当即让人去取来两架蜈蚣梯,挂在井檐之上。 留下昆仑在外策应。 陈玉楼五人沿着梯子迅速往下。 不到半刻钟。 丹井深处便亮起了数盏风灯,几人又将井壁上熄灭的烛火一一点燃。 刹那间。 火光驱散黑雾。 一下将井下照的灯火通明。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寻陈玉楼说的丹炉,鹧鸪哨几人就被周围堆积成山的棺椁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 却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情形。 要是乱葬岗也就罢了。 偏偏此地有棺有椁,甚至瓮葬骨罐。 样式年代也是不一而足,青铜、玉棺、金丝楠木,先秦、两汉、隋唐五代。 最让几人惊骇的是。 棺山四周,遍地尸骨,烛火一照,阴森诡异。 “这……” 几人眼神相对,面面相觑。 完全看不懂此地格局。 陈玉楼倒是有心想说,但犹豫了下,还是闭上了嘴。 人肉俑、尸骨丹。 这等邪魔外道,说出来都让人发指。 一跃而起,踩着一具木棺,落在棺山之上,低头望去,那口丹炉瞬间闯入视线。 足有半人多高。 铜锈斑斑,周身刻着无数鸟兽虫鱼以及符箓铭文。 隐隐间。 他似乎看到了丹炉外,一股冲天而起的海气。 周一了,求月票推荐票,求一切支持!!! 第40章 一炉水火炼金丹 第40章 一炉水火炼金丹 “是它!” 感受着鼎身四周,那股虚无缥缈的气息。 陈玉楼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激荡。 喃喃出声。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时间长河里捞了一把。 尘封的历史,也化作一幅幅画面,在脑海深处流淌而过。 西周时代,南海有归墟之国恨天氏族,以阴墟龙火炼铜,所铸造的青铜器物,因为沾染海气,故而能推演山川湖泽之象。 不过。 因为国力孱弱。 无奈臣服于西周。 那一年,恨天氏向周穆王进贡一口龙火淬炼的铜鼎。 四周嵌有卦镜,以及人鬼龙鱼四符。 据说此鼎有通天晓地、卜算未来之能。 被周穆王视若重宝。 死后都随葬墓中。 到了秦汉时代,周穆王之墓被盗,卦镜以及人鬼龙鱼四符下落不明,只有铜鼎太重,孤零零存于墓中。 之后,有天雷落下,将古鼎劈成碎片。 铜块被人取走。 重新熔炼,做成一口丹炉。 送入瓶山炼制不死仙药。 陈玉楼目光闪烁,脑海里的画面也渐渐定格,与棺山中那口铜炉不断重合,最终合二为一。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 期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铜鼎中的海气,竟然还能凝而不散。 不可谓不惊人。 而他之所以盯上,不仅仅是丹炉,更重要的原因,是归墟卦鼎后牵扯着两座大藏。 南海归墟以及地仙村。 “陈兄?” 鹧鸪哨终于从堆积如山的棺椁尸骨中回过神来。 见他站在棺山上目光闪烁。 他一下想到了什么。 神色间不由露出一丝激动。 “道兄,来看!” 陈玉楼也没隐瞒。 冲他招呼了声。 见状,鹧鸪哨心里已经有了七成把握,提了口气,整个人纵身而起,踩着棺材,三两步便落到了他身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青铜丹炉。 “咚咚——” 鹧鸪哨心头重重一跳。 丹炉。 果然是丹炉! 搬山一脉寻找丹珠多年。 他岂会认不出来,那座锈迹斑驳的炉子,分明就是最为纯正的道家炼丹炉。 “错不了。” “陈兄……” 鹧鸪哨心绪如大潮起伏。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长明灯火映照下,只有一张复杂难掩的脸,以及一双泛红的眼眸。 “道兄,还等什么?”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温声一笑。 “这……” 鹧鸪哨一下明悟过来。 但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对死人墓里求长生这事,向来不屑一顾。 但瓶山乃是历代道家炼丹之地。 若是还有大药留存。 吞下岂不是能够鲤鱼跃龙门? 以陈玉楼的见识和境界,不应该想不到这一点。 但他却是毫不犹豫让给了自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时间,鹧鸪哨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和酸楚,在心中泛起。 “斩鸡祭天时,就已经说好的事,而今,道兄怎么还犹豫了?” 陈玉楼摇头一笑。 道门金丹确实有价无市。 对他而言,却是画蛇添足。 有青木功那等直抵长生大道的仙法。 他脑子浸了水,才会去服用铅汞药石熔炼的丹珠。 可是,鹧鸪哨不同,他如今已经年近三十,放在尘世间算是年轻力壮。 但扎格拉玛一族,身中鬼咒,一过四十岁,浑身血液变得金黄,最终只能凄惨而死。 再加上。 这么多年里他餐风露宿、风尘碌碌,又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心神憔悴。 一身暗伤。 身子骨就像是一座老房子。 看似四平八风,实则处处漏风。 说句不好听的话,留给他的时日,其实已经不多了。 若是能修行瓶山的呼吸法,再服以丹珠,或许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跨过龙门,摸到炼气关。 一旦入了关。 再好好疗养一段时日。 撑到他们前往遮龙山献王墓,取出雮尘珠,应该不是问题。 “多谢陈兄!” “此等大恩,杨某实在……实在是无以为报。” 鹧鸪哨又何尝不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前些年还能勉强支撑。 但最近一年里,已经出现了吐血症状,最让他忧心忡忡的是,血中泛金。 这是什么样的征兆。 他很清楚。 这也是为何这一年多来,他拼了命的四处下墓。 就是担心哪天自己真的倒下了。 花灵和老洋人再无依靠。 如今…… 道门炼丹炉近在咫尺。 就像是茫茫夜色中,忽然出现了一盏灯火。 纵然知道铅汞药石有毒,但他也愿意飞蛾扑火。 至少暂时稳住鬼咒爆发的势头。 他才有机会,去下一座墓中寻找雮尘珠。 双手抱着拳头,鹧鸪哨眼里噙着泪光,但不等他拜下,就被陈玉楼托住手腕。 “道兄,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看着他鬓角的灰白,以及神色间难掩的沧桑。 陈玉楼心中暗叹,摆摆手道。 “好!” 见他如此诚恳。 鹧鸪哨也不再女儿作态。 转身直奔那口丹炉而去。 陈玉楼则是迅速跟上,为他在一旁护着。 丹炉里,究竟有没有金丹他也不清楚,但万一有毒物或者瘴气,他却能够在第一时间出手。 快步走到丹炉外。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这才伸手抱住炉盖,用力提起。 好在。 炉盖搬出后。 并无预料中的死煞之气。 反而有一丝淡淡的药香弥漫而出。 “这,这是……” 鹧鸪哨手里还抱着炉盖,察觉到那股味道,脸色猛地一变。 原本晦暗的眸子里。 更是爆发出一缕难以遮掩的精光。 一把放下炉盖。 因为太过激动,步伐都有些踉跄,还是陈玉楼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鹧鸪哨一声苦笑。 却不敢耽误,高大的身形靠近丹炉往里看去。 炉子最深处。 分明静静躺着数枚龙眼大小的丹丸。 只可惜。 大多数都是晦暗无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唯独一枚,清澈通透,宛如玉珠,在周围摇曳的火光下,折射出一抹令人心醉的玉泽。 之前闻到的那股药香味道,赫然就是从它身上溢出。 “丹珠……” 看到它的一刹那。 鹧鸪哨紧绷着的情绪再压不住,轰然爆发。 浑身都在颤动。 眼角眼水大颗滚落。 “恭喜道兄得偿所愿了。” 陈玉楼也看到了那枚丹药,忍不住拍了下他肩膀贺道。 说实话,开炉之前他还担心,千百年过去,炉壁都已经锈迹斑斑,纵然其中还有丹药,也早就损毁。 但而今看来。 其中凝而不散的海气,反而成了保存药性最好的东西。 唯一可惜的是。 这一炉子丹药,最终只炼出了一颗。 其余皆是废丹。 不过,却也够鹧鸪哨用了。 “道兄,不能再耽误了,时间一久,药性流逝,到时候好事可就成坏事了。” 感谢“书友20231022123952483”100点打赏,另外求月票推荐票支持 第41章 滇王遗留 道门传承 第41章 滇王遗留 道门传承 “哦对……” 听到这句话。 鹧鸪哨眼神一跳,似乎才回过神来。 取出一只玉瓶,将金丹小心翼翼收起。 明明轻飘飘如同一根羽毛。 但此刻握在手中,却有种重如山岳般的感觉。 无人察觉到。 此刻的他,面对这枚曾经遥不可及,如今唾手可得的金丹,反而犹豫了起来。 他这辈子为了族人呕心沥血。 从知晓鬼咒的那天起。 _tt kan_co 他就发誓,这辈子纵然身死道消,也要为族人求出一线生机。 只可惜,二十年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之间,偌大的扎格拉玛,竟然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三人。 他想的不是别的。 这等金丹,可能放眼整个瓶山,也就眼前这一枚。 自己吞服的话。 那花灵和老洋人怎么办? 他们现在是还小,但十年二十年后呢。 要是那时还不曾找到雮尘珠。 两人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他已经年近三十,距离鬼咒爆发没有几年了,就是吞了,可能也熬不过几年。 所以,他想将这枚金丹留给花灵或者老洋人。 至少……为族中保留一条血脉。 想到这,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大师兄,怎么收起来了?” 花灵终究还是个小姑娘。 加上鹧鸪哨背对着棺山下,她并未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 只是见到大师兄并未服用金丹,反而将其收入风云裹中。 不禁仰起小脸,一脸奇怪的问道。 “是啊,师兄,药力容易流逝,现在服用再好不过。” 老洋人也接过话。 听到两人追问。 鹧鸪哨这才转过身来。 回头的一刹那,眼神里挣扎之色尽数敛去。 摇摇头道,“金丹贵重,瓶山之事又还未结束,哪能这么仓促?” “原来是这样。” 花灵点点头。 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一脸认真的道。 “那师兄,趁着这段时间有空,我去替你多采些宝药,先为你养好身上暗伤,这样或许能让金丹药性发挥到最大。” “……好。” 看着那道天生丽质,活泼可爱的身影。 鹧鸪哨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实话。 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见师兄答应下来,花灵和老洋人相视一眼,都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红姑,花灵师妹还有老洋人兄弟。” “四下找找,看看有没有那门道术的痕迹。” 将师兄妹三人神色尽收眼底的陈玉楼。 并未摊开明说。 而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先将他们支开。 等三人走远了。 他这才看向鹧鸪哨,叹气道。 “道兄,你这又是何必?” “陈兄,这是杨某的抉择,只希望……伱能替我保守秘密。” 鹧鸪哨抱了抱拳,满脸苦涩的道。 从一开始,他就没希冀能瞒过陈玉楼。 毕竟这一位。 心思城府,都远远不是师弟妹能够比拟。 “一枚金丹而已。” “真的值得?” 陈玉楼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无非就是觉得金丹少有,用在自己身上只会白白浪费。 说实话,站在他的立场也能理解。 但他却不知道。 要真的将它留下,自己受煎熬而死。 花灵和老洋人一定会终身活在愧疚和痛苦当中。 “可能这也是最后一枚了。” 鹧鸪哨摇头,一脸认真的道。 那可未必! 陈玉楼心中默默回应了一句。 随即抬头,目光熠熠的盯着鹧鸪哨。 “道兄,你可相信陈某?” “这……”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鹧鸪哨不禁一愣,“自然是信的。” “既然信我,那就听我一句劝,不要错过了吞服金丹的时间。” “可是……” 鹧鸪哨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陈玉楼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瞒道兄,关于你这一族所求之物,我早就有所耳闻。” “多年前,陈某曾去过一趟滇南,盗取滇王墓。” “只可惜晚了一步,滇王墓早被人盗掘一空,凭着陈某观泥痕辫草色的本事,最终在一口泥潭里找到个老坑。” “棺中明器虽然也被人摸走,但在棺椁夹层里,却被我发现了一张人皮地图。” 鹧鸪哨本就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而陈玉楼向来舌绽莲花。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让他整个心神沉浸在那件倒斗往事中去。 “人皮地图?” 鹧鸪哨眉头一挑。 “那地图陈某研究多年,才终于弄清楚其中的秘密。” 见他注意力都被吸引。 此刻更是目露急切。 陈玉楼也没有故意吊他胃口,认真的道。 “那地图指向的乃是献王墓。” “献王?” 鹧鸪哨一脸古怪。 这等边陲蛮荒小国,就是他也不曾听闻。 还以为陈玉楼是看中了那座大藏。 又要他同行共盗。 “不错。” “此人与滇王一脉相传,之所以分为两支,只因为一件东西。” “不知是何物?” 鹧鸪哨这会已经没了太多兴致。 只不过碍于情面,不好当面打断罢了,便随口问了一句。 “凤凰胆!” 陈玉楼眼神一凝,缓缓吐出三个字。 轰! 声音才落。 原本还怔怔失神的鹧鸪哨,脑海里就像是有一道雷霆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紧缩。 死死盯着陈玉楼。 仿佛要从他神色间看出一丝端倪。 只是…… 不等看出什么。 他已经先行心乱如麻。 胸口下的心脏,更是抑制不住的狂跳不止。 凤凰胆。 这个字眼几乎刻在了扎格拉玛一族世世代代,每一辈人的血脉里。 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 叫做雮尘珠! 也是他们一千多年来,苦苦相求之物。 只不过这件事所涉太深。 除却族人,世上几乎再无外人知晓。 眼下,他却从陈玉楼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哪能不让他难以置信? “当……当真?” 一瞬间的时间里。 鹧鸪哨心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 但面对他那双腥红一片,宛如野兽般压迫力十足的眼神。 自始至终。 陈玉楼神色间连一丝波澜也无。 平静的如同一座古井。 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 只是声音却嘶哑无比。 “千真万确。” “那…人皮地图可在身上?” 陈玉楼摇摇头,“我家。” “陈兄,不是杨某生性多疑……实在是此事太重,不得不小心谨慎。” 鹧鸪哨稍稍失落了下。 但马上又回过神来,抱着双拳,歉意笑道。 “道兄尽管放心。” “不是有十足把握,陈某也不会提及。” 看着他那张坦荡率直的眼神。 鹧鸪哨暗叹一声。 最后一丝疑惑和戒备终于放下。 “那等瓶山结束。” “杨某定会跟随陈兄,前往滇南,寻找……丹珠!” 听到这话。 陈玉楼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点了点头,算是做了约定。 鹧鸪哨还想说什么。 忽然间。 丹井深处,一道惊喜无比的声音传来。 “师兄,陈把头,快来。” “找到道门传承了!” 第42章 玄道食气筑基功(求追读) 第42章 玄道食气筑基功(求追读) “道门传承?” 听到这句话。 棺山上两人眼神皆是一亮。 能让一头蜈蚣修出内丹的法门,想想都知道非同寻常。 “走,看看去。” 陈玉楼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道法。 他虽然已经有了青木功。 但这种好东西,哪有嫌多的道理? 当即纵身越过棺山,直奔丹井深处而去。 鹧鸪哨也没有半点迟疑。 不过身后风云裹中还藏有金丹,可不敢如陈玉楼那般随意。 只是顺着棺椁之间的缝隙,迅速往前。 不多时。 两人便一前一后停在了一具金丝楠木大棺之外。 先他们一步过来的红姑娘三人。 早已经点燃了风灯。 此刻,三人六目,正瞪大眼睛,齐齐盯着棺壁之上,神色变幻难掩激动。 “这是?” 借着风灯中摇曳的火光。 陈玉楼俯身看去。 分明看到棺椁四壁上描金绘彩,隐隐还能看到一幅篇幅惊人的壁画。 茫茫云雾之间。 有道宫隐现,仙鹤腾空,又有数位体态婀娜的仙子,在云阙之间抚弄琴弦。 也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匠之手。 描绘的栩栩如生,让人一看,心神便不由得沉浸其中。 陈玉楼亦是如此。 目光扫过的刹那,他只觉得视线中画面忽然一闪。 耳边仿佛有云风呼啸,有琴声萧萧,还有玩转黄鹂般的女子说话之声。 他屏气凝神,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偏偏那些声音缥缈无踪,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边。 “奇怪……” 陈玉楼自言呓语。 一过炼气关,五感六觉便得到了极大提升。 但此刻,不管他如何努力,还是没有半点用处。 问题是。 要是连他都听不清。 那六翅蜈蚣又是怎么从漆棺上学得服气内丹之术? 要知道。 按照原着所言。 那头蜈蚣是在偷食山中铅汞毒丹,开启灵智之后,才在丹井棺山中发现了此处。 对着其中的道法。 呼吸吐纳。 吞引日精月华。 最终炼出妖丹。 总不可能,他们这么多人的天赋,还不如一条虫子。 未免也太过荒诞。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陈玉楼眉头紧皱。 但一时半会又想不通其中缘由,下意识顺着棺壁上那幅长长的画卷继续往下看去。 随着他一步步走过。 耳边的琴声渐行渐远。 反倒是之前隐于云雾中的仙宫,开始慢慢浮现。 宫外人影憧憧。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头猛地一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果然。 等他绕过棺椁一角。 站在另外一面时。 抚琴之音彻底消失不见,转而被一阵犹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替代。 只见仙宫大殿深处。 端坐着一道身影。 殿外那些憧憧人影,也浮现而出,一个个身着宽袖长袍,似乎是道人打扮。 此刻正盘膝坐在地上,恭敬地看向殿内。 “这是……” “讲经?!” 陈玉楼眉头一挑。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头浮现。 虽然早知道这口漆棺上的画卷惊人。 但他也没料到,竟然会神异到这种程度。 画卷中记载的分明就是某位仙人与弟子讲经的情形。 只是…… 这方世界,真有人能将道术修行到这一步? 即便自古以来,羽化飞升、乘龙骑鹤、白日化虹的传闻数不胜数。 但传言终究只是传言,真要那么容易,为何瓶山千年却从未听说谁炼就了一枚不死丹? 这一刻。 陈玉楼心中浮现无数念头。 但当他不经意间回头,看到身后连同鹧鸪哨在内的几人,正一脸迷茫,目光迷离的样子时,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 幻觉? 如同圆光妖术般的手段。 将人拉入幻境之中。 不过,看四周气息平静祥,并无妖雾诡氛。 他这才稍稍放心。 但就算如此,陈玉楼也不敢将心神彻底沉浸其中,万一来个南柯一梦,等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时,岂不是过去了几十年。 心神一动。 顿时间,一缕青木灵气自丹田气海中缓缓流过。 原本混沌的脑子,顿时清明一片。 同时。 还不忘沟通怒晴鸡。 让它看顾四周。 原本因为吞食太多六翅蜈蚣血肉妖气,而自行炼化的它,立刻睁开眼睛。 振翅一跃。 站在一旁的棺顶上。 一双眸子神光熠熠,仿佛隐隐点燃了两盏命火。 浑身气血敛而不散。 从内向外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才终于放下心来。 目光再度望向棺壁上的画卷。 很快,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三亩丹田无种种,种时须藉赤龙耕,捉得金晶固命基,混元海底寻水火……于中炼就不老根。” 不知道多久后。 陈玉楼眉心一沉。 看似只一瞬间的功夫,却将那老道所传道经足足听了无数次,一字一句,全都刻在了脑海深处,这才挣脱出来。 果然。 和他预料的差不多。 从画中得到的功法,就是走的服气养命,熔炼水火的路子。 见鹧鸪哨他们还没醒转过来。 他也没有打搅,而是默默将听来的道法,慢慢梳理起来。 过了好一会。 身后几人这才纷纷睁开了眼。 只是,一个个脸色写满了古怪,难掩震撼。 但看到其他人也是如此时,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这……” 鹧鸪哨一双大手紧紧攥着,心中嘭嘭狂跳。 那张向来沉静的脸上,此刻已然是大惊失色。 他不知道刚才那一切是幻觉,还是真切发生过。 要是真的。 绝对是惊世骇俗。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看向花灵三人,沉声问道,“你们也都看到了?” “老道……传经!” “师兄,我好像也看到了。” 三人一开口。 鹧鸪哨便明白过来。 他们和自己看到的应该是同一幕。 但他仍旧心生忐忑,又下意识抬头看向棺前那道身影。 “陈兄呢?” 陈玉楼并未迟疑,点了点头。 “一样。” 轰! 直到此时。 鹧鸪哨才终于明白。 刚才所见,绝对不是幻听错觉那么简单。 他们几个还好说。 虽然也曾练气,但连门槛都不曾摸到。 更别说红姑娘。 她就没接触过这些道门传承。 但陈玉楼不同,他早已跨过炼气关,修行有成。 要真是幻觉,那布置此间的人,又该是什么修为? 想到这。 他脸上的迟疑、不安以及复杂,尽数敛起,只剩下一抹难以形容的激动。 “所以……你们听到的是什么?” 他这话一出。 几个人先是沉默,下意识互相看了眼。 收起紧张,然后才脱口而出。 “玄道食气筑基功!” 第43章 尸有不朽 道人遗蜕 第43章 尸有不朽 道人遗蜕 呼—— 听着几人异口同声之语。 鹧鸪哨最后一丝忧虑终于落下,长长的舒了口气。 紧皱着仿佛刀刻的眉头,随之舒展开。 灰暗深重的眸子里。 也明显多出了一抹光泽。 只凭这一道术。 这趟瓶山之行就不算白来。 他搬山一脉千年前,倒是也有传承。 可惜早已经在迁徙途中遗失。 这也导致这么多年下来,多少族人试图练气而不成。 更何况,还取了一枚道家金丹。 这等机遇,对他而言,比什么金山大藏价值都高。 也就是他性格如此。 换个人,估计这会嘴巴早就咧到耳后根去了。 要知道学武尚且不易。 根骨、门阀、钱财、名师,一路上难关重重。 而何况道法修行。 有道行的真人,从来都是避世修行,踪迹难寻,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然,为何他这么多年走了多少山川湖泽。 也从不曾见到一位? 有了这门道法。 往后,他族中后人,便可以自小修行。 不说彻底破除。 能延缓诅咒爆发也是好的。 如此种种。 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 鹧鸪哨毕竟是老江湖了,还勉强能维持的住。 但花灵和老洋人年少,脸上的激动已经完全掩饰不住。 思绪纷飞。 满心雀跃和憧憬。 花灵忽然仰起小脸,朝鹧鸪哨好奇的问道。 “师兄,这筑基功,是出自哪家道门啊。” “哪一家?” 鹧鸪哨神色一怔。 这问题,还真是把他给问住了。 从幻境挣脱出来后,他只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 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今细细思索了下,还是面露难色。 “陈兄可知道?” 回头看向陈玉楼,鹧鸪哨请教道。 一行人里。 也只有他跨过了炼气关。 当年又跟着那位老道进山修行。 无论眼力还是境界,比起他们都要高出太多。 见他问起,花灵、老洋人和红姑娘目光也都是齐齐落在陈玉楼身上。 “暂时我也不敢确定。” “不过……” 面对那一道道目光。 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 他是最早一个从幻境中挣脱醒来,将那门道法反复梳理了好几遍。 不敢说完全吃透。 但还是有几分见解的。 当即简单分析了下。 玄者,自然之始祖,万殊之大宗。 道者,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玄道玄道,其实就是大道、玄一之道。 而食气好理解,即为吐纳导引,吞吐天地灵气之意。 淮南子中就有记载。 食谷者知慧而夭,食肉者勇敢而悍,食气者神明而寿。 单单这练气一途,古往今来,就有无数法门。 想来此法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筑基,更是道家特有,入门之后第一境,便称之为筑基,又称百日筑基。 陈玉楼声音不紧不慢。 一番分析,却是字字珠玑,鞭辟入里。 听得几人不时点头。 “所以,想要弄清楚它究竟来自哪个道门,其实最简单的法子。” “开棺一看便可。” 陈玉楼指了指那具大棺。 金丝楠木,描金嵌玉,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够用得起的物件。 而看棺木样式。 应该是秦汉时期的东西。 “是了。” “开棺定论!” 几个人还沉浸在他的分析当中。 突然听他话音一转。 先是一怔,随后四目相对,都是忍不住一阵赧笑。 身为倒斗中人。 开棺摸金那都是吃饭的本事。 如今站在棺前,竟然连这都差点忘了。 “那还等什么,掌柜的,我来。” 红姑娘行事向来雷厉风行。 挽了挽袖子,当即就要破棺。 不过陈玉楼却是挑眉一笑,“你一个人就别想了。”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红姑娘下意识举起风灯走近,仔细看了眼。 这才发现,棺盖四周密密麻麻,往里楔入了少说十几枚铜钉,棺沿缝隙之下,又用蜜蜡涂抹了厚厚一层。 整具棺椁被封得密不透风,泼水不透。 确实不是她一人能够掀开。 必须借助于探阴爪。 一枚一枚拔掉那些棺材钉,再破开石蜡层,方能开棺。 不过。 越是如此。 一行人心中便越是激动难掩。 从丹炉那边一路过来,大大小小棺材少说数百具。 镶金嵌玉的也不在少数。 但像眼前这口的却是绝无仅有。 如此郑重其事,其中所葬之人来头可想而知。 刷刷刷—— 不多时。 丹井上的挂山梯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晃荡声。 将前后两座道宫搜刮一空的卸岭群盗,终于抵达此处。 刚一落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棺椁。 一帮人几乎要疯了。 火光映照出一张张激动不已的脸。 “老天爷。” “他娘的,我怕不是在做梦。” “发财了,有这一口棺材山,都能抵的上常胜山数年的忙碌了。” 一帮人瞪大眼睛,满脸狂喜,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无比。 虽然也盗过不少大墓。 但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都说唐横财,汉不愁,宋辽墓里能流油。 但眼前这一口丹井,就是寻常王陵大墓都比不上。 “一帮没出息的玩意。” “嚷个屁,没听掌柜的吩咐,先做事。” 忽然间,一道笑骂声传来。 赫然是花玛拐,打断盗众的白日梦,招呼他们干活。 不过。 他看似绷着脸,眼神里的光彩却是将他心思暴露无遗。 作为常胜山的钱袋子。 尤其是这半年。 陈玉楼安心当了个甩手掌柜,山上的事全都交给他搭理。 花玛拐才知道,那个位置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一天天忙的焦头烂额。 如今,盗了这么一座大墓,他身上的担子都一下轻了不少。 乐呵呵的招呼着盗众,穿过棺山,一路来到那口漆棺外。 都不用提醒。 一帮人纷纷取出探阴爪。 这东西原是摸金派的东西,不过被陈玉楼加以改进过后,如今成了卸岭倒斗的利器之一。 既能拆除棺材钉,又能用来撬开棺盖。 可谓一物多用。 他这趟带来的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人。 一个个做事极为利索。 没几分钟的功夫,那些长钉便被尽数拔出,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哒哒的动静。 顾不上歇息,群盗又合力去撬棺盖。 棺沿下那早已经石化的蜡层。 瞬间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如石屑般朝四周散去,崩的满地都是。 轰! 终于。 一道沉闷的巨响声中。 沉重的棺盖被一下掀开。 一帮人经验老道,棺开的那一刻,无比默契的往后退去。 直到棺材中毒气散尽。 这才提着风灯往前凑去。 陈玉楼也是如此,抬眸往里扫去。 只是…… 下一刻。 他瞳孔便忍不住微微一缩。 楠木大棺深处,静静躺着一具道人古尸。 只见他身穿灰袍,须发皆白,一头长发用木钗简单束起了个道髻,皮肤干枯如老树,怀抱一柄青铜古剑。 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 双目紧闭,栩栩如生。 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了一样。 看到古尸的一刹那。 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词。 “道门遗蜕!” 第44章 定尸丹 隐仙宗 第44章 定尸丹 隐仙宗 棺盖一去。 摇曳的火光四起。 一道道目光顿时齐齐往棺椁内望去。 只是,看清那道人古尸时,众人的反应却是不一而足。 有惊恐、骇然、震撼,以及……惊喜。 自古以来,就有事死如事生的说法。 古人认为死后,性灵并不会泯灭,待到从阴间去了一趟后,便会再度回归阳间。 若是尸体腐朽破坏。 就没法重活一世。 于是,为了这一点虚无缥缈的轮回之说。 上至帝王下至贫民,一个个拼了命的用尽法子,只求死后尸身不朽。 防腐的手段,无非就是四种。 第一就是水银。 因为炼丹术的盛行,方士从药石中提炼出了铅汞。 认为汞能够与性灵相融。 于是,自先秦起,便有了吞汞丹求长生,借水银使尸体不腐的做法。 第二是通过冰封。 只要寻一处终年不化的雪山,将棺椁深埋地下,即便千百年过去,棺中尸仍旧鲜活如生。 第三则是借助于药草甚至香料。 将尸体浸泡于药液当中。 马王堆那位辛追夫人,便是此列。 至于最后一种,古人认为金玉之物,能够隔绝天地间的尘垢。 便为死人穿上金缕玉衣。 只不过,这种法子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到了汉末三国,基本上就已经断绝,消失不见。 在场众人。 哪一个不是倒斗的老江湖。 就是年纪最小的花灵,跟在鹧鸪哨身边,也已经有好几年。 但…… 几个人见过这样的活尸? 棺中古尸,看服饰样貌,死了最少有两千年。 但衣冠容貌,至今不腐不坏,依旧栩栩如生。 甚至给人一种,他随时都会睁开眼睛,活过来的感觉。 就是再胆量过人,这会心里也忍不住发憷。 当然。 其中也不乏胆大包天,视财如命的狠人。 此刻竟是两眼发光。 要知道,明器交易从来就不仅仅拘泥于金银玉画,器物类型有时候都难以想象。 其中就有人专门收藏古尸。 这种鲜活如生的尸体,绝对是最为少见难得的一种。 一旦运出去。 怕不是能卖出天价。 卸岭一派,向来就是移山平丘,毁墓破棺,对死人尸骨毫无敬畏之心。 尤其是这些老家伙。 脑袋悬裤腰带上,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次。 只要能换钱,吃口饱饭活下去。 哪里还会管它是活尸还是粽子? 也就是掌柜的还有一众把头没有发话,要不以他们的性格,早拿出缠尸网、缚尸索,将古尸从棺中吊出来了。 “陈兄,这是……仙体?” 沉默了半晌。 鹧鸪哨似乎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眉心深重的沉声道。 道家认为死是羽化,遗其形骸而化去,故将尸体称之为‘仙蜕’或者‘仙体’。 和遗蜕一个意思。 “应该错不了。” 见他问起,陈玉楼点了点头。 原着中,并无关于这一段的描述,所以在开棺前,他其实也一无所知。 而今,看着那具传说中的道门遗蜕。 说不震撼肯定是假的。 佛门金身他听说,甚至见过不少。 但道家仙蜕,除了茅山曾供奉过两具,几乎再无见闻。 可想而知,道门遗蜕的稀有程度。 所以,即便以超越身边人一百多年的眼界,这具古尸在他看来,也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难不成,这真是羽化飞升留下?” 见他确认。 鹧鸪哨心中更是惊叹。 虽然棺材奢华,但棺内却没有半点铅汞、丹石、秘药存在的痕迹。 纵然身死几千年。 道人仍旧神采不散,给人一股遗世独立,仙风道骨之感。 除却得道飞升,长生久视外。 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闻言,陈玉楼并未回复,此刻的他,同样是千头万绪,心如乱麻。 从眼下所出现的痕迹,不难推测。 玄道服气筑基功应该就是棺中道人留下。 只是…… 壁画中的幻境未免太过惊人。 这世间,难不成真有修成真仙的前辈? 若只是鬼吹灯世界。 他还有那么几分把握。 偏偏出发瓶山前,与红姑娘之前的那番交谈,让他清楚了一件事。 这方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复杂。 崔老道传奇中,出现过雷部正神、东岳帝君、十殿阎罗甚至天帝的描写。 河神中有妖、神,以及龙王。 火神有真武大帝。 傩神提及鸿钧,是因为避开了鬼方树灭尽阴阳,重开世界,方才有机会得道。 死亡循环里,还有燃灯碾杀两头虫卵的传闻。 整个世界,重重迭迭,形成一方又一方的宇宙。 天地玄黄之下,有孤魂野鬼,飞禽走兽、鱼鼋龟蛇,采天地之灵气,汲日月之精华,内炼金丹,外修人形。 这么看得话。 修道者,白日飞升,似乎也不是什么奇事。 但眼前这一位究竟是谁? 那门筑基功真的如此了得? 揉了揉眉心,从穿越而来的那天算起,陈玉楼从未如此刻这么乱过。 “是又如何?” “就算真是在世真仙,而今也不过一具遗蜕而已。” 忽然间。 他眉头一沉。 那双向来沉静幽然的眸子深处,竟是闪过一抹狠色。 活人还能被鬼吓死不成? “拐子!” “倒尸鉴骨。” 陈玉楼沉着声大手一挥。 “是,掌柜的。” 花玛拐早就在等他这句话了。 此刻闻言,哪还按捺得住,带了几个好手,抄起缚尸索,纷纷朝棺椁冲去。 “等等……” 眼看几人就要动手。 许久不曾说话的鹧鸪哨,忽然大步上前,径直走到棺前。 从道袍下的内衬里摸出一枚灰白色的药丸。 托住古尸的下颌。 反手在他脑后轻轻一拍。 古尸瞬间张嘴,将那枚药丸含在了口中。 见一旁众人面露古怪,他随口解释道。 “这是我搬山一脉的定尸丹。” “以防起尸所用。” 听到这话,花玛拐几个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是与掌柜的在江湖上齐名的大人物。 这一路下来,都见过了鹧鸪哨的手段,眼下哪里还会不信? “多谢杨魁首。” “弟兄们,动手!” 花玛拐冲他抱了抱拳。 随后才让身后盗众动手。 几人再不犹豫。 将棺椁围得水泄不通。 一人绕到棺头处,先用缚尸索套住古尸后颈,随即棺尾几个人合力一拉。 只听见咔嚓一声。 那道人竟是从棺中缓缓坐起了身。 低头垂眸,身形僵直。 花玛拐则是取出探阴爪,下手如飞,眨眼间,便将棺椁中一应陪葬之物尽数取了出来。 除了那把青铜长剑外。 就只有一卷竹简。 ▲ ttk Λn▲ ¢ o 以及悬在腰间的一块玉坠印章。 “掌柜的,您看。” 花玛拐捧着竹简和玉坠,快步返回。 陈玉楼也不迟疑,轻轻打开那卷已经泛黑的竹简。 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字迹,顿时跃入眼中。 “隐仙道宗……” 感染支原体,咳得不行,更新晚了抱歉 第45章 云中仙青池道人 第45章 云中仙青池道人 “隐仙派?” 鹧鸪哨眉头微皱。 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们这一脉的族人,虽然千年前便从北疆一路迁徙到内地,但很少与外界相通。 一辈辈人生来似乎就注定了要踏上寻珠的路。 所以,即便他还算见多识广,但对这等隐秘的道门往事还是了解无多。 “传闻老子所创。” “存于世间无数年的隐世道宗。” 听出他话里的疑惑。 陈玉楼暗自感慨了声解释道。 即便已经有所准备,但真正翻开竹简,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道人的来历。 隐仙道宗。 一个穿插于历史长河中的古老门派。 传说中是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前所创。 若只如此也就罢了。 但它一代代传人,却是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第二代传人名为尹喜。 最后一个见到老子真身的人就是他。 也是他,得到了老子口授的道德经,看完过后,大受震动的他竟是放弃了关令之职。 自此云游天下,传扬道德经文。 直至到了武当山前,他才结束云游,隐居山中,避世修行。 据说修到了超脱轮回的大境。 第三代传人,是写出了麻衣神相的麻衣子。 第四代更是传闻中的陈抟老祖。 第五代名声不显,极为神秘,留下的记载少之又少,只知名讳为火龙道人,为陈抟弟子。 但第六代,也是隐仙派记于书中的最后一代传人,可谓是声名赫赫,几乎到了无人不晓的地步。 便是创立武当道门的张三丰。 可惜,自他过后,隐仙派仿佛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再不见有任何传人行走天下。 但仅仅是这六人,已经足以说明隐仙道宗的底蕴之深了。 “这……” 听他一番简单叙说。 丹井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是那几个琢磨着盗尸贩卖的狠人,这会心里也是压抑不住的开始惊恐起来。 他们是大字不识的绿林草莽。 但却不代表他们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往往久在江湖混迹,知道的远比寻常人多得多。 老子骑牛过关、麻衣道人命算通天、陈抟祖师不老神仙…… 这年头,谁还没听闻过几个仙人故事。 但也正因如此。 他们才愈发忐忑难安。 万一触怒了这位道家真人,来个天翻地覆,到时候他们岂不是全要葬身瓶山内? 一时间,只觉得攥着缚尸索的手都在颤抖。 不过。 陈玉楼并未理会他们心中所想。 此刻的他。 几乎全部的心神,都被竹简中行文吸引。 按照其中所记。 他自号青池道人,生于秦汉时代,于青池山下躬耕,有天遇到一老道路过,见他容貌甚伟,英姿荣发。 于是便传他一门道法。 言说只需每日早晚,呼吸吐纳日精月华,便可得长生。 青池深信不疑。 于山中修行,转眼百年一晃而过。 道法大成,骑鹤下山,被当时人称之为云中仙人。 看到这,陈玉楼又将那枚玉坠翻了过来。 底座上刻着四个篆文。 赫然就是青池道人。 “错不了了。” 无论竹简还是玉坠,都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 只不过,这位青池道人怕是也想不到,自己羽化留下的遗蜕,竟被人挖出送来瓶山,试图投入铜炉,炼制不死药。 “陈兄,既是前辈仙蜕,还是不动的好。” 鹧鸪哨这会也已经反应过来。 既然得了青池道人留下的服气筑基功,再无动他陪葬之物。 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对此,陈玉楼并未反对。 这等隐士之棺,陪葬的明器实在可以用简陋两个字形容。 唯一看上去不错的青铜古剑。 并未如同预料中那般,在棺中蕴养成道器一类。 反而锈蚀严重。 轻薄如纸。 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断成两截。 “自然。” 陈玉楼点了点头。 说实话,玄道服气筑基功虽然不如青木长生功,但作为道门正宗的炼气法,已经算是极为难得。 修行时相互佐证。 对他而言裨益不小。 “拐子,将前辈遗蜕请回去,棺木重新封好。” “不能不敬!” 看了眼身前的花玛拐,将竹简和玉坠重新交还于他,陈玉楼一脸认真的叮嘱道。 “掌柜的放心。” 花玛拐哪敢不从。 作为山上最信神鬼之说的一个,他向来都是逢山拜山,过庙烧香。 之前一看棺中那具不腐不朽的古尸,心里就在发憷。 再听掌柜的说起他身份来历,他哪还敢有半点其他的念头。 赶紧招呼盗众,将古尸小心翼翼的放回,又将三件明器原封不动的送回。 楔钉、封条、盖棺! 每一步做到的条条有序。 直到棺椁再度恢复原样,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对青池道人的棺椁如此,却不代表他对棺山也有敬畏之意。 恰恰相反。 如今掌管整个常胜山钱袋子的他。 恨不得把这里席卷一空。 见掌柜的只是负手看向丹井四周,神色平静,他当即就有了底气,回头一挥手,近百号卸岭群盗当即冲入棺山之中。 撬开棺椁。 凡是陪葬明器,无论金银玉璧,还是瓷器书画,一件都不落下。 借着丹井上方架好的索道,如矿石一般往外运去。 还好,来之前陈玉楼特地提醒过。 摸金可以,但绝不许破坏尸骨。 要不然,以卸岭一派的做风,吞入腹中的金珠,就是开膛破肚都要挖走。 见此情形。 鹧鸪哨也不好多说什么。 四派之间各有规矩。 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回忆着玄道服气筑基功的法门。 不多时。 随着堆积如山的棺材一点点运走。 丹井也渐渐露出了原貌。 “这是什么?” “看着像幽冥地府的修罗夜叉。” “嘀咕啥,快去请掌柜的来。” 忽然间。 几道惊呼声从人群里传来。 一直闭目蓄养精神的陈玉楼,听到这话,心头倏然一动。 “掌柜的,前头发现了一处石板,似乎是通往地下的门径。” “弟兄们认不出来,还请您过去看看。” 很快,一个盗众快步跑来,抱拳朝陈玉楼道。 他声音不小,一行沉浸道法中的众人,纷纷睁开眼睛。 陈玉楼心知肚明,也不耽误,只是看了鹧鸪哨一眼。 “走,道兄,看看去。” 鹧鸪哨哪里会拒绝,当即收起心思。 招呼了声师弟妹。 一行五人迅速赶去。 没片刻的功夫。 借着四周灯火通明的光线。 一块半米见方,刻有无目厉鬼浮雕,又用铜锁扣死的青石砖,便出现了在众人眼前。 “掌柜的,这是宋代狗头锁,一般只用于城楼大门。” “这底下怕是一座藏宝洞!” 感谢乐思生悲大佬500点币打赏,感谢大家的月票推荐票支持 第46章 云藏宝殿 露阁丹室 第46章 云藏宝殿 露阁丹室 “藏宝洞?” “是不是那元人蛮子的地宫?” “红姑娘都这么说了,肯定错不了。” “他娘的,上边棺椁都堆积如山,底下岂不是遍地明器?” 一听红姑娘这话。 卸岭众人顿时激动万分。 作为月亮门后人。 红姑娘最擅长的便是破解古墓机关。 也正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手艺。 让她上山不到几年,就成了总把头的左膀右臂。 而今,连她都这么说,群盗哪有不信的道理。 一个个死死盯着那块石板,仿佛已经看到了底下数之不尽的金玉宝货。 再看那双漆黑幽深的洞窟。 以及拖在外面长长的两根铁链。 以及石板上那两头神色狰狞、青面獠牙的恶鬼,都有种眉清目秀的感觉。 “红姑,可能拆开?” 没理会众人神态,陈玉楼沉声问道。 “我试试。” 红姑娘嘴上虽然这么说。 但手上动作丝毫不慢。 手指穿过发梢,很快便取下一枚金钗。 借着摇曳的火光,陈玉楼凝神看去,这才发现,那哪是什么钗子,分明就是一支纯金打造的钥匙。 只不过平日用来束发。 谁也不曾注意到。 此刻拿在手中,众人顿时啧啧称奇。 “嘘!” 见她准备动手。 陈玉楼立刻扫了一眼四周。 嘈杂声瞬间敛去。 整个丹井内变得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红姑娘俯下身子,手里提着一盏风灯,仔细看了下狗头锁内的结构。 等确认了,这才握着钥匙穿入锁芯之中。 开锁并不算难事。 五行三家、内外八门,此类的人数不胜数。 在月亮门诸多技艺之中,也只能算是小手段。 随着手中钥匙一点点转动。 红姑娘竖着耳朵,仔细辨别锁芯里的动静。 不多时。 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忽然响起。 她眸子微微亮起,右手一拧,狗头锁应声而开。 “掌柜的,成了!” 红姑娘笑吟吟的站起了身。 “好。”陈玉楼毫不吝啬赞赏,“红姑,记你一功!” 随即朝旁边的拐子一挥手。 后者立刻带人上前,两把探阴爪刺入恶鬼双眼窟窿里,几个人合力一撬。 没了狗头锁。 原本沉重如山的青石板,轰的一声中直接翻起,露出一口半米见方的洞窟。 底下漆黑如墨,幽深一片。 隐隐还能听见的呼啸的阴风阵阵,以及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似乎是一座地下溶洞。 这一路走来,他们也大致探明了瓶山构造,就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山洞彼此相连。 但眼下却是头一次见到,藏得如此之深的洞府。 想来肯定不简单。 ?ttka n?co 都不必陈玉楼招呼。 当即就有数人抬起蜈蚣挂山梯,挂在青石缝隙之间。 一行人提着风灯,顺着梯子不断往下。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头火龙,在幽暗的地底穿过。 “这怎么有株桂树?“ “啧啧,这常年不见白日的地底,还能长棵树出来,很真是奇事。” “别废话,下去再说。” 借着一盏盏的灯火,站在挂山梯上,众人分明看到丹井洞里,竟是生着一株遮天蔽日、大如云冠的老桂树。 他们也算是老江湖了。 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一时间,只觉得那株桂树上阴气逼人,冷意彻骨。 “怕什么?” “一株吸收死气而生的尸桂而已,还怕它化妖了不成?” 见一帮人颤栗悚然。 陈玉楼眉头一挑低喝道。 被他一骂,卸岭群盗哪还敢迟疑,从梯子上飞快落地,又从背篓里取出火把。 顿时间。 漆黑如墨的地洞,被照得通透一片。 举目望去,这座云藏宝殿规模惊人,四周岩壁上还能见到刀削斧凿的痕迹。 甚至在那株尸桂上。 还见到了一张张如人般的鬼脸。 仿佛那妖树吞食了不少活人。 但此刻,吸引众人目光的却不止如此。 以尸桂为中心,灯光从垂落的树枝间穿过,分明照出四幢楼阁。 雾气缭绕,树冠如云。 那四座楼阁又都是飞檐斗拱、高粱轩窗的二层小楼。 远远看去,比来之前见到的无量道宫也差不到哪去,甚至更添神秘悠远之感。 “这肯定就是藏宝楼。” “奶奶的,那些元人蛮子还真是好手段,藏得这么深,要不是掌柜的慧眼如炬,怕是再过千百年,也没人发现得了。” 卸岭众人看得心惊不已。 惊叹中,还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 不过,陈玉楼才没心思理会这些。 关于身下这座洞府来历。 红姑娘说的虽然不尽全对,但也所差不多。 此地作为整个瓶山大墓最深处。 距离地面少说有数百米。 沟通地脉风水。 四栋楼里放的并不是金玉明器。 而是为了收藏历代皇帝从天下各处搜刮而来的芝草大药。 要知道,越是大药灵草越是难以保存。 而炼制不死金丹,又不是一件易事。 动辄数十甚至数百年。 所以才会特地种尸桂吞纳此间的阴雾和地气,再建以露阁镇压风水。 如此种种手段之下。 所以,即便千百年时间过去。 那些大药保存的仍旧极好,药力损失无多。 对陈玉楼来说,什么金丹、明器他都可以不屑一顾。 但这些宝药,却是势在必得。 历代炼丹的那些道人,他可信不过,从丹井里借助僵尸人骨的邪恶手段就可见一斑。 而他,缺的不是炼丹之术。 恰恰是这些世上罕见的灵芝药草。 他陈家虽然势大,但想要搜集,难度也不异于登天。 也只有古代那些皇帝才能做到了。 不过,他们无福享用,今日却注定要便宜了他! “拐子。” “带人取宝。” “记住了,给我把招子放亮了,一件都不准漏!” 见他这番意味深长的话。 花玛拐哪还不懂,掌柜的肯定是看中了什么。 当即一脸认真的带人冲入四座楼阁。 一阵刀劈斧凿的动静过后。 很快,里头就传来盗众们的惊呼声。 其中分明夹杂着药石之类的话。 闻言,陈玉楼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有拐子盯着,他也不用担心,手下人做出毁掉宝药,只取玉瓶金函的举动。 暗暗舒了口气。 见鹧鸪哨师兄妹三人,也已经挑了座阁楼推门而入。 他并未在意。 只是招呼了红姑娘一声。 循着记忆中的路,直奔东南拐角而去。 红姑娘虽然心中惊奇。 但出于对掌柜的绝对信任,一路上并未提出异议。 不多时。 等两人绕过楼阁时。 一扇巨大的玉石屏风赫然出现在视线当中。 看到它的刹那,陈玉楼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也终于荡起了一丝涟漪。 “掌柜的,这是?” 红姑娘目光闪烁,满是讶然。 但陈玉楼却并未急着为他解疑,而是笑道。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47章 雾隐回廊 观山太保 第47章 雾隐回廊 观山太保 与先前所见的阁楼不同。 眼前所在更像是一座古院落。 推门而入。 一座青砖砌成的密室呈现在眼前。 红姑娘本就满心疑惑,这下更是一头雾水。 偷偷瞥了眼掌柜的,见他一如既往地从容镇定,她心中的不安,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不过…… 她不知道的是。 此刻的陈玉楼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他来此处,自然就是为了见一见那位前代观山太保。 自项羽盗秦。 天下历经二十一朝。 寻金盗骨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手段也无外乎风水、方术以及外力三类。 而除却摸金发丘、搬山卸岭四大门派之外,余者大多龙蛇混杂,难成气候。 不过,事无绝对。 明代时,有四大倒斗家族,风头甚至碾压四派。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观山太保。 这一脉人以封为姓,世代居住于巫山棺材峡。 从悬棺中盗取无数天书异器,借此发迹,学得许多失传已久的巫法异术。 到了元末时。 封家人已经名动江湖。 靠着一身诡异莫测的异术,自称‘棺山太保’,四处盗发古冢大藏。 甚至到了朱元璋得了天下。 观山太保奉旨盗墓。 烧摸金符、毁发丘印,压得四派抬不起头。 而在封家诸多的异术中,最为凌厉的,便是陵谱以及观山指迷赋。 不过。 眼下陈玉楼专程过来,却不是为了观山指迷赋。 那东西在封家也是无上机密。 根本不可能随身携带。 他惦记的是陵谱以及纸甲术。 这世间风水术集大成者,听着似乎是张三链子所着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但在其上,还有六十四字卦数。 又称作周天全卦。 乃是神机通天的周文王,借助先天八卦、后天八卦,再融合河图洛书的九宫之数,推演出的周天卦象。 号称‘穷究天地之变,化出暗藏天机’。 陵谱便是周天全卦的演绎。 要知道,古人下葬,从来就不是随意找个地方埋了。 必须要暗合天星风水,生辰八字。 简单说,只要是陵墓就脱离不出陵谱的范畴。 有了这玩意在手。 就相当于手握一份地图指南。 到时候再去盗‘非天崩不可破’的献王墓,他也就有了更大的把握。 至于纸甲术,和传说中的撒豆成兵,五鬼搬运术倒是有点相似。 驱使纸人,盗取明器。 这等手段听上去简直神乎其神。 所以,纵然是他都垂涎不已。 卸岭一派全靠人多势众,对付寻常古墓还行,无非就是拿人命去填。 但真遇到遮龙山、昆仑神宫,这等凶险莫名的大墓。 人再多也无用。 负手而行,径直穿过密室。 丹房里还有一座丹灶以及一应的青铜器物。 看炉灶下灰尘和蛛网,就知道此地已经废弃已久。 “掌柜的?” 见陈玉楼扫了一眼后,便继续往丹房深处走去。 红姑娘更是一头雾水。 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几件明器而已,等下让拐子收走就行。” “红姑,跟我来。” 陈玉楼摇头一笑,又伸手指了指丹炉后方。 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 红姑娘也不敢迟疑,提着风灯迅速绕过那座丹灶,等火光驱散泼墨般的黑暗,她这才看到地方竖着一扇玉屏。 足有一人多高。 隐隐刻着些松鹤祥云的图案。 打量了片刻,红姑娘秀眉微蹙,神色间的疑惑仍旧浓郁的几乎化不开。 她好歹也上山这么多年。 跟在陈玉楼身边,一双眼力早就练出来了。 但此刻,无论她怎么看,这扇玉屏最多也就是少见了些,完全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宝。 哪值得掌柜的如此重视? “再往里看看。” 察觉到她的异样,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什么?” 这下红姑娘更是诧异。 半信半疑的从玉屏后探头往里看去。 幽深潮湿,黑雾浮动的岩壁上,竟是横着一扇石门。 足有两三米高。 两扇石门被封的严丝合缝。 “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见她站在石门处,陈玉楼这才笑眯眯的道。 活脱脱一个原形毕露的坏叔叔。 “啊?” 红姑娘终于明白,掌柜的为何单单带自己一人过来。 分明就是把她拉了壮丁。 只是,掌柜的明明也是头一次下来,他怎么知道此处有一扇石门? 红姑娘歪着脑袋,一脸古怪。 不过这念头,在她心里转瞬即逝。 掌柜的是什么人,本事通天的人物,连大妖都能围杀,这又算得了什么? 当即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前的石门上。 尝试着推了下,石门沉重无比,少说几千斤重,看着应该是用一整块的山石雕刻而成。 不过她月亮门的手段。 向来就擅长四两拨千斤。 陈玉楼也不着急,负手慢悠悠的站在身后,整个常胜山十多万人,也只有她能破这种机关暗阵。 听外边的动静,拐子他们一时半会还搜不到此处。 足够红姑娘打开这扇石门机关了。 手指轻轻敲落。 心中默数着时间。 不到半刻,前方忽然传来咔嚓一道异响,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那扇之前还紧闭着的石门。 赫然往里推开了道足够一人进出的缝隙。 “好样的,红姑。” 见此情形,陈玉楼脸上的惊喜再掩饰不住。 红姑娘则是摇摇头,俏生生的站在一旁,摇曳的灯火下,眼里分明透着一抹少女般的雀跃。 不过。 很快就被她压下。 指了指门后那道幽暗狭长,深不见底的隧洞,若有所思的问道。 “掌柜的,这门后才是真正的藏宝洞?” “这么说也对。” 陈玉楼此刻心情大好,笑着和她开了个玩笑。 身形却不慢。 随手从红姑娘手中接过风灯,推门而入。 只见隧洞曲折幽深,厚厚的雾气流淌,但才走出几步,火光映照中,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忽然在前方一闪而过。 “掌柜的小心!” 红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飞刀,拦在陈玉楼身前,身形微弓,如同一头受了惊的野猫。 见状,陈玉楼心里既感动又无奈。 只好轻轻拍了下她肩膀。 “一具死尸罢了。” “放心,红姑,掌柜的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他径直从云雾中穿过,片刻后便走到了那具尸骨外。 只见他一身黑色装束,盘膝坐地,低头垂眸。 腰间挂着几只布袋,还有一块造型古朴的金牌。 随手摘下,放在手中。 借着灯火一扫。 金牌正面赫然刻着数个苍劲挺拔的古篆。 “观山太保?” 第48章 陵谱纸甲 天书异器 第48章 陵谱纸甲 天书异器 目光扫过金牌。 红姑娘下意识默念出声。 只是……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更是疑惑。 细细回忆了下,对这个名号根本毫无印象。 “别想了,几百年前的门派了。”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握着金牌的陈玉楼摇头一笑。 自明末开始。 随着乱世渐起,王朝崩塌。 封家地位也一落千丈,再不复洪武皇帝时的显赫。 加上两百年间,奉命剿杀四派,彼此间早结下了血海深仇。 担心四派后人复仇。 封家干脆又回到了巫山棺材峡。 当时,封家内部出现巨大分歧。 封师古一脉,一心追求长生,带着他那一脉人远走地仙村,建立地仙村大墓,打算将自己炼成视尸仙。 而封师岐担心他此举会彻底将封家带入死地。 只是继续留在祖地。 一是为了延续封家血脉。 另外一点,也是防备封师古真成了妖化之物,祸害人间。 而今距离此事,过去了足足数百年。 没记错的话。 封家这一代人,名为封思北。 按时间线算的话。 应该还不曾前往青城山为道。 到时候真要去地仙村的话,倒是可以去寻一寻此人。 毕竟。 当年封师岐身死,特地留下遗训,让他这一脉的后人,世世代代寻找地仙村所在。 就如搬山一脉寻珠一般。 自己要是帮他找到了,封思北说不定还得感激涕零。 就是一点麻烦。 四派与观山之间仇恨极深。 到时候万一联手,他倒是无所谓。 但而今摸金一脉两人,了尘长老与金算盘,还有发丘白家俱在,鬼知道他们会不会从中作梗。 几番思绪在脑海里来回闪过。 陈玉楼眉头一挑。 眼神里的迷雾迅速敛去,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清澈通透。 随手将那枚观山金牌收起。 又俯下身去,将身前那具尸骨腰间的几只布袋子一一摘下。 打开一看。 除了几只药瓶,两张泛黄的皮纸,还有几颗通体漆黑,泛着古怪味道的丹丸外。 就是些纸木剪成的人形傀儡。 看上去有点像是皮影戏的手艺人裁剪出来的小玩意。 红姑娘瞥了一眼,不禁嫌弃道。 “这人也是个穷鬼。” “除了那块腰牌,全身上下怕是都凑不齐半块大洋。” 听她这话,陈玉楼先是一怔,随后失声笑的前俯后仰。 要是为了摸金而来。 那这一位还真是穷的铃铛响。 他特地赶来,可不是图那点明器,真要以价值论,外边丹房里那些青铜秘器,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但从头到尾,他都没看上一眼。 如今对这些破烂,却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尤其是那几件人形傀儡。 分明就是这位前代观山太保,亲手所剪的纸甲。 更何况,那两张皮纸里,记载的赫然就是‘陵谱’以及‘纸甲异术’。 果然! 此刻的他,内心涌起一股从所未有的激动。 就凭这两门异术,这一趟都不算白来。 观山一脉,手段比之搬山还要诡秘莫测,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所用的手段,皆是巫峡悬棺中所习得的巫术。 小心的将两门异术和那些纸甲收起。 陈玉楼这才看向最后那几枚丹丸。 即便过去了几百年。 丹丸上的味道仍旧聚而不散。 “应该是驱虫、烟术一类的东西吧?” 咚咚咚—— 就在他喃喃低语间。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由远而近。 算算时间,估计是拐子他们到了。 见状,陈玉楼再不耽误,招呼了身旁若有所思的红姑娘一声。 “别琢磨了,先出去再说。” 红姑娘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这会也已经渐渐回过神来。 虽然不曾想通全部,但在她看来,掌柜的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有他的道理在。 “好。” 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往外退去。 在石门重新关上的一刹,陈玉楼远远看了云雾深处的那道身影一眼。 虽然没有名字留下。 但这位手段确实惊人。 古往今来,试图盗破瓶山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在他之前,也只有这位观山太保,只差一步就能成事。 只能说时也命也。 门一合上,外边一行人也闯入了此间。 当头的正是花玛拐。 眼下的他,顾盼自雄,得意几乎都掩饰不住。 不说丹井里那堆积如山的棺椁。 仅仅是四座铁楼里,就搜刮出金玉宝药无数,成了形的何首乌都有十几对。 放在外面。 多少年都难得一见。 怕是消息一出,整个三湘四水的有钱人,都要抬着大洋来求购。 不过,当他跨过门槛,却一眼看到负手站在玉屏前的那道背影,脸色不禁一怔。 “掌柜的?” “是我。” 陈玉楼顺势从玉屏上收回目光,转身点了点头。 一看他飞扬的眉头。 他心里就有了底。 “看我干什么,先做事。” “哦……” 花玛拐这才恍然,赶忙招呼身后人去搬那些炼丹的器物。 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掌柜的,我刚过来,看到杨魁首似乎在寻你。” 一听这话。 陈玉楼心头立刻浮现出一道纸人身影。 想来鹧鸪哨应该是与它打过了照面。 “行,手上动作都给我放轻点,那些大药我有用。” 扔下一句话。 陈玉楼这才带着红姑娘往小院外走去。 刚出院门。 远远就见到鹧鸪哨师兄妹三人站在尸桂外。 低声说着什么。 见他过来了,鹧鸪哨也不隐瞒,将刚才二楼所见的诡异一幕简单说了下。 “或许是元人的什么邪法吧。” 陈玉楼含糊其辞随口解释了一句。 转而移开话题道。 “对了,道兄,我刚也四下看了看,这里应该就是洞府的最底下一层了,但却始终不见那元人地宫,你怎么看?” 对于此事。 鹧鸪哨其实也心存疑惑。 这一路虽然棺椁不少,但全是虚域疑冢,而他们所找的元人大藏,却如水中月雾中花一般,始终无法看透。 不过,这也意料之中。 历朝历代中最难盗发的就是元墓。 元人下葬,从无规制可言,既有漠北的风俗,又融合汉人的风水地脉。 想要找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只是,他们就差把这瓶山翻个底朝天了,总不该那元人蛮子把墓建在了天上? 鹧鸪哨眉头紧皱,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不过。 还未开口。 就见对面的陈玉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道兄,你说,那元人会不会反其道而行,猜到死后会有人来倒斗,故而才会布下重重疑云,实则墓葬……” 说到这。 陈玉楼伸手指了指头顶。 “不在地底,而在瓶巅!” 第49章 借骨压胜 永镇洞夷(求追读) 第49章 借骨压胜 永镇洞夷(求追读) 山巅? 简单两个字。 落在鹧鸪哨耳里,却是犹如凭空劈下的一道闪电。 瞳孔放大,怔在原地。 恍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对啊。 当年那位元人大将,本就是为了镇压十八洞民暴乱而来。 而受瘴气,意外身死后,在瓶山修建大墓,同样也有永镇洞夷的意图。 放在风水里就是厌胜之术。 他倒斗多年,虽然鲜少见到以陵墓厌胜镇物,但元人的脑回路并不能用常理推论。 最常见一点。 按照摸金校尉的规矩。 竖葬坑、匣子坟、窨沉棺、青铜椁,皆是不祥之兆。 以这种方式下葬者,无一例外,生前要么是杀人如麻的狠人,要么就是暴毙而亡,化作大凶之物的主。 但元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历朝历代中,就属蒙元一朝出现的竖葬匣坟最多,甚至形成了一种风气。 上至王公,下到百姓。 死后皆以棺身竖葬为荣。 如此推理的话。 那位元人大将,将自身葬在瓶山山巅,以求世代镇压洞夷之祸,似乎也能说得通。 鹧鸪哨本就心思通透,灵台空明。 只不过先被那门玄道服气筑基功冲昏头脑,刚才那白衣纸人又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神激荡,哪还能冷静得了。 眼下,听完陈玉楼一番话。 就如醍醐灌顶一般。 “不愧是陈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抱着双拳,鹧鸪哨一脸感慨。 只是。 迎着他那双澄净坦荡的眼神。 陈玉楼却是难得老脸一红。 真要是他推算出来还好。 但如今不过是借了穿越者的优势,哪能恬不知耻的揽下功劳。 好在四周昏暗一片。 并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吐了口浊气,陈玉楼翻出之前那张地图,就着风灯摊开。 “道兄,你来看。” “按照这份探墓图,元人墓,大概率就在这两处了。” 陈玉楼手指划过瓶肩和瓶巅两处,沉声道。 “错不了。” “按照陈兄的思路,这条裂缝也不能错过了。” 鹧鸪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白日下来时,他只顾着探明山下情形,寻找一处可以围杀六翅蜈蚣的去处,并未思虑太多。 如今想来。 却是错过了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就按道兄所言!” 陈玉楼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眼下哪里又会拒绝。 当即回头,目光落在红姑娘身上。 同时,手指在图纸上那条笔墨浓重的裂缝上重重一划。 “红姑,挑几个擅于登山身手好的弟兄,沿途搜寻。” “是,掌柜的。” 红姑娘当即领命而去。 等她离开,陈玉楼四下扫了眼。 身外这座云藏宝殿,差不多被搜刮一空。 花玛拐正带着群盗往外不断搬运明器。 一帮人干劲十足,完全不知疲倦。 头顶丹井里。 则是留了个陈家的老人看着。 数百具棺椁,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道兄,找个地方慢慢等着?” 见此情形,陈玉楼开口道。 “也好。” 鹧鸪哨哪里会拒绝。 他已经得到了所求之物,对那些明器并无想法。 眼下一心只想找个清净之地。 好好琢磨下玄道服气筑基功。 这个念头,倒是和陈玉楼不谋而合了。 一行人不再多留,沿着来时的路,转眼间便穿过丹井、无量殿,眨眼间便到了红尘幻境。 岩洞中的毒虫蜈蚣,早被那些饿了几天的鸡群剿杀一空。 为了照明。 殿内殿外那些琉璃盏也并未取走。 站在石桥上,陈玉楼眺望四处,山中石雾流转,灯火璀璨,红尘倒影,仙气渺渺,确实算得上是一座人间仙境。 只可惜。 当年镇压洞夷暴乱。 十八夷洞的山民几乎被屠戮殆尽。 之前他们在丹井中见到的那些尸骨,就是当年的洞民留下。 死气弥漫,阴雾笼罩。 将这座红尘幻境的仙气破坏了不少。 凝神望去,就像是一座披着洞府皮的冥宫。 “道兄,你去哪?” 暗暗叹了口气。 陈玉楼回头看向鹧鸪哨,随口问道。 “随便找个角落就好。” “那行,等有了消息,我让人去通知你。” 见他所指的地方。 赫然是桥外不远处的一片山石。 那地方青烟流动,横跨地下河流,倒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陈玉楼点点头。 目送他们师兄妹三人离去后,也不耽误,径直朝前殿走去。 昆仑则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掌柜的都出来了,他也干脆将策应的事交给了他人。 不多时。 等他跨过门槛踏入殿内。 昆仑无比自觉地留在门外。 虽然都说了不必紧张,却被他倔强的拒绝了。 深知他的性格的陈玉楼,也只能任由他去,自己则是找了个蒲团席地而坐。 不过。 他来此处。 却不是为了那门筑基功。 而是从口袋里取出了刚才所得的两份异术。 尤其是陵谱。 卸岭虽然势大,在倒斗四派中却一直处于一个几代尴尬的位置。 就是因为,卸岭的手段太过单一。 还是到了他这一代,花了多年时间翻遍古书,找到了不少失传的器械,又融合吸收其他门派的长处。 方才有了今日的常胜山。 但归根到底。 械之一字,再往前,也是一眼看到头。 终究不如摸金发丘的风水术。 而卸岭最缺的也就是此。 多年前,他就意识到了这点,四处寻人试图学得堪舆风水。 只可惜。 他一身所学尽是形势派。 观山点星还行。 这也是为何他能寻藏识宝的原因。 但历朝历代墓葬,终究脱离不出葬经寻龙的范畴。 探墓足够,但盗发过程就少了许多精妙。 不过,如今有了陵谱,这一切即将成为历史。 借着四周的长明灯火,陈玉楼沉下心思,一字一句的细细看去,不时还会停下来思索片刻。 只觉得陵谱真是浩瀚莫测。 短短六十四卦,便将天地人,天地反复、移星异宿、龙蛇起陆说得通透万分。 一时间简直如获至宝。 整个人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不知道多久后。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才将他从失神中惊醒过来。 抬头望去。 昆仑正一脸焦急的看着他,双手不断比划着。 门外庭院里还矗立着一道身影。 见此情形,他顿时回过神来。 “是不是找到元墓了?” 收起陵谱,陈玉楼大步走出,目光径直看向院里的身影。 “是,掌柜的,红把头让小的过来知会您一声。” “好!” 听到这话。 陈玉楼眼睛顿时一亮。 “伱再去通知杨魁首一声,我马上到。” “是。” 那人迅速领命离去。 偌大的道殿里,转眼间又只剩下他和昆仑二人。 看着那张憨厚的脸庞。 陈玉楼忍不住笑道。 “昆仑,之前我不是答应替你找一把趁手的兵器,机会来了。” 第50章 九鬼盘 镇陵将! 第50章 九鬼盘 镇陵将! 主仆二人。 刚推门走出大殿院外。 远远就看到鹧鸪哨师兄妹三个,正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赶来。 手中提着的风灯。 在流动的雾气中摇曳不定。 隐隐照出几张神采奕奕的脸庞。 看样子应该是参悟服气筑基功有了些心得突破。 不然,以鹧鸪哨的性格,很少会在他身上见到如此快意的时刻。 “道兄。” 陈玉楼也不戳破,只是笑着打了个照面。 “听说红姑娘已经找到了元墓入口,卸岭一脉真是人才济济。” 鹧鸪哨则是面露感慨的道。 先前与他探墓,他是亲自体会过那座天坑之深,以及凶险莫名。 眼下才过去不到半个多钟头。 竟然就在万丈绝壁上,找到了入口,这效率,恐怕也就卸岭力士能做得到了。 听到这话。 陈玉楼摆了摆手。 自家知道自家事。 卸岭人是多,但十几万张嘴等着吃饭,也就是常胜山家大业大,换个人早被吃空了。 他已经做了打算。 等此行回去,肯定是要精简一批人。 他不是圣人。 没有理由为了个破名声,拼死拼命去养活十几万人。 何况,现在又逢乱世,外边军阀乱战,山匪横行。 再过几年,世道只会愈发艰难。 他们是去投军也好,继续从贼也罢,还是回家娶妻生子,过安生日子。 只要不在山上继续混着。 他都举双手赞成。 当然留下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得有本事,毕竟倒斗夺取资源,没人可不行。 但不是只知道吃喝嫖赌抽大烟的废材。 这种人就是死在跟前,他都不会皱下眉头。 可以预见的是。 等瓶山结束,他只会投入更多的精力,一心修仙。 毕竟,这一趟天灵地宝、灵宠道法,应有尽有,他才懒得抽出那些闲工夫,陪那些人去蝇营狗苟。 当然这件事,红姑娘、花玛拐他们暂时还不清楚。 但这一天终究会来,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不知觉间。 陈玉楼几人已经穿过甲兽打通的石道,再次回到了偏殿的溶洞内。 和下来时的忐忑不同。 如今,一个个目光澄湛,神清气净。 从坍塌的大殿中走过。 一直到了洞口处。 陈玉楼举目望去。 原本漆黑幽深的悬崖绝壁上,此刻已经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风灯,从上往下不断蔓延。 将阴暗黑雾照得通明如昼。 几个人这才看到,崖壁上乱石嶙峋,杂草老树扎根在山缝之间,歪歪扭扭的往上伸展,看上去异常诡异。 鹧鸪哨皱着眉头。 下意识俯身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迷雾流动间,飘荡着零星闪烁的光火。 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头蛰伏地底的烛龙,睁开了幽幽的眼。 看到这一幕。 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后怕。 幸好之前没有借道于此。 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等着。 “师兄,快看!” 鹧鸪哨还在怔怔失神。 ⊙ tt kan⊙ c o 耳边忽然传来师妹花灵欢呼雀跃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头顶不远外的绝壁上,六七道身影穿破重重雾障,提着风灯,仿佛身处云巅。 从天坑下吹来的阴风,呼啸而过,吹得一行人身上衣衫猎猎作响。 最前方那人。 更是一袭红裙,长发飘起,虽然只有一道背影,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赫然就是红姑娘。 不过,鹧鸪哨的目光,却被她身前那面绝壁吸引。 准确的说。 是绝壁深处的裂缝。 此刻,借着周围摇曳的火光,他分明看到裂缝中矗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虽然隔着六七丈远。 但一股难以形容的凶煞杀伐之气,却是让他浑身一寒。 “不对。” 鹧鸪哨心头猛地一沉。 飞快瞥了眼身侧的陈玉楼,想要开口提醒。 但看过去了才发现。 他那双温和的眸子里,此刻黑白分明,隐隐流露着一抹暗劲色泽,让人望而生畏。 “镇陵将!” 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 陈玉楼笑着回过头,缓缓吐出几个字。 “镇陵将?” 听着这个晦涩的名号。 鹧鸪哨忍不住暗自咀嚼了下。 下一刻,那道入鬓的眉心中,快意尽数敛起,只剩下一缕深重的杀气。 仿佛,在这眨眼的功夫里。 那个漠然冷峻的搬山魁首又回到了身上。 “走,去会会他!” 见他认出了那道身影来历。 陈玉楼也不多言。 径直踩着群盗用挂山梯,在悬崖半空搭起的横桥上大步走过。 身后几人也不慢。 迅速跟上。 短短片刻后,一行五人便跨过了天坑,出现在对面崖壁上。 与身下形如刀切般的绝壁不同。 此处,有块巨大的山岩破壁而出,就像是座天然的平台。 同时容纳几十号人都不是难事。 石壁上青苔绿藓。 山泉水滴答滴答的渗落。 更为惊人的是,山崖缝隙里竟是密密麻麻长满了老藤灌木以及寻常难见的奇花异草。 鹧鸪哨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此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多灵草。” “灵芝、何首乌、山参……还有九龙盘!” 和他凝重的神色不同。 一踏上山岩的花灵,漂亮的眸子瞬间亮起。 她自小就和芝草药石打交道。 简直如获至宝。 见状,陈玉楼不禁笑了笑,“红姑,你陪花灵师妹在此采药,这可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药,别浪费了。” “是,掌柜的。” 红姑娘抱拳领命。 走到花灵身边,两个姑娘拿出药锄,提着灯盏,漫山寻宝去了。 “药壁?” 一直皱着眉的鹧鸪哨,忽然低声喃喃了一句。 他终于记了起来。 之前下来时,陈玉楼就提及过一次。 只不过那时候,他一心只惦记着探路,并未在意。 如今想来,因为自己一时大意,差点错过了真正的元墓所在。 一时间,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懊恼。 好在,眼下再补救也为时不晚。 失神间。 陈玉楼已经提着灯盏越过药壁,往头顶那条裂缝处走去。 见状,他再不敢耽误,反手握住二十响镜面匣子,招呼了声老洋人,师兄弟二人迅速跟上。 等两人到时。 最早发现此地的群盗,早已经如临大敌。 紧紧攥着缠尸网,将洞口重重围住,泼水不进。 比起他们,陈玉楼就要平静太多。 只是借着灯火抬头朝山隙里望去。 先前隔岸所见的那道模糊身影。 此刻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那分明是一具浑身披甲、铁盔覆面的古尸。 身前的空地上。 还插着一杆足有两米长的大戟。 还未临近。 一股凌厉如瀑的杀气便已经汹涌而至! 第51章 擅闯此间者死! 第51章 擅闯此间者死! “咔嚓——” 就在陈玉楼盯着它看时。 山隙中的镇陵将身上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动静。 只见它拧了拧脖子。 满身的灰尘顿时被哗啦啦的抖落。 烟尘四起中,缓缓抬起头,冷冷扫过裂缝外众人。 那双藏在铁盔后的眼睛,漆黑如墨,几乎见不到半点眼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寒意和狰狞。 “草,还活着?!” “拉网,快,奶奶的是头老粽子。” “老天爷,这他娘的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不会就是苗寨传说的瓶山尸王吧?” “……” 被那古尸冷眼一扫。 一帮卸岭盗众,瞬间只觉得如坠冰窟,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他们还算是老江湖。 其中甚至还有从上一代魁首就在陈家做事的老人。 但就算如此,那股发自内心的恐惧,根本压制不住。 “嚷什么?” “一头粽子,还能把你们吃了不成?” 听着那一道道争论,陈玉楼脸色一沉,目光如刀般扫过。 刹那间。 四周一下安静下去。 山崖内外,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再不见半点嘈杂。 “昆仑!” 听到掌柜的点了自己的名,一直垂手站在身后的昆仑。 立刻一步踏出。 目光深重。 一身凶气丝毫不比镇陵将差到哪去。 哪还有半点平日的憨厚。 “看到它手上那把大戟没有,只要宰了它,就是你的。” 陈玉楼朝山隙间那具古尸努了努嘴。 声音不大,在落针可闻的石岩上,却是犹如一道闷雷。 连同鹧鸪哨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震惊。 那古尸披甲带刀,动静之间,杀气如瀑。 一看就知道,生前绝对是在沙场上厮杀驰骋,双手沾染鲜血无数的狠人。 要不然,也不会被那元人大将看中,死后为他镇守冥宫。 谁能想到掌柜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都已经惦记上它那把武器了。 和他们难以置信的反应不同。 昆仑却是双眼一亮,死死盯着镇陵将手里那把大戟,越看越是心动。 早知道有这么好的东西等着自己。 还要什么破斧子? 吼! 见一行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当着自己的面言笑晏晏。 那镇陵将顿时怒火冲顶。 一把抓住大戟,低吼着从山隙里冲出,直奔一行人而来。 在它仅存的神智里。 只记得一个命令。 那就是杀死一切胆敢闯入此间的外来者。 “来了!” “快拉网缠住它!” 见此情形。 封住洞口的一帮卸岭盗众,哪还敢有半点迟疑。 他们只是寻常人。 远远做不到两位魁首那么气定神闲。 始终心悬一线,目光死死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惊呼声中,数条缠尸网铺天盖地的朝它头顶罩去。 但……他们还是小觑了那镇陵将的恐怖。 只见它手中大戟一挑。 呼啸声起,寒光四溅。 “这……” 一行人只觉得手中一空。 抬头去看时。 足足七重缠尸网竟然就像白纸一样被轻松搅碎。 要知道,卸岭一派对付粽子尸僵,最为凌厉的器物便是缚尸索和缠尸网。 一般而言,寻常尸僵,一重缠尸网就足够将其困死,再不能逞凶。 如今为了慎重起见。 几乎是下了血本。 但却连它半步都没拦住。 哪能不让一帮盗众惊骇欲死。 尤其是那镇陵将完全就是如入无人之境,反手拖着大戟,在山岩上不断划过,火光四溅中,身上的气势也愈发惊人。 “不好。” “它在蓄势。” “老洋人,打断它!” 鹧鸪哨脸色微变,一眼就认出镇陵将此举所为。 话音几乎才落。 嗡的一道扣弦声立刻在崖壁间响彻。 一支无羽铁箭撕破空气,转瞬间便出现在了镇陵将身外。 感受着箭身上裹挟着的恐怖劲势。 镇陵将那双漠视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甚至不得不打断蓄势。 反手提着大戟,狠狠朝身前挥出。 嘭! 一阵清脆的金石相撞声响起。 老洋人向来例无虚发的铁箭,竟是被它从眼前生生挑落下来。 不过…… 陈玉楼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扣弦声起的那一刻,喝声已经在昆仑耳边炸开。 “动手!” 两道身影……不,是三道。 鹧鸪哨也不慢。 三人像是联手厮杀过无数次的同袍。 昆仑大步而起,轰隆不绝的脚步声,立刻响彻整座瓶山药壁之上。 只见他从旁边的卸岭盗寇手中,一把夺过一面草盾。 拧着眉头,毫无惧色,直冲镇陵将而去。 身边,陈玉楼和鹧鸪哨,则是踩着山石绝壁纵身而起。 三道身影恍如流光,瞬间将山隙内外封死。 而那些失手的卸岭盗众,这会哪还敢多留,纷纷撤到外沿,将空间留给掌柜的三人。 轰! 昆仑速度极快。 脚步声在地上炸开。 双手单肩托着草盾重重朝那道身影撞去。 镇陵将则是抬手一挑。 只是…… 让它没想到的是。 那面草盾竟是沉重如山,只划出一道痕迹,并未如预料中那般被挑飞。 就这一失神的功夫。 昆仑人已经砸出草盾,同时,整个人躬身沉马,一拳狠狠砸出。 感受着两道破空声。 镇陵将眼神里的惊怒之色越发浓重。 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选择横起大戟去拦那面草盾,戟尖上寒光凛冽,瞬间将草盾洞穿,搅成一地碎屑。 但昆仑的攻势也瞬息而至。 拳劲重重落在镇陵将胸口的铁甲上。 嘭! 他这一拳毫无花哨,纯粹就是催动一身磅礴气血,以拼死之势轰出。 只听见嘭的一道巨响。 镇陵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低头,胸口处竟是呈现出一片惊人的凹陷。 玄铁打造的重甲,都在那股刚猛无双的贯劲下,被打得四分五裂,犹如蛛网密布。 “怎么……可能?” 镇陵将一脸的无法置信。 这件铁甲跟随他多年,纵然是十二石的强弓也难以穿透。 眼前这家伙,仅仅一拳,就将铁甲打破? 还是人么? 可惜,昆仑却不会跟它废话,弓步往前,又是一拳砸出。 镇陵将脸上的惊疑,瞬间变成了恐惧。 恍然中,有种被一头惊马撞过的感觉。 整个尸身,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形,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的往身后山隙中撞去。 然而。 不等它落地。 . ttkΛ n. co 早就等待多时的陈玉楼,目光里杀气浮现,一掌狠狠拍向镇陵将后脑。 张开的五指之间。 一缕缕淡淡的的青光弥漫,却给人一种天覆地倾之势! 第52章 铜皮铁骨 魁星踢斗 第52章 铜皮铁骨 魁星踢斗 镇陵将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 铁甲覆盖下的那张脸彻底剧变。 只是…… 昆仑那一拳毫无保留,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手。 它又身在半空,根本身不由己,只能任由自己撞入那股惊人的气旋之中。 嗡! 一掌拍出。 纯正的青木灵气笼罩而下。 镇陵将在此守了足足数百年时间,借着瓶山地下翻涌的阴气蕴养自身,方能不腐不坏,甚至保留一丝神智。 但此刻,也正是那股阴煞死气,将它拖入了死地。 一遇到青木灵气。 就像是烈日下的白雪。 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殆尽。 让它数百年来,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 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凄厉惨叫。 差点连手中的大戟都握不住。 那一拳的余势未去,它的尸身擦着陈玉楼重重撞在身后的山崖上。 只听见一道闷雷般的轰鸣声。 一条条裂缝,在岩壁上朝四周蔓延而开。 仿佛一张沟壑形成的大网。 “吼——” 身上那件玄铁重甲,几乎已经到了支离破碎的地步。 血肉中的死气,也再压制不住。 沿着鱼鳞甲片之间不断往外渗出,浑身黑雾滚滚,让它看上去说不出的骇人。 它都已经记不清。 有多少年,没受过如此重的伤势。 甚至,都不是昆仑那两拳,它早已经是僵尸之躯,距离传说中的铜甲尸都相去不远。 纵然打破铁甲。 也无法将它重伤。 真正让它察觉到死亡阴影的,是陈玉楼那一掌。 那诡异的气息,完美克制了它的尸气。 铜甲尸的能力毫无施展之地。 只能沦为一只靶桩。 镇陵将目光闪烁,此时的它,心里已经起了逃走的念头。 要是退守冥宫的话,或许还有一线活路。 可惜…… 陈玉楼他们又怎么会给它机会? 在它从石缝中挣脱落地的一刹那。 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道断喝,将自身融入阴影中的鹧鸪哨,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纵身一步掠起,身形轻捷不让飞鸟。 一记鞭腿倒踢紫金冠。 这一脚犹如流星赶月,力沉如山,狠狠踢向镇陵将背心大椎骨处。 咔嚓! 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骨爆声响起。 镇陵将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拦腰截断,再支撑不住,重重向前砸去。 轰的一声。 地面上灰尘四起。 脸上那面狰狞的盔甲也被震落,哗啦啦滚到一边。 露出一张阴沉凶狠、狰狞如狼的脸来。 “道兄,好手段!” 看到这一幕。 饶是陈玉楼也不禁眼前一亮。 这应该就是搬山门的魁星踢斗。 据说这门绝技对付尸僵最是凌厉,一脚下去,专卸大椎。 让它再如何凶煞,也无法逞凶。 之前古狸碑那头老狸子,被他提前截胡围杀而死,没能见识到搬山一脉这门秘术。 他心里还颇为遗憾。 没想到,今天倒是见到了。 不得不说,魁星踢斗确实凌厉刚猛,凶悍无双。 倒斗四派中。 各自都有对付粽子的手段。 摸金用的黑驴蹄子,发丘用的墨斗和糯米,而他卸岭一派则是吸取各派所长。 墨斗糯米、辰州镇尸符、黑狗血、缠尸网、缚尸索。 但手段最为凌厉,简单粗暴还要数搬山门。 定尸丹、魁星踢斗,不外如是。 “陈兄过誉了。” 鹧鸪哨从阴影里走出。 听到他这番称赞,只是摆了摆手。 只不过,回想了下自己刚才那一脚,确实算得上天时地利。 别说镇陵将。 就是那头传说中的瓶山尸王,也只有授首待毙的份。 “还等什么,捆起来!” 陈玉楼心知他性格向来如此。 沉默甚至有些木讷。 也不多说。 只是回头看向那几个卸岭盗众,沉声吩咐了一句。 几个人早被两位魁首以及昆仑的手段看蒙了。 被他一喝,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抓起缠尸网和缚尸索,冲向瘫软如泥的镇陵将身边,瞬间将它裹成了一只粽子。 没了盔甲覆面。 此刻的它,那张明显异于汉人的脸,也彻底暴露在了一行人跟前。 不过。 陈玉楼只扫了眼,目光便落在了它的眼睛上。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漆黑、凶残、嗜血、冷漠。 完全无法想象,究竟杀了多少人,才能拥有那样一双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 不过,此刻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明显多出了几分惊恐。 即便身死多年。 但对死亡仍旧有着奔命的恐惧。 尤其是见陈玉楼一步步走近自己,它似乎知道死期将近,拼命的挣扎着。 可惜,头、颈、肩、膝以及双手双脚,尽数被缚尸索锁住。 由足足七个身强力壮的老伙计,在外死死拽住。 就是任它有通天的本事。 也没法挣脱哪怕半步。 “铜皮铁骨、金身银躯。” “再给你百十年,怕是真能踏入铜甲之境了。” 走到跟前,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因为恐惧反而变得扭曲狰狞的脸。 陈玉楼忽然低声喃喃了句。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卸岭一派中。 对尸僵之物记载颇多。 常见的粽子,无论黑僵白僵活死人,都只能算是最低级的行尸。 如镇陵将这种,能言能行,甚至保留了一丝神智。 已经算是跳尸级别。 能够借助于地脉阴气以及墓中死气修行。 有铜铁金银四等。 此刻借着周围的风灯,他一眼就从镇陵将破败的重甲下看到了它那一身色泽诡异,犹如铜锈的肌肤。 分明就是将要踏入铜皮的征兆。 到那时就真正是刀枪不入了。 所以他才会有此感慨。 不过,也算它倒霉,今天遇到的是他和鹧鸪哨。 一个身怀魁星踢斗秘术。 另一个更是开了挂的修仙者。 这么一想,它死的好像也不算冤。 “活的也够久了,就别再活了,尘归尘土归土,还是尽早下地府的好。” “你说呢?” 想到这。 陈玉楼最后一点耐心也消失殆尽。 眼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落在镇陵将眼里,竟是让它恍然有种见到魔鬼般的感觉。 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下一刻。 一道寒光掠来,照得它一双墨瞳雪白一片。 下意识闭了闭眼。 然后,一道如白纸裁破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它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瞪大眼睛低头望去。 只见那个让它恐惧到骨子里的人。 正握着跟了它多年的大戟,从喉咙间缓缓抽出,哗啦声中,带起一蓬漆黑的血水。 它还想说什么。 但已经说不出来。 只剩下几道模糊不清的呜咽。 随后便重重倒下,再无半点气息。 陈玉楼则是轻描淡写的避开四溅而开的血,低头看向手中的大戟。 如他所料的一般。 本身就沾染鲜血无数,又在瓶山中蕴养数百年。 已然成了一件凶兵! 一般人怕是碰都碰不了,但昆仑不会。 那小子气血之旺盛,绝对是他生平仅见,压制一把凶兵不在话下。 更何况。 有了大戟,昆仑的实力也能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那身重甲被打破了。 要不然,披甲负戟,绝对是横扫无敌的人间凶器。 瞥了眼身侧那道期待的身影,陈玉楼也不耽误,笑着将大戟往昆仑手中一抛。 “你的了。” 第53章 蜂窝销器 紫金棺椁(求追读) 第53章 蜂窝销器 紫金棺椁(求追读) 早就在眼巴巴等着的昆仑。 一把接过大戟,嘴巴都快咧到了耳后根去。 当即低头打量起来。 这杆大戟少说两米长。 不知道是沾染的血水太多,还是瓶山地气蕴养之功,尘封了数百年它,仍旧寒光四溅,仿佛才刚刚出炉。 又随意掂了掂。 入手极沉。 估计得有几十斤重。 换做寻常人,不说拿来厮杀,就是提起来都难。 但放在他那里,却是怎么看怎么契合。 昆仑自己对它也极为满意。 下意识随手挥了下。 刹那间,一道寒光残影在半空划过。 几乎都没怎么催动气血,但带起的破空声,却仍旧恍如奔雷凭空炸响。 这一幕,看的周围众人心惊胆颤。 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拿去给大戟祭兵了。 当即纷纷躲开。 只敢远远的看着。 昆仑并未理会他们,一张脸上惊喜无比。 这么多年,除了那把山斧,让他觉得还不错之外。 山上盗匪用的大刀长枪,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不堪一用。 而今。 总算找到了一把趁手的家伙事。 哪还按捺得住,一声断喝,浑身气血如潮水般鼓荡而起。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凶悍气势。 大戟上寒光更甚。 隐隐有一阵呼啸声传出。 轰! 提着大戟横扫而出。 流动的雾气,瞬间被搅得像是一堆棉絮,白光凭空而起,等大戟落下,山石更是承受不住力道,轰的一声炸碎。 “这……” “老天爷,这什么力道。” 看到这一幕。 四周的惊呼声顿时不断响起。 那些盗众,眼睛一个比一个瞪的大。 脸上满是震撼和不敢置信。 往日里,虽然也见过昆仑出手,但何曾像眼下这么恐怖过。 山石都尚且如此。 更何况他们血肉之躯。 怕是一戟下来,当场就要砸成一滩肉泥。 “好强!” 他们外行看热闹。 但搬山门师兄妹三人,却是自小练武的行家。 对此感悟明显更为深厚。 尤其是鹧鸪哨,此刻的他,眼神里的惊叹之色几乎遮掩不住。 他从十来岁便行走江湖。 遇到的奇人无数。 其中以力行道的也不在少数。 但终究也不过是些横练硬气的功夫。 昆仑身上没有半点内劲、真气流转的痕迹,纯粹是一身气血磅礴厚重。 这等人,可以说万中无一。 要是能找个用戟使枪的高手,带他入门,以昆仑的根骨天赋,将来成就实在难以想象。 他看得远。 一旁的老洋人则是热血沸腾,满眼的跃跃欲试之色。 他一身控弦之术,同样需要以气血催动。 所以,身形看似削瘦,实际上力道同样惊人。 这段时日,他早就想和昆仑较量一番了,只不过师兄在,他不敢开口罢了。 如今抬头望去。 只觉得那道横戟而立的身影。 就如黑夜中一蓬熊熊燃烧的火。 “不错!” 比起他们或震惊,或憧憬,陈玉楼就要想的简单太多。 昆仑越强他越欣慰。 他此刻的形态,差不多已经达到了自己预期的一半。 至于剩下一半。 陈玉楼回头看向身侧的鹧鸪哨。 “道兄,听说江湖上有专为人打制销器的蜂窝山,你可知道?” 听他忽然问起。 鹧鸪哨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蜂窝山之名,杨某也如雷贯耳。” “那你可清楚蜂窝山在何处?” “我也只是听闻,好像就在沅江一带。” “沅江?” 听到这个名头,陈玉楼不禁一乐。 没记错的话。 蜂窝山销器门这一代门主叫做杨树国。 最是擅长打造秘器。 原着中后来落到雪莉杨手里的那把金刚伞,就是鹧鸪哨前往蜂窝山,请老掌柜打造。 他也确实没想到,那一位竟然就在自己隔壁地界。 只不过,往日卸岭一派所用之物,都是山上的铁匠打造,又怎么会交由外人。 至于打听他的下落,自然是为了替昆仑打造一件合身的铁甲出来。 等此行结束,届时倒是可以派人去蜂窝山走一趟。 想到这,陈玉楼冲他一抱拳。 “多谢道兄。” “客气了。” 虽然不清楚陈玉楼所为,但想来不外乎是炼器那一套。 问清地方后。 陈玉楼心里总算有了底。 也不耽误,当即一挥手,让人前去探路。 如今镇陵将已死。 也该去会一会那位尸王了。 毕竟,无眼鬼符还在它腰上挂着。 四符一镜,不仅是进入地仙村和归墟的关键,如今他得了陵谱,借助于卦镜,对推演周天全卦有着难以想象的作用。 一行人奉了命令。 哪里还会犹豫。 撑起草盾,提着风灯,往隧洞内不断深入。 山道崎岖难行,狭长幽深,最窄处几乎只能堪堪容纳一人进出。 足足走了半刻钟。 前方才一下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比红尘幻境空间更大的溶洞。 明显被人精心打磨过,岩壁光滑如镜,还有古树为梁,支撑穹顶。 四周又被挖出了无数洞窟。 隐隐可见一盏盏琉璃灯,将溶洞照的灯火通明。 洞中堆满了明器,珠光宝气,金玉生辉。 仿佛进入的不是陵寝。 而是一座皇帝行宫。 不过…… 让群盗惊叹的远不止如此。 而是溶洞正中,那口置于石台之上的紫金棺椁。 少说有一人多高近丈长。 用的是极为罕见的金丝楠木打造,棺壁上以金粉为漆,绘以各色彩图。 棺椁外,再罩上一层珠襦玉匣。 描金绘彩,玉璧如星。 在四周琉璃灯火的映照之下,光影交错,璀璨夺目。 其奢华程度,简直闻所未闻。 一时间,不仅是卸岭群盗看得目瞪口呆,就连见多识广的鹧鸪哨几人,都有点挪不开眼睛。 “奶奶的。” “一个元人大将的陵墓,就这么奢侈,真要是帝陵,岂不是得用金山打造?” 长长吐了口气。 陈玉楼心里忍不住感慨了声。 要知道,陈家世代倒斗,所积累的财富难以想象。 说是钟鸣鼎食都不为过。 但此刻看到溶洞中的情形,一时间,他竟是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仅仅这一处。 就能比得上底下三座道宫,一座云藏宝殿的全部。 难怪说三十六行、盗门为王。 倒这样一座大斗。 寻常人家几辈子,甚至十几辈子都用不完。 要不是知道世道发展,又一心修仙,他都想继续干他娘的老本行。 凭他穿越者的身份。 十年。 不,最多五年。 他就有把握,让陈家家产超越祖上数代积累。 “掌柜的……”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一脸期待的看向陈玉楼。 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等金山摆在跟前,不去摸金,实在对不起下来前拜过的祖师爷。 不仅是群盗蠢蠢欲动。 连红姑娘神色间都透着几分心动。 但陈玉楼却并未招呼动手,反手示意众人熄灭风灯,后撤几步,借隧洞中的夜色隐藏身形。 这下,纵是鹧鸪哨都不禁一头雾水。 “嘘,看那边。” 眼看众人惊疑不定。 陈玉楼只是伸手指了指溶洞深处,一道梁木贯穿的洞口处。 雾气笼罩的黑暗中。 隐隐有一道白色身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缓缓从洞中钻了出来,正眺望着珠襦玉匣中的紫金棺! 周一了,求推荐票月票!! 第54章 偷食尸气的老猿 第54章 偷食尸气的老猿 “那是?” 看着雾气中那道诡异身影。 原本还蠢蠢欲动的众人,一下如坠冰窟,哪还有摸金盗宝的心思。 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不少。 生怕会惊扰到那东西。 鹧鸪哨皱着眉头,反手按向腰间。 死死盯着那诡影的一举一动。 不过他没有陈玉楼的夜眼,只能隐隐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 在他身后,老洋人早已取下强弓,摸了根铁箭搭上,手指紧扣弓弦。 双眼微微觑着,只要那白影有所异动。 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不过……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前方的陈玉楼,忽然回过头,冲他摇了摇头。 见状,老洋人顿时一头雾水,明显没搞懂他的意思。 “别惊了它。” “哦……” 听到这话,老洋人才闷声应了一句。 虽然仍旧满心狐疑,但还是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其他人也都纷纷照做,将枪口压低,不至于会在狭窄的空间里走火伤人。 一直没说话的鹧鸪哨。 见此情形,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来了!” 还在思索间,耳边已经传来一道压低的提醒声。 他心头一动。 立刻收起心思,凝神望去。 只见那道白影似乎确认了什么,踩着木梁,敏捷无比的滑落到地上。 穿行在雾气之中。 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它明显是冲着那口紫金棺椁去的。 只不过那鬼东西极为谨慎。 绕了一大圈。 再三确认过后。 这才终于从流动的雾气中现身。 “等等……” 鹧鸪哨脸色一变。 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从山洞钻出来的白影,竟然是一头通体雪白,半人多高的老猿。 原本看它走路的样式怪模怪样。 他还以为是具行尸。 或者附近苗寨里的蛊师药农之类。 如今看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前段时日他们师兄妹过猛洞河时。 还曾听过路的行商说起白猿洞。 只不过,不知是受冥宫里阴森氛围影响,还是因为刚刚围杀了一具行尸,一时间,竟然完全没往猿猴身上去想。 不仅是他。 夜色下身边众人。 也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情形。 谁他娘想得到,这冥宫里头还能冒出头白猿来。 尤其是见它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奸猾狡诈的味道。 脾气大的,恨不得当场掏枪给它崩了。 但碍于掌柜的才提醒过。 一帮人这才不敢乱来。 那白猿似乎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的穿过满地的明器。 但很快。 又停下了脚步。 见状,隧洞里一帮人还以为是露了破绽。 当即心神都绷成了一条线。 好在那白猿并未回头,反而是贼头贼脑的盯着远处那口被珠襦玉匣裹住的漆棺。 一双阴恻恻的眼里,既有贪婪,又透着几分难以克制的畏惧。 犹豫了好一会。 白猿这才从身前那口比它还高的银胎玉瓶后绕出去。 小心翼翼的靠近玉匣,掀开一角一头扎了进去。 紫金棺椁近在眼前。 白猿眼神里的贪婪还是压下了恐惧。 靠近棺头处,双手用力朝棺盖推去。 见此一幕,众人面色更是古怪。 那紫金棺椁封的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棺沿大概率也被打入了棺材钉,怎么可能是它一头老猿能推开的。 但…… 出乎意料的是。 那老猿用力推了几下。 棺椁内竟是传出一阵咔嚓的异响。 随即,那块少说数百斤重的棺盖,缓缓向前滑去,露出一道半指长的缝隙。 白猿似乎对棺材里的主极为忌惮,见有了细缝,立马就停了下来。 “这……” “船棺?” “不对,这是轮棺!”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叹。 也有经验老道的盗众,一下就明悟过来。 不等他们多想。 那头白猿忽然凑到棺椁缝隙外,一脸期待的等着什么。 此刻。 外边已经是入夜时分。 一轮形如银盘的圆月升起,熹微的月光透过密林,洒进了冥宫大殿中。 藏身黑夜中的众人,这才看到头顶穹顶四周,被穿凿出大大小小,无数的洞窟。 远远望去。 就像是一只只幽暗的眼。 那白猿就是从洞中钻进了冥宫。 只是,看它对周围那些明器根本不屑一顾,群盗实在想不明白,它费这么多功夫,究竟是为了什么? “等等……” 念头才起。 那一道道月辉,忽然变幻了方向,足足六七道光柱,缓缓融成一道水幕般的光影,笼罩在了棺椁之上。 随后。 一缕缕宛如青烟般的雾气。 从缝隙中浮起。 一直守在棺椁外的白猿,顿时如获至宝,双手撑着棺壁,咧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吞食起来。 “咕咚——” 远远看着这诡异渗人的情形。 群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了天灵感。 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倒是鹧鸪哨,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缓缓展开,眼神里多了几分明悟。 它在吞食棺中的尸气! 下瓶山前,他就听附近苗寨山民说山里有尸王。 每到半夜,就会离开藏身的棺椁,前往山巅吞吐日精月华。 若是无月阴天,则残杀过路行商,吞食血肉。 这也导致苗人对此地畏之如虎。 就是药农猎户,也不敢来。 原本,他只觉得是个传闻,并未理会太多。 但如今亲眼见到老猿偷食尸气。 他才知道无风不起浪。 而且。 猿猴之属,一般毛色多为灰黑,而眼前这头老猿,浑身上下几乎不见一丝杂色。 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或者说,它早已经不算活物,只能算是一头‘活死人’! 鹧鸪哨凝神望去,越看白猿越觉得它举动异于寻常猿猴。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在头顶月辉照射下,竟是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泽。 “怕是已经快成妖物了……”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不禁感慨道。 这世上生灵,无一不想着求取长生,不老不死。 想来那白猿也是无意发现此地。 只是它哪里知道,尸煞之气,更甚烟毒,看它而今的模样,分明就是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戒除了。 要么受尸气反噬,溶成一堆血水。 要么走上六翅蜈蚣的路,化作大妖。 “哗啦——” 鹧鸪哨还在暗自琢磨。 忽然间,一阵古怪的动静响起,在落针可闻的冥宫里,比闷雷还要清晰。 不仅是他。 其余人也都听见了。 纷纷屏气凝神,往白猿身上看去。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老猿毫无变化。 反倒是那座紫金棺椁里,忽然闪电般探出一只漆黑泛着血色的手,狠狠朝白猿抓去! 第55章 瓶山尸王 三凶齐聚 第55章 瓶山尸王 三凶齐聚(求首订) 嘶——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就像一把无形的大手,将众人心脏给一下攥住。 心弦紧绷,氛围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好在…… 那头白猿虽然年迈苍老,但身形敏捷并不算慢。 而且,它显然对这一幕早已经司空见惯,一直偷偷防备着。 那大手抓来的刹那。 就见它就跟炸了毛的野猫似的,一声怪叫,迅速往后退去。 但避开过后,它却没有第一时间逃命。 而是畏畏缩缩的蹲在一边。 目光游离不定。 一会盯着棺椁,贪婪地看上几眼。 片刻又冲着溶洞深处的黑暗中,呲牙咧嘴的说着什么。 这一幕看得群盗又惊又怒。 完全不知道它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都他娘的生死攸关了。 还在贪恋那点尸气。 真是寿星公上吊,嫌活得太长。 至于棺材里那位主,失手过后,似乎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变得无比暴躁起来。 大手疯狂拍打着棺壁,轰隆不绝的声响,如同狂风暴雨在溶洞里不断回荡。 棺椁内的动静也愈发惊人。 好似地龙翻身一般。 听得隧洞中一行人更是心惊胆颤。 这会他们哪里还会不懂,眼前这座冥宫,就是此行所寻的瓶山大墓。 只是…… 这还没出手。 就闹得这么凶。 那元人蛮子怕不是修成传说中的尸王山妖了。 正迟疑间,那头白猿不知道是等急了,还是怎么回事,忽然仰头对月发出一阵古怪的尖啸声。 就像是在呼朋引伴。 众人看得心里直泛嘀咕。 又不敢开口。 只能心焦如灼的等着。 生怕惊扰到了那头白猿,坏了掌柜的计划。 叫了几声后,老猿人立而起远远望向棺椁……另一侧。 见状,鹧鸪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心头微微一沉,下意识顺着它的视线望去。 只见冥宫夜色中。 很快便骤的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 听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缓缓爬出来。 一听那声响。 连同老洋人在内的群盗,脸色都是齐齐一变。 这声音他们太熟了。 这一路进瓶山倒斗,类似的动静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毒……毒虫!” 随着那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帮卸岭伙计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嘴皮子翕动着,分明是在无声的说着同样两个字。 这念头才起。 一行人眼角余光,便远远觑见了一道诡影破开雾气,缓缓露了个头。 举着一对黑色巨螯。 如同铁水浇灌一般,在火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只是惊鸿一瞥。 一帮人顿时有种撞了鬼的感觉。 尤其是先前参与了围杀六翅蜈蚣的盗众,更是瞠目结舌,浑身冰冷。 这对鳌足,和那头老蜈蚣何其相似? 难不成这瓶山,他娘的还有第二头蜈蚣? 都说一山难容二虎。 何况还是喜好互相残杀的毒物。 有脑子转得快的盗众,已经在琢磨,眼前这一头莫非是只母蜈蚣? 那老蜈蚣都活了几百年,怎么可能容忍身边有这等大敌! 一帮人胡思乱想。 心里头忐忑不安。 但那头老猿却是欣喜不已,仿佛早就在等着了。 “不对!” 鹧鸪哨眼尖。 一直不曾分心,双眼死死盯着流动的雾气中。 片刻不到,只见那诡影终于彻底露出了全貌。 哪是什么老蜈蚣。 分明就是一头足有豺狼大小的山蝎子。 浑身漆黑,除了一对鳌足外,尾巴处还有一只铁钩的山蝎子。 那钩尾长且锋利。 在头顶琉璃灯火下,折射出一抹蓝幽幽的诡异色泽。 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此刻的它,从山缝里钻出来后,并未急着进入珠襦玉匣,而是隔着那具紫金棺椁,扬起鳌足在空气里划动了几下。 老猿见状,也是怪叫了几声。 两头山精野怪,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交流。 群盗惊恐之余又忍不住啧啧称奇。 难怪瓶山能被历朝皇帝作为炼丹之地。 果真是有些神异。 一头修出内丹的六翅蜈蚣就算了。 如今又接二连三冒出来如此之多的诡物。 实在让人你难以想象。 两头山精吱吱呜呜的说了一阵。 不知道是断定棺材里的主暂时不敢出来。 还是怕错过了大好时机。 一个从左,一个往右,迅速朝紫金棺椁靠去。 山蝎子毕竟不类于人。 看不出深浅。 但猿猴之属,无论身形长相,亦或是行为举止,和人几乎没有两样。 此时唤来山蝎子后,它像是有人撑腰了一样,脸上的喜色根本遮掩不住。 贪婪也压过了恐惧。 飞快的扑到了棺椁边。 张开嘴巴疯狂吞食溢出来的尸气。 另外一边的山蝎子也不慢,似乎生怕落了好处,从玉匣一角钻进没,扬起一双大腭,探向棺椁缝隙处。 “这……” 看到这。 群盗总算明白过来。 但笼罩心头的阴霾,却是愈发沉重起来,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之前一头老蜈蚣。 都那般难杀。 而今,单单此地一处,就出现了两头,不对,还有棺椁中始终不曾露面的瓶山尸王。 早知道如此。 还不如卷了山下的金玉跑路。 那些金玉明器是诱人,但也得有命花才是,不然一切都是枉然。 他们是莽撞。 但并不代表没有脑子。 相反,能活到今天一日,已经说明了足够多的东西。 倒斗倒斗,那就是把脑袋倒提悬在斗上。 没点眼力和危机感。 早他娘死八百次了。 山上盗匪就跟韭菜似的,过段时间就会换上一茬,只不过耐不住这年头兵荒马乱,饿殍遍地。 吃死人饭,总好过活活饿死。 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拿不定注定。 只能觑着眼,偷偷去看总把头的神色。 但这会的陈玉楼仍旧一脸的闲庭信步、从容镇定,似乎对此早已成竹在胸。 至于那位搬山魁首鹧鸪哨。 虽然看不清脸色。 但身上也不见太多慌乱。 再想到,这一路下来,无论何等凶险,掌柜的总能化险为夷。 一帮人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陈兄?” 见那老猿和山蝎子,皆是似人一般入定。 沉默了许久的鹧鸪哨,终于开口。 只简单一句称呼。 但从那双凌厉的双眼,以及眉心中深重的杀气,他的弦外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见他问起。 身外一帮群盗,眼睛顿时一亮。 看似盯着冥宫中的情形,目光游离,耳朵更是竖的老高。 “道兄莫急。” “正主这不是还没出来?” 面对鹧鸪哨的询问。 陈玉楼却仍旧只是摇了摇头。 这座溶洞,比先前围杀六翅蜈蚣的那一座更为合适,甚至都无需钓鱼,大鱼就接连二三,自己纷纷咬钩。 都省得他满山去找了。 “正主?” 听到这两个字。 鹧鸪哨眉头一挑,余光下意识瞥了眼那具紫金棺椁。 从共盗瓶山以来。 他也算是渐渐摸清了这位陈把头的性格。 谋定而后动。 他这话,显然是打算等瓶山尸王现身,到时候再好一网打尽。 只是,他还是不太明白,他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 要只是其中之一也就算了。 但万一那三头凶物联手,岂不是落了先机? 尤其那头山蝎子和老猿之间,分明相识许久,如今偷食棺中尸气的举动,也是说不出的默契。 一时间。 他眼里不禁浮起一抹凝重。 反手按向挂在腰间的二十响镜面匣子。 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质感,这才稍稍心安。 又回头看了眼师弟。 老洋人顿时心领神会。 当即抽出身后镜伞立在一旁,那把被他视性命的大弓,仍旧紧紧握在手里。 手指则是抵着弓弦。 以确保自己随时都能暴起而动。 见此情形。 陈玉楼并未多说什么。 眼下的他,看似什么都没做。 实则一丝心神始终与藏在暗处的怒晴鸡相通。 接连吞食老狸子妖丹,以及六翅蜈蚣无数血肉的它。 如今。 比起当日,实力早已经强了数倍不止。 穹顶一处烛火和月光都无法照到的阴暗处。 怒晴鸡站在横梁上。 目光幽幽的盯着身下。 此刻,它身上那股如火般的气势尽数敛起,气息也微不可闻。 连一身五彩金羽,也黯然无光。 就像是一座金鸡石雕。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察觉。 安抚了几句。 示意它压住凶性后。 陈玉楼这才收回心神,继续望去。 他是自信,却还没有到自负的地步。 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最大的可能性盗取瓶山。 来之前,他不知道推演了多少次。 此时的情形。 早在他预料之中。 甚至之前阻拦群盗,先行撤出,也是为了等老猿现身。 只不过,他唯一没料到的是。 那山蝎子竟然也来了。 此刻…… 他那双夜眼深处,一道青色光芒流转不息。 目光幽幽的落在山蝎子身上。 只见它身上气息驳杂,凶悍惊人。 既有妖气弥漫,又有尸气相融。 加上那只凌厉锋锐的钩尾。 确实能算一头凶物。 只可惜,现在的它还不知道,头顶一头凤种正死死盯着它。 五毒克星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是藏身此地几百年的六翅蜈蚣又如何? 百年修行,还不是一朝成空! 当然,他敢如此胸有成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同盟。 人心尚且难测。 何况两头山精野怪? 只不过,碍于尸王凶芒太盛,不得已才会选择联手,共分好处。 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 到时候,它们之间那点可怜的约定,只会瞬间土崩瓦解。 而那就是陈玉楼等待的出手时机。 咔嚓—— 就在他思量间。 紫金棺椁忽然猛地一震,从里边发出一道闷响。 随即,那块数百斤的棺盖,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剧烈的撞击,竟是咔嚓一声被掀得倒飞出去。 一连砸烂撞碎不知多少金银玉器,才没了动静。 但隧洞中众人。 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去看。 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只是瞪着眼死死看向那口紫金棺。 果然。 下一刻。 冲天而起的黑雾尸气中。 一具披头散发,面目狰狞,长相明显异于汉人,身穿锦绣紫袍的凶纹殓服,腰围嵌着一条玉扣金带的魁梧古尸,嘭的一下从棺内半坐而起。 “总算来了!” 下午在诊所打吊瓶,忽然接到编辑消息,让凌晨上架,吓得我回来饭都没吃,赶紧码字,紧赶慢赶,总算写了几章,求下首订! 第56章 驱狼吞虎 渔翁得利 第56章 驱狼吞虎 渔翁得利(求首订) 从一拳掀翻棺盖。 再到弓身坐起。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及。 那两头沉浸于吞食尸气的山精更是如此。 它们在瓶山多年,一个吞食地下丹毒成精,一个天生便是通灵之物。 自从多年前,白猿无意发现,每逢月夜冥宫中古尸便会吞服月华开始。 就会不时溜进此地,偷食尸气。 尤其今夜还是满月。 更是早早就在等着了。 那头山蝎子也不差不多。 有六翅蜈蚣在,它根本不敢跨过雷池半步。 毒物之间,天生嗅觉敏锐。 一旦被发现。 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苗寨中人自古就借此养蛊。 瓶山道宫被占。 无奈之下,它只能和老猿一样,来此处蚕食尸气。 只是。 没想到,因为感受到镇陵将身死。 尸王本就怒火冲天。 偏偏两个家伙,这时候还跑来蚕食它的尸气。 尤其是那头老猿,更是一而再再而三,赶都赶不走,这下彻底将它激怒。 甚至强行打断修行。 破棺而出。 就是要一口气解决了这两个家伙。 刷! 只见它目光一瞪,冲着距离最近的白猿张口一喷。 这会它还沉浸在吞食尸气的举动中。 根本来不及避让。 被那股臭气熏天,形如流光的死气当头一喷。 当即吱的一声尖叫。 起身想逃,但脑子一片混沌,浑身更像被抽空了气力一样,四肢瘫软。 反而是那山蝎子,见此情形,一下回过神来。 倒钩甩出,勾住后边的玉匣廊柱,堪堪避开尸王拍下来的大手。 那老猿也是个狠角色。 知道自己中了毒,竟是一口咬向舌头。 顿时间。 一股剧痛席卷。 不过也让它得以清醒了点。 借着时机,踉踉跄跄的往后逃去。 “尸王就这?” 隧洞内,一行盗众看到这副情形。 不禁面面相觑。 虽然没有出声,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来之前,听了一路关于瓶山尸王的传闻。 又是残杀山民行商,又是生吞豺狼虎豹。 几乎将它描绘成一个凶残嗜血,强大无比的怪物。 但如今看来,连着两次出手,却都无功而返。 似乎与传闻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不过……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思。 这念头才起。 那尸王竟是轰的一下兔起鹘落,从棺椁里一跃而起,掌心如雷,直奔那头山蝎子而去。 那山蝎子形如狼犬。 一身凶煞惊人。 只不过命不好生在了瓶山。 被那头六翅蜈蚣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但这并不代表,它不够强。 相反,放到外边,至少也是古狸碑老狸子的存在。 此刻见尸王袭杀过来,它竟是不退不让,拖在地上的钩尾,就如一条铁鞭,撕开空气,划了个弧形,狠狠反抽回去。 嘭! 尸王平时不与它们计较。 但如今早已怒火冲天。 双眼猩红,口含惊雷,一身尸气滚滚而起。 五指张开的大掌,重重拍落。 只听见一声沉闷巨响,山蝎子惨叫着从半空滚落。 一身毒性对尸王毫无作用不说,与性命相通的钩尾都差点被打折。 “这……”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让原本还心生轻视的卸岭群盗,神色一下僵住。 隔着数十步之远。 都只觉得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被那股阴风刮过,练过拳脚血气旺盛的伙计勉勉强还能支撑。 但身子骨弱的,这会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仿佛置身尸山血海当中。 一下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咚咚咚—— 一掌打伤山蝎子后。 尸王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大步流星的冲它而去,分明是铁了心要先弄死一个。 感受着它的杀机。 伏在地上的山蝎子愈发急躁,拼命朝老猿那边划动着钩尾。 只是…… 那白猿狡诈如狐,奸猾胜鬼,这么好的替死鬼在前,它哪里会搭理山蝎子的求助。 一双竖眼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它不但没有趁着大好机会逃走,反而贪欲熏心。 趁尸王暂时抽不开身,飞快扑向那口棺盖洞开的紫金棺椁。 大口大口吞食着尸气。 回头瞥了一眼。 尸王那股怒火几乎都压抑不住。 一声怒吼。 五指紧握,变掌为拳,狠狠砸向山蝎子。 摆明了是打算速战速决。 见此情形,那山蝎子也被打出了火气,额头上两只眼睛血红一片,仿佛两盏飘荡在雾气中的红灯盏。 唳啸声中,寒光四溅的钩尾冲着尸王狠狠刺去。 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咚! 只是…… 钩尾刺去,却没如它预料的那样,洞穿尸王的胸口。 反倒是像刺中了一块山石。 发出一阵金石相撞的响声。 尸王咧嘴一笑,浑不在意,一拳重重砸落。 打得山蝎子一身铁壳都差点崩碎。 漆黑的血水四溅。 躺在地上哀鸣不已。 “陈兄,那蛮子怕是修成铜甲尸了。” 远远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刚才尸王那一拳,腥风呼啸,席卷四方。 饶是他,都有种气血翻涌的不适感。 此刻一张脸上凝重万分,冲着陈玉楼沉声道。 之前在外面遇到的镇陵将。 虽然凶悍,但终究距离铜甲还差一步。 这生死厮杀,一步差步步差。 至于那身玄铁重甲。 在它生前,确实算得上一件宝物。 但被瓶山的云雾潮气,冲刷浸染数百年,早已经锈蚀的不成样子。 又不像那杆大戟,已成凶兵。 所以,才会连昆仑一拳都挡不住,差点被打得支离破碎。 但眼前这元人大将不同。 占尽瓶山龙脉不说,日夜吞吐日精月华,又以血食筑基,早已修成了铜皮铁骨。 看它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就知道。 竟是犹如铁水浇灌的一般,在摇曳的火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色泽。 “铜甲尸……” “真是难见啊。” 陈玉楼淡淡一笑。 仿佛是在回答鹧鸪哨,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禁让前者一怔。 张了张嘴,想要问问。 但不等他开口,头顶琉璃盏之上的黑雾中,骤然响起一道穿云裂石般的啼鸣。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 鹧鸪哨只觉得心头一震。 “怒晴鸡?!” 连他都没察觉到,从云藏宝殿出来后,怒晴鸡似乎就不见了身影。 只当是收回了竹笼里去休息。 毕竟这凤种雄鸡,啼鸣便是破晓,分开晨昏昼夜。 白日气势惊人,但一到夜里,就会变得萎靡不振。 如今,不知不觉间,他们下瓶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外边漆黑如幕,圆月当空。 哪知道。 怒晴鸡竟然早就守在了穹顶之上。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但只见到那盏悬挂半空的琉璃灯盏,火光如晕,在瞳孔里渲染,根本看不清更多的事物。 鹧鸪哨凝了凝神,又回头看向陈玉楼。 见他神色平静,目光从容,一时间心里更是惊叹。 这一位,比起当年说是换了个人都不为过。 当初鲜衣怒马的世家子。 而今算无遗策。 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不过,这些念头在他心头只是一闪而逝。 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前方冥宫中的情形吸引。 那尸王越战越凶,浑身尸气滚滚。 眼看山蝎子重伤。 当即拎着拳头,纵身一跃而起,五指之中仿佛握着一团火焰,打算趁它病要它命。 只是…… 拳势还未落下。 一道惊人的凤鸣声忽然在耳边炸开。 元人蛮子死后,为了保持尸身不腐,在瓶山道宫里寻了无数铅汞灌入体内。 又用金银器物磨成金粉,封住全身七窍。 最后再在口中含下一枚奇珠。 这才是它尸身不腐、不朽、不僵、不化的原因所在。 只是,一身铅汞丹毒,却让它形如毒物。 凤种啼鸣,最是克制阴煞鬼物、世间五毒。 那道凤鸣声一起。 它顿时只觉得浑身一僵。 七窍中金粉簌簌的往外洒落。 反倒是那头将死的山蝎子,因祸得福,有了一线喘息之机,拖着重伤之躯,怒气冲冲的直奔紫金棺椁而去。 见此情形。 老猿脸色大变。 它也自知行径可耻。 又看到那山蝎子气势汹汹,哪还敢继续吞食尸气。 只是拼命的吱吱呜呜,连说带比划,试图稳住山蝎子。 山蝎子虽然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段。 但也知道,强敌当前,必须先行联手,至少逃出去才能再秋后算账。 愤怒的厉啸了几声。 并未对白猿动手。 只是靠在棺椁前,趁尸王还未反应过来,大口吞了几口尸气养伤。 “真是奇了。” “这山蝎子也真能忍得住,要是老子,死也得拉上白猿垫背。”、 这一幕看得群盗啧啧称奇。 谁能想得到,两头山精竟然都玩起了人心兵法。 偏偏,这一切,如今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身前。 哗啦啦—— 等到那股凤鸣声在耳边消散。 尸王终于再度回过神来。 晃了晃身躯,满身金粉铅汞顿时被抖落一地。 刚才那道啼鸣,让它察觉到了一种灵魂深处的恐惧。 但当它眼神扫过棺椁。 见那两头小贼,竟然还在偷食尸气。 一时间,怒火瞬间压下恐惧,哪还忍得住,提着拳头,再度冲杀而去。 “吱吱——” 老猿一声怪叫。 将山蝎子惊醒。 两头山精这会也明白,合则生分则死。 竟是一左一右,直奔尸王而去。 不说那头山蝎子,一身妖气惊人,白猿通灵之物,本就比寻常野物修行更快。 只不过很少出手。 如今生死关头,也容不得它再耍小聪明。 轰! 刹那间。 三道身影互相绞杀。 尸王生前便是元人大将,一生驰骋疆场,立下战功赫赫,要不然也不会被从漠北,不远千里调来镇压十八夷洞山民作乱。 一拳一掌,大开大合。 走得明显是刚猛霸道的路子。 可惜偏偏遇上老猿和山蝎子两个,奸猾如鬼,彼此间配合又天衣无缝。 一个主攻一个掠阵。 一个用毒,另一个便搬起山石乱砸。 就是要硬生生将它磨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尸王明显没了之前的凶悍,动作都变得迟缓凝滞了许多,一身尸气消耗无数。 只有脸上的怒火,比起之前更盛百倍不止。 恨不得将这两个小贼剥皮抽筋,生吞活剥,以卸它心头大恨。 “吱吱——” 眼看它体力不支。 那白猿忽然发出一声厉喝。 山蝎子似乎听懂了,当即拼命一甩钩尾,竟是将尸王四肢死死缠住,白猿则是趁此机会,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摸来匕首。 拽着尸王的衣袖,纵然一步而上。 直接骑在了它肩膀上。 然后朝它后颈处狠狠刺去。 只听见嗤啦一声,那把匕首竟然毫无阻碍的划破了铜甲。 那尸王仰头痛苦惨叫。 随后竟是如同一滩软泥,向后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这……” “什么情况?” “那老猴子做了什么?” 看到如此诡异的情形。 群盗顿时一头雾水。 明明前一刻,尸王还压着两头山精打,即便力有不逮,但那股凶势,一时半会也绝对分不出胜负,生死未知。 但那老猿如有神助一样。 一刀下去。 仿佛戳中了死穴。 竟然让那尸王推金山倒玉柱,瞬间生死不知。 “是大椎顶!” 就在众人迟疑不定时。 一道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身为此代搬山魁首,手底下镇杀的尸僵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 他比谁都清楚粽子的弱点所在。 要么枭首,要么卸掉大椎。 那老猿实在聪慧过人,也不知道从哪见过了这等法子,竟然知道切断尸王的椎骨。 就等于抽掉大妖的妖筋。 与他搬山门魁星踢斗,几乎如出一辙。 至于那把匕首。 他刚才看的清楚,分明就是那老猿在偷食尸气时,从棺椁中拿出。 大概率是元人大将生前所有。 能被它随葬,哪里会是寻常之物。 它恐怕到死也想不到,最终送走自己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宝刀。 此刻的尸王。 躺在地上还想挣扎。 那两头山精则是目光一冷,气势汹汹的冲了上去,分明就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宰了它,再共分此冥殿里的好处。 只是…… 陈玉楼又岂会让它们如此得意? 等了这么久。 下了那么多套。 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尤其是那头白猿,天生通灵之物,上哪再去找第二头出来? “怒晴鸡!” 心神一动。 藏在穹顶梁木夜色中,早已经按捺不住的它,当即仰头一声啼鸣,随后振翅一跃,化作一道五彩流火,直奔两头山精而去。 同时。 陈玉楼回头一拍昆仑。 “试试你的大戟!” 第57章 白猿开窍,无眼鬼符到手! 第57章 白猿开窍,无眼鬼符到手! “唳——” 清越如凤凰的啼鸣还在溶洞中回荡。 一行盗众已经纷纷扑杀而出。 草盾藤牌护在身前,撑开如伞,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 而今。 三凶相争,两败俱伤。 正是他们渔翁得利的大好时机。 都是杀人越货、倒斗掘骨的狠人。 早对那一地明器眼馋不已,又在隧洞里苦苦等待了这么久。 骨子里的凶性,早已经被彻底激发。 一个个杀气腾腾,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 站在后方的陈玉楼。 远远望去,只觉得气血如雾,沸腾不止。 其中最为惊人的一道。 来自于昆仑。 恍如一道气血之柱,几乎要将头顶四周琉璃灯盏的火光都要压下。 看得他都心惊不已。 以往,陈玉楼对血气一说,尚且只存在于感受之中。 并没有像眼下如此分明的时候。 但以青木灵气,日夜蕴养夜眼过后。 如今他一双眼睛,几乎已经朝着传闻中的道家天眼、破妄真眼,或者佛家所求的天目、法目渐渐靠近了。 明暗、黑白、虚实、阴阳。 不说彻底看穿,但大概的轮廓还是能随意看出。 提及瞳术。 倒是让陈玉楼想起来一件事。 古老的魔国时代,就存在一个崇拜眼睛的宗派。 ——轮回宗! 在他们的传说里,鬼母拥有魔眼,也就是无界妖瞳,能够看破虚数空间,尽数蛇神的世界。 除此之外,古格王朝的古格银眼。 都是真实存在的强大瞳术。 他日若是有机会前往昆仑神宫,倒是可以寻一寻轮回宗的秘卷,或许可以从中推演堪破出堪比佛眼、魔眼的存在。 要知道,阿香父母只是仅仅靠着只言片语的残卷。 便能让她炼出一双‘阴阳眼’。 他天生夜眼,也就是没有法门,只能借着灵气蕴养,要不然绝对大有可为。 “杀!” 恍然失神间。 盗众已经杀入了棺椁之外。 那两头山精,在穿云裂石的凤鸣声中,只觉得一身妖力、气血都被尽数封死,四肢无力,僵在原地。 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法。 眼看一行人杀来。 尤其是头顶那道五彩流火。 山蝎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头老猿也好不到哪去,它生性通灵,与人无异,此刻只觉得如坠冰窟,亡魂大冒。 那双横眼里。 再没了狡诈奸猾。 只剩下一抹浓浓的骇然和懊恼。 早知道黄雀在后,它还贪那点干嘛,就该趁着尸王被山蝎子缠住的时候,不要命的逃。 逃得越远越好。 一头扎进它的白猿洞里,管它打生打死。 也不至于像眼下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将近。 猿猴之属,虽然灵性,但性命极短。 所以,自它开窍的那一日起,就在苦寻长寿增命之法。 直到那一日无意闯入瓶山,远远看到月夜之下,尸王吞服月辉精华的那一幕。 让它终于明白。 要求长生,须服日精月华。 但它归根到底,也不过一头山中野猴子,哪来那等修炼法门? 不过,它也足够耐心。 只要尸王出山,它就躲在远处观摩,久而久之,还真被它给偷师成功。 学到了一点粗浅的吐纳法门。 又在瓶山里,寻了不少几百年的宝药服下。 不知不觉间。 它早已经活了几十年。 同岁的猿猴死了一茬又一岔,它都成了猿族里的老祖。 这个发现,让它愈发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吐纳呼吸法确实能够长寿。 但还远远不够。 它仍旧在一年年的老去。 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在死的威胁下,白猿开始慢慢接近这处冥宫,趁着尸王离开或者沉睡时,开始偷偷吞食它身上的尸气。 头一次时。 还担心会不会被尸气侵蚀而死。 但结果是,吞服了尸气后,反而让它吐纳更快。 如同灵药一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会千方百计,贪欲熏心,一次又一次的火中取栗。 只可惜。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打了一辈子鹰的它,今天还是被鹰给啄了眼。 轰! 忽然间。 老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摩天接地的巨影,手握一杆大戟,目光如刀,看向它的眼神里满是漠视之色, 大戟随意一扫。 凛冽的寒光如瀑般,一下将它视线遮蔽。 老猿浑身一颤,心思更是沉到了谷底。 完了。 要死了! 老猿满脸凄凉,心死如灰,缓缓闭上了眼。 泪水却是抑制不住,大颗从眼角滑落。 “昆仑!” “先别杀它,留着它还有点用。” 就在老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平静,却异常威严的声音。 话音刚起。 耳边那道惊人的破空声也戛然而止。 老猿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本犹如死灰的心里,又燃起了一线生的火焰。 瞧瞧睁开一条眼缝看向身前。 那把大戟就在自己头顶三寸处定着。 越过那把让它心惊胆寒的兵器,老猿又觑着眼偷偷望了眼那道巨影。 只见他点了点头。 然后收回大戟,默不作声擦着自己,径直冲向不远外的山蝎子。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纷纷回应着‘是总把头’一类的话。 然后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径直越过直奔尸王和山蝎子而去。 “这……” 看到这一幕。 老猿就算再蠢,也能明白怎么回事了。 活了。 必死之间,自己竟然捡了一条生路。 那种从地狱一下回到人世间的感觉,让它有种无比的不真实感。 四肢瘫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但它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那个总把头,会放自己一马? 老猿心乱如麻,还在胡思乱想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修长的身影,停在了跟前,正笑吟吟的盯着自己。 它眼角一跳。 意识到这位就是留自己一命的总把头了。 老猿缓缓抬头。 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清俊出尘的脸。 除了他之外,身边还有个身形高大,杀气深重的男人。 “道兄,这老猿如何?” 打量了白猿一眼。 陈玉楼忽然笑着看向鹧鸪哨。 “伶俐聪慧有余,狡猾奸诈不少。” “一身气血驳杂混乱,留着……怕是个祸害。” 从陈玉楼开口留下它开始。 鹧鸪哨就在暗自琢磨。 要知道,这一路下来,扑杀虫潮,围剿六翅蜈蚣,又铲除镇陵将,陈玉楼手段惊人,从未有过例外。 他想不明白,为何会单单饶了白猿一命。 此刻,见他问起,鹧鸪哨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言相告。 祸害?! 见他对自己的评论竟然是祸害。 老猿又惊又怒。 只不过,如今它为鱼肉,人为刀狙。 纵然再过愤怒不满,也只能腹诽几声,让它呲牙咧嘴表达怒火,却是万万不敢。 “道兄此言,倒是有点意思。” 旁边的陈雨楼。 也没想到,鹧鸪哨浓眉大眼,竟然也有这么毒舌的时候。 闻言先是一怔。 随即都有些忍俊不禁。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短短两句话,确实算得上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这老猿骨子里就透着奸诈的味。 “祸害不至于。” “顶多就是油滑了点。” 陈玉楼收起笑意,摇头笑道。 看它眼下低眉顺眼的样子就知道。 这老猿精明圆滑,生死当头,比孙子都孙子,哪还有之前凶悍阴狠的半点神态? 不过么。 有句老话叫畏威而不怀德。 放在它身上也是再合适不过。 小聪明终究是小聪明。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算是孙猴子,也翻不出五指山。 “陈兄这是?” 见他似乎没有听进去。 鹧鸪哨不禁有些焦急。 他过猛洞河时,就听行商说白猿洞一老猿,整天带着猴群袭击过路商队,或是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 附近山民都被它搞得苦不堪言。 一头老猴子。 又不是怒晴鸡那等凤种。 留着也养不熟,说不定还会养成白眼狼,到时候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道兄,可曾听过开窍?” 见他如此诚恳,又一脸不解。 陈玉楼也不好隐瞒。 “开窍?” 鹧鸪哨一愣。 “世间万物,通人性者寥寥无几,这老猿便是其一,天生通灵,一旦炼化口中横骨,就能开口言语。” “昆仑又天生聋哑,所以……” 陈玉楼只简单解释了一句。 但鹧鸪哨何等聪明。 虽然他这句话没有说完,脑海里就像是有一道灵光乍现,当即便明悟过来。 “原来是为了昆仑兄弟。”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 他也听过昆仑的一些传闻。 据说他是当年陈玉楼前往雁荡山倒斗时,从山野中带回,天生神力,身形矫捷胜过猿猴。 只可惜一直不曾开窍。 导致口不能言。 灵智也如几岁幼儿一般。 为此,他还颇为可惜,没想到,陈玉楼早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如今饶过这头老猿一命。 分明就是打算拿它来做尝试。 暗暗感叹了声,鹧鸪哨点点头,再去看那头老猿时,也没了先前的杀意。 至于老猿。 眼下则仍是一头雾水。 它能听懂人言,但开窍、通灵、横骨、昆仑这些,却是陌生无比。 能吐纳练气,也不过误打误撞。 那元人大将又不说话。 能到今天一日,全靠老猿自己摸索。 至于来往苗寨的行商,说到底也就是些底层小民。 闲聊中,也就是些收成之类的话。 又哪里会触及到道门秘法、修行真解。 “先绑起来。” “等回了营地再说。” 眼看另一头厮杀已起。 陈玉楼也懒得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老猿身上。 只是冲着身后一个伙计平静的吩咐道。 后者立刻上前。 拿了一截缚尸索,将老猿四肢尽数捆死。 有那么一瞬间,白猿想要撞开他逃走,但余光瞥过身外那两道身影时,那念头顿时如开闸泄水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道袍男人还好。 杀气写在了眉宇间。 加上深沉的神色,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但真正让它发自内心恐惧的。 却是那个面容温和,始终笑吟吟的年轻人。 它也说不明白为什么。 就是一种潜意识里对危险的本能。 老猿有强烈的预感,它要是真敢挣扎潜逃,迎接自己的绝对是比死还要凄惨的下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 它才迅速收起逃走的念头。 低眉顺眼,任由那个盗众将自己捆成一只刺猬。 “看住它。” 陈玉楼点了点头。 眼神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这老猿果然深通人性,这么一刹那的功夫,竟然能辨别出大小王。 确实如它所想。 鹧鸪哨顶多一枪宰了它。 但它要是不听话,陈玉楼可就不是开窍那么简单了。 “道兄,走,去那边看看。” 没有多想。 陈玉楼指了指溶洞深处,朝鹧鸪哨招呼了一声。 两人穿过满地杂乱的明器。 刚走过那具紫金棺椁。 远远就看到。 昆仑一把从尸王背心拔出大戟,然后转身狠狠一抛。 只见寒光四溅,银白如雪。 照得满室通明如昼。 随后一声雷鸣凭空炸开。 将那头拼命撞开群盗围剿,慌不择路,试图从那些洞窟里逃命的山蝎子钉死在岩壁上。 “好!” “摩爷威武!” 见此一幕。 那些盗众纷纷山呼叫好。 以往的昆仑还只是单靠一身神力。 但如今有了这把大戟,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好汉子。”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都忍不住一声惊叹。 老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如昆仑这等骁勇猛将,更是万里挑一,可遇不可得。 听他这声赞叹。 陈玉楼眼里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而今就让他如此震撼,等到时候开了窍,披甲持戟的昆仑,又该是何等凶悍? 来不及多想。 陈玉楼一步掠出。 落在那具尸王身外。 这一趟冥宫之行的主要目的,他还是不会忘的。 此刻,尸王后背上露出一道足有碗口粗的血窟窿。 正是昆仑留下。 一戟彻底磨灭了它最后一点生机。 只随意扫了眼,陈玉楼便让人将它翻过来,抽出腰上那条玉扣金带。 又拿出水壶冲洗干净。 只见那金带正中,镶嵌的并非明玉丹珠,而是一只绿幽幽的青铜符扣。 大概巴掌长。 看着像是一头披发恶鬼,但鬼头却无眼,看上去颇为古怪。 旁边群盗,甚至鹧鸪哨都看得满脸疑惑。 陈玉楼却是心神激荡。 恨不得长啸一声。 无眼鬼符! 归墟卦镜,一镜四符,如今他终于拿到了第一枚鬼符。 鹧鸪哨看了几眼。 只觉得那青铜符扣,古意盎然,应该是三代以上的古物。 随后便收起心思,转而看向尸王的口中以及腹部。 与外面隧洞那具镇陵将不同。 这尸僵不腐不化,容貌更是犹如生前。 绝对是吞服或者口含了丹珠之物。 想到这里,他哪还按捺得住,当即招呼了老洋人一声。 “师弟,来帮忙!” 继续,还有,等我猛写! 第58章 玉封九窍 深海阴珠 第58章 玉封九窍 深海阴珠 此刻。 头顶斜照进来的月辉已经渐渐散去。 但借着四周的琉璃灯火。 鹧鸪哨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元人蛮子死了少说六七百年,连身上的锦绣紫袍都已经腐坏。 但它面目不变,长相惊奇,一头黄发,分明就是西域色目人种。 甚至一身凛冽杀气都清晰可见。 不过。 眼下他的视线,却尽数被古尸口腔吸引。 只见它嘴巴紧闭,两边面颊却是微微鼓起。 显然是含了某种驻颜奇物。 尸僵之物并不稀奇。 但尸气散尽,却仍旧能不腐不坏,却是极为少见。 自古以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三件东西。 要么就是用铅汞水银炼出的秘药。 灌入口中,不仅能防腐,诈尸化僵后,也能栩栩如生。 其二则是玉琀。 是采极寒之地所产的寒玉,雕刻成玉蝉、玉鱼、玉管之类,含在口中,甚至封住浑身上下九处窍穴。 玉能生寒。 在尸躯内自行流转,能让古尸不腐。 所以又有‘玉塞九窍’的说法。 至于第三种,最为少见,也最为贵重,是用深海所出的明玉鲛珠藏在口中。 传闻海中有龙气,能保古尸不灭。 当然,这三等手段,都不是一般人能够使用。 寻常穷苦百姓,在嘴里放一枚压口铜钱就算完事。 这元人大将,看棺椁形制、陪葬明器就知道,生前是何等奢华。 以他的身份。 死后口中含下一枚丹珠都不是不可能。 这也是鹧鸪哨如此激动的原因。 虽然先前陈玉楼,已经隐晦的跟他提过一次,雮尘珠可能在滇南献王墓内,但没亲眼见到之前,终究还是一句虚言。 如今见到这元代古尸保存的如此鲜活。 他心里又忍不住起了寻珠的心思。 “师兄!” 老洋人原本正提着大弓,在一旁替群盗掠阵。 听见师兄叫他。 当即收起弓箭快步赶了过来。 喊了一声,见师兄没有动静,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此刻大师兄神色不太对。 抿着嘴,低垂着的眸子里忐忑不安。 连藏在道袍袖子下的手,都在微微颤动。 一看他这幅模样,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当即收起心思,凝神朝着身边的古尸看去。 “这……” 他好歹也跟了鹧鸪哨多年。 说是嫡传弟子都不为过。 稍一沉思,便回过神来,那双灰棕色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毕竟年轻一些。 难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一时间,脸上的惊喜几乎掩饰不住。 “陈兄。” 对面的鹧鸪哨,这会已经恢复了平静。 朝握着铜符的陈玉楼抱了抱拳。 “道兄有事?” 见他忽然一脸凝重,陈玉楼掌心一翻,将那枚无眼鬼符收起。 “在下欲取这古尸玉琀。” “又担心它腹中藏有销器。” “还请陈兄退远一些,以防有险!” 鹧鸪哨考虑周到,看得也长远。 并未被丹珠之物彻底冲昏头脑。 反而见古尸腹部鼓起,担心埋设销器机关,所以才提前请卸岭众人退开,以防受到波及。 听到这话。 陈玉楼感叹之余,又忍不住老脸一红。 说起来。 这件事跟他卸岭一脉的老祖宗,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两宋年间,绿林中人效仿赤眉军,聚啸山林,移山平丘挖坟盗骨,也就是卸岭一派的雏形。 这帮人为了明器。 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令人发指。 搞得风声鹤唳。 以至于到了元代,那些王公贵族,担心死后尸体被挖出受辱,不得安宁。 故而常在腹中埋设销器。 要么是毒烟、暗箭,要么是伏龙、流火。 一旦卸岭之辈挖腹取珠。 就会触动机扩,将盗墓贼留下陪葬。 “要不要帮忙?” 陈玉楼摇摇头,压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对这对师兄弟的举动,他还是清楚的,无非就是见古尸不坏,试图寻找雮尘珠。 “多谢陈兄。” “我师兄弟两人足矣。” 鹧鸪哨摇摇头。 见他如此坚决,陈玉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示意身边的盗众后撤,一直退到来时的隧洞边缘这才停下。 他原本倒是想过留下几面草盾。 不过。 见老洋人抽出镜伞,护在跟前时,当即干脆的闭上了嘴。 镜伞虽然不比金刚伞。 但防御力也极为惊人。 除非那元人蛮子肚子里埋了块火药,否则都难以扎穿伞面。 他心知肚明。 旁边的群盗却是不明所以。 又不敢开口。 只是抬头满脸好奇的望着。 见众人都退远了,鹧鸪哨当即再不耽误,取出一根探阴爪,老洋人则是一手提灯,一手握住镜伞,死死护住师兄。 借着探阴爪,小心勾开古尸的嘴巴。 只是…… 让他失望的是。 口中并无预料中的丹珠玉琀。 反而是满嘴的铅汞。 那水银早都已经凝固,故而才会将两颊撑得鼓鼓,看上去像是含了块玉石或者明珠之类。 提灯的老洋人,也是眼神微黯。 搬山门先辈早就留下遗言。 他们所求的雮尘珠,就在一古尸的口中,被当成了防腐之物。 如今这尸王口中空空。 满心希望,一下就破灭了大半。 “别急,不是还有腹部么?” 似乎感受到了老洋人的失落,鹧鸪哨虽然同样难以接受,但还是打起精神,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安慰道。 这种情形。 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哪一次开棺前不是昂扬期待,结果呢,转眼二十年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他不怕失败。 却担心老洋人会承受不住打击,那份斗志被渐渐消磨殆尽。 “是,师兄。” 老洋人苦涩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师兄的意思。 只不过,都到了这一步,破不破腹又有什么区别? 但既然师兄要去做。 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转而将目光投向古尸腹部。 他看得清楚,这元尸九窍中皆是封以金粉,藏珠已经是毫无可能。 而今也只能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腹内。 不再迟疑。 握着探阴爪的手,用力一划。 爪刀锋利,只听见嗤啦一声裁纸般的动静,一道细微狭长的血口顿时浮现。 没了尸气维系的铜甲尸王,已经名不副实。 漆黑的血水四溅。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蜃气,腥臭冲天。 一看就有剧毒。 师兄弟二人,对此早有预料,早早便封闭了口鼻。 穴陵倒斗的高手,或多或少都会一些闭窍屏息的功夫。 又有镜伞,将两人护得泼水不进。 两人并未受伤。 反而是远处那些盗众,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心生骇然。 他们也都是经验颇丰的老盗。 岂会没见过这幅情形。 这种毒雾被他们叫做陵瘴,而毒蜃笼罩的古墓,则是一律称之为乌窖。 腹中藏毒,防不胜防。 这些年里山上不知道多少弟兄,就死在乌窖里头,浑身溶化,死得凄惨无比。 见那陵瘴弥漫,一时间人人都是心生后怕。 幸好躲远了。 要不然一个不慎,被那毒雾沾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好在。 古尸腹中陵瘴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多时,就被洞窟里流动的风气吹散。 鹧鸪哨两人这才上前。 提着探阴爪,在古尸腹部血肉里来回翻找。 说实话。 就是他都没抱什么希望。 这元人蛮子,摆明了就是借用铅汞秘药,保持尸体不腐。 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不甘心罢了。 随意拨动了几下。 鹧鸪哨正要收起探阴爪,忽然间,一颗豆子大小,通体碧绿的珠子从血肉中翻出,随着探阴爪滚落到地上。 “这……” “师兄,珠子!” 老洋人浑身一颤。 提着镜伞的手,都差点握不住。 鹧鸪哨眉心也是一阵狂跳,赶忙俯身将那枚珠子小心翼翼的拿起,凑近风灯前细细观察起来。 但越看,他心思就越往谷底沉去。 族中关于雮尘珠的传闻,他少说听过千八百遍,耳朵都起了茧子。 雮尘珠,地母所化凤凰之胆,珠呈黄金色泽,形如玉眼,内有火炎精华,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极阳之物。 这段话,他倒背如流。 但眼下这枚珠子,无论大小、色泽还是长相,与雮尘珠都毫无相似之处。 甚至珠内阴气弥漫。 一入手中,他就感觉到一股惊人的寒意。 分明就是寒玉,或者阴珠。 “可惜了。” 鹧鸪哨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空洞无神,低声喃喃着。 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样。 从云巅到地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饶是他心如铁石,一时间,都有点难以接受。 “师兄……” 看着师兄的样子。 老洋人顿时心如刀割。 但他也是个沉闷性子,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只是咬着牙,默默的站在一旁。 “这是怎么了?” “什么情况,杨魁首怎么突然没了神?” 不远外。 隧洞处一帮人,看着师兄弟二人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禁面面相觑。 “嚷什么?” “先去收拾明器。” 听着耳边的嘈杂声,陈玉楼脸色一沉。 他比谁都清楚,鹧鸪哨为何会突然失魂落魄。 但不去亲自经历这一切。 以那一位的性格,绝不会弃之不顾。 不过,这么一来也好。 能让鹧鸪哨绝了瓶山以及苗疆寻珠的念头,铁了心跟他前往遮龙山献王墓。 想到这。 陈玉楼忽然想到了什么。 目光不动声色的扫向溶洞深处。 四周的山岩上,隐隐还能见到无数壁画。 那元人大将,在被派来此地镇压夷人作乱时。 就曾在漠北四处寻找传说中的西夏国藏宝,而其中最为贵重的便是一枚眼珠般的奇物。 以至于,直到死他都念念不忘。 将这件事以壁画的形式,刻在了冥宫内。 原着中的鹧鸪哨,也正是因为看到了那些壁画,才会发了疯的认定雮尘珠就在西夏黑水城。 拜师了尘。 不远万里前往大漠之外。 虽然找到了传说中的黑水城,但也落了个无比凄凉的下场。 而今。 他为了献王墓,已经提前铺垫了那么久。 又怎么会让这种破事,再次重演? 一挥手,将群盗撵去搬运金玉明器。 他则是深吸了口气。 快步朝鹧鸪哨那边走去! 第59章 天星地脉 夷人祖洞 第59章 天星地脉 夷人祖洞 踱步走到两人身外。 陈玉楼先是扫了眼鹧鸪哨。 此刻的他,仍旧怔怔的捧着那枚阴珠,双眼无神,满脸的失魂落魄。 一看就知道是难以接受这种巨大落差。 心神被打击的不轻。 鹧鸪哨看似坦然,实则性格最为执拗。 不碰南墙不回头。 偏偏什么都想自己一力承担,疲惫心累,却从不与人言。 即便是身边亲近之人,也是如此。 这种人其实活得很累。 看他三十来岁年纪,鬓角就已经染白就知道。 “老洋人兄弟。” “出去透透气。” 暗暗叹了口气,陈玉楼转而拍下了旁边老洋人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闻言。 老洋人不禁犹豫了下。 师兄还在这,他怎么能抛下他? 不过,陈把头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他甚至都来不及婉拒,就被他给打断。 “放心。” “我就是和你师兄聊聊。” 陈玉楼摇摇头,“这么一直憋着,迟早会留下心症。” “……好!” 老洋人脸色微变。 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收起镜伞,提着大弓,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去。 “道兄,你说人生在世几十年,最重要的是什么?” 直到老洋人离去。 沉吟片刻的陈玉楼,忽然幽幽的问道。 “最重要?” 鹧鸪哨目光落在远处岩壁石龛中摇曳的火光上。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最终只剩下两个字。 “担当?” 他收起心神,轻轻吐了两个字。 “不。” 陈玉楼却是遽然的摇头否定。 “是你自己。” 不给他反驳的机会,陈玉楼继续道。 “我知道,道兄伱肯定不认同,但陈某还是要告诉你,只有保存了自己,才能去做更多的事情。” “老洋人和花灵,你大可以放任他们去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可是……” 鹧鸪哨张了张嘴。 他想说他们还没长大。 但当他眼角余光,瞥过来时的那条隧洞。 老洋人并未真的离去,而是站在那,静静的等着。 只见他手握长弓,身形高大,眉宇间与自己年轻时颇为相似。 看到他,鹧鸪哨就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是了。 那时他从上一代搬山道人手里接过传承。 已经在江湖上行走了六七年,还是七八年,记不太清了,反正挺久。 至于花灵。 没记错的话。 也已经十六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放在外面,差不多都已经嫁人生子。 而自己,却总当他们两个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此刻的他,脑海里无数画面,犹如走马观花一般不断闪过。 最终到了嘴边的话。 被他给咽了回去。 化作一道轻轻地叹息。 “道兄,若是真想早日找到雮尘珠的话,还不如听我一句劝。” 看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 陈玉楼就知道他想通了一些东西。 但还不够。 如今的他,就像是沉疴重症的病人,必须得下一剂狠药,才能除根。 要不然,等今日一过,他又会将这些抛之脑后。 毕竟,所谓的担当,是刻在一代代搬山道人骨子里的东西。 一时半会想要将他的观念摆正过来。 实在是太难太难。 “什么?” 鹧鸪哨下意识抬头,目光闪烁的看向他。 身前这一位,说起来,其实比他也小不了几岁。 但不知道为何,在他面前,自己反而才是那个年小的人。 “瓶山,洞天福地,虽被铅汞荼毒,但风水地脉灵气仍在。” “我若是你,现在就去找处地方,要么药壁,或是山巅,服下那枚金丹,修行服气筑基功,吞吐月华,一举踏入修行。” “如此才能一路走下去!” 陈玉楼声音沉静,却有种说不出的魔力。 让人不自觉便陷入他的话中。 “而不是……半道崩殂。” 轰! 一番话落下。 鹧鸪哨脑海里仿佛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其实,类似的话,之前陈玉楼也曾说过,但却不像此刻这么直接。 尤其是半道崩殂四个字。 就如一道雷霆在耳边炸开。 让他下意识想到了,这几年来,一次一次呕血的画面。 尤其是血水中淡淡的金色。 这些年来,他几乎到了拼命的地步。 也导致身体极具恶化。 甚至不等四十岁那个门槛,身体中的鬼咒便提前爆发。 “好!” 看着陈玉楼那双澄澈的眸子。 鹧鸪哨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将手中那枚阴珠小心放入风云裹内。 随后便径直往外走去。 远处隧洞中的老洋人,见师兄眸光清朗,再无之前的空洞无神,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 又紧抱双拳,对他遥遥一拜。 这才跟在师兄身后,一路往外走去。 目送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隧洞中后。 陈玉楼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掌柜的。” 见他一脸轻松。 早就过来,却不敢打搅两人说话的一个老伙计,这才开口道。 “什么事?” “兄弟们在墙上发现不少壁画,似乎是座藏宝地,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 “把藏宝地临摹下来就行,其他的直接揭了。” 听他说起壁画。 陈玉楼当即便反应过来。 毕竟,将鹧鸪哨调离此处,就是为了防止他看到壁画中的眼睛,导致重走绝路。 “啊?” 那老伙计一头雾水。 有些不明所以。 陈玉楼却懒得解释,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毁了壁画,当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是,掌柜的!” 见此情形,那伙计不敢多说,领命离去。 看了一眼四周。 群盗已经将冥宫中的金玉明器,收拢的差不多了。 一眼望去。 镶金嵌玉、吉光片羽,奢华惊人,皆是稀世之宝。 饶是他都不禁心旌神摇。 这些明器价值无数。 不愧是炼丹地。 仅仅这一座大墓,就抵得上往日几年的奔波了。 要知道,当年那元人大将镇压夷洞作乱后,便四处搜刮金玉宝货,之后更是将瓶山道宫盗取一空。 之前他们在山下找到的那些。 只是他看不上眼的玩意。 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都被他带来此处,做自己的陪葬品。 不过。 为了防止棺椁被盗。 设置重重障碍,机关暗阵,就是千军万马,也得葬身此地。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 横空杀出来陈玉楼这么一个挂比。 “搬运的时候,都小心点。” 陈玉楼点点头提醒了一句。 那些盗众一边山呼,一边将胸口拍得震山响,然后欣喜万分,有条不紊的将明器往隧洞外的山顶运去。 他则是走到棺椁前。 借着头顶灯火,往里瞥了一眼。 其实,真正要说值钱,这金丝楠木棺材也不错。 只不过,这棺椁奇重无比不说,中间又嵌了厚厚一层钢板,除非全拆了,否则想整个弄出去难如登天。 当然,这是后世那个年代。 金丝楠木被炒成了天价,称为木黄金。 如今是个什么价,他还真不清楚。 一眼扫去,棺椁中已经空空如也,那元人蛮子陪葬品虽然不少,但随葬之物却是少之又少。 就一方调兵符印。 以及那把匕首。 “对了,匕首!” 陈玉楼这才想起来。 之前那头白猿和山蝎子联手,借着匕首切断尸王椎骨大顶的一幕。 他那把小神锋,在围杀六翅蜈蚣时会被毒液侵蚀。 已经不堪大用。 现在还真缺一把趁手的家伙。 下意识抬头扫了一圈。 就插在尸王旁边的石砖缝隙里。 群盗眼里只有那些金玉明器,反而对它不屑一顾。 陈玉楼径直走过去,将它从地上拔出。 刚一入手。 顿时有种阴凉如水的感觉。 仔细打量了下,与其说是匕首,还不如说是一把骨刀。 细长而锋利。 刀刃处寒光闪烁。 难怪能刺穿元人大将的铜甲。 他越看越是满意。 这把骨刀,倒是可以暂时替代小神锋。 随手别入后腰。 陈玉楼这才看向冥宫深处。 琉璃灯火下,背着大戟的昆仑背影巍峨,似乎正在守着什么。 一时间他不禁有些奇怪,下意识走近,过去一看,才发现怒晴鸡正在大口吞食着山蝎子一身血肉。 难怪厮杀结束后。 一直没见到它的影子。 敢情跑这来吃自助来了。 那山蝎子虽然比不上六翅蜈蚣,但也是修行百年的妖物。 在瓶山附近的苗寨山民口中,更是凶名赫赫,称之为黑琵琶。 甚至原着中。 接连厮杀,受伤颇重的怒晴鸡,最后都和它同归于尽。 可想而知这蝎子有多强。 之所以敢确认是黑琵琶,而非那头母蝎。 自然是因为,陈玉楼仔细看过,山蝎子破开的后背里,并无小山蝎躲藏。 瓶山山阴。 一公一母,一大一小,两头山蝎子盘踞百年。 每到月圆之夜,便会掀起腥风血雾,四处残杀山民。 不过,这样一头凶物。 如今却莫名其妙死在了此地。 陈玉楼也没打搅它进食,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差不多几分钟后。 怒晴鸡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 地上那头足有豺狼大小的山蝎子,如今只剩下一具空壳,以及满地的毒血。 “你也不怕撑死。” 看它自顾自的踱步而来。 头顶那道鸡冠,色泽愈发鲜红,和一团火焰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体型倒是没有太大变化。 但身上那股气势,却是肉眼可见的增长。 不愧是凤种。 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可吞湖海的劲头。 这一趟瓶山之行,他可谓收获满满。 眼前这一大一小。 背负大戟的昆仑,同样拔山举鼎,气吞山河。 “不错!” 重重拍了下他肩膀。 陈玉楼脸上的笑容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原本还有些绷着的昆仑,在他面前直接破功,咧嘴一阵傻乐,满脸憨厚。 见状。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昆仑心性纯良,本就如此,想要纠正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等回头从白猿那里,尝试过了开窍之法。 他通了灵智,能够开口说话。 或许,自然而然就能成了。 “走,陪我去后山走一趟。” 回头看了眼还在搬运明器的群盗。 陈玉楼并未叫上他们,只是看了眼昆仑,后者默默的点了点头。 至于怒晴鸡。 如今几乎和通灵无异。 他话音才落,就见它立刻化作一道彩光,落在了昆仑肩上。 见状,他忍不住摇头一笑。 这家伙倒是聪明。 估计是这段时间和昆仑混熟了。 陈玉楼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随手提了一盏风灯。 走近溶洞四周那些洞窟外,仔细看了起来。 大小一共七口。 呈以北斗的形状。 倒是与那具紫金棺椁上的七星板如出一辙。 应该是融入了上合天星,下承地脉的风水形势。 早知道,元人下葬风俗诡异。 既有漠北的风格,又融入汉人葬法。 出现天星风水也不稀奇。 陈玉楼随意看了眼,便不再多想。 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那头白猿,之前就是从这些洞中钻进来。 而今。 他倒是也能直通过去。 应该能恰好去到瓶山山阴。 不多时,他便选好了一处,规模还行,足够昆仑进出的洞窟。 当即不再耽误。 纵身一跃,低头进入隧洞迅速往前,昆仑则是紧随其后,一步不敢怠慢。 那隧洞大概十多米长。 其中风气流转。 走了片刻,陈玉楼就望见一片高山密林,树影幢幢,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之间。 他眼神不禁一亮。 “昆仑,小心点,快到了!” 压低声音,朝身后提醒了一句。 昆仑不会说话,但却尽力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算是回应。 不多时。 陈玉楼便穿过了隧洞。 站在洞口举目望去,远处如笋般的石山连绵起伏,身下则是一片乱石嶙峋的山谷,其中古树参天,崎岖难行。 不过。 目光往两侧山崖上去看时。 却发现昏暗的崖壁间,露出一座座古洞的轮廓。 其中最大的一座。 赫然还有条被人穿凿而出的石阶,一路通往洞内。 此刻,遥遥望去,那洞中后一道道黑影来回闪过,凝神一看,分明就是大小无数的山间猿猴。 “白猿洞、藏经洞?” “不对,应该是夷人祖洞。” 陈玉楼淡淡一笑。 饶是他,也没想到此行竟是如此顺利。 要知道原着中,因为误触机关,整座瓶山自上而下尽数崩塌。 卸岭盗众死了无数。 连在山下搬运明器的罗老歪都被落石砸了个粉身碎骨。 也是那次山崩。 才让元墓棺椁现身。 一行人从裂缝中钻过,又发现了冥宫大殿以及山阴后的藏经洞。 但这一世。 山未崩、人未死。 藏经洞也轻而易举被他找到。 不过,他如此涉险,当然不只是为了那些道经典籍,而是瓶山剩下的那枚无眼人符! 那才是他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怒晴鸡,去,镇守山巅。” “那头黑蟒要是敢出来,直接吞了它的蛇胆!” 第60章 震慑万兽 无眼人符 第60章 震慑万兽 无眼人符 一声令下。 怒晴鸡没有半点迟疑。 本就惊异自下朝上而生的眼中。 凌厉的光彩浮动。 轻轻抖了抖头顶金色羽冠。 双翅一展,犹如一道流火划破夜空,盘旋着直冲云霄。 眨眼间,它便出现在了山巅崖壁处。 周身金光璀璨。 仿佛将头顶那轮明月的光都给压下。 “唳——” 昂首阔步站定后。 它忽然引吭一声高鸣,穿金碎玉。 以山巅为中心,如浪潮般滚滚传荡开去。 哗啦—— 哗啦啦—— 短暂的沉寂后。 夜鸟走兽、蛇虫鼠蚁,山中万物就像是疯了一样,拼命朝远离瓶山的方向逃去。 这些寻常野物。 还只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但凡开窍通灵的山精妖物,此刻却有种天威降临的感觉。 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冥宫大殿中,那头被捆住四肢的老猿。 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拼命往山缝里钻去,似乎只有黑暗才能给它一点安全感。 好不容易挤进去,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颤栗不止。 负责看守他的伙计。 完全没反应过来。 差点都没拉住。 直到见它并没有要逃的迹象,这才狠狠拽了下绳子,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 瓶山深处的裂缝内。 一头数丈长,半人粗的黑鳞巨蟒。 从沉眠中一下惊醒。 如遭雷击。 作为蛇麟之属,它更能感受到那声凤鸣带来的恐惧。 那是来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压迫。 吐了吐蛇信子,抬头望了一眼山外,如灯笼般的眼睛里满是骇然之色,根本不敢多待,化作一道黑影,迅速往山底更深处游掠而去。 至于白猿洞的那些猿猴。 因为距离最近。 受到的冲击也最为惊人。 胆子小的,口吐白沫,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这会也是吓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 再不敢吱吱呜呜的怪叫。 一瞬间的功夫。 整座瓶山,仿佛陷入了死寂,除了呼啸的山风,以及簌簌而响的落叶之外,几乎再没有其他动静。 感受着这一切。 洞口处的陈玉楼,眼底都不禁生出几分震撼。 一声啼鸣。 万兽皆静! 这是何等威风?! 恐怕也只有觉醒凤凰祖血的怒晴鸡能够做得到了。 “昆仑,走,随掌柜的走一趟。” 陈玉楼负手而立,夜风拂过,吹得他一身长袍猎猎作响。 那张清俊出尘的面庞上。 恍若多了几分霸道之气。 后者重重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掌柜的夜眼和灵识,但自小在山林中长大的他,对万物有种无法言喻的敏锐感。 此刻瓶山的一动一静,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 洞外乱石嶙峋。 但却根本挡不住两人的脚步。 昆仑手握大戟,在前方开路,犹如蛟龙入江,势如猛虎。 而他身后,陈玉楼将揽雀尾的轻身功夫施展到了极致。 闲庭信步间,大袖飘摇,眸光澄澈,整个人说不出的洒脱从容。 若是再换一身道袍。 背负一把长剑。 说是古代千里外取人首级的剑仙都不为过。 只片刻的功夫。 两人便出现在了那条山崖凿出的石阶上。 这里应该许多年都不曾有人来过。 自十八夷洞暴乱被镇压。 洞民四处流散。 这座祖洞也渐渐荒废,没了香火祭祀。 除了飞鸟和猿猴能抵达此处,再无半点野物活动的痕迹。 石壁上杂草丛生,青苔绿藓,老藤如瀑布般从山顶挂落。 这种悬崖峭壁,除了最为老道的药农,几乎无人能够抵达。 但却拦不住陈玉楼两人的脚步。 只见前方的昆仑,将大戟缓缓收起,负在身后,徒手抓着石壁,身形快如闪电,只眨眼间便纵身窜到了半空。 给人的震撼,无异于一头熊瞎子爬了上去。 看着他三两下便爬到了白猿洞外。 山下的陈玉楼,都不禁心生惊叹。 他最大的特征。 除了天生神力之外。 就是灵活,尤其是在山野之中,更胜猿猴。 而且,即便看过再多次,但他都想说一声。 这小子真是生不逢时。 要是往前生个几百上千年。 绝对是冲锋陷阵的一员猛将。 往后生个百十年,就凭这一手徒手攀援的绝技,还有那些运动员什么事? 更别说荒野求生的本事。 什么贝爷德爷。 再不济,开个账户,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偏偏生在了民国这个乱世,兵荒马乱的年头里,这些手段几乎没了用武之地,顶多就是混口饭吃。 将风灯挂在洞口处。 昆仑飞快往东里扫了一眼。 那些猴群一脸恐惧的看着他,却不敢动。 仿佛被定格在了原地。 没有理会它们,昆仑转过身,就要从腰上解下绳索垂落下去,将掌柜的拉上来。 但看到这幅举动的陈玉楼,却是摆了摆手。 示意他不必费劲。 抬头扫了眼跟前。 拉过一截老藤,用力晃了下,确认足够坚韧后,提了口气,整个人一跃而上。 踩着岩壁。 每一步间的间隔跨度大的惊人。 恍如一道青烟,在岩壁上穿梭而过。 昆仑瞪大眼睛。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跟在陈玉楼身边时间最久,深知他的身手,竟是毫不知觉,掌柜的轻身功夫什么时候已经如此惊人了。 轻飘飘落在他身边。 见他挠着头,一脸茫然的样子。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别琢磨了。” “走,进去瞧瞧。” 随手从一旁岩壁上取过风灯,陈玉楼径直往里走去。 这夷人祖洞,也不知道被猴群占据了多少年。 刚进去,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便已经扑面而来。 饶是昆仑,眉头都一下皱起。 至于他,更是瞬间运转闭气功,封住口窍鼻息。 随后才举着风灯望去。 洞窟规模惊人,就像是岩壁上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直往山隙深处延伸而去。 其中密密麻麻摆满了棺材。 苗人自古就有洞葬的习俗。 直到今日也是如此。 也只有像南寨北寨那种夷汉共居的山民,生活习性几乎与汉人无异,才渐渐有了土葬、瓮罐火葬的风俗。 朝里遥遥一望。 阴风阵阵。 有种说不出的渗人感。 不过,他陈家世代吃得就是死人饭,寻金盗骨,那是刻在血脉里的东西。 只可惜。 苗人并无厚葬之风。 顶多也就是随葬生前所用的几件银器。 这趟瓶山之行,已经收获甚多,陈玉楼也看不上那几件夷人物件。 只是提着灯盏随意看着。 洞内四处都能见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石桌石椅、神龛,以及山岩上的壁画。 只不过,被猿猴占据后,那些器物被毁坏的厉害。 此刻,随着两人走过,群猴也不敢阻拦,只是愣在原地,偷偷睁开眼睛,小心观察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对它们来说。 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还真不少。 在那头白猿的带领下,袭击过路行商,抢掠山民食物都是常事。 导致附近苗人,一提到它们,无一不是咬牙切齿。 偏偏猿猴天生灵活,抓也抓不到,弄又弄不死,只能这么僵持下来。 加上它们深通人性。 察言观色、看菜下碟,几乎都成了本能。 说是猴精都不为过。 要是放在平日。 敢从山下过,它们早出动了。 路过的狗都得挨顿打。 有经验的行商,为了保住货物,更是不惜借道绕行,宁可多走几倍的路程,也不愿招惹这帮猴匪。 但眼下,陈玉楼和昆仑都闯进了洞内。 却没有一头猿猴,敢呲牙咧嘴表达不满。 一个个低眉顺眼。 都不敢对视一眼。 从两人身上,它们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危险! 尤其是那个比熊瞎子还高的壮汉,目光一扫,猴群吓得纷纷低头,心跳如雷,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 生怕惹恼了那一位。 到时候一戟给它们来个透心凉。 不过,昆仑才懒得理会一帮猴群。 只要它们不闹事就行。 跟在掌柜的身后,他脸色冷漠,并无太多表情。 倒是陈玉楼,反而饶有兴趣。 不时举着风灯,凑近那些壁画前看上片刻。 都是些十八洞民时代的遗留。 其中最多的就是玄鸟图腾。 对此,他并不意外。 这一路过来,他们见了不少。 猛洞河的古城遗迹,还有南北两寨,家家户户的吊脚楼外几乎都会描上玄鸟。 不知不觉间。 主仆二人,已经绕过棺山,出现在祖洞最深处。 洞中横着一块巨大山石。 被人从中凿空。 立着几个石人。 样式古朴,看衣着装饰,应该是夷人祖辈,。 只可惜落满了灰尘,也没留下字迹,他并不清楚他们姓甚名谁。 打量了一眼后。 陈玉楼便招呼了昆仑一声,绕过青石往后方走去。 后者明显怔了下。 不知道掌柜的什么意思。 但当他看到后方,山壁上那座漆黑幽深的洞窟时,脸上的惊奇之色越发浓郁。 “藏经洞!” 陈玉楼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是自顾自的提灯进入。 阴沉昏暗,潮气深重的洞窟内,放眼望去,堆着大大小小三四口木箱。 都用铜锁扣住。 满是灰尘的箱顶上,还能看到石头砸落的痕迹。 显然是那些猴群留下。 它们不知道箱子里是何物,只单纯好奇,但又没法打开,便造成眼下的局面。 “昆仑,打开它!” 陈玉楼侧身让开一步,冲着昆仑招呼了一声。 后者立刻上前,抽出大戟,轻轻一挑。 早就锈死的青铜锁扣瞬间断成两截。 看他如此娴熟。 已经隐隐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陈玉楼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要知道,在此之前,昆仑从未接触过长枪大戟这类的兵器。 最重要的是。 一身蛮力,能够掌控到细致入微才是最为难得。 三两下,昆仑便将锁扣一一挑断,又上前将箱子尽数打开。 陈玉楼也不耽误。 走近一看。 箱子中满是古书典籍,随意拿起一本,记载的是道家理义。 又接连翻了几本。 还是规戒以及斋醮科仪一类。 反而所求的修行之道、方术秘诀,一本都没见到。 对此,陈玉楼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在预料之中。 修行秘法,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真东西,除非是那些千年传承的道门藏有,外面一字难求。 将古书扔在一边。 陈玉楼目光又扫向其他几口箱子。 直到最后一口。 他眼神才终于亮了起来。 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惊喜之色。 只见箱子里并无古书,尽是些小巧精致的青铜器物。 其中还有一方檀木匣子。 用金线一圈一圈攒住。 捞起放在手中。 拆开金线。 陈玉楼手指轻轻一按,只听见一阵清脆的机扩弹簧声中,匣子应声而开。 借着风灯光线。 一枚无眼铜人的符扣,正静静躺在匣内。 和之前所得的那枚无眼鬼符,无论样式、造型,还是缠绕其中的淡淡海气,几乎都如出一辙。 “无眼人符!” 第61章 金书玉篆,地煞七十二术 第61章 金书玉篆,地煞七十二术 见掌柜的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昆仑不禁探头看了眼。 但他对古玩明器并不精通。 只觉得那铜符样式诡异,面目浑然凝重。 尤其是那两道窟窿眼珠子,似人非人,鬼不像鬼。 加上被风灯的火光一照,铜符莹绿彻骨,就像一截白骨淬成的阴冷鬼火,怎么看怎么觉得渗人。 不明所以的他。 脸色间满是疑惑。 毕竟,这一路过来所见金玉无数,不说那座元人大将的陪葬品,就是丹井棺山里的陪葬品。 随意取一件,价值都要远胜这件铜符。 但偏偏,掌柜的对那些漠不关心,唯独对它钟情不已。 这巨大的反差,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刻的陈玉楼。 心神尽数沉浸在获取人符的惊喜中。 哪里能注意到昆仑眼神里那一丝微弱的变化。 从长袍下内衬口袋里,摸出之前那枚鬼符。 当两枚铜符放在一起时。 他顿时察觉到一道微微的嗡声响彻。 彼此间,仿佛出现了共鸣。 几乎是下意识的。 陈玉楼心神一动,将青木灵气覆盖于双眼之上。 再低头去看时,只见那两枚铜符上,两道细微的海气不断靠近,然后相互交融。 隐隐间。 他似乎看到了一副画面。 无尽大海深处。 一处水与火交织的神奇之地。 龙火笼罩中,一座半人高的青铜鼎缓缓成型。 鼎身上刻满了花鸟虫兽、日月星空。 而在鼎的另一侧,则是嵌着一枚打磨精细万分的铜镜。 铜镜四角,以东南西北四处方位,则是各自挂着人鬼鱼龙四枚符扣。 看上去浑然一体。 又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悠远之感。 那块镜子中,光影交错,仿佛能够看穿万古未来。 等了不知道多久。 深海中的龙火终于停止了锤炼。 而那座青铜鼎也彻底成型。 刹那间。 周围一道道仿佛是凭空而立的身影,立刻朝大鼎游去。 只见他们有老有少。 但都赤着上身,露出一幅幅惊人的纹绣。 细细看去,分明就是鱼龙追逐深海火珠的图案。 一行人在深海之中,虽然不能言语,但脸上的欣喜之色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只可惜。 当他们接触到那座青铜大鼎时。 画面破碎。 他眼前模糊的视线,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从青铜鼎,最终定格成了手中一人一鬼两枚铜符。 “归墟之地,恨天遗民。” 长长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低声喃喃道。 没错。 他刚才恍然见到的那一副情景。 分明就是当年,恨天氏在归墟之地,熔炼打造归墟卦鼎的一幕。 只是,这一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纵然是他,也不敢确认,究竟是自己无意识的幻想,还是那一切,被人鬼双符中的海气得以保存下来。 而今时隔数无数年再见。 两枚铜符彼此共鸣。 将当年那一切给映照了出来。 若是第二种可能。 那归墟之地,确实要去一趟。 不说那神奇的龙火,就是疍人赴水中所采的鲛珠,其中蕴藏的归墟龙气,对于修行有着难以想象的裨益。 除此之外。 那头藏于海中,等待走水的蛟龙。 以及活了无数年的蚌祖。 放在鬼吹灯世界,也是顶尖的妖物。 见他忽然陷入失神。 昆仑似乎见怪不怪了。 印象里,这半年来,掌柜的经常如此。 他也没有打扰他入神思索,只是悄然退到洞窟门外,如同一尊门神,守护着他。 原本见两人消失在青石神龛后。 那些猴群还蠢蠢欲动。 一个个目光闪烁,露出奸猾之色。 想着是不是趁他们没注意,偷偷溜出白猿洞,逃进深山老林里。 哪知道。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 那位让它们心惊胆颤的壮汉,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外。 尤其是那双豹眼随意一扫。 就让猴群瑟瑟发抖。 再不敢起什么小心思。 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承受着这暴雨般的煎熬。 藏经洞内。 察觉到昆仑的举动。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他以为自己是在神游天外,实则,他早已经从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不过。 这样也好。 随手将人鬼双符小心收好。 他又转而看向箱子里的其他物件。 每一样都造型古朴,难以言喻,有些即便是他也猜不透来历。 只可惜,应该不是归墟古鼎的一部分。 毕竟只是古意盎然,却无半点海气蕴藏。 把玩了一阵。 陈玉楼便将那些物件,一一放入檀木匣子里收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带走。 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留在这里生锈吃灰实在可惜。 收拢归好后。 他才继续去翻看那一箱箱的道经典籍。 万一能找出一页半纸的道门秘术,那就不算亏了。 他看书极快。 几乎是一目十行。 这些古书也不知道是何人藏于此地。 繁杂惊人,囊括万物。 甚至还有天星风水之术。 要是之前他或许还有几分兴趣。 但如今有了陵谱,两者一比,孰高孰低,他比谁都清楚。 “嗯?” “什么玩意?” 他随手从箱子里取出一本砖头般厚重的古书。 兴许是放在最底下一层。 沾染的灰尘无数。 陈玉楼随手拍打抖落了几下,灰尘顿时速速而下。 ?ttkд n ?co 而随着烟尘同时掉在地上,还有一页金纸。 俯身从地上捡起。 还未低头去看,他手指划过金纸之上时,分明传来一道颗粒般的摩挲触感。 “有字!” 陈玉楼心头一动。 下意识将金纸上的灰尘吹散。 然后凑到风灯前,微微斜着一点角度看去。 果然。 那金纸上被人用阴刻的手段,写下了一篇文字。 收起心思,他开始逐字逐句的研读起来。 篇幅并不算大。 全文也就三五百字。 但内容却是极其晦涩,每看几句,他就得停下来反复思考。 等到看完时,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刻钟。 但摇曳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时。 却只看见一抹难以抑制的惊喜。 “金书玉篆!” 这张藏在古书中的金纸,分明就是道门用于记载秘术专用的金册。 可惜只有一张。 但其中的内容却极为惊人。 乃是地煞七十二术中的‘神行’法。 所谓神行,便相当于道门中的轻身功夫。 不过,比起他的揽雀尾,自然是高出无数。 追风赶月都是寻常。 “神行,听着倒是不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陈玉楼眉头微皱,自言呓语着。 如今可是民国时代。 虽然说是交通不便。 但出行有舟车骡马,常沙城里已经通了火车,更别说,而今最为繁华的北平城和上海滩,有钱人出行都是豪车。 “不过……好歹也是道门秘术。” ◆ ttk an◆ c o “聊胜于无吧。” 迟疑了下。 陈玉楼还是小心将其收起。 倒斗这行,不像其他,往来不是高山密林,就是山川湖泽。 总不可能时时都有舟车准备。 而且。 等瓶山结束。 迟早会去一趟遮龙山。 民国年间,还不像后世能够乘车前往。 如今的滇南,军阀横行,民不聊生,甚至还有许多族群是以部落的形势存在。 想要横穿几省,安然抵达献王墓。 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至少……在他融合的印象中,多年前,他带着伙计去盗滇王墓时,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大半年时间。 而其中绝大部分都在赶路。 更何况,献王那老小子,将墓放在了遮龙山下。 千百年过去。 那地方早就成了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 有神行法的话,似乎能省去不少工夫。 想到这,陈玉楼也不再纠结。 虽然他更垂涎于地煞七十二术中的通幽、驱神、借风、招云这些秘法。 但这玩意也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 干脆收起心思。 继续埋头在那层层堆积的古书中翻找起来。 因为有了那一页金书玉篆。 这次他明显更为认真。 只是。 又花了无数功夫。 来来回回寻了好几次。 也再没有第二页金纸落下。 见此情形,陈玉楼也只能收起捡漏的心思。 除却那枚势在必得的无眼鬼符,这份神行修炼法,绝对算得上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了。 毕竟,原着里,陈玉楼为了不留痕迹。 只带走那一箱子青铜器物后,便命人将藏经洞付之一炬,烧得什么都没剩下。 “算了算了。” “再不回去,怕是都要等着急了。” 默默算了下时间。 这会已经出来少说一个钟头了。 关键是离开时,他也没有和人打招呼。 陈玉楼稍稍缓和了下气息。 将守在门口处,形如铁塔般的昆仑叫过来。 两人合力,把外面那块大青石,给一步步挪到了洞口处。 直到严丝合缝,再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这才拍了拍手。 招呼昆仑回去。 提着灯盏,两人在夷人祖洞中快步穿行。 对四周那些拼命往阴影黑暗中躲藏的猴群视而不见。 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洞口。 陈玉楼随手扯过一根老藤,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纵身一跃。 整个人在半空荡开一道弧形。 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轻飘飘落地。 比起他的闲庭信步。 昆仑就要简单粗暴许多。 双手拽过一根藤蔓,面对崖壁,大步流星的往下坠去。 所过之处。 石屑四溅而开,声势惊人。 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 不知情的估计都以为是熊瞎子下山。 好在,这法子虽然简单,但足够有用,很快他人就稳稳踩在了地上。 见他无事。 陈玉楼稍稍松了口气。 抬头望向山巅。 此时圆月斜挂在天边,清冷的月辉洒在群山之间,仿佛披上了一层神秘雾纱。 怒晴鸡仍旧矗立在崖壁之间。 衬托的它金羽流光。 “回来。” 陈玉楼满意的点了点头。 从一早到现在。 前后差不多一整天的功夫。 他们跑上跑下,忙得脚不沾地,就休息的时候啃了几口干粮,再喝点水解渴,全程眼睛都没闭上过。 它倒好。 除了几次厮杀。 其余大部分时间,不是在进食,就是在进食的路上。 除了六翅蜈蚣的妖丹被他收下。 白猿留着有用。 其他但凡沾染妖气的山精野怪,几乎被它吃了个遍。 这也是为何,先前他会笑骂它也不怕撑死的原因。 但打趣归打趣。 怒晴鸡的提升却是有目共睹。 等回去,给它一段时间炼化血肉妖气,到时候它的实力将会更为惊人。 作为天生凤种。 陈玉楼也想看看,它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 而纵观鬼吹灯世界。 蛇神、蛟龙、老龟,传说中的龟龙凤麟,也只有后两者没有出现过。 若是怒晴鸡能够彻底返祖成功。 说不定他能拥有一头凤凰作为灵宠。 想想都让人心神激荡。 哗啦—— 他还在暗自琢磨。 破空声已经从头顶传来。 怒晴鸡娴熟的落在昆仑肩膀上,开始闭目养神。 见状,陈玉楼实在无力吐槽,也不敢耽误。 招呼了昆仑一声,两人矮着身形,迅速穿过隧洞,片刻后,便再度回到了冥宫大殿中。 “掌柜的!” “您可算是回来了。” 刚一落地。 远远就看到一个陈家的老伙计的背影。 正焦急的来回转动。 还是听到动静,他才转身,然后一脸欣喜的小跑过来。 “明器搬运的怎么样?” 陈玉楼四下扫了眼。 和之前珠光宝气,金玉辉煌不同。 眼下的冥宫,只剩下一具空棺,连头顶的琉璃灯盏都被摘下带走。 至于那元人蛮子的尸体。 则是被放火烧成了一堆灰烬。 尸僵之物,不能以常理推论,这也是为了防止诈尸还阳。 他又扭头看了眼周围。 墙上的壁画果然被人揭开毁掉。 看到这一幕,他才暗暗点了点头。 这些人虽然实力弱了点,但做事还算认真。 出发前,他特地吩咐花玛拐,让他务必找经验老道的伙计还是有点道理。 “冥宫这边的都已经运到了山巅。” “拐爷那边,估计还有一两个小时,才能结束。” 那老伙计飞快回答道。 “鹧鸪哨呢?” 陈玉楼一边往外走,一边又随口问道。 “哦,杨魁首去了瓶山地下,他师弟老洋人兄弟跟他一起。” “他还说,让掌柜的不必等他。” “等修行结束,自会去山下营地寻掌柜的您。” 听到这里。 陈玉楼心里最后一点困惑,才终于烟消云散。 如今看来,他之前那番话,应该是将他骂醒了。 明明是世上少见的能人。 但只要一涉及族人,鬼咒,雮尘珠,他就像是失了智一样,拼命的去钻牛角尖。 都成了那副样子。 一枚金丹,还想着留给师弟师妹。 这种人往大了说,是大义担当,说不好听的就是太过一根筋。 “走了。” “忙了一天,回去睡觉。” 收起心思,陈玉楼径直穿过隧洞。 站在洞口处。 举目望去。 一条长长的火龙,从裂缝悬崖,一直延伸到地底之下。 蜈蚣挂山梯,一截扣着一截。 不时就能看到常胜山盗众,不断来回,将明器一件件往外搬运。 而药壁上的灵药。 也被采走。 只剩下一些年份不够入药的。 此处倒是个好地方。 修行青木功,需要大量的资源,这种几十上百年份的宝药更是世间难寻。 回头真要踏入了更高境界。 完全可以隔多少年来收割一次。 打定主意,陈玉楼不再迟疑,沿着群盗布置好的‘云梯’,快速往头顶山巅爬去。 没多大一会。 他人便穿过那一层漂浮的云雾。 恍然有种腾空驾雾的感觉。 回到了山外。 地上已经被人开辟处一大片空地,用油布铺了厚厚几层,运上来的明器暂时寄存此处。 剩下的盗众。 则是从此地搬回山下营地。 看着漫山遍野的火光。 陈玉楼才终于舒了口气。 谋划了这么久。 不知不觉间,瓶山大藏已经在他手中被盗破。 这也是他来到鬼吹灯世界,所历经的第一座古墓。 为此,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好在如今回头去看。 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称得上完美二字。 从药壁上来的一路上。 他已经听随行的陈家伙计提到。 这一趟下来,百人队伍。 只有两个伙计比较倒霉,在驱赶鸡群围杀虫潮时,被慌不择路的蜈蚣咬伤,来不及救治而死。 另外一个,则是在搬运途中,不知是分心还是不小心,坠下了山崖。 至于受伤的也有。 但都是不致命的轻伤。 比起原着中,一千多人的队伍死了大半,罗老歪,连同手下的工兵营尽数埋葬。 此行的折损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至少,他已经将计划做到了极致。 剩下的富贵在天,生死有命。 “昆仑,回了。” 缓缓睁开眼,陈玉楼平静的道。 身后的昆仑显然不知道,短短时间里,掌柜的已经想了那么多事。 他只看到掌柜的眼睛里血丝密布。 脸上的疲惫之色也掩饰不住。 他一定很累。 需要赶紧回去休息。 当即追随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营地赶去。 陈玉楼确实很累。 从下山的那一刻开始,心弦始终紧绷的就像一根线。 但真的回到帐篷里躺下时。 浑身疲惫又一扫而空。 “昆仑,帮我煮壶茶,然后替我守着大门,别让人来打搅我。” 看了眼帐篷帘门外那道身影。 陈玉楼犹豫了下,还是起身走到书桌前。 挑了下油盏中的灯芯,火光顿时燃得旺了几分。 他则是将今日所获,一一拿出,放在了桌上。 人鬼双符、陵谱、纸甲。 不过。 陈玉楼的心思,却不在其他身上。 只是捧起那张金纸,借着火光,屏气凝神,逐字逐句的研读起来。 地煞七十二术。 他在后世中就有所耳闻。 没想到,初入鬼吹灯,竟然得到了一份真正的修行法。 虽然嘴上说着不对,聊胜于无。 但从鹧鸪哨身上就知道。 一份修行法门,有何等难得。 如今,瓶山之行,一下得了两门。 但比起隐仙派所传的玄道服气筑基功,他更钟情于后者。 “神行……” 五千字大章,求月票!! 第62章 一粒金丹吞入腹 第62章 一粒金丹吞入腹 天地间漆黑如幕。 连绵无尽上千里的老熊岭山脉中,只有瓶山一道火光。 仿佛那座天外古瓶。 时隔几千年后,又有仙人在瓶腹内点燃了地脉风火,熔炼起了长生金丹。 看着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引来不知多少山野之物的窥视。 只不过。 因为之前那道穿云裂石的凤鸣,让它们根本不敢靠近,只敢躲在山林深处,远远地偷偷看着。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占山为王的山匪盗贼。 苗疆各寨为何饭都吃不饱,却都城墙高筑,持铳昼夜巡逻。 防得就是军阀土匪。 老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也正因如此,山民对那些人可谓是恨之入骨。 一看到那些魔君身影,不是一排土铳齐发,就是卷了家当细软逃入深山。 瓶山四周。 就有好几股山匪势力。 对传说中的元人大墓早就垂涎不已。 只不过,他们哪有搬山卸岭的本事。 来了几趟,丢了几十具尸骨后,便再不敢提及盗取瓶山大藏的事罢了。 如今,陈玉楼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 尤其是大半夜的,瓶山内外,被火光照得通明如昼。 他们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 ttkan? ¢o 各自撒了几个探子,试图打探。 不过。 陈玉楼早就防着这一切了。 一早下墓前,就安排了个陈家老人,带着山上伙计把守瓶山。 直接打出了常胜山的名号。 这年头,常胜山三个字就是金字招牌。 三湘四水,外加一十六省的绿林,谁敢乱来? 真有那种不怕死,还想浑水摸鱼的,直接打死勿论。 此刻,瓶山深处。 花玛拐忙的脚不沾地,来回奔波。 不断招呼着山上伙计搬运明器。 “都打起精神,再有个把钟头就结束了。” “另外,手上给我小心着点,打碎一盏灯,他娘的,你们十条命都赔不起。” “让一让,别挡着后边的弟兄了。” 从白天忙活到现在。 他喉咙都快喊哑了。 不过作为常胜山如今的管家。 看着那一件件奢华无比,价值连城的明器,如流水般往外运去。 花玛拐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心里已经在盘算,等这批货出手,山上弟兄们的日子应该好过不少。 这几年,那些军阀就跟疯了似的,为了点地盘打生打死。 再加上连年天灾。 粮食比往年贵了几倍不止。 就这还有价无市。 山上十几万人要吃饭。 如山的压力,都快把他给压垮了。 还好。 这一趟瓶山,接下来两年至少衣食无忧。 不过,有个问题一直藏在他心里,却不敢去问。 他跟着掌柜的也有些年头了。 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花玛拐其实能猜出他一些心思。 前些年里,明里四处笼络江湖奇人,绿林好汉,暗中则是扶持了三四股大大小小的军阀势力。 如今这天下乱象已起。 掌柜的似乎也想逐一逐鹿头。 毕竟古往今来,每逢乱世必有紫薇星起。 掌柜的各种谋划布局,应该就是在隐隐往那方面靠拢。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半年来,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不见人。 对那些事也再不上心。 山上的事也一概不理。 完全就是甩手掌柜。 甚至,来瓶山前,罗老歪曾到访陈家庄几次,但掌柜的都避而不见。 他夹在中间。 两头不是人。 不过,花玛拐倒不是埋怨。 纯粹是想不通。 这么好的机会,以陈家的底蕴实力。 不敢说争一争大位。 三湘四水总瓢把子还是有机会的吧? 但这种事,从来都是心照不宣,谁会放到明面上去说? 就算他资历够老,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 真当面去问,那不是脑子浸了水? 吐了口浊气。 花玛拐眼神里的雾气,缓缓散去。 反正不管如何,他就是个跑腿的,掌柜怎么说,他怎么做就完事了。 “喂,小心点。” “这东西可是掌柜的亲口点名,弄折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从腰间拿出水壶,正要打开解解渴。 眼角余光远远就看到,十来号人正推着车轮过来。 车上架着一口大鼎。 四周用绳索重重缠绕了几十道。 但路不好走,一路颠簸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看得他眼角不禁一阵狂跳。 花玛拐也顾不上喝水,赶紧大声提醒道。 “是。” 群盗一听是掌柜的点名。 哪敢犹疑。 当即又分出两个人,在左右两侧小心护住。 见此情形,花玛拐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不懂,一口烧丹的破鼎大老远弄回去有什么用。 不过掌柜的似乎对它尤为上心。 之前从丹井离开时,特地对他吩咐了几句。 青铜鼎这玩意,其实放什么时候都是棘手货。 有钱的不想要。 没钱的买不起。 何况,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这年头,什么明器都比不上金玉值钱。 说句不好听的,他觉得与其费老大力气,把这口大鼎运回湘阴,还不如弄几口好棺材回去。 金丝楠木、小叶紫檀、还有红木漆棺。 拆下来都是好东西。 但掌柜的既然说了,他当然不敢有意见。 目送一行人护着丹鼎走远,他这才收回目光,胡乱灌了几口凉水祛暑解渴。 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花玛拐转身望向无量殿一侧。 雾气流动中。 隐隐映照出两道身影来。 一个握着大弓,身形犹如一杆长枪而立。 另一个,则是盘膝坐在山石上。 赫然就是搬山门师兄弟二人。 先前两人忽然去而复返,神色匆匆。 他还有些奇怪。 以为是落下了什么。 但他们只说是下来修行。 花玛拐一介白身,虽然在江湖上混迹了不少年,但哪里懂这些道门秘法。 讪讪的打了个招呼后。 便任由两人去了。 此刻,见鹧鸪哨只是盘膝坐地。 并不像山上的弟兄,要么站桩要么练拳,大开大合,势头惊人,哪像他这么安静。 琢磨了下。 花玛拐还是一头雾水。 干脆摇了摇头,收起心思,继续招呼伙计们搬运明器。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修炼法门。 他还是觉得吃饱肚子更重要。 大殿一侧。 老洋人心神紧绷,那双灰褐色的眸子里更是凝重无比。 手指紧紧扣着弓弦。 目光如刀般巡视四周。 他深知,接下来对大师兄而言,绝对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虽然一路下来时,大师兄总说是小事小事,让他不要过度紧张。 但吞服金丹。 借助其中磅礴药力,一举修行入境。 其中哪一件事小? 一点意外都不能出。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替大师兄护阵,就算山塌下来,他也得撑住。 好在此处足够幽静。 山中毒物也在之前被围杀一空。 四下扫过,确认没有凶险后,老洋人这才回头看了眼师兄。 此刻的他双目微闭,不断吐纳调整气息。 旁边则是放着一只玉盒以及风云裹。 玉盒是下来前师妹给他。 其中放着一棵几十年的老山参。 在吞丹之前,提前服下的话,能够维持着生机不说,也能将身体中的旧伤暗疾暂时压住。 不至于,会耽误了炼化金丹之效。 呼—— 不知道多久后。 鹧鸪哨才终于睁开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澄净平和,再没有往日里的深重杀气。 一身气息,也静如井水。 他先是看了眼远处的师弟。 老洋人身形如松,仍旧在一丝不苟的巡视四周,不敢有半点放松。 见状,鹧鸪哨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他的倔强和自己,几乎是一脉相承。 轻轻打开玉盒,一株茎须完整的七叶老山参顿时出现在他视线中。 没有几十年,根本不可能长到这一步。 放在外面。 绝对是吊命续气的宝药。 但如今,却只是用来压制暗伤。 即便是他也觉得无比奢侈。 花灵心思细腻,做事情又仔细,已经将山参药力最足的一节切成片,放在了一边。 鹧鸪哨拿起,不敢迟疑,一口吞入腹中。 刹那间,他便感觉到一股磅礴却温和的药力,在经脉中缓缓化开。 不愧是灵药。 多年来行走江湖,厮杀中留下的暗伤,在药力下被渐渐压住。 甚至连血脉中的鬼咒。 似乎都平息了不少。 这些年来,花灵也为他采了不少老药调理。 但都不如这株老山参好用。 只短短片刻,他就恍然有种回到十几岁时的感觉。 气血充盈,精力无穷。 前所未有的舒适。 “金丹……” 鹧鸪哨暗自咋舌,不过神色间却没有太多表露。 他知道这样的宝药有何等稀少贵重。 必须得趁此机会,赶紧服下金丹打坐修行,要不然错过时机,这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捡起风云裹里的金丹。 刚一入手。 他便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比起老山参的温和,金丹中蕴藏的药力就要霸道太多。 而且更为磅礴惊人。 如果前者是一条潺潺溪流,那么后者就是一条广阔大河。 握在手中,都让他一阵心惊。 “是成是败。” “就看今朝了!”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不再犹豫,仰头一口将金丹吞下。 轰! 几乎是刚一入腹。 金丹里的磅礴药力,便如大潮般冲刷着四肢百脉。 不对。 更像是熊熊大火。 鹧鸪哨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块铁矿,被投入了火炉当中,承受着火焰吞食,千锤百炼。 一身经脉、血肉,被反复切断再接上。 那样的痛苦,比起鬼咒爆发丝毫不遑多让。 某个瞬间,他甚至想过,这枚金丹是不是有问题。 但当经脉中开始汇聚起一缕缕微弱的灵气时。 这个念头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后。 强忍着痛苦。 鹧鸪哨再度闭上眼,打坐入定。 脑海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一页页为他翻过道经。 文字凭空而起。 最终凝聚成‘玄道服气筑基功’七个金色大字。 气沉丹田。 只剩下心神随之修行。 渐渐的。 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更为沉静,放入融入了四周,变成了瓶山的一部分。 但若是有道门中人在。 就会一眼看到。 一缕缕细微的天地灵气,正从瓶山四处,朝他头顶缓缓汇聚而来。 顺着那双剑眉之间,渡入他四肢百脉。 最终归入气海深处。 “不对……” 身外远处,老洋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心头重重一跳。 搬山门的道法传承早就遗失,只剩下只言片语的残篇。 鹧鸪哨天纵奇才,都不曾踏入炼气关。 更何况他。 老洋人虽然一直盯着四周,但始终有一道气机牵引着师兄。 就是担心师兄吞服金丹的过程中,会出现意外。 如今…… 他却发现。 师兄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就是凭空不见。 他整个人一下变得焦急无比,猛地回头望去。 但偏偏,师兄明明就端坐在原地,甚至他都能清楚的看到,师兄口鼻之间呼吸起伏的一幕。 可当他再次以气机扫过时。 师兄气息又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 老洋人身形弓起,眉心紧皱,恨不得立刻冲上前查看情况。 但……看师兄的样子,又似乎没事。 一时间,他不禁陷入了无比的犹豫当中。 “万一错了,打断了师兄,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行,再看看,对……再看看。” 老洋人低声喃喃,自言呓语着。 这会他也没了看顾四周的心思,视线始终落在鹧鸪哨身上。 想着一旦有所不对。 能确保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两人一坐一立。 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只有周围的雾气在缓缓流动,以及山外头顶的夜空在渐渐退去。 不知不觉间。 圆月被云雾遮掩,漫天星辰隐去。 漆黑的天穹,一点点亮了起来,介于青和黑之间。 呼—— 终于。 一道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仿佛一座石雕般的老洋人,却是一下如获新生。 顾不上酸痛无比的身体,只是一脸期待的看向青石上那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好在。 不多时。 鹧鸪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一如既往地深邃。 但落在老洋人眼里,却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只是究竟差在哪,他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师……师兄?” “成了吗?” 沉默了好一会后,他才轻轻张口问道。 面对师弟那张忐忑不安的脸。 鹧鸪哨脑海里思绪翻动,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深吸了口气。 压下心中杂念。 他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笑。 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成了!!” 大气都不敢喘的老洋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惊喜、兴奋,各种情绪在脸上交织。 以至于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 只是不断重复着成了之类的话。 仿佛师兄能踏入修行,比他自己走出这一步,还要让他激动无数倍。 “对了,师兄,花灵,花灵还不知道。” “快去告诉她。” “她一定也在等着。” 老洋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鹧鸪哨大声道。 “好!” 师兄弟二人,此刻情绪前所未有的热烈。 没有半点耽误。 一路离开红尘幻境,爬出山巅,直奔山下营地而去。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一缕阳光照破天际,沉睡了一夜的大山也随之醒来。 虫鸣鸟叫,万物竞发。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两人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师妹。 以至于半刻钟的山路。 他们只用了不到三五分钟,就已经抵达了营地之中。 不过。 还没来得及去师妹帐篷处寻她。 一道身影忽然掀开帘门,站在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鹧鸪哨心有所感,下意识回头望去。 恰好迎上陈玉楼那双平静温和的眼睛。 “外采日精月华,内炼希夷之气。” “恭喜道兄,得偿所愿,踏入修行大路!” 第63章 炁镇鬼咒 神行箓甲 第63章 炁镇鬼咒 神行箓甲 “这……” “多谢陈兄!” 看着不远外那张出尘的脸,以及发自内心的恭贺。 鹧鸪哨先是怔了下,然后迅速回过神来,双拳一抱,同样真诚无比的道谢。 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喜色。 那枚金丹,确实助他跨过了停滞不前十多年的关隘,终于叩开了炼气关的大门。 于他而言,那是一个曾经憧憬,却不得入的大世界。 如今,却已经跻身其中。 说不激动肯定是假的。 他也不过一介凡人,有七情六欲。 只不过往常终日紧绷,才会给人一种深沉感罢了。 “是道兄应得的,陈某也没做什么。” 陈玉楼摆摆手。 又仔细看了他一眼。 只觉得此刻的鹧鸪哨,由内向外,透着一种惊人的气势。 并非往常的那种杀气深重。 纯粹就是气质上的变化。 “看来那门服气筑基功,与道兄很是契合啊。” 对他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变化。 鹧鸪哨并没有太多意外。 毕竟,这段时日的相处。 他已经多次确认,陈玉楼早已在修行路上走出了很远。 当日在义庄外,感受到的那股磅礴灵气。 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而且。 越是踏入此境后。 再去看陈玉楼,反而愈发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他根本无法看穿。 只是。 他又怎么能想得到。 自己练的是道,而陈玉楼修的却是仙。 “应该是。” 陈玉楼这话,倒是点醒了他。 一路过来,鹧鸪哨还有些疑惑不解。 因为一切似乎顺利的有些过分。 只半夜功夫。 当他从入定中睁开眼时。 已经能够清晰感觉到,存于气海中那一缕淡淡的气息。 游离在天地间的灵气。 水与火的熔炼。 甚至万物生灵的气息。 那是他以往从未感受到的神异。 不过,思来想去,鹧鸪哨也只以为是得意于那枚金丹之效。 但如今回头深思一番。 更大的可能,似乎是出在玄道筑基功上。 毕竟,那枚金丹只是在他气海里,点燃了一颗火种。 但真正要引气入体,内炼希夷,还是需要配合导引服气之术。 所以。 那道法确实惊人。 自己有了经验,回头倒是可以指导师弟师妹入门。 最关键一点,他已经隐隐验证了一件事。 那就是族中千年来,所追寻的两条路,以修道压制鬼咒,似乎真的可行。 昨夜之前,他都能时时感受到鬼咒爆发的迹象。 但如今,浑身上下通透万分。 他上来时,偷偷掀开道袍看了一眼,身上的鬼眼还在,说明鬼咒并未消失,只不过是被真炁压制住。 就像老山参中的药力。 压住了他身上的旧伤隐疾。 想到这,鹧鸪哨心头愈发灼热。 虽然这一天来的有点晚。 如今族人凋零,十不存一,但至少有了希望。 花灵和老洋人足够年轻。 留给他们寻到雮尘珠的机会也越大。 “师兄!” 帐篷外,一行人说话的声音,终于还是惊动了花灵。 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 看到师兄安然归来,眼神一下亮起。 她昨夜一直在帐篷守着,直到黎明时分,实在没能熬住,浅睡了一会。 等开过口。 她这才发现,营地里不仅有两位师兄,还有其他人也在。 一时间,小姑娘的矜持和羞涩涌上心头,怯生生的喊了一声陈把头。 “行了。” “道兄忙了一夜,陈某就不打扰你们师兄妹三人分享喜悦了。” 陈玉楼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好。” 鹧鸪哨也不是矫揉造作之辈。 当即拱了拱手。 带着师弟妹往自己帐篷走去。 很快,营地便再度空旷安静下来。 伙计们昨晚忙碌到后半夜,才回来营地,现在睡得正沉。 也只有一夜未眠的他。 对了,还有昆仑。 那小子脾气倔的跟头牛一样。 说了好几次,让他自行先去休息,就是不听,一直守在帐篷门外。 而他又沉浸在神行法中。 也没太多心思。 没想到,这一研究,转眼间天都亮了。 又远远看到鹧鸪哨师兄弟两人,从瓶山归来,自然不好当没看到,这才有了刚才的情形。 “昆仑,困不困?” 回头看了眼身后那道高大的身影。 陈玉楼忽然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昆仑似乎从掌柜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叫阵或者说挑战的意思。 只不过更多的他就看不透了。 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就好,敢不敢,和掌柜的我比一把?” “就比谁更快,如何?” 还真是! 昆仑眼睛一下瞪大。 自己没有看错。 但他还是不明白,掌柜的这一大早忽然发的什么疯? 都一夜没合眼。 还不赶紧去休息么? 但他不会说话,又来不及打手势,就已经被陈玉楼给打断。 “掌柜的我也不欺负你。” “地点就放……瓶山如何?” 他伸手一指远处。 赫然就是他们昨日所在的山巅。 陈玉楼负手轻笑,眼神里跃跃欲试。 一夜时间,虽然没能将神行参透,准确的说一半都没有,只是堪堪摸到了一点门道。 地煞七十二术,不愧是道门真法。 繁复无比,晦涩难懂。 不过,越是如此,陈玉楼便越是激动。 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他也懒得费心思去琢磨。 终于有了一点体会,他哪还能忍得住,思来想去,也只有昆仑最为合适。 他身手之敏捷,就是陈玉楼都为之惊叹。 尤其是在山野丛林中。 就如同蛟龙入海,猛虎归山,敏捷属性毫无道理的暴涨。 见掌柜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昆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见他答应,陈玉楼不禁一声大笑。 “但有一点,你小子不准放水。” “拿出全力来,要不然比起来未免太过无聊。” 昆仑想了想,直接弓身,摆出一副全力以赴的架势。 见此情形。 陈玉楼也不敢迟疑。 深吸了口气,催动灵气,伸手划过,仿佛画出了一道符箓,然后往身上一拍。 刹那间。 双脚下仿佛有风凭空而起,托举着他踏空而行。 感受着如此惊人的情形。 陈玉楼眉头不禁一挑。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 水浒传,神行太保戴宗。 据说他每次出行,从不骑马乘船。 而是将四片神行甲马拴在腿上,最快能够日行八百里。 前世看书时。 陈玉楼还觉得有些过于夸张。 八百里,就是一人双马都得跑断腿。 但如今想起来,他却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熟悉感。 没记错的话,戴宗是道门出身,说不定他所修,就是地煞七十二术中的神行法,才能有那样惊人的速度。 恍然失神间。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炸响。 却是昆仑等不及,已经大步流星往营地外冲出。 “伱小子……” 见状,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谁能想到昆仑,都有不讲武德的时候。 “神行!” 笑骂了一句。 他心中默念神行二字。 朝着远处那道已经快要冲出营地的背影追去。 一开始,陈玉楼还有些无法驾驭双腿中的风气,跌跌撞撞,摇摇欲坠。 但越是往后,他的步伐便越发平稳。 几乎有种冯虚御风的感觉。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昆仑明显察觉到了这点,一张脸上满是错愕,要知道,他自小就在山里长大,和野人无异。 从营地往瓶山山巅,一路都是密林。 他又用了全力。 从往日的经验来看,掌柜的绝不应该是自己对手才是。 眼下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最可怕的是。 眼角余光里。 掌柜的身影愈发清晰。 大袖飘摇,气息平稳,似乎都没用上全力。 怎么可能? 昆仑眉头紧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只能一声低喝再次发力。 整个人就如一头老熊,蛮横无比的穿行在密林之间。 所过之处,灌木倒地一片。 甚至细一点的树,他都懒得选择绕路,而是径直撞上去。 山林里烟尘四起,落叶如雪。 看到这恐怖的一幕。 后方紧随而至的陈玉楼,都看得暗自咋舌,这等强横肉身,是多少练横练硬气功武者的终极梦想。 偏偏这家伙从未接触过武学。 纯靠一身变态的天赋。 此刻,陈玉楼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从记忆看,昆仑是他从雁荡山捡回。 一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人,食不果腹,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悍的肉身?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家伙小时候胡乱吃东西。 无意吞下了一株大药。 才会如此恐怖。 但副作用是自此不能说话。 这念头一起,就像是燎原之火,被风一吹,根本无法熄灭。 毕竟这个世界,根本不能以常理推论。 轰!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 前方骤然传来一道沉闷巨响。 陈玉楼下意识凝神望去,只见昆仑纵身一跃,重重落在一块山石上。 恐怖的贯劲下。 被风化的山石竟是无法承受,轰的一声炸开。 他却看都不看,继续朝山上奔掠而去。 在陈玉楼的视线中。 朝阳笼罩下的瓶山斜坡上,就像是一团火光逆行而上。 “这家伙。” “怕是拼命了!” 见此情形,他哪里还会不懂。 昆仑明显是被追急了,陷入了癫狂当中,一身气血都燃烧起来。 再这么下去,输赢不算什么,就怕会留下病根,甚至毁了根基。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纵身一步掠出,将神行法催动到机制,人如青烟一般迅速穿过密林,眨眼间便落在了昆仑身外。 只见他双眼中血丝密布。 气喘如注。 见身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竟是想都没想,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就像一头被激怒到失去理智的蛮牛巨象。 “昆仑!” 陈玉楼眉头一皱。 抬起手,一掌轻飘飘朝他拍下,同时气沉丹田一声低喝。 二字在他耳边,如雷炸开。 恍然有种狮子吼神通的意味。 昆仑一下停住,那双通红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通透,还有几分疑惑。 他甚至都不知道,掌柜的什么时候跑自己前面来了。 “你小子疯了?” 见他终于清醒过来。 陈玉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生出几分后怕。 原本只是想着试试神行法。 却没想到,昆仑这家伙这么莽撞,差点出事。 看着掌柜的又气又恨的样子。 昆仑这会也渐渐反应过来一些。 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垂着脑袋,一脸的手足无措。 见状,陈玉楼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强行咽了回去,既恼火又可怜。 只能板着脸,让他把手伸出来。 昆仑一脸不解,但还是老实照做,他则是迅速将手搭在他手腕之间,查看了下他的脉象。 还好。 只是气血比较紊乱。 并没有伤到身子骨。 直到这一刻,陈玉楼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好了,这次是掌柜的我没考虑周到。” “你小子下次不能这么拼命了,记住没有?” 偷偷看了眼掌柜的,见他没有再生气的意思,昆仑这才连连点头,又拿手拍了几下胸口,以示自己记下了。 “行了,好好调息恢复下。” 陈玉楼又气又好笑。 心累的摆了摆手。 过了片刻,等他气血再度变得沉寂。 陈玉楼才带他慢悠悠的往山下赶去。 脑海里则是不断回忆着刚才施展神行法时的每一幕。 从中感悟。 不得不承认的是。 昨夜在夷人祖洞里时,他声音确实有点太大了。 神行法非但没有鸡肋一说。 相反,亲身领会过他才知道有多好用。 追星赶月、举步生风。 这还是只是堪堪摸到了一点门道。 他都不敢想象,一旦将神行法彻底融会贯通,到时候追风逐日的情形何等惊人。 不知觉间。 两人已经回到营地。 比起临走时的冷清,这会已经渐渐多出了几分热闹。 袅袅炊烟,更是增添了不少的烟火气。 陈玉楼随手招来一个伙计。 向他打听了下白猿的消息。 昨天回来,光顾着沉心研究神行法,倒是把它给抛到了脑后。 今天大概率就会启程返回湘阴。 到时候,一路翻山越岭,那些明器就得足够分心,他哪有心思去理会它。 所以,为了防止它半路逃走。 回去之前,陈玉楼肯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老猿天生通灵,远比看上去更为聪明。 问清了方位,他带着昆仑径直往营地后方一间帐篷赶去。 门口负责看守它的伙计。 一夜都没怎么睡。 此刻正靠着梁门小憩。 “总把头。” 见他过来,那伙计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就来看看那头老猿,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休息吧。” “是。” 听到这话,那伙计才放下心来。 他都快困死了,哪里会不同意。 打着哈欠一路往住处赶去。 陈玉楼则是掀开帘门,一头钻进帐篷里。 那老猿四肢还是被紧紧缚着。 估计这一夜也没怎么合眼,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不过…… 看到两人来临,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忐忑和不安。 第64章 灵窍种火 性命相通 第64章 灵窍种火 性命相通 负手站在帐篷里。 陈玉楼只是四下看着,并不说话。 似乎透过缝隙,去窥探头顶的天空,都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至于昆仑,则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从进门开始,便面无表情的退到一旁静静立着。 大戟负在肩上,露出的一截戟尖上,有寒光不时掠动。 见此情形。 那老猿简直如坐针毡。 恍然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那种天威如狱的压迫中,它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 不知道多久后。 陈玉楼仿佛才终于记起来,帐篷里还有其他人在。 缓缓收回目光,落在了白猿身上。 “今天陈某过来,是给你两个选择。” “臣服或者死,二选一。” 他声音无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白猿脸色一下变得苦涩起来。 偏偏…… 它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人为刀狙它为鱼肉。 成王败寇,从来就是黑暗丛林的无二法则。 它已经活了几十年。 从一个懵懂无知的野猴子,到开窍通灵,然后吐纳修行。 和它同龄的猿猴,早已经化作了枯骨。 就是山中百兽,再如何凶猛强大,也终究逃不过死亡和轮回。 死? 它当然不愿意。 蝼蚁尚且苟活,好不容易才活到今日。 它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去? 老猿眼神里的犹豫,只持续了不到片刻,下一刻,它便缓缓伏在了地上。 意思不言而喻。 “很聪明的选择。” 对于它的举动,陈玉楼没有任何意外。 这老猿除了不会说话,和人几乎没有半点区别。 “放开灵窍。” “无路做什么,都不要挣扎,否则,就是陈某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意外。” 听到这个词。 伏在地上的白猿,心头不由一颤。 它的灵窍就如六翅蜈蚣凝练出的内丹,与一身性命相通。 一旦放开,就等于将身家性命拱手让人。 这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老猿满腔愤懑,但……放开还有一线生机,敢反抗那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想到这里。 它再无犹豫,抬起头,缓缓放开了灵窍。 只是…… 看着它那一副予取予求,难掩落寞的样子。 陈玉楼脸色间不禁闪过一丝古怪。 这老猿怎么个意思? 老子像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 眼角余光瞥了眼昆仑,见他背对着自己,守着帐篷大门,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帐篷里没有外人。 这要是被人看到,还以为他陈把头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呼—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摇摇头,驱散心里的胡思乱想。 并指如剑。 气海中一缕青木灵气,缠绕于指尖。 轻轻落在白猿眉心处。 刹那间。 它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嗡鸣。 仿佛有什么一下闯入其中,犹如惶惶天威,让它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 那股霸道无边的气势,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瞬息的功夫,便已经从脑海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猿嘭的一下坐倒在地,冷汗几乎将那一身银色皮毛都给打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好不容易,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 它下意识看了眼自身。 却发现和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 很快,它眉头又一下皱起。 灵窍中似乎多出了什么。 可惜它还想去琢磨的时候,那道平静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昆仑,替它解开绳子。” 守在门口处的昆仑,立刻大步走来,三两下就将那条缚尸索给解除。 “接下来,你可以自由活动。” “但不许离开营地。” 陈玉楼扔下两句话,便带着昆仑离去。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帐篷门外。 白猿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心头嘭嘭狂跳,犹豫了好一会,它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一点点挪到门口,掀开帘门一角,偷偷往外瞥了一眼。 那两道身影早就走远。 昨夜看守它的人也已经撤去。 见此情形,它眼睛一下瞪大,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就,就这么放过它了? 要是往常。 以它的性格,早就按捺不住,准备偷偷跑了。 但眼下这幅情形,反而让它犹疑不定起来。 总觉得那个姓陈的,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犹豫了片刻,老猿还是一咬牙,放下帘门,扭头回到了帐篷里。 扯过一块地毯随意卷了几下。 往里一躺。 昨夜心惊胆颤,眼睛都没闭过。 它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都到了这一步。 琢磨再多也是白费。 它在白猿洞坐看瓶山这么多年,没点脑子,早就死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虽然不知道,姓陈的究竟对自己灵窍做了什么。 但想来就不是好事。 再说,就算没人看着它,还有那头该死的凤鸟。 昨夜在瓶山那一声穿云裂石的啼鸣。 差点没把它给活活吓死。 它还没自信到,能够避开凤鸟的追猎。 所以,还不如老老实实,睡踏实了再说。 营地之间。 正负手往住处漫步而去的陈玉楼。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他敢放任白猿不管不顾,自然是有着绝对的底气。 和契约怒晴鸡还不同。 而是借助于驭兽术,在它灵窍中打入一道灵种。 但凡那老猿敢有异心。 他一念便能让它生不如死,或者直接去死。 不过。 从眼下来看。 那老猿还算警惕,没有故作聪明。 一直紧随其后的昆仑,见掌柜的忽然发笑,本来就一头雾水的他更是迷茫。 走这么一会。 往后看了不知道多少次。 生怕那猴子,会趁着他们不在偷偷逃走。 “好了,别瞎琢磨。” “回去好好睡一觉。” “等睡醒,也该启程回家了。” 他那点小动作,哪能瞒过陈玉楼的察觉,见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被戳破心思。 昆仑挠头咧嘴一乐。 再不多想,随意找了个无人的帐篷,一头钻进去准备睡觉。 见状,陈玉楼也是伸了个懒腰。 从昨天一早下山到现在。 几乎就没合过眼。 打着哈欠,放空思绪一头躺下,不多时,平稳的呼吸声便渐渐响起。 他这边趋于安静。 距离不远外,一间帐篷里,气氛却是愈发热烈。 听完师兄一番叙述。 花灵和老洋人脸上的喜色根本掩饰不住。 族中先辈留下的遗训竟是真的。 修道……真的能够压制鬼咒。 要知道,千百年来,并无一人踏出那个境界,所以是真是假,一直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言。 但今日。 大师兄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如何不让两人心潮澎湃。 “可惜……” “金丹只有一枚。” 看着师弟妹脸上的笑容,鹧鸪哨激动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生出几分忧虑。 若是修道真有那么容易。 也不至于到他这一辈,也从不听闻有谁真的做到。 他如今虽然跻身其中。 但鹧鸪哨还是觉得,自己运气大过实力。 道与俗,仙和凡。 隔着一道让人绝望难以逾越的天堑。 更别说,又有天赋、根骨、功法这一道道枷锁加身。 想要打破桎梏,得以逍遥,何等之难? 但眼下正是难得开心的时候。 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在师弟师妹,尤其是老洋人脸上见到那么肆意的笑了。 鹧鸪哨不想坏了兴致。 只能将这份忧虑,藏在心头,打算有时间问问陈玉楼。 毕竟,他从未服用金丹,却同样挣断枷锁,内炼希夷,踏入炼气关。 或许花灵和老洋人也能成。 “师兄,接下来……我们是继续去寻珠还是?” 忽然间。 花灵仰起小脸,那双纯净无暇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好奇。 听到这话。 老洋人也下意识看向了大师兄。 按照来之前的计划。 他们是打算先行横跨苗疆,前往滇黔边界盗掘夜郎王墓。 若是不成。 再去小勃律国旧址试试运气。 但如今,因为瓶山,计划被全部打乱。 看着那两张年轻,却异常疲惫的脸。 鹧鸪哨摇摇头,“回江浙。” “什么?” 花灵和的老洋人心头一动。 脸色间满是惊讶。 还有一丝浓浓的期待。 千年前,因为鬼咒爆发,族中先知以性命为代价,为族人占卜了一卦。 结果显示,唯一一线生机在中原之地。 于是,扎格拉玛一族在这一千多年时间里,不断往内地迁徙。 直到百年前,才最终定居江浙一带。 成为了另外一处族地。 他们三人都是在那里出生长大。 对他们而言,那座村落虽小,但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是家。 是能够得以寄托的地方。 “我说,暂时不跑了。” “回一趟家,好久没回去,也该去祭祀先祖了。” 鹧鸪哨微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话。 师兄妹两人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目光一下亮起,心跳加速。 花灵年纪小,更是忍不住欢呼不已。 一旁的老洋人虽然尽可能的绷着,但脸上的轻松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算算时间。 从上一次出门。 好像已经快三年了。 这些年里,他们四处奔波。 盗发了数不清的古冢大墓,但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身体和心理上,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疲倦。 如今…… 终于可以回家了。 花灵小手撑着下巴,脑海里满是儿时的一幕幕。 眼神迷离,一时间都忍不住有些痴了。 “好了,都一夜没睡,先好好休息。” 感受着两人的反应。 鹧鸪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自责内疚。 转眼都出来三年多了。 他只想着能不能尽快找到雮尘珠。 却没考虑到他们是否想家。 好在。 如今自己修道入境。 总算在茫茫大夜中找到了一盏灯火,看到了一线希望。 带着师弟,从花灵帐篷里离开。 一路返回住处。 老洋人紧绷过后,忽然放松下来,只觉得倦意涌上心头,躺下后不久便沉沉睡去。 但鹧鸪哨却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想了想。 还是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 他要将那门玄道服气筑基功记下来。 即便早已刻在了脑海中。 一字一句都不敢忘。 但如此重要的道法传承,哪怕只是错漏一字,毫厘之差便会谬之千里。 从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纸张中,挑出最好的一页。 一点点抹平,又用镇纸压住后。 他这才提笔书写。 速度极慢,每一个字落下,都会反复检查。 一直到日上三竿,烈日高悬天穹之上。 他这才吐了口气,缓缓放下笔。 白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等墨迹干了,他才小心将纸卷起,收进装着地图的竹筒里。 “一代代传承下去。” “总有能寻到珠子的一天。” 感受着竹筒的沉淀感,鹧鸪哨只觉得浑身轻松。 即便因为太久没睡,眼里已经血丝密布。 但目光却是灼灼有神,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 走到帐篷一角,捧起冰凉的山泉水,冲了个冷水脸,洗去一身疲乏困倦。 鹧鸪哨不敢耽误。 又回到榻上,盘膝而坐,闭目入定,开始修行。 炼气关,只是修行的第一步。 还有很长一段路等着他。 而时间无多,自然要分秒必争。 在老洋人均匀的呼吸声中,他也迅速入定。 按照筑基功中所叙,一点点导引周天灵气,融入气海丹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转眼间。 已经是晌午。 才休息几个钟头的花玛拐,早早就已经醒来。 此刻正站在营地中间。 一边计算回程的路,一边招呼着伙计在收拾行囊。 整个营地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等忙得差不多了。 他咬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馒头。 忽然发觉,虽然这一趟看似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前后也不过十来天,半个月的样子。 而其中大部分时间。 还用在了准备上。 为了搜寻雄黄之物,他们一行人就用了三四天。 而下墓到离开。 却只花了两天不到。 他也是老人了,这些年里,跟着掌柜的盗发了不少古冢大藏。 像这么快的还真是头一次。 一时间,他人不禁愣在了原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一时半会又琢磨不透。 “想什么呢?” “来,还有没有吃的,给我来一份。” 正迟疑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花玛拐下意识一咬,差点噎住。 咳了好几声,才回头望去。 一眼就看到不远外,大袖飘摇的掌柜正负手而来。 眸如古井,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 是了。 花玛拐心头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 瓶山一行,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似乎全靠掌柜的运筹帷幄之功。 此刻,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 将他心头的乱麻理清。 想不通的地方,也一下变得通透无比。 “有。” “掌柜的,你想吃啥,我这就去取。” 他心中思绪翻涌,许久才反应过来,见掌柜的已经到了跟前。 花玛拐哪还敢耽误,赶紧说道。 “有什么吃什么。” “我不挑。” 陈玉楼哪会想得到,花玛拐这么一会竟会想到那么多的事,只是摆摆手随口道。 说话间。 一旁帐篷的帘门被人从里掀开。 走出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来。 赫然就是结束修行的鹧鸪哨。 只见他先是冲陈玉楼打了声招呼,随后才笑着朝花玛拐拱了拱手。 “拐子兄弟,麻烦也给我来一份。” “……好。” 花玛拐有些不明所以。 目光落在那张笑吟吟的脸上,只觉得这位搬山魁首,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了。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 竟然还有如此笼络活泛的时候。 他也不敢多想,应了声,快步往吃饭的地方跑去。 转眼间。 空地处就只剩下两人。 “陈兄,杨某正好有件事想要向伱请教。” “若无金丹,能否修行?” 第65章 哪个少女不怀春? 第65章 哪个少女不怀春? 鹧鸪哨躬身抱拳。 看似平静的眼神里,紧张之色却是挥之不去。 一早时他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以至于忧心忡忡到无法入眠的地步。 连入定修行时,都是心神难安。 还是强迫着自己呼吸吐纳了几个大周天。 好不容易等到陈玉楼醒来。 一听到他声音传来,便再按捺不住,匆匆结束修行,直接寻来。 “道兄,是为了花灵和老洋人问的吧?” 原本见他眸光湛湛,一身气息又有精进。 还想感慨一声实在勤苦之类。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鹧鸪哨抢了先机。 陈玉楼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笑着反问道。 “是。” 鹧鸪哨点点头,并无隐瞒的意思。 他确实就是为此事而来。 毕竟金丹只有一枚,已经被他吞下,若是修行必须配合丹药,那师弟师妹又该如何自处? 纵然是他。 也不敢保证,还能找到一处如瓶山这样的炼丹地。 见他难安的模样。 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道兄想多了。” “道门修行,可以说看根骨天赋,但绝不会是丹药。” “当真?” 鹧鸪哨眉头一挑。 灰褐色的瞳孔,已经隐隐泛起了一抹亮色。 因为是扎格拉玛族的身份。 他们师兄妹三人,其实长相与汉人都还是稍有区别。 只不过老洋人表现的最为明显。 一头黄发,在哪都是最为显眼的存在。 鹧鸪哨颧骨和鼻梁都高于常人,眉眼也深邃许多。 至于瞳孔,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并非黑白质感,而是偏向于灰褐色。 花灵虽然一身小道姑打扮。 特征几乎浅显到看不出来。 但从肤色和脸型还是能够依稀分辨得出,和汉家女子还是不同。 所以,才会让她看上去,细腻温婉之余,又给人一种英姿飒爽之感。 “当然!” 见他一下变得激动。 陈玉楼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道兄不会以为,古往今来,只有外丹一派吧?” “符箓、食气、内丹,修道派系可比倒斗山门多太多了。” 听他拿倒斗行举例。 鹧鸪哨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哑然失笑。 “那倒是。” “多谢陈兄指点,杨某这下算是心安了。” 陈玉楼摆摆手。 示意他不必客气。 回头扫了眼,见花玛拐暂时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便接着他的话问道。 “对了,之前那件事,道兄还记着吧?” 虽然没有说透,但鹧鸪哨还是一下就反应过来。 “献王古墓?” “对。” “自然记着,就是……不知陈兄打算何日启程?” 鹧鸪哨手掌微微攥住。 神色略显紧张。 毕竟,他早上才答应师弟师妹,先回一趟族地。 在外奔波多年。 说不思念肯定是假的。 虽然族人凋零,而今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三人,但终究是要回去祭祀。 另外,修行入境这么大的事,也得和历代先辈说一声。 “道兄,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他脸上那一丝紧张。 又怎么会瞒得过陈玉楼的视线。 干脆将决定权,交到了鹧鸪哨手上。 闻言,鹧鸪哨想了想,从此地出发前往江浙,一来一回,差不多就得花上半个月。 到时候怎么也得住上几天。 “二十天如何?” 他也担心,时间太久会耽误了陈玉楼的大事。 所以,才定了个最短期限。 “二十天哪够,一个月吧。” “下月今日,我在陈家庄恭候道兄大驾如何?” 陈玉楼其实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 反正他也不急。 遮龙山真要那么简单。 也不至于,在江湖上留下非天崩不可破的传言。 何况,这趟瓶山之行。 丹炉、灵药、道法、奇术,所获可以说极为丰厚。 他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修行。 “这……” 鹧鸪哨还想着,要是太长的话,就看看能不能尽可能缩短赶路时间。 没想到,陈玉楼竟然直接将约定之期,定在了下个月。 “多谢陈兄!” 他心头感慨万千。 只觉得眼前这一位,不愧是能够掌控常胜山的人物。 一言一行,便让人如沐春风。 “客气了。” 陈玉楼摆摆手。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 神色第一次变得严肃起来。 “哦,对了,我看道兄气息虽有精进,但所谓过犹不及。” “修道不像练武,朝吞日精,夜纳月华即可。” 鹧鸪哨脸色微微一变。 他只想着分秒必争,还真没想到有这么一说。 “好,我知道了。” 见他若有所思,陈玉楼也不多说。 不多时。 花玛拐提了一只食盒,远远赶来。 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做好的饭菜。 “道兄,小酌一口?” “这……也好。” 鹧鸪哨下意识想要婉拒。 但想到今日可能就要离去,当即也不好推辞。 走进一旁的帐篷里。 老洋人这会已经醒来。 看他也没吃饭,陈玉楼顺势让他也坐下一起。 “陈把头,我就不留了。” “随便吃点什么垫一口就行。” 一看师兄和陈把头明显是打算便喝边聊。 老洋人哪里会扫兴,随意找了个借口,然后招呼着花玛拐一起离开。 见状,陈玉楼无奈一笑。 对老洋人,他还是很欣赏的。 无论性格还是实力。 只是这小子脸皮还是太薄。 随意坐下,打开食盒,果然酒菜一应俱全。 虽然和他在家里吃的没法比。 但这里毕竟是远离人烟的瓶山。 能有肉有菜,足以看出陈家的实力。 各自倒上一杯酒水。 两人随意闲聊着,从江湖、修行到各地风俗。 不过,他刻意避开了扎格拉玛一族的往事。 毕竟寻珠一事,他作为当代卸岭魁首,还好解释。 但鬼咒、先知、族人,这些却从未流露过半点。 不知道多久后。 外面已经传来盗众聚集的动静。 鹧鸪哨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倒不是贪那一点杯中物。 实在是聊过才知道。 眼前这一位,博学之广,天文地理、风水堪舆、武道修行、人文历史,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实在让他折服敬佩。 只不过,他哪里会想到,身前坐着的陈玉楼,比起这世上的人,多出了一百多年的眼界。 让守在外面的伙计。 进来随意收拾了下。 两人走出帐篷。 这么一会的功夫,原本鳞次栉比,望之不尽的帐篷,已经被尽数收拢。 搬运明器的队伍。 也已经先行出发。 远远望去,犹如一条过山龙。 外面只有花灵、老洋人、昆仑、红姑娘几人。 至于花玛拐,已经前去押车。 涉及钱粮一类的事,他谁也不放心,非得亲自上阵不可。 加上这次所取的金玉宝货中,光是长明灯琉璃盏,就有近百只。 那玩意精巧奢华,价值无算。 唯一的弱点,就是太过容易破碎。 对他来说,哪怕只打碎一盏,都无异于是在他这位常胜山管家心头割肉。 都来不及和掌柜的打声招呼。 便骑上马匆匆追上去了。 花灵和老洋人,已经重新换上了冰家苗人的服饰。 只见她脖子上戴着一条明晃晃的银饰。 肤白细腻、瑶鼻微挺,一头长发也如瀑般垂在身后。 站在阳光下,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虽然才十六七岁,但已经有了美人相。 饶是陈玉楼,都不禁暗暗惊艳了下。 “道兄,此去山高路远,我就不多送了。” “下月今日,陈某一定扫榻相迎!” 不过,只随意看了眼,他便收回了目光。 转而看向身前的鹧鸪哨,抱着拳朗声笑道。 “多谢。” “陈兄也是。” 鹧鸪哨也是抱拳,一脸真诚。 然后不再耽误。 与老洋人一起转身,径直往南而去。 只有花灵眼神里满是不舍。 被老洋人叫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低头垂眸,脸颊微红的转身跟上。 在瓶山的时日虽短。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那道清俊的身影,就会心如鹿撞。 红姐姐打趣她说,这是春心萌动。 这个词让她羞地不行。 但她听母亲说起过,女孩子到了年纪,遇到喜欢的人都会如此。 那是情窦初开。 但她又说不清,对那位名满天下的陈把头,究竟是仰慕还是别的。 恋恋不舍的跟上两位师兄的脚步。 花灵好几次想要回头。 但最终,还是没敢去做,只是咬着嘴唇,默默的赶路。 反正…… 下个月就会再见。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到了。 想到这,她眼角又浮现出一抹笑意,说不出的绚烂明媚,仿佛将漫山的花都给压下。 “红姑、昆仑。” “我们也走。” 目送一行三人离去。 陈玉楼也不耽误,抓过红姑娘递来的缰绳,一跃翻身而上。 原本,他的意思是送三人马匹赶路。 但却被鹧鸪哨拒绝。 他们习惯了如此。 加上这一路横跨苗疆十万大山,马儿反而会成为拖累。 见状,他也只好任由他们去了。 抬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身下的龙驹顿时一声嘶鸣,飞蹄而去。 一袭红裙的红姑娘和昆仑紧随其后。 三人迅速消失在马路上。 不多时,便追上了山路中长长的队伍。 和来时追求速度不同。 返程却是尽可能的慢。 两架蜈蚣挂山梯拆解重装,就能打造出一座简易马车。 眼下一路车队,也正是来源于此。 骑马越过时。 陈玉楼甚至在一架车上,见到了竹笼中闭目养神的怒晴鸡。 以及垂着脑袋,明显是对接下来命运充满不解的老猿。 它可没有怒晴鸡的待遇。 只能和大多数卸岭盗众一样,靠着双腿走去湘阴。 当然。 这一路看似漫长。 其实只要过了凤凰古城,再往前就是三湘四水地界。 那是常胜山,陈家的地盘。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怒晴鸡一下睁开眼,目光里透着几分惊喜。 不过,陈玉楼这会却没工夫搭理它。 送过去一道心神。 让它安心在笼子里待着。 倒是那头老猿,陈玉楼意味深长的扫了它一眼。 到目前为止,它表现的都还算聪明。 只要不耍小聪明。 实际上,跟着他身边,比躲在白猿洞好出不知道多少倍。 没看怒晴鸡,现在都学精明了。 只要他入定修行,呼吸吐纳灵气,它就会凑到一旁。 哪怕只蚕食百分之一不到。 对它这等天生灵物的好处都是难以想象。 可惜,白猿暂时并不明白,只觉得那道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警告意味。 吓得当即脑袋垂的更低。 生怕被陈玉楼给盯上。 见状,陈玉楼不禁哑然失笑。 无论如何,只要它老老实实,至少在他弄清楚炼化横骨、开窍启灵之前,它都会相安无事。 至于往后。 它能不能接得那场泼天的富贵。 那就得看白猿自己的造化了。 收起心思,陈玉楼拉了拉缰绳,放缓步伐。 身下这匹龙驹,跟随他多年,也是极通人性。 只可惜名为龙驹,并无龙属血脉,要不然到时候顺手帮它也开窍。 老马识途,即便是在山路间穿行。 坐在马背上的他,却几乎感受不到太多颠簸。 陈玉楼随手拿出一卷书。 看似是在打发时间。 实则其中所写,乃是地煞七十二术的神行法。 昨晚熬了个通宵,才堪堪摸到了一点门槛。 想要彻底登堂入室,自然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之所以是书。 而非金页。 自然是因为那份金书玉篆实在太过刺眼。 身边人多眼杂,容易出事。 如今拿了一卷书作为掩盖,谁也察觉不到。 安坐马背之上,陈玉楼身形随之来回晃动,仿佛融入了四周,有种说不出的随意。 若是有武道高手。 就能一眼看出。 他看似一摇一晃,实则却是练武人梦寐以求的凌空虚顶境界。 不过。 对如今的他而言。 俗世寻常武功,几乎已经无用。 除非是能够达到抱丹境界之上的武学。 他或许还有几分兴趣。 沉浸在神行法之中,陈玉楼心神如空。 周围的山风、人声、马啼、脚步,一切嘈杂之声,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眼看掌柜的专心读书。 红姑娘一拉缰绳,纵马往后赶去。 有她和花玛拐一前一后,时刻盯着车队,才能确保无事。 昆仑则是一如既往的跟在身边。 不过,他不习惯骑马。 这会大步行走在山路上,车马缓慢,速度刚好。 至于那把大戟,被他小心翼翼的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 才短短两天不到。 他已经将它视若性命。 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抱着。 除非是拐子或者红姑想看,他才会拆开,其他人则是想都别想。 陈玉楼对此恍若未闻。 他整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道术中。 时间流逝都感知不到。 其他人也不敢惊扰到他。 一直到天黑时分。 队伍在一座山谷里就地扎营。 陈玉楼才从那种状态中挣脱出来。 接下来几天。 也是如此。 回程实在无聊。 而且因为带了大批明器,只能白天赶路,晚上则是就地扎营,如此下来,也就极大的拖缓了速度。 一直到第七天头上。 他们才终于穿过了茫茫老熊岭,连绵起伏几百里的山路。 进入三湘四水。 山路上,早早就有常胜山兄弟接到消息赶来。 陈玉楼也从骑马,直接换成了马车。 这下更为自在的他,除了吃喝拉撒会下车外,其余时间,几乎全都花在了修行和钻研神行法之上。 至于观山太保那两道异术。 他暂时还未涉及。 仅仅是一道神行法,便让他差点入魔。 要不是这半年来,早已习惯了他这种行径。 那些伙计估计都要以为,掌柜的是不是病了。 “掌柜的。” “到了!” 等他将道法一路反复研究了不下十次后。 车窗外,终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掀开窗帘。 抬头望去。 背靠着群山之外,千顷良田之间。 一座犹如小城般的庄子,出现在视线中。 四周高墙筑立。 了望塔上,背着长枪火铳的庄丁来回巡视。 周围一马平川,没有半点阻碍。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能察觉。 完全就是一座泼水难进的瓮城。 看到它的一刹那。 陈玉楼只觉得一身疲倦都为之一空。 陈家庄。 也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立足之地。 经过陈家数代人的经营,早就被打造的铁桶一块。 庄子分为内外两城。 内城只有陈家嫡系,或者是心腹手下,才能居住。 至于外城所居,要么是靠在陈家底下的农户,这周围千顷良田就是他们承种。 要么是托着陈家吃饭的伙计。 这些人几乎祖祖辈辈,都在陈家做事。 也就是如今到了民国年间。 再往前几十年,说是伙计,其实就是主仆。 陈玉楼穿越过来,也有半年多时间。 之前除了偶尔去山上小住。 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待着。 说实话,要不是修仙的诱惑更大,再加上知道历史进程,他差点都要被彻底腐蚀。 每天锦衣玉食,数不尽的家财。 手下无数忠心耿耿的家丁。 这样的日子,给个皇帝都不换。 不对,他陈玉楼,在三湘四水地界上,就是真正的土皇帝。 在瓶山前后跑了个把月。 他现在只想早一点回到住处。 好好泡个澡,然后睡他个昏天暗地。 只是,还没来得及招呼昆仑进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身后修筑的马路上传来。 回头望去。 领头的赫然是个身穿军装,却一身匪气的高大男人。 “陈掌柜。” “我的亲哥诶,这前前后后来了十几趟,我老罗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您这出去摸金……咋也不提携我老罗一把?” 五千字大章,求月票 第66章 敲打笼络 恩威并施 第66章 敲打笼络 恩威并施 罗老歪翻身下马。 站在马车外,搓手讪讪的笑着。 只是余光扫过那一车车的明器时。 脸上的震撼和垂涎却是根本抑制不住,口水都快要淌出来。 这些年,他也没少干倒斗挖坟的事。 一双眼力渐渐养了出来。 车上之物,虽然盖的严严实实。 但古董明器,就像是人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却遮掩不住。 光是惊鸿一瞥,乍泄的宝气,就让他心跳加速。 也不知道这一位,到底挖了座何等惊人的大陵,才能一次性搬回如此之多的好东西。 这一路过来。 队伍前后绵延差不多一两里。 泥路上深深的车轮印痕,看得他更是目瞪口呆。 “罗帅啊,找陈某何事?” 从看到他的一刹那。 陈玉楼就认了出来。 三湘四水地界,大小军阀大概有六七股。 不过,那是前些年的往事了。 从罗老歪得到他陈家支持后,招兵买马、长枪短炮,实力迅速扩张。 鲸吞蚕食,已经吃掉了三四股小势力。 如今明面上的军阀,除了他外,就只剩下两个。 只不过,他老罗有陈家支持,但那两个也不是吃白饭的,背后都站着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即便早就打出了狗脑子。 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形成了眼下尴尬的局面。 说好听点叫三足鼎立。 实际上,就是僵持不下。 罗老歪野心不小。 一直想吞了另外两家,自己独大。 到时候不敢说在三湘四水称王称霸,但至少不用再活在陈玉楼的阴影之下。 只是。 什么都要钱。 尤其是枪炮,那更是天价。 但如今兵荒马乱的年头,搞钱哪里是嘴皮子上说说。 思来想去,他就把心思放在了摸金盗骨上。 陈家不就是这么起家? 祖上数辈,三代盗魁。 一座常胜山,说是绿林山门,实际上,陈家才是三湘四水真正的话事人。 再加上,他平日听人说书,据说三国曹操手底下有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专门替他四处倒斗,筹措军资。 这下,他哪还按捺得住。 当即效仿组建了工兵营。 取了掘子二字。 四处挖坟盗墓。 自己地盘上,几乎十墓九空。 有了钱,他立刻派人去省城秘密搞来一批的长枪,打得另外两家抬不起头。 一时间风头无二。 甚至让他落了个屠人阎王的称号。 名头一出,可止湘阴小儿夜哭。 不过…… 纸终究包不住火。 他那边毫无顾忌,搞钱的手段早被另外两家打听清楚。 他们哪里会坐看罗老歪一家崛起。 也纷纷组建工兵营,四处倒斗筹措金银。 三家再次陷入平衡。 甚至另外两个私底下暗暗联手,准备先把他罗老歪给做了,他们再彼此斗个你死我活,分出胜负。 这罗老歪哪受得了? 无奈之下,只能朝陈玉楼求助。 但这半年来,他不知道往陈家庄和常胜山跑了多少趟。 陈玉楼一直避而不见。 拿个花玛拐出面,就给他打发了。 到了上个月,过来时连花玛拐都没见上。 一问他才知道,陈把头竟然带人去外地倒斗去了。 这下,他更是急出了一嘴水泡。 饭吃不下,觉睡不好。 恨不得三两天就来一趟。 今天一早,他收到手下人汇报,说是见到陈家车队了,红姑、昆仑和花玛拐都在队伍里头。 这下,他哪还能忍得住。 带上几个手枪营的心腹,骑上马就往陈家庄而来。 也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罗帅啊。” 见到来人,陈玉楼抬了抬眼皮,但视线始终停留在手中的书本上。 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这下可把罗老歪给看懵了。 站在车外如芒在背,不好问又不敢扭头就走。 说到底,他老罗在外面怎么称王称霸,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过就是陈家一条狗。 眼前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看似一介教书先生的年轻人。 那可是三湘四水的土皇帝。 一句话,就能让他老罗滚回去继续给人背尸。 “是俺是俺。” 罗老歪搓着手,脸上挤出谄谀的笑。 “找陈某有事?” “那,那个,陈掌柜,这……” 一听这话,罗老歪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在起来。 他来找陈玉楼。 一个是想哭哭穷,看能不能从陈家弄点钱,再不济,米粮也是好东西啊。 现在手底下也有几千人要吃饭。 把他头疼的不行。 另外一个。 他之所以火急火燎,往返来回了十多趟,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他地盘上那点老坑,早被挖的差不多了。 罗老歪就琢磨着,要不去其他地方试试。 但他手底下的掘子营,其实就是帮兵痞油子,常年大烟不离手。 倒斗全靠生挖硬刨,毫无技术含量。 但边上那两个,对他虎视眈眈,常年派人盯着。 罗老歪哪敢擅自行动? 一旦消息败露,怕是他都还没走出湘阴,老巢就得被人连盆带碗一锅端了。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得抱陈家的大腿。 陈掌柜,当代卸岭盗魁,一手倒斗技艺出神入化,惊为天人。 到时候手指缝里里随便给他漏点。 都够他老罗吃个满嘴流油了。 但是吧…… 这两样事情,那都是私底下说的,哪能放到明面上。 周围人多眼杂,万一泄露出去了,他罗老歪还怎么混? “罗帅有话就直说。” 见他结结巴巴,欲言又止的样。 陈玉楼哪会不懂他那点心思。 但他偏偏就是装作不懂,不咸不淡的扔下两句话。 一听这话。 罗老歪顿时急出来满脑门的大汗。 他都快把陈家庄的门槛踏破了,好不容易见到人,哪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这……陈掌柜,不瞒您说,这段时日老罗都火烧屁股了。” “胡鼻寨的宋老五和火洞庙的彭赖子,两个苟日的联手坑我,俺老罗实在不是对手,还请陈掌柜的替我做主啊。” 一咬牙。 罗老歪也顾不上脸面。 奶奶的,比起头上的脑袋,脸算个什么玩意? 他年轻那会为了吃口饭,什么样的事没干过。 如今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一步,让他拱手让人,还不如一刀砍了他。 抱着拳头,罗老歪一脸苦涩的弯腰道。 脑袋都恨不得埋到地上去。 “就这?” “罗帅是不是忘了什么,陈某一旦下场,到时候置我常胜山于何地?” 听着他一番哭诉。 陈玉楼眉头一皱,目光终于从书上挪开,冷冷扫了他一眼。 宋老五和彭赖子他也有所听闻。 毕竟湘阴地界就这么大。 除了他常胜山,其他几座山头,几乎都被人给占着。 像罗老歪,就占了鹅头山一带。 但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 大家互相扶持,轻易不会动手。 罗老歪、宋老五、彭赖子打生打死,是他们的本事,看各人的命。 一旦陈家下场。 那就意味着他坏了规矩。 胡鼻寨和火洞庙后边那两位势必也会坐不住。 到时候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 说不定整个三湘四水,都会被拖入战火之中。 “这,陈掌柜的,老罗不是那个意思,俺,俺只是……” 感受着那道淡漠的目光扫来。 罗老歪只觉得心头一凉。 吓得后背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哪还敢多想,连连解释。 偏偏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 “罗帅这是乱了方寸,才口不择言吧?” 就在罗老歪心急如焚束手无策时。 一道平静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双眼顿时亮起。 连连点头。 “对对对,陈掌柜,俺老罗就是说错了话,绝没有那个意思,还请您明察。” 看着他那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一旁骑在马背上的花玛拐不禁暗暗一声嗤笑。 这家伙都被掌柜的当狗玩了。 竟然还感恩戴德。 就这脑子,能混出名堂来,他拐子能把名字倒着写。 “这事你不用担心。” “回头我会找那两位提一句……” 陈玉楼还在慢悠悠的说着。 罗老歪嘴已经咧到了耳后根去。 已经在琢磨着,有陈掌柜敲打,他老罗又能苟上一段时间。 到时候腾出手了,就让手底下那帮兔崽子拼命多挖几座墓。 只要有了钱。 再搞一批外国货。 奶奶的,还怕宋老五和彭赖子联手? 给他们脑浆子都打出来。 他还在咧嘴乐呵。 马车上的陈玉楼却是话锋一转。 “不过,罗帅,这种事可一不可二,面子是自己挣得,不是靠别人给。” “陈某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伱一世。” “怎么做,就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一番话说的模棱两可,云山雾罩。 罗老歪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城府。 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陈掌柜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明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 只能连连拱手,“是是是,大掌柜说的是,俺老罗都记下了。” “行了,陈某刚回,还要休息,就不留罗帅用饭了。” 陈玉楼收回目光。 扔下一句话,便放下车帘。 负责驾车的昆仑也不耽误,一拉缰绳,直奔陈家庄而去。 不过。 脑子还没转过来的罗老歪。 并未察觉到,陈玉楼在落下门帘时,不动声色的扫了花玛拐一眼。 后者是个人精。 说是总把头肚子里的蛔虫都不为过。 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也不急着走。 “啊……不是,陈掌柜,俺老罗话还没说完呢。” 等罗老歪反应过来。 马车已经快进陈家庄,他哪敢追上去,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身前这位陈掌柜,和往常的热络不太一样了。 要知道,他俩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把子。 往常他来。 陈玉楼不说出庄迎接,但也是好酒好菜的招呼。 所求从来都是尽可能的满足。 但今天,从头到尾,言语目光里的淡漠,让他好不适应。 加上最后那句话,他实在琢磨不透陈玉楼的弦外之意。 四下看了看。 罗老歪眼睛忽然一亮。 立马快步冲到花玛拐身边。 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硬塞进了他口袋里。 “拐子,累了吧,来,哥这有好烟,外国货,尝尝?” “罗帅,你这……可不能让掌柜的瞧见了。” 花玛拐心知肚明,却是故意偷偷往陈家庄那边看了眼。 “放心,就一包烟,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罗老歪嘿嘿的笑着。 也顾不上心累。 平日里,他都不会正眼瞧下花玛拐。 毕竟,一个陈家的仆人,一个大掌柜拜把子。 哪个分量重,他比谁都清楚。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 好不容易拦下陈掌柜,结果话都还没说完人就走了。 也只能巴结下他,想着能不能从花玛拐这套出点消息。 “罗帅就是客气。” 花玛拐八面玲珑,做事圆滑,见好就收。 从马背上跳下,算是给足罗老歪的面子。 “哪里。” 罗老歪摆摆手。 急性子的他,根本藏不住话。 还以为搭上了花玛拐这条线,当即焦急的问道。 “拐子,你知道俺老罗脑子笨,能不能跟我说说,大掌柜最后那句话到底啥意思?” 闻言,花玛拐不禁笑了笑。 慢吞吞的摸出烟盒,抖落出一根叼在嘴里。 罗老歪一看,赶紧掏出火给他点上。 “拐子,哥,你就别吊我了,俺老罗是真琢磨不透。” “别到时候误会了掌柜的意思,反而好心坏了大事。” 见吊足了胃口。 花玛拐压低声音淡淡道。 “罗帅,掌柜的这是在点你呢,这还听不出来?” “什么?” 简单一句话。 差点没把罗老歪七魂吓掉了六魄。 他现在就指着陈家。 一旦得罪了陈玉楼,到时候就是砧板上的肉。 凭宋老五和彭赖子的手段,还不得把他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哎,罗帅,不是我拐子说你。” “掌柜的什么人,那可是天上星君转世,志向高远,非常人能够琢磨。” “您作为他手下大将,那就是一把长矛,将来稳坐将星台的人物。” “要是连湘阴地界上,区区两个山匪头子都解决不了,还得他亲自出手,啧啧……你说掌柜的能有好印象?” “这一次他能帮你,但下一次,罗帅怕是难咯。” 花玛拐吐了口烟雾,轻声分析着。 他不疾不徐,声音平静。 但一旁的罗老歪,却是听得心惊肉跳,心如死灰。 原来大掌柜对自己竟然寄予了那么大的期望。 结果…… 自己这事情做的确实恼火。 连他都看不过去。 同时,他心里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怕。 这要是没问一声拐子,自己还蒙在鼓里,和往常一样毫无顾忌,肆意妄为的乱来。 怕是就要真的完了。 大掌柜能把他抬到今天这个位置。 就能扶持其他人。 “这……多谢拐子,俺老罗这下真是醍醐灌顶了。” “只是这趟来的匆忙,回头,回头一定请拐子兄弟好好喝一顿。” 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罗老歪这会整个人就跟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冲着花玛拐连连感激道。 “好了,罗帅客气。” “拐子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随手将烟头掐灭,花玛拐淡淡一笑。 随即翻身上马。 径直往陈家庄里赶去。 一直目送他身影消失。 跟罗老歪来的几个心腹手下,这才敢慢慢靠过来。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道。 “罗帅,这陈大掌柜咋说,能搞到钱粮吗?” “搞你娘,没手没脚是吧,一帮废物。” 罗老歪对他们可没什么好脾气。 披头盖头一顿骂。 骂着骂着,余光又瞥到搬运明器的队伍从身边经过。 越想越气的他,当即恶狠狠的道。 “看人家卸岭弟兄,出去一趟就能搬回来成千上百的明器。” “回去传我命令,让工兵营那帮兔崽子,只要还能动弹的,全部出动,给老子挖坟筹措粮饷去。” “其他人给我老实点,不准惹是生非!” 第67章 观云楼 闭关修行 第67章 观云楼 闭关修行 “打发走了?” 陈家庄内城。 一座高楼上。 已经沐浴过的陈玉楼,换了件青色长衫,躺在竹椅上,来回轻轻晃过。 茶几上放着一盏明前的新茶。 手指随意点落。 像是在凭空与人对弈,又像是在写字作画。 在他身外不远处,花玛拐坐在长椅上。 目光越过飘起的纱帘,怔怔的望向远处山脉。 落日斜阳,笼罩在密林之间,云霞染得天际一片通红。 虽然来过了无数次。 但每一次来。 他心里还是难掩惊叹。 这座观云楼,还是老掌柜在时修建。 上下一共六层。 当时,整个湘阴都找不出能修高楼的扎匠墨师,还是特地派人去省城请来。 不仅如此。 又去南方请了擅长木雕工艺的老师傅。 楼里楼外,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奢华无比。 据说当时建成时,轰动了整个三湘四水。 无数人前来观礼。 流水席前后足足三天。 无需请帖,只要恭贺一声,就能坐下吃席。 而它原本的名字,叫做金玉堂。 取自陈玉楼的字。 也有隐喻陈家金玉满堂的意思。 而它也配得上这个名字。 六层楼内,收藏的古玩无数,每一件都是稀世之宝,价值无算。 除此外,金玉堂中又铺设地龙和冰窖。 冬暖夏凉。 住在其中舒适无比。 不过,对这个名字,掌柜的一直颇有微词。 甚至半年前,他直接将它改成了观云楼。 其他人当然不敢有意见。 只不过,陈家那些下人,早已经习惯了金玉堂,反而对那个文绉绉的观云楼不太适应。 “是,掌柜的,小的随意忽悠了几句,他也不敢多想。” 见他问起,花玛拐才收回目光,笑着回道。 “接下来,最好能给我消停点。” 陈玉楼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冷声道。 从记忆中看。 他这些年,暗里扶持了三个人。 但却只有罗老歪事最多,动不动就来陈家庄打秋风。 之前,他已经提醒过了。 又让拐子警告了一番。 他要还是一如既往,不知收敛,那也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反正那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换个人还能安生点。 “嘿,那掌柜的您尽管放心,罗老歪那人虽然莽撞暴躁,但还有点精明劲,等回去被风一吹,应该能清醒过来。” 花玛拐看人倒是通透。 在他看来。 罗老歪大城府没有,小手段倒有几分。 说句不好听的,能力根本支撑不起他的野心。 也就是命好,搭上了掌柜的这艘大船,不然早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最好如此。” 陈玉楼点点头。 “对了,拐子,这两天有空,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沿着沅江两岸找一找蜂窝山当代山主,叫杨树国。” “看能不能把他请来庄子几天。” “好。” 花玛拐用心记下这个名字。 “掌柜的,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接下来几天,我要闭关,山上的事情就交给你和红姑了。” 陈玉楼摆摆手。 对拐子的忠心和能力,他还是信得过的。 “那这趟运回来的明器?” 见掌柜的并未提及,花玛拐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家里的渠道还在吧?” “还在的,几位叔伯一直守着店铺。” 陈玉楼点点头,“那就行。” “把明器分清楚了,是放在店里出售,还是从渠道出手,你们出个对策,到时候给我过眼就好。” 陈家几代人就是做倒斗起家。 经过百十年的经营。 早就不是当初的庄户把式。 从县、道再到省城,皆有陈家店铺经营。 至于买家,更是囊括各省各府,甚至北平城,上海滩、港城。 毕竟,陈家两个字,那就是金字招牌。 花玛拐口中的叔伯。 有的是陈家上一代长辈,有的是在陈家做事多年,忠心耿耿的伙计。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花玛拐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他不怕掌柜的甩手。 但大事还是得有他来掌控啊。 “行了,你也忙了好些天,回去休息吧。” 陈玉楼摆摆手。 瓶山之行,算尽天机,好不容易把他们几个给保了下来。 他可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把人给忙病了。 偌大的常胜山,大事小事,还得拐子替他去做。 “多谢掌柜的。” “那我回去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花玛拐也不敢打扰他休息。 当即起身,拱了拱手,一路往楼下走去。 不多时。 他人便出现在楼下。 陈玉楼负手站在窗口,目送他一路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住处赶去。 作为庄子里最高处。 他能轻易将一切尽收眼里。 如今从他的角度,俯身望去,整个陈家庄就像是一块九宫八卦。 这还是当年那位带他进山修行的道人建议。 依山傍水。 占尽地势风水。 以往他并看不出太多深意,但而今再去看时,只觉得整个庄子下承地气,上接天象。 四下四隅,八方之中,各有其气。 朝日从风,夜幕从水。 将形势理气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日头落山,夜色渐深,庄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也逐次亮起。 周围十多里方圆。 俨然一座不夜城。 夜风轻拂,站在高楼上,陈玉楼只觉得心神通透。 心头那一点微微的燥意,瞬间一扫而空。 “昆仑,走,去楼下。” 从远处收回目光。 陈玉楼招呼了一声。 楼梯口处,赫然还有一道高大身影守着。 带上昆仑负手而下。 不多时,他便出现在了一楼,不过却并非推门离去,而是走到一副巨大的屏风前。 虽然不是玉石雕就。 但也是请了川城那边的匠人,用翠竹精雕细刻,价值惊人。 不过,陈玉楼只随意看了一眼,便径直绕过屏风走到了后方。 伸手在墙上一处,轻轻按了下。 一道轻微的喀嚓声传出。 似乎是触动了某种机扩开关。 下一刻,他脚边的水磨地砖上,凭空出现一座漆黑的洞口。 往下扫去,后方赫然连接着一道长长的楼梯。 而底下空间规模极大。 随处可见的灯火,将其中照得通明如昼。 观云楼,旁人只以为六层,实际上地下还有一层。 除了昆仑、拐子、红姑几个人知道外,几乎无人知晓。 而自从发现这地方后。 他就直接将此处当做了修行之所。 “昆仑,守住入口,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来打扰我。” “听到没有?” 眼看楼梯出现在脚下。 陈玉楼看了眼身后那道高大巍峨的身影,轻声叮嘱道。 后者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见状,他再不耽误,沿着扶梯一路往下走去。 等他出现在地下室。 一眼望去。 其中家具一应俱全。 说是一座地下行宫都不为过。 而起初建造金玉堂时。 老掌柜就想过,万一陈家式微,遇到大灾大劫,兵匪冲杀。 实在守无可守时。 陈家后辈还能藏身其中,躲过一难。 也正是基于这个念头,这座地下室简直就是一座庇护所。 他如今能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其中还有暗门,推开便是地道,连通庄子内外。 据说,在他那位便宜老爹一开始的设想中,最好是能够修几条类似于运兵道的构造,从陈家庄直通常胜山。 不过。 最终因为太过耗费人力物力而终止。 而他融合记忆。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差点都没绷住。 只觉得那位便宜老爹,比他更像是穿越者。 是不是经历了末日降临一类。 才会对庇护所有着如此强烈的怨念。 但不得不说,这地方确实不错。 无人打搅,幽静自由,时时准备着少说能够支撑半个月以上的粮食和水。 简直就是闭关的绝佳之地。 一路穿行而过,不多时,他便停在了一口丹炉之外。 没错。 就是从瓶山丹井中运回来的那一座。 比起在暗无天日的井中蒙尘千年的样子。 如今的它,从里到外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此时。 在头顶灯火的照耀下。 繁复的云雷纹饰,日月星辰、飞禽走兽,一一浮现,让它看上去更显古朴厚重。 而在另外一面。 却有一道显眼的空白。 看痕迹犹如一面镜子的形状。 陈玉楼暗暗叹了口气。 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当日在藏经洞中看到的一幕。 如今的丹炉,和它最开始的样式,可谓天差地别。 从那道幽幽的光泽中,他恍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几千年时间里。 命途多舛。 到今天这一日,甚至连原本的样子都不能维持。 “还有卦镜以及鱼龙两符。” “龙符倒是简单。” “就是鱼符和卦镜,想要寻到,难如登天啊。” 不知道多久后,他才从失神中缓缓清醒过来,一个人自言呓语般的喃喃着。 而之所以,如此强烈的想要寻到一镜四符。 当然不是收集癖作祟。 陈玉楼还没那么无聊。 纯粹是看中了一镜四符那种难以复制的能力。 烛照镜卜,堪破天机! 天机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但放在鬼吹灯世界,却似乎又有迹可循,始终存在。 尤其是他所求的长生大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若是能够勘测天机,对他的修行绝对大有裨益。 “再等等。” “遮龙山、昆仑神宫、百眼窟、地仙村……再往后怎么也得去一趟归墟之地了。” 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进程。 陈玉楼不禁长长吐了口浊气。 这穿越已经半年多,而今才走过了一座瓶山,往后的路实在道阻且长。 这座丹炉。 一时半会应该暂时用不上。 他最开始的想法是,将其带回来炼丹。 但修真四艺,哪是那么简单。 每一样都得花时间去慢慢打磨。 摇摇头不再多想,陈玉楼转而走向不远处的书桌。 笔墨纸砚。 镇纸笔架。 皆是故意盎然,精雕细琢之物。 陈家底蕴之深,从此也能窥见一斑。 但他目光却并未停留,而是越过书桌,看向了后面一层层的博古架。 原本上面放的都是些稀奇古玩。 不过,被他收了起来,如今放在架子上的是数之不尽的玉盒。 没错。 除了药壁采回的百年灵药之外。 云藏宝殿四座露阁中,历代所存的宝药、内丹,也被他尽数带回。 只可惜千百年时间过去。 露阁中的灵药,大部分药力流失严重。 能用的十不存一。 但带回来的数量也极为惊人。 一路上,他也曾琢磨过,瓶山腹地那几座道宫,既然延续到了宋代。 极有可能是那位道君皇帝所建。 纵数两宋一十八位皇帝中,也只有他对服丹求取长生一事尤为重视,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 毕竟,为了修个艮岳,大兴花石纲,差点断送国运。 古往今来他绝对是头一份。 有艮岳在前,大修瓶山道宫,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随手取了一只玉盒打开。 一块巴掌大,呈青黑色的灵芝静静的躺在其中。 虽然过去了上千年,但其中药力还有差不多一半。 其中的草木灵气极为浓郁。 又随手拿过几只玉盒,不是老山参,就是成了形的何首乌,都是世间罕见的宝药。 “这么看来,还真得感谢那位道君皇帝。” 陈玉楼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摇头哂笑道。 不是他。 上哪能一次性弄来如此多的灵草? 当即,他也不耽误。 就像个勤勤恳恳的药农,将架子上的灵药分门别类。 足足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终于整理结束。 他虽然对药理不甚精通。 但陈玉楼有着寻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能力。 本身修行的便是青木功。 对于草木之属,蕴藏的灵气最为敏锐。 灵气越盛,便说明药力越为浓郁。 此刻,书桌后的三座博古架,从高到低,被他分为一二三等。 三等灵气最为稀薄。 大都是药力流失严重,处于毁坏边缘的宝药。 二等则次之。 一等最好,数量也最少。 除了三十多株药壁采回的年份老药,露阁所藏,只挑出七份。 而其中最为惊人的一份。 光是保存药石的玉盒便极为奢华。 用一整块的羊脂白玉,雕成玉函形状。 周身遍布彩绘漆画,都是松鹤仙草的祥瑞图案。 再用火漆封口,金线缠绕。 饶是陈玉楼都看的惊叹不已。 好不容易打开一看,其中又分作五格,藏的都是灵物内丹。 蛇眼、鳖宝、狮子螯,其余的连他都闻所未闻。 但每一颗内丹中的灵气之盛。 都足以媲美成形的何首乌。 “瓶山自秦起,至宋终,前前后后少说一千几百年。” “得烧了多少天灵地宝……” 陈玉楼扶着额头感慨道。 随即,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那帮术士道人,真是糟践东西。 这要是给他,都能白日飞升了。 不过。 胡思乱想归瞎琢磨。 陈玉楼却不敢耽误了修行。 当即取了一块何首乌,又将那只玉函带上。 找了一处空地盘膝坐下。 头顶灯火明耀如日,笼罩在他身上。 屏气凝神,整个人思绪开始放空,整个人渐渐进入入定之中。 运转青木功。 等到心神澄澈如水,再无杂念的那一刻。 他才挑出一枚鳖宝,仰头一口吞入腹中。 轰—— 磅礴驳杂的灵力,瞬间化作一股大潮冲向四肢百脉。 而他人,则是如同一口丹炉。 水火交炼。 将鳖宝中的灵力一点点炼化,化作纯正的灵液,缓缓归入气海。 时间恍然流逝。 只有火光下那张脸,越发通透! 第68章 凝灵种 破瓶颈 连入三境! 第68章 凝灵种 破瓶颈 连入三境! 老话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对闭关修行尤为如此。 封住七窍五感,根本不知道时间流逝。 转眼间,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几天,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其中大多是依附于陈家的家族以及商行中人。 要知道,百十年经营里。 陈家已经不单单是做倒斗生意那么简单。 在老掌柜那一代,有了钱,就就开始置办田产地契。 而这些年,兵荒马乱,天灾人祸,倒闭的商行数不胜数。 而整个湘阴,有钱有势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再加上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能坐镇的,就只有陈家一门。 那些走投无路的商户,为了续命,只能将商铺抵押给陈家,换取一笔钱救急。 但这东西远水解不了近渴。 时间久了。 利息越卷越多。 根本无力偿还。 那些老字号商户名存实亡,已经是陈家产业。 只不过,仍旧是让他们帮忙打理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 这些商行里,不乏赌档、烟馆以及烟柳之所。 不过,半年前,烟馆被陈玉楼强制关闭。 更是下了一道严令,陈家但凡敢有私自吞食大烟者,无论资历深浅,职位高低,一律驱除。 至于烟花巷子,也转给了其他家去做。 如今,听闻陈掌柜倒斗归来。 他们哪还坐得住。 毕竟是靠着陈家这株大树混口饭吃。 纷纷提着礼物,上门看望。 只可惜,陈玉楼已经闭关修行,谁也不曾见到。 像古董行、米粮行、成衣行、酒楼一类做正经生意的,便有陈家的老管家鱼叔出面。 要是做的赌档、牙行,或者土货行当,则是花玛拐招待。 此刻。 观云楼外,昆仑依旧抱着大戟,守在门口处。 换了身长袍的花玛拐,从拐角一路赶来。 “掌柜的还没出来吗?” 昆仑摇摇头。 “哎,这都几天了,不吃不喝哪能行?” 听到这个答案,花玛拐一下愁眉苦脸起来,兜手靠着昆仑坐下。 他几岁那会。 正逢兵荒马乱的年月,偌大的王朝崩塌,他老爹那份手艺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原本一家人,就指着老爹在衙门里混口饭吃。 不说多好,但也能勉强不会饿死。 但那会朝廷都自顾不暇,一个仵作哪还能立足,一家子四处逃亡。 要不是,最后被常胜山收留落草,花玛拐怕是都要活活饿死。 这也导致他先天失了精气,长得个小瘦弱。 眼下和昆仑挨着。 体型差别更为明显。 远远看着,就像一头野猴和熊瞎子坐在了一起。 “昆仑,你说要不要叫醒掌柜的……看看也行啊。” 这些天里,他不知道来了多少趟。 但每次都走空。 虽说过去半年时间里,掌柜的也经常不露面,但还从没像这次一样。 一闭就是五天。 细数下来,这都快六天了。 他不是担心别的,陈家从老掌柜那一代起,就是一脉单传。 如今,掌柜的一人身系整个陈家以及常胜山十多万人的身家性命。 万一出点什么事。 谁能担待得起? 也就是这件事暂时还没外人知晓。 仅限于他们几个心腹手下。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毕竟回来时,庄子内外大家都看着,总要露个面的,时间一长,就容易流言四起。 当然。 他过来,还有一件大事。 听着他这番话,昆仑下意识摇头。 掌柜的闭关之前,跟自己说的很清楚,让他守在门外,不能让任何人打搅。 但拐子说的也没错。 这都多少天了。 人又不是铁打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 可是,万一掌柜的没事,贸然进去打扰了他怎么办? 他本就没有开窍。 两个抉择放到一起时。 顿时让他有种头疼无比的感觉。 犹豫再三,昆仑终于有了主意,将怀中大戟靠墙立着,连比划带呜呜啊啊的说着什么。 “你是说再等等看看情况?” 花玛拐仔细盯着看了半天。 才总算命明白了昆仑的意思。 只是。 能行么? 但转念一想,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那就以晌午为界。” “过了点,昆仑,你可不能再拦我了。” 花玛拐一脸认真的道。 昆仑则是掰着指头算了算,差不多还有一两个时辰,确认不会误事,这才点点头答应下来。 “成,伱小子总算明白了一回。” “我也不走了,就在这陪你一起等。” 见他总算松口,花玛拐紧绷着心弦总算松开了一线。 他就怕昆仑犯浑,咬死了不行,那才是真的坏事。 眼看头顶烈日晒人,花玛拐往一旁挪了几步,躲在了墙角的阴影下。 见状,昆仑只是咧嘴一笑。 他对曝晒似乎没什么感觉。 抄过大戟,也不嫌麻烦,拆开布条,一点点擦拭起来。 花玛拐已经见怪不怪。 自顾自的和他搭着话。 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 无非就是家里或者山上的事情。 十几万人张嘴等着吃饭。 虽说瓶山一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这才刚过六月,天气比往年热了几倍。 如此反常的气候。 不禁让他忧心忡忡。 担心田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 而昆仑注意力全在大戟上,仿佛将它擦拭干净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但偶尔他也会抬起头,看向滔滔不绝的花玛拐,眼神里透着几分羡慕。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前段时日在瓶山,掌柜的曾答应他,说是回了庄子,给他请个先生,教他识文断字。 但…… 回来几天。 掌柜的一直在闭关。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此刻。 观云楼底。 与外头烈日如灼不同。 室内下接地气,加上冰窖中的寒气顺着埋设的铜管来回流通。 反而有种凉风习习的感觉。 头顶四壁,摇曳的灯火依旧长明。 映照的地上那道盘膝而坐的身影更为神秘。 数天过去。 陈玉楼不眠不休,一直处于入定修行当中。 身边那只羊脂玉函中,五枚内丹,已经被他尽数吞入腹中,化作滚滚药力。 旁边几只玉盒里。 从散落的叶片依稀还能看出老山参、黄芪以及何首乌的影子。 他才踏入炼气关,远远做不到辟谷的地步。 这几天,全靠那些大药支撑。 也就是他,放眼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够奢侈到拿老山参当饭吃? 不说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磅礴的药力冲刷。 一枚成形的何首乌,放到外面,至少价值一条小黄鱼。 当然。 它们也并未浪费。 试试运转不息的青木功。 让他的身躯就像是一口炉鼎,能够将每一株大药熔炼到极致。 一丝一毫都不会浪费。 药力化为青木灵气。 残渣则是融为气血,补充自身所耗。 但最让他惊喜的,却是那五颗灵物内丹。 天下万物,世间生灵,有其生就有其灭,始终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 所以,不仅是人妄图窥破天机,得成大道,想要与天同寿,其他生灵同样贪生惧死。 只不过。 所谓大道定数,造化使然。 多少人抛下一切,遁入深山老林,终其一生炼丹服气。 但最终也难以成事,到头来还是落个白骨枯冢的下场。 反倒是那些牛羊之属,一辈子浑浑噩噩,反而能够在不知觉间,凝练出内丹之物。 那只金匝玉函中的丹丸。 就是此类。 只不过并非牛黄、狗宝,而是天生灵物所结。 至少也是怒晴鸡那等级别。 其中蕴藏的灵气,实在难以想象。 一连吞下五枚内丹,又辅以百十年的老山参、灵芝以及何首乌等灵药。 让陈玉楼短短六天时间里。 境界一日千里。 他能明显感觉到气海深处,有一枚碧绿如玉,灵气缠绕的丹丸在渐渐成形。 “灵种!” 青木功第二层。 便是凝聚青木灵种。 一旦踏入此境,吞纳天地间灵气的速度比起第一层,将会快出一倍不止。 同样的时间,事半功倍! 要只是如此,陈玉楼都不会如此激动。 更让他惊喜万分的是。 熔炼五枚内丹和数株大药后,他气海中贮藏的灵气,已经化作了灵液。 一身气血比起先前壮阔了少说三五倍。 关键是,他已经能够内视自身,以气血炼五脏! 按照青木功记载。 炼气关,一共五重。 采气、壮血、内炼、神识以及五气朝元。 之前半年,闭关修行,好不容易才踏入炼气关。 倒不是他天赋根骨太差。 纯粹是青木长生功过于变态。 毕竟是直抵永生大道的修仙法,仅仅是第一重便难如登天。 但万事万物,阴阳一理。 功法的品级往往也决定了能够走到什么样的层次。 同样是炼气关,陈玉楼气海中的灵气,至少是鹧鸪哨的数倍以上。 按照他的估算。 一旦灵种凝结成功。 他大概率就能在炼气关连破两窍。 从采气,越过壮血,直达内炼五脏的境界。 到时候实力将会大幅度提升。 “轰——” 落针可闻,寂静万分的地室中。 忽然间,一阵犹如潮水奔涌的声音传出。 随着潮声起伏。 陈玉楼周身之外,一道道无形的气息也凭空而起。 像是有风吹过。 一旁那些长明盏中,原本静静燃烧的灯火,开始变得摇曳不定。 更为惊人的是。 以他为中心的虚空仿佛都扭曲变形。 光影中,盘膝而坐的身影,折射出令人难以揣测的交错。 让他看上去,除了出尘之外,又增添了几分神秘。 终于。 那道潮汐声渐渐散去。 但紧随而至的,却是更为难以理解的一幕。 地下室中,流动的风气,骤然朝陈玉楼身上席卷而去。 就好像……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漩涡。 疯狂吸纳着四周的天地灵气。 很快,那股气势从地下冲天而起,从一楼到五楼,将整个观云楼都囊括其中。 吞噬仍未停止。 陈家庄、后方群山,尽数笼罩。 最先发现这股惊天异变的是怒晴鸡。 从瓶山回来后,它一直在后院生活。 有人照顾一日三餐不说。 ▲ ttkд n▲ co 还专门有伙计,去山里捉些蜈蚣蝎子一类的毒物,供它吞食。 比起以前在苗寨的苦日子。 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它原本正在笼子里休息。 那股惊天动地的气息笼罩陈家庄的一刹那,它便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对于那股气息。 它再熟悉不过。 分明就是主人修炼时,所吐纳呼吸的青木灵气。 但和往日不同,此刻那股气息实在太过磅礴,恍若一条大河横空贯落。 怒晴鸡躲在竹笼里,眼神里露出骇然之色。 在它之后。 第二个察觉的便是那头白猿。 原本被陈玉楼在灵窍中种下灵契。 被迫离开瓶山,去到人类生活的地方。 它心里说不忐忑肯定是假的。 甚至都想过,会不会被敲开脑袋分食的一幕。 但等出发了白猿才发现。 除去一开始,那些人对它还略有防备之外。 到了后面,基本上没人管它。 尤其是在庄子里这几天,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水果食物管够不说,还有人替它做了一套衣服,腾出房间居住。 说实话,它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在那股气息笼罩过来时。 一瞬间老猿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血脉深处的压迫感涌起,它才如临大敌。 扔掉手里的果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张脸上写满了恐惧。 只觉得山崩、天塌、惶惶天威降世。 除了它们两头灵物之外。 庄子内外数百人,并无察觉,还以为只是起了一阵风。 尤其是那些负责巡逻、守门的家丁,以及在田间劳作的农户,一个个面露欣喜,借此机会乘起了凉。 “总算起了点风。” “奶奶的,要是下场雨就好了……” 观云楼大门外,花玛拐伸手搭了个凉棚,嘴里嘟囔了几句。 反倒是旁边的昆仑,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掌柜的身影。 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目光仿佛穿过了虚空,一直看到了地底之下。 “给我……凝!” 地室之中。 陈玉楼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清澈通透,一声低喝。 刹那间。 陈家庄外,绵延数里范围之内。 天地间的灵气尽数汇聚而来。 融入他眉心之中,流经百脉,归入气海。 那枚丹丸样的气旋,在磅礴的灵气之下,终于缓缓成形。 分明就是一颗灵光四溢,犹如种子般的物事。 而它刚一凝成。 陈玉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下意识内视自身。 灵种中的灵力复转周身,先是气血疯狂壮大,然后那股灵气流向五脏。 心肝脾肺肾上,仿佛有五色之气流动。 一点点熔炼。 这过程看似漫长,实则就是一瞬间的功夫。 等到五脏熔炼结束。 他周身的气息,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感受着自身变化。 饶是陈玉楼,也根本压抑不住。 一张脸上满是惊喜,心神激荡,恨不得一声长啸。 “果然是内炼境界!” 第69章 霸王举鼎 红颜祸水 第69章 霸王举鼎 红颜祸水 “只破一境。” “气血就壮大了两倍不止。” 低头默默打量着自己。 陈玉楼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强横! 浑身上下每一寸,都蕴藏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 那天在瓶山,他借着夜眼,看群盗围杀山蝎子时。 站在最前方的昆仑一身气血犹如火柱,冲天而起,几乎将头顶琉璃灯的火光都要压下。 但如今的他,也丝毫不遑多让。 周身气息犹如大江之潮汹涌而起,满堂灯火,摇曳不定。 光影闪烁不止。 梁柱上沾染的灰尘,如雪花般簌簌而落。 但刚出现在他头顶之外,便会瞬间消散一空。 仿佛,在他周围数米范围内,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还有内炼五脏,只可惜差了半步。” 低声喃喃着。 陈玉楼嘴上说着可惜。 神色间却丝毫没有遗憾之色。 一步掠出。 身前虚空扭动。 仿佛有一道青烟在地下室中横穿而过。 下一秒,远处光影一动,他人已经出现在了那口炉鼎之外。 没有半点迟疑。 探出双手,一把抓住丹炉的双足,一声轻喝,只听见轰隆一声,足有数百斤重的青铜炉,竟是一寸寸缓缓离地而起。 一直举到齐胸之高。 他才嘭的放下。 精心烧制的水墨青砖,都无法承受住那股恐怖的力道而四分五裂。 甚至,只是剩下的余力未消。 周围足足三四尺的地面尽数龟裂。 密密麻麻的裂纹,犹如蛛网般延伸开去。 呼—— 拍了拍手。 陈玉楼眼神里闪过一丝满意。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了几分修行大道之感。 双目灼灼,器宇轩昂,一身长衫无风自动。 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无比的压迫感。 不过…… 心神一动。 那股无形的气势,便如退潮般,一瞬间尽数消失,隐藏的无影无踪。 “也不知道外界过去几天了。” “也该出去露个面,不然……估计都要急疯。” 等一身气息敛起。 陈玉楼挑了挑眉喃喃道。 这趟闭关,他能大概察觉到应该过去了很久。 但究竟多少天,心里还真没有个具体数字。 来了也有半年多。 他其实很明白如今的处境。 他一人身系整个陈家庄和常胜山,除此之外,陈家这株大树下还有盘根错节的无数大小家族、行当人物。 确实不适合太久不出现。 只不过。 现在尚在炼气关还好。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等到凝聚青木真身,到时候闭关修行的时间会更久。 还是要提前早做打算。 一路思索着,陈玉楼负手而行,不多时,便拾阶而上出现在了一楼。 阳光从窗户缝隙里照进。 一束束光线中,尘糜浮游不定。 微微眯了眯眼睛,避开强烈的光。 倒不是刺目,只不过在地下待的时间太久,忽然出现在烈日下,有几分不适应罢了。 摇头一笑。 陈玉楼不再耽误,咔吱一声推开大门。 一股热浪瞬间袭来。 与此同时,还有两道惊呼传来。 一道清晰可见,另一道则是略显模糊。 “掌柜的,你出关了?” 花玛拐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直到开门声响起,他人腾的一下起身,又惊又喜的喊道。 边上的昆仑,虽然无法说话,但急切的神情,也已经将他此刻情绪暴露无遗。 “嗯,出关了。” 陈玉楼笑着点了点头。 “离我闭关有几天?” “六天……加今天白天。” “这么久么?” 陈玉楼眉头微微一皱。 他本以为最多也就三两天。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然闭关五六天之久。 “掌柜的饿了吧,我去后厨让人送一桌饭菜来。” 见他安然无恙,甚至比以往精气神更为充沛。 花玛拐悬着的心这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也好。” 听他一说。 陈玉楼这才反应过来。 五六天没有进食。 此刻的他,竟然没有太多疲倦和饥饿。 只能说青木功不愧是修仙法,当得上餐霞饮露、服气食烟几个字。 当然,如今的他还远没有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甚至颇为贪恋口舌之欲。 尤其是一口杯中物。 有事无事,小酌几口,绝对是人生一大快事。 “昆仑,掌柜的我闭关六天,你不会也跟着不眠不休,一直守在这吧?” 等到花玛拐匆匆离去。 陈玉楼忽然回头,目光落在昆仑那张憨厚的脸上。 差点把他给忘了。 这家伙脑子一根筋,又倔又轴。 只要是自己吩咐之事,就算拼着受伤都要做成。 而且,看他还是当日那件衣服,眼睛里血丝密布,难掩疲惫的模样。 这个可能性不小。 昆仑则是连连摇头。 拿手比划着,又指了指一边的墙。 “还傻乐呵。” 见他还在那自顾自的傻笑,陈玉楼忍不住叹了口气笑骂道。 “你小子不要命了?” 说实话,他对昆仑是又气又感动。 六天啊。 就愣是死守门外。 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到这几天的情形。 拐子和红姑,期间一定来劝过。 但他就是一步不走,饿了吃口饭,困了就靠墙小憩片刻。 “傻乎乎的,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上前拍了下他肩膀,陈玉楼故意板着脸道。 昆仑身上有小孩子的纯真和通透。 所以对于善恶,几乎有种天然的敏锐嗅觉。 要是不把话说重点,他都不当一回事,下次还会继续这么做。 昆仑瞪大眼睛,见掌柜的神情严肃,他脸色一下绷起,重重的点了点头。 “困不困?” 见他迟疑着摇头又点头。 陈玉楼更是无奈。 若是繁荣盛世,他这种人还有生存空间。 但如今天下乱象已起,战祸不断,在这种乱世里,他如此性格,只会让人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下。 “对了,上次跟伱说的那件事,没忘吧?” “等会我让鱼叔,替你找个教书先生,先学会识文断字。” 一听这话,昆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之前他还担心掌柜的会不会忘了。 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头。 “识字只是第一步,另外,你也要学会分辨善恶,这是个吃人的世道,总是这样的话,出门在外容易吃亏。” 陈玉楼平静的说着。 但听到这话,昆仑脸色却是一下焦急起来。 似乎能够看穿他的心思。 陈玉楼摆摆手,“掌柜的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提醒一句。” 也就是他,换个人在常胜山那种匪窝里待上十多年,早就被染缸浸透了。 当然,这也是陈玉楼信任他的缘故。 真要奸邪狡诈、无恶不作。 早给他踢下山了,哪还会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有他后面那句补充。 昆仑这才再度变得安静下去。 他没什么心思城府,抱负志向,能够跟着掌柜的就行。 到现在他都记得。 当年要不是掌柜的将他带回来,他早就死在了山里。 说话间。 花玛拐已经回来。 “走吧,进楼。” 陈玉楼招呼了声,随即转身,径直往楼内走去。 昆仑则是快步跟上。 等在二楼落座。 不多时,一行长相姣好的女孩,手里托着玉盘莹莹而来。 一眼望去,皆是十来岁的女孩子。 身段娇柔长相出众,不敢说花容月色倾城绝色,但也都是美人胚子。 她们都是陈家收养。 这年头,虽然还没到岁大饥,易子而食的地步。 但连着几年天灾人祸,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卖儿鬻女的数不胜数。 陈家庄作为湘阴头等大户。 不知道多少人,将自家儿女往庄子里送,是为奴也好做婢也罢,只想着能够活命。 只不过。 ‘陈玉楼’对女色并不沉迷。 又不好任由她们饿死。 于是便留在庄子里,要么做些女红细活,要么在他身边作为侍女。 如今看着那一群莺莺燕燕,各有姿色。 声音如黄鹂啼鸣,娇羞可餐。 陈玉楼一心修仙的道心,差点就要被腐蚀崩坏。 “还不来服侍掌柜的用饭?” 就在他犹豫时。 花玛拐顿时扮演了一个十足的狗腿子角色,笑着招呼了声。 那些女孩子先是一怔。 随即一脸惊喜的围了上来。 乱世人命如草芥。 尤其是她们这些无所依靠的女孩子,就像是无根浮萍。 长相漂亮,只会成为一种危险。 她们中多的,进庄已经有七八年,少的也有三四年。 但平日里除了端茶送水外,就没有别的事了。 如今掌柜的丰神俊逸,正值当年,却一直不曾娶妻。 庄子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孩,谁没有心思?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谁又会错过? 要是能入了掌柜的眼里,到时候有了身孕,她们的地位就会一跃而起。 陈家大少奶奶。 想到这,一帮女孩儿脸上的笑就没收起过。 “少爷,这是刚送来的松露,您尝尝这个。” “掌柜的,我替您捏捏肩膀。” “这是泉珍楼刘掌柜刚送来的新酿米酒,我喂您喝。” “……” 眨眼间。 陈玉楼就被一阵香风包围。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二八佳人,令人沉醉。 他娘的,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场面谁把持得住? 靠在躺椅上,几个女孩持着扇子,为他轻轻扇风。 一张嘴就有各色珍馐,一招手又有人送来酒水。 都是最为顶尖的食材。 全湘阴最好的厨子为他烹饪。 即便有着超过一百多年的眼力,许多食材就是他都闻所未闻。 鹿尾、熊掌、鹅肝,都只能算是寻常菜式。 一旁的昆仑早就看傻眼了。 原本还想坐下吃饭的他,这会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花玛拐则是偷偷朝他打了个招呼。 示意跟他下楼。 昆仑正犹豫着离去时。 靠在躺椅上的陈玉楼,忽然睁开了眼。 “行了,都下去吧。” 本来都打算上前将昆仑拉走的花玛拐,一下愣住,心里头满是苦涩。 他倒是想让掌柜的把她们都留下。 好歹为陈家留下子嗣。 有了继承人。 如此一来,陈家才能真正长久。 毕竟倒斗这行,不像其他,掌柜的又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从不顾及安慰凶险。 万一…… 哪有出了什么变故。 偌大的陈家就得一朝崩塌。 不过,他也知道掌柜的性格如此,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讪讪的停下脚步,见那些女孩儿也都是一脸失落的模样,还是挥了挥手。 “既然掌柜的吩咐。” “都下去吧。” 听到这话,一帮少女也不敢拒绝,施施然的行了个礼,然后恋恋不舍的顺次离去。 直到楼内只剩下三人。 陈玉楼这才吐了口气。 “堕落。” “太他娘的堕落了。” 奶奶的,差点就没能把持住。 他倒不是没有心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也有七情六欲。 尤其如今那具身体中,还有一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哪里受过这样的享受。 但…… 比起红颜美人。 陈玉楼更明白一件事。 如今刚刚出关,境界尚不稳定。 若是此时就花天酒地,肆无忌惮,想要在修仙路上走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连这点诱惑都抵挡不住。 他日心魔侵袭。 亦或是历经三灾九劫,岂不是瞬间就要化为飞灰? “掌柜的,怎么把人赶走了?” 花玛拐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来找我,不是有事?”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哦……对,差点把大事忘了。” 还是被他一提醒,花玛拐这才想起此行来的目的。 也顾不上别的。 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陈玉楼。 “掌柜的,这是我和各个渠道的把头,以及店铺叔伯,一起讨论出来的方案,您过目看看。” “好。” 听他说起这件事。 陈玉楼也不敢耽误。 毕竟涉及赚钱,财侣法地,排在修行第一位。 当家翻开,一字一句认真翻阅起来。 能够参与明器出售讨论的人,至少也是道、府城级别的掌柜。 他们常年活跃在繁华大城,往来合作的都是有钱大户。 眼下这念头。 明器之物不像后世那么严格。 古董行、拍卖会,还有各种形式的黑市,数不胜数。 陈玉楼看了眼,忽然从中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这个叫亨得利的是谁?” 长长一串名字后,只写明了他所在的省份。 赫然是长沙城。 也就是如今湘省的府城。 “哦,这个人是天主堂的传教士,出手阔绰,对古玩明器极有兴趣,每次有拍卖会或者黑市,他都会受邀参加。” 花玛拐虽然常年在湘阴。 但对此却是如数家珍。 听到掌柜的问起,当即解释道。 “美利坚人?” “应该是。” “全名叫什么记不记得?” 陈玉楼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我听三木叔说过一次。” “好像叫托斯亨得利还是什么来着。” 花玛拐皱着眉头,他对那些洋人名字一直深恶痛绝。 本身名字又长又难记也就算了。 入乡随俗取个汉名,结果也都是拗口不已。 他不止一次私下吐槽,那些洋鬼子也不知道找个读书人。 不过么。 他反正不用跟他们打交道。 能记住一两个字也就行了。 “托马斯?!” 陈玉楼眉头一皱,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对对对,掌柜的好像就是你说的这个。” 花玛拐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 听到这三个字,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道灵光乍现。 “托马斯……有点意思。” 陈玉楼摇头一笑。 他还真没想过,竟然这么快就能听到他的名字。 民国年间,从海外出现在国内的传教士极多。 他之所以单单对这个名字如此重视。 是因为,这个人便是与鹧鸪哨、了尘长老,一起进入西夏黑水城的那位。 只是按照时间线推算。 如今,他应该正以探险家身份前往漠北。 为何会出现在长沙城? 或许…… 陈玉楼想到一种可能。 托马斯或许最早就是传教士。 但在接触的古董明器中,无意发现了黑水城的遗迹,然后才会毅然远赴漠北,试图找到传说中的西夏藏宝。 “掌柜的?” 见他忽然陷入沉默。 花玛拐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禁有些如坐针毡。 “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什么?” 陈玉楼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要是以往,他也就不加理会了。 但现在…… “给三木叔写信,将这个人踢出去,另外传我命令,陈家店铺不准再售卖明器给此人。” 陈玉楼冷冷地道。 他对托马斯没什么意见。 但这个年头,无数古董流落海外。 他所寻找的龙符和鱼符,其实也就是前些年,被人带出了海。 只不过,或许是归墟有灵,船只在南海遭遇大风,整艘船掀翻倾覆,沉入了深海之中。 反而让两枚消失了无数年的铜符。 再次沉入了归墟之地。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天意使然。 托马斯此人出手阔绰,往来各种拍卖会之间,稍微一想,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分明就是个借着传教士身份,搜刮明器的古董贩子。 这趟瓶山之行,好东西不少。 被他盯上的话。 绝对只有一个下场。 “好,掌柜的,我记下了。” 花玛拐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 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 “对了,另外让三木叔帮我查查,那帮天主教堂里,有没有一个叫裘德考的人?” 眼看没了其他问题。 陈玉楼将文件递还到花玛拐手上,又补充了一句。 说实话。 刚才看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 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裘德考。 相同的身份,同样的手段,甚至连英文名都极其相似。 若是这个人也在的话。 那么他就得重新去审视下这个世界了。 “……好。” 花玛拐一一记下。 见掌柜的没有其他吩咐,这才告辞离去。 等他离去。 楼内就只剩下昆仑一人。 见他还坐在那一动不动。 陈玉楼不禁笑了笑。 “再不吃,菜可就凉了!” “另外,等会陪我去看看那头老猿。” 第70章 孔雀河 双黑山 搬山道人居此间 第70章 孔雀河 双黑山 搬山道人居此间 杭城。 自古繁华之所。 不过,民国年间的杭城,远没有后世那般广阔,钱塘江外七堡以东就是一望无际的江滩田地。 古城面积更小。 占地只有十余里范围。 辟有六门。 但杭城从晚清就开始通埠,船运极为发达,西湖又与钱塘江通。 船影无数,从江上一路直接西湖水域。 此刻,湖边码头处,一艘乌篷小船缓缓靠岸。 撑船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世世代代靠水吃水。 年轻时在水上打渔,不过现在年纪大了,熬不住三更天起,夜半归来的日子,为了养家糊口,只好将渔船卖了,换了艘乌篷小船。 在西湖上靠摆渡为生。 这种小船,一次性也就能带三五个人。 再多就没地方站了。 “几位,到岸了。” 小心将绳索拴住码头边的桥墩,老头这才回头看向船里头三道身影。 他在湖边摆了这么些年的渡。 见过的人无数。 自认为还有几分眼力。 不说一眼能看出善恶,毕竟人心隔肚皮,画皮难画骨。 但看个大概身份来历还是够的。 只是,今日这趟,从入江口接来的这三人,却是让他发自内心有些生憷,暗自琢磨了一路,也没能猜透。 三人一身道袍打扮。 年纪看上去都不大。 也只有那位从上船就闭目养神的男人年纪稍大,但也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五。 剩下两个,一个小坤道,道髻长袍,背着一把伞,笑吟吟的靠在船边,看向西湖边的山水景色,看上去天真烂漫。 另外一个小道士,面容清奇长相惊人,不像汉人。 倒和城里那些传道的洋鬼子都有点相似。 和那个中年道人差不多。 也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从上船开始就没说过话。 身后斜挂着一把弓。 虽然用布条遮住,但看那形状一猜就是。 他也只有和小坤道偶尔说上几句。 让他奇怪的是,口音倒是和江浙一带相近,偏偏……问出的问题,又似乎从未来过这一带。 西湖山水,那可是自古就出了名的。 就算没见过,总该听过一些。 他想着,是不是三位道人,常年在观里清修,不怎么出门。 但是吧。 城里也不是没有道观。 杭城的福星观、黄龙洞、洞霄宫还有抱朴道院,都是千年道宫,香火不绝。 他还去过几次。 观里那些道人哪一个不是气质高雅,仙风道骨。 但船上这几位,也就那个小坤道稍稍柔和可亲一点,另外两个似乎都是生人勿近的角色。 尤其是那个中年道人。 即便闭着眼,但身上那股深重的杀气,让他怵的厉害。 “这么快……” 一行人,自然就是从苗疆一路赶回的鹧鸪哨师兄妹。 此刻,花灵还趴在船舷上,眺望着南岸夕照山上的白塔,心里头满是刚才船家说的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 忍不住蹙了蹙眉,不舍的嘟囔了句。 “道姑要是没玩够,小老儿倒是还可以带三位在湖上转转,西湖十八景,处处不同……” 老头笑呵呵的搭着话。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就被鹧鸪哨打断。 “不必了,老人家多少钱?” “我们很要尽快赶路。” “……一人四分,给一角铜子就好。” 迎合他那双缓缓睁开的眼。 老头只觉得他目光里恍如有雷霆、山崩,湖水倒灌之势,说不出的骇人。 一个哆嗦,匆匆低下头再不敢多看。 “多谢。” 鹧鸪哨掏出钱,放在船里的木椅上,平静的道了声谢。 随后便带着花灵和老洋人,走上岸边,一路往渡口外走去。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 老头才敢抬起头来,远远的望了一眼,大热天的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天爷,这怕不是遇到了个天上杀星降世了。” 撩起袖子擦了把汗。 老头低声喃喃着。 过了好一会,他才收回目光,转而落在船里。 只是,看到他们留下的船资时,心头却忍不住狠狠一跳。 一块银洋静静的放在椅子上。 被头顶日头一照,明晃晃一片。 “娘嘞……” 这会他哪里还会不懂,这哪是遇到杀星,分明就是道家仙人救苦救难来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钱。 小心翼翼的抓在手里。 咧嘴直乐。 忽然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将银洋竖着凑近了嘴边,用力吹了口气,然后迅速放到耳朵边上。 一道清脆的嗡鸣声顿时传来。 “是真的……是真的。” 这法子,他还是听隔壁在城里酒楼做事的二小子说起。 说是这么一吹。 风声颤鸣,嗡嗡的响就是真钱。 以前他就是听个热闹,如今亲自试了试,还真是这么回事。 四下看了眼,见没人注意到,他这才将银洋贴着胸口小心藏好。 那股沉甸甸的感觉。 让他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下有了买药的钱,老伴也不用生生熬着了。 另一边。 已经汇入人群中的三人,停在了一处小摊前。 “掌柜的,三碗面。” “好嘞。” 简单的招呼声中。 鹧鸪哨带着花灵和老洋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 从苗疆瓶山一别,但尽管这一路上三人紧赶慢赶,不敢有半点耽误,转眼间,还是差不多过去了快十天。 比起他最先的计划。 已经迟了两天。 倒不是有意,而是这世道比他想象的更为混乱。 过鄱阳那一片时。 两个军阀混战,打生打死。 无奈之下,三人只能绕道而行。 而今,到了杭城,他才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此行,是据此不足四十里外的孔雀山,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 至于当年为何族中先辈会选择那一处,作为定居族地。 鹧鸪哨其实明白。 搬山门原本就起源于古西域孔雀河双黑山。 当年那些先辈,从祖地一路南下,一边寻找雮尘珠,一边想要替后人选一个落脚的去处。 直到过钱塘江时。 听当地人说起,有座叫孔雀山的地方。 族中先辈才终于决定,停下流落迁徙的生活,举族移居山中。 只不过,那会孔雀山尚是个荒无人烟的小山。 祖祖辈辈开荒拓地。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终于在山下建起了一座村落。 本以为,有了落脚之地,再外出寻找雮尘珠就会简单许多。 但谁又能想得到,转眼间,几百年过去,珠子依旧无迹可寻,反而是族地渐渐凋零,早没了往日的热闹。 不过,就算如此。 对鹧鸪哨三人而言,一踏入杭城地界,那种近乡情怯之感,便再也压制不住。 恍如来时过钱塘江遇到的汹涌大潮。 “三碗面,慢用。” 鹧鸪哨怔怔的失着神,直到伙计端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他这才反应过来。 顺手将少的可怜的两块肉,挑到师弟师妹碗中。 “吃饭吧。” “等下还要赶路。” “是,师兄。” 两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也不好拒绝,拿过筷子,默不作声的开始吃饭。 不多时。 三人从面馆离开,再不耽误,一路径直朝着孔雀山而去。 一直到夜幕落下。 天空上点点星辰浮现。 借着熹微的光,风尘仆仆,却见不到半点疲惫之色的他们,才终于翻山过水,抵达了一座村落之外。 不过,和一路所见的庄户村落不同。 眼前的山村,漆黑一片,不见半盏灯火。 只有一座座老屋,在夜色中隐隐露出一点轮廓。 没有炊烟,甚至……没有人气。 寂静的有些渗人。 如同聊斋志怪小说中,狐妖盘踞,蛇鼠横行,女鬼食人的古村落。 但看到它的一刹那。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眼睛却是一下就红了起啦。 尤其是年龄最小,最为感性的花灵,泪水如雨一般落下。 这就是扎格拉玛的族地啊。 除了祖地外,族人所居之所,亦是承载了他们三人无数记忆的家乡。 望着身前这座已经没了人烟的荒村。 鹧鸪哨只觉得胸口下,像是被石块堵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就在此处出生。 那时候,村子虽然落寞,但还没到如此荒废的地步。 总有几个老人坐在村口树下,念叨着扎格拉玛曾经的辉煌。 也有婶娘们,在田地里辛勤劳作。 上有老下有小。 一家人全靠她们柔弱的肩膀撑起。 至于男人……一过十来岁,就要背上族中千年重任,外出寻找雮尘珠。 有时候一走就是好几年。 偶尔也能回来一趟,小住几天,然后再次离开。 但是更多的人,则是从踏出孔雀山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回来的机会。 他也是如此。 十岁那年就跟在了上一代搬山道人身边。 苦学搬山传承。 两千年的搬山门,有着诸多方技流传。 搬山填海、分甲掘丘,甚至降妖伏魔、镇尸驱邪一类的法门。 鹧鸪哨天赋极高。 以至于让上一代搬山道人都不禁感慨,若不是生在了扎格拉玛一族,他的成就必然能够超越历代搬山门人。 只可惜。 他们这一族,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 跟在上一代搬山道人身边。 足足五年时间。 直到师傅鬼咒爆发,吐血而死,他将师傅的骨灰带回。 那也是他离开后,第一次回到村里。 但短短五年时间,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曾经在树下念叨着族史的几个老人,都已经故去。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 所谓的老人,年纪并不大,也就四十来岁,只不过年轻时四处寻珠,一身旧伤隐疾,导致鬼咒提前爆发。 往往一过四十。 就已经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比起以往,村子更为荒凉,甚至小一辈的孩子少之又少。 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女人。 很多熟悉的面孔也再见不到了。 鹧鸪哨那时,便发下大誓,此生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枚雮尘珠。 只是…… 天不遂人愿啊。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也一事无成。 甚至整个族中,已经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三人。 往事如烟,一幕幕在他心头浮现。 不知觉中。 豆大的泪珠,从鹧鸪哨眼睛里夺眶而出,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压抑了多年的痛楚。 在这一刻,终究还是尽数爆发。 老洋人亦是如此。 他年纪不大,身上的担子却同样沉重万分。 尤其是看着师兄一天天老去。 他虽然性格木讷不善言辞,但却并不代表就是草木。 落在身后的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似乎感受到三人的痛苦。 竹篓里的两头甲兽,来回翻动,传出呜呜的响动,仿佛是在哭诉。 三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黑夜里。 任由山风呼啸,将脸上的泪水吹干,不知道多久后,鹧鸪哨才叹了口气,眼神里多了几分生机色彩。 “走吧。” “去后山烧柱香。” 默默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村落里。 熟悉的身影都已经消逝,又能从每一处的找到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不多时。 三人便离开村子,进了一座溶洞。 四周的灯火早已经熄灭。 借着头顶洒落的月光,隐隐还能一座样式古怪的建筑。 那就是扎格拉玛的祖祠。 也是每一代族人的归宿。 他们终究有一日,也会来到这里,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送他们的尸骨来此久眠。 老洋人取出火镰。 将四周洞壁上那些早就冰冷的灯火重新点燃。 等到火光四起,才让这座沉寂了不知道多久的祖祠,有了一点温度。 鹧鸪哨不敢迟疑。 稍稍整理了下浆洗发白的道袍,上前轻轻推开那扇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抬头望去,无数以计的牌位摆在其中,因为无人看管,许多都已经落满了灰尘。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心如刀割。 那些名字中,有他的父母,有师傅,也有熟悉的族叔。 “取香吧……” 明明就一座门槛之隔,对他来说,却仿佛一道天堑。 沉默了好久,鹧鸪哨才嘶哑的开口道。 “是,师兄。” 老洋人沉默的点了点头。 走到一旁,拿起一捆潮湿的香,好不容易点燃后,才递到师兄手里。 鹧鸪哨静步往前,将香一一插入炉中。 渐渐的。 清冷的祖祠里,袅袅青烟弥漫而起。 在那薄薄的烟雾中。 他抬起头,仿佛望见了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或严肃,或慈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 …… 观云楼中。 陈玉楼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对那些珍馐美食,兴致乏乏,反而是那一壶新酒,味道不错。 绵而不烈,馥郁醇厚。 坐在桌子边自斟自饮,笑呵呵的看着对面的昆仑狼吞虎咽。 看的出来,这小子是真饿了。 平日饭量虽然也不小。 但远没到眼下这等惊人的地步。 陈玉楼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喝着酒,脑子里则是漫无边际的想着事情。 从瓶山归来。 已经有差不多十来天。 按时间计算,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应该也回到了族地。 以他一诺千金的性格,怕是也不会住上太久,就会再次出发,赶来陈家庄与自己汇合。 到时候去往遮龙山。 他其实原本是想说隔几个月再去,但他也明白,鹧鸪哨已经等不起了。 寻珠对他而言,是使命,更是宿命。 早点出发也好。 毕竟光是一路上就会花费不少功夫。 自己也得抓紧时间修行,将内炼境界彻底稳固,最好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若是能够将意识炼化为神识。 达到炼气关第四境。 到时候进入献王墓的把握无疑又会增大几分。 另外,陵谱、纸甲,两门观山的异术也得尽快参透。 倒是神行法,经过他这段时日夜以继日的修行,可谓进步神速。 咚——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昆仑咚的一声放下碗筷,冲他咧嘴一笑。 “吃饱了?” “走吧,也该试试开窍之法了!” 第71章 泥丸秘境 炼化横骨 第71章 泥丸秘境 炼化横骨 主仆二人。 一前一后,漫步往后院而去。 陈家庄内城,以观云楼为中心,有三进大宅,前后两处院落。 楼前则是一片小湖。 这也是暗合依山傍水的风水相。 那头老白猿就被安置在后院。 和怒晴鸡一样。 只不过它对凤种畏之如虎,打死不愿和它同居一处。 无奈下,陈家下人只能腾出一间无人居住的房间,让它住了进去。 “少爷,您找我?” 下了楼,陈玉楼负手漫步在湖边。 湖中种了成片的玉莲,又养了无数银鲫金鲤,与金玉堂相互映衬。 此时湖上波光嶙峋,吹起一池银沙。 望着烟波浩渺,颇有几分小洞庭的感觉。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色长衫,带着老花镜,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者快步赶来,垂手站在后边,恭敬的道。 “鱼叔来了。” 从湖面上收回目光。 陈玉楼笑了笑。 这位就是陈家的老管家。 从几岁起就在陈家做事情,忠心耿耿。 “这两天去帮我请个教书先生。” “那种迂腐倒教的老书生就算了,既要有耐心,又有水准。” 简单吩咐了一句。 “少爷,是要给谁请?” 鱼叔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从小看陈玉楼长大,比谁都清楚他的能力,不敢说学富五车,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整个湘阴也没几个人能有资格做他老师。 “昆仑。” 陈玉楼也不隐瞒。 朝一旁的昆仑努了努嘴。 鱼叔一愣,不过他人老成精,半点惊讶和错愕之色都未流露。 只是稍稍思索了下便说道。 “少爷,我这倒是有几个人选,您听听看成不成。” “说说。” 陈玉楼本以为至少要得个一两天。 没想到鱼叔这么快就有了思路,他也不急着赶往后院。 “这第一个,是仰高书院的陈树藩,界头铺人,此人学问高深,精通古文和新式文化,如今就在城北办学。” “第二人,则是张炳谦先生,他是晚清秀才,学问不用说,如今就在乡下传授蒙学。” “至于中最后一位,就是明叔,少爷您应该知道。” 鱼叔平静的说着。 陈玉楼则是暗暗点头。 他说的前边两人,确实印象颇深,在湘阴地界上名声不小。 前者早些年游历四方,算是湘阴最早进新式学堂的人之一。 回来后,更是亲手创办了仰高书院。 至于后边那一位,是个老秀才,但却不是那种腐儒,相反,对新式文化并不反感。 但想请这两人怕是不太容易。 除非派人去把他们给绑来陈家庄。 不过这就偏离了他的初衷。 “那就明叔吧,跟账房那边说一声,支取一笔钱,就当是昆仑蒙学的束修。” 陈玉楼平静的吩咐道。 算是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是,少爷,我这就去跟明叔说。” 鱼叔点点头。 没有任何意外。 明叔来陈家也有些年头了,是当年逃荒留下。 一身学识极高。 虽然他不愿意提及身世来历。 但从平日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得出来,大概率是诗书传家,只可惜,这世道兵荒马乱,家道中落四处流落的数不胜数。 陈玉楼对他却是有点印象。 因为原身,和他不止一次讨论过风水之道。 与其找两个外人来给昆仑蒙学,还不如叫个知根知底的。 一来放心,不会因为他性情纯真就放手而为。 另一个,他本来是想让明叔进陈家账房做事,只可惜他不愿,宁可租了几亩水田,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 不过,种田哪是那么好做的。 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纯粹就是糟蹋人。 这也是他特地提了一口束修的原因。 目送鱼叔离开。 昆仑脸上已经满是期待之色。 识文断字,那可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掌柜的不但给自己寻来大戟防身,又请先生教自己读书。 一时间他双眼通红,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掌柜的。 “行了,真想感谢我,就好好学。”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陈玉楼摇头一笑。 随即两人再不耽误,直奔后院而去。 没片刻,便已经出现在了一间厢房之外。 只是…… 等他推门进去。 看到的情形,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那老猿躺在床铺上,翘着二郎腿,旁边盘子里放着新鲜的桃。 “日子过得挺悠闲啊。” 他自己一连闭关五六天,不眠不休,这老猿倒是舒服,都已经躺平了。 听到动静。 老猿下意识回头。 然后如遭雷击一般,腾的弹了起来,垂着脑袋站在一边,脸上满是忐忑之色。 它这几天过得确实安逸。 比起白猿洞里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清苦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而且,只要不乱跑,完全没人管它。 它人老成精,怎么可能跑? 这简直就是做梦都求不来的生活。 一开始,它还偶尔担心陈玉楼会不会来,但这都快十天了,完全没见过他人,仿佛这间小屋子被人遗忘了一样。 白猿都已经放下了戒备。 没想到他竟然又来了。 陈玉楼负手站在屋子里,四下看了眼,除了没有笔墨纸砚书卷之外,和陈家那些下人住的并无区别。 “行了,别一副丧气脸。” “我又不会宰了你。” 见它颤颤惊惊,脑袋都不敢抬。 陈玉楼嗤的一声冷笑。 要不是在冥宫里,见过它和山蝎子合力偷食棺中尸气的一幕,他或许还真信了。 这老猿比人都要精明圆滑。 加上对危险的天然嗅觉。 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处境,摆明了就是在装可怜。 听到这话,老猿这才讪讪的抬起头。 只不过,在陈玉楼面前它确实不敢耍小心思。 半个钟头前,那股冲天而起的气势,还历历在目。 对了…… 脑子里刚浮现出那个场景。 老猿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打量了一眼不远外那道身影。 虽然此刻的陈玉楼,气息内敛,浑身静如止水,但有些东西是遮掩不住的,如一举一动中的气质。 还有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在瓶山时,它还只觉得他恍如一座山丘。 但而今,那股无形的气势,却仿若一座天外大山横空落下。 压得它都有点喘不过气。 所以……之前那股动静,是他身上传出? 老猿瞪大双眼,神色间满是惊恐骇然之色。 是了,绝对错不了。 能给它造成如此压迫感的,从头到尾就两个人。 一个是眼前这个姓陈的,另一个是那个道人。 不过,从瓶山归来时,那道人便已经和他们分开,带着师弟妹离开。 至于怒晴鸡,那已经不是压迫,而是纯粹的克制。 它在陈家庄待了这么久。 并非真的躺平等死。 一路观察了许多人,但如陈玉楼这般踏入修行大道的再无一个。 所以,除了他,白猿再想不到还会是谁,能够造成那等犹如天崩地裂的动静。 “还算聪明。” 就在它暗自揣摩时。 一道淡淡的笑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下意识抬头,它一眼就看到姓陈的正笑吟吟的盯着自己。 深邃的眸子深处,仿佛映照着一片虚空星辰。 只是看上一眼。 就让它有种深陷其中的感觉。 咚咚咚—— 老猿猛地躲开目光,只觉得胸口下传来一阵扑通扑通的狂跳。 脑子里则是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响彻。 “是他。” “真的就是他!” 老猿口干舌燥,面色更是苦涩。 它从开窍那天算起,活了快六十年。 放在猿猴之属里,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存在。 放在人类中,和得道八百秋的彭祖也差不到哪去。 为了长生,它偷食尸气,吞吐日精月华,让猴群去为它寻找百年灵药。 但就算如此,到今天一日,它的成就也仅限于此。 想要寸进,难如登天。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那头老蜈蚣一样,修出内丹,腾云驾雾,犹如妖仙。 而老蜈蚣,练的是世间罕见的大法,吞得是丹井中的金丹。 足足六七百年,也才到了那一步。 但这个姓陈的为什么可以进展如此之快? 这才多久啊。 十天? 他娘的就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白猿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怅然。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不对,应该是他和它之间的差距,简直大到让它心生绝望。 要是给他足够的时间。 老猿都不敢想象,姓陈的能够走到哪一步? 感受着它的心神变化。 陈玉楼神色间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讶。 早知这老猿是通灵之物,纵然是在整个鬼吹灯世界,也算是极为罕见。 不过,他还真没想到,这老猴子竟然聪明到了这等地步。 借着种在它灵窍深处那枚灵契。 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它的念头。 老猿以为自己偷偷琢磨,天不知地不晓,又岂会想得到,他所修可是仙法! “在瓶山时,陈某曾说过,留你有用。” “今日,我也不吝于送你一场造化。” 陈玉楼缓缓收起心思,神色淡然的道。 造化? 听到这两个字。 老猿心头莫名一动。 它虽然听不懂究竟是何意,但却本能的觉得对自己有益。 “想不想说话?” 轰! 还在琢磨究竟是什么样造化的老猿,一下愣在了原地。 双眼瞪大,瞠目结舌。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想?” 陈玉楼嘴角微微勾起,故意激了一句。 老猿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又点头,吱吱呜呜,急出了一身大汗,生怕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行了,既然愿意,陈某接下来会助伱炼化口中横骨。” “但是……” 说到这,陈玉楼语气一转。 神色也从平静变得肃然。 老猿得到了他的承诺,一双耳朵竖起,只怕会错过一个字,哪还敢吱吱呜呜乱叫。 “但是,话我也要跟你说清楚。” “炼化横骨,绝不是那么简单,可能有一定的凶险,要做好不成的准备。” “可听懂了?” 陈玉楼负手而立,淡淡的叙述着。 将决定权交到老猿自己手上。 当然,助它炼化横骨只是其一,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观摩白猿的灵窍。 看看能不能从它身上,为昆仑找出一条路。 见它陷入思索。 陈玉楼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 白猿似乎已经有了决定,一双眼睛沧桑却异常坚定,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要是都不能抓住。 或许错过了,这辈子就再不可能遇到。 人总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它觉得但凡有万一的可能,自己都要试一试。 一旦能够开口说话,它便能学着识文断字,或许……还有机会修行到人类的呼吸法。 六十年一事无成。 大器晚成也并非毫无可能。 “好!” 见它同意下来。 陈玉楼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丝赞叹。 他日,白猿一定会为今天的选择而庆幸。 “盘膝坐下。” 没有半点耽误的意思,他直接吩咐道。 老猿也没有迟疑,立刻盘腿坐下,又将灵窍放开。 和在瓶山那次是惧死无奈而为不同。 这一次的它,心甘情愿。 见此情形,陈玉楼心神一动。 刹那间,一股磅礴无比犹如江潮般的气息,从他长衫下凭空而起。 一双夜眼中,更是青芒浮动。 探出手指,落在了白猿额头处。 轰! 它只觉得,一阵比之前那次浩荡数倍的气息闯入脑海之中,直达灵窍。 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连那枚淡淡的灵契也是跃动起来。 陈玉楼却没有理会,一张脸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借着灵气反复观摩着它的灵窍。 先前,他虽然也曾有过类似的举动。 但只是一晃而过。 种下一枚灵契便退了出来。 哪像眼下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轻视,窍穴、脉络,甚至气息流动。 而且,在观摩白猿灵窍的同时。 陈玉楼也在内视自身。 细细分辨着与它之间的区别。 不知道多久过后,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明悟。 猿猴之属,虽与人似,但两者终究不是同一物种。 人并无灵窍。 但却有相似之处,那便是位于脑海深处的泥丸宫。 也就是修道之人所谓的上丹田。 在练武之辈中也有类似说法。 而古老相传的练气士,则有人体六秘之传,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泥丸秘藏。 他们采天地之气,打通人体六秘,便能够壮大气血、精神,魂魄,直到通阴阳变化,炼化洞天,成就不死之身。 这段记载,是他在一本古书中见到。 只可惜,练气士早在秦时,便已经消亡,再不见于世间。 不过,从他们的修行之法中,也能窥见一斑泥丸宫的神秘之处。 “所以……泥丸混沌,灵智不启。” “昆仑应该就是遇到了这个问题么?” 陈玉楼喃喃自语。 似乎听到了他模糊不清的话。 紧闭着双眼的白猿,下意识就要睁眼。 “放松心神。” “别乱动。” 一声轻喝,白猿哪还敢乱来,赶忙屏气凝神正襟危坐。 陈玉楼则是催动着那股磅礴灵气,从它灵窍之中流向口窍喉骨之内。 早就听闻,世间万兽之所以不能开口说话。 便是因为口中比人多了一截横骨。 只要将其炼化就好。 不过,听上去容易,但想要做到却是难如登天。 纵然是白猿,深通人性,单凭自己也根本无法炼化。 但对陈玉楼而言,却不是难事。 至少。 比观摩灵窍要简单太多。 不多时,他便在白猿口中看到了一块指骨大小的横骨。 恰好压住了口与喉之间。 以至于它发出的只能是吱吱呜呜的叫声。 而不能形成完整的话语。 “原来这就是横骨……” 陈玉楼眉头一挑,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如今的他,早已经能够内视自身。 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惊人之物。 实在很难想象,口中多了一截横骨,如何能够忍受? 不过。 这念头只是转瞬即逝。 来不及感慨太多,在他催动下,那股磅礴的青木灵气,已经将横骨重重缠住。 “青木长生,万物生灵,炼!” 心中默默念了一声。 那股灵气,瞬间仿佛化作一蓬火焰。 裹在其中的横骨,则是不断熔炼。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实则也就片刻不到。 青木长生功,除却少了几分杀伐之力,无论哪一样都是最为顶尖。 这还是他不敢下手过重,担心会出事。 要不然,区区一头白猿横骨,一念即可炼去。 呼—— 直到横骨彻底熔去,消弭于无形。 陈玉楼这才将如潮般的青木灵气收回。 潮归气海。 周身那股磅礴气势,也随之敛起。 他则是长长吐了口浊气。 然后目光落在脸色紧张的老猿身上,“好了,试试能不能开口了?” 咕咚! 一直在忐忑等着的白猿,猛地睁开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它甚至以为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就结束了? 但迎着陈玉楼那双深邃的眸子。 却是让它慌乱的内心为之一定。 下意识暗暗深吸了几口气,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人类说话的样子。 它在白猿洞,和山民、行商打了无数次交道。 而今更是直接住进了陈家庄。 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人声。 而它早就偷偷练习了不知道多少次。 鼓足勇气,白猿缓缓吐气。 下一刻。 一道嘶哑苍老的声音在它耳边骤然响起。 “白……白猿。” 第72章 白猿认主 蜂窝山山主 第72章 白猿认主 蜂窝山山主 虽然才短短两个字。 说起来也是磕磕绊绊。 对白猿而言,却是此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那双沧桑的眼睛里,泪光弥漫,惊喜欲狂。 浑身都在颤动。 张开嘴拼命的说着什么。 可惜因为语速太快,心绪又太过紧张。 导致说出来的话,听上去还是吱吱呜呜的乱叫。 但白猿脸上却没了以往的慌乱。 因为它能清楚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制感,已经消弭一空。 它曾尝试过无数次。 但大道使然,气息一过口中,便仿佛被什么给拦住。 起初它并不懂,只以为自己没掌握到技巧。 毕竟,附近苗寨里,两三岁的小孩都能言能行,它怎么可能不行? 可是,与人打交道的时间久了,白猿才明白,有些东西与生俱来,纵使它天生通灵,开口说话也是奢望。 但如今…… 一切都不同了。 那块拦住它数十年的横骨,已经被彻底炼化。 憋了一辈子的它,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这两天,我给昆仑请了个先生,教授他识文断字,你要是想学的话,也可以去旁听。” 见它喜极而泣的样子。 陈玉楼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对人而言,说话是天生就具备的能力。 早的一两岁,晚的三五岁,自然而然就能开口。 不会才显得不太正常。 但如此简单一件事,白猿到这一步,却足足走了六七十年。 读书识字?! 还沉浸在终于开口的惊喜中,陡然又听到这句话,白猿更是惊喜到无以复加。 只见它从地上站起身。 双手抱起成拳。 然后一脸认真的朝陈玉楼深深拜了下去。 “白,白猿,多谢掌……多谢主人。” 主人么? 感受着它的赤诚,陈玉楼心神微微一动。 这白猿虽然狡诈圆滑了些,但他也知道那是天性如此。 如今这年头,他们尚且活在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何况,自小在瓶山长大的它? 弱肉强食,残酷而黑暗的森林法则。 不圆滑不奸诈,没点手段,白猿可能早已经成为了山精虎豹的食物。 “叫掌柜的就好。” 将它扶起,陈玉楼摇头笑道。 “另外,等见了明叔,让他帮着给你取个名字。” “或者你也可以看看书,自己取一个。” “请主……请掌柜的赐名。” 白猿却是摇头,神色坚定地道。 “我来么?” 陈玉楼一怔,下意识看了它一眼。 此刻的白猿低眉顺眼,垂手而立,双臂过膝,一身白发犹如穿了一件银色披风。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来。 轻声沉吟着道。 “伱既是猿猴之属,猿通袁,又生在山河之间,不如就取一个洪字。” “叫袁洪如何?” “袁……洪?!” 白猿低低的重复了一遍。 一双眼睛愈发通明。 它虽然不太懂,这个名字有什么深意 不过既然是主人赐下,老猿哪里会拒绝,当即又是躬身抱拳。 “多谢掌柜的赐名!” “以后……老猿我也有名字了。” 见它无比欣喜的接纳。 陈玉楼嘴角不禁浮现起一丝笑意。 这个名字,说实话带了几分恶趣味。 西游记中记载,周天之内,有五仙、五虫。 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 其中第三猴,便是能拿日月缩千山的通臂猿猴袁洪! 白猿虽然没有那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但身负这个名字,一切皆有可能。 想想那个画面。 有仙人坐镇天门,有老猿搬山而行,与域外古神厮杀,搅乱周天。 白猿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是默默念叨着袁洪两个字。 自己也有名字了。 不再是一头山中野物。 “对了,等回头我会吩咐下去,让你可以在庄子内自由行走。” “不过最好不要离开太远。” 从幻想的那一副画面中,回过神来的陈玉楼,又想到了什么,轻声叮嘱道。 老猿是有点身手。 但毕竟没有系统的修过道法,练过武功,遇到寻常人还行。 但如今枪炮横行,早已经不是赤手空拳的时代。 万一遇到军阀山匪。 将它捉回去宰了吃肉。 就算事后报仇,他上哪再去找一头通灵猿猴? “是……” 老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它这几天日子过得虽然舒适,但天天躲在屋子里,不能出去透透气,也有烦闷心躁的时候。 “还没有其他要求?” 看了它一眼,陈玉楼随口问道。 白猿顿时摇头。 能有如今,它已经极为满足。 “那行,有事的话,找个伙计直说,他会传达给我。” 陈玉楼也不多留。 若说之前在老猿灵窍中种下灵契,是以势压人。 但而今为它炼化横骨。 无异于是送了它一场天大的造化。 瓶山妖物横行,邪祟作乱,老猿甚至都排不上名号。 但它却第一个开口说话。 于它而言,这不异于重塑大恩。 所以,老猿才会彻底臣服,奉他为主。 “是掌柜的。” 见它已经能够应答如流。 陈玉楼眼神里的赞赏之色越发浓郁。 一路将他送出门外,掩上门时。 老猿才再次释放身体中的野性,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来回跳过,脸上的喜悦之色根本抑制不住。 另外一边。 刚走过屋子角落,站在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前的陈玉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禁摇头一笑。 纵然已经活了六七十年。 但它终究还是一头猿猴啊,犹如孩童天性未泯。 见掌柜的忽然停下。 跟在后边的昆仑不禁一怔。 “没事。” 陈玉楼摆摆手,径直穿过月洞门。 比起前院,后院更为广阔幽深,其中奇花异草,古树参天,都是难得一见的品种。 甚至还有一片湘妃竹园。 既有苍劲老道,又有风姿绰约的味道。 也难怪当年落成时,能够惊动整个三湘四水,这等豪宅大院,就算是以他后世的眼光来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与留园、何园相比,也丝毫不差。 从一窥而见全豹。 可想而知,陈家底蕴何等之深。 负手穿行在庭院之间,陈玉楼只觉得微风和煦,身心舒畅。 放在前世,他想都不敢想。 完全就是刷视频时,见到那些住在景区里大佬的酸爽感觉。 要是没有觉醒青木功,他大概率会踏上另外一条路。 在乱世里尽可能积蓄力量,借着先知先觉的能力,洗白上岸,保全自身。 但如今…… 一条通往长生的大道摆在眼前。 坐看沧海桑田,王朝更替,世间之事如过眼云烟,又怎么会局限于一隅之地,一时繁华? 就在他怔怔失神间。 一道欢呼雀跃的啼鸣声忽然传来。 抬头望去。 古树上,一道流火般的彩光划过半空。 分明就是怒晴鸡,感应到了他的气息,立刻赶来。 随意一扫。 只见它比起在瓶山时,一身气势壮大了数倍不止。 看来,回庄的这段时间,不仅他在闭关修行,怒晴鸡也没懈怠。 山蝎子,六翅蜈蚣,以及无数毒虫血肉。 炼化过后,实力肉眼可见的攀升。 “不错不错。” 扭头看了眼落在肩膀上的它。 数天不见。 怒晴鸡一双眼睛也愈发灵动。 尤其是额头处,那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几乎已经掩饰不住。 就像一道燃着的火焰。 让它看上去,恍如一头幼凤。 第一次将它带回营地,追逐蚕食他修行溢散的灵气时,陈玉楼就注意到了那条金线。 而随着怒晴鸡体内祖血觉醒越多。 金线也越来越显眼。 大概率是与血脉相通。 凤凰浴火而生。 此刻,他分明能从那道金线中,察觉到一股惊人的火意。 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它的脑袋。 小家伙眼神里,顿时露出一抹极具人性化的舒适感。 看着它。 陈玉楼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那枚六翅蜈蚣的妖丹还在他身上。 一直不曾给怒晴鸡。 其一是它在瓶山时,吞食的妖物实在太多,担心它会在那股狂暴的力量下撑坏。 如今看它气息澄澈如火。 这份忧心倒是多余了。 另外一个。 他也想过,能不能尝试将妖丹中蕴藏的妖气剔除。 或者拿它尝试炼丹。 毕竟是一头活了数百年大妖,吞吐日精月华无数,才凝结而出。 直接吞食的话。 未免太过浪费。 想了想,陈玉楼还是打算坚持后者。 丹炉、炼丹术、药材,可谓是万事俱备。 至于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却是因为欠了一道地火。 要想炼丹,火是头等大事。 第一选择自然是地火。 而且最好是足够稳定,不会随意喷发。 实在找不到的话,他才会退而求其次,用瓶山类似的炉灶,借助柴火炼药。 效果上肯定会差一些。 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将这件事记在心头,陈玉楼打算回头派人在湘阴境界四处找找。 甚至放到三湘四水也不是不行。 以陈家以及常胜山的势力,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传来。 “昆仑,你说要不要给它也取个名字?” 收起心思,陈玉楼忽然想到,刚刚替白猿取了名号。 也不能厚此薄彼了。 正笑呵呵看着怒晴鸡的昆仑,怔了下,然后目光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他们两个早就混熟了。 要是有名字的话,自己也好称呼它了。 “你呢,怎么想?” 昆仑的回答在预料之中。 陈玉楼又看了眼怒晴鸡,投过去一道心神。 很快便得到了一道欢悦的回应。 它似乎也没有拒绝。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会耽误,当即沉吟道。 “传说中凤凰居住于丹穴山,栖于梧桐之上。” “而怒晴鸡为凤种。” “要不然就各取一个字,叫丹梧如何?” 丹梧,同丹乌,正好对应凤凰的古名。 一时间,他倒是颇为满意。 目光落在昆仑和怒晴鸡身上,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只是,这名字有些拗口,昆仑明显吃力,迟疑了好一会,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两个字。 怒晴鸡也是如此。 眼看他俩沉默以对,陈玉楼不禁有些尴尬。 这好不容易想了个名字出来。 结果一点面子不给啊。 “你叫昆仑,那它叫蓬莱?罗浮?” 有老猿袁洪这个名字在先。 陈玉楼心里那股恶趣味再次泛了起来。 但这一次,比起刚才的沉默,昆仑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张口带比划。 “所以,你意思,还不如叫的丹梧?” 陈玉楼眉头一挑。 但昆仑竟然还是摇头,又比划了一阵,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说是比较中意罗浮两个字。 虽然同样不懂什么意思。 但昆仑与罗浮,一听就极为相称。 “那也行,罗浮山上有仙人,好像是不错。” 说实话,他刚才根本没想太多,纯粹就是下意识往昆仑这两个字上去靠拢。 如今仔细回味一下。 罗浮简单易懂,比起似是而非的丹梧两个字,至少顺口很多。 当即也不再纠结,大手一挥,将怒晴鸡的名字给定了下来。 作为天生灵物,凤种之属。 区区罗浮两个字,就算真有因果,也能镇压得住! 怒晴鸡深通人性,此时双眼之中灵光闪烁,仰头发出一声啼鸣。 不过却并非在瓶山镇压万兽时的惊天之势,只有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见它自己也颇为满意。 一时兴起的取名,总算是有了定论。 怒晴鸡振翅一跃。 落在了昆仑左肩上。 两个倒是亲密无间交流无畅。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古怪。 这两都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有昆仑照顾着,他也轻松了不少,负手走在前面,一路闲庭信步的在庭院里闲逛起来。 说起来。 穿越过来这么久。 过去半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行。 等到好不容易突破青木功第一层。 便出发前往瓶山大藏。 如今才终于有了点空闲时间。 不说四处游山玩水,眼前这么好的风景,倒是不能错过了。 穿过那片竹林,后方便是白墙乌瓦。 远远望去,再深处则是连绵起伏的深山密林。 那里就是常胜山所在。 不过,准确的说应该是青山。 没错,青山便是湘阴境界第一大山,其中主峰称之为仙坛岭,其中又有龙潭、霞峰台等名胜。 至于常胜山,只是卸岭绿林在江湖上的称呼。 纵观天下,有大山三十六,小山七十二。 每一座山对应着一个行当。 如扎匠墨师属于黑木山,乞丐出身百花山,道门之辈自称北极山,古彩戏法谋生者唤作月亮山,制作销器的则是蜂窝山。 此刻,远远望去,阳光斜照在青山之间。 隐隐还能望见一片湖泊,嵌在崇山中,恍如一块碧玉翡翠。 “少爷。” 就在他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山上寻一处修行时。 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然后一道声音传来。 回头望去。 是个三十来岁,个头颇高的男人。 正垂手站在月洞门边。 担心打扰到了他的兴致,只敢远远的说上一声。 陈玉楼对他有点印象,是陈家的伙计之一。 家里几代人都在陈家做事。 “什么事?” “少爷,前几天出发沅江的伙计返家了,说是受您吩咐,还带了个铁匠师傅过来。” “您要不要去看看?” 蜂窝山,李树国? 刚才才想过这件事。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啊。 陈玉楼眼神一亮,当即也没了观景的心思,负手往外走去。 昆仑一看也要跟上去。 不过却被他给拦下。 这小子已经五六天没怎么正经睡上一次觉,再这么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人在哪,带我过去。” 走到那伙计身外,陈玉楼抬了抬眸吩咐道。 “就在前院。” 落后他半步,那伙计一路领着他往前院赶去。 没片刻的功夫。 等他从湖堤边的小路上走过。 远远就看到,一个穿着短打,身材高大,浑身凶悍气息的男人,笼着手站在院子里,正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看着他。 陈玉楼脑海里一道身影,与他缓缓重迭。 最终融合为一人。 不是李掌柜还会是谁? 第73章 李家传承 张鸦九兵器谱 第73章 李家传承 张鸦九兵器谱 来人确实就是李树国。 李家世代替人销器为生。 到了他爷爷那一辈开始,李家渐渐发迹。 据说是因为他一己之力改善了火绳枪的击结构,在剿灭太平军的战场上,发挥出了堪称惊人的水平。 受到朝廷封赏。 进入武备院的造物局。 自此过后,李家销器名动天下。 只不过,随着王朝覆灭,李家也就此落寞,却没有到落魄的地步。 李树国父亲带着一家老小一路南下。 最终在沅江南岸的玉华山落脚。 他性格豪放,兼之出手阔脚,结交笼络了不少江湖人士。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以一介外人的身份,在玉华山开山立宗。 短短一二十年时间里。 销器儿李,蜂窝山之名,在消失多年后,再度声名鹊起,在江湖上闯出偌大名声。 甚至得以跻身七十二行。 他其实早就听闻过湘阴陈家。 毕竟同在湘西地界上。 只不过,两边一个销器为生,一个倒斗起家。 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即便只隔着一条沅江,两家之间也从来没什么交集。 但…… 这一次,陈家掌柜忽然派人出现在玉华山,说是请他下山帮忙炼器。 说实话。 李树国第一念头就是拒绝。 陈家说好听点,勉强也算名门大户。 但湘阴谁不知道,那就是个贼巢匪窝。 手底下常胜山之辈,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寻金盗骨的狠人。 来人虽然表现的客客气气。 但李树国好歹也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久,深知这年头,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军阀和土匪。 这陈家是两样全占。 陈玉楼统领一十六省绿林响马。 他亲自下令,派人来请,要是堕了他的面子,恐怕就不是他一人身死,而是牵连一家老小,以及徒弟,匠人了。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外如是。 想明白这一点,李树国决定独自前往。 下山前,他将三个徒弟叫到跟前。 告诉他们,若是自己这一去不回,大师兄便是下一代蜂窝山山主,剩下两人也当尽心尽力帮着师兄。 这哪是说话,分明就是交代后事。 三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蜂窝山不过是一帮手艺人,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早就没了前朝时的辉煌。 而常胜山呢,即便是在三十六大山里,也是实力最靠前的几家。 胳膊怎么能拗得过大腿? 只是。 从玉华山下山以来。 李树国却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中苛刻相待。 上山的几个陈家伙计也是性情之辈。 对自己以掌柜、师傅,甚至先生相称。 一路上更是被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还说来时他家总把头特地交代过,对他一定要恭敬相请,绝不能让李师傅受了委屈。 以至于。 李树国对那位陈把头,竟是有些看不透了。 他也曾旁侧敲击的打听过。 在那些伙计口中,陈玉楼虽是做的倒斗营生,但为人温和,有容人之量,身手见识皆是过人,做事从来也都是身先士卒。 这下,李树国更是吃不准。 好在从玉华山到陈家庄,也就一天不到的路程。 从昨天傍晚下山,乘船沿着沅江一路往北,然后过湘江,在湘阴城码头停靠,之后换乘马匹,这才刚过晌午,就已经进了陈家庄。 一路所见。 陈家庄内外水泄不通。 来人必须层层通报,方才能够进入。 也让李树国见识到了陈家的势力。 更让他惊叹的是进了内城后,处处繁华之景,竟是有种走不动道的感觉。 要知道,李家祖上也曾阔过。 剿太平军,战捻子军,入武备院,受朝廷俸禄,也能得手下人称呼一声大人。 那时李家何等辉煌? 住的是两进宅院。 来往结识的都是大人物。 李树国那时年纪小,对儿时的记忆不深,大多数都是从父亲的闲聊中听到。 所以,在他印象当中,天下繁城,莫过于京城。 但今日进了陈家内城,他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大湖碧波,这是何等气象? 这样的大院,放在苏杭富庶之地也是一等一的毫奢。 此刻,站在院里,望着远处那座少说五六层高的大楼,李树国心中更是震撼莫名,恍然有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 带自己进来的那几个兄弟。 也没了先前的嬉笑怒骂,放荡不羁。 一个个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垂手而立。 说是军中精锐都不为过。 但从来时的闲聊中,李树国却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不过是陈家再普通不过的庄丁。 管中窥豹。 由此,他对那位陈把头也就更为叹服和憧憬。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才能做到这一步? 等了片刻,李树国心神渐渐放松了些,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一行二八年华的少女。 正乘舟缓缓划向大湖深处,挽着袖子,认真的采莲。 阳光倾洒而下,湖面上仿佛揉碎了无数的金玉。 玉华山上哪能见到这一幕。 最多能见到的,便是满山烧炭炼钢的炉子。 一帮赤着上身的糙莽汉子握着铁锤,拼命敲打着刚出炉的铁路。 丁丁当铛的声音。 能传到山下去。 哪有陈家庄这等闲情雅致。 “李掌柜。” 李树国还在失神。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笑声。 他下意识从那片大湖上收回视线,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一身长衫,清朗出尘的青年,正信步而来。 “陈把头?” 李树国有些难以置信。 本以为,统领天下绿林,又是此代卸岭魁首的陈玉楼,怎么也该是个身高八尺,龙骧虎步中的凶人。 他哪想的到。 眼下来的,竟是个翩翩富家公子。 即便隔着数十步,陈玉楼身上那种贵气,几乎都掩饰不住。 “李师傅,那就是我家掌柜的。” 见他怔怔站在原地。 身后一个伙计,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道。 李树国这下才回过神来,赶紧收起心思,无论如何,此行面对的也是卸岭群盗的总把头。 哪敢失了分寸? 当即快步迎了上去,抱着双拳拜下。 “蜂窝山李树国,见过陈掌柜。” 见他年纪和自己相仿,甚至可能还要小上几岁。 加上身上那股落地生风的气势。 陈玉楼对他天然有种好感。 说起来,原着中,他们这一代人里,能够活到后世中的,也就他与李树国两人。 至于其他江湖人物,不是死在了兵荒马乱的年月中。 就是颠沛流离,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纵然强如鹧鸪哨。 也落了个远赴重洋的下场。 而且,这一位及时避开那场战祸,入川过后,不仅相安无事,甚至过得还算舒坦。 如今见到年轻时候的李掌柜,他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异样。 “李掌柜太客气了。” 陈玉楼伸手一托。 甚至都没有如何用力。 李树国却感觉如有千钧,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要知道,他自小便跟着老爹习武,打磨熬练一身筋骨气血。 又在山上打了十多年的铁。 一身气力根本是常人难以想象。 虽然这趟为了表示重视,他甚至将过年时才会穿上的长衫翻了出来,但衣服下虬结隆起的肌肉根本遮挡不住。 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横眉怒目,凶神恶煞的感觉。 仿佛,他才是常胜山的总瓢把子。 但…… 越是如此。 李树国便表现的越是恭敬。 他对自己的气力,有着无比的认知。 不敢说生撕虎豹之力。 山上炼铁的炉子,一口少说三五百斤,他能一口气抱着走个来回。 但在陈玉楼跟前,竟然连拜下去都做不到。 此人武功该是修炼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应该的,应该的。” 李树国心里惊涛骇浪,起伏不定,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只是连连摇头。 见此情形,陈玉楼也不好再劝。 直接开门见山的道。 “李掌柜可知道,陈某请你来是为何事?” 这话一出。 李树国心里反而是骤然松了口气。 他就怕这位陈把头和他玩心思城府。 他一介粗人,又是白身,如今更是深陷龙潭虎穴,哪是他的对手。 ?ttka n?¢ o “在下也不清楚,还请陈掌柜示下。” “不知李掌柜,这辈子最为得意之作是什么?” “最为得意?” 李树国一下愣住。 完全猜不到陈玉楼的心思。 但他又不敢迟疑,稍稍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我李家世代销器出身,李某不才,生平最为得意之作,该当是玄火洞。” 玄火洞? 陈玉楼眉头一挑。 这东西他其实也有所耳闻。 是十多年前,才流传在南方的一种防盗机关。 甚至被人用于墓中。 以葫芦、亦或是瓷瓶、陶罐、铁器之物,中置玄火,一旦触碰,火龙喷发,威力惊人。 没想到竟然是出自李树国之手。 不过。 这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陈玉楼笑着摇摇头,“李掌柜,可曾打造过兵兵器?” “兵器?!” 李树国更是诧异。 他来时,特地思索过陈玉楼此行请他下山的目的。 陈把头说到底,最大的身份,还是当代卸岭力士的魁首。 而卸岭之辈,移山平丘,最是擅长于器械之物。 所以刚才他特地说了一样玄火洞,也算是投其所好,没想到,陈把头问的竟然是兵器。 他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掌柜可是要打造火器?” 这年头长枪火炮无数,谁手里有枪谁就是王。 他家祖上,倒是打造过虎蹲炮、红衣大炮一类攻城守城的火炮,也造过火绳枪、燧发枪一类的火枪。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如今早就过时。 大家手里用的不是盒子炮就是三块铁。 一水的外国货。 比起火枪土铳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冷兵器!” 看着他那张疑惑地脸。 陈玉楼缓缓吐出三个字。 冷……冷兵器? 李树国这下彻底懵了。 都什么年头了,除了那些江湖人,谁还用冷兵器? 毕竟武功练得再高,也躲不过火药大炮。 按理说,陈家底蕴如此之深,这一路所见,他都看在眼里。 就是那些庄丁,腰里都别着盒子炮,他应当比谁都清楚冷兵器绝不是火器的对手。 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李树国皱着眉头,打死想不明白。 直到眼角余光,看到陈玉楼那双笑意浮动的眼眸,他才如坠冰窟,一下回过神来。 “当然,机关销器,兵刃火枪,在下都能打造。” “不知道陈掌柜需要一把什么样的兵器?” 不知道为何。 陈玉楼越是温和平静。 他心里就越是发憷。 但面对他的问题,陈玉楼却并未回答,反而是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大湖意有所指的道。 “李掌柜,一起走走?” “……好。” 李树国知道他的弦外之意。 哪敢拒绝。 当即追了上去。 沿着湖边长堤,漫步而行,漫天水气随风吹来,一身暑气顿时消散一空。 但李树国心情却始终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脑子里胡乱的琢磨着。 等到走了半刻。 身外再无旁人了。 陈玉楼这才停下脚步。 李树国则是下意识看了眼四周,眼睛一下瞪大,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竟是沿着木桥一路走到了湖心亭中。 入眼所及,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水域。 他心头一沉。 不知道陈玉楼将他叫来此处,究竟是想要是说什么。 “李掌柜大可放心,陈某既然请你来,就绝不会坑害于你。” “何况,我也不是嗜杀之辈。” 见他心神忐忑的,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这……” 被戳破心思,李树国忍不住老脸一红。 倒不是他生性胆小。 实在是眼前这位恶名在外,眼下又摸不准他的心思。 不过,眼下说开了,他反倒没了那么多顾虑。 “李掌柜可曾听过山妖?” 李树国眉头一皱,“这自然是有所耳闻。” 这世上关于黄妖、狐精、社鼠、蛇女食人阳气,害人性命的传闻数不胜数。 他都能一口说出十来个版本。 “若是……陈某想请李掌柜伱用一头山妖的大筋,为我打造一把兵器,李掌柜可能做得到?” “什,什么?!” 李树国原本都已经渐渐缓和的思绪。 一下被再次震住。 他下意识以为陈玉楼在说笑,但偷偷打量了眼,那双眼睛深邃清澈,静如古井。 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不敢欺瞒陈掌柜,在下从未试过。” 李树国咬着牙。 他虽然已经将炼器做到了极致。 但材料终究都是些寻常之物,无非就是金银铜铁。 这山妖大筋,他闻所未闻。 但不知道为何,李树国心里却有种强烈的冲动,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告诉他。 这极有可能是此生唯一的机会。 要是不尝试一次,到死的时候可能都会后悔。 “不过。” 想到这,李树国一咬牙。 “不过在下愿意一试。” “哦?” 他天人交战的神情,都被陈玉楼看在眼里。 说实话,要是连李树国都做不到的话,那天底下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李家炼器的本事,无出其右者。 他甚至想过,若是李树国知难而退,那六翅蜈蚣的妖筋,只能暂时存放起来。 等他学到了一手炼器术再做打算。 但看他意思,似乎倒是颇为愿意。 “只是,陈掌柜,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也好有个底。” 见陈玉楼只是负手笑着看向自己,李树国也顾不上许多了,将自己的想法合盘相告。 “还有,不瞒陈掌柜,我李家有一本炼器谱,据说乃是铸剑大师张鸦九传下,其中就记载着为道人炼妖兵之事。” “说实话,以往在下一直都是当做志怪小说来看。” “如今,说不定真可以一试。” “炼器谱、张鸦九?” 这件事,陈玉楼还是第一次听闻。 要知道张鸦九可是唐朝第一炼器师。 亲手铸造的鸦九剑,被誉为自干将莫邪,又一把绝世名剑。 不过,如是真事,那么李家有如此惊人的销器本事,似乎也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既然李掌柜有这样的手段。” “当然可以。” 陈玉楼本来在琢磨亲自上手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李树国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只是,比起他的惊讶。 此刻的李树国心中早已是激荡万分。 若是真能够用妖筋,打造出一把妖兵,那么他的成就便能够超越李家历代先祖。 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更何况。 打了一辈子的刀枪剑戟。 他何尝不想,亲手打制出一把足以震古烁今,甚至青史留名的武器。 “李掌柜,这边请。” 当即,陈玉楼也不敢耽误。 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将他一路带进了观云楼内,让他坐下后。 他才又亲自到地下室跑了一趟,将放着妖筋的玉盒给搬了上去。 那条妖筋,从六翅蜈蚣体内取出,前后算下来差不多已经有半个月时间。 但有青木灵气封存。 当玉盒打开的一刹那。 李树国整个人只觉得一股无比骇人的妖气扑面而来。 恍然间。 仿佛看到了一道黑影腾云驾雾。 用力揉了几下眼睛。 等到幻觉散尽,他才看到,一条足够七八米长,犹如白蛇缠绕的大筋,正静静躺在盒底深处。 “这……这就是山妖大筋?!” 上一章李树国写成了杨树国,已经修改,实在抱歉 第74章 锻刀重铸 八面汉剑 第74章 锻刀重铸 八面汉剑 李树国虽然年轻。 但见识绝对不差。 从接手蜂窝山那天算起,已经有十多年时间。 几岁就开始接触各种炼器材料。 金玉青铜、钢铁木石。 无论刀枪剑戟,亦或是强弓长矛,甚至火枪大炮,他都亲手打造过。 可以说,凡是能见到的材料,适合炼制什么样的兵刃,用料多少,火候如何,他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只是…… 眼前这条大筋,他却是闻所未闻。 说实话,动物内筋制造兵器并非没有,甚至极为常见。 自古以来,便有选取牛马蹄筋制作弓弦的做法。 经过处理后,无论柔韧还是耐力都堪称上品。 如老洋人用的那把大弓。 看似寻常,却是前代搬山道人,在前往关中盗墓时,杀了一头秦川牛后,取了它的大筋,花了无数功夫,请人打造而出。 为此特地取名秦川弓。 只不过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弓弦满月,能有近百石之力,纵然是老洋人从小修炼控弦之术,也无法拉到满弓。 之前在瓶山时,遇到的那头山猪,仅仅半月,便一箭洞穿双眼,皮毛没有半点受损。 可想而知,秦川弓何等强横。 李树国自己也打磨过几张老弓。 而今虽然是火器时代。 但许多人都是在前朝出生,尤其是上过战场的老卒,或者练武的江湖人,他们对长弓重弩,有种骨子里的热烈和执着。 只不过,牛羊蹄筋易见,秦川弓那等大筋却是难寻。 此刻。 感受着大筋上那股凶煞之气。 李树国只觉得如坠冰窟,双手都在抑制不住的颤动。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七八米长的内筋,究竟是猎杀了一头何等恐怖的野兽才能取得出来。 大蛇?巨蟒? 还是传说中的蛟龙之属? 李树国低声喃喃,一张脸色因为震撼骇然,而变得白如金纸。 “李掌柜的,如何?” 陈玉楼负手站在一旁,忽然轻笑着问道。 听到这话。 李树国眼皮猛地一颤,这才回过神来,暗暗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般的震动。 “世所罕见。” “李某,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双手抱拳,李树国一脸认真的感慨道。 “那李掌柜可能借它炼器?” “这……容我想想。” 李树国眉头紧皱,整个人陷入沉思。 大筋之物,第一选择自然是用于制作弓弦。 但一般的弓,最多也就一两尺左右,再大也超不过五尺之数。 毕竟弓本就是远战利器。 弓身越大,对持弓之人的要求便越发严苛。 而人力有时尽,就算力大如牛,又能开得了几弓? 要是按照顶尖强弓尺寸计算,这条大筋至少也能打造出五张。 到时候势必就得将它截断。 对这等几百年难得一见的材料来说,本身都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而弓箭之上的大弩,如传说中的秦弩、连弩车以及神臂床子弩,几乎和火炮无异,用料倒是合适。 只是,这位陈掌柜话里话外的意思。 分明就是为自己打造一把兵器。 要秦弩,神臂弩,又有何用? 难不成拿来守城? 问题是,整个三湘四水,几个人有胆子敢来攻陈家庄? 就算是亡命徒,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既然弓弩被否定。 李树国只能往其他方向去想。 论长兵器者,古往今来,无外乎枪、矛、戟、槊四类。 想到这,他似乎有了思路。 目光里的迷茫之色散去,抬头看向对面那道身影。 “不知陈掌柜的,可有钟情之器?”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陈玉楼不由一笑。 从取下妖筋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就在琢磨,也曾有几个念头,只不过一直迟迟没有决定而已。 派人去请李树国来,也有着与他探讨的意思。 “李掌柜,觉得……剑如何?” “剑?” 李树国明显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眉头微微皱起,脸色间透着几分迟疑。 毕竟,想要物尽其用,这么长一条大筋,只炼制一把剑的话实在有些可惜了。 不过…… 他就是个打铁匠。 该怎么做,还得听人家怎么吩咐。 “剑的话也不错,剑乃古之圣品,百兵之首,短兵之祖,与陈掌柜的气质也相符,就是……” 稍稍沉吟了下,李树国这才继续道。 “可能会浪费一些。” “当然,炼制过程中,也有损耗一说。” 李树国说得极为委婉。 不过,陈玉楼又岂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耽误,伸手从长衫下轻轻一晃。 下一刻。 手中便多出了一把短刀。 “李掌柜看看,这把刀如何?” 李树国小心接过。 刚一入手,他便感觉到一股沉沉的寒意直刺血肉筋骨。 也就是他常年在火房中打铁炼器,一身气血比起旁人胜出太多,此刻尽数催动,才能勉强将其压下。 再低头看去,只见刀身狭长,刃口则是尖锐锋利,周身泛着一道幽幽的光。 但最让他心惊的。 却是刀口处,那条窄而深的血槽。 即便几百年过去,其中仍旧留着厚重到抹不去的暗红血色。 可想而知,这把刀曾经沾染过多少人命鲜血。 “好一把刀。” “陈掌柜这把刀,依在下看,实在是把杀伐锋锐的凶兵。” 此刻,小心翼翼的握着那把短刀。 作为炼器无数的蜂窝山山主,李树国竟是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要是将多余的妖筋,融入这把刀中,将其重新锻炼,李掌柜你觉得怎么样?” “锻刀重铸?!” 李树国原本还在感叹。 一听这话,整个人顿时心动起来。 也顾不上刀身上那股深重凌厉的杀气,反复观摩起来,脑海里则是闪过无数念头。 “只要陈掌柜信任在下。” “李某人绝不会负您所托。” 还有什么能比,重新锻造一把古刀更有意思的事? 在他看来,这把刀虽然凶煞惊人。 但应该是跟在原主身边太久,沾染鲜血无数,又被杀气慢慢蕴养,方才能到这一步。 本身的制式,说实话却是不够尽如人意。 若是让他亲自操刀,李树国有七成的把握,让这把古刀重新焕发新的生机。 “既然拿出来,自然是对李展柜有着绝对的信任。” 陈玉楼笑道。 不过,比起这把尸王随身的古刀,他更关心的是长剑。 “有了这把刀,妖筋应该不会浪费了吧?” “当然……” 李树国还在琢磨着锻刀的样式。 听到这话,才一下回过味来。 “不知道陈掌柜,是偏向于长剑、短剑,软剑、重剑还是柳叶剑?” 剑的种类实在太多。 古往今来的名剑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是事先问清楚了才好。 “八面汉剑如何?” 陈玉楼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当即开口。 青木长生功缺乏杀伐,所以他才想要为自己打制一把兵器。 而他如今已经踏入了内炼五脏之境。 血如潮涌,一身力道几乎与昆仑都无差别。 软剑、柳叶一类的剑,轻飘飘,拿在手里都没什么感觉,完全不在考虑之内。 首选便是重剑亦或阔剑。 后者又不太符合他的气质。 至于重剑当中,还有什么能比八面汉剑更为凌厉帅气的? 当年他看某部港片时。 被骆天虹一手八面汉剑横扫的镜头帅到,以至于到了现在都念念不忘。 “这……这可是古器了。” “多少年没见过有人使用。” 听到八面汉剑四个字,李树国眼睛一下瞪大。 即便已经渐渐摸到了一点这位陈掌柜的性格,但他还是难掩惊叹。 都民国了还费尽心思炼制一把冷兵器,已经是罕见至极。 结果,这位要求的竟然还是两千多年前的古物。 这么说吧。 江湖上亲眼见过八面汉剑的人,不超过双手之数。 而且如今能见的,无一例外,都是从古墓中盗掘出来的明器。 也只有那些专门收藏古剑的人家里才能看到。 不过…… 李树国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之一。 他对古董明器没兴趣,但身为蜂窝山山主,李家传人,他对历代器物可谓了如指掌。 更何况,刀剑本就是兵器中最为常见的类型。 而汉剑又在剑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哈哈哈,可能陈某对古物情有独钟。” 看着他迟疑又不敢问的样子。 陈玉楼忍不住自嘲的打趣了一句。 古物…… 捕捉到这两个字。 李树国一拍额头,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可是卸岭魁首,做的就是倒斗掘墓的营生。 “好,既然陈掌柜已经决定,在下一定倾尽全力。” 不过这话题比较敏感,李树国不敢多想,只是迅速开口答应下来。 “哦对了,陈掌柜,还有一件事,在下想问问。” “李掌柜尽管直言。” 见他并无迟疑,陈玉楼心里顿时有了底。 八面汉剑确实少捡了些,但他毕竟是李家传人。 “这附近可有地火?” 李树国担心他没听懂,又补充道。 “锻造兵器,对火焰的要求极高,当年我父亲南下,走遍数省,最终也只在玉华山发现一处地下火洞。” “这也是蜂窝山落在玉华山的缘故。” “换成寻常炭火的话,温度不够,烧出的铁水不够纯澈,对兵器有着极大的影响。” 地火?! 陈玉楼眉头一挑。 这位还真是处处和自己想到一起了。 李树国来之前,他在后院闲逛时,才想过派人寻找地火一事。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到了这两个字。 “不瞒李掌柜,陈某这几天正打算让人去找。” “那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李树国皱了皱眉。 “不如这样,陈掌柜要是信得过我,就让在下带着这条大筋返回山上,最多……嗯,半个月时间,长剑和短刀李某就会亲自送来陈家庄。” 半个月。 陈玉楼盘算了下,离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前来汇合,然后同行赶往遮龙山,时间上倒是差不了太多。 只是……对地火一事,他心里早有决断。 一个卸岭以甲、械之物作为根基手段。 这些年里,打造的草盾、藤甲以及蜈蚣挂山梯,都是在陈家庄或者青山上完成,从不会假手于人。 涉及到的铜铁器械,也都是用炭火烧炉炼制。 若是有了一处地火。 以后打造甲、械无疑就要方便许多。 当然,最深层次的原因。 还是他要借助地火烧药炼丹。 “还是先找找如何?” “李掌柜这几天就在庄子里暂时住下,好好考虑下铸剑一事。” “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陈某会让人去准备。” 陈玉楼摇摇头,淡淡的道。 语气平静,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霸道。 闻言,李树国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说实话,这种情况也在他预料之中。 不说别的。 光是那条大筋便是世上罕见。 至少他这辈子再未见过第二条。 “陈掌柜,李某对寻找地火之事,倒是略有心得和手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这几天,给我找几个熟悉附近大山的伙计,让他们带路,我也帮着找找看?” 李树国犹豫片刻,忽然开口道。 当然闲着只是借口托词。 他担心的是,自己一走,玉华山那边势必会人心动荡。 而他待的时间越久,到时候局面越发难以掌控。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有这等举世罕见的材料摆在眼前,作为销器师傅,他哪能忍得住,恨不能早一天架起炼钢炉,亲自操刀动手。 正是如此种种,他才会主动请缨。 “这……李掌柜一路舟车劳顿,都没休息,又要去寻地火。” “陈某哪里好意思。” 闻言。 陈玉楼眼睛不由一亮。 对此,他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李树国是玩火的行家,有他亲自出马,比撒钉子一样派出去一帮人漫山遍野的瞎找,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 不过,心里再如何意动,但客气话还是要说。 毕竟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又不是任他呼来喝去的陈家伙计。 “陈掌柜的客气了。” “在下早就听说湘阴地界风光无限,正好也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领略一下。” 李树国是聪明人。 又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那好,既然如此,陈某也就不客套了。” “今晚在观云楼,为李掌柜接风洗尘,再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进山寻找地火。” 第75章 观天书 通五行阴阳秘术 第75章 观天书 通五行阴阳秘术 第二天。 直到日上三竿。 李树国才从一张雕花木床上醒来。 用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浑身一阵宿醉后的酸痛。 昨晚,实在没拗过陈掌柜替他接风洗尘的好意。 加上作陪的几个人,都是陈家老人。 你来我往。 李树国没在按不住热情,于是便多喝了几杯。 但结果就是,自己醉的不省人事,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如今回想起来。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千杯不醉的自己,竟然会被区区几杯米酒灌醉。 更让他难以相信的是,那位陈掌柜看着温文尔雅,自己就是喝不过他。 喝酒如饮水一般。 一杯接着一杯。 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作为客人。 主人家都如此豪放了。 加上李树国自己平时也素来喜欢喝上几口,当然不能端着。 脑而他最后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了自己一双眼皮子重若千斤,强撑着睡过去的那一刻。 抬头看了眼对面主位上。 一身青色长衫的陈玉楼。 身形稳如山岳,目光清澈,不见半点醉意的一幕。 然后,他再没撑住。 没想到,再睁开眼睛时,外边的天都亮了。 “真是怪了。” “难不成我酒量不行了?” 靠在床头上,李树国眉头紧皱,喃喃自语着。 思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的他,干脆摇了摇头,掀开被子起身。 _ ttka n_ ¢〇 刚一推开门。 他就看到外边守着一个年纪不大的伙计,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向自己。 “李掌柜,你醒了。” “啊……是,昨晚实在喝多了。” 李树国虽是蜂窝山山主,但说到底也就是个打铁炼器的手艺人。 平日里在山上,也没什么规矩。 眼下见他站在外边,也不知道守了多久,他心里颇为过意不去,下意识解释道。 “没什么。” “李掌柜客气了。” 伙计摆摆手,“对了,厨房那边准备好了早饭,李掌柜是现在用饭还是?” “……现在也行。” 简单一番对话,让李树国对陈家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这年头,因为战祸和天灾,饿殍遍地。 乡下寻常人家,一天能有一顿饭就不错,还是粗粮淡饭。 一天两顿就已经算是富户。 早中晚三餐。 这得是什么家底? 蜂窝山的匠人,一天打铁无数,也只有两顿饭吃。 但即便如此,想将孩子送到山上学徒的人还是多到将山门踩破。 乱世里头能有碗饭吃,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的奢望。 “对了,小兄弟,麻烦问下,陈掌柜在哪?” 眼看那伙计准备离开。 李树国又想起来一件事,连忙问道。 毕竟昨天都答应了去寻地火,结果这都大上午了,自己才睡醒。 他哪还敢耽误。 想着赶紧吃一口就进山做事。 “李掌柜,是想问寻火的事吧?掌柜的早就吩咐下了,弟兄们也在等着。” 伙计笑着回应道。 一听这话,李树国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这算是个什么事。 他李家人从来一诺千金,答应做到的事绝不反悔。 自己这可倒好,睡得昏天暗地,让人家白白等一早上。 一拍额头,李树国返回房间,简单洗漱了下。 将身上的长袍脱下,换了一身短打,这进山磕磕碰碰,万一刮破了还心疼。 在他收拾进山的物件时。 先前那伙计去而复返,提着一只食盒放在桌上。 “李掌柜,您慢用,弟兄们在前院等着。” 伙计留下一句话,便掩上门离去。 李树国手忙脚乱的随意收拾了下,只挑了几样趁手的器物,往竹篓里哗啦啦一堆。 然后便急忙走到桌子前。 想着抓两个馒头留在路上吃就好。 不好再耽误陈家伙计的时间。 只是……一打开,他当场就愣住了。 不大的食盒里,一碗鸡汤煨成的米粥,三碟小菜,糍粑、包子,以及面糊煎成的油饼,一应俱全。 不过,一想到昨晚在观云楼中所见所闻,他又觉这样才正常。 “这陈家,怕不是比那些省城巨富都有钱呐。” 他李树国因为每天都要干重活,必须得吃饱。 但就算如此,早上也就一碗稀饭,外加两根洋芋。 本以为过得已经够好了。 但和眼下这一比,他才知道自己过得什么日子。 都是手艺人。 这蜂窝山和常胜山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 苦笑着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差不多几分钟后。 他才一脸满足的站起身。 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的一顿早餐了。 吃饱喝足,李树国一把拎着竹篓大步朝前院赶去。 等他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行差不多二十来号人在静候着。 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穿着一身灰色长衫。 虽然只看见一道背影,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家的老管家鱼叔。 昨晚在接风宴上才见过。 “李掌柜来了。” 听到身后脚步声,鱼叔笑呵呵的转过身。 昨晚少爷就特地吩咐过,李树国没醒,谁也不许去打扰他。 “鱼……老管家。” 李树国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和伙计们一样喊他。 “李掌柜见外了,叫我鱼叔就好。” 鱼叔在陈家一辈子。 一步步才爬到管家的位置。 家里上下打理的清清楚楚不说,一双眼力更是通透。 这些年里,来往陈家庄的人也不少。 但能让少爷如此重视的,却只有眼前这一位。 没看前段时间,罗老歪三两天跑一趟,结果连少爷的影子都没见到,只能悻悻的带人离开。 “那我就托大了。” “李掌柜,这些都是陈家的伙计,对湘阴地界极为熟悉,这些天他们就跟着你。” 简单闲聊了几句,鱼叔指着身后那二十来个伙计笑着道。 “好,鱼叔放心。” “在下一定不负陈掌柜所托。” 李树国随意扫了一眼。 一行人都是年轻力壮之辈,双臂垂肩,眸光湛然犀利,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知道是有武艺傍身。 再看腰间厚实。 大概率是别了盒子炮。 他心里顿时有了底。 朝鱼叔拱了拱手,认真道。 “那我就在庄子静候李掌柜归来了。” 李树国也不耽误,吩咐了声,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庄外而去。 观云楼上。 站在窗口处,陈玉楼目送着队伍远去,直到消失在山林之间,这才松了口气。 昨夜他倒是找鱼叔问了下。 湘阴境内有没有地火他不清楚,但听人说起过山里问热泉,一年四季泉水如沸。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以他后世的见识来看。 有温泉的地方,地下大概率存在火山。 而以李树国的能力,找到火洞的机会不小。 昨夜,酒过三巡,李树国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按照他的说法,张鸦九的兵器谱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他家祖上,也是无意得到那本奇书,之后才慢慢做起了销器打铁的营生。 只不过,对于炼制妖兵之说,李家历代人都只当做一个传闻。 毕竟,谁也不曾见过大妖内筋。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跟前,李树国自然是跃跃欲试。 当然。 这几天他外出寻找地火。 陈家这边也不能歇着。 李树国写了个条子,都是炼制长剑需要的材料。 其他倒是简单,但他所谓的秘金,陈玉楼还是反复问了下才明白,他说的秘金竟然就是钢。 只是…… 那玩意后世常见。 民国初年却稀少无比。 至少湘阴境内应该找不出来,于是,昨夜连夜他就派人去了汉阳。 晚清时,张之洞在汉阳造了钢铁厂。 在那应该能够买到。 至于其他材料,倒是常见,陈家就能凑齐。 迎着湖面上吹来的风气,陈玉楼吐了口气,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收起。 负手一路往楼下走去。 等他推开门时。 鱼叔就像是一头兢兢业业的老狗,快步赶了过来,将陈家大小事情汇报了下,然后便垂着手站在一旁。 屋顶的阴影,照落在他身上。 让他看上去更显老态。 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几乎全白,脸上满是深刻的皱纹。 “鱼叔辛苦。” “哦,对了,明叔那边说的怎么样了?” 陈玉楼忽然想起件事来,顺口问道。 “少爷,他今天一早就进了庄子,我刚从那边过来,院里已经有了读书声。” “另外……袁洪也在。” 鱼叔神色恭敬的说着。 这家里上下,大小事情就没有他看不到的。 不过,在他身上却从来见不到恃宠而骄的神态。 直到说起那头老猿时,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才不禁闪过一丝浮动。 他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曾见过猿猴识文断字的场景。 “行,我去看一眼。” “鱼叔伱忙去吧。” 陈玉楼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 起身往后院赶去。 为了不被外人打扰,特地腾出了一间书房,便于明叔蒙学授课。 等他到的时候。 远远就听到一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朗读声。 百家姓,用了几百年的蒙学课程。 陈玉楼似乎想到了什么,心神一动,将身上气息敛去,这才放缓脚步,负手信步往书房外走去。 果然。 等他贴着窗户看去时。 纵然是袁洪也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它和昆仑正一脸认真的听着先生讲课。 只见它穿着件长衫,躬身而坐。 要不是知根知底,陈玉楼都会以为是个人,也难怪刚在观云楼下,连向来从容镇定的鱼叔都差点破了功。 一旁的昆仑,也是绷着脸,再没有平日里的痴傻憨笑。 目光从两人身上挪开。 转而看向了讲台上的明叔。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两鬓微白,身形有些佝偻。 只有那双眼睛却是清澈无比。 给人一种儒雅出尘的气态。 很难想象,他已经在陈家种了快十年的田。 “今天就学这两句话,先默记,回去后一人抄写三十遍,明天的课堂上我会检查。” “是,先生!” 见他收起书本,昆仑和袁洪立刻起身相送。 虽然才短短两天时间。 但袁洪口齿已经越发伶俐。 听上去几乎没有太多口音。 倒是昆仑,非常用力的想要发声,但出口间却是一阵模糊的啊呜声。 隔着窗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昨晚因为李树国忽然到来,耽误了一点时间,看来这事不能再耽误了。 “明叔。” 吱呀推开门,明叔还在琢磨着明日的课程。 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道温和的笑声。 下意识扭头望去。 “陈先生。” 整个陈家庄上下,只有他一人这么称呼陈玉楼。 其他人,不是少爷、掌柜的,就是总把头。 “这边说。” 余光看了眼屋内,昆仑和袁洪还在用功,陈玉楼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段时间,就要麻烦明叔了。” 两人往外走去,直到巷口处的树荫下,他才开口道。 “陈先生客气了,还要多谢给周某养家的机会。” 明叔,周明岳,出身不详。 当年逃难来到陈家时,陈玉楼也曾试着找人打听过,不过他对往事似乎极为抵触,向来闭口不谈三缄其口。 甚至让他去账房做事,好养家糊口,他也不愿。 宁可放下身姿,租了几亩水田耕种。 如今十年过去。 比起当年他已经老了不少。 不过,那双始终皱着的眉心里,似乎藏着不少的心事。 陈玉楼知道他是被以往之事,背的太多,才会四十来岁就已经两鬓斑白。 “哪里,要是换个先生,怕是听说学生一个哑巴一头猿猴,都不敢来。” 陈玉楼笑着摆了摆手。 听到这话,明叔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昨天鱼叔跟他说起这件事时。 他最早也有些不敢相信。 昆仑他倒是知道,毕竟在庄子里生活了十年之久,他相貌又异于常人,让人很难记不住。 那头猿猴却是头一次见。 纵然他见多识广,看到袁洪起身口喊先生时,周明岳也被吓了一跳。 沐猴而冠他知道。 但能言能语的猿猴,周明岳闻所未闻。 好在,经过半天相处,他才发现袁洪性情温和、谦恭有礼,比起许多人都要做得好。 “还是有天赋的。” “给他们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初步蒙学。” 不知是多年来一直受陈玉楼礼遇有加,还是今天一扫胸中阴霾。 周明岳的话,明显比往日多了不少。 两人就站在树荫下,从昆仑和袁洪说起,话题渐渐扩展,从百家姓、千字文,说到天文地理、风水地势。 陈玉楼以往就经常与他讨论相形度势。 如今周明岳打开了话匣。 更是丝毫不吝于口舌。 “明叔,喝一杯?” 见他兴头不错,陈玉楼趁热打铁,指了指远处的观云楼。 周明岳不禁犹豫起来。 “妻女还在家中等着,这……” “明叔放心,我让人去与婶娘说一声,到时候用饭这边也直接送过去,如何?” 陈玉楼虽然自小就学过风水。 但仅限于形势派。 如今得了陵谱,读了一段时间,他自觉在风水五行上有了不小的精进。 但刚才和周明岳简单闲聊几句。 他才知道,眼前这位比他更像教书先生的中年男人,在风水上造诣何等之深。 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么会错过? “……那好吧。” 周明岳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这些年日子过得清贫,又不愿进账房,那等于违背了当初离开时的初衷,连累妻女跟他吃了不少苦头。 而今陈玉楼如此礼遇。 他也不好寒了人家的心。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他平生就好一口杯中物。 只是苦于囊中羞涩,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打上一角的浊酒回家解解馋。 而陈家作为湘阴望族。 从老掌柜那一代里,多少酒楼、酒馆都依附于陈家过活。 说句不客气的话,陈家那就是湘阴的陈半城。 以他的脾气,既然开了口,肯定会拿出好酒招待。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往观云楼而去。 不多时。 后厨那边便送来了一桌酒菜。 周明岳一看,果然是湘阴出名的绿竹,当即就心动不已。 而他那份心思,又怎么瞒得过陈玉楼。 径直拿过酒,拍掉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气息顿时扑散而出。 将他的杯盏倒满后,这才给自己倒上。 他最大的本事,便是舌绽莲花。 人文历史、古往今来,什么都能说上几句。 而周明岳的见识也同样不菲。 只不过。 酒量就要差了一些。 半瓶酒下肚,人就已经有点懵了,话匣子也再拦不住。 “明叔,都说这风水之术,属晚清那位张三爷天下无双,这事可是真的?” 陈玉楼提着半杯酒,故意起了个头。 “张三链子?” “他也不过是命好,盗了座西周墓,被他淘了两件玉器,翻出了周天全卦,否则凭他的能力,写的出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周明岳一声冷哼,嗤之以鼻。 简短一句话。 让陈玉楼心里终于有了底。 隔行如隔山。 周明岳若不是倒斗行中人,又怎么会对几十年前那位张三爷生平了解如此清楚? 甚至连他如何发家都了如指掌。 “你的意思是,这天下还有人在风水上造诣上能超越摸金门?” “当然。” 周明岳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张醉意浸染的温和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自傲。 “我周家老祖,曾在绝壁上观天书,自此,通晓阴阳、五行八卦秘术,能观风云气候,可策神役鬼。” “区区十六字,又如何与天书相比?” 轰! 随着周明岳一字一句落下。 饶是陈玉楼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象。 此刻脑海中,也仿佛有一道雷霆划过。 周家老祖、绝壁天书。 所以,接下来还有通天岭、飞仙村,以及赤须树,三千窟子军了吧? 早就知道周明岳来历不小。 但他也没想到,他来头竟然如此惊人! 第76章 阴阳端公 昆仑开窍 第76章 阴阳端公 昆仑开窍 大明年间。 青溪镇豪族封家受诏入京,赐金腰牌,负责督造皇陵。 这便是观山太保由来。 不过,世人却鲜少知道,大明近三百年中,除却封家一脉,另外还有三大家族,受皇封食皇禄,皆在朝廷任职。 阴阳端公擅长寻龙,相形度势,统领三千窟子军。 九幽将军专精镇河降龙,行镇守龙脉之事。 拘尸法王则是长于降妖除魔,负责镇压尸祸。 周明岳口中的周家老祖,便是当年窟子军统领周遇吉。 据说他年轻时曾经有过一次奇遇,入山行猎途中,遇到一头深通人性的老猿,跪在马前,请他射杀大虎。 而为了报答他杀虎大恩。 老猿带他去了深山,爬上绝壁,而观天书。 自此周遇吉,才有了观天象、通阴阳,驱神役鬼的本事。 只是…… 陈玉楼从没想到。 一个逃荒到他陈家的教书先生,竟然是周家后人。 此刻他提着酒杯,眉头微皱,脑海里思绪起伏。 但越想,曾经那些不解和疑惑,却是一下消失无踪。 首先是陈家账房这个职位。 非心腹不能担任。 当年陈玉楼还是看他学识渊博,一副落魄读书人的形象,妻子又有身怀六甲,想着他能养家糊口。 但周明岳却再三拒绝。 为什么? 因为他是周家人,明朝覆灭后,窟子军便以倒斗为生。 他可能是不愿如此,才会从通天岭逃出。 结果,外面世道更乱,兵荒战祸,连年大灾,被流民裹挟,一路到了陈家。 本以为只是湘阴地界一望族。 但到了才知道,陈家竟是当代卸岭盗魁。 一个不愿继续进倒斗行,另一个也有其他顾虑。 毕竟,当年封王礼提出毁摸金符、发丘印,帝陵不入丹珠,以应对摸金发丘和搬山三大门派,但对卸岭力士,却是直接派兵镇压。 周遇吉身为总兵,又身负寻龙之责。 极有可能,也参与了围剿卸岭的镇压中。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毕竟老祖周遇吉入朝廷时,已经是明末,大明天下大乱,曾经不可一世的观山太保都已经解甲归田,重新回去青溪镇。 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万一的可能,周明岳也不敢随意行事。 还有一点。 这些年中逃入陈家避祸的人数不胜数。 陈玉楼之所以对他印象颇深。 是因为前身与他经常探讨风水之事。 周明岳在风水上,有着远超寻常人的造诣。 一个逃难之人,这点本就不太对劲。 只不过,那时他也遣人去打探他的来历身份,最终无疾而终,加上周明岳为人谨慎,在陈家老老实实种了十年田。 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要不是今天借着他酒醉,让他主动开口。 陈玉楼怕是怎么也想不到。 一个儒雅温和的读书人,竟然会是周家后人。 难怪查不到他来历。 通天岭飞仙村,数百年不与外人往来,周家后人世代镇压那株赤须树以及土龙。 就是不知道,曾经横行江湖的三千窟子军,如今还有多少人? “那天书?” 将脑海里思绪按下,陈玉楼仰头将杯中酒水饮下,又问了一句。 只是…… 听到那两个字,周明岳那双学眼睛里忽然浮现出一抹挣扎,嘟囔了几句什么,然后人往桌上一趴,已经沉沉睡去。 可惜。 见此情形。 陈玉楼摇了摇头。 鬼吹灯世界中,天书二字出现的次数不少。 龙虎山五雷殿鬼门天书。 周文王占卜雮尘珠而留下的龙骨天书。 封家人在悬棺中寻到的天书。 如今……又有周遇吉在绝壁所观的那份天书。 看着好像不太值钱。 但实际上,能以天书为名者,又有哪一个是泛泛之辈? 而且真要说起来,他在瓶山那位观山太保身上得到的陵谱,其实也能算是天书范畴。 只不过,并非古物就是了。 看了眼周明岳,以他如今的修行境界,是否装睡一看就知。 陈玉楼并未急着离开。 而是拿着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下楼。 推开门,那道老迈的身影果然就在楼外不远处的树荫下打盹。 “鱼叔。” “找几个弟兄,将明叔送回去。” “是,少爷。” 鱼叔缓缓睁开眼,也不多问,径直领命离去。 没多大一会,他就带了几个庄丁回来,搀扶着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周明岳往外城而去。 负手站在楼外。 陈玉楼目光越过庄子里鳞次栉比的房屋。 眼神闪烁,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鱼叔笼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没太多表情,他这个年纪的老人,畏寒而不怕热。 站在烈日下,眼睛微眯,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鱼叔,你说明叔这人如何?” 沉默了好一会,陈玉楼忽然问了一句。 像是在问他的看法,但更像是在自言呓语。 “病虎之相。” 鱼叔似乎早就预料他会有此发问。 口中说了一个,让陈玉楼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词。 “病虎?” “是,猛虎虽老,却能食人。” 听到这个解释,陈玉楼一声哂笑,看来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管家,也看出了些端倪出来。 “既是如此,鱼叔为何还让他来内城,担任一教书先生?” 说道这,他眼神一凛。 “更何况,你就不担心,我会被他反噬?” 若是其他人,被他如此质问。 只怕早就惶恐不安,吓得两股战战。 但在鱼叔脸上却见不到太多变化,他只是咧嘴笑了笑。 “少爷有七步之才,行者之威,一头病虎,起不了风浪。” 闻言。 饶是陈玉楼,也不禁摇头一笑。 显然是没想到,鱼叔竟然也会拍马屁。 不得不说,他这双眼睛确实厉害。 整个陈家庄上下,恐怕也就他看出了一点周明岳的跟脚。 他能如此自信,放在那边的心思应该也不少。 周明岳又怎么能想得到。 平日里和睦可亲的老管家,时时刻刻都在暗地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爷,要不要……” 鱼叔忽然抬了抬头。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哑平静。 但那双微微睁开的眸子里,却有一道幽寒浮动。 恍如一头护家的老狗。 “暂时不用。” “不过他要是有什么异样,倒是可以敲打一下。” 陈玉楼摇摇头。 通天岭、飞仙村,还有那株吞食龙气无数的赤须树,倒是可以图谋一下。 青木长生功第二步。 便是凝聚青木真身。 纵观鬼吹灯世界,最好的自然是生命古树,也就是鬼方树。 但那玩意动辄灭世,以他现在那点实力,不说进不去域外,就算能进,一万条命也不够死。 其次的话。 昆仑神木、楗邺神木,再就是赤须树了。 真要论的话,虫谷那只万年太岁,也算是青木之一。 按照陈玉楼的猜测,青木真身应该是一点点筑基提升。 所以,他才会留下周明岳,算是落下一颗棋子,他日有机会的话,还能去一趟通天岭。 “是,少爷。” 鱼叔点点头。 缓缓闭上了眼。 身上那股幽寒的气息消失不见。 转而似乎又变成了庄子里那个和睦可亲的老头。 “拐子,最近在忙什么?” 将赤须树的事情记下,陈玉楼不再多想,只是随口问道。 这两天,在庄子里都没见过花玛拐了。 “说是不放心,带人押着货去了省城。” 听到鱼叔这话。 他这才品出点味道出来。 这小子哪是不放心货,湘省地界上,应该还没人敢打劫常胜山的货。 花玛拐跟着去,应该是去查托马斯和裘德考了。 “行,我知道了,鱼叔你忙。” 点点头,陈玉楼晃悠悠的往后院走去。 鱼叔目送着他离开,也背着手四下闲逛起来,就像是在田埂上巡视庄稼的老农。 一路穿过两条巷子。 陈玉楼便再次出现在了学堂外。 “掌柜的。” 这次他并未收敛气息,刚靠近,袁洪就有了感应。 推开门恭敬的行礼道。 “不错不错。” 看它的样子,几乎已经完全融入。 和当初那个偷食尸气的老猿,简直天差地别。 陈玉楼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见他过来,昆仑也是一秒破功,脸上重新露出那抹熟悉的憨笑。 “来,先生留的作业,拿给我看看。” “这呢。” 袁洪一把抓过递给了他。 翻开看了看。 一共八个字,三十遍。 虽然字迹不怎么好看,但写的还算认真,一笔一划,写的也像那么回事。 “可以啊,照这个进度半个月就能蒙学了。” 之前在外面。 明叔和他说两人天赋还行。 说实话,陈玉楼只当他是在客套,说的漂亮。 没想到还真有点意思。 被他一夸,两人顿时一脸激动。 同时对他也愈发感激。 毕竟这世道,能识文断字终究还是少数,他们能有这样的机会,全拜掌柜的所赐。 随意聊了几句。 陈玉楼将昆仑带走。 这两天难得空闲,为他开窍之事再不能耽误下去了。 跟在他身后,还一无所知的昆仑,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茫,只以为掌柜的有事。 直到跟着掌柜的,一路进入观云楼,又进了地下室。 他才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双手紧紧攥着,心头嘭嘭直跳,激动难掩。 这里他并不陌生。 当日从瓶山归来时,就是他亲手将那些玉盒以及丹炉送来此处。 不过,眼下环顾四周。 昆仑总觉得和往常有了些变化。 但具体表现在哪,他又琢磨不透。 “还记不记得,掌柜的我答应过伱,会尽力将你天生口哑的毛病治好……” 走到放置着大药的博古架外。 陈玉楼拿出一只写着老山参的玉盒,打开取了一片。 倒不是舍不得。 主要这东西是吊命的宝药。 药力惊人。 也就是他有青木长生功,能够炼化其中灵气。 一般人整株吞服,气血估计都要撑爆。 纵然昆仑天生神力也不行。 听到这话,昆仑连连点头,眼前仿佛浮现出多年前,掌柜的派人四处寻找济世名医,试图为他治病。 只可惜。 他不能说话的毛病,似乎是从娘胎里带来。 药石难医。 直到请了一位据说是从宫里出来的御医来到湘阴。 他也说了相同的话之后。 这件事才最终不了了之。 连昆仑自己都放弃,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如此。 没想到,今日掌柜的又一次提及到了此事。 “听我说。” “掌柜的如今已经有了头绪。” “能不能成,就看今日了。”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示意昆仑就地坐下。 听着这番话。 昆仑双眼顿时通红,眼角噙着泪光。 他虽然看着大大咧咧,毫不在意,但人生在世,谁又不想和正常人一样? 只不过,他不想让掌柜的麻烦罢了。 那几年里,找了多少国医前来,他都看在眼里。 “好了,掌柜的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能说话,我也能心安。” 见他神情激动,手里不断比划着什么,陈玉楼笑了笑。 “记住一件事。” “务必要屏气凝神,不能胡思乱想。” 陈玉楼又低声低声叮嘱了几句。 泥丸宫乃是人身百窍中,最为神秘的窍穴之一,纵然是他,也不敢有半点大意。 一旦有了丝毫偏离。 可能非但不能让他开窍通灵,到时候可能会适得其反。 见昆仑一脸认真的答应下来。 他这才让他将那枚老山参参片含在口中。 轰! 那株老山参,在瓶山药壁至少长了一百多年。 沐浴日精月华,吸收天地灵气而生。 蕴藏的药力磅礴惊人。 刚一入口,昆仑立刻察觉到一股热潮在四肢百脉中炸开。 但他却不敢多想。 只是闭着眼睛,拼命放空思绪,保持心神澄澈通透。 在他身外,陈玉楼也在始终盯着他的变化。 直到周身内外静如潭水的一刹那。 他再不迟疑,心神一动,蛰伏在气海丹田中的青木灵气,毫无保留的汹涌而起。 两人身外。 仿佛凭空撑开了一把大伞。 伞面上青光弥漫,四周摇曳的光火折射下,顿时透出几分悠远神秘之感。 同时。 陈玉楼伸出手,搭落在昆仑眉心处。 灵气涌入他脑海之中。 因为之前有观摩袁洪灵窍,以及内视自身的经验在,只眨眼的功夫,他便找到了昆仑的泥丸宫所在。 只是…… 借着灵气一扫。 他眉心不禁深深皱起。 其他人他不清楚,但他自己的你王宫光泽闪耀,通透如玉,仿佛一座脑中洞天。 但昆仑的泥丸宫却是灰蒙蒙一片。 仿佛一颗死寂灰败,被雾气笼罩的种子。 其中更是会仿若混沌。 “难怪迟迟无法开窍。”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总算明白,昆仑为何天生口哑,神智比起常人也要低出太多。 眼下的他,和那些山中野兽几乎没有多少区别。 在雁荡山中生活时。 被人视为野人。 山门畏惧他犹如猛虎。 那些山中贼匪,则是拼了命围剿,试图将他活捉,然后送去省城卖个好价钱。 也就是到了陈家庄后,才有了个立足之地。 “袁洪灵窍也是内通外畅,犹如翠玉,所以才能通人性、懂世事。” “如今看来……首要之务,是净化这些浊雾。” 陈玉楼目光闪烁,心中思索。 之前他曾想过,昆仑有没有可能是误食了某种天灵地宝。 才会出现灵窍不显,反而天生神力这种奇怪的情形。 如今看来。 这个猜测未必不能成真。 是药三分毒。 更何况,还是史上罕见的宝药。 直接吞服下去,无法彻底容纳吸收,多余的药力无异于致命的毒液。 只能说他还是幸运命大。 没有当场气绝而死。 “青木灵气,万物生灵,炼!” 眸光一凛,陈玉楼小心催动着灵气,一点点将昆仑泥丸宫外笼罩的雾气炼化。 这一切看似简单。 实则过程极其漫长。 需要无比的耐心。 不过……他最不缺的就是定力。 青木长生功的修行何其繁琐,动辄一坐就是一天,闭关更是以十天半个月计算。 渐渐的。 雾气一点点散去。 仿佛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脑海深处的泥丸宫,终于渐渐露出了真身。 陈玉楼却不敢有半点松懈,又继续催动青木灵气,往泥丸宫内而去。 昆仑之所以迟迟无法开窍。 和人生病,经脉淤堵是一个道理。 只不过,淤堵能用药石化开,但泥丸宫作为人体六秘之一,却不是药石能够打通。 好在,泥丸宫中的杂气浊雾并不多。 但就是如此,陈玉楼也足足花了一个钟头,才将那些浊气炼化一空。 在最后一缕雾气消散的霎那。 盘膝而坐的昆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动起来。 浊气尽去的泥丸宫中。 仿佛凭空燃起了一缕火,将泥丸宫照得通透一片,玉色开始弥漫,看着就像是一枚翠玉精雕细刻而成的灵种。 看到这一切。 陈玉楼才将灵气归回。 然后往后退了几步,一边呼吸吐纳,一边静静等候昆仑醒来。 火光下,他那张向来从容自信的脸上。 罕见的浮现出一抹紧张。 即便观摩过数次袁洪灵窍,但为人开窍,这还是第一次。 能不能成,还未可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道多久后。 一直紧闭着双目的昆仑,眉心忽然一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陈玉楼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灵光乍起。 昆仑跟在他身边,已经有十多年,对他熟悉无比。 因为没有开窍。 所以,他眼中始终透着几分迷茫和迟钝,眼神空洞无光,就会给人一种痴傻愚笨的感觉。 但此刻…… 他睁开的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 昆仑似乎已经感受到了。 坐在地上的他,再也忍不住。 泪水夺眶而出。 划过脸颊,大颗大颗的落在地上。 “好……好了?” 陈玉楼强忍着酸楚,但那一丝颤音却是将他内心暴露无遗。 昆仑重重点头。 然后张口说出了他他此生第一句话。 “掌柜的……” 感谢apologies、庐州三公子、爱喝卡拉宝、神威如狱88、书友20210602201714822打赏支持,还有投月票的各位 第77章 仙坛岭上,红姑娘的变化 第77章 仙坛岭上,红姑娘的变化 “好……好好好!” 见此情形,陈玉楼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昆仑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压着心中翻涌的思绪,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顿开金绳,扯断玉锁,从今以后,你是昆仑,而不是往日的昆仑摩勒了。” “多谢掌柜的,不是您,就没有今日的我。” 昆仑缓缓起身。 然后冲着陈玉楼双手抱拳大礼拜下。 救命之恩、十年照顾之恩,还有今日的开窍通灵之恩。 这些年里,他就像是迷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毫无头绪和方向。 如今灵窍一开。 一桩桩,一件件,往日种种,封尘的记忆,就如过马观花般,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哪还能忍得住。 任由热泪滚落,将身前衣襟都打得湿透。 “能通窍了就好。” “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托住昆仑的手腕,不让他跪下去,陈玉楼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二十年时间,浑浑噩噩,不通世事。 如今,一朝开窍,无异于重活了一世。 这种感觉,就算是他也无法彻底感同身受。 将他从地上拉起。 此刻的他,身形挺拔巍峨,双眸澄澈,一张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痴愚。 颇有点不动如山,不怒自威的气势。 陈玉楼越看越是满意。 往日,昆仑也只有在被激怒时,才会有如此表现。 “既然开了窍,这段时日跟着明叔,就得更加认真了。” “另外,你要想学武的话,山上有功夫在身的弟兄不少。” “越是乱世,越是要能文能武。” “是,掌柜的。” 昆仑点点头,往日他对练武并无太多兴趣。 但如今既然掌柜的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这年头用戟的武师怕是难找,山上倒有几个枪棍出身的师傅,等回头我跟红姑说一声。” “没关系掌柜的,天下武道皆相通,在我看来,枪与戟并无太大区别。” 见掌柜的目露忧色,昆仑反而笑着安慰道。 闻言。 陈玉楼眉头不禁一挑。 他虽然也是才开口,但却比袁洪要分明太多。 不仅是口齿伶俐,调理也清晰无比。 毕竟,他只是被封住了口窍,而非白猿那样,受天道限制,炼化横骨也算是逆天而行了。 “哈哈哈,这话不错。” 伸手拍了下他肩膀。 陈玉楼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那掌柜的,几时上山?” 昆仑目光里浮现出一抹憧憬。 他知道掌柜的和鹧鸪哨之间有过约定。 再有一二十天时间。 可能就会启程前往滇南。 而今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练武这种事急不来,但更耽误不得。 “当然是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如何?” 见他如此期待,陈玉楼自然不会阻拦。 正好今日无事。 从瓶山回来过后,一直在陈家庄待着,还没进过山。 当即一挥手,轻笑道。 “那掌柜的我去牵马。” 昆仑咧嘴一笑,主动说道。 “好,另外问问袁洪,它估计也憋得不行,想不想去山上转转?”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昆仑当即大步流星的离去。 目送他拾阶而上,身影从暗门中消失。 陈玉楼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盘膝坐下,闭上双眸,入定打坐。 为昆仑开窍,看似寻常,实则一点都不简单。 也就是他修行的是青木长生功。 一身灵气比起同境之人,浑厚了数倍不止。 但就算如此,灵气消耗也难以想象。 在他吐纳恢复时。 昆仑大步往后院赶去。 不多时,等他出现在袁洪门外,后者似乎早早就有察觉,不等他上前敲门,房门便被它从里面打开。 “回来了……” 一看是昆仑,它下意识准备把人请进屋里。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 袁洪便感受到几分不对。 一双眼睛猛然瞪大,死死盯着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 尤其是他那张脸。 明明还是同一张。 但已经截然不同了。 “等等……你开窍了?” 不愧是天生通灵之物,只一眨眼,它便从昆仑身上看出了他和以往的不同。 但即便有所感应,袁洪还是有些满脸的不敢置信。 从主人将他带走到现在,前后才过去多久。 两个钟头? 还是三个钟头? 去时还痴愚迟钝,此刻,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他,那张脸上却只有一抹让人惊叹的平静。 只是站在那,便能给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 却不是以往那种更像是猛兽的野性。 而是来自于人的气势。 袁洪本就是山猿,对凶险有着近乎于本能的敏锐嗅觉,所以它能清楚辨别出昆仑的不同。 “是。” 看着袁洪。 昆仑点了点头,并未隐瞒。 它聪明过人,就算眼下没看出来,去往常胜山的一路上也能察觉到端倪。 与其让它胡乱猜测,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果然……” 袁洪脸色一变。 心中惊叹已然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 短短两个钟头,为人开窍,这恐怕也就主人能够做到了。 心里头原本对主人实力的估算。 此刻一瞬间,也被无限拔高。 已经到了一个无法思量的地步。 “掌柜的让我问伱一声,要不要去山上转转?” 昆仑却没理会他心中所想,只是平静地问道。 “去!” “当然去。” “再不出去逛逛,我都要活活憋死。” 一听要进山。 袁洪当即将这些抛到了脑后。 主人越强,它只会觉得愈发与有荣焉。 至于是何等手段。 它早在几十年前就通了灵窍,琢磨那么多做什么? “那行,跟我来,先去马厩挑匹马。” 昆仑淡淡一笑。 冲他招呼了声,随即便转身往庄外走去。 袁洪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它来陈家庄虽然也有十来天,虽然主人允许它可以在庄子里随意活动,但它最多也就去过后院,而且都没敢进去。 实在是那头凤种的气息太过惊人。 隔着老远,它都能感觉到那股冲天而起的火意。 它虽然不是鳞虫之属,但强者的压制,比起生克制化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如今,终于他娘的能出去透透气了。 至于什么温良恭俭让。 它又不是人? 能开口说话识文断字就已经足够。 此刻的它,跟在昆仑身后,满脸好奇的看向四周。 对于它的存在,庄子里几乎人人知晓。 路上见到,也只是善意一笑。 毕竟掌柜的早就有过吩咐,让他们不要惊吓到了它。 加上又是昆仑亲自领着它出来,那些庄丁更不会傻乎乎凑上去看热闹。 路过大湖时。 袁洪眼神里的好奇,终于变成了惊叹。 感受着那片铺天盖地的磅礴水气,它只觉得骇然不已。 猿猴之属,天生惧水。 尤其还是如此广阔无边的水域。 当即避开了几步,似乎如此就能给它足够的安全感。 不多时。 一道苍老身影忽然闯入它的视线。 那是个灰袍老头。 大热天的双手笼在袖子里,身形佝偻,一脸的皱纹,看上去少说得有六七十岁。 “鱼叔!” 看到他,前方的昆仑停下身形,抱了抱拳恭敬地道。 “嗯?能说话了?” 原本靠在墙根下晒太阳的鱼叔,眼睛一下睁开,满脸惊叹的打量着昆仑。 他是看着昆仑进的庄子。 当年少爷将他从外面带回来。 从那天起,鱼叔眼里就多了一个人。 毕竟是少爷的身边人,他自然要帮忙看看。 不过,昆仑虽然天生痴愚,但心性纯良,忠心耿耿不说,而且极为可靠。 他这才放下心。 将他当成了自己晚辈照顾。 他其实也想过,要是能治好这天生口哑的毛病,少爷身边就等于又多了一重依靠。 只可惜…… 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一直没成。 没想到,今天竟然听到他开口叫了自己一声鱼叔。 一时间他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好好好。” “能说话好啊。” 起身走到昆仑身前,一双眼睛里全是满意。 “多谢鱼叔这些年的照料之恩,昆仑无以为报。” 开窍的那一刻。 昆仑心神彻底通透。 对于前尘往事尽数记了起来。 庄子里,除了掌柜的,拐子还有红姑,就属他最为照顾自己。 从来不会嫌弃自己笨手笨脚,不会说话。 “哈哈哈,这点小事你小子还记着。” 鱼叔越看他越是欣慰。 “对了,你这是?” “掌柜的要去一趟山上,我去牵马。” “好,也该出去走走了,哪能这么整天闷在家里。” 简单交流了下,鱼叔点点头不再多言。 又看了眼他身后的袁洪。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一个气血孱弱,毫无气机的老头,迎上那双眼睛的一刹那,袁洪心头竟是忍不住一颤。 等它皱着眉头再次看回去的时候。 鱼叔已经兜着手,再次坐回到了墙根下,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这让袁洪不禁满心诧异。 又不敢贸然去问。 只是嘟囔了声好奇怪的老头。 好在,这话昆仑并未听到,只是招呼它继续赶路。 等到两人绕过湖堤,出了庄子。 鱼叔才又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 那双眼神里,哪还有平日里的浑浊。 “少爷越来越有本事了。” “陈家少说还能再兴一百年。” 低声喃喃着,他不禁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肩上那双无形的担子,一下轻松了不少。 当年老爷临走前。 让他帮忙照看好陈家。 这一看就是快二十年。 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一点放松。 转眼间自己都老了。 而少爷这半年多以来,尤其是去了趟瓶山后,有如脱胎换骨。 无论手段、心性还是眼界,都胜过以往太多。 他终于可以歇歇了。 一路走出庄子外,袁洪还在暗自琢磨。 不过当远处嘶鸣声传来,它双眼不由一亮,当即再懒得多想,抬头望去。 只见靠着陈家庄的山谷里。 修建着一座偌大的马场。 少说养了百十匹马。 要知道,古往今来无论哪个年代,养马都是最费银钱的差事。 吃的是精细粮草,每天还得刷马。 更别说这年头人都尚且吃不饱,哪能负担得起一匹马。 寻常富庶人家能有一匹马,就足以自傲。 而陈家直接修了一座马场。 有专人照料不说。 养在其中的也都是关外、河套或者养龙坑的异种。 毕竟陈家做的是倒斗营生,常年都要在外奔波,不过,这也能够一窥陈家的底蕴了。 昆仑还好。 他来此不知道多少次。 但袁洪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马匹。 当即一声长啸的冲入马场内。 昆仑说了随便自己选。 虽然它并不懂相马之术,但却能精准辨别出每匹马身上的气势。 等昆仑牵着掌柜的龙驹和他常骑的一头高头黑马来时。 远远就看到袁洪骑在一匹浑身栗毛何曲马背上。 看上去倒是像那么回事。 他在陈家多年,对相马也有一点心得。 何曲马最大的特点就是体格强壮,脚力强悍,适合于长途奔袭。 袁洪眼力倒是不错。 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 昆仑也不耽误,朝它挥了挥手,后者立刻缓缓策马过来。 “不错嘛。” “以前骑过马?” 比起山上那些盗众,昆仑显然对它感官更好,主动开口道。 “哪有。” “我只见过一次。” 来陈家庄以前,他就是山里一头野猴,苗疆又没有野马,它上哪去弄一匹马当坐骑? “那还是有天赋,我第一次骑马的时候,遇到惊马,差点没摔下去。” 昆仑笑着摇摇头。 说起了当年的糗事。 “不过,提醒你一声,这马性烈如雷,小心着点。” “一定。” 袁洪点点头。 两人骑马赶往庄后的门外,等抵达时,陈玉楼也已经信步而至。 惊奇的看了眼坐在马背上四平八稳的袁洪。 本来还想着让昆仑带着它。 如今看来纯属多余。 “走。” 一跃翻身上马。 三人穿过山林直奔远处那一片茫茫青山而去。 不到半刻钟。 他们便到了山门外。 常胜山群盗藏身青山之中,仙坛岭则是总舵所在。 远远看到总把头的身影,山门已经洞开。 三人一路直奔半山腰而去。 沿途设置了无数路障。 不过早早就被人搬开。 即便如此,袁洪也是心惊不已,它虽是猿猴,但在瓶山也见过不少贼寇。 但却没有一家能有常胜山这等气象。 一路登山而行,它能明显感觉到有气血汹涌,甚至让它都为之骇然的存在。 必然是有精锐群盗隐藏。 至于那些阴森却恐怖的杀机。 大概率是火炮一类。 等过了龙潭。 山腰处仿佛被人横着挖开了一截,形成一片山坡。 视线豁然开朗。 其中一座巨大的寨子从中拔地而起。 似乎听到了马蹄声传来。 寨子外。 一道红裙身影停下练武,转过身,一脸欣喜的望了过来。 袁洪对她印象颇深。 似乎叫红姑娘? 也是主人的心腹之一。 纵马停在寨子外,陈玉楼随手将缰绳扔给一旁早已候着的伙计手中,自己则是朝红姑娘走去。 这段时日。 拐子因为忙着出货。 山上大小事情都是她在负责。 本以为她肯定疲惫不堪。 甚至上山时,陈玉楼都想着随她开口,要什么都满足,算是奖励她这段时日的辛苦。 只是…… 等他走近时。 才发现红姑娘一双清眸如电,英姿凛然,犹如落日红翎。 迎着她那张笑吟吟的脸庞,陈玉楼似乎想到了什么,脑子里仿佛有一道灵光划过。 “你这是开始修炼那本筑基功了?!” 第78章 五虎断门枪 神枪李书文 第78章 五虎断门枪 神枪李书文 红姑娘的变化几乎是肉眼可见。 除了那门筑基功。 陈玉楼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只是…… 武道尚且如攀山,没有师傅带着指点,想破关窍难如登天。 更何况道门修行? 看鹧鸪哨就知道,搬山一脉好歹还和道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还是被拦在炼气关外这么多年,不得寸进。 “就是胡乱试了试。” “还未入门。” 红姑娘就知道瞒不过掌柜的。 但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火眼金睛。 这才见面,甚至来不及说话,便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要是这么几天就入门,怕是那些躲在深山修行的老道,都要来我常胜山抢人了。” 见她羞于启齿的模样,陈玉楼忍不住笑道。 从崔老道、鹧鸪哨等人,其实就可以窥见一斑。 这世上修道之人有,而且不在少数。 往前数,崔道成的师傅白鹤真人,勉强算是这个时代的崔老道、李通道、妖道李子龙,以及财神、火神以及河神。 至于走旁门左道、邪魔之道者更是如过江之鲫。 林中老鬼、白塔道人,七绝八怪都是此类。 “哪有掌柜的说的那么夸张。” 红姑娘垂了垂眸,只当掌柜的是在打趣自己。 当日瓶山,他们五人一起下的丹井。 同时被那位隐仙派道人遗蜕拉入幻境,学得玄道服气筑基功。 只不过。 目前为止。 也就鹧鸪哨靠着那枚金丹,打通玄窍,引气入体,内视希夷,成功越过了第一道龙门。 至于陈玉楼,他只是将筑基功,作为修行青木功的佐属。 就如练武之辈行走江湖。 或是观战,或是厮杀。 其实也是借着他人验证自己所学,同一个道理。 本以为,花灵或者老洋人会是下一个。 没想到红姑娘竟然走在了他们前面。 以他如今的境界,此刻一眼扫去,红姑娘就如一张白纸内外通透。 她说的不错。 应该只是粗浅尝试过,还不曾做到引气那一步。 但就算如此,也极为惊人。 “好了,先不说这个,等会有闲暇我再帮你看看。” 陈玉楼摇头一笑。 然后冲着跟在身后的昆仑和袁洪招了下手。 “今天过来,是让你见见他们。” “见见?” 红姑娘顿时一头雾水。 之前她在古树下练武,远远就看到山下一行三人骑马而来。 以她的眼力,哪能看不出来是掌柜的和昆仑,以及从瓶山带回来的老猿。 昆仑她都认识多少年了,一直当做弟弟看待。 至于老猿,不说熟络,也不至于没见过啊。 “红姑。”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 一道浑厚有力,却异常陌生的声音忽然传来。 红姑娘秀眉微蹙,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直直的看向身前那道倚天拔地的身影。 和印象中那张总是傻乐呵的脸完全不同。 此刻的昆仑,虽然也在笑着,但眼神纯澈,奕奕有神。 “你……” “昆仑好了?” 红姑娘心头直跳,说话声里都带着一丝颤音。 “是,掌柜的为我开窍,如今昆仑不但能开口说话,也在跟着周先生蒙学了。” 昆仑用力点着头。 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情绪。 只是,面对为数不多得以交心的朋友,他心里那根弦终究还是没能绷住。 对面的红姑娘,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落下。 和昆仑困在独自世界的孤独一样。 从亲眼目睹父母死在大火里的那夜。 她的心也自此封尘。 即便手刃了仇人,报了大仇,但自此,就要自己一个人生在尘世间。 那种无人诉说的孤寂。 绝对是最为痛苦的事情之一。 直到她到了常胜山,见到了昆仑、拐子还有掌柜的,犹如死灰的心里,才终于又生出了一丝暖意。 但除了他们之外。 偌大的常胜山人来人往,她仍旧独行。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懂得昆仑的痛苦。 今天能够看到他好过来。 红姑娘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哭什么,这是大好事,明天……不,就今晚,姐替伱摆一桌庆祝。” 见他也红了眼,红姑娘更是心酸,却只是抬手抹去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 “一桌?” “怎么也得十桌八桌吧?” 陈玉楼适时的打趣道。 红姑娘则是飞过来一道白眼。 “掌柜的您家大业大,我可没那么多钱,要不随随便便借我个几万大洋,我把山上兄弟都喊上,给昆仑热闹热闹,如何?” “你这随随便便还真够值钱啊。” 陈玉楼则是撇了撇嘴。 “小气。” “哈哈哈。” 被这么个小插曲一闹。 气氛顿时热烈了不少。 见红姑和掌柜的斗嘴打闹。 昆仑仿佛又回到了往常,只是垂着手站在一旁偷乐。 至于白猿袁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场面。 在庄子里,上上下下,哪一个对主人不是毕恭毕敬。 这姑娘却能这么随意的开着玩笑。 看来不仅仅是心腹那么简单了。 袁洪本就聪明,只不过一直生活在山里,如今踏入人类社会,它也时时刻刻在观察揣摩。 等气氛趋于平静。 它才拱了拱手,认真道,“白猿袁洪,见过红姑娘。” “咦?” 与见到昆仑开口的欣慰不同。 白猿说话的一刹那。 红姑娘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的却是惊奇。 而被她一看。 不知道为什么,袁洪心里竟然有些发毛。 关键,和之前在庄子里遇到的那老头不同。 那好歹是审视。 这姑娘纯粹就是打量。 嗯,就跟它以往从过路行商手里抢到个什么稀奇玩意时的眼神差不多。 想到这。 袁洪心里更是一阵咯噔。 她该不会打算把我给卖了吧? “好了,红姑,你别吓着它。” “袁洪通灵,世间罕见,跟走街串巷跳火圈玩杂耍的猴子可不同。” 就在它惴惴不安时。 一道温和的笑声传来。 陈玉楼又岂会看不出来红姑娘的心思。 她家做的就是古彩戏法的营生,从跑江湖的戏班子,再到上海滩的月亮门,动物杂耍并不算罕见。 但往往驯养一头。 却要费尽无数功夫。 袁洪不一样啊,天生通灵,能言能语。 这要是登台,怕是要轰动整个十里洋场,那些有钱富户都得挥着钞票只求看上一眼。 “可惜了。” “要是带去,马上就能成为整个上海滩的头条新闻。” 红姑娘摇摇头,颇为可惜的轻声道。 “??” 听着两人对话。 袁洪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偷偷离红姑娘远了几步。 生怕她真把自己捉了,送去什么洋场表演猴戏去。 见此情形。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袁洪生性奸猾狡诈,在白猿洞,带着一帮猴子猴孙作威作福,没想到,还有被人唬住的时候。 它也不想想。 红姑娘身手再好,终究也不过一介女流。 而它,如今已经能算是妖物。 真厮杀起来,鹿死谁手尚不好说。 不过,吓吓它也好。 乱世里头,当时时心怀谨慎。 不然还像瓶山时那么乱来,迟早得出事。 至于红姑娘,也不会真将它卖了。 “红姑,我记得山上有几个擅长枪棍的弟兄吧?” 他一开口。 红姑娘立刻就回过神来。 “是要给昆仑找几个枪棍师傅?” “没错。” 陈玉楼点点头。 “这年头用戟的人太少,暂时先让他熟悉熟悉枪棍套路,等以后有机会,再试着在江湖上打听看看。” “行,我让他们过来。” 一听是为昆仑找师傅,红姑娘一点不敢耽误。 当即挥手叫来旁边一个伙计。 看她霁月光风,神色洒脱,处理事情来井井有条。 陈玉楼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比起拐子事事亲为。 红姑娘显然更有气质和手腕。 此刻天色尚早,几个人也不着急,就在演武场上静静等着。 仙坛岭作为青山主峰,有近千米高,眼下他们所处虽然半山腰,但登高望远,目光所及,几乎能够将周围十多里范围尽收眼底。 陈玉楼负手而立。 目光闪烁。 从此处俯瞰陈家庄,对于庄子的位置有了一个更深的理解。 四面环山,中间一趟平原,只有一条路与外界相通。 再加上庄子内外两城,互为犄角。 进可攻退可守。 用固若金汤四个字形容都不为过。 据说当年陈家还没发迹之前,并不在此处居住,还是到了他太爷爷那一辈,陈家蓄积的实力足够。 坐上了卸岭魁首的位置。 特地请了个地师,想着在湘阴地界上找个好去处。 前后花了不知道多久。 才终于定下此处。 那时这一片还是山林,陈家人烧荒开垦,从无到有。 三代人下来,才有今日的庄子。 不得不说,那位太爷爷还是有些门道,不敢说地势风水,但至少眼光不错看得长远。 再往外是个小镇。 毗河而居。 是湘水支流之一。 从那可以乘船通往县城。 只不过,在他视角里,湘阴城已经模糊一片,只能隐隐望见一点轮廓。 见他面露思索之色。 身后几人也不敢打扰。 昆仑对这地方颇为熟悉,袁洪也是耐不住的性子,只有红姑娘站在树荫下,目光时时盯着山道之上。 没多大一会功夫。 三四道身影,便出现在山路上。 一个个狼行虎步,要么背着大枪,要么手握长棍。 “掌柜的,人来了。” 红姑娘轻轻提醒了一声。 失神中的陈玉楼,眼神一下变得澄澈,回头望去。 一共三人。 年纪有大有小,但都是气血如烟之辈。 寻常人和练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不仅仅是气血,更多的表现在目光以及气质之上。 “见过总把头!” 见他目光望过去,三人立刻抱拳躬身齐声喝道。 “不错。” “今日叫你们过来,想必也知道了所为何事,我也不多废话。” “各自介绍下所学吧。” 陈玉楼点点头。 别的不说,三人手里所拿的枪棍都被磨出了光,一看平时也没落下练功。 “我先来吧。” 当头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越众而出。 大概一米七八的样子,目光灼灼,声音浑厚如雷。 只是往那一站,便给人一种昂藏凶猛,炉火鼎沸的气势。 陈玉楼注意到他一双手掌极为宽大。 犹如一把蒲扇。 比昆仑都丝毫不差。 “我叫张云桥,沧州人,自小学武,不过十三岁前练拳,之后才转的长枪,如今所用是走霸道路的五虎断门枪。” 说话间。 他径直提枪冲入演武场上。 一杆长枪在他手里,犹如大蛟出水,枪芒凛冽,寒光如雪,一道道惊人的破空声更是凭空炸开,确实凶猛。 等他施展完五虎断门枪。 抱了抱拳,就要退下去时。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玉楼,忽然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你是沧州人?” “是。” 张云桥并不知道总把头所问,只是老老实实站定回道。 “那你可认识李书文?” 没记错的话,晚清民国练武之辈多如繁星。 但在枪术上却无人能够胜过他。 号称刚拳不二打,神枪李书文。 而且,他好像就是沧州人士。 “这……总把头也知李前辈?” 张云桥双眼一亮,沧州自古尚武,练拳者最多,其中又以八极、六合以及劈挂最多。 他十三岁前,练的就是劈挂拳,大劈大挂,起伏钻落,拧腰切胯,开合爆发,拳劲凶悍急爆,势如大江河水。 他那双手,就是那时练出。 如今虽然练枪,但也正是劈挂拳劲,才能持枪时,能起伏跌宕蛟掠蛇行。 李书文这几年靠着一双铁拳和长枪,在津门和京城闯出了偌大名声。 沧州人人与有荣焉。 张云桥对他更是崇敬无比。 “神枪李书文,陈某还是知道的。” 陈玉楼点点头。 见状,张云桥内心更是激动。 毕竟湘阴距离沧州一两千里路,他流落到此,几乎从未暴露过身份。 要不是今天听闻总把头要为昆仑找一个枪棍师傅,他都不会过来。 眼下从总把头口中听到李前辈名号。 张云桥身形都变得挺拔了几分。 躬身退到一旁,大手仍旧紧紧攥着,心绪激昂,只觉得一扫多年郁闷。 有他珠玉在前。 剩下两人明显气弱了不少。 一个用的是短枪,另一个则是棍法。 和张云桥这种大门出来的不一样,他们练的只能算是野路子。 但也各有招式像模像样。 只不过,和张云桥比起来就要差了不少。 陈玉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但昆仑也在,而且全程看得极为认真,此刻,那张脸上也是面露思索之色。 “昆仑,如何?” “哪位师傅留下?” 他声音并不大,但演武场上一共也就六七个人。 落针可闻。 一下传入了众人耳中。 红姑娘倒是没什么,只是静静等着昆仑的选择。 但手持枪棍的三人紧张和忐忑却是写在了脸上。 连张云桥也是如此。 他练枪十多年,在沧州实在找不到对手,师傅跟他说,想要枪术更进一步就只能去见血。 否则,长枪在手,终究不过是一根烧火棍。 于是他独自离开了沧州。 可是谁也没想到,外边早就乱了,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舞枪弄棒,练拳提刀? 尤其是北边南下的流民更是无数。 听他们说,那边斩祸不断。 无奈下,张云桥只能也跟着南下,这一来就是五六年,枪术有没有精进他不知道,但沧州肯定是回不去了。 仅仅是落草为寇这四个字。 以师傅的火爆性格。 就能打断他双腿,废了他一身功夫。 张云桥也不甘心。 但在山上时间越长,越是没法离开。 他一不会写字而不会种地,空有一身蛮力,天下之大竟是无以为家。 也只有留下这一条出路了。 不过常胜山盗匪号称十万之众,虽然有夸张成分,但人也是真多,想要出头哪有那么简单。 所以,他想抓住这一次机会。 就算落草,也要像总把头那样,一呼百应从者如云。 而不是窝在山沟里混吃等死,浑浑噩噩。 正是这种念头,上山几年张云桥从不与那些寻常山匪一样,吞烟许久,寻花问柳。 而是时时练习拳脚枪法。 一身本事从没落下。 看总把头对自己似乎有意,但看眼下情形,决定权终究在昆仑身上。 因为紧张,张云桥紧紧攥着的一双大手竟然满是汗水。 “张云桥张师傅吧。” 面对掌柜的询问,昆仑心里其实也早就有了答案。 张云桥的枪法路子,与他最为契合。 大开大合,霸道无双。 “好,那就张云桥了。” 陈玉楼笑了笑。 这个回答在预料之中。 只要稍微有点眼力,都能分辨出来孰强孰弱,何况昆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没生过孩子也见过娃哭。 呼—— 听到自己的名字。 张云桥紧绷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其余两人则是一脸颓然的下山离去。 虽然不甘,但实力摆在那,张云桥一人单挑他们两个,怕是都不用两分钟。 “张云桥。” “在!” 见掌柜的招呼自己,他哪还敢耽误,立刻快步赶来。 背着长枪,如松一般立住。 “既然昆仑选了你。” “那这段时间,你就教他枪法。” “不过,我也知道你学枪不易,就算路边武馆也得交纳银钱。” “从这个月开始,我会让账房给你多支取一笔钱。” “算作昆仑拜师的费用。” 才发现这三天是双倍月票,现在725票,只要破千,这几天直接拼命爆发!!兄弟们求月票! 第79章 蕴神养意 观想日月 第79章 蕴神养意 观想日月(求月票) “多谢总把头!” 听到陈玉楼这一番话。 张云桥心头最后一点忧虑也为之烟消云散。 他当年放弃劈挂拳,转修五虎断门枪,为了能拜师,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当然,如今人在屋檐下,他也可以低头。 不过总把头的做法,却让在这乱世里头苦苦挣扎多年的他,罕见的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那是被尊重的感觉。 而非一块破抹布,被揉捏捶打,用过就扔。 “昆仑,看到没有,张师傅的枪法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 然后回头,看向那道倚天拔地般的巍峨身影笑道。 “摩爷根骨那么好,肯定能很快入门……” 张云桥深吸了口气。 压下心里乱糟糟的思绪。 也抬头看向不远外那道让人压迫感十足的身影附和道。 只是,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他上山也有几年,虽然沉默寡言,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没记错的话,这位被弟兄们称呼为摩爷的男人,似乎天生不曾开窍,口哑不能言语。 但现在…… 看着那张冷峻的脸。 灼灼如火的眸子。 哪有半点像是痴愚之人的模样? 不过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并不敢深思。 “不用这么客套。” “更不要因为他是我身边人,就松懈马虎。” “相反,该打打该骂骂,甚至要比对其他人更为严格,懂了么?” 陈玉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对上那双深邃幽静的眸子,张云桥仿佛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避开视线,心头一沉,哪还敢有其他心思。 “是,总把头。” “好了,枪法我不懂就不插手,你自己看着来。” 张云桥还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 耳边那道温和的声音,却已经渐行渐远。 抬头望去。 陈玉楼负手而行,红把头以及那头穿着长衫的猴子紧随其后,往寨子里走去。 见状,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在总把头面前,他有种被喘不过气的感觉。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整个过程中,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但他就是能感觉到无时无刻的压力。 这或许就是上位者的迫力? 可惜,他自小习武并未读书,不懂城府和心术。 “张师傅,请指教!” 在他失神间,昆仑已经走近过来。 张云桥眼角一跳,再不敢迟疑,提着长枪朝他看去。 “摩爷……” “叫我名字就好。” 昆仑摇摇头,打断他的称呼。 就如掌柜的所言,他来此是拜师学艺。 天底下哪有师傅向徒弟低头折节、打躬作揖的道理? “……好,那张某就斗胆了。” 看着他脸上的认真之态,张云桥也放下戒备。 习武之人,本就是从心而为。 不说看淡生死,要是连顺心都做不到,他手里那杆长枪也该折断扔掉了。 “枪,百兵之王,为何?” “练武之人说一寸长一寸强,枪长七尺二寸,九曲大枪更是长有一丈一,枪有多长,敌人就只能近身多远。” “二十年长枪,天下无敌手。” “所以,昆仑……你的枪呢?” 张云桥目光里闪过一抹桀骜,他本就是不驯之辈,这些年,背着一杆长枪从北到南。 即便好几次差点饿死。 也不曾想过将长枪典当换口饭吃。 师傅说,枪就是他们这种人的第二条命。 轰! 闻言,昆仑反手从身后抽出一把大戟,轰的一下插在地上。 “这……” 看着那杆足有昆仑肩高的长兵。 饶是练了一辈子枪术的张云桥,心头也忍不住一震。 戟! 这年头还见此用冷兵器的人都越来越少。 毕竟,武功练得再高,枪花挑得再破水难进,挡得住火药子弹么? 更何况月棍年刀一辈子枪。 真要将枪法吃透,练到炉火纯青,身形似枪的境界,需要一辈子慢慢打磨。 几个人有这份耐心? 至少,偌大的常胜山上,他就没见过几个还用枪的人。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固执,死守老规矩,没想到,昆仑用的的竟然是戟。 这玩意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现世过了。 至少,数十年前的战场上,就已经有了火绳枪、燧发枪,那时就从冷兵器时代渐渐过渡到了火器时代。 如今军阀祸起。 谁枪多谁枪好谁就是爷。 “真爷们!” 看着那杆大戟,少说数十斤重,一般人提都提不起来,更别说用来厮杀冲阵。 张云桥忍不住咧了咧嘴道。 对此,昆仑只是耸了耸肩膀,对他而言,一根木头长枪握在手里,跟一截柳树枝并没有太多区别。 “张师傅,还是先教枪法,伱说呢?” “好!” 张云桥不再耽误。 脚尖在枪头上轻轻一踢,铮鸣声中,长枪划起一道半圆,稳稳落在在他手中后,才一点点为昆仑拆解起了五虎断门枪。 “看来还不错。” 寨子深处。 陈玉楼负手站在石阶上。 身前便是一座大楼,上面挂着常胜楼三个字。 这也是常胜山那句山经切口的由来。 ‘常胜山上有高楼,四方英雄到此来,龙凤如意结故交,五湖四海水滔滔’ 回头望向山外演武场上。 昆仑垂手而立,张云桥则是手持长枪,认真的说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他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刚才听昆仑说,掌柜的你还给他请了先生,这以后能文能武,不得进朝当官?” 红姑娘站在一旁笑吟吟的道。 “哈哈,你别说,以他现在开了窍的样子,也就是错生了时代,放以前上马打仗下马治国,也不是不行。” 陈玉楼脸上的笑容更甚。 闻言,身后的红姑娘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些年里,她经常能听到关于掌柜的野心勃勃一类的说法。 只不过,她向来不做理会,只当是谣言。 但眼下她却是从掌柜的这番话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意。 难不成……是真的? 如今乱世当头,以常胜山和陈家的势力,似乎也不是不行。 只是。 红姑娘要紧嘴唇。 大世相争,哪有那么简单。 “想什么呢,混吃等死,当条咸鱼不好么?” 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陈玉楼手指轻轻在她光洁的脑门上敲了下。 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径直走进常胜楼中。 “什么呀,混吃等死,还咸鱼,呸呸呸,一点不吉利。” 红姑娘一脸茫然。 有些没听懂掌柜话里的意思。 但总觉得死啊咸鱼的不是什么好话,呸了几句驱除霉头。 反正小时候,母亲就是这么教她的,一般还会说着什么童言无忌一类的话。 不过么。 当着掌柜的面,她可不敢。 “等等我。” 等她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才发现,掌柜的已经推门而入。 至于袁洪,对之前那一幕还有点耿耿于怀,哪还单独和她待在一起,早早就跟了上去。 不过,倚着门看了一眼里头。 似乎没什么兴趣。 又绕过大楼,自顾自闲逛去了。 红姑娘拾阶而上,等她跨过门槛时,只见掌柜的那道削瘦挺拔的身影,正负手站在堂内那副巨大的壁画前怔怔失神。 墙上所绘,赫然是梁山一百零八好汉结义的情形。 常胜山广交四方英雄,江湖好汉,便是在隐隐效仿梁山。 往些年,掌柜的也会经常看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今日再看到这一幕,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她总觉得掌柜的似乎有些不屑一顾。 “再看下去,就成望夫石了。” 陈玉楼又岂会察觉不到身后动静。 从梁山结义图上收回目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只是…… 这话一出。 红姑娘脸颊上飞快攀上一抹羞恼。 陈玉楼也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不禁有些尴尬,只能轻轻咳嗽了几声,借此迅速将话题转移开。 “那个,嗯,今天上山什么事来着。” “哦,对了,红姑,你不是尝试了那门筑基功么,来,今天正好有时间,掌柜的帮你看看。” “……好。” 红姑娘偷偷呸了一口。 不过,见掌柜那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心里头又不禁有些好笑。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轻步走到陈玉楼身外。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刚才那一茬,免得还得尴尬一次。 “屏气凝神,保持心思澄净,方能迅速入定。” 陈玉楼指了指地毯,示意红姑娘坐下。 见状。 红姑娘才终于明白,掌柜的似乎是要指点自己修行,一时间,眼神里不禁露出一抹浓浓的期待之色。 从瓶山回来后。 因为一直待在山上,颇为无聊的她,便想到了当日得到的道门传承。 按照鹧鸪哨字里行间的意思。 掌柜的似乎在修行上境界颇高。 再加上那天早上,见过踏入炼气关的他,与先前几乎就像是换了个人,无疑是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扎根生芽。 直到长成一株参天巨树。 “好。” 不敢有半点迟疑。 红姑娘按照他的指点,开始一点点屏除杂念, 只是,相比起陈玉楼的一息入定,她就要缓慢太多。 他也不急。 只是负手站在一旁。 入定本就是一个从慢到快,循序渐进的过程。 总不能要求她一个从未接触过道门修行的人,和他一样,眨眼间便能使得心神澄澈如水。 就像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 让他控制住喜怒。 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好在,红姑娘天赋比他想象的要好。 只用了差不多一刻钟,她周身之外便浑然一气,神色间再见不到半点乱意。 “还记不记得筑基功的口诀?” “三亩丹田无种种,种时须藉赤龙耕,捉得金晶固命基,混元海底寻水火……于中炼就不死药。” 陈玉楼缓缓吐气。 一字一句,落在红姑娘耳边。 “这世间吐纳服气的法门,其实都无外乎三个过程。” “第一,便是感气,你得能感应得到天地间浮游的气。” “然后尝试着通过呼吸吐纳的方式,将它引入体内,这便是第二个过程,叫引气。” “气入百脉,又一点点将其炼化,最终归于气海。” “这就是最后一关炼气!” 世家服气之法,数不胜数,不过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此刻的他,等于是将这个筑基功的炼气关口诀无限简化,让红姑娘便于理解。 她虽然入定。 但并未封住五感七窍。 从她微微颤动的眸子就能看得出来,她明显听进去了。 “何谓气?” “道家说,气者神之母,神者气之子,若欲存身,先安神气。” “人体之气与天地之气相通。” “服气其实也是一个吐纳故新的过程。” 陈玉楼还在平静的说着。 他虽不曾修行玄道服气筑基功,但论起对它的理解,纵然是鹧鸪哨,也远远不如他。 这便是高屋建瓴。 修行青木功,几乎等于一法通而万法通。 “听好了,凝神于一处,神游而出,若是能够看见一道道星辰般的光点,那便是存于天地之间的气!” 嗡! 一句话落下。 红姑娘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之前她也曾尝试过几次。 但就像是走夜路,天地间寂寥无光,漆黑如墨,根本辨不清方向,甚至不知道身处何地。 但而今…… 掌柜的一番话,无异于是为她点燃了一盏灯火。 此刻的她,心中再无以往的茫然,一点点将神凝聚于一处,然后奋力往外走去。 轰! 只听见一道轰的轰鸣。 仿佛是打碎了什么发出的破碎声。 她“睁开眼”望去。 那是一个与平日看到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地好像一面镜子。 将一切定格倒映在了其中。 有云霞、日月、星辰,也有大山、湖泽、古树。 天空澄澈,举目望去,寂静的让她有点不太适应。 但很快,红姑娘眼神里边露出一抹惊喜。 因为,她看到了掌柜说的那种光点。 和天上的万千星辰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它们落在镜子中间,漂浮不定,就像是浓郁夜色下出现的一只只火虫。 只是。 当她想要通过呼吸吐纳的方式,去将那些光点引入体内时。 那面镜子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咔嚓咔嚓的声音更是不断响彻。 镜子无端破碎。 红姑娘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但视线中的画面却是一闪。 眼前逐渐清晰。 熟悉的常胜楼厅堂,以及负手而立的掌柜。 “掌柜的,我……” “第一次尝试而已,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陈玉楼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思,只是温声安慰道。 “真的?” 红姑娘以为他是在哄劝自己。 但掌柜的神色却是异常认真。 “真要那么简单,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又岂会被拦在炼气关外这么多年?” 听到这话。 红姑娘才恍然惊醒。 自己似乎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刚才跟你说的都记下了吧?” “记下了。” “那就好,朝观日升,夜看月起,等到你什么时候能在三十息之内入定,再慢慢尝试感气引气。” 陈玉楼淡淡的吩咐道。 这些看似和修行毫无关系,实则却是在蕴神养意。 他当初观想日月星辰,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时间。 差点被鱼叔以为他走火入魔。 不得已。 陈玉楼只要搬进观云楼。 每天在楼顶观想。 直到神意壮大,能够随意入定了,又去常胜山上,草木灵气浓郁之处,尝试练气。 比起青木功,这门玄道服气筑基功相对而言,就要简单许多。 “好,掌柜的,我都记住了。” 红姑娘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了,今日就到这了,估计昆仑那边也快结束了。” “掌柜的我可就等着你为他办的流水宴了。” 继续求月票,双倍期了,还差两百张不到!! 第80章 石君山 金乌炉 百尺地龙 第80章 石君山 金乌炉 百尺地龙(求月票) 石君山。 位于湘阴之郊,与岳阳接壤。 不过,民国元年,湘阴还隶属长宝道长沙府,到了民国三年时,复又改为湘江道。 加上这些年兵荒马乱。 一直没有个明确的地界区分。 对老百姓而言,北至白泥湖都属于湘阴境内。 而石君山,便在大湖之畔,江水之沿。 此刻,夜色渐深,与常胜楼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热闹不同,江上一艘木船正缓缓靠近石君山边。 船舷边只挂着一盏昏沉沉的风灯。 光火摇曳。 映照出十多道人影。 一个个风尘仆仆,脸色间难掩疲倦。 只有最前方一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短打,浓密的眉下一双眼神仍旧锐利如鹰隼。 “李掌柜,那就是石君山了。” “再往前就得进岳阳地界。” 忽然,有人轻声开口道。 正盯着夜色笼罩下石君山主峰,怔怔出神的李树国,并未回头,只是瓮声的嗯了一声。 从陈家庄出发寻火。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看似不长,但对他而言,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两天功夫里,他带着二十来号陈家伙计,几乎走遍了整个湘阴大大小小的山脉。 只可惜一无所获。 他是铁打的身子骨,勉强还能撑得住,但那些伙计却累的够呛。 一路翻山越岭,几乎没有闭过眼。 李树国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过了石君山,要是还找不到,那就得考虑是不是回去复命,或者选择前往蜂窝山炼器了。 哗啦—— 正琢磨间。 身下的大船终于靠岸。 李树国再不多想,一挥手,“弟兄们,下船,争取早点忙完。” 闻言,一帮伙计纵然再累,也只能强行打起精神。 各自拿起火把和刀兵,从船上纷纷跳下。 来之前,鱼叔可是再三叮嘱。 寻找地火之事,是掌柜的亲自吩咐。 这事要是做漂亮了,以掌柜的胸襟气魄,从来不吝于赏赐。 但要是没做成还拖后腿。 到时候万一被赶出去,都不知道上哪哭去。 庄丁这个身份,好歹吃喝不愁,如今这世道,再想找个这样的活,难如登天。 等众人一一下了船。 李树国这才提着一旁的竹篓,跟着落在了石滩上。 迎着江上吹来的夜风。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困倦,大步往山里走去。 一行人则是紧随其后,举着风灯,穿行在密林之间,犹如一头走水的火蛟。 无论如何。 是成是败,今夜之后总有个结果了。 等过了半山腰。 李树国放下背篓,从中翻出一只炉子样的器物。 东西不大。 也就巴掌大小。 三足而立,看上去形如一头振翅欲飞的怪鸟。 金乌,神话传说中的太阳神鸟,也是民间象征火的存在。 而器物以金铜熔炼而成。 又隐隐和五行中火生金相合。 因此种种,这玩意就被称之为金乌炉,是以前风水堪舆的地师用来寻找地火所用。 他手里这只炉子,还是家里祖传。 当年他一家人南下时,老爹便是借着它,才在玉华山发现了一座天然火坑,随后毅然落脚,前后二十年,蜂窝山再度名动江湖。 这次为了替陈玉楼寻找地火。 李树国特地将它也带了出来。 见他拿出炉子。 身后一帮伙计并无太多惊奇,这一路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说的倒是玄乎。 但那炉子就没亮过,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就在众人四下望过时。 一道轻微的嗡鸣声忽然响起。 然后,他们就看到李树国捧在手心里的那只铜炉内,凭空燃起了一蓬火焰。 山风呼啸而过。 却无法将它吹灭。 反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这……”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烧起来了?” “是不是就是李掌柜说的地火?” “不知道啊。” 一帮人全都被炉子里的火光吸引,脸色间满是惊奇。 虽然之前,李树国也说过一次炉子是用于勘测地火所用,但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 如今,这一蓬突如其来的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和茫然疑惑的伙计不同。 此刻火光映照下,李树国那张紧绷着的脸,却是一下变得惊喜万分起来。 眼神灼灼,嘴唇都在微微颤动。 “有了。” “啥?” “啥有了?” 听着他喃喃自语,边上那些伙计再不敢争论,一个个屏气凝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到他。 “地火有了!” 李树国吐了口气。 抬起头,咧嘴笑道。 找了足足两天,几乎不眠不休,金乌炉终于有了反应。 出发前,他特地研究了湘阴山脉走向。 最高处自然就是常胜山所在的青山。 然后还有鹅头山、胡鼻山以及火洞庙在的白崖山,都能算是大山。 至于小山更是不少。 按照以往的经验,地火往往存在于崇山峻岭当中。 所以他才会将视线,先放在了青山、鹅头山上。 但连着两天下来,足迹几乎踏遍,却没有半点收获。 这还是有陈家伙计跟着。 打着常胜山的名头。 要不然这么跑,早被占山为王的那些土匪军阀给抓了回去。 没想到,反而是这座没什么名气的石君山,有地火隐藏。 “地火!” “李掌柜,不是开玩笑吧。” “是啊,这山头我看着也不像有火的样子啊。” “这可是家主吩咐下来的大事,容不得一点马虎的。” 听到这个答案,一帮伙计眼神纷纷亮起。 但又不敢完全确认,反复问道。 “尽管把你们的心放回肚子里去。” “这盏炉子,可是我太爷爷那一辈就传下来的老物件,从前朝一位地气宗师手中得来,对地火最为敏锐。” 见他们惊疑不定的样子。 李树国笑了笑。 说起炉子来历时,一张脸上满是自傲。 地师者,感应地气运转,勘察山川地理形势,甚至镇压龙脉。 哪是如今江湖上那些坑蒙拐骗的风水师傅能够比拟? “那……李掌柜的,地火在哪?” 见他如此自信。 一帮人哪还有半点怀疑,喜色涌到脸上。 “是啊,找到地火,就能早点回庄子向家主交差了。” “李掌柜,别耽误了,还是尽快找到,大家也放心不是?” 他们心情急切,李树国又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比起这帮伙计。 他恨不得能早一天架起炼钢炉。 大妖凶兵啊。 只存在于兵器谱上的玩意。 要是成了,到时候蜂窝山之名,绝对能够在他手上重现祖上荣耀。 不对。 岂止是重现。 纵然是入了武备院的爷爷,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改良了火绳枪,但直到临死前还在念叨着。 他要是真打制出一把妖兵。 啧啧,李家族谱都得将他的名字放在前三位。 越想越是激动的李树国,哪还有半点困倦,小心捧着那盏炉子,顺着指引,一路往石君山深处走去。 伙计们也是一扫疲惫。 跑了两天,总算有点消息了。 有人举着风灯,有人提刀开山。 看似沉默,实则如火般的眼神却是将他们的心绪暴露无遗。 等绕过前山。 崎岖难行的密林中,视线忽然豁然开朗。 山林像是被从地上抹去了一样。 只剩下大块洛露在外的山石。 “这怎么回事?” “石君山,石君山,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真是怪事,这一路都是山林,到了顶上,反而光秃秃一片。” 举着风灯四下看过。 一帮伙计满脸见了鬼的神情。 倒是一直捧着炉子的李树国,看着炉内那缕越烧越旺,甚至有些烫手的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底不争气的嘭嘭狂跳。 来不及思索太多。 整个人迅速往山顶赶去。 他这异常的举动,看的众人一头雾水,但寻找地火之事,全都系于他一人身上。 又是掌柜大老远请来的客人。 无论如何,李掌柜都不能出事。 一行人再顾不上惊奇,迅速追了上去。 足足半刻多钟头后,他们才终于追上前面那道细微的火光。 奔行了一路的李树国。 此刻正站在崖壁间,举目朝身下望去。 不知道是望见了什么。 那张沉默的脸上,满是喜色。 在他身下。 是一条仿佛将石君山从中截断的裂缝天坑。 夜风呼啸而过,但和山下的水气不同,站在此处,他只感受到一片火意扑面而来。 仿佛,那裂缝深处,有一蓬自地底燃烧的大火。 身后的伙计也察觉到了不对。 纷纷跑上来,驻足探头往山下望去。 只见漆黑如墨的天坑中,一道道火光在雾气中浮现,将山底映照的火红一片。 “地火!” “真是地火!” “天,这得烧了多少年。” 一帮人惊呼出声。 甚至有人下意识伸出手,去捞那些顺风席卷上来的火星子。 不过一入掌心火星便渐渐熄灭。 只剩下一蓬细碎,隐隐还带着余温的灰烬。 也就是石君山太高。 四面如笋的峰顶,将火光遮住。 不然如此惊人的地火,早就被人发现。 但就算如此,眼下看着山下的火光,一行人还是震撼到无以复加。 “下去瞧瞧。” 比起他们的惊叹,李树国只多不少。 隔着数百米的山崖,火势都如此凶猛,比起玉华山的地火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他甚至有些羡艳。 当初老爹要是从这条河乘船南下,会不会如今的蜂窝山,就在石君山落脚了? 不过,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 现在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有了地火,他就能安下心来,尽早架炉炼器。 “是,李掌柜。” “李掌柜慢点。” 见他起身就要往山崖下赶去,一帮伙计赶忙劝阻。 “李掌柜,这天太黑,还是让弟兄们下下去探探路。” 说话间,也不等他拒绝,几个伙计快速从背篓里拿出绳索以及蜈蚣挂山梯,将风灯挂在肩头,沿着绝壁飞步而下。 看到这一幕。 李树国也只能静下心来。 同时暗暗称奇。 早听说,这一代卸岭魁首陈玉楼,在甲、械之物上造诣极深。 融合其他倒斗门派的优势。 让卸岭发展到了巅峰。 如今从那蜈蚣挂山梯中,似乎就能窥见一斑。 这趟跟来的伙计,都是鱼叔精心挑选。 一个个身手矫捷,又有功夫傍身,攀山下涧快如猿猴。 只用了不到十来分钟。 一只响箭从底下冲天而起。 “来了。” “李掌柜,可以下山了。” 见到响箭穿云而起,和李树国一起在上边等候着的伙计们,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好!” 李树国咧嘴一笑。 再不犹豫。 将那只金乌炉收回背篓里,顺着蜈蚣挂山梯迅速往山下赶去。 数百米的崖壁上。 一道道火光缓缓浮动。 等他走过一半,空气中的火意便已经让他有种站在炼钢炉外的感觉,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的渗出滑落。 但他却没有半点不适。 火光下的脸上,笑意却越发浓郁。 虎归山,龙入海,他李树国天生就该在火里讨生活。 顶着汹涌狂躁的火意。 三步并作两步。 李树国一路进入天坑深处,先行一步下来的伙计,根本受不住高温,躲在一边,只敢远远的看着。 他并未在意。 只是盯着从地窟、石缝中窜出的火焰咧嘴直笑。 这么好的地火。 别说让他锤炼一块秘金。 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放在这,都能烧出不死金丹出来。 “李掌柜……这火应该成吧?” 见他就站在地炉边上。 一帮伙计脸上满是敬畏之色。 隔着几十步,他们都有点撑不住,只觉得人都要被烤熟。 “成。” “太成了。” “可以回去通知陈掌柜了,让他命人将炼钢炉、材料送来,记住,越快越好!” 听到这话。 越看越满意的李树国,不禁回头大笑道。 “是,我这就去!” 一帮伙计哪还敢耽误。 当即就有两人,顺着挂山梯往山外攀行而去。 一路下山,乘着夜色,坐船直奔陈家庄。 另一边。 常胜楼上。 夜宴的气氛更为浓烈。 虽然只有五个人与会。 不对,准确的说是四个。 毕竟袁洪只是一头猿猴,但它酒量却极为惊人。 按照它的说法,猿猴天生就会酿酒。 为了得以长寿永生,在白猿洞时,它更是派猴子猴孙在瓶山老熊岭采集灵药,融入百果酒中,酿成的酒水千金不换。 它千杯不醉。 张云桥也不差。 昆仑和红姑娘更是海量。 刚好,陈玉楼喝酒如喝水。 简单一顿夜宴,从日落时分,一直吃到了夜半时分。 等陈玉楼起身,推门站在演武场上吹风时,除了昆仑还能保持清醒,袁洪和张云桥早已经睡死过去。 咚咚咚! 忽然间。 寂静的夜,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一个陈家伙计骑马连夜上山。 见到他的一刻,陈玉楼还以为是庄子里出了事。 不过,他翻身下马时,脸上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总把头,李掌柜派人回来相报。” “他在石君山,寻到一处百尺地火大窟,让您赶紧送材料去。” 已经不足一百票了,求月票!!! 第81章 未雨绸缪 谋定而后动 第81章 未雨绸缪 谋定而后动(求月票) “这么快?” 即便有所猜测。 但真正从他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 陈玉楼心中仍是难掩惊叹。 原以为最少也得四五天。 毕竟,就算他是外行,也明白地火难寻。 不然陈家坐镇湘阴这么多年,也不曾修起一座地龙火窟。 但李树国离开,满打满算也就两天冒头,找到地火不说,竟然还是一座百尺火窟。 不愧是蜂窝山山主。 确实有些手段。 “去汉阳的兄弟回来没有?” 稍稍沉吟了下,陈玉楼收起杂念,转而问道。 “暂时还没消息。” “那应该也快了。” 他们比李树国还早一日出发。 湘阴和汉阳又相隔不远,而且从湘水乘船,过洞庭,入长江,便能够直达江城。 “这样,你先下山,跟鱼叔说一声,让他安排一些弟兄,带着炼钢炉以及其他材料先行过去。” “是,掌柜的。” 来报信的伙计,也是陈家老人了。 接到命令。 没有半点迟疑,便翻身上马往山下陈家庄赶去。 直到马蹄声渐行渐远。 陈玉楼才长长舒了口气。 站在山崖前,极目远眺,天地间夜雾弥漫,唯有陈家庄那一片火光幢幢。 “等长剑出炉。” “差不多也该启程出发。” “这么算下来,时间无多啊。” 目光闪烁,低声喃喃着。 “遮龙山非同一般,必须早做准备,另外,陵谱和纸甲术也不能耽误了。” 几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虽然才饮了无数酒水,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陈玉楼的思绪,甚至比平日更为清醒。 想到这。 他已经起了下山的念头。 转身回头。 昆仑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坐在楼外的石阶上,目光平静,遥遥望了过来。 见状,陈玉楼眼底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这世上多的是浑浑噩噩一辈子的人。 如他这种反而是少数。 开窍过后的他。 当真是脱胎换骨一般。 “掌柜的,是不是要下山?” 等他从远处走近,昆仑已经起身,笑着问道。 也只有在和他、红姑娘一起时。 才能从昆仑身上看到以往的影子,不然几乎都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 “嗯,回庄。” 陈玉楼点点头。 看了眼楼内还在沉沉睡着的身影,他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一旁的长廊。 昆仑立刻心领神会。 两人靠在围栏上,山风拂面,除了虫鸣鸟叫以及极远外偶尔传来不知名的兽吼外,天地间一片寂寥冷清。 “以后有什么打算没?” “打算?” 昆仑一怔,然后连连摇头。 即便已经开窍,他这辈子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跟在掌柜的身边。 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 活命、开窍,这样的大恩,他都担心无以为报。 “真没点其他念头?” “比如娶个媳妇,成家立业什么的?” 陈玉楼忍不住打趣道。 哪知道,他话才落,昆仑竟然朝他笑了笑。 虽然没有说话,但潜台词已经不言而喻。 “你小子,现在连掌柜的我都敢调侃了是吧?” 说实话。 他身边几个人。 拐子他最不担心。 甚至红姑娘都一样。 唯独昆仑,如今虽然开了窍,但秉性终究还是太过纯良。 这世道,祸害才能长久。 见掌柜的笑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余光却是不自觉的往常胜楼里望去。 似乎隐隐还能看见那道红裙身影。 红姑上山这么多年。 连他都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全在掌柜的身上。 为什么偏偏掌柜的看不出来呢? 他实在不懂。 “走了,把红姑叫醒,等会着凉了。” 昆仑的动作,陈玉楼又岂会察觉不到,拍了下他肩膀道。 “哦……” 后者点点头。 不再多想。 不过,等两人进楼,红姑娘已经醒来,反倒是袁洪和张云桥醉的不省人事。 让人将张云桥送回住处。 转眼间。 就只剩下袁洪还在躺着。 “算了,既然睡着了,就让它在山上待着好了。” 陈玉楼故意笑了笑。 红姑娘则是顺着接话道,“正好,我可连夜带去十里洋场了。” “不行……” 本来还昏昏欲睡的袁洪。 瞬间就跟炸了毛似的,从椅子上高高弹起,脑袋都快摇成了拨浪鼓,眼睛里竟是罕见的露出一抹慌乱和恐惧。 “不留下了?” 陈玉楼故作不知。 这家伙就是看山上日子舒坦,而庄子里规矩太多,束手束脚。 想着趁机留下来。 “明天还得蒙学呢,怎么能留下。” 袁洪当即摆手,义正言辞的道。 要不是知道它性格,怕是都要被它给蒙骗过去了。 “得,没看出来,还挺好学。” 陈玉楼撇了撇嘴。 冲昆仑示意了下,他立刻明白过来,大步往楼外走去。 袁洪虽然脑子昏昏沉沉,但眼力还在,而且实在担心红姑娘把自己给卖了,当即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 目送他们先行一步去牵马。 消失在寨子外后。 陈玉楼才回过头,看向站在灯光下的红姑娘。 此刻的她,因为刚刚酒醒,脸庞上还透着几分红晕,脖子微微上扬,嘴唇不点自红,眼睛里有着猫一样慵懒的光。 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这一幕。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在纸醉金迷的上海滩,身穿旗袍的红姑娘,从车上走下,进入会场的一瞬间,便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若是没有那场火的话。 她纵然不是那样,也应该是可以作为一个大小姐吧。 而不必在山匪窝里孤独度日。 “记得早晚修行。” 察觉到红姑娘眼神里色泽的变化。 陈玉楼犹豫了下。 只是温和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另外,女孩子家少喝点酒。”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门外。 方才回过神来的红姑娘,眸子里不禁生出一丝羞恼。 然后冲着他离开的方向。 无声的念了一句。 “要你管……” 已经出门的陈玉楼,自然听不到她的话。 寨子外,昆仑和袁洪牵马归来,正在演武场外候着。 见他出现。 昆仑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一旁的袁洪不明就里,眼下的它只想着尽快离开,这地方偶尔来一次还行,那个红姑娘实在太过可怕。 “走了。” 接过缰绳,陈玉楼一跃坐上马背。 身下的龙驹深通人性,都不用他如何招呼,已经抬起马蹄往山下赶去。 见状,昆仑和袁洪也不敢耽误。 两人一猴,穿行在山路之间,直奔青山外沃野间的陈家庄而去。 等他们出现在大门外时。 鱼叔动作极快。 已经安排妥当。 几架马车以及十多号伙计整装待发。 陈玉楼看了一眼,除了炼钢炉外,还带了粮食、帐篷以及锅碗瓢盆,目光里不禁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虽然炼器之事。 暂时还只有他和李树国知晓。 但鱼叔不愧是人老成精,从只言片语中便察觉到了端倪。 方方面面,考虑的周全无比。 “到了地方,帮我给李掌柜带句话。” “就说秘金和其他材料,这两天就会送到,后续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还有……不着急。” 眼看队伍就要启程连夜赶路。 陈玉楼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 负责行程的伙计立刻点头应承下来。 “出发!” 随着一声轻呼。 众人不在耽搁时间,架着马车直奔石君山方向而去。 等一行人消失在庄外的土路尽头。 陈玉楼示意昆仑先带袁洪回去。 他则是和鱼叔两人,一老一少,信步往庄子里走去。 “明叔那边,这两天有没有动静?” 昨天一早在观云楼喝酒过后。 陈玉楼就没和他碰过面。 此刻忽然想了起来,便随口问道。 “跟往常差不多,除了上午蒙学授课,其余时间要么在田地里做事,要么就在家里陪着妻女。” 鱼叔似乎对庄子里每一个人都能掌握的清清楚楚。 “是个聪明人。” 这个回答在预料之中。 酒席间说错话的事,事后他就算不能全部记起,但酒醒后总归有些印象。 但周明岳并未离开。 而是当做无事发生,在庄子里继续生活。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心性。 因为他知道,自己走不了。 而且,他其实也在赌,赌陈玉楼并不清楚阴阳端公的来头。 “确实是个做事的人。” 鱼叔挑了挑眉。 说实话,若不是周明岳的身份,以他的能力很轻松就能胜任账房掌柜。 只可惜身上背了太多事的人。 他不敢用。 在陈家做事,最重要的是来历干净。 “对了,鱼叔,差遣两个信得过的伙计,出去帮我打探个地方。” “叫通天岭、飞仙村。” “记住了,务必要秘密进行,法不传六耳。” 暗暗记下这两个地名,鱼叔身形微弓,“是,少爷,我这两天就找人去做。” 周明岳那个人,陈玉楼不敢全信。 通天岭又涉及赤须树一事,他必须要早做打算。 “好了,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伱老也早点休息。” 不知不觉间。 两人已经走到了观云楼外。 陈玉楼看了眼他,见鱼叔摇头,他也不多言语,拾阶而上推门入楼。 却并未到楼上住处。 而是直奔地下室而去。 李树国找到地火的消息,无疑让他心中一件大事放下。 一旦兵器锤炼而成。 等于他就又多了一件底牌。 不过。 距离约定时日越来越近。 他心里头也有了一点压迫感。 一路从光影中穿过,拉开椅子坐下。 又打开抽屉,找出一卷白纸,沉思了下,提笔开始急书。 不多时。 已经有一道道字迹跃然纸上。 低头看去,隐隐还能看到山神庙、葫芦洞、凌云宫、献王棺一类的字眼。 没错。 谋定而后动。 纵然身为穿越者,有着先知先觉的能力,但陈玉楼向来喜欢将一切危险排除在下斗之前。 除此之外。 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似乎还倒映着青鳞蟒、痋人俑、毒瘴、死漂以及蜮蜋长虫等字眼。 “能见的倒是简单。” “主要是不可见的凶险啊。” 第82章 巫鬼之术 纸傀点睛而活 第82章 巫鬼之术 纸傀点睛而活 呼—— 不知道多久后。 陈玉楼才放下笔墨,长长吐了口气。 原本空荡荡的书桌上,平铺放着好几张纸页。 一眼扫去,囊括了遮龙山地势,献王墓中构造、机关以及凶险。 尤其是中间那张纸。 分明就绘着一张简单的墓葬图。 若是有外人在此,怕是都要震撼到无以复加。 毕竟,一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千年大藏,竟然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了笔下。 要知道。 虽是两千多年前一个蛮荒小国的王侯墓。 但献王墓在倒斗江湖上名声极大。 无数人都曾想过去盗。 但无一例外,尽数损兵折将,无奈而归。 只是。 即便忙活了这么久。 将献王墓内外分析通透。 但陈玉楼脸上却见不到太多欣喜。 反而眉头紧皱,神色间有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为何? 因为盗献王墓的难度实在太大。 难到即便作为穿越者,他也有种束手无策,近乎无力的感觉。 瓶山好歹还能借着先知先觉的优势,从瓶巅裂缝处的那条路,提前布局,避开一路重重凶险,轻松盗取。 首先,不说下斗,仅仅是抵达虫谷就是个难题。 自古华山一条路。 献王墓稍微好点,有两条路。 要么横跨莽莽原始山林。 要么穿过遮龙雪山。 这两条路看似简单。 但也得分情况。 要是放在一百多年后的科技时代,自然不算什么。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民国初年。 说句不好听的,前清覆灭都还没几年,那帮遗老遗少还在整天做着恢复帝制,重新迎回皇帝回京的美梦。 至于滇南那块地界。 更是尤为混乱。 军阀割据,土司世袭,山匪横行,各个少数族落之间更是纷争厮杀不断。 可以说,除了省城以及下辖几个府道情况稍微好点。 滇西以及滇北,许多地方还处于刀耕火种、血腥祭祀的蛮荒时代。 常胜山的金字招牌,在湘水一带好用。 到了滇南。 谁理你姓陈还是姓张? 这种情形下,想要横穿整个滇省,进入遮龙山所在,难度都不是一般的大。 即便成了。 第二个难题转眼就摆在了跟前。 献王墓外绵延无尽数百里的山林,常年被毒瘴笼罩,就是世代生活在那里的彝族、白族人都不敢贸然进入。 至于横穿遮龙山。 不说茫茫雪原中方向难辨。 失温、高反、补给,都是足以致命的难题。 就是几十年后,胡八一三人都直接选择放弃。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最大的难题。 如何破了献王墓的风水? 曾经看小说时,他就反复琢磨过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果原着中陈玉楼和鹧鸪哨并未违背誓言,两人之间也没有出现分歧,而是选择共盗献王棺。 能不能成事?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有机会,但十不存一。 而且只存在于理论上。 要知道,献王墓非天崩不可破。 ?tt kan?¢ o 这句话可不仅仅是个传言,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献王借助于遮龙山独一无二的风水地势,再加上地下磁场以及痋虫巫术。 摸金派的风水秘术、搬山门的生克制化还有卸岭的人多势众。 等于通通没了用处。 断了四派优势。 还怎么下墓倒斗? 剩下的那一成。 他设想的是,既然非天崩不可破,那就来一场陨石降落的天崩。 只可惜,这种可能性只存在于幻想里。 至于重走胡八一三人的路。 这年头可不会从天上掉下一架飞机,恰好砸断大榕树,露出绛血棺,打破虫谷中的风水平衡。 所以,这一成可能,其实和零成基本上差不多。 “天崩。” “上哪去找一场恰如其时的天崩?” 用力揉了揉眉心,陈玉楼只觉得一阵头疼。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就像是一个无解题。 但就算如此,他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 仍旧坚决如铁。 从当日答应鹧鸪哨的那一刻起。 遮龙山就无法避开。 而且,重活一世,他确实不想重蹈覆辙,再次成为一个靠算命为生的老瞎子。 但他更不想让这一切成为一个心魔。 修行登仙,长生久视。 其实就是一条破除魔障,挣断枷锁的路。 要是连遮龙山献王墓去都不敢去。 又谈何斩枷锁、破心魔、度三灾、历五劫? “不对,陨石不可控,但火炮可以啊。” 正琢磨间,陈玉楼心头忽然一动。 正揉着眉心的动作都一下停了下来。 是啊。 这年头虽然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但唯独一点,火药火炮这些,弄起来比后世可简单太多了。 当然,镇山炮那种肯定不行。 常胜山上就有几门。 记忆里,是前些年湘阴城大乱时,驻守的城军裹挟军资四散溃逃,城门炮也被人拖着变卖。 他让人从黑市里花了大价钱弄回来。 一直就藏在仙坛岭的山门处。 就是想着,万一哪天真有不长眼的军阀冲阵,也能有震慑之力。 但城门炮威力是大,也太过沉重。 得两匹马才能勉强拉动。 从上山后几乎就没挪过位置。 此行湘阴前往遮龙山,两千多里路,随身携带一门大炮,怕是刚出湘阴城就要被人给盯上。 至于到了滇南地界。 再找当地的军阀,或者黑市购买好像可以。 不是天崩不可破? 到时候百炮齐发,直接将山头轰塌移平,什么风水地势,也不可能维持两千年而不变。 只是…… 陈玉楼当然知道,真这么干的话,势必会惊动当地军阀土司。 捞过界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江湖上的大忌。 再加上虫谷一侧,就是遮龙雪山,动静太大引发雪崩,到时候可就真正的有去无回了。 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这都只能算是一个备选。 “要是用火药呢?” 这念头才落,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曾经见过有人开山挖矿。 就是在山崖上打上几个洞眼,算准分量,填入火药,以最小的代价破开山石。 要是按照这个思路。 将火药送入山内,炸断那株大榕树,破了献王墓的风水呢? 这么一想。 陈玉楼越发觉得可行性不小。 代价不大,也不用动用火炮。 “所以,如今就剩下一个问题。” “该怎么送?” 陈玉楼起身走到一旁,从架子上拿起一瓶竹叶酒,浅浅倒了半杯,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暗自琢磨。 要是有无人机就好了。 只是念头刚起,就是他也忍不住摇头一笑。 都大半夜了,还是别做白日梦的好。 “对了,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热气球……” 没记错的话。 那玩意国外很早就出现了。 但是如今国内什么情况,他还真没注意过,等这两天倒是可以给花玛拐写封信。 他人在省城。 接触到的都是各地收藏大家,富商名流。 打听打听的话。 说不定能知道一些线索。 想到这,陈玉楼眉头一挑。 放下酒杯,快步回到书桌前,提起沾满墨汁的笔,将刚想到的几样物事都一一记了下来。 写完后,他脸色的愁绪顿时消散了不少。 无论能不能成。 至少,是在眼下这个年代里,为数不多能够破开献王墓的手段,差不多都在眼前了。 至于在瓶山见到搬山门那一大一小两头甲兽时,所生的想法,如今看来,大概率起不到什么效果。 用来穿山穴陵还行。 仅凭它们在山下打几个洞,就想进入献王墓,跟做梦差不多。 等到墨水干涸,陈玉楼不再多想,收起桌面上摆放凌乱的纸页,顺手锁进了抽屉里。 倒不是觉得万无一失了。 纯粹是他知道这种事急不得。 越是焦躁,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死胡同。 与其在这苦思冥想。 还不如换个脑子做做其他事情。 比如,陵谱以及纸甲术。 作为四大家族中实力最为强横的一家。 观山太保确实当得起神秘二字。 尤其是他所取的两门异术,并不比搬山门传承差到哪去。 打定念头。 陈玉楼不再纠结,从书架上拿来一只木盒。 打开后,书桌上便多出了两份老羊皮纸,以及零散的纸甲傀儡。 至于那块观山金牌,则是继续静静躺在盒子里,并未被他拿出。 目光扫过。 陈玉楼原本躁动的心思。 这会已经重新归于宁静。 打开羊皮纸,借着四周通明的灯火,心神入定开始参悟。 修行不知岁。 对他而言也是如此。 更何况,封家从巫峡悬棺中所取的这些异术确实晦涩难懂。 陵谱还好。 毕竟也曾学过形势理气。 触类旁通、融会贯通,学起来速度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 但纸甲之术,却是极为诡异,修习起来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一开始,他以为和道家的撒豆成兵类似。 但真正认真研究了一番过后,陈玉楼才知道,天书异器,分明就是巫鬼之术。 那是一种与道法、方术截然不同的法门。 如今苗疆仍旧盛行的蛊术,倒是应该与它一脉相承。 转眼间。 一连数天过去。 期间陈玉楼几乎一步不曾离开。 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纸甲术的修行中。 “祝者咒也,以告神明,剪纸驱人,令加殃咎……” 灯火摇曳的地宫中。 陈玉楼盘膝坐在地上,目光缓缓从书中那张皮纸上收回,口中低声喃喃着,仿佛是在自言呓语。 也不知道几天没睡。 双眼中血丝密布。 但随着这几句话从口中出现,他一双眼神却是愈发通透,仿佛燃起了两道火光。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玉楼心神一动,伸手指向地上的纸人傀儡。 下一刻。 惊人无比的一幕出现。 只见平放在地上的纸人,就像是忽然活过来了一样,从地上缓缓立了起来。 同时。 冥冥中,他和纸人之间似乎多出了一丝牵引。 “去!” 察觉到那种神异之感。 陈玉楼恍如有种错觉,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只纸傀,而是与他心神相通的怒晴鸡。 心神一落。 纸人立刻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虽然地宫中有风气流转,吹得它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折断倒下,但神奇的是,纸人就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起!” 陈玉楼并着手指,忽然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 那纸人傀儡瞬间有所感应。 身下仿佛有风生,随后借着那股风势,乘气而起。 “这……” 看到这一幕。 饶是他也不禁一阵心旌神摇。 要知道,当日驱使怒晴鸡,还是借助于青木灵气,与它建立灵契,方能如臂指使。 而今,那只纸甲并无太多神异之处。 甚至还是当年那位观山太保随身携带,在瓶山底下的隧洞中放了几百年,受风吹水浸,如今静安还能如此灵动。 只能说纸甲术确实有些门道。 “回来。” 陈玉楼越看越觉得惊奇。 干脆一招手,将它从半空召了回来。 纸人摇摇晃晃的飞着。 很快便落在了他伸出的掌心内。 借着四周光火,陈玉楼低头细细看着。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黄纸。 不过,当他将纸傀拆开时,这才发现,它心口处用赤红朱砂描下了一道诡异的符文。 与道门符箓不同。 眼前那枚符文,只是随意看上一眼,便给人一种说不请道不明的邪异之气。 “剪纸为傀、甲之物,描以巫符。” “要是为它点睛呢?” 看着看着,陈玉楼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没记错的话。 瓶山露阁那纸人傀儡,就有双眼五窍,嘘嘘如真形似活人。 饶是鹧鸪哨,初见时也被吓了一跳,差点掏出二十响镜面匣子开枪。 但如今手里这枚纸甲,只有巴掌小不说,脸上也是一片空白。 这念头一起。 就如燎原之火一般,根本压制不住。 稍微迟疑了下。 陈玉楼一咬牙,径直起身到书架上翻出一盒辰砂。 湘阴距离辰州并不算远。 作为辰州最为出名之物,辰砂又称丹砂、赤丹以及鬼仙朱砂,据说此物能通鬼神。 画符、镇鬼、驱邪,都能用上。 陈家是倒斗出身,又怎么会没有此物? 卸岭一派的缠尸网,在制成后,就会沉入丹砂池中浸泡半个月时间方能使用。 如此才能镇住诈尸还阳的尸僵。 从盒子里挖出一截辰砂。 磨好过后,陈玉楼又拿下一只崭新的毛笔,沾染浸足赤色砂液。 这才朝纸傀那张空白的脸上描去。 先画口、鼻,最后点睛。 “嗡——” 几乎是双眼出现的一刹那。 上一刻还如死物般躺在掌心中的纸甲。 竟是从手中一跃而起。 落地生根,无风自起。 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长成了寻常人大小。 见到这诡异的变化,陈玉楼心头也是一沉,直到见它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才稍稍心安。 借着灯火凝神看去。 纸人虽然五官俱全,栩栩如真,但身上却毫无生气。 目光空洞无神,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听说南朝时有大画师张僧繇,最擅画龙,却从不点睛,问则答,点睛即破雾乘风而飞。” “没想到纸傀点睛……竟然也能活?!” 白天出去了一趟,抱歉,更新稍晚 第83章 秋社 孔明灯中的灵感 第83章 秋社 孔明灯中的灵感 有一便有二。 陈玉楼又特地将剩下的两副纸甲,也都点上了眼。 那位观山太保,怕是到死也想不到,总共四只纸傀,竟然一大半都便宜了他。 但……不得不说。 点睛和无眼的纸傀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差地别。 非要形容的话。 为纸傀点睛,就像是白猿通窍。 虽然没有真的活过来,但与他之间却有了一种近乎于心神相通的联系。 无需念动巫咒,一念之间,即可驱动纸人。 早知道纸甲术是观山太保所掌握最为惊人的异术之一。 但效果,还是有些出乎了陈玉楼的预料之外。 和怒晴鸡还不同。 毕竟,这天底下大概率无处可寻第二头。 但纸傀不同,剪纸即成。 甚至按照他的推断,若是能够将纸甲术修行到极致,所驱使的傀儡之物,完全能够不仅仅限于纸人。 纸牛纸马、门楼宅院。 就如民间的扎纸人。 只不过他们所扎只是死物。 但修行了纸甲术的他,却能够赋予它们“生命”。 这等巫术,与道门中的撒豆成兵几乎相差无几了,甚至更为精妙神异。 把玩了一阵后。 陈玉楼这才将三副纸甲收起。 这一连几天的闭关修行,收获还是极为不错的。 陵谱已经被他参透了个大概。 剩下的就需要慢慢喂经验。 观山定星,寻龙点穴,凡是有古墓大藏所存之处,风水地势必然异于其他地方。 而接下来前往遮龙山途中。 少说一两个月的路程。 他完全可以一路边走边看,直到融会贯通。 至于纸甲术,如今也已经摸到了门槛,只等接下来更进一步,尝试自行剪纸成影。 “也不知道外边什么时日了。” 简单打坐吐纳了下。 一个大周天过后。 陈玉楼只觉得浑身倦意一扫而空。 起身看了眼四周,地宫内还是一如既往,灯火通明不分昼夜,他又一直入定修行,几乎完全感应不到时间流逝。 喃喃了一句。 他也不再迟疑。 负手越过石阶而上。 不多时,等他推开机关门。 第一次走出地宫时,还未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耳边就听到从楼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 “什么情况?” 陈玉楼一愣。 闭关前,好像也没听说庄子里有谁接亲。 但眼下听声音,仿佛请了个戏班子来。 寻常庄户人家就算娶亲,最多也就是找几个人敲打热闹一下。 皱了皱眉头,往前快走了几步,打开大门。 哗啦—— 刺眼的阳光,一下涌了进来。 同时,喧闹声也越来越大。 陈玉楼稍稍眯了下眼睛,便像个没事人一样,负手往外走去。 不过。 等他走了片刻。 才发现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回事。 内城这边仍旧冷清幽静,只在湖边树上挂了一路的灯笼,但外城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远远他甚至听到了戏班子登台唱戏声传来。 “少爷!” “掌柜的!” “总把头。” 一路信步而行,不时有伙计、庄户以及家丁向他恭敬的打着招呼。 陈玉楼则是随意点点头,作为回应。 等他走到外城。 这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庄户都聚拢到了一起。 一座高台拔地而起。 外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甚至还有附近村子赶来听戏凑热闹的乡民,一个个垫着脚尖,脸上满是欣喜和兴奋,和着节奏听得入神无比。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 加上时节艰难。 难得能看上一场大戏,哪有错过的道理? “少爷。” 陈玉楼也驻足听了片刻。 似乎是这边的传统戏剧湘戏。 正琢磨是琵琶记还是拜月纪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 “鱼叔,今天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见是鱼叔,陈玉楼也不意外,只是指了指戏台问道。 “社日啊。” “快到秋收季节了,年年这会庄子里都会请县里的戏楼来登台唱戏,从老掌柜那会这个传统就延续下来了。” 鱼叔虽然奇怪于他问出这个问题。 但还是认真回道。 这种大喜的日子,即便是他,那张皱纹深刻的脸上,都不禁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哦,对,你看我这记性,这段时间都快忙昏头了。” 敏锐察觉到鱼叔眼神里那抹一闪而过的疑虑。 陈玉楼一拍额头,故作无奈的道。 社日。 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这并非任何一个节气。 而是从春社秋祭的传统中融合而来。 每年春种和秋收之前,都会举行类似的庆祝活动。 只不过,一般村落寻常人家,也没有多余的闲钱,顶多也就是吃顿好的,小孩子放挂鞭炮,点个炮仗,简单热闹一下。 陈家庄不同。 几代人在此开辟出良田千亩。 光是在陈家租田耕种的庄户就有一两百户。 加上老掌柜,一直想让陈家慢慢往诗书传家的路子上走。 所以对此尤为重视。 每年不但请来戏班子,整个庄内更是张灯结彩,等到了夜里还会划龙船、舞狮、放灯,比起过年也不遑多让。 见他记了起来。 鱼叔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怀疑什么。 只是担心少爷动辄就把自己关在楼里好几天,时间长了会不会陷入自闭。 “少爷,饿了没有?” “我让厨房那边准备饭菜。” 陈玉楼摆摆手,看天色将暗,到时候一起吃晚饭也没事。 “鱼叔,今晚有什么活动?” 哗啦—— 他话才问出口。 忽然间,戏台上似乎结束了唱戏,鼓掌声欢呼声铺天盖地的传来。 随后。 早就准备好的伙计点燃烟花。 一时间彩光漫天。 见到这一幕,来看热闹的小孩顿时欢呼雀跃。 他们对咿咿呀呀的戏剧没什么兴趣。 期待的是花灯、舞狮和龙船。 陈玉楼都有点被气氛感染,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社日既然是祈祷五谷丰登。 他即将前往遮龙山。 作为陈家为之立足的营生,同样祈祷一句丰收应该没问题吧? 等到烟花散去。 夜色也渐渐降临。 不过那些乡民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反而一个个翘首以盼。 见状,陈玉楼也下意识顺着他们目光所看的方向望去。 只见湖面上。 一盏盏灯火随水漂过。 同时,无数的花灯迎风而起,夜空中仿佛升起了一轮轮的明月。 看到它的一刹那。 众人顿时发出山呼般的庆贺。 甚至有人跪在地上,一脸虔诚的祈求风调雨顺、身体安康。 和他们不同的是。 陈玉楼眼神猛地一亮,胸口下更是传来一阵跳动。 “孔明灯!” 那一盏盏漂浮在半空中的灯火。 让他忽然有种灵光乍现的感觉。 这几日闭关,除却修行陵谱和纸甲术外,闲暇时间,他也不曾忘记遮龙山之事。 如今唯一困住他的难题。 便是如何将火药准确送入山中。 但此刻…… 他想到了! 传承了一千多年的孔明灯,不就是现成的热气球? 只要将孔明灯扎的够大。 让它足以带着火药飘入献王墓上空。 关键是这玩意简单,又易于携带。 就算一次不成。 还有无数次机会。 “少爷,这就是今夜的活动了。” “等会还有一场舞狮……” 一旁的鱼叔笑呵呵的望着远处。 倒是没察觉到陈玉楼的异样。 “不错。” “花灯好啊。” 陈玉楼哈哈大笑,意有所指的道。 哪能不好。 困了他足足五六天的难题,忽然一下茅塞顿开,这种感觉,简直比大热天来一罐冰饮还要畅快无数倍。 “鱼叔,那些孔明灯谁做的?” 他这会也顾不上什么舞狮舞龙了。 只是迫不及待的问道。 “啊?” 鱼叔明显愣了下。 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但也没有迟疑,迅速回道。 “庄户里老齐头,祖上就是做扎纸花灯出身,每年的灯笼都是他家负责。” “行,带我去见见他。” 陈玉楼点点头。 他对老齐头没有什么印象。 毕竟庄子里人太多,也不可能人人都认识。 “……好。” 听他语气颇为急切。 鱼叔以为是出了什么状况,当即也不敢耽误,领着陈玉楼一路往外城走去。 外城,陈玉楼来的次数还真不多。 尤其是最近半年。 要么在观云楼,或者常胜山修行,要么就在外地。 对于这个依附陈家内城而形成的小城,还真不甚了解。 但鱼叔不同。 他能准确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说出他们来陈家庄之前的身份来历。 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也是一清二楚。 这也是其他任何一人也无法取代他的能力。 在巷子里左拐右绕了片刻后。 鱼叔终于停下。 “少爷,就是这了。” 陈玉楼抬头看去,那是一座小院,和其他去处并无太多不同。 但一眼望去。 不大的院子里却是挂满了灯笼、花灯以及竹篾编织成的物件。 几乎都没有太多落脚的地方。 “老齐头,少爷来看你了。” 鱼叔却真正如鱼入水一般,毫无阻碍的穿过满地灯笼。 走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后。 此刻的他,正坐在竹椅上,提着一把竹刀做事。 竹子在他手里,就像是变魔术一样。 横着一刀,竖着一刀,简单几下,一棵手腕粗细的毛竹就变成细小的竹篾。 他耳朵似乎不太好使。 鱼叔拍了下他肩膀,又凑到他身边大声喊了一句,老齐头才反应过来。 等转身看见那道一身长衫,神色温和的身影时。 整个人明显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见……见过少爷。” 双手抱拳就要行礼。 还是陈玉楼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 都一大把年纪了,少说六七十岁,让他下拜,这不是折寿么? “老齐头,现在民国了,庄子里不兴前朝那一套了。” “少爷人宽厚,你也不用太过拘束。” 见老齐头诚惶诚恐,鱼叔忍不住笑道。 多年前就在庄子里的老人还好。 这两年才入庄的那些人,对陈玉楼简直奉若神明。 毕竟,要不是庄子收留他们,在这种乱世里早就饿死了。 尤其租种陈家的田地。 租子比外面都要低一成。 老齐头来庄里也有几年了,一家人租了六七亩水田,三个儿子整天在田地里忙碌,他年纪大了,下不了田,就把祖传的手艺给重新捡了起来。 但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少爷。 以往只远远看他骑马入城。 心里哪能不惶恐。 “老齐叔,我今天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伱能不能做出更大的孔明灯?” 陈玉楼温声问道。 “大?” “不知道少爷要多大的,俺以前倒是也做过。” 见他问的是孔明灯,那是自己吃饭的手艺,老齐头心里这才安心了不少。 “能带个三五斤东西上天的那么大。” 陈玉楼稍稍琢磨了下。 想要打破献王墓的风水,至少也需要一次稍大规模的爆破。 到时候尽可能收集一些烈性火药。 半斤的话。 应该就差不多了。 “三无斤东西上天?” 老齐头一下愣住。 他以往在城里倒是替大户人家扎过灯。 但顶多也就竹筛大小。 带东西上天,这还真没见过。 不过他也不敢迟疑,只是稍稍沉吟了下,便弓着身道。 “少爷,俺也不敢瞒您,以前确实没扎过,但俺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好,那老齐叔你先安心做着。” 一听这话,陈玉楼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随手从口袋摸出一块大洋,塞到他手里。 “这是定金。” “等你做成了,还有赏赐。” “这……这哪里成,陈少爷,您收留我们这一家子住下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要您的钱。” 一看手中那枚明晃晃的银洋。 老齐头吓的连连摇头。 直说不能要钱。 但陈玉楼已经转身,只远远留下一句话。 “老齐叔,给你你就拿着,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尽量把孔明灯做得更好。” “最好能承受十斤八斤的重量。” “别说一块大洋,就是一条小黄鱼也值得。” 老齐头抬起头,视线中陈少爷和鱼叔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大门处。 他腿脚不太便利。 根本追不上去。 只能捧着那块大洋,怔怔的站在门口,恍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一直到三个儿子听到消息赶回。 他才如梦初醒。 “老三,你这几天累点看着田里,老大你们两个留在家里帮忙。” “少爷交代的事,万万不能马虎了。” 另一边。 跟着陈玉楼一路离开小院的鱼叔。 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 但却始终没有问及哪怕一个字。 这就是他在陈家几十年的生存法则。 少爷要什么,他只需要竭尽全力去做到,而不是开口质疑。 “对了,鱼叔,这几天李掌柜需要的材料都送过去了吧?” 陈玉楼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 两人很有默契的都未提及孔明灯的事。 “送去了。” “去汉阳的伙计,带回来的秘金,还有少爷您交代的盒子,都一并送到了石君山。” “另外,李掌柜的带了话,说是地火旺盛,十来天就能成!” 第84章 神纹天铸 流彩龙鳞 第84章 神纹天铸 流彩龙鳞 “都打起精神。” “今晚差不多就能成胚了。” 石君山,地龙火窟深处。 赤着上身的李树国,叼着一只烟斗,目光如鹰般来回巡视,不时大喝几声。 在他面前,矗立着两座三四米高的炼钢炉。 汹涌的地火,将炉内的矿石、秘金以及锡镍等材料融成一炉铁水。 至于陈家来的那些伙计,和他也差不多,一个个要么赤着上身,要么挽起袖子,握着铁锤拼命锻打。 虽然此处火窟,从发现到现在,才过去短短六七天时间。 但和之前却是截然不同。 岩壁上被凿出了一条栈道不说。 后方的天坑,也被挖出了一座近百方的地下岩洞,修起了一座重檐歇山的殿楼。 除了放置锻剑的材料外。 也能供他们休息。 刚开始,陈家那些伙计还有些难以忍受。 但时间一长。 加上打铁这活看似简单,实则极为累人。 忙了半天下来。 别说有床有铺有褥,就是水沟里都能立马入眠。 火窟里虽然热,但也恰恰是因为火意惊人。 石君山中几乎见不到太多蛇虫鼠蚁,甚至连蚊虫的影子都看不到。 二十来号伙计。 加上李树国。 烧炉炼钢,然后捶打,继续回炉烧融化水。 反反复复不分昼夜。 如此忙碌之下,锻剑的进程也在不断加速。 至少比往常在蜂窝山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快了许多。 不过。 李树国却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 如果说当初陈家伙计找上山时他还无比抵触,纯粹是迫于形势,无奈而为。 但如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尽早锻剑出炉。 为此,他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了上面。 那一段三十多斤的秘金,反复锤炼了不下几千次。 不仅如此。 他又特地翻阅兵器谱。 在炉内掺入了铁英矿、锡矿以及镍石,如此一来,锻造出来的剑才能柔而不脆,刚而不折,锋不可挡,削玉断铁。 “李掌柜,您来看,是不是成了?” 一袋烟的功夫。 就在李树国还在琢磨着等到胚成,如何才能将妖筋融入其中时。 远处忽然传来伙计们的惊呼声。 他啪嗒一声扯下烟杆,随手挂在腰间,大步朝着锻铁炉那边赶去。 不多时。 等他走到铁墩前,借着炉子火光,低头看向那块经过千锤百炼的铁胚。 和最早拿回来的原始色泽不同。 此刻的铁胚,竟是折射出犹如彩虹版的光影,同时,一道道纹饰像是天然而成,状如龙鳞,让它看上去透着几分惊人的神秘感。 看到这一幕。 饶是李树国一辈子锻器无数,嘴皮子也不禁一阵颤动。 “色似彩虹,流彩,状如龙纹,龙鳞!” “奶奶的,老子这辈子还能见到这等神迹?” 见他又笑又骂。 边上的陈家伙计不禁一头雾水。 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这段时间,三十来号人除了吃饭睡觉,做梦都在捶打铁胚。 他们不懂锻器,只有一身力气,反正李掌柜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这么多天过去。 原本三十多斤的秘金,如今差不多只剩下十来斤。 其中杂质肉眼可见的消却。 整块秘金内外通透,犹如一枚火玉。 “流彩、含章、灵宝、龙鳞、龟背、星空、滴水,这他娘可是古剑中最为罕见的纹饰,号称神明纹之。” 见一帮人这么没眼界。 李树国咧嘴大笑着解释道。 七大纹饰。 而今这一把剑胚上就出现了两道。 要知道,古人认为纹乃神定,并无规制,所以纵然是再高明的炼器师,也不敢保证说能铸造出龙鳞、龟背之纹。 “这……” “那就是说出好东西了?” “废话,这名字一听来头就不小,又是彩虹又是龙鳞的。” “对得起这段时间拼命了。” 有他背书,一帮伙计悬着的心才终于放心的落回了肚子里去。 一个个眉开眼笑,脸上写满了憧憬之色。 虽然才第一步。 但开了这么好个头。 到时候等长剑出炉那天,不得白虹贯日,剑气盈天? 关键是什么。 掌柜的如此大费周章,又是寻火,又是派人远去汉阳取回秘金。 请的又是蜂窝山当代山主。 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他对这次锻剑有何等重视? 要是铸了把绝世宝剑出来。 李掌柜是第一功臣不假。 但他们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捞点汤喝还是可以的。 庄子上下谁不知道。 掌柜的出手大方,从不吝啬。 说不定一高兴,一人打赏个十块八块大洋,不比倒斗出生入死,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舒服? 越想越是激动的伙计。 脸上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 “还愣着干啥?” “开炉!” 李树国心绪也是激荡万分。 这还不曾融入大妖内筋,光是剑胚就如此惊人。 即便是他都不敢想象,出炉后的汉剑将会达到什么样的层次。 不敢耽误。 只见他一挥手,声如大钟,在火窟四周回荡不绝。 一帮伙计山呼而应。 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忙碌起来。 哪还有愁眉苦脸的情绪。 两个身手矫捷的壮汉,踩着木梯,一左一右飞快沿着石壁而上,很快便超过了那座一直封存烧炼的火炉。 稳住身形。 双手举起铁钩,合力将炉盖挑起。 轰! 刹那间。 足足烧了六七天的炉子内,就如打铁花一般,热浪火光冲天而起。 一过十多米外。 天坑上方温度远远低于炼钢炉中。 漫天散开的火光,迅速熄灭,只有少数几道,仍旧乘着风气缓缓上升,最终飘出石君山顶的主峰之外。 在夜色中就萤火虫一般。 一闪一烁。 而在天坑深处。 火光散去后,看着那一炉铁水,四周那些伙计不禁山呼海啸。 背着手站在人群里的李树国,也是长长吐了口浊气。 这一炉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出太多。 地火的优势这时候就完美体现了出来。 玉华山上那口地火也就二十尺左右,但已经算是大火。 用于铸造寻常兵器之物倒是足够。 锻造大妖凶兵,就显得乏力了许多。 “投入剑胚还有内筋。” “然后,关炉熔炼三天!” 李树国摇摇头,将脑海里的杂念驱散,开始有条不紊的提醒伙计们做事。 那条妖筋,被他一分为二。 看上去没有先前那么惊世骇俗,但从玉盒中取出的一刹那,汹涌如潮的妖气,还是让熊熊大火都为之晃了几下。 能被派来此地的伙计。 都是绝对的心腹。 从上往下数几代人都在陈家做事。 虽然震撼于那条内筋的长度,但一个个神色沉静,并未引发嘈杂慌乱。 剑胚、内筋。 一入炉内,瞬间被铁水吞噬。 两个伙计没有半点迟疑,迅速将炉盖重新封上。 感受着那股热浪瞬间消散。 李树国终于安下心来。 又一次抽出烟杆,在脚后跟敲了几下,慢悠悠的抽着。 “行了,去歇着吧。” “我在这边看着就行。” 一听这话,昼夜连轴忙了好几天的伙计们,终于松了口气。 脸上露出笑容。 冲他拱了拱手,然后大步朝身后溶洞里的殿楼内冲去。 一帮人身心俱疲。 同样熬了几宿的李树国,却感觉比平常还要精神。 前几天,他已经让人送了信回山上。 无论如何,好歹能让家人知道他的处境,也能那些徒弟和匠人安心,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而让人心散了。 “抽胚六天,融炼三天,那就是九天。” “然后……等炉子里只剩下青白之气,就能铸剑。” “浇铸、淬火、回火、打磨、开刃、成形,六七天怎么也够了。” 吐了口烟雾。 李树国暗自计算着时间。 架起炼钢炉的那天,他就立下军令状,说是十来天,最多半个月时间一定能让大妖凶兵出炉。 如今看起来。 时间应该刚好。 弥漫的烟雾中,他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只有一抹期待的笑意。 等一袋烟抽完。 李树国终于察觉到了一点困意。 抬头望了望山外。 原本漆黑的天空上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不过那轮圆月还没有彻底落山,就像一块挂在半山腰的银盘。 收回目光,李树国又看了眼身前的炼钢炉。 此刻,炉内沸腾的鼓声不断,一缕缕黑烟弥漫而起。 “快了……” 低低的喃喃了声。 他再不犹豫,拎着旱烟杆,晃悠悠的往殿楼那边赶去。 推开大门。 这么一会的功夫。 通铺上已经鼾声四起。 见状,他不禁摇头一笑,也没惊扰他们,自顾自的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石君山这边陷入沉眠深睡。 仙坛岭常胜楼。 二楼朝南一扇窗户也被人缓缓推开。 轩窗内,映照出一张正值韶龄的脸来,似乎是刚刚醒来,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睡意惺忪和慵懒之色。 “朝阳初生。” “观想内外。” “该起来修行了。” 红姑娘炸了眨眼,俏皮的自言自语道。 也只有一个人独处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青涩,才会让人察觉到她还是个青葱少女。 只不过,身上背负了太多仇恨和痛楚。 让她时时冷如冰霜。 令人心生敬畏。 也就下意识忽略了她的年纪。 距离上次掌柜的来山上指点她修行,转眼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红姑娘从不敢有半点松懈。 对早晚各一次的观想。 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随手掩上窗户,回到房间,她简单洗漱了下,换上了一件袄裙。 下楼一路直奔后山而去。 半年前。 红姑娘总是不太明白,掌柜的怎么老是在后山竹林,一待就是一天甚至几天。 如今,她才终于后知后觉。 他那时候,分明就是道术修行到了关键时候。 这也能够得以解释。 为什么在义庄外那座古狸碑,掌柜有斩妖除魔的本事? 又为何会让搬山魁首鹧鸪哨那等惊叹。 不过…… 脑海中往事浮现。 并未让她有其他想法,反而只会更为激励她前行。 掌柜的那么大本事。 都能静下心思,一心修行。 自己如今连门槛都尚未摸索到,更应该十倍百倍努力。 不知不觉间。 她人便已经抵近竹海深处。 这一片幽深寂静,无人打扰,最是适合静心修行。 盘膝坐地。 红姑娘深吸了口气,摒除杂念,一点点开始入定。 身外竹叶簌簌,微风拂面,青冥色的天际,一轮朝阳破开雾气缓缓升起。 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 只见她神色迅速变得清悦恬静。 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将朝阳、竹海以及高山、露珠,一一倒映其中,色泽分明。 当日掌柜的离开时。 曾对她说过,朝观日起夜望月升,细细观想,让自己达到内外通透,浑然一体的境界。 而今。 她的气息分明就在朝着那一幕慢慢接近。 “呼——” 等到太阳升至半空。 光线也从和煦变得燥热。 红姑娘也睁开了眼。 “终于……进入三分钟入定了。” 轻轻呼吸了口气,看着半空随风落下的竹叶,她低声喃喃道。 三分钟。 看似仍旧很长。 但对她而言,却是一个极大的提升。 要知道,那天在常胜楼内,她足足半刻钟才勉强入定。 这几天观想日月,等于将时间缩短了数倍不止。 想到这,她那张霁月风光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期待。 一旦进入三十息。 就可以真正修行玄道服气筑基功了。 她从小跟着家里的戏班子走南闯北,行走江湖,为了防身,很小时便开始练功。 但俗世武功,终究不如道门之法。 前者锻炼体魄,以求杀伐与极致。 另一个却是去伪存真,追求的是肉体上的超脱,性灵相通,神魂永存。 更何况,筑基功还是隐仙派传承下来,一旦进入炼气关,就等于自此越过了龙门。 一路思索间。 红姑娘随意欣赏着山间景色。 差不多半个钟头后,才回到常胜楼外。 不过…… 还未进寨。 远远演武场树荫下,就有一个伙计迎了上来。 “红把头,刚才庄子里有弟兄来报,说是拐爷已经从省城返回,掌柜的让您过去。” “拐子回来了?” 听到这话。 红姑娘眼神不禁一亮。 这段时间,花玛拐去省城出手金玉明器,一走就是半个月。 陈玉楼又是甩手掌柜。 山上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压在了她身上。 说实话,她对这些实在没什么经验,小事还好,遇到棘手的大事,也是把人叫来一起商量。 但拐子为人机敏,最是擅长权衡之道。 再棘手的事,也是信手拈来。 还能做到人人都心服口服。 “好,我知道了。” “先回吧,我马上就去。” 一挥手,将报信的伙计打发走。 明显感觉肩上担子都少了一截的红姑娘,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背着手,笑盈盈的推门入寨。 一直回到房间舒适的泡了个热水澡。 才换了件长裙。 骑马下山,往陈家庄赶去! 感谢风凤兰、秋恋、庐州三公子打赏,以及各位大佬的月票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第85章 十年搬金楼 百年常胜山 第85章 十年搬金楼 百年常胜山 观云楼。 出去十多天的花玛拐,一身的风尘仆仆,不过却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这一趟虽然累了点。 但绝对值得。 从瓶山带回的明器,在省城的黑市上引发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听闻陈家出手的消息。 无数人,从京城、上海滩、金陵、羊城甚至港岛专门赶来。 长沙城自古因为土夫子众多。 明器交易也极为火爆。 光是地下黑市,就有六七处,不过其中最为有名的当属白沙古井。 只因为,白沙古井外的搬金楼,便是陈家所修。 每年都有无数明器,从此处流通入外界。 稍微在古玩行里有点门道的人。 谁不知道,凡是陈家出手,那必然是史上罕见的稀少之物。 而原本,按照花玛拐的想法。 他是打算和往年一样。 将明器打散,从数个渠道分销出去。 但这一次,因为掌柜的那番话,他才临时变阵。 和家里老人商量了下。 决定重启搬金楼。 要知道,所谓搬金楼,恰如其名,那就是个花钱无数的销金窟。 而且,搬金楼与其说是黑市,还不如说是一个存在于地下世界的拍卖会。 一般人连踏入的资格都没有。 上一次搬金楼开。 还是十多年前。 陈玉楼从老掌柜手上接过陈家重担。 那时他虽然手腕、魄力和手段都已经足够,在江湖上也有了不小的名声,但毕竟……年纪太小,名望和资格远不如老掌柜。 所以,他开了搬金楼。 陈家无数明器,如水一样送入了搬金楼。 然后他亲笔写了邀请函。 直接发到了长沙城那些古玩大家、富商名流手中。 也正是那一次。 搬金楼这三个字,成了长沙城地界上独一无二的金字招牌。 能够送入其中的东西。 无一例外,全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多少年都难得见到一件。 但那晚,搬金楼中足足出现了一百多件,压轴的明器,据说是一件北宋卢汝窑冰裂纹瓷瓶。 被一位来自京城的神秘买家,以天价数字带走。 至于究竟是多少。 虽然迄今为止仍旧是个谜团。 但关于数字,古玩江湖上猜测了十年,衍生出了无数种传言。 而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 为了拿下那只瓷瓶。 光是搬运银两的车子,都差点将搬进楼外的青砖压裂。 也是那一次。 那座古楼,在江湖上有了搬金的名字,也有叫它销金窟,流金洞。 也是那晚过后。 陈玉楼的名字在古玩江湖声名鹊起。 一夜压过无数人。 如今,时隔十年搬金楼竟然重新开市。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引起了多少人的震动。 甚至在黑市上,一份邀请函都被炒出了天价。 只为当夜进入楼内看上一眼。 作为后半辈子的谈资。 当晚的楼中,也确实验证了搬金两个字。 银洋、黄金,甚至田契地契,如同雪花纸一般飘荡,震惊了无数看客。 已经有人将它形容为一场盛宴。 等拍卖会结束。 花玛拐在省城待了两天才返回。 倒不是别的,实在是来人太多,他作为陈玉楼的心腹,在外一定程度上已经代表了陈家。 许多人都在翘首以盼。 询问下一次搬金楼什么时候开? 即便是长袖善舞的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那几位常年在省城做事的叔伯,也都是人精,一起出手才终于替他解了围。 只说搬金楼再开的话。 一定通知在场各位。 听到这个承诺,那些远道而来,却没有太多收获的名流这才离开。 “看来动静还真不小。” 听完花玛拐一番叙述。 陈玉楼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忍不住笑道。 “何止不小,掌柜的,这次我们陈家算是真正把这块金字招牌坐实了。” “以后再有好东西,也不用像以前那么麻烦了。” 花玛拐一脸的期待。 这趟省城之行,他也算是长见识了。 尤其是等客人散去。 他坐在仓库里,看着堆积如山的黄金银洋时,都有点麻木了。 无数人求而不得的金银。 只不过是账本上一行行的数字。 不过,也是因为这一趟,让他对未来也有了更大的信心。 “行了,先不说这个。” “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对此陈玉楼并未回复。 如今,修行才是第一位,至于倒斗只能排到后面。 当然全盘舍弃肯定不行。 尤其如今乱世,财侣法地,没有钱和地,就像是无根之萍。 最重要的是。 经过瓶山一行,他发现,越是那种世间大藏中,对于修行有裨益的灵物越多。 这不想倒斗也得去了。 不过这些话,明面上肯定不好说。 “哦,对。” 听他问起,花玛拐这才反应过来。 放下手里的茶盏。 “掌柜的,我在省城特地查过,那个托马斯确实是个古董掮客,专门买卖明器,然后远涉重洋,运回美利坚。” “据说一趟就能赚下一座庄园。” 说起这件事。 花玛拐愤愤难平。 他娘的那帮洋鬼子抢了圆明园还不知足。 现在又盯上了明器。 不过被他取消入楼的资格时,托马斯一开始极为吩咐,说是要去找领事馆要个公道。 但当他提醒了一句他所做的那些事时。 托马斯瞬间老实了不少。 毕竟,如今他明面上的身份还是教堂的传道士。 “预料之中。” 陈玉楼并无太多意外。 从晚清开始,每年就有无数的古董流落海外。 绝大部分都是通过这种方式。 “至于那个裘德考,暂时还没消息,不过,我让七叔留意了。” “他说一有这个人的下落,就会派人来庄子告知。” “没消息?”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了陈玉楼的意料之外。 手指轻轻敲落。 当落子数次时,他心头忽的一动。 按照时间线计算。 老九门大概成立于民国十年到十五年之间。 如今才民国初年。 而裘德考进入长沙城,最先接触到的便是吴老狗。 这么看,确实是他想多了。 纵然老九门存在,那也是几年后的事了。 “是。” “掌柜的很着急吗?” 见他神色变幻,花玛拐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了。” 抬头瞥了他一眼。 陈玉楼笑着摇了摇头。 拐子别的都好,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他要是真说着急,他怕是连夜又要赶回省城一趟,非得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要不然估计都睡不好觉。 见状,花玛拐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偏偏又琢磨不出来,此刻端起茶杯,四下看了眼,他才恍然大悟。 以往无论什么时候。 掌柜的身边总跟着一道身影。 今天他都回来这么久了,竟然没见到昆仑,这都不是不对,而是反常。 “别看了。” “昆仑在后院跟着明叔读书呢。” 一看他眼神四下扫过,目露惊疑的样子,陈玉楼不用猜都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 而被掌柜的一口道破心思。 花玛拐忍不住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但下一刻,他骤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啥?” “掌柜的,您能不能重复一遍,拐子……好像没太听懂。” 读书? 还是跟着明叔读书。 什么鬼啊。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有那么好骗么? 再说,这他才出去半个月啊,又不是半年。 没记错的话,自己离开陈家庄前往省城的前一天,他还跟昆仑坐在楼外,说了一上午的话。 另外,昆仑那小子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他那副惊疑难定的样子。 陈玉楼只是笑着招呼了声。 “好。” 花玛拐哪敢耽误。 当即起身,跟上掌柜的身影,推门出了观云楼,一路往后院而去。 不多时。 还没进入后院。 他就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那声音听着有点耳熟,但又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让花玛拐更是一头雾水。 “云苏潘葛,奚范彭郞。” “鲁韦昌马,苗凤花方。” “……” 朗诵声不断从屋内传来。 隐隐还能听见明叔解释各个姓氏来历的声音。 “过去看看。” 见花玛拐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置信的样子。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 朝那间充当学堂的屋子努了下嘴。 花玛拐下意识哦了声,一步步往学堂外靠了过去。 站在窗户边。 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透过窗缝往里看去。 然后…… 他就看到。 一高一矮,恭恭敬敬坐在桌子前,认真跟着明叔朗读百家姓的身影。 其中那个高的,不是昆仑还会是谁? 但和他印象中那个总是一脸傻笑的家伙不同。 此刻的他,双目清澈,脸色认真。 最关键的是,读起书来声如洪钟,一字一句吐字极其清晰。 “能说话了?!” 直到这一刻,花玛拐脸上的忧虑才彻底散去,只剩下一抹浓浓的喜色。 甚至,比起这一趟省城之行的收获,都要让他激动无数倍。 昆仑那小子竟然好了! 不但能开口说话,看神色就知道明显是已经开窍。 站在窗外的他,强忍着推门进去,重重抱他一下的冲动,但嘴角的笑容却是根本压制不住。 他其实还有件事没说。 在省城这段时日。 他特地将昆仑的病理带上了。 专程去拜访了好几位国医圣手。 只可惜…… 几个人说辞全都一致。 听说他在找医生,那几个出现在会场的传道士,还向他推荐了下西医。 不过,长沙城这边暂时没有。 最少也得到上海滩去请。 花玛拐对洋鬼子那些玩意本身就极为抗拒,又不好驳了人家的好意,只是委婉的拒绝了。 没想到。 回来后再见昆仑,他竟然彻底开窍。 一时间,站在门外的他,只觉得百感交集。 足足看了好一会,等目光从昆仑身上收回,他才扫了一眼旁边的身影。 昆仑在此蒙学。 不用说肯定是掌柜的安排。 但他更好奇,能够让掌柜的特地点名和他一起识文断字,庄子里还有谁能有这个地位。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那道身影忽然扭过头。 冲他龇牙咧嘴的笑了笑。 “??”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花玛拐瞬间懵住。 白猿? 其实他走之前,白猿就已经开口,只不过仅限于陈玉楼和昆仑知晓。 而且白猿一直躲在屋子里,一步不出。 他们并未见过面。 加上花玛拐那几天忙的脚不沾地。 哪有功夫理会一头猴子的事。 如今见它穿着长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对着书本摇头晃脑读书识字的一幕,花玛拐简直有种大白天撞了鬼的感觉。 说实话。 他在看之前。 都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过来一起蒙学。 谁他娘想得到竟然是头猴子? 饶是他也算见多识广,一时间都不禁站在门外,像是失了魂一样。 还是陈玉楼上前。 拍了下他肩膀。 无声的示意了一句。 花玛拐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一路往外走去。 “这……掌柜的,到底啥情况,昆仑病好了我还能理解,那猴子怎么还能开口说话?” 走了没几步。 他再也忍不住。 将心中疑惑倒豆子似的尽数问出。 “那猴子可不简单。” “天生灵物,深通人性,我给它打开了横骨,开口也不意外。” 陈玉楼笑了笑。 虽然嘴上说的简单。 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无论是开窍还是炼化横骨,每一件都难如登天。 “掌柜的太神了!” “传说中的神仙点化也不过如此了吧。” 花玛拐瞪大眼睛,一脸感慨。 他向来就对陈玉楼奉若神明。 而今听到是他出手,心里头那点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你小子……” 听他不露痕迹的拍了自己一记马屁。 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也就是他和鱼叔。 偌大的陈家庄,再换个人他都会觉得刻意。 “对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 两人随意闲逛着,陈玉楼叮嘱道。 这段时间,大小事务都压在他身上,花玛拐神色间肉眼可见的疲倦。 “怕是难了。” 花玛拐却是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陈玉楼眉头微皱。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往远处城门处望去。 一身长裙的红姑娘正笑盈盈的骑马而来。 “好像还真是。” 隔着老远,他都能看到红姑娘脸上那抹轻松的笑意。 只能同情的拍了下花玛拐的肩膀。 没办法,能者多劳。 山上能做事的人确实少了点。 “拐子,伱说……我要是精简掉一些人如何?” 远远望着马背上那道英姿凛然的身影。 陈玉楼忽然想起一件事。 早在瓶山时他就认真考虑过。 只不过,回来后,他耽于修行,花玛拐忙着出货,红姑娘则是赶鸭子上架肩负起了常胜山那边的职责。 这件事便耽搁了下来。 但从长远去看。 如今仅仅是乱世之初,兵荒马乱的岁月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接下来,他只会一心修仙。 对于所谓的大争之世,会尽可能的避开。 而且常胜山上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打家劫舍、吞食大烟、拉帮结派,甚至霸占良家的事情屡见不鲜。 说句不好听的话。 如今的常胜山,不仅是积重难返,更是沉疴重病。 就像是个身材臃肿,一身毛病的老人。 来一场大刀阔斧的革新势在必行。 继续拖下去的话。 只会越来越麻烦。 他随口提了一句,余光则是盯着花玛拐的眼神,去看他的反应。 但让陈玉楼没有想到的是。 花玛拐那张脸上,竟是闪过一抹欣慰之色。 仿佛早就在期待着了。 “掌柜的,您这……可算是想明白了!” “什么?” 陈玉楼眉头微挑。 “山上那帮混吃等死,还有慕名来投的那些江湖人,真的,早就该清除一批了。” “拐子以前不敢说,但既然现在您提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花玛拐搓了搓手,一脸的激动。 作为常胜山的管家,他比谁都清楚山上形势。 看似树大根深势力惊人,但那不过是表象而已。 伴随着这几年的天灾兵祸。 不仅仅是三湘四水,南北一十六省,只要是跟绿林道站点边的,全都想着来常胜山吃大户。 而以往。 掌柜的打着广交天下的名头,对那些人是来者不拒。 短短几年时间,山上盗众从几千上万,一下扩充到了五六万。 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长。 只是…… 再怎么样的大户,也经不起这么吃啊。 虽然每年也在外出倒斗。 但入不敷出。 要不是这次瓶山收获颇丰,他都已经打算寅粮卯吃了。 “所以,你觉得该怎么做?” 感受着他眼神里的幽怨,陈玉楼老脸一红。 前身确实如此。 手段确实没得说,当得上一声天下绿林魁首的称号。 唯一的弱点,就是将颜面二字看得太重。 但也恰恰就是这唯一的弱点。 成了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拿性命换来的金银粮食,最后养了一帮烟客赌鬼。 而他在遮龙山失手后。 以诚义二字出名的常胜山瞬间树倒猢狲散。 不可谓不可笑。 如今重活一世,陈玉楼自然不会再任由这种情况在自己身上重演。 “能者留、庸者退!” “混吃等死之辈,一个不要!” 面对他的询问,花玛拐心里似乎早就有了思路,平静的回道。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放手去做。” “不要担心会有人闹。” “懂了么?” 这个答案,与陈玉楼心中所想,几乎是不谋而合。 花玛拐抱着拳头恭敬领命。 正好此刻。 红姑娘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陈玉楼也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 看了一眼两人笑道。 “来的正好。” “红姑,拐子,陪我去外城看看孔明灯!” 第86章 水竹雪花纸 送灯上青天 第86章 水竹雪花纸 送灯上青天 “掌柜什么时候对灯有兴致了?” 听到这话。 拐子和红姑娘四目相对。 都是一脸的奇怪。 虽然往年掌柜的也有斗鸡玩狗的时候。 但孔明灯有什么好看的? 春社秋祭、过年元宵,什么时候见不到。 “去了就知道了。” 面对两人的疑惑。 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从上次叮嘱老齐头制作孔明灯。 已经有几天时间。 当然,他此行倒不是催促,纯粹是三人好久不见,权当聊聊天散散心。 一行三人,漫步穿行在庄子之间。 往常,无论外出归来,基本上都是纵马而过。 鲜少会将目光投向外城。 比起内城的繁花似锦,这里虽无多少高楼大院,但却多了许多烟火气。 一路上随处可见。 小孩子嬉戏打闹。 年轻人朝气蓬勃,往来于阡陌之间。 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是靠坐在墙角树荫下闭目养神,眉心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仿佛都写着往事。 和外面饿殍遍地的情况完全不同。 一路所见的人几乎很少面有菜色,反而一个个眼里有光,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庄主。” “陈掌柜。” “大少爷安好。” 渐渐有人认出了他们。 停下脚步,小意的和他打着招呼。 什么样的称呼都有。 陈玉楼也不见怪,而是点点一一回应。 “快要秋收了。” “今年日子应该比往年稍微好过点。” 前几天社日时。 他特地和鱼叔问了下。 说是今年虽然干旱了点,许久不曾下雨,但田间地头的阡井里存水足够。 庄户天天浇灌。 庄稼受损不算严重。 甚至比往年收车可能还要更好一些。 “是啊,我这一路回来,碰到好些人,都说感谢掌柜的您给一口饭吃。” 拐子笑着接话道。 他虽然心思大部分都在山上。 但陈家庄这边,也都一直盯着。 毕竟几万人等着吃饭。 外边粮食一天一个价格,就指着这一千多亩田地的收成。 “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 “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自古皆然。” 陈玉楼挑了挑眉道。 这些庄户靠天靠几,他顶多也就是收留之功。 能活命,是他们辛勤劳作而来。 “是。” 听出他的弦外之意。 花玛拐认真点了点头。 一旁的红姑娘,心神打大都沉浸在修行里。 对此并无太多感悟。 “走了。” 陈玉楼摆摆手。 循着小巷,一路左拐右绕,直奔老齐头家而去。 不多时。 一栋熟悉的小院出现在视线中。 院内外挂满了各色灯笼。 有逢年过节用的花灯,也有寻常人家用的竹灯。 再过段时日,就是中秋,这也是在提前准备。 不过。 这两天老齐头把手头的活全放下了。 一门心思琢磨掌柜交代的任务。 眼下三人一进门,远远就看到老齐头他们父子三人忙碌个不停。 成堆的竹篾,灯盏、灯芯以及薄纸。 身边已经放了几盏灯。 不过看样子并未达到要求,被丢弃在一边。 “爹,俺觉着不能一味做的大,得从骨架和灯火上着手。” 一个眉眼与老齐头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半蹲在地上,认真的道。 作为家里长子,他也学过几年手艺。 只不过逃难来这边后,租了五六亩水田,整天在田间地头忙碌,哪有功夫扎纸,只不过老爹闲不住,想着捡起来补贴家用。 “不大,咋个能上天?” 老齐头眉头紧皱,嘴里叼着根旱烟杆,不过却没点火。 家里到处都是灯笼。 加上这周围邻里住的都是木楼。 稍不小心,一个火星子溅出去就得出大事。 “大可以,但不能太大。” 老大耐心解释着。 至于老幺,年纪不大,估计也就二十出头。 不过他纯粹就是被老爹抓了壮丁,对这些一窍不通,过来打打下手。 眼下见老爹和大哥又争了起来。 他不禁有些烦躁,无聊的踢着地上的竹叶,忽然间,眼角余光里瞥见了几道身影。 以为是有人来订货。 他下意识想着开口婉拒。 接下来这段时间,肯定是先忙庄主吩咐的活,其他人能推就推,实在推不过去也只能往后尽可能的拖延。 只是。 等他抬头看去。 当头一人,身穿青色长衫,目光清澈,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好像在哪见过。 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等等……庄主?”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忽然想到了。 远处那个人,不就是社日那天,在戏台外见到的那一位? 至于他身后跟着的,也都是庄子里的大人物。 “爹……爹,别争了。” “庄主来了。” 他一下紧张起来,拉了拉老爹的衣角提醒道。 “你小子要是没事就砍竹子去……谁?谁来了?” 老齐头这几天为孔明灯的事,愁得茶饭不思。 毕竟是陈掌柜亲自交代的事,临走前更是直接放了一块大洋作为定金。 他哪敢轻视? 只是,一两斤的东西倒是还行。 但一过三斤,就像是个迈步过去的坎。 连着尝试了好几次,这一早起来做得孔明灯都快大如磨盘了,好不容易上天,但都不到两米,就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老齐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做了一辈子的孔明灯,竟然还能落下来,简直就是见了鬼。 他和老大来回琢磨。 也没得出个结论。 眼下正是犯愁的时候,见老幺忙帮不上忙,还在那拽自己的衣服,气得他忍不住骂道。 但…… 一句话还没说完。 他就察觉到了什么。 脸色一变,下意识转身望去。 站在院子里的不是陈掌柜还能是谁? “陈掌柜……” “您啥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老齐头瞪了幺儿一眼,这才惴惴的招呼道。 这都好几天了。 灯笼还没做出来,说实话,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仅仅是觉着埋没了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更是对不住陈掌柜的信任。 “才到。” “不用忙了,就是顺道过来看一眼。” 眼看老齐招呼两个儿子去端茶倒水,陈玉楼摆摆手。 “是不是进展不太顺利?” “是……” 一听这话,老齐头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位是?” 陈玉楼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眉眼和他几分像的男人。 “哦,这是俺大儿子,叫齐虎。” “愣着干啥,也不知道叫人。” 说着,老齐头一拍他后脑勺骂道。 齐虎这才拱了拱手,哂笑着开口,“见过陈掌柜。” “刚在院里听了一会,我倒是觉着齐虎说的挺有道理,老齐叔要不试试看?” 见状,陈玉楼忍不住一笑。 刚才进门,见父子两个在争论,他特地停下来听了片刻。 齐虎胜在年轻脑子活络,又常在外边跑,眼界也要高出不少。 比起他来,老齐头经验虽然多些,但思维僵化。 而且。 最关键一点。 齐虎虽然不能准确表达出他心中所想。 但寥寥几句,却是一针见血,点明了重心。 那就是掌握浮力。 “听掌柜的。” 见他都说试试,老齐头哪还敢耽误。 当即招呼两个儿子做起事来。 挑了几根最好的竹篾,他亲自上手扎竹,做了一辈子的灯笼,就算蒙着眼他都都能扎得漂漂亮亮。 没几分钟。 一只大概两尺见方的骨架就出现在了手里边。 以往他做灯笼,因为没有太多要求,用的基本上是这边常见的毛竹或者湘竹。 漫山遍野都是。 上山就能找到。 但这次不同以往,为了能够达到陈掌柜的要求。 他特地带两个儿子进山。 砍回来好几种竹子,一一试验,最终表现最好的,就是他手上这种水竹。 湘西这边,自古就用它造纸。 竹轻韧性大又足够坚硬。 用来做孔明灯的骨架再合适不过。 至于纸的选择就少了点。 平常他做的那些灯笼,就是拿最简单的纸糊一下。 而且这年头纸贵,也用不起太好。 老齐头还是特地让齐虎去了趟县城,买回三种纸,不过效果都一般。 见他迟迟没有选纸。 陈玉楼当即就明白过来。 “拐子,带齐虎去库房,挑选一批纸过来。” “是,掌柜的。” 花玛拐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当即领命。 带着齐虎一路往外走去。 没半刻钟的功夫,两人就带回来厚厚一摞纸,白如雪花,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从厚到薄。 足有十多种。 老齐头哪见过这阵仗,那可都是能写字出书的纸了。 手指摩挲的时候,嘴皮子都在微微颤动。 挑了好几分钟,才终于选定了一种。 本来糊纸这种事,都是交给齐虎来做,但又担心他粗手粗脚会出事,还是亲自动手,事无巨细一一做好。 陈玉楼也不着急。 负手站在一旁,慢悠悠的等着。 前后差不多半个钟头后。 一只半人高,两尺见方的孔明灯终于成形。 纵然是做了一辈子这活的老齐头,看着它也是满心惊喜。 这灯的规格,都快赶上宫灯了。 也就是拜陈掌柜所赐。 要不他哪能用得上那些材料? 老齐头越看越是满意,当即也不耽误,带着一行人走出庄子,找了块没有大树和房檐遮掩的空地。 在孔明灯下拴了一块五六斤重的砖头。 齐虎和老幺两人在边上小心翼翼的托着灯架。 他这才上前,掏出火镰点燃了底下那盏灯火。 哗啦—— 火光一起。 不多时,一阵犹如鼓风机般的动静,就从孔明灯内传来。 陈玉楼三人远远看着。 这会花玛拐和红姑娘,也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 掌柜的哪是招猫逗狗。 分明就是在尝试着什么。 虽然不清楚究竟,但能让他如此重视,想来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两人脸上都是闪过一丝紧张。 下意识屏住呼吸。 凝神看向被齐家父子包围着的那只孔明灯上。 “好,慢慢放手。” 眼看孔明灯纸一点点鼓起。 犹如一只气囊。 经验老道的老齐头立刻提醒道。 齐虎其实也已经感受到了那股上浮感,都有些压制不住,此刻哪里又敢耽误,冲着弟弟使了个眼神。 两人无声的念着一二三。 然后同时松手。 刹那间。 那只孔明灯缓缓而起。 系着砖块的三根麻绳则是窸窣窣收紧,然后咚的一下腾空。 看到这一幕。 父子三人却仍旧是大气都不敢喘。 齐齐的仰着脑袋,目光死死盯着孔明灯。 尤其是老齐头,这会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 这些天,他已经尝试了好些次。 虽然眼下飞了起来,但也不敢担保会不会掉下来。 想到这,他拍了下两个儿子的脑袋,“瓜娃子,躲远点,万一落下来,不得把你俩脑瓜给砸烂咯?” 三人一路往后退去。 “爹……好像升起来了?” 老幺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走两步扭头望上一眼。 还没走出几步。 他忽然一下怔住。 只见那只孔明灯虽然看着摇摇晃晃,但却在稳定上升。 “啥?” 老齐头这会也顾不上别的。 杵着拐棍,也跟着抬头看去。 短短片刻的功夫。 带着青砖的孔明灯已经飞出了少说六七米高。 “真咧。” “成了……真成了。” 老齐头咧着嘴,不断重复着喃喃着。 边上的齐虎和老幺,则是追逐着孔明灯的方向一路大声山呼。 看到这一幕。 老齐头并未阻拦。 只是掏出别在腰上的旱烟杆,敲了敲,然后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连着忙活了这么久。 总算没有辜负陈掌柜的信任。 他也就是年纪大了,要是换年轻那会,他比两个儿子还疯。 不远外。 目送着那盏孔明灯,一路飞出庄外,乘风飘入大山高空消失不见。 陈玉楼这才收回目光。 长长的舒了口气。 悬在心里的一桩大事,总算解决了。 一脸轻松的朝老齐头走去。 “陈掌柜,您看可还成?” 老齐头拿着旱烟杆,抱拳拱了拱手。 眉心里的愁容消散了不少。 这会在他面前。 说话的底气都大了不少。 而不像之前那么惴惴不安。 “成,太成了。” 陈玉楼一脸的满意。 说实话。 这个效率已经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不过老齐叔,接下来几天还得麻烦你,继续加把劲,看看能不能将灯造得更为扎实,最好能承受十斤八斤。” “放心,陈掌柜老汉我心里有数。” 老齐头当即答应下来。 完事开头难。 如今有了模子,再往下走就简单了。 “好,那就都拜托老齐叔。” 第87章 百年难见的练武奇才 第87章 百年难见的练武奇才 转眼。 又是两三天过去。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但常胜山上群盗,却有种在过寒冬腊月的感觉。 从花玛拐回到山上的那一刻。 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鼎新变革。 平日里混吃等死,只知道抽烟、酗酒、赌博、逛窑子的。 有一个算一个,无论上山之间什么来头身份。 无一例外。 全部被驱逐下山。 短短几天功夫。 就有一大半人离开。 能够留下的人,要么有绝技在身,要么有功劳在手,要么就是一心做事。 背地里,花玛拐自然承受了无数谩骂。 但他却毫不在意。 这些人留在山上才是祸害。 当然,有人走就有人留,如张云桥那样空有一身本事,却因为沉默寡言,平日里籍籍无名的人,借着这个机会开始崭露头角。 此刻。 常胜楼内。 陈玉楼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手里的册子。 这东西叫鱼鳞图册。 等同于后世人口普查。 来往山上每个人的身份、名字、户籍以及年龄都有简单记载。 不过,他手里这份鱼鳞册显然更为详尽。 除却身份,这些年功过也都一一记载。 “如今还剩多少人?” 随意翻看了下,陈玉楼将册子一合,抬头问道。 大堂内。 除他之外,只有十来道身影。 常胜山两舵十三堂口。 舵主称之为把头。 由花玛拐和红姑娘负责。 他们俩不但是陈玉楼的绝对心腹,在山上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至于下辖十三个堂口。 同样是效仿梁山而存在。 今日在此的十多人,便是每一个堂口的管事。 “如今山上还有七千人。” 坐在下首第一位便是花玛拐,见掌柜的问起,他立刻起身回道。 “七千……” 陈玉楼挑了挑眉。 原着中说,常胜山十数万盗众,其实不然。 一个是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另外一个,作为天下群盗之首,凡是绿林中有字号者皆听常胜山调遣。 南北一十六省的响马山匪。 加起来怎么也有十万多了。 但真正在山上待着的人,这些年里最鼎盛的时候也就几万人。 不得不说。 花玛拐下手确实狠。 一下砍掉了大半。 不过他却很是满意,从鱼鳞册也能窥见一斑。 剩下的大都是经验老道的卸岭盗众。 这些人算是常胜山的基石。 另外的人,有这些年里吸纳的盗匪,更多的则是主动来投的江湖人。 手上或多或少都有点手段本事。 可以说,这七千人的战力比之前几万人还要强出不少。 最关键一点。 既然生在了这个乱世。 滚滚大势他很清楚。 常胜山这种山匪贼窝,一旦卷入,基本上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所以…… 这几年常胜山还不能乱。 “辛苦了。” 陈玉楼点点头。 他很清楚,无论谁来做这件事,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花玛拐却没有半点埋怨。 反而短短几天,便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序。 “过段时日,我要去一趟滇南。” “山上的事还得你多费心。” 滇南之行,早在瓶山时就已经定下。 对此花玛拐并不意外,当即抱拳领命,“掌柜的放心,拐子一定守好家。” 但那十三位掌事,却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脸色间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他们都是山上老人。 甚至有从老掌柜那时候就上了山。 多少年,才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们哪能不记得,差不多十年前的样子,掌柜的就曾去过一趟滇南,只是,当时一帮人空手而归。 谁知道。 过去了这么久。 掌柜的竟然又起了远赴滇南的心思。 他们都是人精。 加上这几天山上所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 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真当他们到了掌事这个位置,就是无可替代? 以掌柜的性格,除非是过命的交情,否则……还是尽早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为好。 还有,要是还像以往一样。 想着躺在功劳簿上吃上一辈子。 今日之事,迟早会落到他们头上。 “行了,暂时就到这里,乱世当头,该怎么做你们心里有数。” 陈玉楼一挥手。 刹那间。 一行人哗啦啦起身,抱拳躬身退去。 “这几天好好歇歇。” “另外,有时间,和红姑一起练练那门筑基功,你小子体弱多病,不说入门,呼吸吐纳调理身体还是不错。” 等到众人散尽。 偌大的楼中,只剩下花玛拐和红姑娘两人时。 陈玉楼绷着的脸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看了眼花玛拐眼里的血丝。 他忍不住提醒道。 “没事,又不用走山下斗,还是掌柜的辛苦。” 花玛拐摇摇头。 “伱小子也是个犟种。” “但这事不容商量。” 几个人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 陈玉楼还不知道他,当即下令道。 闻言,花玛拐脸上不禁闪过一抹苦笑。 又不敢拒绝,只能领命。 “红姑呢,这几天修行如何,有没有进展?” 说到修行,陈玉楼自然而然的看向了红姑娘。 从花玛拐回到山上,她只觉得身上的重担一下卸掉不少。 总算能安心打坐入定,修行练功。 刚才掌柜的说起变革的事,她脑海里都在琢磨筑基功。 “还行,已经能一分钟入定了。” 听到掌柜问起。 红姑娘展颜一笑。 颇有点袅袅婷婷之感。 “不错不错。”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确实用功了。” 短短十来天。 已经从半刻钟进入一分钟内。 这已经不是简单用天赋二字形容。 “看到没有,拐子,跟红姑一起修行。” “对你小子绝对百利而无一害。” 那门筑基功对根骨没有太多要求。 鹧鸪哨能修,红姑娘能修,他也一样可以修行。 “听到了。” 花玛拐愁眉苦脸。 他以往最为抗拒的便是练武。 如今掌柜的终于不劝他练武了,然后变成了修行。 他这一肚子苦水都不知道往哪倒去。 对此,陈玉楼就当没看到。 轻轻揉了揉眉心。 说实话,他还是适合做个闲人,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处理起来确实头疼。 今天一早上山时。 就被几个赶下山的响马跪地拦住。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稀里哗啦,说是知道错了,希望看在多年劳苦的份上,饶了他们这一次。 都是山上六七年的老人。 但当他看过鱼鳞册。 才知道,那几个家伙仗着身份。 在他下令不准再吞大烟的严令之下,仍旧屡禁不改,三天两头偷偷下山,去县城的烟管里吞云吐雾不说。 强抢民女,打家劫舍。 一桩桩一件件,坏事做尽。 要是老老实实下山离开还好。 他不知道也就不追究了。 这几个家伙还敢撞上来,陈玉楼又岂会轻饶,当即叫人把几个人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最后才给驱走。 只是一件事,就让他如此头疼。 可想而知,这几天花玛拐日子有多难熬。 山上比他资历老、功劳大的也有不少。 陈玉楼都能想象得到,处于漩涡中心的他,承受了多少指责怒骂。 “哦,对了,最近罗老歪什么情况?” “那家伙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格,算起来这都有半个月没到庄子了。” 忽然间。 陈玉楼想起一件事来。 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花玛拐问道。 除了当日从瓶山回来,罗老歪想着跑去打秋风以外,之后竟然再没来过。 印象里,那家伙仗着拜把子的身份,三天两头就往陈家庄跑。 现在如此反常,简直不对劲。 “他?” “现在忙着呢。” 说起罗老歪,花玛拐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什么情况?” 这下就是红姑娘都不禁起了兴趣,开口问道。 “上次掌柜您不是点了他一下么,后来又被我吓唬了一番,回到鹅头山后,也不知道是脑子开窍了还是怎么回事。” “不但约束住了手底下人,还偷偷将掘子营的人派去零陵和沅陵一带倒斗去了。” 花玛拐笑了笑。 简单说了下缘由。 “宋老五和彭赖子见他没了动静,也都偃旗息鼓。” “现在那三人,就是互相提防,暗里较劲。” 闻言,陈玉楼也是摇头一笑。 难怪最近没见到人。 这是把人送出去摸金盗骨,担心老巢被人一锅端了,死守在家里不敢出门啊。 他就说,罗老歪为那么毛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坐得住? “行了,不说他了。” “你俩今天有没有空,带你们去外边逛逛?” 懒得理会罗老歪。 陈玉楼看了两人一眼,忽然笑道。 “掌柜的莫不是想去城里转转?” 花玛拐脑子活络。 但语气里也透着几分不太确定。 以往掌柜的也没少出去。 只不过大都是往县城走走,偶尔也会去往府道省城。 但这半年,他就再未随意走动,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修行。 再说,听掌柜的刚才那意思,估计再有几天就得前往滇南,府道省城肯定是来不及了,来回都得几天。 也就县城近点。 听到拐子和自己想到了一起,红姑娘也没开口,只是静静等待着掌柜的回答。 要是去县城。 她还不如干脆留在山上修行。 这几天已经到了三十息入定的关键时刻,一分一秒她都不敢耽误。 “去什么县城?” “石君山!” 陈玉楼眉头一皱。 这年头所谓的繁华,对他来说,还是太过萧条。 更别说湘阴城,他都想不到那里有什么好逛的。 “石君山?” 花玛拐和红姑娘面面相觑。 不知道掌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地方两人倒是知道,但也就是座无人的荒山,顶多也就住在那边的山民,去山上砍砍柴火,或者打渔人在山脚下歇息歇息。 “等到了就知道了。” 锻剑一事。 暂时还只有少数几人知晓。 陈玉楼昨天便接到李树国传回的消息。 说是炉子已经封得差不多了。 请他前去观礼。 只不过,这一上午被山上的事情缠身。 如今才终于有了点空闲。 自然得去看看。 大妖凶兵,不敢说千百年来第一把,至少百十年不曾听闻有人铸造出来。 而且算算时间的话,应该差不多正好。 “去不去?” 陈玉楼瞥了两人一眼。 “去!” 这下不仅是花玛拐来了兴趣。 就连耽于修行的红姑娘也打算过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那就不耽误了。” “去看看昆仑有没有空?” 达成一致后。 陈玉楼再不犹豫,放下茶盏,径直朝楼外走去。 花玛拐红姑娘两人则是紧随其后。 一出常胜楼,远远就看到寨子外的演武场上,昆仑手中一把大戟挥舞的泼水不进,张云桥则是旁边不时指点几句。 等他们穿过寨子。 昆仑恰好也放下了大戟。 一旁张云桥脸上则难掩惊叹和满意。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 这是武行老祖宗留下的老话。 但在昆仑身上,似乎不太管用了。 张云桥练了十几年的长枪,尤其还是从劈挂转的枪术,他也算是不出世的天才了。 只是,和昆仑一比,简直就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前后短短才十来天功夫。 昆仑便已经将五虎断门枪练到一个常人难及的地步。 至少抵得上他两年之功。 “看样子还不错?” “见过总把头。” 张云桥还沉浸在惊叹中,并未发现三人前来。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何止不错,总把头,昆仑绝对是我见过武道天赋最为出众的一个。” “十年……不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说实话,我都想给他带回沧州,让师傅亲自传授,要不我这半桶水,实在是耽误了他这么好得根骨。” 张云桥一脸认真,神色间满是感慨。 “哈哈哈,那还是算了,真要拐走了,我上哪再找第二个昆仑出来?” 见他毫不吝啬赞誉之词。 陈玉楼忍不住打趣道。 他虽然不通枪法,但也能勉强看出个大概。 从一开始的一窍不通,到如今已经像模像样。 至少也是已经入了门的水准。 “今天是不是结束了?” 张云桥点点头。 “那行,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让他过来跟学枪,今天暂时借用一下。” 闻言,张云桥哪敢拒绝,抱拳领命后,便退到了一旁。 他因为担任昆仑的枪棍师傅。 这几天山上的大刀,非但没有落到他的头上,反而得到了个头领的位置。 也算是苦尽甘来,熬出了点名堂。 “昆仑,走,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带你去散散心。”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 开窍、读书、练武,如今的他,和往日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魁梧的身材气势迫人。 沉静下来时,又有几分淡然从容的气质。 “好。” 一看就掌柜的、拐子和红姑三人。 昆仑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他在外人面前习惯于绷着,但在他们三人面前,却仿佛还是那个没开窍的傻小子,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好小子,才夸完你,这就绷不住了?” 陈玉楼打趣了一句。 说话间。 花玛拐已经让人牵了马来。 见状,四人再不耽误时间,一跃上了马背,下山直奔石君山方向而去。 第88章 青白二气 龙吟之象 第88章 青白二气 龙吟之象 此行并不算远。 四人又是快马加鞭。 只用了一个钟头不到,那座恍如石鼎的山峰便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石君山的地理位置其实极为不错。 坐望洞庭、毗邻湘江。 横跨湘阴和岳阳两座古县之间,水系四通八达,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方便。 此刻,一行人沿着湘江沿岸束马而行。 _ t t k a n_ ¢ o 辽阔的水域上船只无数。 一眼望去,千帆竞过,恍然有种古船博物馆活过来的感觉。 楼船、鸟船、乌篷、单桅帆船,以及冒着滚滚黑烟的小火轮,偶尔还能看到数十丈几层楼高的豪华客轮。 客轮上游人不是西装革履的公子哥。 就是旗袍长裙的富家千金。 和旁边楼船上那些明显是从北边南下逃难的流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看样子,北边战事很重啊。” 红姑娘秀眉微蹙,忽然感慨了一句。 她自小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却又见不到人间疾苦。 “是啊,这几个月南下的人明显越来越多了。” “要不是实在没日子过,谁愿意背井离乡?” 花玛拐接过话。 随即又忍不住摇头叹息道。 “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着两人的话。 陈玉楼眼底不禁闪过一丝阴郁。 拐子常年在江湖上跑动,消息比寻常人要灵通不少。 就算如此,他尚且都看不清局势。 何况船上那些人,看他们晦暗无神的脸色就知道,对前路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头?” “哪有头?”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摇头暗想道。 按照时间线。 接下来差不多十五年。 都还是眼下这种军阀混战的局面。 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天比一天乱,哪有什么绝对的安身立命之地? 或许是被船上那些人所触动。 接下来一段路,几个人都是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花玛拐倒是偷偷看了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几次。 前些年,他还能隐隐察觉出来,毕竟掌柜的明里暗中的布局,似乎都在征兆着什么。 不过…… 从这半年看。 掌柜的想法连他都有些揣摩不透了。 但是吧,从今日所见,天灾还能躲,但人祸却是避无可避。 一旦卷入其中,那就是真正的命如草芥。 也就罗老歪那种人以为凭着几杆破枪就能成事,就他手底下那帮人,真要混出头,他拐子都能把名字倒过来写。 关于这一点。 还是掌柜的通透。 几万人的常胜山说改就改。 一般人哪有这等魄力? “想啥呢,这么入神?” 还在怔怔失神间。 一道打趣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花玛拐心神一震,赶忙收起心中杂念,咧嘴笑了笑。 “没啥,就是想起点事。” 不知道为什么。 迎着陈玉楼那双澄澈深邃的眸子,他总觉得在掌柜的面前,自己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琢磨没事,但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一旦没事瞎想,就容易出事。” 陈玉楼挑了挑眉。 说话间。 轻轻一拍马背。 身下龙驹立刻会意,发出一道唏律律的嘶鸣,大步离去。 “听到没有?” “掌柜的让你少瞎想。” 等他离去,红姑娘目光闪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是不是看中哪家姑娘了,来,跟我说说,姐替你保媒。” “什么啊?” 还沉浸在惊疑中的花玛拐,听到这话,不禁一头雾水。 “难道说的不是这事?” 见到这幅反应。 红姑娘也有些茫然。 她还想着掌柜的是在提醒拐子,老老实实结婚成家,而不要动那些歪心思。 “我……算了,红姑,你还是别掺合了。” 花玛拐摇摇头,满脸心累。 一个说东另一个说西。 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也能说到一起。 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他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走了,等会掌柜的都要进山。” 望了一眼远处。 陈玉楼已经穿过江边石滩,踏入了石君山地界。 花玛拐赶紧催促道。 “哦……” 红姑娘皱了皱眉。 看她眼神里的雾水就知道,还懵着呢。 只有一边的昆仑,心思澄澈,完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见此情形,只是心里偷偷乐着。 不多时。 等三人抵近山下时。 几个陈家伙计立刻迎上来,接过缰绳,牵走喂食。 和前段时日不同。 如今的石君山,主峰这一片已经被陈家占据,尤其是通往山上的密林中,被开辟出一条山路出来。 四周用篱笆、拒马高高围起。 又有伙计日夜巡视。 “奇怪,这就是座石头山,毛都没有,掌柜的怎么忽然看上这了?” 看着四周的变化。 花玛拐不禁一脸惊奇。 湘阴作为常胜山的老巢,自然哪里都不能放过巡视。 这地方他不是没来过。 但印象里,石君山和君山虽然就一字之差,但两者之间何止天差地别? 君山坐落八百里洞庭,取神仙洞府之意,四面环水,地势绝佳,其上有七十二峰,峰峰灵秀。 而石君山。 虽然也处于湘水之侧。 但山上除了乱石、密林,几乎再无他物。 连住在附近的山民,也就是偶尔进山打打柴火。 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值得重视。 最关键的是。 这么大动静,事先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会不会是发现了大斗?” 红姑娘也是挑了挑眉。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山上待着,陈家庄都没去过几次。 哪里知道这边的情况。 “别说。” “真有可能。” 一听她这话,花玛拐眼神不由一亮。 陈家做的就是寻金盗骨的营生,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掌柜的如此郑重其事。 看山下那些伙计。 全是陈家精锐。 这么想,石君山的墓最少也是瓶山那个级别啊。 “走走走,上山看看。” “这要是再来个瓶山大藏,今年日子就真的舒坦了。” 花玛拐越想越是激动,当即再无犹豫,一路直奔山头而去。 “伱小子慢点。” “人都掉钱眼去了。” 这边山路崎岖,花玛拐又没工夫傍身,见他跌跌撞撞,红姑娘忍不住提醒道。 “红姑,你这话说对了,真要能掉钱里就好了。” 听着身后三人嬉戏打闹的动静。 陈玉楼都忍不住摇头一笑。 不过他并未阻拦什么。 独自穿行在山阴之间,石君山风光虽然差了点,但还算幽静。 但一过半山腰。 那种阴凉感便瞬间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细微却惊人的火意。 再看四周,山石渐多,草木则是越来越少。 “百尺火龙……” “李树国还真没夸大。” 他修行的便是青木功,对天地中气息变化最为敏锐。 此刻周围空气中,仿佛都透着几分烧灼的味道。 地火,要么是因为地下活火山,要么就是有煤炭深埋。 只是几百年来。 还真没听过有谁发现石君山下的火龙。 这一点实在有些古怪。 “掌柜的,等等我。” 就在他凝神打量时,身后远远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声。 回头看去。 花玛拐杵着一根树枝,正一步步艰难的往上爬来。 在他身后,昆仑和红姑娘明显要轻松许多。 “你小子这身体也太差了。” 眼看相距不远,陈玉楼干脆停了下来,一直等他们追上来,看了眼气喘如注的花玛拐摇头打趣道。 “也不能怪我啊。” “今天这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爬越热。” 花玛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一脸不解的皱眉道。 就这么一会,他人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见他仿佛见了鬼的神情,陈玉楼不禁一阵好笑。 山下那座火窟,昼夜不停的燃着能不热吗? 偏偏他满脑子都是倒斗摸金。 能发现端倪才怪了。 反而是昆仑和红姑娘,明显察觉到了什么,正一脸惊奇的打量着四周。 “还能不能走?” “实在不行,你就在山下等我们好了。” 一听这话,刚坐下的花玛拐瞬间弹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能,当然能。” 一心想着下斗摸金的他,这会只恨于少长了两条腿,又岂会半途而废? 强忍着疲惫,跟在三人后,拼了老命的往山上赶去。 直到半刻钟后。 终于登顶的他,看着山崖上那条深入地底的栈道,心中越发激动。 “是了。” “我就知道,看这气象肯定是大斗。” 雾气笼罩,云气升腾间,又有霞光冲天而起。 和当日在瓶山所见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 花玛拐只觉得心头怦怦直跳,一扫上山的疲惫。 “这卸岭派望闻问切,算是被你小子学透了啊。” 陈玉楼负手而立。 低头俯瞰身下,一双眼神仿佛能够看到数百米的山崖之下,那座汹涌蓬勃的火窟。 正好听到花玛拐自言自语的说着,眉头不由一挑。 “哪里哪里,在掌柜的您面前,拐子可不敢说透彻。” 花玛拐连连摆手。 但语气里那抹得意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既然都这么肯定了,那走吧,一起下去看看?” 陈玉楼耸了耸肩膀,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拐子就不客气了,先替掌柜探探路。” 花玛拐早就迫不及待。 这会哪会犹豫,踩着栈道飞快往山崖深处而去。 陈玉楼、昆仑和红姑娘,则是紧随其后。 只是。 下了片刻,花玛拐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按理说大藏大墓,往往都是葬在藏风聚水之地,下承地气上接天星。 越往下阴气越盛。 这下去应该寒凉才是。 但底下反而跟火炉似的,汗如雨下,将他一身长衫都给浸的湿透。 偏偏这会了他又不敢多问。 只能强忍着心中惊奇。 等穿过半空云雾,低头望去,只见深坑内一大片刺目的火光扑面而来,花玛拐心头一颤,只觉得见了鬼一样。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啊,听过洞葬、水葬,这世上哪有埋骨火海的道理?” 见他怔怔的站在原地。 已经追上来的陈玉楼不禁笑了笑。 “怎么不下了?” “等会可见不到开棺摸金的场面了。” 这会花玛拐哪还能反应不过来,苦笑着摆摆手。 “掌柜的,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要再看不懂怎么回事,这些年在也就白跟着您混了。” “走吧。” “虽然不是大藏,但也绝对能让你一饱眼福。” 看他终于回过神来。 陈玉楼与身后的昆仑、红姑娘相视一笑。 “……是。” 一行四人再不耽误。 沿着栈道,飞快而下。 远远看着就像是破开云雾,探幽取火的山猿一般。 不到片刻几人终于落地。 看着火窟中那两座四五米高的炼钢炉,正沸腾不止,又有烟雾弥漫而起。 分明就是一座炼器房。 花玛拐三人看得心旌神摇,连四周汹涌的热气都有些顾不上。 只是一脸惊奇的看向四周。 而早就察觉到头顶动静的李树国,则是迎了上来,冲几人抱拳道。 “见过掌柜。” “见过三位把头。” “李掌柜辛苦。” 陈玉楼赶紧上前将他托起。 当初一句承诺,李树国便在此地待了足足半个月。 此刻见他一身大汗,难掩疲惫的样子,他心里更是感慨。 “不辛苦不辛苦。” “能够亲手炼就这等兵器,绝对是李某荣幸。” 李树国却没有半点叫苦的意思。 一双眼神熠熠生辉。 “还有多久开炉?” 陈玉楼也不矫情径直问道。 “子夜时已经开过一次,妖筋以及其他材料,都已经融入剑中。” “现在只等炉中青白之气达到极致。” “有异象传出,就能再次开炉,淬火开刃,然后剑成!” 李树国从昨夜到现在就没合过眼。 一直守在炉外。 跟来的伙计也都是如此。 此刻,围在四周,一个个目光灼灼满脸期待。 昨夜开炉那一刻剑光如雪,压得地火几乎都为之一黯。 他们哪还能睡得着? 生怕错过宝剑出世的那一幕。 “异象?!” “青白之气?” 敏锐捕捉到李树国话中两个关键词。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正要询问几句。 忽然间。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目光望向其中一座炼钢炉。 只见弥漫在火炉四周的黑雾,忽然间为之一清。 演变成一青一白,两股色泽分明的气息。 而后…… 一道宛如风声,不对,风声瞬间变为水起的哗啦。 “夜风、江潮……” 李树国心思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口中低声喃喃着。 但江潮二字刚刚落下。 火炉中的声音再次变幻。 听着就像是什么野兽嘶鸣。 但他双眼中却是骤的爆发出两道精光。 几乎是惊呼出声。 “这……这他娘的是龙吟之象!” 抱歉,下午陪家人去医院拍片,六七点才回家,紧赶慢赶,更新晚了一些 第89章 龙鳞剑 鹧鸪哨前来赴约 第89章 龙鳞剑 鹧鸪哨前来赴约 “龙吟之象?” 见李树国大笑着不断重复这几个字。 陈玉楼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卸岭一派虽然擅长于甲、械之物,但铸剑炼器却从未涉及。 这什么异象,听着更是陌生。 一边的花玛拐、红姑娘,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此刻脸上的疑惑之色比他只多不少。 嗡嗡—— 几个人还在迟疑。 那股异象已经愈发惊人。 仿佛有什么就要破开炉盖,从火炉中冲天而起。 “等等。” 更为惊人的是。 那嗡鸣声响彻四周的刹那。 花玛拐和红姑娘忽然脸色大变,双手死死按在腰间。 “怎么回事?” 见到两人的异样,陈玉楼沉声问道。 “掌柜,这他娘见鬼了,我的验尸刀疯了一样,快按不住了。” 一边的红姑娘也是面色苍白。 “我的袖刀也一样。” 听到两人的回答。 陈玉楼脑海里忽然想起一段话。 ‘颛顼高阳氏有剑腾空,若四方有兵,剑飞赴指其方则克,在匣中常如龙吟虎啸’ 难道这就是李树国口中异象? 他还在微微失神。 另一边。 李树国已经大步冲到火炉之外。 “还愣着做什么,开炉!” 大手一挥。 刹那间,早就等在一旁的伙计,哪还有半点耽误,迅速沿着挂山梯上到半壁处,举着铁钩一点点将炉盖掀开。 轰! 炉盖一开。 铁水如雪花一般漫天洒落,火光则是冲天而起。 在那中间,有一道流光尤为炽烈,瞬间将四周的火焰为之压下。 “剑!” “是剑!” 看到这惊人万分的一幕,众人目光都是齐齐一亮,惊呼声仿佛山呼海啸。 陈玉楼也顾不上琢磨太多。 迅速抬头望去。 只见那道眨眼间已经冲至半空的流光,渐渐露出被火光包裹的原貌。 那分明就是一把足有四五尺的长剑。 流光溢彩,龙鳞浮动。 此刻在他一双夜眼之中,剑身之内更是隐隐有一道黑龙浮现。 “嗡!” 一道惊人的龙吟声再度传出。 瞬间将山巅上的风声以及众人的山呼声彻底掩盖。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一道剑鸣。 向来从容镇定的他,脸色间满是震撼,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他都尚且如此。 一旁的昆仑、花玛拐以及红姑娘,更是瞠目结舌。 “都让开。” “剑要落地了!” 直到一声暴喝传来。 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往后退去。 几乎是在李树国提醒声起的刹那,天坑中仿佛有陨石从天外坠落。 那把剑以更快的速度落地。 轰的一下,没入一只装满油液的陶缸内。 犹如龙吟般的嗡鸣声,也瞬间变成了痴痴地淬火声。 看着这一幕。 众人来不及感叹李树国布置之精妙,只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缸中的情形。 漆黑的油液中。 汩汩的动静不绝。 李树国就守在一边,手里握着一把铁钳。 也只有从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才能看出此刻他整个人紧张到了何等地步? 终于。 淬火液下沸腾声变成了密集如雨般的动静。 李树国眼神一凛,再不犹豫,迅速举起铁钳将剑条从缸内取出,固定在铁墩上,抄着铁锤迅速敲落。 和前几日伙计们千锤百炼的情形不同。 他明显动用了李家传承中的绝技。 每一锤都落得恰到好处。 有种说不清的艺术感。 整个地窟中,只听得到金石相撞的轻鸣。 不知道多久后。 剑条迅速成形。 俨然是一把四尺三寸,八面制式,身长而窄,浑身透着古朴之气的长剑。 “剑有八面,平直端正,故称八面汉剑!” 陈玉楼目光闪烁。 这把剑和他想象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不对…… 甚至比他最初的设想更为出众。 古朴不失凌厉,厚重又不乏轻灵。 不过到了这一步,李树国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又迅速从竹篓中拿出工具,为剑身打磨、开刃。 一行人不敢惊扰。 就在旁边静静的等着。 直到山外那轮大日,从头顶落到树梢,地窟中的打磨声才渐渐散去。 李树国提起长剑,目光熠熠。 对这件亲手铸造出的宝剑,他心中只有激动和满意。 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才长长吐了口气,捧着长剑转身走向陈玉楼。 “陈掌柜,凡宝剑,皆有铭文。” “还请赐名!” 看着那把近在咫尺的长剑。 陈玉楼只觉得寒光凛冽,隐隐还有一股惊人的妖异煞气汹涌而起。 “当日剑胚成形时,有流彩和龙鳞的神纹浮现。” 见他低头看着,李树国又提醒了一句。 “流彩?龙鳞?” 听到这句话,陈玉楼目光下意识扫过,只见剑身上果然鳞光照影,流彩慑人。 尤其是那一道道龙鳞错落有致,有种难以形容的气势。 他心神不禁一动,脱口而出。 “那就叫龙鳞剑如何?” “龙鳞?” 李树国眼角一跳。 刚才剑成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其实就浮现出了各种名字。 含光、承影、照胆、龙采、镇山、火精。 无一例外,全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宝剑。 但此刻龙鳞二字一出,他瞬间觉得什么含光、承影,远远不如龙鳞来的契合。 “龙鳞好。” “不愧是陈掌柜,这名字霸道!” 几乎是刹那间,李树国便一脸惊喜的答应下来。 这把妖兵,他日注定要在江湖上大放异彩。 到时候只要提及龙鳞,就注定避不开他李树国的名字。 他已经想象到,无数江湖人慕名而至,请他锻剑炼器的一幕了。 说不定,蜂窝山会在他手上更上一层楼。 谁说下九流,就不能入天下三十六名山? 想到这,李树国心神更是激荡,拿出錾刀,飞快在剑柄处刻下两个篆字。 “陈掌柜,试试?” 满意的看着与长剑融为一体的龙鳞二字。 李树国这才恋恋不舍的将龙鳞剑伸至陈玉楼跟前。 “好!” 感受着剑身内的鸣动。 早就迫不及待的陈玉楼,哪里又会拒绝,一把握住,轻轻挥动。 嗤—— 一道惊人的寒光中。 剑气贯空而过,在山崖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纵然是头一次用。 但陈玉楼却有种如臂指使的感觉。 仿佛……他和剑之间心神相通。 “陈掌柜好剑法。” 看着石壁上的剑痕,李树国瞳孔一缩,忍不住喃喃出声。 作为七十二山之一。 他这些年里也和不少江湖人打过交道。 但那些所谓的剑法,虽然招式看着漂亮醒目,但给他的观感,却远不如陈玉楼这随手一挥。 “过誉。” 陈玉楼也颇为满意。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并未表现的太过。 “对了,陈掌柜,龙鳞剑如今还差一把剑鞘,李某就不越俎代庖了。” 见他如此从容淡定。 李树国心中更是感慨。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只觉得眼前这位陈把头,不愧是名动江湖的人物。 无路心性手段、待人接物,都挑不出丝毫毛病。 “多谢。” 陈玉楼点点头。 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李掌柜,那把骨刀?” “哦……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龙鳞剑的事了。” 听他提起骨刀,李树国一拍额头,立刻让人去岩洞深处的殿楼取。 不多时。 那伙计就抱着一只木盒,递给了陈玉楼。 打开一看。 赫然是一把半尺长,形如月牙的匕首。 和之前的骨刀有了不小的变化,和小神锋倒是颇为相似。 但刀身上的寒光丝毫不减,甚至杀气更重。 与龙鳞剑气息相近。 分明也融入了大妖内筋。 握在手中试了试,重量他也极为满意,入手沉而不钝,绝对是近身缠杀时的利器。 看的出来,李树国也用了不少心思。 “李掌柜辛苦。” “这样,今晚我在庄子里略备薄酒,还请李掌柜赏脸。” 一刀一剑。 都极为符合陈玉楼的口味。 将木盒合上,连同龙鳞剑一起交给身后的昆仑手中。 刀剑中煞气惊人,也只有他一身如潮的气血能够抵挡得住。 “陈掌柜客气。” “只是,在下李家已经快月余,实在思念妻儿,如今总算不负所托,我还是想着尽早返回玉华山。” “还请陈掌柜理解。” 面对邀约。 李树国却婉拒了。 算了算,不知不觉间,从当初下山到今日,已经有二十几天。 忙碌时还没有心思多想。 但如今龙鳞剑一成,那种思家的情绪再压制不住。 “人之常情嘛。” 陈玉楼点点头。 只是,忙了这么久,酒都来不及喝上一口。 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样,我让人送李掌柜回去,另外,略备一点薄礼,还请李掌柜无论如何都不要推辞。” “这……那就多谢陈掌柜了。” 闻言,李树国实在不好再拒绝。 是夜。 留下十多人镇守石君山后。 陈玉楼一行人这才赶回庄子。 因为李树国去意已决,他也只好让花玛拐去准备了一份厚礼,然后派人连夜将他送去玉华山。 …… 翌日一早。 朝暮初开时分。 三个道人打扮的身影出现在陈家庄外。 风尘仆仆,神色间难掩倦意。 不过看着前方那座坐落群山良田间的小城,三人眼中却是有惊喜浮现。 “师兄,那就是陈把头住的地方了吧?” 其中一个扎着道髻,身形柔弱,英姿中又有几分可爱的小坤道,望着袅袅炊烟生起的外城,忍不住问道。 “错不了。” 高大的身影手中捧着一卷地图。 虽然来时已经一路打听过。 但他还是低头认真看了一眼。 地图上标注的小城,赫然就是陈家庄三个字。 “终于到了呀。” 小坤道眼神一亮。 他们赫然就是从孔雀山一路返回,又横穿一千多里,赶来陈家庄赴约的鹧鸪哨三人。 “希望人在庄子就好。” 鹧鸪哨卷起地图,递给一旁的老洋人。 后者迅速收入竹筒内,重新放回身后的竹篓中。 “肯定在的,陈把头那么重诺的人……” 比起师兄的犹疑。 花灵倒是无比肯定,对陈玉楼充满了信心。 闻言,鹧鸪哨不禁摇头一笑。 这丫头,当日瓶山离开时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结果,这一路返程中,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他虽然这辈子因为誓言在身。 从不曾对任何女孩子心动。 但他年纪放在这,又岂会看不出来师妹的心思。 花灵怕是早就倾心于那一位了。 不过想想似乎也算正常。 陈玉楼无论出身、相貌、气质还是口才,都不是常人能及。 而花灵少女心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倾慕于他并不算意外。 只不过。 他总觉得花灵年纪还小。 在瓶山时又忙于寻找丹珠、修行破境之事,还真没有察觉。 但这件事,他还真认真考虑过。 尤其是回去族地,见到那座凄凉破败,荒无人烟的村子时。 鹧鸪哨心中就更是焦急。 偌大的扎格拉玛一族,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往日虽然一直秉承着不与外人相通,不与外人通婚的习俗。 但到了今天这一步。 再不改变。 就要真的亡族灭种了。 他已经顾及不了太多,师妹既然有了倾心之人,那就放手让她去做。 至于老洋人也是如此。 只要他有喜欢的人了,鹧鸪哨作为师兄,也会备好礼物登门求亲。 “走快点,师兄。” “都要到了。” 花灵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走着,不时回头看一眼两位师兄,催促道。 看着她脸上洋溢着的笑意。 心情不言而喻。 鹧鸪哨仿佛也被感染,一扫这些时日的阴霾。 “来了。” 招呼了老洋人一声。 三人加快脚步,迅速赶到城外。 此时,城内外已经渐渐有了人影,大都是趁着早上天气凉快,去田地里忙碌的庄户。 “烦请兄弟通报一声,就说搬山鹧鸪哨前来赴约。” 门口处。 鹧鸪哨与守门的庄丁说着话。 花灵则是瞪大眼睛四下观望着,仿佛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好奇。 只是。 就在她眺望远处那面大湖时。 她心头忽然一动。 湖边长堤上,一行三道身影,正骑马迅速往这边赶来。 当头一人,一身青色长衫,宽袍大袖,面色清俊,不是陈玉楼还会是谁? “师兄……大师兄。” “陈把头来了!” 还在和庄丁交涉的鹧鸪哨一愣。 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转眼间,陈玉楼已经骑马来到城外,身后跟着的赫然就是昆仑与红姑娘。 只见他一跃下马。 快步走到三人跟前,脸上露出喜色,温声笑道。 “道兄,花灵师妹、老洋人兄弟,好久不见!” 大家的反馈看到了,接下来会拉快节奏 第90章 搬山秘录 仙与道之分 第90章 搬山秘录 仙与道之分 昨天从石君山返回。 陈玉楼一路上还在默算时间。 毕竟,距离约定之期越来越近,说不准什么时候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就会过来。 为此他还特地吩咐过鱼叔,万一他人不在庄里,而是去了山上或者哪,让他先代替自己好好招待一下。 因为他知道鹧鸪哨此人最是重诺。 凡是约定之事,纵是远隔千山万水,也绝不食言。 当日之约,只会早不会晚。 但就是他都没想到,师兄妹三人竟然来得这么快。 要知道原着中。 他此生仅有有一次失信于人。 搬山卸岭两位魁首共盗瓶山时,约定发下大誓。 陈玉楼说日后道兄下墓,自当携卸岭盗众助你一臂之力,若违此言,定叫一双夜眼瞎掉。 鹧鸪哨也发下誓言,只要陈兄下墓,当竭尽全力相助,否则成为残废之人。 但就因为那一场天崩。 元人大将的冥宫出现在山巅。 鹧鸪哨在其中见到了那副关于雮尘珠的壁画,然后人就疯了。 断定族人千年所求的丹珠,就埋在黑水城下。 因为瓶山失手,陈玉楼有意前往滇南,轰轰烈烈的干一场,以挽回卸岭总瓢把子的颜面。 而传说中的献王墓难如登天,于是想要邀请鹧鸪哨同行。 但见过壁画的他,一心只想远赴漠北,找到传说中的西夏黑水城。 两人不欢而散。 也就是这一场失约。 陈玉楼在虫谷被毒瞎了双眼,鹧鸪哨也断了一只手臂。 也是那一次,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鹧鸪哨心灰意冷,远赴海外。 而陈玉楼自认为是因果报应,做了个算命先生,隐于市井之间。 穿越过来这半年多里。 就算是他,每每想到此事,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求财的卸岭盗众,去了藏有雮尘珠的献王墓。 而只为丹珠的搬山魁首,却去了金玉无数,唯独没有雮尘珠的黑水城。 但重活一世,踏入仙途,做的就是逆天改命。 瓶山一行。 本该死伤无数,拐子、昆仑、花灵以及老洋人尽数殒命,葬身山腹。 但如今……他们都还活着。 正因为如此,也让陈玉楼更为坚定一件事。 那就是命非天定,人也可以逆势而为。 “是啊,陈兄,好久不见了。” 在他失神间。 鹧鸪哨也反应过来,双手抱拳,神色坦荡的沉声道。 “见过陈掌柜。” “陈把头。” 师兄一开口,身后的花灵和老洋人也都是纷纷出声打着招呼。 “好好,先进庄,昆仑,去和鱼叔说一声。” “是,掌柜的。” 陈玉楼散去心中杂念,面露笑意,回头朝昆仑提醒道。 而一旁的鹧鸪哨,见昆仑神色坦然,目光澄澈,对答如流,心下不由一动。 “昆仑兄弟这是……好了?” 从瓶山分离,看似过了很久,其实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 只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 才会觉得恍如隔年。 “见过魁首,多谢挂怀。” “拜掌柜的所赐,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看鹧鸪哨提到自己,昆仑也没急着离去,而是回头冲他赧然一笑。 “好好好!” “昆仑兄弟能挣断金绳玉锁,实在可喜可贺。” 见状,向来沉默内敛的鹧鸪哨,罕见的真情流露。 “多谢杨魁首。” 昆仑挠了挠头。 他虽然开窍通灵,但还是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看出他的窘迫,陈玉楼当即接过话。 “杨兄一路辛苦,不如先去庄子喝杯茶,再慢慢细聊。” “全凭陈兄安排。” 鹧鸪哨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师弟妹面前,他都向来习惯于以肃然相对。 以至于有时候遇到什么高兴事,都有些不知如何表露心迹。 对昆仑也是出于纯粹的欣赏。 如今见他终于恢复,一时间情难自禁。 而见到掌柜的开了口,昆仑咧嘴一笑,也不耽误,转身离去,先行一步去寻鱼叔。 “道兄,请!” 陈玉楼也不耽误,做了个请的手势。 带着几个人穿过门楼,漫步往内城走去。 “还未到约定之日,道兄怎么没多住几天?” 见他风尘仆仆,两鬓间甚至还能见到露水,一看就是连夜不停赶路而来,陈玉楼忍不住问道。 “时局混乱,杨某实在担心不能准时赴约,只好提前出发了。” 鹧鸪哨摇了摇头,略显无奈。 在族地前后也就住了一周不到,他就带着师弟师妹早早启程。 就是怕路上再遇到上次在鄱阳湖的那桩子事情。 他这几年奔走于深山密林中寻珠。 和外界几乎不怎么往来。 这回去一趟才知道,外面竟然已经乱成了那个样子。 军阀横行,战火纷飞,到处都是受灾逃难的流民。 另外一个。 往日热闹熟悉的族地,而今只有遍地杂草,荒无人烟。 住的时间越久,就像钝刀子割肉,弄得他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 谁能想象得到,夜半时分,他独自一人在老村里来回走过,就像一具没了灵魂的行尸,有时候直到天亮他才从回忆中惊醒。 看着熟悉的一切化作烟尘。 那种痛楚,根本难与人言。 听出他话语里的心酸,陈玉楼也不好多问,只是话音一转。 “我看道兄,神光内敛,浑然一气,想必突破采气指日可待了。” 从见面那一刻起。 他就察觉到了鹧鸪哨身上的变化。 与往日完全不同。 眼下的他。 虽然眼神血丝密布难掩疲惫,但目光通透,再没有以前的颓然迟暮之感。 甚至连两鬓的斑白都好了不少。 “陈兄过誉了。” “哪有那么快。” 听到这话。 鹧鸪哨笑着摆了摆手。 不过话中透着谦虚,但神色间那一抹阴郁却是明显散去不少。 这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事情不多。 除了族人、鬼咒之外,也只有这修行之事了。 虽然陈玉楼提醒他过犹不及。 但他被鬼咒压着,又受到村子里那一幕触动,更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 这段时间,除了睡觉,连吃饭赶路时都在呼吸吐纳,努力修行。 而功夫不负有心人。 离开瓶山那一日,他才堪堪越过小龙门,踏入炼气关。 但这一个月过去。 如今的他,已经采气有成,一身暗伤旧疾也早都痊愈。 就连往日压制不住,隐隐爆发的鬼咒,也很久没有了动静。 当然,在此期间,他也不忘指点花灵和老洋人。 师妹天赋惊人。 已经快要摸到门槛。 老洋人虽然稍微差一些,但也在肉眼可见的精进。 “对了,陈兄,正好有件事请教。” 说到修行,鹧鸪哨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神色间透着认真。 “道兄直说即可。” 陈玉楼洒脱一笑,示意他尽管直言。 “这修行之道,杨某自觉山高路远,难见终途,于是遍翻搬山门先辈留下的古籍,倒是有所发现。” “按照前人所说,采气之后养气,养气之后炼气,之后便是筑基。” “但这养气却始终摸不到门路,陈兄能否为我解惑。” 见状,鹧鸪哨也不矫情,将这段时间修行中遇到的问题一口气全都抛了出来。 只是。 听完这番话的陈玉楼,却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采气、养气、炼气,然后就能筑基? 青木功中记载。 明明是炼气关五重,采气、壮血、内炼、神识以及五气朝元,之后方能叩关越过大龙门。 和鹧鸪哨所说,相差未免太大。 “道兄,能否一观搬山门先辈留下的古书?” 这会陈玉楼也顾不上避讳,直接问道。 “……当然。” 见他一脸惊奇,鹧鸪哨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对,下意识脱下身后竹篓打开,从底下翻出一本用油纸包裹的书册来。 小心拆开,之后才郑重的递给陈玉楼。 原本见他们在前边说话。 几个人也不敢打扰。 花灵和红姑娘又许久未见,挽着手说些女孩子间的话。 至于老洋人,则是跟在后方,一路好奇的打量着陈家庄。 杭城自古繁华之所。 但在他看来,就算杭城那边似乎也远不如此地富庶。 尤其是来往的那些人,无论庄户还是陈家伙计,一个个都是精神奕奕,朝气蓬勃。 哪像其他地方,一个个面有菜色,毫无神气。 他还在暗自惊叹。 余光忽然看到远处的师兄停下身影,又取出一本书册递给了陈把头。 见到这一幕,他不由一怔。 那可是历代搬山道人多年才凝聚的心血。 不仅是他。 花灵也是眨着眸子,一脸的惊讶。 “走,去看看。” 见她目光看向掌柜那边。 红姑娘干脆拉着她往那边走去。 “搬山秘录?” 陈玉楼捧着书册,目光扫过几个字,心头不禁一动。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此书对几人的重要性。 不过,鹧鸪哨不愧襟怀坦荡,他也强忍着没有去翻的冲动,只是按照提示,径直翻到了其中一页上。 “修道者,朝服日精,夜食月华。” “采集天地之气,于身中蕴养,正如一炉水火交炼,修筑坎离,凝成金丹。” 一眼扫过。 陈玉楼瞬间便看到了那一行字迹。 和鹧鸪哨所说如出一辙。 “采气、养气、炼气、筑基、金丹……” “还真是如此。” 眉头微皱,陈玉楼低声喃喃。 按照前代搬山道人所言,那这世上的修道者,应该都是循着这条路在走。 与青木功中的路略有不同。 不过又殊途同归。 皆是呼吸吐纳的服气法。 “陈兄?” 见他看过书后,便一下陷入沉默,鹧鸪哨不禁有些心乱。 他担心自己的路错了。 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万一出错,到时候再想回转难如登天。 “这……” 已经靠拢过来的三人,见此情形,也是面面相觑。 尤其是花灵和老洋人,他们何曾见过师兄如此失色,又不敢询问,只能在一旁忧心忡忡的等候着。 好在。 陈玉楼并未失神太久。 很快,一双目光里的雾气便尽数散去,再度变得澄澈幽静。 “陈兄,如何,是不是出岔子了?” 鹧鸪哨不敢有半点迟疑。 立刻出声询问道。 “道兄莫急。” 看他心急如焚,满脸懊恼的样子。 陈玉楼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摇摇头。 “书中所写的路子应该没错,至于道兄为何迟迟摸不到养气门槛,或许是你理解错了。” ? ttk Λn? co “理解错了?” 鹧鸪哨心头一惊。 眼神里再次露出求教之意。 “采气导引,行运周天,其实就是养气的过程。” “这是一个不断积累,厚积薄发的过程,而非一个特定的路程,就像夜路上的独行者,只是告诉你往前走,便能得见光明。” “道兄明白陈某的意思么?” 陈玉楼平静的说着。 一旁几人皆是面露思索之色。 他们四个,刚好是当日下丹井,从漆棺中得到玄道服气筑基功的几位。 虽然除了鹧鸪哨,因为吞服金丹而踏入炼气关。 花灵、老洋人和红姑娘,如今还不曾越过龙门,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恍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采气、蕴养、交炼,其实就是炼气关。” “等到修行圆满,自然能够推门而得筑基……” 鹧鸪哨一双深邃的眸子闪烁。 顺着陈玉楼的话轻声道。 “对。” “炼气、筑基,这便是道门修行的前两关。” 见他一口道破自己的想法,陈玉楼重重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多谢陈兄指点!” 到此一刻,鹧鸪哨眼神里的迷茫之色彻底散去。 他总算明白。 不是自己走错了路。 而是陷入了死胡同里。 想到这,他又不禁一阵后怕,幸好早一步来到陈家庄,不然越陷越深,再想回头时已经无路可走。 “伱们可听懂了?” 陈玉楼又转而看向花灵三人。 “听懂了,谢谢陈把头。” 花灵笑吟吟的点点头。 看向陈玉楼的目光里满是倾慕之色。 这一路上,他们师兄妹三人讨论了许多次,但一直无法找出问题所在。 但陈把头只是看了一眼。 寥寥几句,入木三分。 红姑娘则是似懂非懂,“我也大概明白了,不过……细节处还有些疑问。” “那没事。” “等去滇南的一路上,有的是时间解惑。” “修行,切忌不可闭门造车。” 陈玉楼摇头一笑。 说话间,他又看了眼老洋人,后者默默的拱了拱手。 但眼神里浮现的色泽,却是将他内心暴露无遗。 “是。” 一行四人茅塞顿开。 陈玉楼则是不再耽误,带着几人,沿着湖边长堤,一路往内城观云楼而去。 不多时。 等他们进楼时。 鱼叔早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早茶。 “道兄,还有花灵老洋人,一路辛苦,陈某先以茶代酒,多谢三位远道而来相助。” 第91章 出发滇南 遮龙山之行 第91章 出发滇南 遮龙山之行 “陈把头太客气了。” 鹧鸪哨端着茶盏,连连摇头。 在他看来,自己能有今天一日,皆是拜陈玉楼所赐。 尤其是在冥宫中那一番话。 犹如重锤敲鼓一般,才让他得以堪破心中迷瘴,吞服那枚金丹,破境成功。 刚在庄子里,又是他不厌其烦,为自己答疑解惑。 这等大恩,别说只是助其一臂之力。 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对呀,陈把头也太客气了。” “我们又不是外人,搬山的山经里还有搬山不搬常胜山呢。” 到了庄子。 花灵性格都开朗了许多,笑嘻嘻的接过话道。 “花灵师妹这话倒是中意。” “来,别客气,先坐下用饭。” 听到她这话,陈玉楼都忍不住摇头一笑。 看了眼早餐。 多是江浙一带的口味。 鱼叔倒是用心了。 这么一会,便让后厨做出一桌子的早餐出来。 鹧鸪哨师兄妹这几天一路忙于赶路,大多数时间都是夜宿山林,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这会也不矫情。 几个人边吃边聊。 “道兄一路辛苦,客房那边已经收拾好,先好好休息几天?” 等都吃得差不多了。 陈玉楼才提醒道。 “困倒是不困,陈兄,能不能容我先看看那份地图?” 鹧鸪哨摇摇头。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通宵的生活。 来的路上他算了一下,此次滇南之行,就算顺利的话来回也要半年之久。 他们还身负寻找丹珠之责。 必须要提前做好打算。 “当然。” 见他问起地图,陈玉楼毫不意外。 鹧鸪哨性格如此。 认定的事,就算是南墙也会一头撞上去。 只是吩咐了昆仑一声。 后者立刻下楼。 不多时,便取回一只檀木匣子,打开后,其中赫然放着一份泛黄古旧的纸卷。 “这地图还是当年在李家山无意所得。” “一开始字迹模糊不清,为了弄清楚内容,陈某专程去苏州,找了个修补字画的老师傅,花了半个月时间方才补齐。” 将那张地图拿起。 陈玉楼笑着说起往事。 “道兄请看。” 说话间,将地图递给鹧鸪哨。 后者刚一接过,立刻察觉到了不对,眉头微微一皱。 尤其是轻轻摩挲时,指尖传回的触感,而且,这皮子虽然销过,但色泽和羊皮、牛羊一类明显不同。 大概率是张人皮地图。 不过,鹧鸪哨也不是吃斋念佛,悲天悯人的老好人。 这些年里走南闯北。 死在他手里的匪类也不在少数。 只是稍一凝神,便不再多想,转而借着窗外天光认真看了起来。 地图用的是石绿一类的颜料所画。 给人一种粗犷古朴之感。 但作画之人水平很高,寥寥几笔,便将山势、河流,勾勒的一清二楚。 边上还有字迹,作为注释。 只可惜,鹧鸪哨虽然见多识广,但却从未见过那种古文。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陈玉楼又让昆仑将一起取来的地图展开,挂在了身后墙壁上。 那是他当年花大价钱,从滇南一位古董贩子手中买来。 据说是一个在滇南多年的传道士所着。 也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了外面。 虽然那幅地图已经有一二十年历史,但却比市面上流通的不知道要清晰多少倍。 山川河泽,地势走向,事无巨细,全都做了标注。 见状,鹧鸪哨立刻捧着地图靠近过去。 开始一点点认真比对。 花灵、老洋人也是一脸好奇的围在旁边。 只片刻钟后。 鹧鸪哨心里就已经有两人决断。 伸手指了指一处高山。 “陈兄,是不是遮龙山?” 见他如此短暂的时间,就精准定位,饶是陈玉楼都不禁一阵惊叹。 要知道,两千多年前的古滇国时代,就算是千年不化的雪山,但其中也一定存在变化。 “没错。” “滇越境内,雪峰之下。” 陈玉楼指了指山下那一片代表着原始山林的符号,点点头道。 “看来此行不简单呐。” 鹧鸪哨这些年为了寻珠,所去之地,几乎都是莽莽山林。 那些地方,多是土人盘踞,言语不通都是小事,关键是习俗不同却是要命。 稍不小心就会触犯了土人禁忌。 更何况此行还是前去倒斗。 这一行自古以来就见不得光。 除非完全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否则一旦被察觉有外人闯入祖地、领地,到时候可能就不是倒斗,而是生死逃亡。 陈玉楼又何尝不知道这点。 这段时间,他已经尽可能让人在江湖上打听关于滇越之地的消息。 只不过,两地相距太远。 加上滇越又地处滇西之地,尤为偏僻,还是土司掌控的时代,许多地方几乎和蛮夷无异。 从十多年前的记忆中得知。 如今滇越之地,由龙川江刀氏一族统领,刀家自明朝开始,便世袭土司一职。 陈家在湘阴说时土皇帝。 或许还有人会有意见。 但在滇越之地,各族只知土司府,而不知道明清以及民国。 刀家镇守滇越三百年。 那是真正的土皇帝。 要是大张旗鼓进入遮龙山,肯定是绕不开刀家。 至于十多年前那次,他那会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在倒斗江湖上闯出点名声来,只带了几个人,便头都不回的去了滇南。 前后花了足足半年多时间。 也是命大。 最后虽然没有太多收获,至少人没事。 “那还是得乔装打扮,人不能太多。” 听完这些话。 鹧鸪哨认真分析道。 “是,所以必须要选精锐之辈。” 关于这一点,两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这年头,不比后世,那些土司以及山里的土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人家才不会认常胜山、摘星搬山门,还有什么卸岭力士、搬山道人。 “看来陈兄早有准备了。” 闻言,鹧鸪哨算是松了口气。 “也只是略有考虑,具体怎么下斗,还得到了遮龙山再做决断。” “那……陈兄打算何时出发?” 放下手中的人皮地图,鹧鸪哨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们远道而来,先好好休息几天,陈某也让人做好万全准备。” 陈玉楼沉吟了下。 “三天后出发,如何?” “好,就依陈兄所言,三日后前往滇南。” 这个时间在鹧鸪哨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倒是想越早越好。 但想到师弟师妹这段时间跟着自己,从孔雀山一路赶到此地,几乎不眠不休,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那行,鱼叔,麻烦您送道兄他们去休息。” 说到这。 陈玉楼也不好耽误他们休息。 将人一路送到楼下,又吩咐鱼叔去送。 …… 转眼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第四天头上。 天色才亮。 一支精心挑选的队伍,已经在庄子外等候。 雾气浓郁,露水还未散去,但却没有一个人抱怨半声。 各自站在马边,目光幽深,神色肃然。 当鹧鸪哨师兄妹三人走出城门时。 明明还是炎炎夏日,却感受到了一种秋风肃杀之感。 队伍人不多。 但无一例外,全是从常胜山以及陈家庄内,精心挑选出来。 无论身手还是经验。 都能算得上是百里挑一。 “不愧是常胜山,兵强马壮啊。” 感受着众人身上的凛凛煞气,饶是鹧鸪哨都不禁感慨道。 “道兄过誉。” 陈玉楼笑着摆了摆手。 经过上次大刀阔斧的改革,山上的风气却是为之一清。 所以,此刻听到鹧鸪哨那句发自内心的赞叹,他嘴上说着谦虚,其实心头还是有几分惊喜。 此刻。 除了他和鹧鸪哨外。 身后还跟着背负大戟的昆仑、英姿飒爽的红姑娘,以及袁洪,还有早早被送入车队之中,藏身竹笼的怒晴鸡。 至于花玛拐,他要坐镇常胜山,此行不能同行。 陈家庄这边则是继续由鱼叔看顾。 他是陈家的老人了。 又有拐子在山上,与他互为犄角之势。 就算罗老歪,联合胡鼻寨和火洞庙那两位一起反水,他不在庄子也能安然无忧。 至于袁洪,他其实一开始是不打算带它。 毕竟它虽然能开口说话,这段时间又跟着明叔蒙学,如今已经能够识文断字,但相貌和人还是相差太大。 不过这家伙一听说要去滇南。 怎么也不愿意留下。 此刻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将脸庞遮掩住了大半。 看上去倒是和人几乎没有两样。 而且。 之后他又细细思索了下。 遮龙山茫茫原始山林,又有虫谷和山溪拦路,将它带上的话也不是坏事。 有它和昆仑两个天生就在山里长大。 到时候作为斥候探路,说不定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优势。 队伍之中。 隐隐还能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赫然就是张云桥。 他这段时日在山上也算崭露头角。 但多年行走江湖的经历,加上他本身就不愿常年待在山上,于是主动请缨,陈玉楼知道他的本事,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此刻抬头望去。 除了牵马而行的队伍。 还有车队。 这年头长途跋涉,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过,车上除了粮食,携带最多的却是枪支火药,还有孔明灯。 前两天,老齐头便提前完成了任务。 父子三人没日没夜,一口气扎出了三十多盏灯。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齐虎也在队伍之中。 他虽然是庄户。 但在陈家庄多年,也清楚庄主做的是神么样的营生。 陈玉楼提出这件事的时候,齐虎非但没有一点抵触,反而异常兴奋。 此刻的他,就在车队边站着。 远远看过去都能察觉到他脸上的激动。 “陈兄,带上车队会不会拖慢行程?” 鹧鸪哨看了眼盗众后方的车队,眉头微微一皱。 “两条路。” “我们骑马走山路,车队则走沿沅江走水路,在黔南汇合。”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发问,陈玉楼平静的开口解释道。 关于前往滇南的路线规划。 他其实早就有了准备。 只不过这几天,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用于查缺补漏。 “既然陈兄早有安排,杨某就不多言了。” 鹧鸪哨知道卸岭家大业大。 不像他们搬山一脉。 如今就师兄妹三人,外出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陈玉楼对此行又尤为重视,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只是。 他这几天一直在闭关修行。 哪里知道,陈玉楼所做的准备远远不止如此。 早在几天之前,他就沿途撒了常胜山盗众出去,沿途打探消息,等于建立了一个巨大的情报网络。 不敢说手能伸到滇南一带。 但至少在湘省以及滇黔交界,这一路过去他们可以高枕无忧。 到了滇南境内。 到时候又会换成另一个思路。 那边自古就有茶马古道,他们完全可以乔装成行商,一直深入滇越境内,最后再做打算。 “道兄觉得如何?” “陈兄考虑之深,杨某绝对做不到如此。” 简单听了下他的计划。 鹧鸪哨难掩感慨,一脸敬佩的道。 说实话,让他来的话,顶多就是画一条大概的路线,边走边做变化。 但短短三天时间。 陈玉楼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 考虑之周全,绝对是前所未见。 “既然道兄也无意见,那就不耽误了。” 陈玉楼吐了口气,朝着队伍一挥手。 “出发!” 等候许久的众人,立刻上马驾车,直奔山外而去。 “少爷,杨魁首。” “饮下这盏酒,我等就在庄子遥祝此行顺利无恙了。” 见他们即将启程,鱼叔和花玛拐则是越众而出,手里端着两杯竹叶酒。 “那就借鱼叔吉言了。” 接过酒水,陈玉楼仰头一饮而尽。 鹧鸪哨也没有半点犹豫,接过酒水,饮尽后,冲着两人抱拳道谢,“多谢鱼叔、拐子兄弟。” 花玛拐目露伤感,一脸的不舍。 这一别最少也是半年以上。 他却只能独自一人留在山上,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走了。” “江湖儿郎,哪来那么多的婆婆妈妈。” “等回来那天再不醉不归。” 见状,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朗声笑道。 “是,掌柜的。” 花玛拐重重点了点头。 眼看先行出发的车队,已经快要消失在山路尽头。 陈玉楼不再耽搁,招呼几人纷纷上马。 很快,一阵犹如山崩骤雨般的马蹄声响彻城外,一行数人迅速朝前方的队伍追去。 花玛拐站在庄子外,目送陈玉楼等人消失在视线中后。 这才收回目光。 看向一旁笼着手,眼神唏嘘的鱼叔,神色间满是恭敬。 这个老人,在他还未出生时便在陈家做事,谁要是真要把他当成庄子里那些老家伙,那下场一定很惨。 “鱼叔,鹅头山、胡鼻寨和火洞庙那边怎么处理?” “派人盯死,要是敢趁机捣乱,就换一批人吧。” 鱼叔背着手一脸平静。 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花玛拐听得心头一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如今掌柜的远走,庄子和山上一定不能出任何事情。 “好,那就听鱼叔的。” 第92章 走马过水 都云洞 第92章 走马过水 都云洞 湘阴。 地处洞庭湖之南,居湘江、资江两水尾闾。 又坐望沅陵、湘潭以及沅江以及澧水。 在三湘四水之地,可谓位置绝佳,无论北上、南下,交通都极为便利。 湘阴北有大帐三湖,原本是洞庭的一部分。 只不过沧海桑田,渐渐形成了三座湖泽,但而今大多数人还是习惯称呼为南洞庭,或者大帐、北头、鹤照。 石君山就与北头湖相邻。 一行人出了庄子。 直奔大帐三湖而去。 陈玉楼一身长衫,此刻的他,双目微闭,似睡非醒。 身下龙驹极通人性,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境,奔逸绝尘,四蹄落地极为轻缓,坐在马背上几乎感受不到太大震动。 远远望着,犹如一道白色羽毛在晨雾之间轻轻飘动。 不仅他身下龙驹神异。 身后几人所骑,也都是天下罕见的异种。 鹧鸪哨选了一匹关外马,跨坐在马背之上,一身道袍随风鼓荡,目光熠熠,神色凝静,恍然山中避世修行的道君。 红姑娘的马来头也不小。 一身赤色如火。 当年她上山时一眼就看中了它。 养在身边十年。 此刻一袭红裙的她,随着奔马来回起伏,英姿凛然,犹如红翎。 至于昆仑,因为身形太高,一般的马根本无法承受。 他选马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膘肥体壮、耐力惊人。 身下那匹马,比起其他足足高了半个头,四肢粗壮,四只马蹄上都用乌金包裹,踩在石子上落声有如雷动。 清越的金石声响彻。 半个钟头不到。 车队和马队便抵达了北头湖码头。 一路过来,晨雾浓厚,湖上的水雾更是惊人。 举目望去几乎看不到太多景象。 只有靠在岸边一艘大船,以及几条舢板、木船在雾气中来回穿过,隐隐还有几道忙碌的身影。 那是附近靠水吃水的渔民,在早起撒网捕鱼。 “手脚都放快点。” “先把东西搬上船。” “争取傍晚能到辰溪过夜。” 码头处,不断传来一道道提醒声。 陈家伙计正在迅速卸货装船。 此行,连同陈玉楼等人在内,前往滇南的大概有四十多,接近五十号人。 除了身手矫捷的盗众。 随船而行的还有医师一类。 滇南之地,毒瘴遍布,加上又是夏日,长途赶路最是容易暑热中毒。 没有医师一起,恐怕还没下斗,就得折损一半。 没片刻钟。 物资就已经尽数装船。 除了必要之物外,就只携带了能够保证三五天的粮食。 这年头虽然物价惊人。 不过有钱什么时候都能进行补给。 但枪械、火药之物,就比较扎手,而且又是防身保命的东西,陈玉楼也不敢假手于人。 “行船!” 走水路的伙计,大概有二十来人。 都是在山上多年的老人。 绝大多数擅长水性。 当时挑人时,陈玉楼特地叮嘱拐子,就是因为献王墓内外水系丰富,尤其是水龙晕,不能潜水,只能隔河相望、鞭长莫及。 此刻一道喝声响起。 扬帆的哗啦声顿时接连不断,不多时,那艘快船便破开雾气,往大帐湖而去。 三湖彼此衔接。 大帐地处最西边,又与沅江相通,等入了大江,便能一路抵达滇黔交界。 目送船只离去。 陈玉楼也不耽误,回头看了眼众人。 “我们也走。” “是,掌柜的。” 一阵回应声传来。 然后在唏律律的马啼嘶鸣声,二十多道身影,迅速骑马而去。 按照陈玉楼的规划。 他们需要在两天时间内,先行抵达黔南都云洞一带。 那地方世代苗侗共居,土司统治山民,对外人最是忌惮,但偏偏那里又是进入滇南的必经之道。 所以,必须提前过去早做计划。 随行的盗众早就得到了消息。 对此计划并无半点意外。 甚至,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要不然都恨不能早一天进入滇南。 也好和上次去瓶山的弟兄一样。 大干一场。 他们常年在山上,哪里不知道,上个月掌柜的去了趟猛洞河,便倒了一座大斗,取回近千件明器。 一时间几乎震动了整个倒斗江湖。 要知道,几百年里,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瓶山古墓。 但却没有一人成功盗取。 只丢下一条条人命,以及无数诡异传闻。 什么瓶山尸王、移尸地、鬼雾、山精大妖之类。 但偏偏……这样一座惊世大藏,陈玉楼前后只用了半个月不到,便将其盗取一空。 尤其是这些天从省城传回的消息。 据说白沙古井的搬金楼里。 黄金如沙、银洋堆积成山。 随行的卸岭兄弟,人人有赏,连身死的那两个,家人也得到了一笔钱。 按掌柜的说法。 这叫抚恤金。 一时间,山上盗众恨不得人人效死。 没被选上的人,谁不眼馋,那么大一笔钱,都足够下山买个小院子,再购置几亩良田,娶个婆娘,安心种田了。 这趟他们被选上前往滇南,人人都是激动万分,翘首以待。 就想着搏出个前程出来。 最少跑一趟,也能换来十几年的富贵。 乱世里头,人命贱如草芥,别人想拿命换钱,都没这样的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 陈玉楼盗取瓶山之后。 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眼红垂涎。 光是去瓶山滤坑洗沙的山匪就有三四股几千人。 不过。 卸岭一派向来都是斩山做廊、穿石为藏。 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又岂会给后来人留下什么好东西。 那些盗匪一批接着一批,去了不少。 但不说摸金发财,反而遇到瓶山地底冲天而起的地气,也就是猪拦子,折损的人马无数。 一时间,关于陈玉楼能探幽通天的传闻屡禁不绝。 而那些没捞到好处的山匪大寇,哪能咽的心中那口恶气。 下不去瓶山,便将目光打在了周围县城府道的古墓、古楼上去。 据说凤鸣县里有座古塔,与瓶山大墓一脉相承。 底下葬着一位元代番僧。 这消息一出,那些山匪就跟疯了一样,纠集大批队伍,攻破城门,又动用了无数火药,才将古塔下的石门炸开。 底下确实是座元墓不假,但并没有多少陪葬品。 而且那番僧尸身不腐不烂,为此闹出了一桩诈尸还阳的事情。 弄得凤鸣县内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家家户户张贴辰州符箓,夜里都不敢出门。 最后还是请来高人,将那番僧尸体烧毁,重新下葬,才结束了这场动乱。 不过。 凤鸣和湘阴相距太远。 中间隔着老熊岭茫茫深山。 加上陈玉楼回庄后,大部分时间,不是修行就是忙着准备遮龙山之行,对此事还真没有多少了解。 如今远赴滇南。 对这些坊间传闻,更没时间多想。 一路上,他几乎都在一心二用,赶路的时间也不忘修行。 鹧鸪哨等人和他也差不多。 就算是昆仑,暂时还不曾接触玄道服气筑基功,大多数时间也是在闭目思索。 从他跟着张云桥学枪那天算起。 到今天一日,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天左右。 五虎断门枪已经练到了入门境界。 别看只是入门。 但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想要在枪术上堪破入门,一般人三五年都难摸到门槛。 入门之后是入微,再往后才是炉火纯青,天人合一。 不过以他的天赋和努力。 达到入微,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此刻骑在马背上的他,一双目光远眺四周,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脑海里所想却是张云桥演练五虎断门枪的每一幕。 一招一式,提转挑刺。 细细揣摩着,他人几乎都已经入神。 紧随其后的老洋人。 自从知道昆仑能够开口后。 这几天在庄子里,经常向他请教打熬筋骨,练力壮血的法子。 昆仑虽然并未修行横练功夫。 但他天生神力。 武道之路又是殊途同归。 将自己每次出手,气血如何流动,力道如何贯发的路子说了一下。 老洋人竟是收获不少。 不过,最受震撼的还是请昆仑拉了一次他的秦川弓时。 他第一次见到了,弓如满月的情形。 要知道,纵然是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师兄,也无法做到那一步。 而昆仑都没有做什么准备。 只是随意一拉。 弓弦上顿时发出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嗡鸣。 然后…… 那张数十石的秦川弓,在昆仑手中就仿佛一轮满月,被拉到了极致。 也是自那天过后。 老洋人才终于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而今骑在马背上,看着昆仑就算赶路也在琢磨枪法。 他内心的震撼更为浓重。 不敢胡思乱想,也将心神沉下,打磨心境,入定修行。 倒是花灵和红姑娘,两个女孩子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路欣赏着沿途风景。 “陈兄?” 坐在马背上呼吸吐纳,一个周天结束。 鹧鸪哨看着身前那道青衫背影,准确的说是挂在龙驹身外的长剑,眼神里不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没记错的话。 陈玉楼用的是刀。 这一趟出来,他竟然随身带了一把剑。 看长度,至少有四尺左右。 这年头用刀的不少,前方开路的那些卸岭盗众,几乎人人带刀。 但负剑者……他行走江湖多年,用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一个是剑法难于修炼。 第二,真要遇陷,拔刀厮杀更为迅速。 但以他对陈玉楼的了解,他特地悬剑而来,绝对不是叶公好龙,徒有其表。 更何况。 即便隔着剑鞘。 鹧鸪哨几乎都能感受到匣中龙吟之声,让他心神颤栗的同时,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道兄有事?” 陈玉楼正捧着地图,查看他们到了何处。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兄的剑……” 鹧鸪哨本来无意询问,毕竟无论如何也是他人之秘,最是忌讳打听窥探。 只是,感受着那股磅礴剑气,他实在没能忍住,竟是脱口而出。 如今陈玉楼都已经回头。 他也不好遮掩,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哦,道兄问的它。” 指了指龙鳞剑。 陈玉楼径直摘下长剑抛了过去。 从当日在火窟出炉,被他带回陈家庄后,立刻就让人为龙鳞剑量身打造了一把剑鞘。 用的是紫光檀木,厚重而大气,与八面汉剑的气度也极为契合。 此刻阳光落下,剑鞘上隐隐还折射着一道道阴刻的纹饰。 让它看上去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惊人之感。 “这……” 鹧鸪哨下意识伸手接过,但入手的那一刹,人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迟疑。 “喏,道兄看看如何。” 见他目露惊疑,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他其实也早就想拿出来,只不过这几天在庄子里,一直忙于滇南之行的事,加上鹧鸪哨入庄后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修行。 还真没有太好的机会。 如今既然问起,他自然不会吝啬于一观。 “好。” 看他如此坦然,鹧鸪哨也没有再忸怩拘束。 握着剑柄轻轻一拔。 才堪堪出鞘几寸,一道凛冽的寒光便映照在他双眼之中。 鹧鸪哨下意识闭眼。 只觉得寒光之中剑意如瀑,还藏着一股让他心颤的气息。 “六翅蜈蚣?”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煞气分明就和当日在瓶山围杀的那头六翅蜈蚣如出一辙。 即便是他,在那股铺天盖地的剑气之下,也不敢多看,刷的一下又将长剑封入鞘中,长长吐了口浊气。 “道兄好眼光。” 见他一口道破龙鳞剑来历,陈玉楼不禁仰头一笑。 “真是……” 得到确定回复。 鹧鸪哨心头一动,脑海中思绪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座溶洞之中。 是了。 当日斩杀那头六翅蜈蚣后,陈玉楼特地取了妖筋。 如今再看手中这把长剑,他突然有种重若千斤的感觉。 只是……将大妖内筋融入剑中,这等技艺,当世谁能做得到? “蜂窝山,李树国?” 思绪翻涌当中。 鹧鸪哨心头走马观灯的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元人大将冥宫之内。 当时还是他告知的蜂窝山所在。 但他哪里想得到,陈玉楼做事竟是如此之快。 这才短短一个月功夫。 长剑便已经出炉。 “哈哈哈,就知道瞒不过道兄,陈某还要多谢道兄当日相告,要不然,陈某也不知道名动天下的蜂窝山主,就在沅江边的玉华山隐居。” 听到他的喃喃声。 陈玉楼忍不住抱了抱拳,朗声笑道。 “陈兄客气了,能见到这等宝剑,也是杨某荣幸。” 鹧鸪哨摇摇头,又凝神看了眼龙鳞剑,这才将剑还了回去。 “道兄可知道这天下何处剑术最为犀利?” 随手将剑重新挂好。 陈玉楼也来了兴致打听道。 “用剑?” 鹧鸪哨眉头一挑。 细细思索了下,最终摇了摇头。 “听闻前朝张三爷倒是擅长用剑,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传下,有机会的话,陈兄可以去寻一寻张九衣。” 他搬山一脉擅长于术。 为数不多的杀伐之器,一是他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另外就是师弟老洋人的秦川弓。 对剑术了解不多。 不过,也只是谦虚之辞而已,他行走江湖多年,遇到的人不计其数,见多识广。 接下来一路上。 两人细细聊了些剑道,让陈玉楼受益匪浅。 时间也在转瞬飞逝。 不知不觉间。 已经是第三天深夜。 一行二十人的队伍,终于纵马横穿桃江、安化、溆浦、怀化几座县城,抵达了都云地界,也是沅江支流的尽头。 “先找个酒馆。” “那地方鱼龙混杂,打听事情起来颇为方便。” 第93章 土司之祸 乘船西行 第93章 土司之祸 乘船西行 都云洞。 位于老司城内。 因为城东二里外有南北两口古洞,又称九龙洞、仙人洞。 而老司城便是永顺王朝的都城。 自唐天成年起,到雍正年方止。 彭家世袭土司一职足足八百多年,几乎是永镇此地。 即便土司已经取消了两百年,但彭家在都云洞一片仍旧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当地苗人和侗人,不服王化不尊王道,只认彭家之名。 以至于到了如今一日。 都云洞已经归于黔中道管辖,但派来的人,根本没有半点威信可言。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更何况,彭家那是巨蟒级别,别说压下,不被反噬就已经算是成功。 黔中道那边连着派了好几个人过来。 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灰溜溜的赶走,甚至还有走马上任,连城门都没能踏入一步。 可想而知,彭家势力何等惊人。 镇守八百年,纵观上下五千年,也只有周朝延续了将近八百年的国祚,还是东周西周加春秋战国。 一个土司,竟然能世袭近千年。 放到任何地方都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更何况黔东南这一片,自古以来山势连绵,地处偏僻,那些土人又不通教化,甚至连王朝更迭都不知道。 每一朝每一代,想要统治此处。 都只能捏着鼻子让彭家不断世袭,代为掌控,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等一行人入城时。 外边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老司城这边,因为是都城重镇,自古就有南北往来做生意的行商。 如他们样貌打扮的汉人一路也能见到不少。 走在路上,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加上来之前,陈玉楼就让人办好了路引。 不过…… 就算如此。 还是花了一大笔买路钱,才顺利入城。 想在老司城做生意,不被剥层皮都算好命。 何况,他们一行人骑得都是高头大马,身穿长衫,一个个容貌不凡,一看就是大有来头。 虽然路引上写的是行商,但大家心知肚明。 陈玉楼对此也并不意外。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自古皆是如此。 只不过花一点小钱消灾,总好过被人盯上,这一片人生地不熟,又是土司都城,他也不想麻烦缠身,到时候耽误了行程。 不多时。 引路的伙计,便带着一行人停在了一座客栈门外。 一座样式奇怪的高楼。 总体是苗人吊脚楼的风格,不过又明显融入了汉人的样式。 连客栈名字,用的都是两种语言书写。 “各位贵客,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么大一支马队出现在客栈外头,早就惊动了掌柜。 这会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根本遮掩不住。 “住店。” 不用陈玉楼提醒。 早有领头的伙计上前交涉。 “不过,掌柜的,先给我们准备好饭菜。” “这些马也得喂食刷洗。” 一听是住店,掌柜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后根去。 这么多人,就算只住一夜都能进账不少,当即拍着胸口应承下来。 “当然,当然,这都是分内之事。” “来,各位,这边请。” 客栈伙计将马牵去后院喂食,掌柜则是亲自引着一行人进入楼内。 这会正好是晚饭时间。 大厅里来往打尖过夜的人不少。 看他们打扮,大多都是来往的走贩行商,见他们这么多人进来,都是目露好奇的望了过来。 “各位,是上二楼还是?” “就在一楼吧。” 陈玉楼径直走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坐下。 见他气度雍容,长相出尘,一举一动间,皆是透着上位者的气息。 掌柜见过的人多了。 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这行人里掌舵之人,脸上的笑容更甚。 “好,就听贵客的,您看想要什么样的饭菜,不是在下自吹,我这店虽然不大,但厨子精通各种菜式。” “一定让各位客人吃好喝好。” 陈玉楼来此可不是为了吃喝。 “掌柜的尽管上你们店里的招牌就好。” “行,我这就去吩咐后厨。” 一听这话,掌柜明显松了口气,一时间对陈玉楼的观感也暗暗提升了无数个层次。 这天南海北,说是八大菜系,其实何止八种。 有人喜好清淡,有人无肉不欢,有人口味轻有人口味重。 所谓众口难调就是这个道理。 他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真遇到那种苛刻的客人,有他头痛的时候。 像陈玉楼这样,并不为难他的都是少数。 “掌柜的稍等。” “让伙计去催就好,在下初来乍到,倒是有几件事想要跟您打听打听,不知道可否方便?” 眼看他就要转身,陈玉楼温声笑道。 “……这。” 掌柜的一怔,不过只犹豫了半秒不到,人便反应过来。 脸上再次堆起笑容。 连连点头道。 “当然,当然方便。” 只见他吩咐了声站在身后的伙计,又亲自去取了几碟下酒菜,抱了一壶好酒过来,这才挨着昆仑坐下。 桌子上。 陈玉楼、鹧鸪哨、花灵、红姑娘以及昆仑五人。 之前说话的功夫里,他就暗暗观察过。 陈玉楼看似温和,但言行举止间都有一股不容拒绝的霸道气势。 这种人,大都是坐在高位,居移气养移体方能做到。 至于鹧鸪哨,则是和他截然不同。 浑身上下就透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加上又是道人打扮,他实在摸不准。 至于两个姑娘,一个英姿凛然,一个天真无邪,都是一等一的出众。 老司城里,哪能见得到这么漂亮的姑娘。 更别说,这种乱世里敢在江湖上跑动的女孩子,不用想都知道,要么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要么就是对自己身手有着绝对的底气。 一张桌子上五个人。 也就昆仑这个大个头,看上去稍微好说话一点。 “听掌柜的口音是从外面来的?” 见他替桌上一行人倒好酒水,陈玉楼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在口鼻处轻轻晃过。 一股醇厚的酒香气息,顿时扑鼻而入。 洞藏老酒。 至少十年以上。 而且,无毒。 行走江湖,出门在外,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饮酒。 刚才从鼻间晃过时,特地催动青木灵气感应了下。 此刻也不迟疑,轻轻抿了一小口。 一边细细品味着,一片朝旁边的掌柜问道。 “来这边快十年了。” “当年带着一家老小也没想太多,只求混口饭吃,没想到……转眼都这么久了。” 掌柜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回忆,感慨道。 一听这个时间。 桌上几个人立刻明白过来,他大概率就是躲避战祸,才会带着人跑来这里定居。 “贵客……” “在下姓陈,掌柜叫我陈先生就好。” 见他一口一个贵客,陈玉楼摆摆手道。 掌柜立刻换了称呼,推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道陈先生想问什么,不敢说事事清楚,但大大小小也听过一些。” “不瞒掌柜,陈某也是无意来此,但生意人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就想跟掌柜的打听打听,如今老司城里做什么营生比较好。” 陈玉楼当然不会直接去问。 而是换了个方向打听道。 “生意……” 掌柜也不敢去深究他这话是真是假。 只是稍稍沉吟了下。 “要说赚钱,那肯定莫过于盐铁、茶叶、丝绸、瓷器这几样,来往老司城的行商,也大都都是做这些。” “不过……” “陈先生,有一样却是千万不能去碰。” 掌柜的忽然话音一转。 “哦?”陈玉楼也来了兴致,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什么?” 不仅是他,一旁的鹧鸪哨、花灵和红姑娘也都齐齐朝他看了过去。 见状,掌柜的也不敢吊他们胃口,压低声音道。 “药材。” “为何?” 陈玉楼眉头一皱。 这个回答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黔南这边他不清楚,但老熊岭那一片他还是清楚。 那些来往湘西和洞寨的行商,卖的基本上都是盐铁、茶叶,尤其是盐,几乎都能当做货币来流通。 盐用来食用。 药材则是治病救人。 这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苗疆大山随处可见药材,但因为不通药理,也没有掌握制药之学。 只能将那些百十年份的老山药,低价卖给那些行商,用来换取成药。 按理说,都云洞这块地界,居住的几乎全是苗人和侗人。 药材需求极大。 来往贩卖的话绝对是个暴利行业。 为何掌柜的却提醒他们千万不能碰? “陈先生,你这……” 原本陈玉楼说自己初来乍到,说实话掌柜的心里并没有当一回事,只以为他是一句托词。 但眼下看他神色不想作假。 他才知道,眼前这位估计真是人生地不熟。 只是…… 什么都不懂就敢一头扎进老司城。 他都不知道是该说陈玉楼这帮人是胆大包天好,还是不通世事好。 “这么说吧。” 掌柜的回头看了一眼四周。 见无人注意。 他这才伸手指了指天上。 “那位下了场,谁还敢在这块地界捞饭吃?” 那一位? 看着他的手势。 陈玉楼几人当即明悟过来。 那让他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到这种程度的,老司城里也只有彭家了。 只是,坐镇老司城八百年的家族。 几乎和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这等钟鸣鼎食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犯得着和小民争利? 自古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这彭家倒是有意思。 等于直接断了无数人的生路。 “应该不至于吧,到了那一位的身份,这点小钱也看不在眼里了……” 陈玉楼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故意露出不信之色。 “呵,这要是放十年前,打死我也不信,但明文都已经张贴在了城里,要不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揣测啊。” 掌柜的叹了口气。 他在老司城十年。 深知一个道理。 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彭家作对。 “难道……” 听到这话。 陈玉楼心头不禁泛过几个念头。 盐铁还能贩卖,唯独禁了药材,这显然不对。 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彭家可能在布一局大棋。 什么时候才会用到无数药材? 当然是打仗。 想到这,陈玉楼下意识瞥了身侧的鹧鸪哨一眼,他似乎也想到了这一步,目光里迷雾之色缓缓散去。 “不能再说了,现在城里风声鹤唳,谁敢乱嚼舌根子,被府卫听到,轻则投入大牢,重则家破人亡。” 见陈玉楼还有张口的意思。 掌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连连摇头道。 “掌柜的多虑了。” “陈某是生意人,赚钱第一位,又怎么敢冒杀头的风险?” 陈玉楼摇头一笑。 示意掌柜的不要惊慌。 “对了,掌柜的,还有件事我想问问。” “只要不涉及那一位……陈先生尽管直言。” 掌柜的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略显无奈的道。 “那是自然。” “陈某想问问,往滇南方向的路……还行不行得通?” “滇南?” 听到这个地名,掌柜的顿时犹豫起来。 陈玉楼不动声色的递过去两块银洋。 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掌柜先是一愣,然后犹豫之色瞬间散去。 “这,陈先生太客气了。” 毫无烟火气的将银洋笼入袖子里,掌柜的深吸了口气,这才压低声音道。 “这都匀之西有个水城白马洞,有安家土司坐镇百年。” “两家隔着南龙河相望。” “一苗一彝,原本还互通往来,但自从前些年,安家断了药材,引起了彭家的极度不满,现在垄断药材,就是打起来了。”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陈玉楼心中暗笑。 不过脸上并没有太多表露,只是静静的听着。 “陈先生你要真去滇南的话,最好绕路而行,据说交界处都已经打生打死,经常有人逃来避难。” “好,多谢提醒。” “另外,掌柜的要是有事就先忙。” 听到这话,掌柜的也不多留,起身继续去迎来送往。 目送他回到柜台后。 陈玉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 只剩下一丝凝重之色。 不得不说。 这两块大洋花的还是值得。 至少从掌柜一番话里,得到了两个重要消息。 第一,如今从黔南前往滇西境内是行不通了,只能绕路。 另外一点。 他们也不能在老司城多留。 将近三十匹良马,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人心动。 何况如今战火已起。 为了药材,彭家都不惜亲自下场。 更别说他们一帮外来人,引来彭家觊觎动手绝对是情理之中。 “听我说,昆仑,伱等下去提醒一声,派两个弟兄去码头那边等着,其他人采购食材。” “等人一到,迅速抽身。” 陈玉楼看着桌上几人,低声道。 “是,掌柜的。” 昆仑点点头,立刻领命。 “陈兄,你是担心彭家下手?” 鹧鸪哨也是惯走江湖的老人,这其中变故一想就通,皱了皱眉道。 “不是担心,而是一定。” 陈玉楼一声冷哼。 那些所谓的土司,他不是没打过交道。 绿林山匪,江湖人,好歹还讲个规矩,认个山口。 但坐镇各地的土司衙门,则是横行霸道,从来毫无顾忌,在他们眼里,人命连地里的杂草都不如。 反正割了一茬还有无数。 甚至这些草芥,还能替他们源源不断的提供金玉粮食。 如今连在老司城的掌柜,都听到了风声,可想而知前线打到了什么程度。 “那掌柜的,我现在就过去。” 昆仑原本还没想太多。 此刻听到掌柜说得如此严重,哪还敢耽误,当即起身朝着不远外的桌子走去。 陈玉楼也没阻拦。 按照水路那一行人的速度。 顶多也就这两天。 不多时,昆仑才如释重负的返回,两个伙计则是一路离开客栈出城离去。 在老司城待了两天后。 果然。 走水路的齐虎一行人,乘船靠岸,也进入了都匀地界。 接到消息的陈玉楼。 第一时间便带人离开客栈,直奔码头而去。 几乎是他们离开不到半个小时。 土司府的府卫,足足近百号人,披甲持枪,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老掌柜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被带到府卫统领身前。 问起陈玉楼一行人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本江湖规矩,他是不能出卖。 但在彭家的威压下。 他实在没有撒谎的勇气,但也只说他们已经出了城。 等土司府卫追到码头边。 陈玉楼一行人早已经沿独山直奔巴马而去。 转眼三天后。 绕道而行的众人,已经乘上一艘大船,沿着南盘江成功进入滇南境内! 第94章 水中大妖 蛟蟒鱼龙? 第94章 水中大妖 蛟蟒鱼龙? 盘江有南北之分。 流经滇、黔、桂三省。 一行人绕过黔东南一带,自天生桥乘船入江。 这一片还没有形成后世的万峰湖,江中暗礁无数,水势又湍急汹涌,除了那些常年跑船的老把头,一般人根本不敢下水。 此刻。 陈玉楼负手站在船舷处。 头顶万里无云,澄澈如空,带着水气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后三挂的大帆在风中传出哗啦啦的响动。 一旁还有身着道袍的鹧鸪哨,以及花灵、昆仑、老洋人等。 难得今天天气好。 一扫前几天连绵的阴雨天。 大家伙在船舱里都快发霉了,总算能出来透透气。 所以,就算是鹧鸪哨这种修行狂魔,也罕见的露了面。 两人站在一起,随意闲聊着。 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身下的大船上。 船只样式形如大楼。 九桅三挂。 乃是从明代楼船中演化而来,在滇黔一片又叫合子船。 上下一共三层,足以容纳上百人。 船舷甲板上方运送货物,底下两层用来住人,最底下一层还能养马。 就算他们这五十来号人,加三十匹马,以及随行的货物,同处一艘船上,非但不会拥挤,反而无比开阔。 所以。 当日在天生桥见到这艘合子船时。 陈玉楼几乎生不起半点拒绝的念头,当即拍板,将船只雇了下来。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外。 还有老把头一番话。 “从南盘江进绿汁江,就能横穿南涧嘞。” 从地图上看,南涧一带,已经接近兰城,也就是后世的保山,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腾越,差不多只有三天路程。 这一路上全是高山密林,被各大土司统治之地。 走水路的话,虽然会稍微慢一些。 但至少安全无虞。 也不会再出现老司城那档子破事。 当日他们穿过大河,刚抵达对面的高山,回头远远就看到乌泱泱一帮人追到了码头处。 其中还押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分明就是客栈的老掌柜。 看到那一幕。 陈玉楼哪还能不明白。 正如他所猜测预料的一样,永顺彭家还是没忍住动了手。 也就是他们走得快。 否则再晚一步。 城门一闭,再将他们围在客栈之中。 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去。 从远处宛如青帐辽阔外边的江面上收回目光,陈玉楼摇摇头,驱散脑海里的杂念,回头看了眼身后。 花灵和红姑娘两个小姑娘。 俯身靠在船舷上欣赏着风景。 昆仑也放下了平日的拘束,脸上多了几分自在。 倒是老洋人,一个人盘膝坐在甲板上,脸色苍白,似乎有些不适。 “老洋人兄弟,这是有点晕船?” 见状,陈玉楼不禁一怔。 他这状况,和晕车晕船几乎如出一辙。 关键这一路过来,看老洋人无论骑马还是赶路都神色如常。 他就没往这一茬想过。 “也不是。” “就是小时候溺过水,所以……” 鹧鸪哨摇摇头,简单解释了一句。 “陈兄不用担心,再有几天就能慢慢适应了。” 上次从瓶山回去,过钱塘江入西湖时,老洋人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没有特意去安抚。 就是想让老洋人自行克制下去。 要是以往这倒不算什么。 但如今他也慢慢踏入了修行,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对待了。 毕竟修行,其实就是降服心猿意马的过程。 也就是斩除心魔。 若是不能从中走出来,始终畏水如虎,在修行路上终究也走不远。 “道兄这话倒是说的在理。” 陈玉楼点头一笑。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老洋人是小时留下的阴影,而他此行前往遮龙山,则是为了逆天改命。 一大一小而已。 正说话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声响。 两人下意识回头望去。 目光很快就锁定了船上一根桅杆。 只见袁洪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爬了上去,一只手抱着桅杆,另一只手搭着凉棚,眺望着江面之上,满脸畅意。 看到这一幕。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虽然早已通灵,如今又炼化了横骨,蒙学识文。 但终究还是头猴子。 而且,猿猴之属本就生性好动,一分钟都闲不住。 即便它已经活了几十年。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是轻易能够磨灭。 比起它,怒晴鸡就要沉静太多,最多也就是在船舱里来回散散步,然后便回到竹笼休憩。 还有一点。 这段时间它也确实快憋坏了。 毕竟一头能说话的猿猴。 放到任何时候,都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 即便在陈家庄里,它也基本只在内城活动。 外城多是逃难来的流民。 真要在人前开口。 怕是只有两种下场。 要么被当成妖孽,要么被当成山神。 袁洪估计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一趟远行,即便再热它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常胜山的人虽然都已经习惯。 但随船的老把头和伙计,都是些寻常人,哪里见到那样的阵仗。 加上走山跑水的人。 忌讳极多。 尤其自古就有水猴子的传闻。 到时候,估计它一开口,那帮人都要吓死。 到都云洞之前,袁洪还能随意一些,但上船后几乎就没出过房间。 眼下终于寻到个机会,它哪能忍得住,跟着一帮人走出船舱,跑到了甲板上吹。 原本它也只想透透气。 只是……看到桅杆时,实在没忍住,下意识爬了上去。 此刻的它,感受着水风拂面而过,只觉得浑身舒畅,一扫这些天的阴沉郁闷。 轻轻摇着桅杆,吱吱呜呜声里都透着几分轻快。 “小心点。” “万一掉水里去喂了鱼,我可救不了你啊。” 靠着船舷,陈玉楼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听到这话。 正迎着风吱呜乱叫的袁洪,下意识看了眼身下。 汹涌起伏,一望无尽的江水。 它不由有些后怕。 但再去看底下一行人时,见他们脸上皆是一脸笑意,当即明白过来,都没待够的它,哪里舍得回去。 只是往下滑了几步。 将自己挂在了帆布上。 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吹着江风,晒着暖洋洋的日头,悠闲自在。 见此情形。 陈玉楼摇摇头,不再理会,任由它去。 继续和鹧鸪哨闲聊起来。 其他人也是如此。 要么看风景,要么闭目修行。 只是…… 谁也没注意到。 原本万里青空的天上,不知道何时飘来一片乌云,极远处的江面上也掀起了风浪。 反倒是挂在帆布上吹风的袁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下意识坐起身,遥遥望去。 只见重重白浪之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但当它再凝神去看时,似乎又消失不见。 “什么玩意?” 袁洪眉头一皱,不以为意。 轰隆—— 刚收回目光,一道惊天的水雾在江中炸开,浪水如瀑,将它吓得从帆布上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片。 终于。 它看到了。 数百米外的江中,一道黑影破开水面,朝着他们所在的大船急速而来。 袁洪脸色骤地剧变。 一时间连已经炼化横骨,能够开口说话这件事似乎都忘了。 只是拼命发出吱吱呜呜的怪叫。 提醒着身下大船甲板上众人。 “袁洪怎么了?” “什么情况?” 听出它叫声里的急躁、慌乱以及……恐惧。 甲板上一行人也都是纷纷回过神来。 只是那道黑影相距实在太远,加上这一片江面水势本就湍急,很难注意得到。 “水妖……” “江中有大妖来袭!” 终于。 过了好一会。 袁洪才压下心中翻涌的惊骇。 几乎是尖叫着大声道。 “江中大妖?” 准确捕捉到这几个字。 船舷处的陈玉楼和鹧鸪哨,几乎是同时转身抬头,举目望去。 果然。 几百米外。 一道黑影犹如闪电般奔袭而至。 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几乎是眨眼,便进入了两百米、一百米,黑影也愈发清晰,看上去犹如一座江底暗礁浮出了水面之上。 不知道是鱼鳖还是蛟龙。 不过。 陈玉楼眉头却是深深皱起。 妖气! 从掀起的巨浪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惊人的妖气。 一旁的鹧鸪哨明显也有所差距。 几乎是瞬间反手便按向了身后镜伞所在。 但下一刻,他眉心一沉,因为手掌竟然抓了个空。 只是上来甲板透口气。 完全不曾想过会出事。 所以,他不但没有携带镜伞,甚至连二十响都落在了船舱房间里。 除此之外。 对于水中大妖,搬山门倒是有一门‘漂瓜取鱼’的方术。 但眼下,以那头大妖的速度,回舱里取瓜明显已经来不及。 “坏了……” 鹧鸪哨心乱如麻,脑海里一连泛起的数个念头,最后都被他一一否决。 那张向来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失措的情绪变化。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他一直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松懈。 没想到唯一一次失误,面对的竟然是如此大的一桩麻烦。 一时间,他心头几乎沉到了谷底。 “陈兄?” 下意识的,鹧鸪哨侧身看了眼一旁的陈玉楼。 甲板上六人一猴中,也只有他境界最高。 加上,他在瓶山时施展的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纵然是事后想起,也不禁让他拍案叫绝。 眼下似乎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了。 “水妖之属,蛟蟒鱼龙?” 此刻。 陈玉楼目光闪烁。 盯着水下那道黑影喃喃自语。 一瞬间的功夫。 他心中浮现出了无数画面。 有古蓝县外黄河中的河神铁头龙王,也有遮龙山外湖中的青鳞蟒,以及昆仑神宫风蚀湖中的斑纹蛟。 鬼吹灯世界中,水中鱼鳖成精者不计其数。 但这条江中并无记载。 所以他一开始甚至都没有提防。 如今,远远望着江中那道兴风作浪的巨大黑影,他才反应过来。 能够拥有如此可怖气势。 大概率又是“河神”“龙王”级别的大妖。 正要以心神联系船舱底下的怒晴鸡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转身望去。 船把头带着十多个伙计,从船舱底下匆匆赶了上来,还抬着一只牛头,以及香火、黄纸一类的东西。 “还愣着做啥子诶。” “都让开。” “快,别站在船舷,千万别去看水里头。” 船把头脸色惨白,浑身如同筛糠,冲着一行人大吼道。 “这……” 见状,众人脸色纷纷大变,惴惴不安。 下意识看向了陈玉楼和鹧鸪哨。 希望两位魁首能拿个主意。 他们也是老江湖了,甚至在瓶山里猎杀过大妖。 但水下的精怪,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 往往才是最为恐惧。 “船老大,水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从船把头急切却肯定的语气中,他似乎对河中的黑影了如指掌。 陈玉楼眉头一挑,沉声问道。 “龙王爷。” “那是盘江里的龙王爷,可不能乱看,得罪了它老人家,这一船人怕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船把头额头上冷汗如雨。 急得要命。 但见他问起,又不敢迟疑,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果然。 听到这几句话。 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和他猜测的一模一样。 “江龙王?” “那是什么?” 与他不同,红姑娘几人则是面面相觑,神色间满是紧张和不解。 “转过身去,千万别看……” 但此刻心急如焚的船老大,根本来不及理会。 只是用哀求的语气提醒了他们一句后,便再也顾不上他们,转过身去,用一口当地土话,飞快冲着身后伙计说着什么。 那些伙计虽然怕的要命。 但还是咬着牙颤抖不止的冲到了船舷边,然后将那只牛头往水下用力一推。 哗啦—— 牛头落入江中。 瞬间溅起一道数米高的水浪。 猩红的血在水面上散开。 做完这一切,那些伙计顿时如释重负,立刻撤回,转而一个个就地跪倒在船板上,连头都不敢抬。 船老大则是拿过黄纸和香火,颤颤惊惊的点燃。 跪在了一行人的最前面。 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来了……” 几乎是黄纸点燃的那一刻。 妖气已经瞬间临近,仿佛瓢泼大雨般笼罩了整艘楼船。 陈玉楼双眸一冷,并未听从船老大的劝告,而是俯身凝神望去。 只见那道转瞬即至的黑影,掀起一阵冲天的水雾,却并未冲撞楼船。 而是张开血盆大口,将那只漂在水上的牛头一口吞下。 然后…… 除了一片被血染红的区域。 水面渐渐恢复,江上也变得风平浪静,仿佛之前那一幕不过是错觉,从未发生过一样。 “走了……” “龙王爷走了。” 不知道多久后。 感受着船外平息的江面,船把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感觉。 嘴里不断喃喃着。 一身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淋透。 其他伙计也是劫后余生一样,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陈兄,看到了吗?” 第95章 抚仙湖 神秘蛇神 第95章 抚仙湖 神秘蛇神 一道压低的声音传来。 陈玉楼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鹧鸪哨,然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眼下人多口杂。 不是说话的地方。 而且。 他也有许多疑问,想要跟船老大打听清楚。 不过,在此之前,陈玉楼来看了一眼昆仑,后者顿时心领神会,将袁洪送回了船舱内。 从这些人刚才的举动就能看得出来。 跑船人的规矩禁忌,确实不少。 万一它被发现,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目送两人消失在楼梯口处。 陈玉楼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平静的等待着。 对他们这种靠水吃水的人而言。 路经江河湖泽,都会行祭祀拜神之举。 更何况,一头传说中的龙王爷真真切切出现在了眼前,比起他们可能更多是震惊,船老大一行人却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一时半会怕是都难从那种情绪中回过神来。 果然。 足足等了好一会。 那些伙计才终于渐渐清醒,相互搀扶着从甲板上起身。 船把头冲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一帮人脸色变化不定,然后点点头,如释重负的快步离开。 他说的是当地土话,语速又急又快。 陈玉楼根本听不懂。 不过从神态以及肢体动作倒是能猜测一二。 无非就是让他们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不然就是对龙王爷的不敬之类。 等到一帮年轻伙计离开。 甲板上就剩下陈玉楼等人时,船老大才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从十几岁就开始掌舵,在水上讨生活,南来北往的人接触了无数。 一双眼睛比蛇都要毒。 哪会看不懂他们几个人的意思。 没有跟伙计们一起下去,而是单独留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过,他并未起身,而是盘着腿继续坐在甲板上,掏出插在腰上的水烟筒。 和陈家庄那些抽旱烟的老头不同。 这边的人,用的多是水烟筒,烟叶子也大都是自己种植。 春夏之际种下,到了季节收庄稼一样割回来,送去烟房里烘烤,然后制成烟丝。 要用的时候,则一点点卷起来。 船把头手里的水烟筒还好。 大小没有那么惊人。 上次在天生桥码头处。 陈玉楼甚至看到个彝族老头,举着一根竹筒吞云吐雾。 活了两辈子,都是头一次遇到的他,着实被小小的震撼了一把。 吞吐了几口。 船把头心绪似乎一下都安定了不少。 见状,陈玉楼再不耽误,稍稍沉吟了下便开口道。 “船把头见过很多次水龙王?” 既然他在等这自己开口。 陈玉楼又怎么会拐弯抹角? “是咧。” “加上今天这一次,得有三四回了吧。” 果然。 听他问起龙王爷的事情。 船把头毫不意外,那张皱纹深刻的脸上闪过一抹回忆。 他跑船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水里头那些蛟龙、鱼鳖,也见过无数。 只不过龙王爷却是南盘江里的头一份。 不是什么都有资格称之为河神龙王。 打他记事起,就听家里长辈说起过江龙王,他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全靠龙王爷庇护着,赏口饭吃。 哪能不小心供奉着。 “这么多次?” 听他漫不经心的说出三四回,饶是陈玉楼有所心理准备,眼神里也不禁露出一抹讶然。 盘江绵延两千多里。 光是这一条南盘江就横穿滇黔两省。 谁能说得清楚,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究竟藏了多少鱼鳞之属? 他竟然能够碰上三四次。 这概率可比中彩票低太多了。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说船把头命大还是运气差。 “这不算什么。” “听村寨里老人说,还有见过七八回的。” 船把头将水烟筒从嘴巴上挪开,摇摇头道。 七八回。 听到这话。 身后几个人眼睛一下瞪大。 有种天方夜谭的感觉。 刚才那黑影出现的一刹那,他们只觉得惊涛骇浪,海沸江翻,尤其是那股妖气弥漫,浑身血液仿佛都凝滞了下来。 无法动弹。 甚至连呼吸都难。 要知道,此刻甲板上六人。 哪一个不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 在瓶山时甚至成功围猎杀过一头大妖。 但就算这样,到了此刻,心神都还有些沉浸其中,惊骇之意难以消除。 这些跑船的都不过是些寻常人。 在那等大妖面前。 别说围杀,就是最简单的反抗念头都不敢生出。 他们最后虽然没敢往船下去看。 但隔着几百米外的惊鸿一瞥。 都感觉它恍如一座水中浮岛。 掀翻一艘船,怕是都只在顷刻之间。 再加上世间妖物,大都血腥凶残,一次死里逃生还能勉强解释为是命大。 七八次还能活下来。 他们实在不敢想象究竟是怎么做到? 一看他们神色,船把头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并未过多解释,只是摇摇头道。 “你们不信也正常。” “我巴莫要不是亲身经历,也很难想象。” 巴莫?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最早雇船时,也只知道船把头是彝族人。 滇南境内零零散散的族群差不多有上百个。 与后世区别不同。 这年头没有分支之说。 如丽江泸沽湖那边的摩梭人,就是单独一个族群,并未简单放在纳西族内。 “巴……船老大,不瞒你说,陈某这些年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地方,听过很多龙王河神的传说。” “只是有一点不明。” “南盘江的河神,难道从来不会掀船?” 听他慢悠悠的说着。 陈玉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古蓝县的铁头龙王,盘踞黄河之中,掀翻的过往船只无数。 甚至每次祭祀都要血食。 何谓血食。 可不是猪羊牛马那么简单。 而是挑选一批童男童女。 但就算如此,那铁头龙王仍旧肆虐不止,每年多少跑船的人葬身鱼腹之中。 从刚才的妖气看。 水下那黑影,至少也是大妖级别。 他们所乘的楼船虽然大的惊人,但以它的能力,掀翻应该不是难事。 但它破浪汹涌而来。 一只牛头竟然就……打发走了? 说实话。 刚才他都已经沟通了怒晴鸡。 只要那水妖肆虐,今天就杀妖取丹。 但结果实在让他不解。 “后生你想多咯。” 闻言,船老大巴莫不禁嗤声一笑。 “我们这次是命大,不然伱真以为能逃得过?” 行船走水,就和庄户人家一样,完全指着天吃饭。 运气好就能顺顺利利。 要是倒霉的话,船被掀翻,他们这么多人全都得下去喂鱼。 “我三叔,二十多年前,跑船过盘江,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龙王爷,一船几十人没一个活下来。” 说起这段往事。 巴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唏嘘。 “那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陈玉楼闻言一怔,随即耸了耸肩自嘲道。 真要敢掀船。 就是不知道它牙齿够不够锋利。 “船老大,像盘江龙王这种……河神,此地多么?” 见他沉吟。 沉默了许久的鹧鸪哨,第一次开口问道。 “多啊。” “哪能不多。” “这世上大山有山神坐镇,水府自然有河神巡守。” 巴莫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浮现着一抹惊疑。 滇南一带白族共居,每个族群各自都有供奉的神灵信仰,像他这样道人打扮得终究是少数。 至少他来往跑船,一年都遇不到几次。 但毕竟是修道之人。 巴莫的语气也变得恭敬了许多。 “其他地方也有?” 鹧鸪哨眉头微皱。 他虽然行走江湖多年,但大多数都只在山中行走。 遇到的水属妖物还是少之又少。 听倒是听过,但像今天这样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 “当然。” “要不你以为我们船家各种禁忌之说,真当是空穴来风不成?” 水烟筒里的烟叶子似乎所剩不多。 巴莫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烟袋。 从中轻轻捻了一小把,慢慢的塞到水烟筒里,又拿出之前烧香点纸的火镰石,轻轻一擦,暗红色的光火再次闪烁起来。 白色烟雾,也继续从他鼻间冒出。 听出他话里有话。 陈玉楼心神一动,也干脆靠着船舷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那船把头,您这辈子遇到的最凶……或者说最为惊人的河神是哪个?” 一听他问起这话。 周围一行人,眼神也都是纷纷亮起。 目光齐齐的落在了巴莫那张宝饱经风霜,黝黑,棱角分明的脸上。 “最凶……” 巴莫似乎也渐渐起了谈兴。 行船的人,谁还没见过些常人难遇的奇事。 但寨子里那些年轻后生,早就听腻了,就是家里晚辈,也不屑一顾。 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如今,终于碰到几个愿意听他说故事的人。 巴莫哪还忍得住。 烟雾在眼前飘过。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晦涩难明的光泽。 “要属凶,那莫过于仙人湖咯。” 仙人湖? 听到这个名字。 陈玉楼顿时反应过来,这应该说的就是抚仙湖。 巴莫放下水烟筒。 随手立在旁边。 在一行人好奇的目光里,慢悠悠的说起了一件往事。 那还是他年轻那会。 如今算起来,少说得有三十年了吧? 滇南境内,百川赴海,大河湖泽数不胜数。 巴莫家祖上就是靠水吃水的船家,打渔、行船、摆渡,什么都做过。 年轻那会世道不好。 加上老爹重病。 家里拿不出看病抓药的救命钱。 但跑船就是挣个辛苦费,想要救命就得搏命。 恰逢际会,有个从南方来的人,到处招募船家,说是想去一趟仙人湖的梁王山。 仙人湖也就是抚仙湖。 自古就有无数传闻。 据说湖底直通龙宫,水下住着水龙王,当地土人视抚仙湖为圣湖,轻易不敢下水。 就算砸下重金,也没人敢接。 船把头那时候年轻气盛,又等着钱救命,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 驾船一路直奔湖中的岛屿而去。 一开始,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发憷,毕竟世代靠水的人,谁还没听过些稀奇古怪的传闻。 但下了水,开弓没有回头路,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按照他的说法。 那条下水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仙人湖水清得都能看到底。 船只漂在水面上。 就跟在天河上摆渡一样。 那些从南方来的人,纷纷从船舱跑到甲板上,被仙人湖上的美景惊讶的合不上嘴。 巴莫其实也是第一次过来。 虽然他就住在天生桥,和仙人湖相隔也两百多里路,不过大都是在南盘江上往来,要么跑船,要么打渔。 不过。 他是掌舵,得时时看着船,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看景色。 而且。 在他看来仙人湖也就是比别处更清澈一些。 那些所谓的美景,不也就是山山水水,被没有什么好看。 一路撑着船到了湖半心。 那些南方来的富商,已经彻底被美景吸引,不停的说着话。 巴莫是彝人。 本就语言不通。 那些南方人说话吴侬软语,他也听不懂,干脆就埋头做事。 大概一个来钟头后。 眼看梁王山出现在了视线里头。 巴莫悬着的心也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这些富商出手阔绰,这一趟给他二十两白银,他在江上跑船的时候,两三年都挣不到那么多。 如今眼看近在咫尺。 他哪能不乐意。 心里都在盘算着,老爹治病吃药,顶多也就几两银子,到时候剩下来的足够他换艘好船了。 正得意的时候。 船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动,像是撞上了什么,那些贵人都吓懵了,站在船头上一个劲的惊呼尖叫。 巴莫心里过意不去。 就想着上前看看,也好陪个罪安抚一下。 毕竟是大金主,可不能得罪了。 只是…… 等他走出船舱,探出脑袋看过去的时候。 才发现。 风平浪静的湖面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天坑漩涡。 四周水浪倒竖着冲天而起。 就像是形成了一道圆柱形的水幕。 刚才船头就是撞在了水幕上,才会造成那么大的动静出来。 巴莫哪见过这么诡异的事? 整个人吓得差点都没站稳。 他拼命去喊那些贵客回到船舱,但他们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一动不动。 很快。 巴莫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他们吓丢了魂,而是那天坑边趴伏着一头他从未见过的怪物,形如巨蟒,又像是传说中的蛟龙。 脑袋悬在半空。 一双眼睛,足足有磨盘那么大,通红一片,就那么盯着船头上一行人。 巴莫不敢再喊了。 双手捂着嘴巴,躲在了船舱门后,透过缝隙偷偷去看。 只见那大蛇,张开血盆巨口,一口气就将六七个人吞得一干二净。 巴莫也算大胆之辈了。 但亲眼看到那一幕的他,被硬生生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 湖上的天坑已经消失不见,船只也漂到了梁王山边,他哪敢多留,疯了一样驾着船只回到了岸上去。 在当地一户苗人家里住了好几天。 才勉强回过来一口气。 期间他也听说了不少抚仙湖上的禁忌神秘。 却唯独没听过关于龙王河神的传闻。 但巴莫知道,湖底天坑中的大蛇,说不定就是仙人湖的河神。 说到这。 巴莫拿起水烟筒,撑着站起身,看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这才意味深长的留下了一番话。 “这事我藏在心里好多年,都不敢跟人说。” “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以前,觉着不说出来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 “你们这些后生,以后不论去了哪,走山过水最好拜一拜,指不定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96章 黄河老鳖 江中鼋鼍 第96章 黄河老鳖 江中鼋鼍 巴莫阿普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最后那几句话。 也无形的解释一件事。 那就是为什么他这些年行船走水中,明明撞见河神数次,但对它仍旧敬畏万分的缘故。 不过,此刻的陈玉楼,整个人却已经神游天外。 没记错的话。 牧野诡事有一卷就提到过抚仙湖。 海市蜃楼僵尸村,虚假难辨不得还。 抚仙湖下有沉陷的古城。 困住了无数亡魂。 那些尸骨难以离开,渐渐化作了水中尸僵。 这么看来,和巴莫说的话,却是有着无比巨大的出入。 “圆光妖术?还是镜中乾坤?” 陈玉楼眉头微皱,低声喃喃。 巴莫说的信誓旦旦,一时间,饶是他都不敢确认,这位彝族阿普当年究竟是遇到了蜃竟,还是确有其事。 “船把头,多谢告知。” “我们是外人,对此处禁忌之谈了解不多,还请您多担待。” 见巴莫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陈玉楼迅速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朝他拱了拱手,温声道。 “莫得事,不过……” 巴莫背手拎着他的水烟筒,摇了摇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才说道。 “下次万一再遇到,千万别再大呼小叫,惊了河神,容易出事咧。” 说完,他才佝偻着身子踱步离去。 巴莫五十来岁的年纪。 不过,常年风吹日晒,走江跑船,让他看上去比常人老了十多岁。 皮肤黝黑,头发白了一片,个头也不高。 但不知道为何,却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信任感。 等他回去船舱。 转眼间,甲板上就又只剩下他们一行六人,极目远眺,天空再次变得一碧如洗。 过了那一截险滩,水势都平稳了许多,再没有先前的颠簸。 几个人下意识往船尾后方的水浪望了一眼。 哪还有河神的影子。 连飘红的血迹都被江水冲刷一空。 鹧鸪哨暗暗吐了口浊气。 只觉得悬着的心也一下安定了不少。 但心中又难掩自责。 若是刚才那怪物,真行了掀船之举,除了死战,似乎再无后手。 对他而言,这实在是无法原谅的错过。 “陈兄?” 暗暗提醒自己,再不能下一次后。 他这才轻声开口。 “走,下去说。” 陈玉楼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过甲板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之地。 何况他自己心里,也还有几处不解。 “好。” 鹧鸪哨点点头。 一行人也没了透气放风的心思,迅速沿着楼梯,回到第二层船舱的房间。 刚一落座。 几人目光便齐齐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看的出来,他们对之前那道忽然破水而至的诡影,有着太多的好奇。 “掌柜的,你是不是看了?” 红姑娘性格直爽,从来都是有事说事。 此刻见房门反锁紧闭,又有昆仑守在门后,盯着外面走廊动静,当即开口问道。 “是。” 陈玉楼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轻轻点了点头。 轰—— 见他承认。 连同鹧鸪哨在内的五人,心头都是猛地一跳。 “那,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红姑娘秀眉微蹙,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脱口时都带着一丝颤音。 “形如山岳,速度惊人,又以血肉为食。” “大概率鱼鳖之属……” 陈玉楼叹了口气。 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虽然天生夜眼,踏入修行之后,又日日借助青木灵气蕴养,眼力远胜常人 加上之前那道黑影出现在船下,吞食牛头的那一刻。 船老大带着一帮伙计跪倒在地上,默默祈求,其余人也都低头垂眸,不敢相视。 只有他飞快的瞥了一眼。 但那水妖谨慎无比,速度又快如闪电。 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才会放弃一船血食。 只吞了一只牛头,便逃之夭夭,入水消失不见。 船把头巴莫以为是他们运气好。 河神老爷保佑。 但实际上,只有他才知道。 那水下大妖,分明就是感应到了他身上的灵气,以及……隐藏在暗处,伺机猎杀的凤种气息,才会如此。 要是换了艘船。 今天注定就要葬身鱼腹了。 说起来,之前和袁洪开的那个玩笑,差点都要一语成谶。 种种情况下。 所以,即便是他。 除了那股磅礴的妖气之外。 也只见到了一座如同岛屿般的青背,以及獠牙血口。 “鱼鳖?”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行人显然不太满意。 有人还想开口,陈玉楼却看向了鹧鸪哨反问道。 “道兄,你可否去过什么大河湖泽?” 他们这些人中。 除了自己外,也只有这位搬山魁首见识最多。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算下来,行走江湖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 毕竟几岁就跟在了上一代搬山道人身边。 闻言。 鹧鸪哨明显怔了下。 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知道他大概是想借此推演。 当即点点头道。 “黄河!” “我曾去过太行和崤山,都是黄河流经的山脉。” “那你可听过有什么水怪河神的传闻?” 一听这话。 陈玉楼当即追问。 黄河自古神秘奇谈无数。 鹧鸪哨则是陷入沉思。 距离当年前往黄河沿岸倒斗寻珠,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 当时他还小。 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 但眼下陈玉楼问起,他也不敢犹豫,细细回忆起来。 不多时。 他心头一动,尘封在记忆里的一件往事,还真慢慢浮了出来。 没记错的话。 那还是十多年前。 他跟着师傅深入崤山去盗一座战国大墓。 可惜足足三个多月,好不容易开棺,却一无所获。 无奈下,两人只能另做打算。 于是乘坐渡船过黄河,想着去洛阳邙山。 毕竟自古以来,古墓最多之处,除了秦岭就是邙山。 不过,上了渡船前,那个摆渡的老头就说了好些禁忌。 有人不解。 就问为什么。 那老头也没隐瞒,说是河中有一头活了无数年的老鳖。 平日在河底泥沙中沉眠,只有偶尔才会苏醒觅食。 一旦浮出水面。 其形大如山石浮岛。 乃是河中之神。 它性格温顺,但却不能去惊扰了它。 否则河神一怒,整艘船都要被掀到河底下去。 当然,他们过河并未见到传说中的河神。 不过后来到了对岸,见到了那座河神庙,他们才知道老头并未说谎。 当地人奉那头老鳖为河神,每年都会举行祭河神的节日,往河中倾倒三牲,以求风调雨顺。 只不过,这桩传闻过去的时间太久。 他都有些忘了。 但眼下陈玉楼忽然提到他才想起。 “老鳖么?” 陈玉楼目光一闪。 思绪猛地拉回到之前在船头的那一刻。 关于那道黑影的身份。 这个问题。 他其实一直都在琢磨。 只是,他心里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此刻,听完鹧鸪哨说起的那件往事,他脑海里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迷雾渐渐拨开,露出了底下的真相。 “黄河斗水,泥占其七。” “多是鲤、鳖之物。” “南盘江水域广阔,又清澈见底,却不适宜老鳖生存,但偏偏,那座山巅般的青背,与甲鳖之属极其相似。” 他低声分析着。 脉络也越发清晰。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一行六人,除却昆仑盯着外面,无暇分心,还有脸色略显苍白,明显还有些不适应的的老洋人不曾开口。 陈玉楼、鹧鸪哨、花灵以及红姑娘。 几乎是异口同声。 “老鼋!” “错不了……” 陈玉楼眼神一亮,忍不住轻声笑起。 从体形就可以排除蛟、龙、蟒、虺等鳞虫之属。 鱼倒是有可能。 如古蓝县外黄河中的铁头龙王。 其实就是一头异种。 但那道黑影,并无背鳍和鳃盖,没了这两个最为显着的特征,无形中也就将它排除在外。 而鼋与鳖一脉相生。 再加上巴莫说的那一番话。 差不多已经能够肯定,那头江中大妖的身份,应该就是一头修出了道行气象的老鼋。 “那得多大?” 想着之前远远看到的那一幕。 水中的黑影,犹如一座小山浮现。 花灵不禁瞪大眼睛,小脸上满是惊叹。 “山妖水怪,哪能以常理一概而论……” 看她纯真可爱的模样,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那倒是……” 花灵偷偷吐了吐舌头。 瓶山下那头蜈蚣,都能长到几丈长,一头活了无数年的老鼋,能够长到那种程度,似乎也不算什么。 猜到了水中黑影的身份。 一行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不然,心里头总像是压了块石头。 更何况,它要再敢出现。 不说身为凤种的怒晴鸡这个大杀器。 卸岭、搬山两派联手,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匆忙生乱。 “道兄,之前船把头说的抚仙湖河神……伱怎么看?” 说实话。 比起南盘江中的老鼋。 陈玉楼对巴莫说的那头深渊巨蛇更有兴趣。 鬼吹灯世界,蛇似乎天生就身负了神秘的气息。 首先便是蛇神。 作为八大古神之一,蛇神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偏偏它又能控制虚数空间,等于拥有了不死不灭的能力。 其次则是净见阿含。 在魔国的信仰里,蛇神至高无上,第二位便是它。 它是鬼洞以及大黑天的守护者。 身怀剧毒,几乎触之即死! 除此之外,瓶山那头被怒晴鸡一声啼鸣吓得躲入深山不敢露面的岩蟒,此行前往的遮龙山外的青鳞巨蟒和痋蟒尸。 南海归墟之地,茫茫深海中,那头形似蛟龙的大海蛇。 还有百眼窟焚尸炉中的锦鳞蚺。 随意回忆一下。 他就能想到好几种。 但就算是蛇神,他至少也有个大概的印象。 不像巴莫提到的那头巨蛇。 陈玉楼甚至都想象不出来它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是…… 他话才出口。 鹧鸪哨脸色却忽然变得不自然起来。 那双琥珀色泽的眸子里,更是露出一抹无比的复杂。 察觉到他的异样。 陈玉楼先是怔了下,随后才恍然回了回神。 差点忘了。 搬山一脉对蛇神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 当年,扎格拉玛的先知因为窥探鬼洞深处的蛇神之骨,获得了某种神秘力量,但同时……也让他们世代身中鬼咒。 不得不离开祖地。 过起了上千年飘无定所的日子。 陈玉楼虽然说的不是它。 但鹧鸪哨却是下意识想到了蛇神。 “道兄……” 看着他失神的模样。 陈玉楼不禁有些自责。 他的初衷只是想着探究一下抚仙湖河神来头,完全没想到竟然会触动他的伤心事。 不过。 鹧鸪哨也理解错了。 毕竟时至今日,世上都已经没有几人知道扎格拉玛这个族群,更何况鬼洞、蛇神这等隐秘。 “陈兄说的什么……哦,对,河神。” “听说,行蛟走水,入海则为龙,也许……抚仙湖下藏有一头蛰伏化龙的蛟蟒吧。” 强行压下心中翻涌起伏的思绪,但他明显还有些失魂落魄。 陈玉楼也不好继续往下。 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和陈某所想如出一辙。” “这样……我看大家也都累了,今天到此为止,好好休息,路还长着呢。” 鹧鸪哨聪明过人。 又岂会听不懂,面色略显苍白的冲他抱了抱拳。 “多谢陈兄谅解。” “无妨。” 陈玉楼摆摆手。 目送他们师兄妹三人离开。 “掌柜的,他这是咋了?” 昆仑和红姑娘一头雾水,显然没看懂鹧鸪哨为何突然会变得跟失了魂一样。 “可能不太舒服。” “你俩也别愣着了,该睡觉睡觉,该练武练武,回去吧。” 事关蛇神,雮尘珠,鬼洞诅咒。 陈玉楼哪好解释,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哦……” 昆仑和红姑娘相视一眼。 然后领命离开。 很快。 房间里便只剩下陈玉楼一人。 双手枕着脑袋躺下,但眼下的他满脑子都是巴莫说的抚仙湖蛇神。 毫无倦意。 哪能睡得着。 干脆又从床铺上起身。 将地图打开,平铺摊开放在了桌面上。 地图上有两条显眼的路线。 一条是他们眼下行船的方向,指向南涧土司府。 另一条,则是从南涧指向此行最终的目的地腾越遮龙山。 不过。 此刻的他。 却并未在意路线。 而是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 很快便点在了一处。 一行小字倒映在目光里。 分明是抚仙湖。 行程大概有六七百公里。 眼下绕路赶过去肯定不行。 不过……等到遮龙山结束,倒是可以横穿大理和鹿城,往抚仙湖走一趟。 若真是一头化龙的走水行蛟。 比盗取一座大藏,对他修行上的裨益更为惊人。 “龙属啊。” “不知道有没有凝出蛟丹……” 第97章 苗刀长棍,袁洪血液觉醒? 第97章 苗刀长棍,袁洪血液觉醒? “到码头咯。” “都醒醒,别躺着了。” 天色渐暗。 挂了一整天犹如火烧般的烈日,终于落下山去。 满天云霞之中,大船缓缓驶进一座渡口。 船把头站在连接两层船舱的楼梯口处,大声吆喝着。 随着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独特声音传出。 刹那间,过道两侧紧闭的房门纷纷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道道身影冲出。 让原本空荡的过道一下变得拥挤不已。 “到码头了?” “呜呼,他娘的,总算能停靠了。” “走走走,下去转转,再这么下去,老子都要憋死了。” 欢呼雀跃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闯进了一座集市。 “到了。” “今晚在这边码头过夜,但……不能待太久了,这边的阿宁蛮言语不通,起了冲突可就麻烦了。” 这段时间。 船把头和山上那些伙计都混熟了。 此刻,听到他们的嗷嗷声,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都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听到这话,那些伙计哪还忍得住,当即朝着船外大步跑去。 船把头则是让开几步,笑呵呵的抽着水烟筒,不时还提醒他们慢点别摔着了。 不多时。 等伙计们走的差不多了。 陈玉楼一行人也推门出来,准备下船逛逛。 跟着巴莫一起走到了甲板上。 站在船上抬头望去,码头后方是座逐水而居的小镇。 不时还能看到身穿各色服饰的土人,抱着竹篓,在人群里来回吆喝,向他们兜售着货物。 “阿普,这是到哪了?” 陈玉楼收回目光,朝一旁的巴莫问道。 从上次遇到那头水中老鼋算起,这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十多天过去。 也因为那次经历。 他们和船把头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阿普是彝族人对年迈长辈的称呼。 巴莫五十好几了,他们也就跟着那些跑船的伙计一起这么喊他。 “阿迷。” “阿迷州么?” 陈玉楼稍稍沉思了下。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后世里头,这地方属于开远地界。 不过民国初年,这一带几乎没有汉人居住,而是苗人、彝族以及哈尼人混居。 身下这条河流叫中营河,比起南盘江无论水势还是水域都要小了太多。 算是盘江的支流。 不过…… 它却是连通南盘江和元江的重要河流。 阿迷则是中营河上为数不多的城镇。 船上加起来差不多有七八十号人。 食物消耗极大。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得找个码头靠拢,下船采购补给。 而这也是伙计们最为兴奋的时候。 实在是因为船上漂泊的日子太过无聊。 陈玉楼他们几个还能稍稍沉得住气。 毕竟修行不知岁月。 一旦入定,转眼就是半天甚至好几天过去。 但那些伙计都是寻常人,实在没辙了,要么睡觉,要么打骨牌打发时间。 但就算是赌也有腻的时候,所以才会出现眼下的情形。 一个个跟坐牢的囚犯得以放风一样。 而且陈玉楼总算明白,为何出海船员工资高有时候却总是招不到人了。 这前后还只半个来月。 真要一走就是半年一年,他估计都得疯掉几个。 “走了,我们也下去转转。” 陈玉楼招呼了声。 带着一行人穿过木桥,径直往码头里走去。 毕竟是大主顾。 担心他们会言语不通的巴莫也跟了上来。 比起他们一路所过的渡口。 阿迷城算是小的了。 一眼望去,低矮的草房、二层吊脚楼,还有极具特色的哈尼族蘑菇屋以及竹楼,鳞次栉比,大概也就几百户。 巴莫常年跑船。 对各族还算了解。 简单的言语也能沟通。 陈玉楼、鹧鸪哨、昆仑和老洋人还好点,也就是逛逛热闹。 不过花灵和红姑娘却是一路手挽着手,不时钻进路边的铺子里看看。 陈玉楼几人也不催促,只是站在路边说着话。 片刻后。 等两人从一间店铺里走出时。 除了身上的衣服。 整个人风格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戴着耳饰、手腕上是手环和手链,还有项链一类,明晃晃的,一看都是银饰。 一路发出玲玲当当的动静。 犹如风铃一般。 别具一番异族风味。 尤其是红姑娘,一改往日的英姿飒爽,反而有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 陈玉楼都忍不住心生惊艳。 习惯了她纵马江湖、红翎女侠的样子,这种眉目倩兮的一幕还真是少见。 至于花灵,她身体里本就流淌着扎格拉玛一族的血脉。 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双眼睛也异于汉人。 此刻一身银饰,让她看上去和哈尼族的少女几乎没有多少区别,而且更为明媚漂亮。 看着她这幅打扮。 鹧鸪哨脑海里,一下浮现出幼时在村子里见过的那些姑姑们。 和他们这些身负寻珠之责的男人不同。 女人大多留在村子里。 她们需要种庄稼、开枝散叶,抚养起一家人。 只有在重要节日的时候,才会换上扎格拉玛的服饰。 而今。 在花灵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她们的影子。 原本她这个年纪,也应该留在村里,但他们这一辈实在找不出第四个人来。 所以……作为扎格拉玛族最后一个姑娘,她这些年里也只能跟着他这个师兄走南闯北,四处奔波。 穿着道袍。 梳着道髻。 和一个小道姑没什么两样。 只是,他何尝不知道,女孩子天性爱美。 哪个小姑娘不希望打扮得漂漂亮亮? 想到这,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心酸和自责。 要是自己能早些找到雮尘珠,也不至于让她一个小姑娘跟着吃苦受罪。 “师兄?” “喂,师兄,陈大哥喊你呢。” 鹧鸪哨还在怔怔的失着神。 忽然间。 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他眼前模糊的视线一下变得清晰,低头看去,赫然是花灵正朝他挥着手,白皙的手腕上一串银链来回晃动着。 “哦……来了。” 深吸了口气。 鹧鸪哨将心绪压下。 “怎么样,师兄,好不好看?” 花灵似乎对那串银链极为喜爱,忍不住问道。 “好看!” 鹧鸪哨露出笑容回应道。 同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一旁的师弟。 “老洋人,你怎么不去逛逛?” “师兄,我……” 老洋人一下愣住。 在他印象中,师兄严肃认真,那张脸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笑容。 更不要说像此刻一样。 他一时间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去吧,跟着我们多无聊,再说年轻人哪有不喜欢热闹的,有看中的东西直接买下来。” 见他眼神里既有犹豫,又明显有了心动之意。 鹧鸪哨更是酸楚,笑着摆摆手道。 “是,师兄。” 听到这话,老洋人终于松了口气。 他年纪并不比花灵大几岁。 就像鹧鸪哨说的,年轻人都爱热闹,他也想跟进去,哪怕只是看看。 不过师兄和陈把头在说话。 他又不敢离开。 如今有师兄应允,他哪里还会耽误。 “昆仑,你也去吧。”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玩意。” 见老洋人就要离去,陈玉楼也冲着昆仑笑道。 “是,掌柜的。” 目送两人离去。 转眼间,长街上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感受着鹧鸪哨如释重负的样子,陈玉楼忍不住打趣道。 “道兄,我觉得咱俩也不算老吧?” “什么……哦。” 鹧鸪哨一开始还没听懂。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粲然一笑。 “陈兄自然年轻,不过杨某却是已经老咯。” “我这个真正的老人家还在这,伱们两个说什么老?” 一听这话。 巴莫撇了撇嘴,罕见的笑骂道。 对此,鹧鸪哨却只是摇摇头,并未解释什么。 放在一般人身上三十方立。 但扎格拉玛族人一过四十岁,浑身血液变为金黄,只能等死。 他也快三十了。 换成常人,差不多已经算是步入了迟暮之年。 当然此事是族中绝密,他自然不会当着巴莫的面说出。 “既然年轻人都去闲逛了。” “我们这些老家伙……找个地方喝一口?” 陈玉楼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笑着话锋一转,调节气氛道。 “行船可不能饮酒……” 巴莫迟疑了下。 不过一句话还没说完,陈玉楼就笑着打断道。 “没事,反正今晚在码头过夜,明天才行船,不算破忌了。” 听到他这话,鹧鸪哨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意,下意识看向了船把头。 见状,巴莫哪好拒绝,只是嘟囔了一句喝可以但不能醉了。 他对这座小城还算熟悉。 以前有来过几次。 当即带着两人穿过一条小巷,等走过尽头时,前方光火通透,赫然是一座苗人开的小酒馆。 “在各族之中,苗人算是最擅长酿酒的一个。” “醪糟米酒……啧啧,那味道保管两位喝了一次就想下一次。” 看到熟悉的酒馆出现在身前。 一开始还拒绝的巴莫,这会眼睛都亮了。 彝族人本就擅长饮酒。 只要是节日,就会载歌载舞,大醉方休。 这一趟出门都快大半个月,为了行船安全,他滴酒不曾沾过,如今隔着十多步,都能闻到飘散在空气里的米酒香味。 只觉得肚子里酒虫都被勾动了。 哪还忍得住? “那就尝尝?” 见状,陈玉楼和鹧鸪哨不禁相视一笑。 也不点破,只是笑着答应下来。 进入小酒馆,任由巴莫点好了饭菜,又要了一坛米酒上来。 拆开泥封的时候。 一股浓郁的味道顿时弥漫散开。 饶是品尝好酒无数的陈玉楼,也忍不住心头一动。 接过巴莫递来的陶碗,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 刚入舌尖。 一股清冽甘甜的味道顿时绽开。 “怎么样?” 巴莫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笑着问道。 “好酒!” 陈玉楼一点不吝啬赞赏之词,又招呼了鹧鸪哨一声,“道兄尝尝,确实不错。” 巴莫则是目露惊异的看了过去。 他虽然是彝人。 但行船过江,去的地方不少,眼界也要远远胜过一般人。 据说道人禁忌颇多。 不过眼前这一位,似乎没那么多的讲究。 神色坦然的捏着碗沿,仰头一口饮下。 “好酒量。” 巴莫顾不得多想,竖着大拇指叹道。 这种醪糟米酒,看似不烈,但后劲十足,而起上劲极快,就算是他这种老酒鬼,也不敢这么喝。 当即也不犹豫。 捧起碗先解解馋再说。 等到一坛酒喝完,意犹未尽的陈玉楼还想再上一份,反倒是嗜酒如命的巴莫率先没能抗住。 一张老脸已经喝得通红。 浑身酒气熏天。 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两个年轻人的酒量。 一碗接着一碗,几乎就没停过。 鹧鸪哨还起了醉意,但坐在对面的陈玉楼简直神了。 目光清澈,脸色平静,仿佛喝下去的就是水。 “不行了不行了。” “明天还得跑船,这么喝下去,怕是都起不来。” 巴莫连连摆手,将他拦下。 见状,陈玉楼也不好继续,不过临走时,手里倒是多了两坛,准备带回船上自斟自饮。 等三人离开小酒馆时。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小镇上亮着灵星的灯盏,和城外码头处的渔火遥相辉映。 走了没几步。 远远就看到昆仑和老洋人迎了上来。 老洋人腰上多了一把苗刀。 看上去很是满意。 他这些年大都用弓,但人力有时尽,秦川弓强劲过人,即便是他也只能连开五到六弓,之后就会力竭。 而镜伞属于破妖之器。 对付一般凶险根本用不上。 而且防御有余,杀伐不足。 他早就想着弄把刀剑防身,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之前闲逛时他远远一眼就看中了挂在墙上的苗刀。 只不过师兄和陈把头并未停留。 他也只好一路跟了上去。 等得到了师兄应允,老洋人心心念念,再也忍不住又返回了那家店铺,将它买了下来。 此刻挂在腰间。 灯火下,让他多了几分冷峻之意。 “苗刀好啊。” 巴莫呼着酒气笑着道。 鹧鸪哨也挺满意。 陈玉楼则是看向昆仑,见他似乎真的就是去逛了逛,忍不住问道。 “没看中的东西?” 昆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几个人还在惊讶间,只见他从身后拿出一根三尺来长的铁棍。 “下船的时候,袁洪托我买的。” 看到他手里的长棍。 陈玉楼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身体里某种东西都在苏醒。 那老猿该不会真有什么血脉在吧? 强忍着心中古怪,陈玉楼挑了挑眉,“那你自己呢,就什么都没买?” “买了糖葫芦。” 昆仑赧然一笑,说出了一个超乎所有人的答案。 “你小子……” 陈玉楼一脸无奈,本以为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也会买点什么犒劳下自己。 “糖葫芦也行,饭吃了吧?” 见两人点头。 陈玉楼也不耽搁,“行了,先去找花灵和红姑,尽早回去船上,好好休息。” “是。” 见掌柜的并未责怪自己。 昆仑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袁洪对铁棍情有独钟,长枪大戟,那才是男人的终极浪漫。 不过…… 想到掌柜的用的是剑。 昆仑心头又默默在长枪大戟后面加上了龙鳞剑。 一行人漫步在长街上。 夜幕渐深,头顶银月如盘,熹微的月光洒落。 “再有几天,应该就能到遮龙山了!” 第98章 气运之说,长生路不再独行 第98章 气运之说,长生路不再独行 等一行人回到船上。 伙计们也陆陆续续返回。 实在是阿迷州太小,小镇上就两条街,半个钟头就能逛遍。 而且,这边住的多是生彝和老苗人,古称阿宁蛮,忌讳颇多。 除了过往的船家会停下补给外,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太多外人。 还保持着刀耕火种,逐水而居的习俗。 加上言语不通,简单吃了点东西,随意转了转就没了兴致。 “来个人,把阿普扶到屋子里去休息。” 本来出酒馆时,巴莫勉强还能保持清醒,不过到了码头,被带着鱼腥味的水风一吹,脑子瞬间就懵了。 整个人摇摇晃晃,说起话来都不利索。 陈玉楼只能一路将他搀扶回来。 桅杆上已经升起了船灯。 借着昏黄的灯火,招来一个还算眼熟的行船伙计,目送他将巴莫一路背着消失在扶梯拐角,这才松了口气。 “掌柜的,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红姑娘仰起小脸,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镂空的银雕领饰。 眉目如画,英姿焕发,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很难想象平时在山上,向来不施粉黛的她。 如今反倒喜欢起了这些小饰物。 一旁的花灵,耳垂上挂着两条长长的耳坠,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发亮,衬托的她一双剪水双瞳更是明媚。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 站在夜色中,笑意盈盈。 空气中仿佛都多了几分令人怦然心动的气息。 “去吧。” 陈玉楼心头微动,笑着点了点头。 不用想。 肯定是买了不少东西,回房间梳妆去了。 “道兄,不如也早点回去休息?” 收回目光看了眼旁边的鹧鸪哨。 他那张冷峻的脸庞上,都明显多了几分醉意。 “不胜酒力,见笑了。” 鹧鸪哨拱了拱手,无奈一笑。 醪糟米酒后劲确实惊人,他这会只觉得酒意翻涌,已经都有些压制不住。 打算先回去休息片刻。 等再晚一些,还要打坐修行,一分一秒也不敢耽误。 当即带着老洋人往船舱底下走去。 等他们师兄弟离开。 船上顿时空荡了不少。 就剩下他和昆仑两人。 负手站在船舷处,陈玉楼目光遥遥望去。 阿迷州的小城里,除了几盏零星的灯火,大都已经熄灭,小城渐渐陷入沉眠。 “几时了?” “应该戌正已过,亥时未到吧。” 昆仑看了眼头顶的银月,有些不太确定的道。 如今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座钟怀表,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习惯于用天干计时。 戌正就是晚八点。 要是放在后世,这个点还是人声鼎沸,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但这年头,除了那些繁城大都会,乡下娱乐太过贫瘠。 连肚子都填不饱,哪还有闲心热闹? “喏,掌柜的。” 还在感慨间,昆仑忽然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哪取出一只油纸包。 “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 闻言,他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拆开一看。 赫然是只糖葫芦。 陈玉楼眉头不禁一挑。 这小子弄得神神秘秘,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看他那张赧然又期待的脸,他也并未拒绝,放在嘴边咬了一颗。 一股久违的酸甜味道,顿时在舌尖漫开。 “味道不错。” 陈玉楼都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吃过这种小零食了。 和后世的略有不同。 不过也大差不差。 听到这句话,昆仑挠了挠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见此情形,陈玉楼才恍然回过神来,从开窍过后,昆仑性情似乎变得冷冽稳重了许多。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那个他。 只不过有了心思而已。 “最近枪法学得如何?” 一边咬着糖葫芦,陈玉楼笑着问道。 从拜张云桥学枪开始。 转眼都已经快两个月了。 昆仑根骨悟性不错,又极其勤勉,几乎每天一早就能看到他在甲板上练枪的情形。 不过。 用的不是那把大戟,而是换成了一杆普通长枪。 船上人多眼杂,那杆大戟太过惊人。 但就算如此,每次也能引来无数喝彩。 “张师傅说,我已经到了枪劲合贯,动之入微的层次。” 听到掌柜的问起,昆仑不敢隐瞒,认真回道。 合贯、入微? 陈玉楼虽然不懂枪法。 不过他也练过武,武道中讲究贯劲合一,想来应该就是如此了。 “书呢,还在读不?” 当初离庄时。 昆仑除了换洗衣物,就只带了一把大戟,以及两本书。 说是明叔相赠。 陈玉楼特地看过,一本千字文一本百家姓,都是蒙学古书。 “在的。” 说到读书,昆仑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先生说,练武是为了强身,而读书却是为了明理。 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听不太懂,但掌柜的说让他读书,他就要一定做到。 “能认识多少字了?” 他们两人,似乎已经有很久没这么谈过心了。 正好四下无人。 借着夜色下的风醒醒酒。 “七百零九个了。” 说到这个数字,昆仑那张沉静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兴奋。 放到以前,他都不敢想象。 其他人觉得行船赶路无聊至极,但他却一点都不认为。 每天早晚练枪,下午读书写字。 每一天都过得极为充足。 “不错不错,等千字文和百家姓吃透,就能算作读书人了。” 感受着他的心绪变化。 陈玉楼也有些被触动,忍不住会心笑道。 不多时。 夜色中,一道影子偷偷从舷梯处钻了出来。 看到船头处的两道身影,不禁眨了眨眼。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还不快过来?” 船上一吹一动,怎么可能瞒得过陈玉楼的夜眼。 见它蹑手蹑脚四下窥探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 见自己被一口道破,它也不意外,只是咧着嘴,摇晃着身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不是袁洪还会是谁? 从上次在桅杆上撞见那头江中大妖。 这段时间,它已经老实多了。 就算刚才船只入港,也独自躲在房间里没有下去。 只是…… 见到众人陆陆续续返回。 却唯独不见主人和昆仑,它却再忍不住心中焦躁。 左思右想,还是偷偷溜了出来。 一上船,远远就听到两道说话声传来。 竖着耳朵偷听了下,刚好聊到读书的事,袁洪不禁有些心虚。 当初在庄子蒙学。 有先生盯着,加上初学,它还能保持热情。 但这段时间无人看顾,毛躁的性格重现,哪还能静下心思读书写字。 生怕主人会问到自己头上的袁洪。 只敢偷偷摸摸的躲到一边。 哪知道,还是被一下就识破了踪迹。 “最近书读的怎么样?” “昆仑都已经认识七百多了,你跟他一天蒙学,应该不会差吧?” 负手在后,陈玉楼随口问道。 “啊……” 怕什么来什么。 袁洪脸上满是无奈。 早知道这样,刚才老老实实在屋子里等着好了。 “回主人,没昆仑那么多,不过……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 “差不了多少是多少?” 此刻,看着它低头垂眸的站在那,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自己的样子,陈玉楼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差不多一半。” 袁洪一咬牙,想着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过。 说完后,想象中的斥责并未发生,反而陷入一阵沉寂。 它心里顿时跟被什么挠过似的。 偷偷抬头瞥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主人笑呵呵的盯着自己。 袁洪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要辩解几句。 不过他那点心思,又怎么能瞒得过陈玉楼,只是摇摇头,然后让昆仑将那根长棍递给它。 “读书的事回头再说。” “先试试。” 袁洪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一把接过。 借着头顶那盏船灯仔细看了起来。 长棍三尺三寸,大概十来斤重,用的熟铁熔铸而成,棍身上还錾刻着一道道样式古怪的花纹。 无论长度还是样式,都深得袁洪心意,一时间忍不住有些手痒,下意识挥舞了几下。 一阵凌厉的破风声顿时响起。 而且,它竟然越用越是熟练,长棍在手中挥得水泼不进,呼呼生风。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心头则更是古怪。 之前在阿迷州城里,因为鹧鸪哨和老洋人还有巴莫都在,他也不好多问。 如今四下无人,他再忍不住心中好奇。 “你之前用过长棍?” “没啊……” 袁洪还在暗自琢磨着,它这把长棍,以后是像昆仑一样背在肩上,还是如主人长剑悬在腰间。 听到这话,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会用?” 陈玉楼更是奇怪。 它要是用过,在冥宫偷食棺中尸气时,也不至于被尸王压得抬不起头,还得低声下气,联手那头山蝎子。 闻言,袁洪也一下怔住。 它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之所以想要。 纯粹是这段时间,天天看昆仑练枪,陈玉楼练剑,还有老洋人张弓扣弦,心里痒痒的不行。 总觉得它也得有把属于自己的兵器。 但四下看过。 无论刀枪剑戟,袁洪都不太满意。 还是那天在船舷里四处闲逛,看到船上伙计用来抵门的一根木棍,它随手拿起来试了试,越用越觉得趁手。 所以,才会想着让昆仑下船时帮它看看。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娴熟。 或许……它天生就该用铁棍? “得,溶血镔铁棍、一气水火棍,再加长臂猿猴袁洪这个名字,buff算是迭满了……” 见它懵懵懂懂的样子。 陈玉楼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之前他就想着,老猿是不是身负什么血脉,如今看来,冥冥中或许真有气运因果一说。 但他发誓。 当初替它取袁洪这个名字。 纯粹就是一时起意,并没有想太多。 不过现在么…… 既然天定如此,这头老猿或许成就远超上限。 袁洪还在龇牙咧嘴,忽然听到主人那句喃喃自语,眼神不由一亮。 下意识掂了下手中的铁棍。 一气水火棍,这名字好啊。 “伱……算了。” 一看它神色,陈玉楼就大概猜到了它的心思。 本来还想阻止。 不过现在buff都拉满了,还差这点? “离此行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这几天你给我好好读书,不说千字文和百家姓全部掌握,但最少也要学会一千个字。” “然后,我会传你炼气法。” “炼气法?!” 袁洪心头狠狠一跳。 当日宁可选择背井离乡,从瓶山白猿洞离开。 一方面是人强我弱,逼不得已。 另一方面,它也是想着进入人类社会,或许有机会学到正宗道门炼气之术。 而不用再兵行险招,吞食尸气。 只是。 进陈家庄这么久。 袁洪其实也明白了。 虽然天下之大,人数亿万,但大都是芸芸众生,求生已经殊为不易。 更何况修行道法。 至少到眼下,它也只见过主人以及那个道人跨过了龙门。 其他人,也还在苦苦争扎。 所以,袁洪心里早就渐渐熄了修道的心思。 没想到…… 今日主人竟然主动承诺自己。 会传它传授炼气法门。 “这……多谢主人!” 几乎是一瞬间,袁洪便大礼拜倒在地。 “好了,等你达到了要求再谢不迟。” 陈玉楼摇摇头。 之前他倒是提醒过,让它跟昆仑他们一样喊自己掌柜就好。 不过,袁洪自觉和他们不一样。 几次过后,他也就随他去了。 “是,袁洪一定秉烛夜读,废寝忘食,绝不辜负主人大恩。” 此刻的它,满脑子都是懊恼。 早知道如此,这段时间好好学一学,也能早几天达到千字目标。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今夜开始就悬梁刺股。 “好。” “等你读成那一天,去找我就行。” 对它的态度,陈玉楼颇为满意。 “是。” 有此承诺,袁洪哪还按捺得住,恨不得不眠不休。 “忙去吧。” 看出它的焦虑。 陈玉楼也没多留,让它自行离去。 望着水面上倒映的月光,脑海里则是浮现出它手握铁棍,搬山而行的一幕。 “掌柜的,那我也……” 见他陷入沉思,昆仑拱了拱手,也准备回去读书。 “你也一样。” “不过,掌柜的对你寄予的期望更高,要是能将千字文吃透,你也跟在我身边,修行玄道服气筑基功。” 迎着陈玉楼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 昆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激动。 他就知道。 掌柜的不会独独抛下自己。 “回去吧,我再看会月色也回了。” “是,掌柜的。” 昆仑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等到船上空无一人。 望着夜空银月、水中浮光掠影以及随风飘荡摇曳而起的船灯。 陈玉楼长长舒了口气。 长生路上,似乎也不是那么孤独! 第99章 道剑术 遮龙山 古氐羌寨 第99章 道剑术 遮龙山 古氐羌寨 夜半时分。 陈玉楼盘膝而坐。 双眸紧闭,脸色平静。 随着他一呼一吸,两道白色气流在口鼻之间来回流转。 越是靠近遮龙山献王墓,心头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便越足。 虽然在人前,永远从容镇定,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遮龙山大藏有何等可怕。 那些鳞虫巫蛊都是其次。 最凶险之处。 乃是能够吞食一切的混沌尸洞,以及遍体生眼的乌头肉芝。 尸洞有形无质,任何生灵一旦落入其中,纵是大妖之身也十死无生。 而太岁,自古就有万物之祖的说法。 葬龙经上说,凡风水大冲,清浊失调之处,便会生出肉芝。 而根据其形态不同,吉凶各异。 一目者为太岁。 二目则为青忽。 五官兼具称之为乌头。 只有遍体生眼方能叫做天蜕。 传说中天蜕,已经是太古凶神留在世间的肉身。 别说他只是炼气关的修士,就是已经凝聚炉鼎、做到水火交炼那一步,遇到天蜕,也会在瞬息间被溶化。 但就算只是乌头肉芝,五官兼具,在民间传闻中已经是妖灵之物。 妖物化形尚且难如登天。 一座肉芝竟然成就人形,褪去躯壳,可想而知修行了多少岁月。 遮龙山内外。 他至少都有了些准备。 唯独对这两头大凶之物,尤其是尸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想到特别好的克制之法。 不过。 要是连他都半途而废。 那些伙计岂不是白白送死? 所以,与其想那么多,还不如加倍修行。 就像鹧鸪哨一样。 赴约的那天,他只是随口指点了几句,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他一身气息已经愈发厚重内敛。 堪破养气关隘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花灵、红姑娘以及老洋人也没有半点松懈。 天赋最好的花灵,已经隐隐摸到了门槛,只等一个契机,便可以越过龙门,自此踏入炼气关。 他们尚且如此勤勉。 陈玉楼又哪会甘于落下? 滇南之地,山脉绵延,天地间草木灵气尤为浓厚,对他而言,绝对算得上是修行宝地。 从瓶山返回的那一个月。 一连数天的闭关,他便已经凝聚灵种,打破瓶颈,连升三境。 而今,这一路吐纳修行。 内敛之境已经彻底稳固。 气海中的灵种,也愈发通透,青芒碧绿,宛如一颗精雕细琢的玉石。 呼—— 数个周天下来。 陈玉楼缓缓吐了口浊气。 自从种下灵种,他已经感觉到身体内的污浊杂质,已经越来越少。 每一次打坐修行。 就像是一次洗髓伐骨的过程。 难怪古话说,食气者神明而寿,内外一体,无尘无垢。 “内存观想而炼形,接下来,就是神识了……” 站起身,沿着窗户望了眼外面。 中营河上白雾笼罩,天地间寂静一片,不过天上那轮银月已经快要隐去,只剩下一道微微的轮廓。 天应该快亮了。 陈玉楼低声喃喃。 虽然一夜未睡,但双眼却是清澈通明,不见半点倦色。 炼气五境。 一旦炼出神识,对于盗取遮龙山的把握又将会大出几分。 稍稍缓和了下心神。 他并未躺下休息,而是提剑推开房门,走廊两侧的屋子里呼噜声此起彼伏。 其他人还在沉睡。 不过…… 当他走过一间屋子外时。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借着半掩着的门缝往里扫了一眼。 对着窗的桌子前,一道身穿长衫的背影还在奋笔疾书,不时传出几道读书声。 铁棍矗立在一旁。 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动过。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袁洪经历过瓶山修行不易。 知道一份炼气法价值何等之高。 所以,秉烛夜读还真不是句虚言。 多少年前就开了窍的它,偷学瓶山尸王吐纳炼气,虽然进展缓慢,但靠着这么多年之功,也修成了妖身。 通宵熬夜而已。 对它而言,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玉楼没有打扰,任由他继续勤苦读书,负手信步穿过走廊,沿着楼梯一路往上方而去。 不多时。 等他走上甲板的那一刻。 略显清冷的微风拂面而过,一扫胸中郁气。 眼看天色还早。 他也不耽误。 取下剑鞘,打磨如镜般的剑身上寒光四溅。 隐隐看见一道如蛇蛟般的虚影在剑中浮动。 “李树国说剑封鞘蕴养则有灵。” “不过……这样的大妖凶兵,倒是不用怎么养了。” 满意的看着长剑。 寻常宝剑,都会封鞘一段时间,以养出气势。 但龙鳞剑中融入一截与六翅蜈蚣精血相通的妖筋,煞气天成,凶意滔天。 自然不需要这么麻烦。 手指轻轻划过剑身。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气息,龙鳞剑内顿时传出嗡的一道铮鸣。 颇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 “急什么?” 陈玉楼挑眉一笑。 不过嘴上这么说,手里动作却是半点不慢,手握长剑急刺而出,动作飘逸,倒是有几分传说中的剑仙之姿。 之前他虽然向鹧鸪哨请教剑术。 不过,后者却不知晓,他年少时被那位老道带入深山修行。 除却一身异术之外。 最重要的便是一门剑法。 那老道从未向他表明过身份来历。 不过这些年里,陈玉楼用一把小神锋却能屡屡斩杀强敌,沾染鲜血无数。 小神锋看似如刀。 其实是袖中剑。 只可惜,当日为了斩杀那头六翅蜈蚣,最终被它一身毒血所污,融成一滩铁水。 以往他看不透那老道。 如今踏入修行之后,再去细细回想,才后知后觉,他怕也不是寻常人。 只可惜,命数短了点,不然说不定早些年就能踏入修行。 练完一趟剑术。 陈玉楼满身大汗,但他却没有半点不耐,反而的通体畅快。 “道门自古就有法剑之说。” “没记错的话,龙虎、青城、茅山,皆有剑术传承,就是不知道……我这属于什么来头?” 感受着和他心意越发相通的龙鳞剑。 陈玉楼心中暗自思忖道。 不过这门剑法。 在他看来,飘逸有余,却少了几分凌厉杀气。 龙鳞剑虽然能够互补一些。 但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要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往青城山或者龙虎山走一趟。” “对,尤其是龙虎,五雷殿的天书,也是好东西。” 念及至此。 陈玉楼收起长剑,握在手中,转而朝着船舷边走去。 不知觉间。 朝日缓缓升起,阳光破开水面上的雾气。 简单观想了片刻。 等他从入定中挣脱出来。 船上那些伙计也都陆续醒来,阿迷州中炊烟袅袅,码头上多了不少人影。 “又一天了。” 舒了口气,陈玉楼不再多留,提着长剑一路返回船舱。 不多时。 伴随着跌宕起伏的动静。 楼船再度起航,沿着中营河,一路西去。 船上时间总是飞逝。 转眼。 又是几天过去。 这几天里,袁洪不舍昼夜的拼命读书,终于认全了一千字。 陈玉楼也没骗它,确认无误后,将筑基功口诀传授于它。 袁洪如获至宝,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这段时间心神几乎全都沉浸在了其中。 它在瓶山时。 就曾窥探尸王在山巅吐纳月华。 从而踏上了修行之路。 虽然只有半桶水,但等于已经打了根基。 比起昆仑和红姑娘,这种毫无基础的反而多了几分优势。 极有可能会后后发先至。 超越几人率先修成玄道服气筑基功。 就是不知道,它和花灵谁能更先一步了? “到南涧咯……” 船只转入元江后,因为水域宽阔,他们所往的方向又是顺水而行,速度比起在南盘江时快了一截不止。 这天。 还没过晌午。 巴莫熟悉的声音,便在走廊里响起。 “到了?” “南涧,这地方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能不熟么,前几天总把头不是都说了,船到了南涧古城就换马队走陆路了。” “那岂不是能骑马赶路了,他娘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坐船了。” “谁不是,这前前后后都坐了七八天了吧?” 房门纷纷推开,一帮打骨牌的伙计,连手里的牌都顾不上了,冲到走廊上,急切的朝巴莫求证。 “到了到了。” “你们这帮小子,坐一趟就受不了了?” 巴莫无奈的笑着。 他这辈子都在过水行船。 要像他们这样,日子都没法过了。 船只缓缓进入渡口,刚一靠岸,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的将行李、货物,还有最重要的马,牵着走上了码头。 陈玉楼几人则是落在最后。 与巴莫一起站在船舷上。 “阿普,今天就要离别了,回头要是再过这条水路的话,我们再雇你的船。” 陈玉楼笑了笑。 “那好,我还能挣你小子两份钱。” 巴莫也是咧嘴一笑。 不过那双浑浊的眼神里,隐隐透着几分不舍。 回应了一句后,便抱着水烟筒吧嗒的抽着。 前后十多天相处,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如今相交莫逆,说舍得肯定是假的。 “对了,伱们要去的腾越一带,那边多是没有开化的土人。” “古氐羌、古百濮、百越、三苗、东胡甚至吐蕃、女真,千万小心,不要随意招惹他们。” 听到他这句嘱咐。 陈玉楼也有些感慨。 之前闲聊的时候,他曾提到过一次。 没想到巴莫就记在了心里,临走前还担心他们会吃亏。 “行,我知道了。” 看着那张满是风霜的脸,陈玉楼点点头。 他很想说,等从遮龙山返回时,大概率会去一趟抚仙湖,问问巴莫要不要故地重回。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对他们而言,抚仙湖神秘悠远,但对巴莫而言,年轻时那段经历却是伴随了大半辈子的噩梦。 ott kan oco “走吧。” “老头子我也得去眯会,一晚上都没睡好。” 巴莫一挥手,嘴里嘟囔着什么。 但脚步却一步没有挪动。 而是目送他们一行人下船,骑上马背,再渐渐消失在古城外的路上后,他才放下水烟筒,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就连巴莫自己都有些奇怪,这些年里送人的时候多了,也没像今天这样过。 “阿达,要不要进城喝口?” 几个伙计从旁边走过,朝他问道。 他们都是一个寨子出来,算起来,巴莫还是他们的长辈。 按照以往的习惯,今天肯定会在码头过夜,这一趟好不容易结束,大家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南涧古城不比来时的阿迷州。 这边自古就是土司府城。 开往的行商、客船无数以计,他们以前也来过几次,对这边还算熟悉。 几个年轻人已经邀着去喝酒。 巴莫嗜酒,在寨子里都是出了名的。 但这一次他却只是摆了摆手。 “年纪大了,你们自己去吧,别太晚就好。” “哦……” 虽然有些不解。 但好不容易有机会下船的伙计,哪敢耽误,当即下船往城里赶去。 巴莫则是靠在船舷边,遥遥望着马队消失的方向,默默的抽着水烟筒。 “你们这帮小子……可得活着。” 对于陈玉楼他们的身份。 他其实也有过猜测,但却从未主动去问过。 但他人老成精,隐隐也能判断一些。 腾越那一带,土司、部落,势力复杂,除了茶马古道上的行商,一般人谁大老远跑那边去。 他们虽然大包小包带了不少货物。 但巴莫知道,他们绝对不是做生意的行商。 讨生活的人养不出那样的气质。 喃喃自语了一句。 他这才放下水烟筒,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往船舱底下走去。 另一边。 下船过后。 陈玉楼一行人没有半点耽误。 从南涧古城到遮龙山外,只需要大半天时间,但现在已经接近晌午,稍微慢点,可能就得夜幕时分才能抵达。 好在。 虽然一路都是崎岖山路。 沿着茶马古道而行。 他们还是赶在了日落之前,进入了遮龙山地界。 不过,距离献王墓所在还有很长一段路。 前方是一望无尽的原始密林。 此刻。 陈玉楼骑在马背上,遥遥望向远处那座足有数千米的雪峰。 即便是如此炎热的天气,但山巅上仍旧被雪层覆盖。 阳光从峰顶落下。 光线照射。 整座遮龙山顿时笼罩在金光之中,光芒万丈,令人忍不住心生渺小之感。 他终于明白,为何横穿雪山那条路会被直接否定。 就凭他们身上的装备。 一行五十人,能有一半活下来都算难得。 “掌柜的,前边是条大河,探路的弟兄们,说在河对岸发现了一座寨子,问您怎么办?” 就在他们欣赏日落金山的奇观时。 一个伙计骑马返回,询问道。 “寨子?” “有没有看到人,穿着什么服饰,有没有特征?” 陈玉楼则是抛去几个问题。 “见了。” “是个握着木刀的男人,穿对襟圆领的衣服,额头上缠着一块红布,对我们好像颇为敌视。” “头缠布条?” 听到这话,陈玉楼心里瞬间明白过来。 大概率是古氐羌后代,世代生活于此的佤族人。 “去试着接触下,能不能让我们进寨?” 第100章 马鹿佤寨 魔巴西古 第100章 马鹿佤寨 魔巴西古 “这……” “陈兄,当日巴莫阿普曾说,此地土人对外人极为仇视,会不会?” 听到这话。 跨在马背上的鹧鸪哨,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迟疑地道。 “道兄放心。” “只是接触一下,能入寨自然最好,不能的话也没事,此处山势连绵,找处山谷安营扎寨也行。” 陈玉楼笑了笑,随口道。 而后便挥手让那伙计离去。 见他如此镇定。 鹧鸪哨也不好多说,只是举目望向伙计消失的方向。 视线越过密林。 隐隐还能望见一条蜿蜒广阔的大河,湍急的水声在四周回荡。 除了他,其余人心头也是惴惴不安。 过南涧古城后,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寨子不少,不过远远见到有外人路过,不是大门紧闭,就是持枪握矛,气势汹汹。 老熊岭那一片洞民苗寨。 世代都有通商外来。 对外人尚且那般防备。 此处如此偏僻,土人都不曾开化,甚至还生活在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时代。 能有例外? 但话是掌柜的所说,他们也不好反驳。 一行人只能坐在马背上远远眺望着,沉默等待,只有身下的马儿不时打几声喷嚏,或者来回走过发出几声嘶鸣。 他们的心思。 陈玉楼又怎么会不懂? 一路情形,他也看在眼里。 只不过,此处与其他地方还真就不太相同。 古氐羌族后裔,佤族。 光是这两个关键词,就足够让他冒险一试了。 千年前,诸葛丞相平定南蛮,与佤人有过约定,佤族世代为汉人永镇国门。 两百多年前。 又有南明名将李定国,与诸族盟誓,起兵南下西天,搅动天下。 这座佤寨世代定居于此,极有可能还记得当年的守门之约,以及汉王之誓。 陈玉楼赌的就是如此。 当然。 就算山民不愿他们入寨也没事。 此行遮龙山,本就是为了盗取献王墓,多说多错。 等了片刻。 那伙计便去而复返。 不过,和之前的忐忑不同,此刻的他一张脸上满是惊喜。 “掌柜的,刚才我们已经和那位兄弟接触过了,听说我们远道而来的汉人,特地去请了族长,说只要表明身份,就能入寨。” “可以?!” 一听这话。 原本还惊疑不定的盗众,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此处绵绵山脉,而且眼看着就要天黑。 真要在山里扎营,危险可想而知。 但进寨就不一样了。 说不定还能有口热乎饭吃。 “是,我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一帮人从寨子出来,还有两位老人,地位似乎很高,往河边赶来。” 伙计飞快的回应道。 “好,各位,先随我一起去拜见。” 闻言陈玉楼终于舒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两位老人,大概率是族中族长、寨主一类的人物。 他们能出寨来迎,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即一拍马背,纵身往河边赶去,其他人也不敢耽误,纷纷追了上去。 等越过密林。 远远就看到一条大河横在崇山之间。 蜿蜒曲折,形如一条白色巨蟒。 “蛇河……” 陈玉楼站在水边,还未接近,便能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水气扑面而来,一扫赶路的暑气。 蛇河乃是遮龙山冰雪融化后,溪流汇聚形成。 在山林之间流淌。 最终与澜沧江合流。 而在蛇河对岸,果然能隐隐望见一座老寨子。 一眼望去,不是干栏式的竹楼,就是草木搭建,上下两层的鸡笼房。 看到这两个明显的特征。 陈玉楼心里更加确认,此处必然就是一座佤寨。 滇南近百族中,也只有佤人会居住在这种极有特色的笼房中。 山林多毒物,蛇虫鼠蚁遍地,加上山中多雨,鸡笼房上层住人,底下养些鸡鸭,能够完美适应这种环境地貌。 而此刻。 树冠如云的林荫小路上。 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左一右,正杵着木杖赶来。 除了他们外。 还有许多年轻人。 一个个身强力壮,腰悬短刀,身后背着竹弓。 见状。 陈玉楼不敢托大,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龙驹交到一旁的伙计手中。 鹧鸪哨几人也是如此,纷纷下马。 站在他身后。 两拨人隔河相望。 很快。 一个神色桀骜,犹如猛兽般的男人越众而出,冲着一行人喊了句什么。 他们来时也和巴莫学过几句简单的各族语言。 但此刻却有种如听天书的感觉。 陈玉楼也没听懂。 不过却能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当即抱了抱拳,朗声道。 “湘西陈玉楼,今日路过宝地,特来拜见,希望能得应允,入寨过夜。” “真是汉人?!” 他声音不大。 但却恰好能让河岸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帮年轻人听得云遮雾绕,不明就里。 但站在最前方的一个老人,眸子却是一下亮了起来,低声喃喃着,下颌颤动的胡须,已经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西古,能确定吗?” “自汉王和大爷离去,已经有数百年不曾有汉人来此了。” 旁边的老人神情也是异常激动。 之前听到寨子里山民汇报,说是蛇河对岸来了一帮汉人。 他们就惊叹不已。 不然也不会亲自出来查探。 而他口中的汉王,便是李定国。 至于大爷,却是一百多年前深入滇南,发现银矿,被尊为矿主的吴尚贤。 两人在佤人中地位崇高,深得民心。 各个佤族部落里,多年以来,一直流传着‘幺老李、西老吴’的说法。 只是…… 从两人去世。 佤族和汉人之间便斩断了联系,几乎再无往来。 马鹿寨又深居遮龙山下,翻越雪峰,便是异族外邦,他国之境。 此处偏僻程度可想而知。 除了他们这些古氐羌、古百濮、百越或者三苗后裔,世代居住在此,数百里内再无人烟,和蛮荒无异。 他们儿时就从老一辈人口中,听过汉王南下西天、矿主移山取银的故事。 甚至更为古久关于丞相定南的传闻。 可是。 他们如今都已经是寨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了。 半截身子骨都入了土。 这辈子也不曾见过有汉人往来。 更何况那些年轻后生? “听口音像。” 杵着木杖的老人西古,年纪最大,将近七十岁。 放在后世可能不算什么,但如今这年头,还是佤寨中,已经少见至极。 而且,他在马鹿寨中身份崇高。 乃是魔巴。 也就是佤寨巫师。 传说中沟通神灵梅吉大鬼之人。 能够为人驱鬼、合婚、安灵,还有念经、占卜。 除此之外,还兼具寨子里的草医之责。 更是本族文化的传承者。 如今的佤族,还没有文字,族中大事全靠图画或者草绳记载。 西古便负责掌管此事。 至于旁边的老者,则是这一代马鹿寨的族长,名为赛梭托格。 不过山民大都称呼他为族长,或者托格秋达。 在佤族中,秋达就相当于彝族的阿普。 都是对年迈之人的尊称。 就如西古,大家也不会直呼其名,而是称其西古秋达,或者魔巴秋达。 “西古,看你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连汉文都不知道如何说了……” 托格摇摇头,神情略显落寞。 几百年间。 随着当年那些跟随汉王南下平定西乱的先祖逝去,如今马鹿寨里还能懂得汉话的人,就只有身边这位西古一人了。 “别想太多。” “要真是汉王后人来此,也算是一桩好事。” 西古拍了下他肩膀。 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 如今这一辈人中,也只剩下他们两个老家伙还在苟活于世。 “是……” 托格点点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抹期待。 马鹿寨迄今还供奉着诸葛阿公的神像,以及汉王牌位。 若真是汉王后人,何止是好事? 他们这辈子也就可以再无遗憾了。 “乌洛,不要那么大敌意,扶我过去。” 西古看了眼身前那道握刀背弓的身影,摇头一笑。 乌洛是寨子里,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负责打猎和拱卫之责。 “可……” 乌洛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 但迎着老人那双平静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给咽了回去,上前小心搀扶着他,点了点头道。 “是,西古秋达。” 不过。 他却不敢对河岸那些人就此放下警惕。 乌洛常年在深山里狩猎,和野兽搏命厮杀,对于凶险的感知最为敏锐。 那帮人虽然隔着数十步外。 但身上的气息,以及眼神里的煞气是骗不了人的。 在他眼中,那些人比起山中的猛兽还要危险。 还有一点。 当着西古秋达的面,他没敢说。 这些年来马鹿寨和数十里外的勐腊寨,彼此间身为世仇,明里暗中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万一这些人,是勐腊寨请来。 一旦入寨,无异于引狼入室。 作为狩猎队的首领,他要为寨子里二百三十七名男女老少的性命负责。 所以。 在搀扶着西古秋达的同时。 乌洛又回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外几人。 那几位都是狩猎队的好手。 无论刀法还是箭术,都不在他之下。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敢完全放松心弦。 几个人目光在空气中无声的交流着。 等乌洛转身间,他们已经暗暗按住了腰间的长刀,一个个身形微弓,额头红布下的双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凶意。 “掌柜的,来了。” 远远看着乌洛扶着老人走到河边。 见掌柜的似乎有些失神。 红姑娘忍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 陈玉楼当然看见了。 但他并不是神游天外,而是在发愁。 此处佤寨似乎与外界封隔了太久。 当日巴莫教的那些佤族语,和他们说的有着太大差别。 言语无法共通的话。 总不能一直用手势交流。 之前几个接触的伙计,就是连说带比划,好一阵对方才勉强听懂。 “我是寨子的魔巴,名为西古。” “你们……真是汉人?” 陈玉楼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打手势时。 忽然间。 一道陌生又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等等…… 不仅是他。 身后鹧鸪哨、花灵、红姑娘等人也都是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错愕之色。 老人那句话虽然有着很重的口音。 听上去也模糊不清,但却绝对是汉话无疑。 “是!” “老人……秋达,我们是从湘西而来。” 陈玉楼神色间也难掩惊讶。 这一路上,除了像巴莫那种常年行船,或者码头古城做生意的人外。 遇到的其他族中之人。 几乎都不通汉话。 这还是他们从南涧古城下船后,第一次听到汉话。 一时间,竟是有种乡音难得的感觉。 “湘西……” 这个地名,西古从未听过。 不过,他却已经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蛇河对岸来的那些人,确实是汉人。 “秋达可知蜀中,湘西和蜀中就一省之隔,两地也就数百里路。” 见对岸老人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和陌生。 显然不知湘西在何处。 陈玉楼心神一动。 当即提了一嘴蜀中之名。 若是他猜测对的话,此地佤寨还记得当年与丞相永镇国门的誓言,那么……他们就一定知道蜀中。 果然。 几乎是蜀中两个字出现的刹那。 西古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缕亮光。 杵着木杖的双手,因为情绪激动,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蜀中……蜀中。” “那可是阿公故都啊。” 西古目光里水雾浮现,不断的喃喃着。 “对,秋达,我们来时便是从丞相故都而过。” 陈玉楼心绪也是翻涌不止。 谁能想得到。 一千多年过去。 这些连汉话都已经不知道如何说的佤人,竟然真的还记得当年与诸葛丞相的约定。 “好好好……” 西古连说了几声好字。 长长吐了口气,只觉得多年夙愿,今天终于要成了。 从阿公故都而过。 那这些人,也就能算是阿公后裔了。 “乌洛,快,搭桥,请他们入寨。” 西古哪还忍得住心中激动,用力拍着乌洛的手臂,大声道。 “秋达,这……” 乌洛甚至都没听懂怎么回事。 从西古秋达口中说出的那些话,他只觉得无比陌生。 但眼下,秋达竟然就让自己铺设桥梁。 蛇河可是寨子的最后一道屏障。 一旦搭桥,他也没有把握能过稿挡住那些人。 “让你去就快去。” “他们和勐腊寨的那些崽子们没有联系,放心吧。” 西古心思何等通透。 哪会看不穿乌洛的想法。 “是,秋达。” 见自己心思被一口道破,乌洛脸色不由一红。 西古秋达可是寨子里的魔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既然他都已经如此确认凿凿。 那这些人,就一定和勐腊寨无关。 想到这,乌洛再不敢迟疑,迅速招呼众人去搭建浮桥。 一行年轻人动作极快。 只用了不到片刻,一座足够容纳两马并进的木桥便横在了蛇河之上。 见状。 陈玉楼一行人也没有半点迟疑,迅速过桥。 简单聊了几句。 西古便拉着他们,往寨子里走去。 “已经足足一百九十六年,再没有汉人来此,走,我带伱们去祖屋拜见阿公。” 100章了,嘿嘿,小成就 第101章 猎头祭神 遗弃之地 第101章 猎头祭神 遗弃之地 寨子里突然来了一帮外人。 而且据说还是曾经的阿公后裔。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顿时在马鹿寨里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当一行人在西古和托格带领下,前往位于寨子正中的祖屋时,道路两边几乎挤满了人影。 男女老少。 全都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 他们中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遮龙山,更何况如此多的汉人。 不过,有西古和托格在,他们只敢默默的看着,谁也不敢争论。 “就是这了。” 片刻钟后。 一座明显高于其他鸡笼房的竹楼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拜见阿公是大事。 陈玉楼只带了鹧鸪哨和红姑娘两人。 三人都是老江湖了。 自然不会失礼。 但跨过门槛,望见神龛上武侯神像的那一刻,三人心中仍是难掩震撼。 只见,神龛上,武侯位居正中,两侧则是供奉有佤族先祖司莫拉,以及汉王李定国的牌位。 武侯神像雕刻的栩栩如生。 身着八卦衣,手握鹅毛扇,羽扇纶巾,仙风道骨。 仿佛端坐高台上,静静注视着远方。 而且,最让三人惊叹的是,即便过去了一千多年,但祖屋中仍旧香火不绝。 “武侯当年与蛮王定下誓言,我等七族归顺,替蜀汉永镇西南边关。” “转眼一千七百年了。” “佤族各部一直谨守这份约定,永不背叛。” 西古秋达从神龛上小心取下一张木画。 看得出来,木画极为古老。 画中用青色颜料,记载下了盟约之事。 寥寥几笔,便有一种将众人穿越时空,带回千年之前的感觉。 “诸位……大义!” 上一世时,陈玉楼就曾听过这件事。 原本一直以为有杜撰色彩,没想到居然没有一点加工成分。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年十年或者百年,而是足足一千七八百年。 沧海桑田,王朝更迭。 在无人记得的崇山密林之中,这些佤族各部,竟然还死死守护着那份盟约。 古往今来几千年,历经前后二十三朝,恐怕也只有武侯丞相一人能够做到如此了吧。 不过。 更让他敬佩的是这些人。 一路从寨子里走过就知道。 马鹿寨生活并不好,还生活在刀耕火种的时代。 大部分时间,都靠山林狩猎。 好不容易存下的一点皮子,想要换成粮食或者盐巴,还得穿过茫茫大山,直到数百里外的龙川江刀氏土司府城。 但就算如此,他们仍旧坚守着信仰。 光是这一点。 世上就有九成九,不,甚至可以说无人能够做到。 听着西古秋达温声说起当年的事。 陈玉楼双手抱拳,朝着神龛中的武侯神像深深拜下。 “哪里哪里……” 西古秋达连连摆手。 不过这一刻,他那双浑浊的眼中,却是难掩自傲。 仿佛祖祖辈辈,千年以来的坚守终于有了回应。 站在一旁的鹧鸪哨,看到这一幕,脑海里下意识想到了他们扎格拉玛一族。 同样是一千多年。 历代先辈为了破除鬼咒,前赴后继,直到今日。 只不过,他们是为了族人生死,但佤族各部却只是因为一个约定。 鹧鸪哨心中满是感慨。 设身处地的想,他觉得要是把扎格拉玛换成佤族,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红姑娘同样是眸光闪烁。 她没有陈玉楼想的那么长远,身上也无鹧鸪哨那般重任。 只是听完西古一番话。 她想到了江湖而已。 江湖人人皆以诚义二字而标榜。 只不过,人心难测,比鬼更甚,利益当前父子都会互杀,哪里还有什么诚义恩情? 外面那些人,一提到这些部落小族,总是满口不屑,言语中必称蛮夷。 但…… 比起他们来。 马鹿寨这些所谓的蛮夷之人,不知道胜过他们多少? “对了,达那,我虽然还会一些汉话,但很多文字却是认不全。” “祖屋中有一份,先辈当年跟随汉王南下送回的书信,能不能……帮我们看看?” 西古秋达又和他们说起了许多事。 一直许久后。 他将那份木画重新请回神龛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朝陈玉楼轻声道。 汉王南下? 听到这话,陈玉楼目光不由看向了神龛一旁。 他对李定国此人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是南明小朝廷的架海金梁。 带着残余部队,抗清多年,只可惜最终还是独木难支,身死之后,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好!” 能让佤族各部,视他为武侯阿公几乎同一等级的人物。 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何况,只是读下书信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陈玉楼没有半点迟疑,当即答应下来。 “多谢达那。” 达那是佤族对年轻晚辈的称呼。 陈玉楼气度出尘,来的众人又隐隐以他为首。 西古和托格又岂会看不出来? “言重了。”陈玉楼推门见山,“不知书信现在何处?” “在族中圣地龙摩爷处。” 见他会错了意思,西古摇摇头,伸手遥遥指了下祖屋外的寨子深处。 “龙摩爷?” 听到这个晦涩难懂的名字。 不仅鹧鸪哨和的红姑娘满脸疑惑,陈玉楼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既是圣地。 在他看来,应该是马鹿寨中一处重要的地方。 “我带你们过去。” 西古虽然年纪颇大,腿脚也不方便。 但性格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雷厉风行,一点不耽误,当即就带几人离去。 走出祖屋。 见到掌柜的出来。 一直等在外面的昆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还没等他迎上去,就感受到掌柜的冲自己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再等等。 反而是族长托格,不愧是掌管马鹿寨多年的人。 对于人情世故,明显比一心浸淫在占卜、驱鬼一类巫术上的西古要懂得多。 “乌洛。” 冲着背弓悬刀的乌洛招了招手。 后者立刻上前。 “我们马鹿寨自古哪有让客人在外面干等的道理?” “我和西古,要去一趟龙摩爷,你就代我们两个老家伙,好好招待下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听到没有?” 托格认真叮嘱道。 他看得很清楚,一行人多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而乌洛又是寨子里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要是让那些老家伙去招待,或许还会不适。 “是,族长。” 乌洛当即应承下来。 之前虽然对一行外人有所防备。 但如今,见到族长和魔巴,都已经将人带入了族地和龙摩爷,他哪里还会顾虑。 目送一行人离去后。 他脸上露出笑容,迎着昆仑而去。 这么多人中,他最欣赏的就是这个大个头。 遮龙山下各族各部,身手好的他几乎全都打过交道。 但还从没见过哪个寨子里,出过这样的猛士。 只是站在那。 便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另一边。 陈玉楼三人,跟着托格和西古,一路穿过寨子,方向却是越来越偏。 一直到了后山的密林中。 刚一进入其中。 他便察觉到一股莫名的阴森,以及……一股惊人的死气。 而且。 越是深入,那股阴森感便越发浓郁。 红姑娘对此还没多少体会。 但鹧鸪哨明显也察觉到了,一双目光微微眯起,如刀一般不时扫过四周。 “到了!” 不多时。 一直领路的西古和托格忽然停下。 冲着三人示意道。 陈玉楼几人下意识望向四周。 这是一座杳无人烟的荒地。 几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随处可见,盘根虬结,树冠如云,将头顶的月光都为之遮蔽。 加上夜色已深。 荒地中漆黑如墨,几个人只觉得四周妖雾笼罩,不知名的鸟叫虫鸣,又有潺潺水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不知道为何。 踏入这地方的一刹那。 陈玉楼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忽然想到了古狸碑,除了满地断壁残垣以及那块破败的石碑之外,这地方几乎和古狸碑如出一辙。 红姑娘也是惯走江湖,四处倒斗的老人。 这会哪里还会察觉不到。 左手暗暗收回袖子中,握住一把袖中剑,这才稍稍安心。 鹧鸪哨也是如此。 自从上次在南盘江上遇到那头老鼋后。 纵然是睡觉,他那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都是从不离身。 此刻,余光看着身外不远处那两道背影,反手则是轻轻按在腰间,直到那股熟悉感在掌心传来时,他眼神里的凝重才淡了一丝。 倒是陈玉楼。 神色间并无太多变化。 哗啦—— 忽然间。 一蓬火光猛地燃起。 火光驱散四周的妖雾黑暗,几个人借着火光看去。 这才发现,此处并没有想象中的荒凉。 在前方远处的两株大树间。 赫然矗立着一座竹楼。 和之前的祖屋样式有着几分相似。 不过…… 当三人看向林子周围时,脸色却是纷纷一变。 只见那些古树垂落,仿佛结满果实的枝条上,挂着的竟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头! 有些早都已经风干,甚至化作白骨。 有些则还是血迹淋淋,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看那些人头的样子,分明都是附近寨子的夷人。 “龙摩爷……” “这是佤族的猎头祭神之地!” 看着那些晃动的人头。 陈玉楼只觉得心头一震,随即猛地明白过来。 他就说,怎么一进此处心神就那么压抑。 妖雾笼罩中还有一股挥之不散的死气。 如今,他终于回过神来,佤族可是滇南大地上,坚持到最后一个猎头祭神的部族。 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里。 佤族每逢神祭,或者春种之前,都会举行猎头仪式。 就是猎杀其他部族的人,拿回人头,送入龙摩爷,祭祀谷神司莫拉,传说中掌控五谷丰收的神灵。 “猎头?” 他声音不大。 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 鹧鸪哨脸色微变。 作为此代搬山魁首,这辈子见过的死人比山民吃的盐巴可能还多。 但纵然是他,也也从未听过如此血腥的祭祀。 “嘘!” 见两人还想询问。 陈玉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前方点燃火盆的西古和托格已经转过身来。 两人脸上没有半点变化,似乎早早就习以为常。 想来也是,作为马鹿寨的族长和魔巴,一个统领族人,一个掌握着沟通神灵的巫术。 或许,猎头就是他们下的命令,又怎么会不适? “三位达那,随我来。” 等跟着他们进入竹楼。 陈玉楼才发现,这处地方明显有人生活的痕迹。 再看满地打结的草绳、白骨以及木画。 他一下反应过来。 竹楼就是魔巴西古的住处。 只是…… 他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常年生活在如此阴暗潮热,人头遍地的水谷中,是怎么忍受得了? 不过,这些念头,他也只敢腹诽几句,绝不会流露于脸色之间。 西古熟悉的点燃桌上的油灯。 借着火光,在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封书信。 那封信都已经泛黄,起了毛边,样式也不是近代之物。 “达那,这就是当年汉王遣人送回的先辈书信,你看看……” 西古对它似乎极为珍重,轻声说道。 “好。” 陈玉楼也不耽误。 接过书信翻开。 一个个墨字顿时跃然纸上。 随意扫了一眼,书信内容他心里就大概了有了底。 是一个名为桑热的人,临死之前,拜托军中的汉人同袍所写。 说他虽然身死,但也用鲜血守住了和阿公的约定,更是用命扞卫了马鹿寨的尊严。 让寨中之人不要悲痛。 他先行一步去见阿公和历代先祖。 只是…… 听着陈玉楼一字一句的读完书信。 西古和托格两个老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佤族没有文字传承。 而几百年过去,马鹿寨中还懂得汉文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所以,书信上的内容也就渐渐无人知晓。 直到今日,他们两人才终于知道了书中所写。 当年汉王在滇南各部,征召猛士,随他南下西天。 马鹿寨中一共去了十七人,只可惜,人人尽死,却只有一封书信传回。 握着书信,陈玉楼心情沉重,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这是我马鹿寨的荣耀。” “多谢达那,让我能在入土之前,还能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 西古重新将书信收起。 如今一桩心事终于落下,他反而平静了许多。 托格不会汉话,不过从神色看,和他所想应该一样。 “客气了……” 陈玉楼摇摇头。 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问问遮龙山之事时。 西古那双浑浊的眼睛,却仿佛能够洞穿人心,看着三人道。 “有什么尽管开口,伱对我马鹿寨有大恩,无论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西古都会答应你。” “这……” 被点破心思。 陈玉楼也不迟疑。 之前在蛇河外一心入寨,其实也是想着向此地山民,打听关于遮龙山的事。 “西古秋达,不知您是否知道虫谷位于何处?” 见他问起。 鹧鸪哨和红姑娘也都凝神看了过来。 等待着西古的回答。 只是…… 听到虫谷两个字。 西古脸色却是骤的一变,语气都焦急了几分。 “你们要去虫谷?!” “那可是活人禁区,鬼神遗弃之地。” 第102章 占卜巫术 大鬼的窥探 第102章 占卜巫术 大鬼的窥探 作为马鹿寨中唯一能够沟通大鬼的魔巴。 西古隐隐也能猜到一些。 他们这行人大老远来遮龙山的目的。 但…… 就算他这辈子在龙摩爷坐看世事沧桑,也没想到陈玉楼他们竟然如此大胆。 那可是虫谷。 是被诸多鬼神遗弃的地方。 活人去了那里,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化为痋引,死后鬼魂连祖地葫芦洞都无法回去。 只能飘荡在山林水泽之中。 当个孤魂野鬼。 不仅是他。 连不会汉话的族长托格,似乎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震撼和无法置信。 连连摇头。 语速飞快的说着什么。 明显是在劝阻。 要是其他人,他或许也就放任不管了。 但他们是阿公的后裔,又替他和西古解开了那封书信上的内容。 是马鹿寨的贵客。 佤寨人从不会坐视朋友恩人亲身涉险。 “西古秋达,我们这些人不远千里,就是为了虫谷而来。” “已经无法改变了,还请您理解。” 看着两个老人的反应。 陈玉楼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明白虫谷凶险? 但如今箭在弦上,早已经不能回头。 不仅是为了大藏中的修行资源,更关键的是,那颗雮尘珠,已经近在咫尺。 此刻回头。 一切努力白费不说。 又何谈逆天改命? “一定要去?” 听到这话,西古顿时陷入沉默。 抬头怔怔的望向竹楼外,火盆中的火光在风中摇曳,光影交错中,让挂在树枝间的那些人头,看上去更为狰狞。 过了好久,他才收回目光,神色复杂的看着三人,轻声开口问道。 “是!” “非去不可。” 陈玉楼点点头。 与西古两人的复杂犹疑不同。 他目光澄澈,眉宇间只有一抹深深的决然。 “我确实知道虫谷的路线,但……” 见状,西古脸色间无奈之色更浓。 他想说。 自己曾不止一次见过活生生的人进入那座魔谷后,被瞬间溶化成一滩血水,或者只剩下白骨的情形。 他想让陈玉楼知难而退。 但如今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一定要进虫谷。 犹豫了下。 转身和一旁的族长托格说了几句什么。 后者脸色顿时大变,神情也变得激动无比。 可惜。 陈玉楼三人根本听不懂他们说得什么。 只能大概猜到一些。 应该是西古终于同意下来,并将他们的选择说给了托格,但后者认为虫谷太过危险,让他们去就是送死。 两人争论中,西古也有些犹豫。 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然后托格瞬间怔住。 思考了好久,这才点了点头。 见状,西古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而冲着一头雾水的陈玉楼三人轻声道。 “我需要放鬼。” “请梅吉大鬼来决断。” “放鬼?” 来不及惊喜于西古之前的话。 红姑娘和鹧鸪哨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这个词诡异且陌生。 他们从未听过。 但仅仅是从字面意思上推断,放鬼也透着几分妖异之感。 “好,多谢秋达。” 与两人不同的是。 陈玉楼却并未犹豫,当即答应下来。 因为他知道,佤族自古就有草卜请鬼的传统。 一种极其古老,类似于先秦之前烧骨占卜的手段。 世代生活在此地的土人,无论佤、傣、景颇、三苗、古越,或多或少都掌握着一些神秘巫术。 不动声色的朝两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静候就好。 察觉到他的目光。 两人这才稍稍心安。 轻轻呼吸几口气,压下疑惑,一脸认真的看了过去。 说话间。 西古已经起身,走到一堆白骨之中盘腿坐下。 竹楼中地上乱糟糟一片。 似乎很久都不曾打扫过。 之前跨门进来时,几个人就看到了,绳子、木画以及白骨。 只不过那些骨头,看样式应该不是人骨。 似乎属于家禽或者野兽。 西古并未过多解释。 一双手在地上缓缓划过,最终选了一块白净如玉般的鸡骨。 放在了手中。 借着旁边那盏油灯昏暗的光线。 陈玉楼这才注意到,他一双手极为奇怪,手掌大于常人就算了。 掌心竟然见不到一点纹路。 不是掌纹淡到看不见。 而是真的一条都没有。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做工伪劣的假手。 “藏相之手……” 看着他的手,陈玉楼心头一动,缓缓泛起几个字。 他年少时学过相术。 脸有面相、骨有骨相、手也有手相。 而在手相中,这种情况被称作藏相之手。 据说有这种手相的人,一辈子鳏寡孤独,注定独行。 但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 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西古身上见到了。 但仔细想想,佤族魔巴沟通大鬼,掌握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一辈子似乎只能作为鬼神的仆人。 不嫁不娶,无妻无子。 还真是鳏寡孤独,四样占尽。 此刻的他心头微动,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鹧鸪哨。 按照原本的命势走向,他也是如此。 命相之说,风水五行,事事相通。 若是真有那么回事,按理说,他的掌纹应该由隐而显了吧? 毕竟,因为他的存在,蝴蝶扇动翅膀,许多事情都已经在悄无声息间,被改变了本身的命运轨迹。 只不过他还真没注意过鹧鸪哨的手相,有机会倒是可以看看。 打定主意。 陈玉楼暗暗吐了口气。 再度看去时,西古已经微微闭上了眼,五指微微曲起,握住鸡骨,抬手放在高于头顶处。 口中念念有词。 只是……那声调极为古怪。 一个字节一个字节的从嘴唇中蹦出。 与其说是念咒,还不如说是在颂唱古老的歌谣。 不仅如此,他又拿过一面鼓有节奏的敲着。 鼓声一开始缓慢沉闷。 但随着他口中的咒语不断蹦出,鼓声迅速变得急骤起来。 _ 落在众人耳里,犹如一阵狂风暴雨。 尤其两种截然不同的声调,混杂在一起,更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红姑娘脸色苍白,心神明显有些不适。 鹧鸪哨一双藏在长袍袖子中的双手则是紧紧攥着,跳动的眉心,也将他的变化露于言表。 “克罗鼓……” 陈玉楼目光死死盯着西古手里那面鼓。 以木为架。 但鼓面却明显不属于牛羊,甚至山中野兽。 从上面那一道道暗红的色泽,以及若隐若现的死气看。 分明和那张地图的材质一样,是用人皮制作而成。 佤族魔巴,之所以能够沟通鬼神,便是借助于克罗鼓,与鬼神之间建立联系。 而且。 ?tt kan?¢o 想到外面硕果累累的人头,用人皮销鼓,好像也并不算什么。 念及至此,陈玉楼刚要松口气。 但旋即,一种莫名的悸动又在心头浮现。 随着那一阵如雨般的鼓点声响起。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开始降临。 余光望去。 笼罩在龙摩爷密林中的妖雾,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聚拢到了竹楼外。 浓郁的雾气翻涌不止,不断凝成各种各样的诡异形状。 其中仿佛藏着无数的鬼物。 正试图从雾中挣脱出来,一口将竹楼中众人吞下。 “等等……是佤族信奉的鬼神?” 陈玉楼眉心一跳。 他能明显察觉到,有什么正在身后的暗中朝他们所在的竹楼中窥探而来。 瞥了一眼身侧。 西古还在敲鼓念咒。 托格则是屏气凝神,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到了他。 至于红姑娘和鹧鸪哨。 看神色……根本就是毫无察觉。 “梅吉大鬼。” 脑海里浮现出西古屡次提及到的那个名字。 陈玉楼脸色一阵变幻。 但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强忍住了回过头去的冲动。 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下,对于未知的存在,最好还是不好乱来。 好奇害死猫的例子数不胜数。 何况。 虽然那东西在暗中窥探。 却并未流露出任何的凶煞之意。 想来是马鹿寨以及周围佤族各部,世世代代供奉的结果。 至于为何会窥探,大概率是‘它’察觉到龙摩爷中多了三道陌生的气息。 就在他天人交战时。 笼罩在心神中的窥探感,忽然尽数敛去,就如退潮一般。 眼角余光下意识朝四周扫去。 重重落下的妖雾已经消散一空,重新回到了山林深处。 而一直闭目的西古,也随之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眸子。 在睁开的一刹那,竟是黑白分明,完全不像一个六七十岁老人。 不过…… 很快浑浊之色便再度上涌。 目光恢复如常的同时,西古也缓缓张开了大手。 只见那块如玉般的鸡骨之上,竟是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纹。 “梅吉大鬼的意念下来了。” 西古低头看着,忽然开口道。 “怎么说?” 一听这话,陈玉楼三人神色都是微微变化。 目光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 “纹直为吉,细乱主凶。” 西古伸出大手,将那块鸡骨递到几人身前。 只是。 三人细细看去。 鸡骨上露出的裂纹。 看似杂乱无章,无迹可循。 但不知为何,那一道道裂纹,似乎又平直而行,有种说不出的混沌之感。 “这……西古秋达,这是什么卦象?” 不仅鹧鸪哨和红姑娘看的不明所以,陈玉楼也不解其意。 说它乱吧,也确实杂乱。 看着就像是小孩子涂抹乱画的杰作。 但说它平直,那些裂纹虽然分叉而过,但最终又互不交错,最终消失在了鸡骨的边缘,仿佛延伸到了虚无之中。 “凶吉相交,福祸相依。” “梅吉大鬼的意思,此行虫谷,乃是中卦。” 西古心中其实也颇为好奇。 这些年里,他为寨子占卜了无数次。 但凶就是凶,吉就是吉。 卜卦结果从未出现过第三种结果。 但今天,他却看到了介于吉凶之间的骨相。 要知道。 佤寨魔巴,沟通鬼神,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占卜到冥冥中的未来。 而且,为了让结果更为明显。 他特地选取了骨占之法。 在佤族占卜中,有草占、木占以及骨占,骨占乃是最高一个等级。 自古以来,除了关乎寨子安危的大事,从不会轻易动用。 但仍旧出现了中卦。 这事本身就透着不对劲。 不过…… 虫谷本身就是神弃之地,出现这种情况,似乎也能说的通。 “中卦?” 听着他口中这句话。 三人脸色不禁一阵古怪。 甚至陈玉楼也是如此,他自认为,为了盗取遮龙山大藏,提前做下了无数准备。 不敢说九成把握。 但至少有六七成以上。 为何梅吉大鬼给出的却是中卦? 难不成此行能否成功,还在五五之数? “西古秋达,这中卦究竟是好是坏?”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红姑娘,忍不住仰起头,看了这个老人一眼。 “说好也好。” “说坏也坏。” “不过……虫谷凶险万分,自古便是遗弃之地,能让大鬼给出中卦,在我看来,你们此行,应当能成。” 西古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他对卜卦的解释,红姑娘悬着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 能成就好。 掌柜的这段时间为了此行,付出了多少心血。 鹧鸪哨不知道,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连她也不明白,为何掌柜一定要来此处。 但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 红姑娘就从不会反对。 只要别让心血付诸东流了就好。 “另外,等你们入谷时,我会让乌洛护送你们,还有虫谷中有魔瘴食人,这些天我会入山为伱们采药。” 说到这里。 西古看了眼旁边的族长托格。 只见他神色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没有了先前的激动。 “多谢秋达……” 听着西古的话。 三人心中最后一点忧虑也消失不见。 陈玉楼忍不住抱拳谢道。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虫谷瘴气的可怕。 他却是最清楚不过。 原着中,陈玉楼从卸岭魁首、绿林盗魁、陈家庄主,变成隐居市井的陈瞎子,就是受虫谷瘴气所赐。 来之前。 为此,他倒是做了许多准备。 但从西古的语气看,世代生活在此处的佤寨人,似乎有着能够化解毒瘴的草药。 那自然再好不过。 “无妨,些许小事,远不及诸位对我马鹿寨的恩情。” 西古摆了摆手,一脸谦逊的道。 说话时,他慢慢起身,将手中那块鸡骨扔入一旁的火炉中。 见状。 陈玉楼三人不禁有些奇怪。 “骨占上有着大鬼的气息,不能留于世上。” 虽然三人并未开口。 但西古似乎能看穿他们的心思,低声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 这下三人才恍然明悟。 “走吧,三位达那远道而来,马鹿寨蓬荜生辉,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第103章 横穿虫谷 无形的牵引 第103章 横穿虫谷 无形的牵引 当夜。 一行人在马鹿寨中受到了极为隆重的款待。 寨子中,烧起篝火。 男女老少围着火把载歌载舞。 而且…… 几乎从未醉过的陈玉楼,穿越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了无力。 两百多号人,前前后后的敬酒。 就算再怎么海量还扛不住。 但,不得不说,酒这东西真是拉近关系最快的捷径。 之后几天,那些原本对他们还抱有戒备的山民,已经彻底接纳了他们的存在。 尤其是乌洛那几个狩猎队的年轻人。 和昆仑、老洋人,张云桥等人更是打成了一团。 其中甚至还有袁洪。 它在船上都快闷疯了。 没想到到了马鹿寨,反而像是回了家,那些山民对它的态度极为友善。 陈玉楼一开始也不懂。 之后,找了个机会问了下乌洛才明白。 原来佤族自称布饶克,即洞民的意思,传说佤族先祖原本生活在葫芦洞中,是在一头猿猴的指引下,才走出洞窟。 自此扎根在山林之中。 因为这个缘故。 他们才会对猿猴有着天然的好感。 而他也下意识松了口气。 只是嘱咐袁洪,在人前千万不要开口说话。 要不然,以马鹿寨的佤人性格,绝对会将它视为鬼神的化身。 到时候再想走。 怕是就难了。 本来还无所谓的袁洪,一听这话,哪还敢不听? 如今的它,已经得到了玄道服气筑基功的修行之法,又有陈玉楼指点,境界一日千里。 比起当初在白猿洞的日子,不知道好过了多少倍。 它反正是打死都不想再留在山里了。 担心自己会不小心露馅。 袁洪干脆闭关不出。 打算在进山之前,一口气突破炼气关。 不仅是它,其余人也感受到了压力,纷纷趁着休整的机会,暗暗提升实力。 其中,花灵终究还是胜了袁洪半步,成功引气入体,内视希夷。 成为鹧鸪哨后,第二个练成筑基功的人。 红姑娘紧随其后。 在路上时,她就已经能够在十息之内入定。 如今就差一个契机。 老洋人则是闷声不响,也渐渐摸到了门槛。 鹧鸪哨一如既往,整天闭门不出,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修行练气。 在陈家庄,受到陈玉楼指点,对他而言,就如在茫茫夜色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而今。 他距离养气关已经临门一脚。 只要捅破窗户纸,便能更进一步。 比起他们,昼夜不断的苦修,陈玉楼似乎才是最安逸的一个。 不是和西古进山采药。 就是跟着乌洛等人,在寨子四周闲逛。 但谁也想不到,反而是他精进最快。 红姑娘和鹧鸪哨苦寻而不得的奇迹,对他而言,似乎唾手可得。 当夜在龙摩爷。 魔巴西古骨占,引来大鬼窥探的那一刻。 那股无形的诡异压迫感,就如一把刀,硬生生破开了他停滞许久的瓶颈。 而今的他,已经炼出神识。 这几天,之所以一直来往于遮龙山中,自然不是真的为了闲逛散心。 一个是为了踩盘子。 身为倒斗行中人,凡是下斗之前,都要做到对古墓大藏四周了如指掌。 他手中的人皮地图,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古物。 沧海桑田,地势变化极大。 用眼睛去丈量比对,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另外一个,他也是为了试验心中的一个猜测。 对炼气关第四步,为何如此上心? 就是因为虫谷不同他处。 一旦进入其中,磁场紊乱,风水地势彻底不能用常理推断。 别说是他。 就算是张三链子重新活过来。 在虫谷中,也无法借助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精准寻龙点穴。 风水陵谱、生克制化皆是无用。 这种情况下,想要辨别方向,只有一种手段。 那就是借助于夜眼和神识。 他这几天不断琢磨着,将神识融入夜眼,尝试能不能破开遮龙山的磁场大阵。 说实话。 结果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至少寨子附近的瘴气,已经无法影响到他。 至于虫谷之中,常年不散的毒瘴,他还不曾试过,想来有佤寨的宝药,也应该不成问题。 转眼。 到了第五天头上。 采药后便进入龙摩爷竹楼中的西古终于再次现身。 魔巴亦是巫医。 只不过在马鹿寨中,被称作草医而已。 那些山中草药,在他手中,已经变成了一颗颗名为‘草古’的药丸。 闻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刺鼻味道。 按照他的说法,吞下草古后,便能够抵御毒瘴侵袭,但效果大概只能维持半个钟头左右。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在既定的时间内,横穿虫谷,进入溪谷,否则到时候就是梅吉大鬼降临,也无法救回。 六七十岁的人。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们赶制出这批草古。 几乎连着几天不眠不休。 陈玉楼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原本想着留下一些钱。 但被西古拒绝了。 最后也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说马鹿寨世代传闻,在虫谷深处的天坑之内,生长着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不死草’。 如果他们有机会进入的话。 希望陈玉楼能为寨子采回几株。 马鹿寨虽然算是周围几个寨子中比较大的。 但佤族和傣族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尤其是距离最近的勐腊寨。 两个寨子常年厮杀。 乌洛那些年轻人,既要狩猎,又要打仗,难免会有失手被杀的时候、 而在马鹿寨的古老传言中。 只要头没被对方摘掉。 吞下不死草,就能够转危为安,死而复生。 陈玉楼虽然对他所言实在难以置信。 真要有起死回生的草药。 至少也是仙药级别。 岂不是有大妖镇守? 寻常人哪里有资格窥探! 但西古说的信誓旦旦,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认真记下不死药的样子后,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西古说钱财对他们无用。 陈玉楼特地发动那些盗众,借着常胜山在器械上的成就,帮着山民改良农具、炼铁、弓箭之物。 .ttkan .¢o 甚至特地找了几个懂得种田的伙计。 手把手教授他们种植农作物。 而不必像以前那样,靠山吃山,或者刀耕火种。 对那些山民来说,这些无疑会给他们带去难以想象的好处。 隔天一早。 寨子门口。 西古、托格,以及闻讯赶来的山民,男女老少几乎全来相送。 他们待的时间虽然少,但彼此间关系融洽。 “你们是阿公之后。” “按理说,无论如何,我也应该送你们入虫谷。” “只是……身为马鹿寨魔巴,我的一切都是鬼神赐予,实在无法跟随你们去往神弃之地。” 西古一脸愧疚的解释着。 “秋达言重了。” “您已经做的够多,陈某感激不尽。” 不说他让乌洛等人护送。 仅仅是能够破除毒瘴的草古,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无价之宝。 再说,西古都已经年近古稀,身体孱弱,腿脚不便,这段时间他们这么多人又在寨子里叨扰借宿。 陈玉楼又怎么还会贪心? “达那,祝福伱们好运,大鬼一定会庇护你们安然归来!” “多谢秋达!” 陈玉楼抱拳,冲着西古和托格一一道谢。 遮龙山密林环绕,马匹根本无法穿行,这些天还得将那些马暂时寄养在马鹿寨中。 告别过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再不耽误,在乌洛几人的带领下,一行人直奔雪峰的方向而去。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 陈玉楼计算过,寨子距离虫谷,大概有十多里路。 但穿山越岭根本不能用常理而论。 而且,一路上大概还会穿过两个寨子。 其中一个还是与马鹿寨有着死仇的勐腊寨。 为了不拖累行程。 他们打算绕路而行。 所以,看似短短十多里路,花了足足六七个小时,才终于抵达虫谷之外。 留下一行人就地休整,补充食物和水源后。 陈玉楼、鹧鸪哨、昆仑几人,则是跟随乌洛一路爬上了一座矮坡。 越是靠近雪山。 温度就越低。 一路上他们甚至能够见到零星的雪。 乌洛说那是雪崩后遗留下来。 山里昼夜温差极大,原始丛林中又是古树密闭,阳光都无法照射到每一处。 所以,那些冰雪往往能够存在很长时间,才渐渐融化。 但…… 此刻一行人翻过山坡。 看到的却是让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只见雪山和密林之间,是同一片低矮的谷地,没有多少草木,自山下横穿而过。 要只是如此。 他们也不会如此惊叹。 在谷地上方的半空中。 笼罩着厚厚一重白色雾气。 就像是天上的云,尽数落到了此处,浓郁到连谷地后方藏着什么都看不清。 “这就是虫谷!” “在我们佤寨里,又称之为魔谷……魔鬼掌控的地方。” 乌洛脸色凝重,沉声解释道。 虽然他已经来过许多回。 但每一次看到这座被云雾笼罩的山谷,仍旧难掩心中震撼。 佤族神话中,木依吉是创造一切的神灵,莫嵬神是佤族祖先的化身,至于梅吉大鬼则是寨子的守护山神。 但无论木依吉、莫嵬神还是大鬼。 都不止一次的提醒过。 让寨子的人,不要进入虫谷深处,那里住着的魔鬼,以人的灵魂为食。 一旦进入其中,就只能成为魔鬼的痋引,再无法得到鬼神的庇护。 “这就是毒瘴?!” 对他一番话,陈玉楼仿若未闻。 只是怔怔的看着那片厚重的白雾,脸色间满是震撼。 他总算明白。 为何原着之中,就是经验老到的卸岭魁首也会失手。 如此厚重的毒瘴。 别说是人,就是一头大象,怕是都撑不过一分钟。 “乌洛,这些白瘴一直存在吗,难道就不会消失?” 红姑娘一脸惊叹。 失神了好一会,才下意识朝乌洛问道。 “会消失,不过……” 乌洛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汉语,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夹着土话一起说。 “不过什么?” 这会几个人都已经收回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他。 “不过,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这些毒瘴,只有每年冬季几天,极寒之际,才会短暂消散……” 冬季极寒? 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陈玉楼心头一动,瞬间反应过来。 虫谷中的毒瘴,其实并非天然存在。 而是献王那老小子借助于无数以计的冤魂死气,再通过霍氏不死虫的躯体,源源不断释放而出。 这才能维系千年,终年不散。 霍氏不死虫,生命力惊人,几乎毫无缺点。 而极寒之际,恰好是它陷入沉眠的时候,雾气自然会消散。 “你们真的要去么?” 看着几人陷入沉思,却唯独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乌洛忍不住道。 实际上这句话,他早就想问了。 “当然。” “都到了这,难道还会空手而归的道理?” 陈玉楼耸了耸肩膀,又看了眼一旁若有所思的鹧鸪哨。 “道兄,你说呢?” 鹧鸪哨明显有些神游天外,甚至都没听到他说的什么,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以至于,乌洛、昆仑和红姑娘都没察觉到他眼神里的异样。 此刻的他内心犹如大江翻涌。 不知道为什么。 靠近虫谷的那一刻。 他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他。 但当鹧鸪哨细细去查探时,那感觉又瞬间消失一空。 “那……要不要我护着你们?” 见状,乌洛咬了咬牙,眼神里露出一丝决然。 即便族长和魔巴,从小就告诫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进入虫谷。 但眼下,总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乌洛,多谢你的好意。” “但,寨子里的人还在等着你回去。” “回去吧,等我们这边结束,就去马鹿寨找你。” 听到他这话,陈玉楼几人都是一阵感动。 这可不是勇敢与否,而是族中自古流传下来的禁忌。 他能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笑着摇摇头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看他还要张口,陈玉楼直接打断。 随后朝后招呼了一声。 已经休息好的盗众,再不迟疑,纷纷拿出草古一口吞下,又系好黑布蒙面,背上装备,大步翻越山坡而来。 “回去吧。” 等队伍上山,陈玉楼几人也不耽误,纷纷吞下草古。 挥手告别乌洛一行人。 浩浩荡荡往虫谷深处赶去。 不到两里路。 却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 所有人,连同陈玉楼在内,被黑布蒙住的脸上都是凝重万分。 越是靠近。 那股刺鼻难闻的毒腥味便越发浓郁。 只是…… 当进入虫谷,白雾飘来的一刹那。 一帮人却发现浑身清凉,并未出现皮肤溃烂的可怕一幕。 “草药有用。” “快……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虫谷!” 第104章 山海搬山 惊蛇走虺 第104章 山海搬山 惊蛇走虺 作为献王墓最外围的一道屏障。 虫谷内的毒瘴,就像是远处遮龙山顶的雪峰。 几乎终年不化。 外人来此。 不但受瘴气之毒。 更为惊人的是,山谷看似一趟无际,并无多少密林古树遮掩,偏偏一入其中,视线立刻被蒙蔽遮掩。 就如鬼打墙一般。 这也是为何世代生活在此的土人。 对虫谷畏之如虎的原因。 就算有宝药解毒。 在茫茫雾气中辨认方向,便难如登天。 以往也有人,含着草古一类的药,强行闯入虫谷,试图去采传说中的不死药。 但最终的结果是,药力失效,被活活困死。 也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这点。 所以,才察觉到草古有用的那一刻,陈玉楼才会毫不犹豫的出声提醒。 而且。 这一声以磅礴气血推出,犹如一道滚滚雷霆,在众人耳边炸开。 鹧鸪哨几人还好。 如今的他们也算修行有成。 入定本就是抱元守一、心息相依的过程。 只要守住心神,就不会深陷其中。 但那些寻常盗众,并未踏入修行,在这种情况下,稍不小心,就会心神失守。 “是,总把头!” 这一道狮子吼般的提醒。 瞬间让他们清醒过来。 “我来探路,道兄、昆仑,你们掠阵,花灵、老洋人、红姑,还有袁洪,护住队伍。” 陈玉楼提气纵步。 身上的长衫,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人如轻烟,只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队伍最前方。 同时。 一道平静声再度响起。 鹧鸪哨几人不敢有半点迟疑。 迅速撤身,一个个神色凝然,紧随着前方那一袭青衫背影。 无人能够察觉。 掠至人前后的陈玉楼,一双清澈深邃的眸中,青色灵光右浮动。 甚至隐隐可见,一道细微的光芒洞穿白雾。 霎那间。 周身之外的天地,一下变得清晰无比。 神识! 这便是炼气关第四境。 一般而言,常年练武,亦或者狩猎之人,对于危险都能有一种近乎于未卜先知的感觉。 其实并非如此。 只不过他们意识惊人,五感超出一般人,所以才会有次神异。 但即便如此,也仅限于意识内。 炼化意识为神识,对感官的增幅,动辄都是数倍甚至十数倍。 这才是他眼下亲身探路的底气所在。 茫茫无尽的雾气中。 鹧鸪哨眉头紧皱,虫谷外围,他勉强还能分辨四周。 但越是往里,视线被遮蔽的厉害,他只觉得周围白茫茫一片,完全没了方向。 要不是目光追随那道青影。 恐怕早就已经迷失。 踏入炼气关的他,都尚且如此。 更何况那些寻常盗众。 没有掌柜的领路。 眼下他们可能心神已经崩溃。 “都跟紧了。”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旦落队,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红姑娘面如冰霜,在熙熙攘攘的队伍中,犹如寒冬溪流,清雅而冷艳,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是!” 原本还略有失神的盗众。 精神瞬间一震。 再不敢偷偷去看四周。 紧紧攥着手中的绳索,追着前面人的身影,不断加快脚步。 但即便使尽全力。 前方总把头的身影,就像一片飘在半空的羽翎,明明不疾不徐,但就是追赶不上。 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开始,还有人不信邪。 但直到累的气喘吁吁,再抬头去看陈玉楼时,他仍旧闲庭信步。 甚至手中还捧着一张地图。 不时停下来对照着看上一眼。 渐渐的。 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出来。 这虫谷之所以诡异,不仅是身外雾气遮掩,还有一点,那就是献王确实手段惊人。 将风水地势,与滇国巫术完美融合。 让人不自觉中就会陷入死境。 就如龙岭迷窟中的悬魂梯。 看鹧鸪哨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不是穿越者的优势,根本察觉不到。 终于。 不知道多久后。 缭绕在四周的白色雾气渐渐散去。 前方视线一下变得开阔无比。 只不过,越是接近山下,天空就越是低矮。 厚重的云朵仿佛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加上天上烈日高悬。 雪峰上水雾蒸腾。 一轮彩虹横跨雪峰之上。 抬头望去,就像是一片难以揣摩的云晕。 身后虫谷中的毒瘴,则是如同一条漂浮在长河上的白色云带。 天高云低,密林、雪峰,所有的一切,组成了一幅常人难以想象的风景。 “出来了?” “到了……真的到了!” “天老爷保佑,总算走出来了。” 看着身前的变化,那些伙计哪还能不明白,一个个如释重负的摘下背篓躺在地上。 短短两里路。 似乎已经耗尽了浑身力气。 也有人惊叹于造物主的神奇。 他们在湘阴时,何曾见到过这样的奇景。 一个个抬头怔怔的看着四周,脸色间满是震撼。 “可惜……” 陈玉楼也有些惊叹。 可惜没有相机,不然一定要拍上几张照片。 而且,也就是时代不同。 要是放到后世,这样一组图放到网上,绝对会引来无数的羡慕。 不过,只随意扫了眼,他就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四周。 虫谷能够让周围各寨谈之色变。 想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 神识缓缓放出。 并没有察觉到凶煞大妖一类的气息。 他如今初入练气第四境,神识大概能够延伸出三四丈的距离。 也就是十多米。 不算远。 但在这样的大凶之地,关键时刻足以救命。 吐了口气,陈玉楼眸中青气敛去。 又恢复了平日的深邃。 距离他们不远外有一条小溪。 水质清澈,潺潺的流淌声,在山谷间回荡。 落在耳中就像屋檐下的风铃,有种说不出的空灵感。 不过,目光溯流而上,不时还能看到一截截矮墙,石砖上爬满了青苔绿藓,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产物。 但看到它的刹那。 陈玉楼心神却是一定。 “陈兄,怎么样,方向对了么?” 鹧鸪哨几人也快步跟了上来。 此刻的他,一身道袍上沾满了露水,略显疲惫,不过心弦紧绷,不敢有半点松懈。 陈玉楼指了指那些残垣断壁,脸上露出笑容。 “看到没有?” “这上面记载的很清楚,献王命人截断江流,陵成而拆墙,则水龙成。” 听到这话。 鹧鸪哨几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只要方向对了,至少说明地图是真的。 没错。 他以为陈玉楼能够带着众人安然横穿虫谷,是有地图指引。 “别想太多,先休息,保存体力。” “毕竟……这才第一步。” 随手将地图收起,接过昆仑递来的水壶,陈玉楼冲几人淡淡一笑。 “那倒是。” 鹧鸪哨点点头。 回头叮嘱了花灵和老洋人一声。 他自己却没有休息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到那一截断墙外,手指轻轻划过,目光眺望着溪谷前方的密林。 那双眼睛里满是……不解。 之前在虫谷外,他就有了种莫名的心悸感。 本想着,是不是被虫谷凶险所刺激。 但如今都已经摆脱了毒瘴。 心悸非但没有消失。 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让他心绪难安,不知道是好是坏? 休整了片刻后。 见众人并没有异常,反而一个个精神充沛,激动和期待写在了脸上。 古墓大藏近在眼前。 谁不想早些下斗? 陈玉楼也不耽误,辨认方向后继续赶路。 “陈兄,这红雾是何物?” 一路上他不时会取出地图校队。 就在他捧着地图思索间。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疑惑声。 鹧鸪哨指着人皮地图上的一片红晕,在青绿颜料所画的线条中尤为显眼。 “红雾……” 陈玉楼目光一闪。 当年绘制这幅人皮地图的乃是献王部下。 献王下葬后,跟随他脱离滇国来到遮龙山的人就成了无头苍蝇。 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滇王赦免,只能带着此间墓葬的地图作为投名状。 在地图上,他们重点标记出了凶险之处。 一眼看去。 有葫芦、长虫、山神之物,以及一团猩红的雾气。 霍氏不死虫! 看着红雾,他心头缓缓浮现出一个词。 红雾着不死虫,白雾则是虫谷毒瘴。 但对那些献王旧部而言,红雾远比白雾凶险万倍。 “或许……也是毒瘴之气吧。” “那这葫芦和山神是不是就是入口!?” 鹧鸪哨若有所思的指着另一处。 “对。” 比起刚才的模棱两可,这次陈玉楼给出了确定答案。 不过。 鹧鸪哨这个问题。 倒是提醒了到了他。 按照地图中给出的路线,想要从虫谷找到入口。 要么翻越遮龙山,要么就从一旁绕过去。 不过,身为穿越者的他,却知道还有另外一条路。 那就是溪流尽头,那座湖泊下的水洞。 从水下溶洞能够缩短大半时间。 唯一的坏处。 就是湖中青鳞蟒以及水下痋人。 只是这条路极为隐秘,千百年来都无人发现,地图上也不曾画出。 陈玉楼猜测,离开的那些人,并未直接参与到墓葬修建。 当年的送葬队伍。 也只是循着常规路线进入了墓中。 暗暗记下沿途所见,方才有了这份人皮地图。 “总把头,前边没路了……” 就在两人一路闲聊时。 负责探路的伙计,忽然返程回来。 “没路?” “掌柜的不是让你们顺水而行么?” 见掌柜的和杨魁首在说事,红姑娘接过话问道。 这条溪流,明显是遮龙山上冰雪所化汇聚而成。 只会越聚越多。 溪流变成大河。 又怎么会消失不见? “不是……红把头,弟兄们顺着溪水一路前行,最终找到了山崖底下的一片大泽。” “大泽?” 红姑娘秀眉微蹙。 这个回答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一时间不禁陷入沉默。 好在,她还在犹豫不定间,身后已经传来掌柜温和的声音。 “带我们去看看!” “是,总把头!” 那伙计也不耽误,迅速转身。 几人则是跟着他,沿着蜿蜒曲折的溪流,穿行在崇山密林之中。 “那片湖泽大概多大?” 一路上,陈玉楼还不忘简单询问几句。 “和庄子里的大湖差不多。” 听到这个答复,陈玉楼心里已经有了数。 穿山而过的水下洞窟,应该就在那了。 想到这,他眸子里不禁闪过一抹亮色,回头招呼了声队伍。 “都走快点,争取天黑前找到古墓入口……” “天黑前?” 敏锐捕捉到他这句话里的时间。 鹧鸪哨身形微微一滞,下意识望了眼身外茫茫无尽的密林,以及……那座高耸入云的遮龙山雪峰。 想要绕到雪山南侧。 天黑之前恐怕有点难吧。 不过,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逝。 此行来的都是卸岭精锐,令行禁止,天黑前或许也不是不行。 “是,总把头。” 有陈玉楼这句话。 那些伙计瞬间一扫疲惫,山呼回应。 大概十来分钟后。 远远陈玉楼一双夜眼,便感受到了一股冲天的水气。 “应该到了……” 他刚有所察觉,一旁的鹧鸪哨紧皱着的眉头也已经缓缓舒展而开。 陈玉楼心头一动。 这才反应过来。 搬山一脉擅长搬山填海术,探龙走水只是寻常。 甚至多年后,因为分山掘子甲和搬山填海术,搬山一门分出了山搬山和海搬山两个分支。 “是啊。” 听到两位魁首的话。 队伍中众人也都是神色一松。 他们大都负重奔行,加上一路几乎没有停歇过,就是铁打的人也难以承受。 嘭! 只是。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远处密林内,却是骤然传来一道枪响。 枪声在山林中回荡,惊起野鸟无数,树梢间凝结的雪花也是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 “谁开的枪?” 群盗脸色纷纷难看起来。 因为可能会造成雪崩,所以掌柜的早就吩咐。 不是万不得已。 最好不要动用盒子炮。 一直跟随在众人身边的袁洪,竖着耳朵听了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三两步蹿到旁边一株大树上遥遥望去。 很快。 它那张脸就变得惊恐万状。 连带着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颤动。 “是蛇……主人,湖里有一头大蛇!” 这话一出。 众人不禁脸色大变,目露慌乱。 “慌什么?” “道兄、昆仑、老洋人,跟我走,其余人快步跟上。” 陈玉楼眉头一皱,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喝道。 “是!” 只刹那,慌乱就被镇住。 同时,一行四人纵步掠出,直奔湖泽而去。 越是靠近,漫天水雾中的妖气,也愈发明显起来。 等他们四人冲出密林时。 远远就看到,深不见底的大湖中,一颗巨大的脑袋破水而起。 颈口处足有水桶粗细。 布满了青鳞,在阳光下折射着令人心寒的幽光。 而顺着它脑袋往水里看去。 颀长惊人的身躯盘在湖中,分明就是一头少说有四五米长的大蟒。 头顶上一双眼睛则是幽寒如墨,正死死盯着岸边几个探路的伙计,以及……他们一行人。 被那双幽暗如琥珀的眼睛一扫。 鹧鸪哨几个只觉得如坠冰窟。 “妖气深重。” “修行有成。” “这怕是……都要走水化虺了!” 第105章 道兄,这蛇可一身是宝! 第105章 道兄,这蛇可一身是宝! 传说中。 蛇蟒五百年化虺,虺五百年化蛟,蛟走水而化龙。 关于这类传闻,鹧鸪哨听过无数。 这些年行走江湖,遇到的大蛇也不在少数。 但如此惊人,双眼开阖间幽光四溅,妖气如此深重者,他却是闻所未闻。 不仅是他。 一旁的昆仑和老洋人也是一脸凝重。 下意识握住大戟和秦川弓。 “青鳞蟒……” 与几人不同的是。 陈玉楼却是眼神一亮。 本以为,提前近百年来到遮龙山,它可能还未长到原着中那般可怕的地步。 但没想到,比起书页上寥寥几笔的想象。 此刻亲眼见到的它,气势明显更为骇人。 这头大蟒,极有可能是榕树妖蟒的血裔后代。 在这片湖泽中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一身妖气磅礴如潮。 只是一道目光,便让人有种山崩地裂,河水倒灌之感。 就是不知道,它与巴莫口中的那头抚仙湖河神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陈兄,是进还是退?”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从蟒目的惊骇中挣脱出来。 回头低声询问了一句。 “退?” 陈玉楼摇摇头,目光越过湖中大蟒,指了指山崖下一座洞府。 “道兄,看到山崖下那座洞眼没有,是通往献王墓入口的水道。” 水道? 听到这话。 鹧鸪哨心神一动,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 黑色崖壁底下,一座幽暗的水洞隐隐浮现。 因为那一片是山阴,湖面又太过广阔。 注意力全在大蟒身上,他还真未察觉到。 见他有所察觉。 陈玉楼眉头一挑继续道。 “更何况,惊蛇走虺,龙属异种,一身上下全是宝物。” “一颗妖丹,或许就能助你我破境。” “现在……你还要退么?” 还要退么? 陈玉楼的话,就如恶魔在他耳边低语,不断回荡,冲击着他的心神。 妖丹、蛇血、鳞甲、分水珠…… 这些全都是世间罕见的异宝。 尤其是踏入修行后,他方才知道,修行精进可不是每日吐纳苦修那么简单。 吞服天材地宝、大药灵草,对于修行都大有裨益。 他和花灵如今倒是踏入了炼气关。 但老洋人……却迟迟摸不到门槛。 鹧鸪哨也焦急无比,只是,他上哪去再找一枚金丹出来? 如今,一头活了无数年的妖蟒近在眼前,他哪还有其他念头。 “陈兄,若是吞了它的妖丹,能否打破枷锁,越过龙门?” 鹧鸪哨猛地抬头,瞳孔都凝成了一束,看着陈玉楼,一字一句的问道。 迎着他的目光。 陈玉楼又岂会不懂他心中所想,忍不住摇头一笑。 他们搬山一脉三人,就只有老洋人还不曾入境。 一听就是替师弟所问。 见状,鹧鸪哨还以为是不行,那双紧缩的瞳孔内,不禁闪过一丝失望。 “道兄,未免将一头妖蟒想的太过简单了。” “什……什么?” 鹧鸪哨愕然抬头,心里又隐隐燃起一丝希望。 “不过区区小龙门,以老洋人兄弟的根骨,根本无需妖丹,取大蛇血肉,借其中精华,便能助他一举踏破。” 轰! 听到这话。 鹧鸪哨眼神里再无半点失落和犹豫。 老洋人则是错愕的回过头。 有些不知所措。 他全部的心神都在盯着湖中大蟒,完全没有想到,师兄竟是为了自己。 “师兄……” “不必多说了。” 从十岁不到,他便跟在自己身边。 代师收徒,传授他搬山一脉的方术技艺。 鹧鸪哨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想说什么,老洋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打断。 目光灼灼的看向陈玉楼。 “既然如此,陈兄直说,杨某一定竭尽全力!” “好,凡世间异宝,有缘者得之,道兄看得通透!” 感受着他神色中的决然。 陈玉楼不禁粲然一笑。 他倒不是笑别的,只不过在想,开了今天这个口子后,他们师兄妹三人,会不会由寻珠变为猎妖人。 毕竟。 若是此行顺利。 成功拿到雮尘珠。 再前往昆仑山下的扎格拉玛祖地,进入鬼洞中,将雮尘珠放回蛇神之骨身上。 到时候他这一脉中人,身上所受的鬼咒自然就此解除。 而且。 眼前这一位,可不是善男信女。 眉宇间的杀气之重,这些年来他所见之人中,几乎没有出其右者。 既然斩妖有助修行,他又怎么会放之不顾? 哗啦—— 说话间。 湖中那头大蟒却是已经失去了耐心。 它在这片湖泽藏身数百年。 早已经将此地视为禁脔。 就如六翅蜈蚣将丹井作为老巢一般。 湖中鱼虾无数,又有痋人体内封印的水彘蜂,对它而言,只需要安心沉眠,再有两百年,找到契机,便能走水化虺。 如今,几个蝼蚁般的人,也敢擅自闯入此地打扰它修行。 尤其是那两个。 竟然对它直接无视。 青鳞蟒虽然没有炼化横骨,不通人性,但从他们的神色间也能察觉出来。 他们对自己,似乎不屑一顾。 “哦,急于求活的见过不少,但求死的还是头一份。” 看着湖中四散而开的水花浪潮。 陈玉楼不禁撇了撇嘴。 “陈兄,水泽是它地盘,下水厮杀于我等不利,得想个法子将它引上岸来,才好将其围而杀之!” 鹧鸪哨没有他那般镇静。 只是压低声音道。 “道兄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这片大湖深不见底。 青鳞蟒又在这不知道待了多少年。 一旦自知不敌,或者察觉到凶险,转身潜回水底的话,拿它还在很没有太好的法子。 “看来陈兄已经有了计策。” 见他眸光澄澈,神色坦然,鹧鸪哨心神也随之一定。 他还记得,当日在瓶山,围猎那头六翅蜈蚣前,陈玉楼也是如此。 仅仅用一只鸡。 便将那头大妖从山下钓了出来。 而今,钓鱼不太合适,应该叫钓蛇? “昆仑,去拿块肉来,就算死,好歹也让它做一次饱死鬼。” 陈玉楼并未耽误,低声吩咐了一声。 昆仑闻言,立刻快步离去。 将近五十人的队伍,他们随身携带了大批口粮。 今早离开寨子前,族长托格又特地让人送来不少烟熏好的腊肉。 都是乌洛等人,平时在山林狩猎到的野物。 陈玉楼实在拗不过他的好意。 带了一部分。 如今倒是正好。 前世作为钓鱼佬的一员。 他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想鱼上岸,得拿粮食换。 如今拿块肉来钓这样一头大蟒,绝对是血赚不赔的买卖。 很快。 昆仑便提了肉来,递到他手上。 “你们先走,退到林子里,其他人也不要轻举妄动。” “能不能成就看它了。” 陈玉楼低头看了眼,应该是头鹿或者黄羊之类的后腿肉。 闻着就香。 “好,陈兄小心!” 三人对他信任无比,没有任何迟疑,带着几个探路伙计,飞快往后退去。 等一行人走远。 青鳞蟒目光里的凶意几乎都压制不住。 蛇尾卷动,身下水浪成雾,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压抑。 “来。” “吃点好的再上路。” 对它的举动,陈玉楼仿若未闻。 不过嘴上轻佻,手里动作却是半点不慢。 一缕浓郁的青木灵气,如水一般流淌到肉块上。 青鳞蟒何等敏锐,几乎是瞬间,那双幽暗的眸子便一下锁定着他的手中。 哗啦—— 它和六翅蜈蚣还不同。 后者走的是道门炼气的路子,尚且承受不住灵气的诱惑。 更何况它一头山中野蟒。 此刻那缕青木灵气,在它眼中,就像是一盘直击灵魂的绝世美味。 没有半点犹豫,青鳞蟒轰隆一下,从湖中游掠而出,直奔陈玉楼而来。 原本平静的湖面上就像是炸开了一片水雾。 漫天湖水如雨倾泻。 青鳞蟒从中破水而来,浑身妖气弥漫,犹如隔了一层雾罩,滴水不沾。 两只幽暗的眼中,猩红的光芒闪烁。 隔着十多米,都能感受到它身上冲天的腥气。 “这么急?” 陈玉楼眉头一挑。 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如轻烟往后退去,同时,手中腊肉一抛,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 见此情形。 青鳞蟒眼中的贪婪之色越发深厚。 咚! 向后退去的陈玉楼,身形微微一倾,退势立刻止住。 两者之间相隔不到十米。 但青鳞蟒却似乎完全忘记了……或者说忽略了它的存在。 裹挟着漫天的水花,从湖中掠出,随即毫不犹豫的探出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腊肉落下的方向狠狠咬去。 “道兄!” 陈玉楼一声低喝。 刹那间。 数道身影在林中穿过。 除了他们五人外,山上伙计也丝毫不慢,双手持枪,借着四周密林遮掩身形,纷纷就位。 手中的枪已经上膛,目光死死盯着那头巨蟒。 眼神里除了骇然,还有一抹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娘的。 谁见过这么大的蛇? 这要是宰了,到了七十岁都能吹上几句。 何况,先前从瓶山回去的兄弟,就说起掌柜斩妖一事。 说实话,他们原本还不敢信。 做倒斗这行的诡异之物,粽子、尸婴、养小鬼、巫蛊,谁还没见过几次? 但妖…… 还是修行几百年的大妖。 他们也只是听说。 偏偏那帮狗东西说几句就吊人胃口,把他们馋的不行。 没想到,这一趟来滇南,竟然真的看到了。 除了妖物,他们实在想不到,天底下有什么蛇类能够长到那么骇人的地步。 都快赶上传说中的蛟龙了。 而看掌柜,以及搬山一脉三人,还有两位把头的举动。 接下来,分明就是要围杀。 一帮盗众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青鳞蟒对此视若罔闻,在它眼里,他们就是帮蝼蚁。 远没有那道灵气来得诱惑大。 “动手!” 眼看腊肉即将落入那张血盆大口。 陈玉楼一声冷喝。 几乎是刹那间,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扣弦声响彻。 一株古树下。 昆仑手握秦川弓,将大筋销制成的弦拉到了满月。 身侧的老洋人则是抽出三根铁箭,齐齐搭在弓箭上,同时,对准青鳞蟒的双眼,轰然射出。 嗡嗡嗡! 三支铁箭瞬间射出。 惊人的破风声响彻山林。 听着就像是空气被压缩到极致发出的颤鸣。 不远外的鹧鸪哨丝毫不慢,两面二十响镜面匣子上寒光闪过,匣子中子弹瞬间倾斜一空,目标同样是青鳞蟒的眼睛。 同时从背后抽下镜伞。 哗啦一下撑开。 四十九块铜镜上耀光如火。 至于陈玉楼和昆仑。 则是一左一右。 大戟在湖边石滩上划过,火光四溅中,他一身气势也在急速攀升。 陈玉楼一步踏出。 踩在一块青石上,借着那股反震的力道,整个人凌空而起。 在身形攀至最高处时。 反手从身后拔出龙鳞剑。 冲着青鳞蟒的头骨一剑斩下。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剑中恍如有一道幽影掠动,如潮的凶煞化作剑气。 如雪般的寒光,似乎都将头顶那轮烈日压下。 轰! 铁箭、子弹、剑气、镜光、大戟。 数道攻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爆发,从四面八方脱手,对着石滩上的青鳞蟒形成围剿之势。 “吼——” 感受到身外的杀意。 青鳞蟒眼底不禁浮现出一抹怒火。 那道灵气几乎都要被它吞下,但……那几道攻势,又让它察觉到了生平仅见的一丝危机感。 生死当前。 它只能暂时放弃近在咫尺的灵气。 转身回身应对。 但也因为如此,青鳞蟒更是怒火滔天,蛇尾狠狠一甩而出! 第106章 破蛇关 斩蛇尾 拆蛇骨 第106章 破蛇关 斩蛇尾 拆蛇骨 五道攻势。 鹧鸪哨的双枪子弹速度最快。 但……那大蟒一身鳞片犹如精钢铁叶,哗啦啦凝聚而起,霎那间就像覆盖上了一层青墨色的重甲。 向来凌厉的子弹。 刚一触到那层鳞甲,一阵金石相撞的裂鸣声便急啸而起。 连它的皮肉都没能洞穿。 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白点后,余力卸去,子弹吧嗒嗒的落下。 旋即而至的是三支铁箭。 被拉直满月的秦川弓,爆发出的力量难以想象。 箭矢快到肉眼都无法捕捉。 只见寒光一闪,铁箭凭空钻出,狠狠朝着它一双眸子射去。 见状。 大蟒毫无惧色。 看似臃肿笨拙的身躯,快的惊人。 蛇尾如影,撕开身周淡淡的水雾,横空一片。 足以穿金裂石的铁箭,甚至都没进入大蟒一米之内就被拍飞。 但箭矢余劲不减,没入旁边一株古树上。 蕴藏的气血,瞬间炸开,木屑四溅,硬生生在树干上留下一道骇人的深坑。 刷—— 来不及惊叹于秦川弓的威力。 陈玉楼已经握剑斩下。 从龙鳞剑出炉,这还是它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 感受到头顶漫天剑光,以及如潮的凶煞妖气。 青鳞蟒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凝重。 甚至连拖戟蓄势,朝自己袭来的昆仑都顾不上。 蛇尾迅速卷回,狠狠拍向半空中的陈玉楼。 面对那条妖气滚滚的巨尾。 陈玉楼同样不退不避。 一双夜眼中青芒闪耀,长袍猎猎,持剑而行。 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觉得沐浴在大日中的他,惶惶如剑仙。 一剑斩下。 剑气所往,却不是大蟒的双目。 诚然。 对付这等大妖,先行一步斩破它们的眼目,就等于占了先机。 无论是鹧鸪哨的双枪,还是老洋人的秦川弓。 皆是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但就连他们都无法射瞎青鳞蟒的双眼。 很明显,连它自己也清楚,所以才会拼死护住。 不过,古往今来就有一句老话。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蛇有七寸,在头颅下七寸之处。 又被称之为蛇关。 与人的丹田气海相似。 是一身精血乎汇聚匿藏之地。 同时,也是大蛇蕴养蛇珠所在。 只不过,作为死穴,蛇蟒之属都会竭尽全力隐藏,生怕被人看出。 寻常蛇属都是如此。 更何况青鳞蟒,浑身鳞甲泼水不进,根本难以察觉到它的蛇关位于何处。 但…… 它瞒得过鹧鸪哨、老洋人,却骗不过陈玉楼。 夜眼能堪破虚实。 神识更能察觉气血流淌。 此刻的青鳞蟒,在他眼中就如一张白纸,妖气和血气最为浓郁之处,赫然就在它颈下。 那一处,鳞甲尤为厚重,堆积的层层迭迭。 轰! 长剑快如雷霆。 青鳞蟒蛇尾根本来不及阻拦,它一双幽眼中的凝重都变成了骇然。 在那一刹。 它感受到了一丝死亡的阴影。 蛇关!! 青鳞蟒也终于明白过来。 自始至终,那人就是冲着自己的蛇关而来。 它在此处大湖中蛰伏了数百年,开启灵智,养出蛇珠。 虽然……才不过拇指大小。 但再有百十年,它就有把握将其蕴养到鸽子蛋大小。 到时候一身妖气也能达到巅峰。 走水就能化虺。 如它这等蛇属,对于化虺、化蛟、化龙的执念,几乎都刻在了骨子里。 即便碍于根骨天赋,难以越过龙门化为龙属。 但有朝一日能成虺蛟也行啊。 可是,一旦蛇关被破,便等于将蛇珠暴露人前,且不说性命攸关,即便逃得一条性命,伤了根基,几乎也意味着断了化虺的路。 所以。 此刻一察觉到陈玉楼的意图。 青鳞蟒哪还有敢有半点轻视。 咆哮声中,张开血口,狠狠朝陈玉楼咬去。 不过…… 面对那张腥风滚滚、妖气渗人的蛇口,以及身下犹如长鞭抽来的蛇尾,陈玉楼那张脸上并无半点变化。 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 此刻,一人一蛇,四目相对。 眼神却和先前截然不同。 陈玉楼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口中无声的吐出两个字。 “神行!” 哗啦—— 随着简短两字落下,他周身之外顿时无风自起。 身下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高台。 让他下坠的势头一下止住。 随风悬在了半空之中。 地煞七十二术,神行法! 自当日从瓶山藏经洞中得来,到今天差不多已经修行了三个月时间。 在陈家庄时。 陈玉楼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青木功和观山异术上。 但神行法也并未落下。 甚至好几次为了验证神行法。 大半夜,他独自一人过湖。 虽然还不曾达到冯虚御风,五行并下的地步。 但追风赶月、踏水而行却是轻而易举。 只不过。 地煞七十二术太过神异。 世间古道法传承都遗失了无数。 所以,此刻的他,在下方那些群盗眼中,就像是被大蟒吓住,怔怔的站在原地。 一帮人心神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到青鳞蟒一口咬下。 悬在半空的那道影子,就如破碎的镜面,刷的一下碎成无数。 “这……” “怎么回事?” “总把头人呢?” 此行来的盗众,虽然也都是精锐,其中不少还是自小拜入山门的练武之人。 但终究眼力不够,看不清虚实。 此刻见到那诡异的一幕,顿时面面相觑。 甚至连昆仑和红姑娘,也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两人更多的是关心则乱。 倒是鹧鸪哨,短暂的慌乱后,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好手段!” “揽雀尾么?” 鹧鸪哨心神微动。 但马上又摇了摇头。 两人相识多年,各位一派魁首,鹧鸪哨对他还算了解,揽雀尾虽然也是上乘轻身功夫,却绝对做不到这一步。 这等身法,早已经超脱了江湖轻身功夫的范畴,怕是近乎于道了。 想到这。 鹧鸪哨眼里不禁一阵恍惚。 下意识扫过四周。 但陈玉楼身影消散过后,四周仿佛陷入了沉寂,即便是他,也无法感知到他的气机。 “道法?” 他都尚且如此。 更何况那头青鳞蟒。 原本见陈玉楼一动不动,还以为是被自己妖气所慑,双眼顿时凶芒涌动。 平日里山谷人迹罕至。 百十年都未必能遇见几个人影。 不然它还吃什么鱼虾水彘蜂,人为天地之灵,对它们妖物而言,那是无可比拟的血食。 但人呢? 明明一口都能吞入腹中。 但轰然破碎的身影,让它陷入迟钝。 “生死厮杀,还敢分心?” 陈玉楼要的就是这一刹那的契机。 半空中光影闪烁。 原本山崖下就是背光。 此刻从众人的视角看去,光线逆转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仿佛是凭空而现。 不是陈玉楼会是谁? 只见他不知道何时竟是出现在了青鳞蟒身后。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出现。 青鳞蟒那双犹如湖泊般的瞳孔一下竖起。 此刻的它,哪还有什么进食的念头。 只觉得一股磅礴如潮的剑气,朝自己脑后横空斩下。 “吼——” 大蛇浑身鳞甲哗啦啦抖动。 层层起伏,将脖颈处的蛇关死死护住。 只可惜…… 陈玉楼蓄势如此之久。 这一剑有出无回。 不但蕴藏着他必杀的决念,还有被封印在剑身中六翅蜈蚣的滔天凶煞。 嗡! 一道白色的光,在半空缓缓凝聚。 就像是一条笔直的线。 将他和青鳞蟒之间的空气一点点切开。 速度看似缓慢。 但青鳞蟒眼中却尽是绝望,对它而言,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视线中所能见到的一切。 都陷入了沼泽。 两相对比下,那道白线,反而快若雷霆。 从它脖颈处轻轻划过。 连二十响镜面匣子和秦川弓都无法洞穿的鳞甲,在那道白线下,却如同切豆腐一般,毫无阻碍。 一颗猩红的血珠冒出。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的血珠汇聚成溪流,血水不要钱似的汹涌而起,顺着鳞甲的缝隙往下流淌。 只眨眼的功夫。 青色的鳞片,就被染得血红一片。 青鳞蟒眼神一黯。 入髓的剧痛,让它几欲发疯。 但最让它痛苦的,却不仅仅是切肤之痛,而是陈玉楼那一剑,斩破了它的蛇关。 一身精气就像是破了洞的水,正疯狂往倾泻。 蛇关一破。 此生再没机会走水化虺了。 “吼——” 大蛇仰头咆哮,拼死又朝着陈玉楼一口咬去。 破了根基。 断了它的化龙路。 就算死,也要拖一个下水。 只是。 全盛的它都挡不住一剑。 如今精气衰败,气血倾泻,又怎么可能能做到? 嗡! 陈玉楼眉头一挑。 握着龙鳞剑,在身前轻轻划下。 两道交错的白光再度生起。 一道斩向蛇口,一道落在蛇尾。 “噗——” 连着两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 青鳞蟒那张血盆大口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从下颌一直延伸到头顶,几乎将它的蛇口切成两半。 而身后,那条还未袭来的蛇尾。 更是被那道白色剑气,一下截成两段。 嘭的一声落在湖边石滩上。 这一幕快到令人难以想象。 直到陈玉楼抽回长剑,屈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抖落沾染的血水,一道清越的剑鸣声随之响彻时。 四周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 “这……” “天老爷,这什么剑法?” “一剑都差点将大蛇脑袋割了下来。” “掌柜的威武!” 山呼声如雷一般。 群盗看向飘然落地的陈玉楼,神色间满是崇敬,犹如天神! 不过。 让人心生骇然的是。 即便身受如此重的伤势,那头青鳞蟒竟然还没有彻底死透。 正拖着残破的蛇躯,拼命往湖里游去。 因为身形太过庞大,硬生生在石滩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以及长长的血线。 “昆仑!” 陈玉楼随手将龙鳞剑收回鞘中。 第一次出世,便斩了一头大妖的它,此刻犹在匣内发出龙吟凤鸣般的颤动。 “拦住它!” “是,掌柜的。” 原本拖戟蓄势的昆仑,是打算在湖边截杀大蛇的后路。 但没想到,它根本不理会自己。 好在…… 掌柜的不愧是天人。 几招之间,便差点将它斩杀。 此刻听到掌柜的声音遥遥传来,他哪里还敢犹豫。 纵身大步掠出,眨眼便出现在了青鳞蟒前面,使了个霸王巨鼎的步伐,手中已经蓄势到巅峰的大戟重重挥出。 嘭! 青鳞蟒破了蛇关、断了蛇尾、破了口窍。 已经穷途末路。 就算侥幸苟活下来,最多也撑不过两三年。 但蝼蚁尚且求生,更何况它? 苦苦修行三百多年,从一条懵懵懂懂的林蟒,开启灵窍脱胎换骨,变化为妖。 又盘踞在大湖中,以遮龙山地气蕴养自身。 眼看化虺在即,却被硬生生打落。 就算如此,它也不想死。 活着或许还有一线机会,但死了可就真的一朝成空。 所以,它脑海里只剩下逃字,全然没有察觉到前方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 直到那股磅礴的气机横空砸下。 青鳞蟒那双灰败的眸子里,希冀的火光,彻底熄灭。 剧痛从头顶传出。 这一戟,昆仑没有半点保留。 无论是天生神力,还是这段时间不舍昼夜所练的五虎断门枪。 以及心中的怒火。 尽数融入。 只听见嘭的一道骨裂声响起。 青鳞蟒最后一点生机也被打碎,巨大的蛇躯就如一只风筝,倒飞而起,然后才轰然坠地。 在湖边石滩上,留下一道深坑。 “咕咚——” 远远看到他一戟挑翻大蛇的群盗。 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不知道多久后,有人重重的咽了下口水,才打破寂静,旋即海啸般的山呼声响彻湖边、密林以及遮龙山。 欢呼声甚至震动了雪峰上的积雪。 簌簌而落。 烈日下。 仿佛下起了一场大雪。 “这才是昆仑的全力么?!” 山呼的众人前方。 提着秦川弓的老洋人,看着湖边那道倚天拔地的身影,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本以为弓拉满月就已经是极限。 没想到…… 昆仑又给了他更大的一场震撼。 那是他做梦都想要的。 与他不同,鹧鸪哨目光几乎始终落在陈玉楼身上。 即便过去了好一会。 但他心神却仍旧沉浸在他那一剑中。 想到来时的船上,还几次和他探讨江湖剑术,鹧鸪哨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苦涩。 早应该想到的。 他能那么早便踏入炼气关。 甚至如今自己都已经摸到养气境门槛,却依旧无法看穿他的气息。 这样的人,又岂会不通剑术? 否则,在陈家庄铸剑不是白费功夫。 那一剑朴实无华。 却让他几乎感到绝望。 因为……鹧鸪哨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次,纵然动用镜伞,还是他们师兄妹三人结阵,也绝对挡不下一剑。 就在他怔怔失神间。 一道温和的笑声从不远外传来。 “道兄,想什么呢。” “再不动手拆形去骨,这妖蟒一身精血可就白白流失了。” 第107章 天生法器 分水珠! 第107章 天生法器 分水珠! 声音入耳。 鹧鸪哨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下意识抬头望去。 手握龙鳞剑的陈玉楼,正站在蛇尸一侧。 闻言,他眉心不禁一动。 大蛇精血可是关乎着老洋人能否破境的关键。 容不得半点马虎。 当即收起镜伞,又招呼了声花灵和老洋人,三人迅速迎了上去。 花灵年纪最小。 一直都是在师兄庇护下长大。 所以虽然行走江湖多年,还保持着纯真和无邪。 此刻背着镜伞蹦蹦跳跳的凑近大蛇前,脸色间满是惊奇。 她也见过蛇蟒。 尤其是南疆大山,因为空气潮湿,毒蛇遍地。 但如此大的蛇,却是闻所未闻。 她也不怕,围着大蛇啧啧称奇。 与她的好奇不同。 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神色明显有些羞愧。 这头大蛇,可以说是陈玉楼一力斩杀,他们都没出什么力,如今却要瓜分大妖精血,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道兄,可知拆形去骨的法子?” 陈玉楼心知肚明,却并未点破。 既是大家一起动的手,就没有独吞的理由。 更何况,这头大蛇浑身上下,他也就看中了两件东西。 一是妖丹,而是分水珠。 这头蛇蟒虽然活了数百年,但一身妖气并不驳杂,也无血煞之气。 在此之前,应该没有行过吃人之举。 能到今天这一步。 走的应该是采撷天地精华,吐纳风水龙气的路子。 妖丹可以用来炼丹。 当日在瓶山丹井,炉中寻到的那枚金丹。 之所以让给鹧鸪哨。 不仅是因为下山之前就有过约定,更关键的是,那些道人以僵尸肉烧丹炼药,满地棺椁就是药引。 对修行青木功的他来说。 那枚金丹与毒药无异,吞下只会污浊身躯百窍,对修行百害而无一益。 至于分水珠,却不是蛇关下的蛇珠。 而是藏在蛇尾骨内的一枚珠子。 据说蛇蟒能够分水踏浪、潜行深水,就是靠着分水珠的能力。 有了它。 回头无论是前往抚仙湖,还是归墟南海。 甚至当前遮龙山的水龙晕中。 都能如同纹了透海阵的疍人一样,能够随意往来。 “拆形去骨?” 鹧鸪哨眉头微皱。 他以往也斩妖伏魔,大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山精野怪。 却从未有过取丹血的做法。 眼下听他问起,心里更是汗颜。 斩妖帮不上忙也就算了。 如今拆个皮肉蛇骨有也是一无所知。 犹豫了下,他还是咬牙道。 “陈兄,实在不行,我倒是可以试试……” “那倒不用。” 感受着他脸色间的决然。 陈玉楼先是一怔,随即哂笑着摇了摇头。 这玩意哪里需要他来出手? 说话间,他转身看向同行来的那些伙计。 “谁会宰蛇?” 见他回头去问。 鹧鸪哨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只是…… 让他没想到的是。 陈玉楼话音刚落。 当即就有好几个人站出来。 “总把头,我会!” “我家世代都是捕蛇为生,我可以试试。” “掌柜的,给我半个小时,保证就能剔得干干净净。” 一帮人目光早就被那头大蛇吸引。 脑子里都已经在琢磨,能不能切几刀肉下来尝尝味道。 要知道,湘西那边自古就是捕蛇食肉的传统。 加上,这年头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 这样一头大蛇,几辈子都难见到的异种。 不吃肉实在可惜。 他们中就有不少人,就是因为在乱世里活不下去,才会投奔常胜山落草为寇。 吃饭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刻进了骨子里。 难以磨灭。 “好,那就给你们半个钟头,做好了,人人有赏。” 陈玉楼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即承诺下去。 听到这话,几个伙计更是激动。 哪里还敢有半点耽误,纷纷摘下腰间的剔骨刀,冲到大蛇身外。 围着绕了一圈。 又仔细讨论了下。 不到片刻他们就有了思路。 “总把头,有没有需要特地留意的,如蛇筋、蛇血还有蛇胆这一类?” “颈口蛇血要留,而且一点都不能浪费。” 他们讨论时,陈玉楼就在边上听着。 听得出来,他们确实都是老手,并非滥竽充数之辈。 就如庖丁解牛一般,从何处下刀,从哪里截断,蛇骨该怎么拆,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 此刻见其中一个伙计问起。 他也是认真回应道。 “蛇胆……也留着。” 说起这玩意,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泡酒。 蛇胆、虎骨、鹿角这一类的物事。 皆是壮气活血的好东西。 “那蛇筋呢?” 他们都是捕蛇出身,深知大蛇一身是宝。 不过最为值钱的就是这三样。 “蛇筋?” 陈玉楼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之前昆仑拉弓如满月的一幕。 只是。 那小子一心修行枪法戟术。 对弓弩之类向来看不上眼。 不过么,他眼角余光扫过老洋人斜跨在肩头的钻天索。 蛇筋在韧性上,比起六翅蜈蚣的内筋丝毫不差,甚至更胜一筹。 如今他有了龙鳞剑。 回头倒是可以用来铸造一把长鞭。 目光从老洋人移到了红姑娘身上。 眼下她和花灵站在一起,还在惊奇的围观着。 她也上山多年。 不过一直没有件趁手的兵器。 遇到凶险,几乎都是暗器一类。 长鞭算是为数不多适合女孩子的利器之一。 “也留着。” “是,总把头,我们明白了。” 几个人在不耽误。 迅速回头,分工拆骨。 失去了妖气精血的支撑,如今大蛇一身鳞片再没有之前犹如重甲的感觉。 再寻常不过的剔骨刀。 刺入那一道平滑的伤口内,沿着鳞片缝隙轻轻一划,一道裁纸般的声音响起,猩红的精血再次汩汩流下。 一旁的伙计。 早就握着牛皮水袋凑近。 将滴落成线的血水,尽数接好。 一点一滴也不敢浪费。 剩下两个伙计,则是以蛇躯为界,一左一右,手持剔骨刀,分别花开蛇腹和蛇背。 等到划开厚厚一层鳞甲。 轻轻一掀。 雪白细嫩的蛇肉便露在空气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脑海里满是鲟鱼。 怎么回事,竟然有点心动了。 但……很快他目光就被蛇背下一条婴儿手腕粗细,银白如玉的大筋所吸引。 “蛇筋!” 青鳞蟒的妖筋,比起六翅蜈蚣更为惊人。 一眼望去,少说有四五米长。 浓郁的妖气弥漫。 让它看上去宛如活物。 “昆仑,去把最大的那只风云裹取来。” 陈玉楼看的目露惊喜,当即朝昆仑吩咐了一句。 因为有瓶山大药在前。 来之前,他特地带上了一批玉盒以及风云裹一类的器物。 玉盒可以用来盛放灵药,妖丹。 风云裹则可以放置其他精血、妖筋。 “是,掌柜的。” 昆仑点点头,大步离去。 不多时就已经提着一只巨大的牛皮袋子返回。 和搬山一脉的风云裹略有不同。 为了不让妖气泄露,他特地在风云裹内融入一层朱砂,外表则是嵌入玉片,等到妖筋放入其中,再以灵气封口。 就算放置数年时间。 妖气也能保存的完好如初。 那伙计动作极快,片刻的功夫,便将大筋一点点抽出,脱手放入风云裹内。 至于负责蛇腹的伙计也不慢。 这边还未结束,他已经取下了蛇胆,小心翼翼放入玉盒之中。 “来,再替我做件事。” 见他效率这么高,陈玉楼招呼了他一声。 领着他径直走到不远外那截断尾处。 “先把它拆开,记住了,千万小心。” “这……总把头是要尾刺?” 见他语气如此严肃,那伙计脸色也下意识凝重起来。 不过,蛇尾一般没什么好东西。 顶多就是拆下尾骨,有人拿蛇尾作为兵器使用。 只是…… 眼前这一位是谁? 名动江湖的卸岭魁首,常胜山总把头。 会缺一把尾刺? 但他又实在琢磨不透,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 “先拆骨就是,要什么,我会告诉你。” 陈玉楼负手而立,并未解释太多。 寻常山蛇,因为体型太小,就算凝出分水珠也不过米粒大小,很难注意得到。 所以,就算是捕蛇人也不清楚,尾骨中会藏有分水珠那样的异宝。 “是……” 听到这话,那伙计再不敢多问。 握着剔骨刀,一点点剔除鳞甲血肉,不多时,一截莹莹白骨便出现在视线中。 这边动静,也吸引来好几个人围观。 花灵和红姑娘就瞪大眸子,一脸好奇的看着。 不知道他究竟要取何物? 连捕蛇人都不清楚,她们更是无从听起。 “总把头,好了。” 不得不说,那伙计做事是真的利索。 一截白骨上几乎没有半点多余的蛇肉残留。 此刻,被他接过捧在手里,阳光照下,蛇骨上顿时折射出一道道如玉般的光泽。 陈玉楼却没有心思欣赏。 而是屈指在尾骨几寸处轻轻叩动敲落。 “这……红姐姐,陈大哥这是在干嘛?” 花灵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又怕惊扰到他,压低声音,凑到红姑娘耳边问道。 “不知道……” 红姑娘摇摇头。 她跟着掌柜的多年。 没记错的话,以往他最是厌恶蛇虫之物。 哪像现在,竟然将蛇骨放在手中。 非但没有嫌弃,一双眸子里甚至透着几分期待之色。 “咚——” 忽然间。 一道明显易于其他地方的响声传来。 陈玉楼眼睛顿时一亮。 分水珠隐藏极深,埋在尾骨之下,乃是天生赋予,不过要凝聚成鸽子蛋大小,少说也得百十年时间。 眼下这头青鳞蟒,却是活了三百年不止。 那枚分水珠,几乎都可以称之为法器……不对,妖器了。 一截蛇骨缓缓敲过。 之前都是咚的陈闷响声,眼下这一处却出现了中空的回音。 显然分水珠就在这一节内。 “刀子给我。” “算了……” 确认方位后,陈玉楼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伙计的剔骨刀。 不过想了下还是算了。 张开手握住蛇骨,轻轻用力。 “咔嚓——” 刹那间。 一道细细的裂纹在蛇骨表面出现。 “这……” 那伙计刚要递刀过来,看到这一幕,眼角不禁重重一跳。 他就是捕蛇人出身。 刚才又是他亲自剔骨去肉。 比谁都清楚,这一截蛇骨有何等坚硬。 青鳞蟒大妖之属,几百年来,不断用自身妖气打熬筋骨,早已经坚如磐石。 别说硬生生捏断。 就是拿锯子,也得花上半刻钟。 从之前那一身刀枪不入的鳞甲就能窥探一二了。 但如今,掌柜的竟然只是轻轻一捏,蛇骨上就布满了裂纹。 更为可怕的是。 掌柜的几乎都没怎么用力。 可想而知他这力道何等惊人。 不仅是他,一旁赶过来的鹧鸪哨和老洋人也是瞳孔一缩。 尤其是后者。 他从小练的就是横练功夫,自有一套搬山道人传承下来的壮血、提气、练骨之法。 所以,才能拉得动秦川弓。 本以为卸岭中,也就天生神力的昆仑,在气力上能够稳压他一头,其他人都不太行。 没想到,一向不显山露水的陈把头,才是此道上的高手。 “好了……” 陈玉楼却没功夫理会他们脸上的震撼。 五指间缓缓加重力道。 不到片刻,那一截蛇骨就被他彻底打开,破碎的骨头几乎化成了一堆齑粉,从手指缝隙间哗啦啦洒落。 不过。 几个人来不及感慨。 视线就被蛇骨下,那枚鸽子蛋大小,洁白如玉的珠子吸引。 “这是?” “蛇尾骨有珠子?” “好漂亮,没想到蛇那么丑,竟然还能生出这么好看的珠子。” 陈玉楼托着蛇骨轻轻一翻。 那枚分水珠,立刻滚落到了他掌心内。 比起蛇骨的莹白,它则是更为通透,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 几乎不见半点裂痕以及杂质。 晶莹剔透。 一入手,他便立刻感觉到一股温润如玉之感。 更为关键的是。 分水珠内,蕴藏着一股磅礴无尽的水气。 “陈兄,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分水珠?” 几个人怔怔的看着玉珠,只觉得出自深海中鲛珠也不过如此了。 还是鹧鸪哨率先回过神来。 脸色间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呼道。 “不错。” “传闻蛇蟒之属,脑生蛇珠,惊虺化龙,尾藏水珠,分水破浪。” “运气不错,这大蛇尾骨内正好有一枚!” 见到手中珠子被鹧鸪哨一口到道破。 再看其他几人更是惊疑的模样。 陈玉楼淡然一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轻声道。 “那如意勾……” 鹧鸪哨显然听过传闻。 下意识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过,这玩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蛇蚺生性最淫,生有如意勾。 古代倒是有捕蛇人专程搜寻此物。 据说行房时,含在口中,能够夜御十女。 以鹧鸪哨的性格,显然不会问出这种问题,大概率是听了一半不知其解。 但迎着花灵和红姑娘充满好奇的眼睛。 他实在不好解释。 只能随口糊弄了一句。 “陈某也不曾听闻……对了,还有蛇珠,也是好东西,不能错过了!” 第108章 青玉寒珠 分食蛇肉 第108章 青玉寒珠 分食蛇肉 另一边。 已经拆下大筋,取完蛇血的伙计。 顾不上休息,便提刀走到蛇头之前。 此刻的青鳞蟒。 浑身死气以及腥味交织。 那双幽暗泛着金珀色的双眼,也再没有了先前的凶光。 形如一条竖线的瞳孔,也放大了不少,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前方,空洞无神里,又仿佛透着几分不甘。 在离湖泽不到几米的地方。 被硬生生掀翻。 三百年修行,一朝尽散。 谁能甘心? 蛇口上那道惊人的豁口还在。 切口异常平整。 血水已经渐渐凝固。 白线、血水、褐眼以及青鳞,组成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即便死去了好一会。 大蛇身上的气息,仍旧让人心惊。 两个伙计暗暗咽了下口水,强行将目光从蛇眼上移开。 开始忙碌。 剥皮剔骨,拆形去肉,细长锋利的剔骨刀,在鳞甲缝隙中游走。 动作干净利落,不到片刻米斗大的脑袋就被处理妥当。 剔净的头骨,是那种玉雕作品,远远达不到的感觉。 两枚眼珠放在玉盘上。 黯淡灰败,犹如两颗失去了原本色泽的丹珠。 民间倒是自古就有蛇眼明目的说法。 不过在药理中,蛇眼并非眼睛,而是蛇胆。 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清楚,以讹传讹,这种说法才会越穿越广。 “好刀工。” “不说的话,我都以为这几个家伙是屠户出身了。” 群盗围在一边啧啧称奇。 都被两个伙计精湛的手艺折服,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只有鹧鸪哨,怔怔的看着两枚眼珠。 神色复杂难言。 虽然明知道,它并非蛇神之眼。 但他就是按捺不住心中情绪。 只觉得一股郁气堆积在胸口下,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关于当年先祖,偷取雮尘珠,为族中招来大祸这件事,已经没多少人知晓。 他也是从上一代搬山道人那里听来。 毕竟这个真相,太过残酷。 一般族人很难接受得了。 就如花灵和老洋人,他们只知道,雮尘珠能够解除身上的鬼咒,却不知晓千年之前的往事。 深吸了口气。 鹧鸪哨回头看了眼两人。 花灵心思单纯,只是站在红姑娘身边,好奇又害怕的看着伙计解蛇。 至于老洋人,则是凑在昆仑身边,两人正低声探讨着什么。 “花灵……” “师兄,怎么了?” 见师兄喊到自己名字。 花灵下意识回头,双眸清澈,好奇的看向了他。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蛇行七步内有药,师兄一路过来,见到了不少奇花灵草,现在时间还早,你去找找看。” 鹧鸪哨迅速敛去脸上情绪,只是笑着道。 “哦……” 虽然不懂师兄为什么这时候让自己去采药。 但既然是师兄吩咐,她也不好婉拒。 点点头答应下来。 背上竹篓,又提了一把药锄,拉上红姑娘,也没敢走远,只是沿着大湖四周的密林一路搜寻起来。 因为有虫谷那道天然屏关。 此地一千多年来,也无几人踏足。 世代围着遮龙山而居的那些部族寨子,也有趁着虫谷毒瘴消失的那几天,冒险进来采药的人。 不过。 他们的目的,大都是传说中的不死草。 对于其他草药几乎没太多要求,大都已经泛滥。 没多大一会。 花灵就找到好几样外界难见的宝药。 其中不乏百年份的老山参、雪莲以及灵芝。 红姑娘也是如此。 得益于之前在瓶山时,天天和她一起进山采药。 如今她也能识得不少草药。 原本还觉得有些兴致乏乏的她,这会就像是寻宝人一样,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tt kΛn ▲co 这些大药对掌柜的一定有用。 毕竟,瓶山药壁上那些都被他小心收起,送入观云楼下地宫。 她如今渐渐摸索到了些修行关窍。 其实也能隐隐猜到一些。 药草之属,汲取天地之气而生,自古就有方士、道人用灵草大药炼丹,以求修行精进。 “昆仑,去护着花灵和红姑娘,这一片林深树密,说不准有危险……” 望着远处那两道采药的身影。 陈玉楼吩咐了一句。 “我也去。” 见昆仑领命离去,老洋人也立刻请缨。 陈玉楼自然不会拒绝。 顺水推舟的事而已。 等老洋人提着大弓追了上去。 他眼角余光里,鹧鸪哨明显暗暗松了口气。 见此一幕。 他心里的念头也愈发清晰。 花灵不懂师兄为什么让自己这时候去采药。 陈玉楼却是旁观者清。 扎格拉玛、鬼洞族、魔国以及拜蛇人,绝对是这方世界,对蛇属最为复杂的一类人。 崇拜、敬畏。 也是为数不多,知晓蛇神存在的古族。 只不过,他本以为这些事,鹧鸪哨早已对师弟妹提到,但眼下看花灵和老洋人的反应,似乎并不清楚。 “掌柜的,蛇珠……” 正沉吟间。 一道惊喜声自身后传来。 陈玉楼和鹧鸪哨立刻回头。 只见剔伙计手里捧着一枚青色骨珠,脸上难掩惊喜。 唯一奇怪的是。 明明头顶烈日照耀,其他人不说多热,但至少也没有察觉到冷。 唯独他跟过冬一样。 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捧着蛇珠的手都在发颤。 “你小子不要命了,蛇蟒寒气最重,还敢用手直接拿着。” 旁边人看的满头雾水。 陈玉楼却是一下就察觉过来,赶紧从他手中接过蛇珠。 刚一入手,他就察觉到一股直侵骨髓的阴寒之气,饶是他都忍不住眉头一皱。 不过,察觉到寒气。 蛰伏在丹田中的青木灵气便自行运转,流淌在四肢百脉中。 刹那间,就将那股寒意绞杀一空。 “多……多谢总把头。” 那伙计虽然是捕蛇人出身。 但以往接触到的蛇珠,最多也就有点凉意。 加上取了珠子,情绪激动,并没有琢磨太多。 哪知道这玩意竟然透着彻骨的寒意。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就跟在冰窟窿里走了一趟似的。 “来。” 见他抖的厉害。 陈玉楼怕他会留下病根子。 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渡去一丝青木灵气,又让人取来烈酒让他喝上几口去寒。 做完这一切。 陈玉楼这才低头看向手中蛇珠。 和分水珠不同。 这枚珠子要小了不少。 但其中蕴藏的妖气,却是比之磅礴了无数。 “这就是蛇珠?” 一旁的鹧鸪哨也看了过来。 不过有那伙计例子在先。 加上他自忖气血不旺,境界也没修行到陈玉楼这等地步,并未伸手去碰,只是目露惊疑的道。 “陈兄,是否蛇蟒之属都有此物?” “当然。” 陈玉楼点点头。 蛇有蛇珠、蛟有蛟珠,龙有龙珠。 其实都是一脉相承。 只要开启灵窍,都会拼了命的去追求化龙。 一般而言,多是用走水的方式。 这也是蛇行、惊虺、走蛟这几个字的由来。 当然也有例外。 如沐浴天雷渡劫,化为真龙。 不过,蛇蟒本来就是世间阴煞之物。 只要不求速死。 应该没有几个敢用这种方式。 除了蛇蟒,传说中鱼也能化龙。 但与蛇蛟走水不同,它们则是通过越过龙门的方式。 “这些我也有所听闻,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鹧鸪哨也是老江湖了。 这些年里四处行走,走水过江,经常能够在那些古桥下见到悬挂一柄长剑。 一开始他不懂为何。 还是问起师傅才明白。 蛇蛟走水,一般都会引起山洪爆发。 古人担心会冲垮桥梁,于是悬剑于桥下震慑行蟒走蛟,所以那种剑又被称作斩龙剑。 本以为就是古人的一种习俗。 而今看着那枚惊人的蛇珠。 才知道走蛟、化龙这些并非谣传。 “陈兄,要是船把头说的不假,抚仙湖那一头,怕是已经化蛟了……” 想着想着。 他思绪忽然飘回了遇到江中老鼋的一日。 蛇、虺、蛟,虽然同为龙属,但长相各异。 按照巴莫的描述。 湖中大蛇极有可能就是一头蛟龙。 “或许,天生蛟种呢?” 对抚仙湖河神,陈玉楼其实早有猜测。 巴莫是彝人,并不懂得蛇蛟区别,能够描述的那么细致,绝对不是虚言。 但要是从蛇蟒所化。 岂不是说它至少活了一两千年。 这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 “……也有可能。” 鹧鸪哨一怔,这点他还真没想过。 满心都是惊蛇走虺、行蛟化龙。 但人尚且有根骨天赋的区分。 这些山精妖物,更是有着血脉之论。 如龙、凤、麒麟,天生就高高在上。 怒晴鸡只不过有一丝凤凰血脉,便能镇压得六翅蜈蚣抬不起头。 “道兄,有没有看上之物?” 见他两手空空,陈玉楼也有些过意不去。 “不是有了蛇血么?” 鹧鸪哨摆摆手。 “能斩这头大妖,全赖陈兄出力,能为老洋人求来一份精血,已经是贪天之功,杨某心里实在有愧。” “道兄太言重了。”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 不过,想到扎格拉玛一脉世代所求的雮尘珠就在前方。 对他们师兄妹三人而言。 恐怕没什么比它更为贵重了。 陈玉楼也就不再客套。 将蛇珠也收入玉盒中,和之前的分水珠放在一处。 说实话。 就凭这两枚珠子,之前费力斩妖就不算亏。 更何况,还得了蛇胆、妖筋,无一不是好东西。 倒是心心念念的妖丹并未见到影子。 直到见到蛇珠时,他才恍然明白。 蛇蛟走水与山精吞气,前者养珠,后者凝丹。 蛇珠其实就相当于六翅蜈蚣的妖丹。 “掌柜的……那这些蛇肉?” 见两人聊完,几个伙计大着胆子问道。 看他们一脸期待,双眼发亮,就差咽口水的样子,陈玉楼哪会不明白。 毕竟,之前划破鳞甲,看到那细嫩的蛇肉时,就是他都有点忍不住。 何况这些伙计。 他们大都是穷苦出身。 过惯了有上顿没下顿饿肚子的日子。 放着这么好的肉置之不理,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怎么,怕有毒啊?” “想吃就取,正好我也饿了,记得帮我多烤一份。” 陈玉楼摇头一笑。 听到掌柜的打趣。 那帮伙计哪还敢耽误,一个个怪叫着拿出匕首冲上前,不多是便片出好几十斤的蛇肉下来。 这边刚片好。 另一边的伙计已经在石滩上生起了火。 一帮人估计都饿了。 动作麻利的很,不多时,一道道烤肉的香味便四散飘开。 连远处采药的几个人都被吸引,频频回头。 “去,把昆仑他们喊回来吃饭。” 那边的动静,又怎么能瞒得过陈玉楼的视线,当即招呼了个伙计过来。 遮龙山一片药草无数。 也不急于这一时。 很快,几人就赶了回来,看着满满一背篓的草药。 饶是他有所心理准备,也都有些被惊到。 随意扫过,全都是药力充沛,青木灵气浓郁的大药。 “辛苦花灵师妹,还有红姑。” 见两人热得一头汗水,脸颊通红,陈玉楼赶紧招呼他们坐下休息。 “掌柜的,什么时候能好啊?” “好香啊。” 几个人摇摇头,然后注意力都落到了那边的火堆处。 “应该快了。” 看他们迫不及待的样子,陈玉楼顿时忍俊不禁。 果然。 没多大一会。 一个伙计就托着烤好的蛇肉,托着盘跑了过来。 “好了好了,掌柜的,还有各位,快试试味道咋样?” 两世为人。 陈玉楼还真没尝过蛇肉是什么滋味。 此刻,看着那一块块晶莹剔透的肉片,别的不说,卖相确实漂亮,香味也是真的浓郁。 鹧鸪哨还在犹豫。 他已经拿起咬了一口。 外焦里嫩,香味在舌尖绽开。 吃的他眼睛不由一亮。 “掌柜的,咋样?” 那伙计搓了搓手,一脸的期待。 “肉没问题,就是盐少了点。” “好嘞,掌柜的,我这就去再烤几串,这次保证多放盐。” 听到这话。 那帮口水都快流出来的伙计,哪还顾得上其他,一个个狼吞虎咽。 见到这一幕。 鹧鸪哨几人脸上也没了迟疑。 虽然搬山一脉,并无太多禁忌,不过他习惯了苦行僧般的日子,对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还没有太多欲念。 此刻见陈玉楼都下筷如飞。 再加上那些伙计赞绝不口的笑声。 他们哪还忍得住? 生怕下手慢了,就得等下一拨才能吃上。 人影中,袁洪四处窜动,本来还有些畏惧,毕竟白猿洞隔壁就住着一头岩蟒,这些年里没少残杀猿猴。 对蛇的惧怕,那是写在了骨子里。 但眼下见大家伙吃得那么香,眼泪顿时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下。 连之前被陈玉楼,以心神沟通,让它不必出手,想着借大蛇养剑意的怒晴鸡。 不知道何时也飞了出来。 站在青鳞蟒身上。 锋利的鸡爪,不断撕下蕴藏妖气的血肉吞下。 足足半个多小时后。 一行人终于吃饱喝足。 “别歇着了,扎几艘竹筏,一鼓作气进谷!” 第109章 云巅天池 风水无形 第109章 云巅天池 风水无形 也就半个小时不到。 六七艘筏子便被一一推入湖中。 几个伙计跳上去试了下,冰凉的水溅了一身,冻的他们龇牙咧嘴。 这片湖,是雪山融化的水汇聚而成。 属于绝对的高山冷水湖。 不时还能看到有鱼虾游过,身体近乎于透明,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能不能行?” 陈玉楼站在岸边问了一句。 “没问题掌柜的,结实的很,几个人随便走。” 听到这话,他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男人。 “齐虎,先记你一功。” “没,没啥的,陈庄主,俺爹说了让我跟着您好好干。” 齐虎抓了抓脑袋,赧然的笑着。 在一众气势凶悍的伙计里头,他就要显得小意了不少。 当日出发前,因为担心孔明灯可能会在路上破损,到时候没法打破献王墓的风水格局,陈玉楼特地将他带上。 一路上他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 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今天也算是小小露了一手。 毕竟是玩竹子的行家。 这些竹筏基本上都是出自他的手中。 “有功者赏,这是规矩。” 拍了下他肩膀,陈玉楼认真道。 见他如此平易近人,齐虎脸上的紧张终于散去,咧嘴一笑。 倒是和昆仑有几分相似。 “去准备下,要启程了。” 眼看众人都已经整装待发,陈玉楼也不耽误,提醒了他一声。 一行人速度飞快。 纷纷跳上竹筏。 他则是走到蛇骨前,随手切下一块蛇肉,拿树叶简单扎了几道,提在了手里。 看到这一幕。 花灵眼睛里不禁闪过好奇。 “陈大哥,你这是……” “待会就知道了。” 陈玉楼略显神秘的笑了笑。 也不解释太多,一跃踩在距离最近的一艘竹筏上。 “都坐稳了,过水咯!” 几个擅长水性的伙计,用力撑着竹篙,竹筏顿时如离弦之箭般破开湖面,径直朝着山崖下那一片划去。 那座水洞还算广阔。 一艘艘竹筏依次消失。 远远看着,就像是马鹿寨传说中的魔鬼山妖,张口将它们一一吞入了腹中。 别有几分诡异之感。 不过,进入水洞中的众人,却没有多余心思。 纷纷点燃火把,驱散周围黏稠的黑雾,四周寂静一片,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几乎再没有其他动静。 陈玉楼半坐在船头。 一双夜眼在黑暗中光芒闪烁。 越是这种环境,他反而如鱼得水。 两侧洞壁被水雾浸湿,长满了不知名的藓类,越是往里,温度便越低,水风呼啸,吹得一行人瑟瑟发抖。 仿佛,身下这条水洞连通着另外一个世界。 明明进来时。 外面还是烈日曝晒。 虽然在雪山下,但也没有到冷的地步。 “都把眼睛给我放亮了,打起精神来。” 眼看四周的雾气,几乎浓郁到如同水中纱布,伸手就能捞起来的程度,陈玉楼眉头微皱,沉声喝道。 这条水洞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实则暗藏凶险。 低头看去,漆黑的河水深处,分明有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矗立。 浑身灰败色泽。 神情呆滞,双目空洞无神。 就像是粗制滥造的石人。 但陈玉楼知道,那是献王借助于滇国巫术,生生造出的痋人。 以活人饲养痋虫。 成为痋引。 连魂魄都被封印,世世代代为他镇守陵墓。 只能说这等手段残忍至极。 同时,也凶险万分。 “等等……” “什么动静?!” 等穿过半程。 负责探路的竹筏上伙计似乎发现了什么。 忽然从竹筏上站起,举着火把,往深浅漆黑的河水中探头望去。 下一刻。 一道银光闪烁。 那伙计似乎被什么咬了,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痛的差点没站稳。 还是旁边伙计眼疾手快。 一把将他扶住。 几个人如临大敌,纷纷低头看去。 “鱼?” “你他娘成精了,鱼也敢咬人?” 借着火把的光,几个人分明看到。 那竟然一条大概筷子长,长相颇为怪异的鱼。 旁边人下意识去扯。 但被咬的伙计,却不敢乱来,强忍着剧痛,反手摸出匕首朝着鱼腹狠狠刺去。 等鱼被杀。 几个人这才看到,那怪鱼嘴里竟然长满了密密麻麻,锋利如锯齿的牙。 被咬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水不断涌出。 一帮人看的眉头紧皱,直吸凉气。 别说见,他们听都没听过这种鬼鱼。 最可怕的是,水下黑影翻涌,分明就是无数以计的鱼群。 “前面的,什么情况?” “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撞到了石壁……” 因为担心水洞内地势蜿蜒,水下暗礁之类。 所以,六七艘竹筏彼此间隔着一段路程,以防遇到特殊情况会撞上去。 此刻,听到前边的动静。 后面竹筏纷纷停了下来。 但水洞里实在太暗,墨一样流淌的黑雾,即便是火光也无法照出太远。 一个个满脸惊奇。 都没察觉到,一道身影踩着竹筏,轻飘飘踏水而过。 “快,包扎伤口!” 几个人还在失神。 陈玉楼不知道何时已经踩着竹筏,出现在了几个人身边喝道。 那伙计这才回过神。 强忍着剧痛,从衣角撕下一块,迅速将伤口裹住。 陈玉楼则是将手里提着的那块蛇肉抛入水中。 哗啦啦—— 几乎是入水的一刹那。 眼前流淌的水面,就像是沸腾了一样,摇曳的火光中,说不清的怪鱼,疯狂扑去,争抢那块蛇肉。 没抢到肉的连同类都吃。 河面上很快飘起一大片的血色。 看着就像是黑布上,被人泼了一盆红色颜料。 看上去煞是惊人。 “走!” 一拍旁边撑篙的伙计。 陈玉楼眸光闪烁,果断道。 “是,掌柜的。” 那伙计被水下动静,吓得浑身发寒。 但迎着黑夜中掌柜的目光,心里头又忽然生出了一股自信。 拿起竹篙抵在岩壁上,用力一撑。 沉重的竹筏瞬间向前漂去。 “别乱看。” “以最快的速度过河。” 陈玉楼回头,以气血催动声音,刹那间,郎朗之声在水洞前后回荡不绝。 后边人一听,赶紧纷纷追上。 强忍着心中好奇,抬头目视前方。 也有人被水下动静吸引,偷偷瞥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鱼群在水中厮杀。 掀起的水中,隐隐还能看到一张张诡异的脸。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但越是如此,阴森感便愈发浓郁。 几个人只觉得如坠冰窟,一屁股坐在竹筏上,脸色惨白,心里头不断念叨着有鬼之类的话。 其他人一看。 心里那点好奇瞬间烟消云散。 能让掌柜的如此提醒,从踏入虫谷开始,这还是头一次。 他们可不是奇人。 万一沾染了妖邪之物,到时候十条命都不够死。 “师兄,那是……” 当最后一条竹筏划过那一截水面。 除了负责撑船的伙计,目不斜视,不敢乱看之外。 剩下的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并无半点畏惧之色。 此刻,水面上动静虽然比之前下小了不少。但鱼群厮杀相争的画面仍旧给人无比的冲击力。 只不过…… 三人目光并未停留太久。 很快就被水下的鬼脸吸引。 但他们并没有陈玉楼的夜眼。 灯光也无法穿透河水。 除了几张鬼面外,就只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 老洋人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自问跟着师兄,也能算是见多识广。 但眼下,竟然完全无法分辨出那股气息的由来。 不属于妖、鬼,甚至死人的任何一种。 “我也不知,想来是巫术的一种。” 鹧鸪哨同样一脸惊奇。 那气息太过诡异,只是惊鸿一瞥,竟然让他有种被人窥探,直刺心神之感。 “巫术……” 听到这个词。 花灵、老洋人不禁面面相觑。 在马鹿寨时,倒是听闻西古秋达是巫师,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不过,他们并未进过龙摩爷,对于魔巴的巫术更是无从谈起。 差不多半个钟头后。 前方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道光线。 虽然极其微弱。 就像是被重重乌云遮挡住的烈日。 但对竹筏上那些伙计而言,那却不异于茫茫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到了……” “弟兄们加把劲,要出水洞了。” 一帮人山呼雀跃,恨不能长啸几声,将胸口下那股郁气尽数发泄出去。 鬼知道,这一段路他们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看不到的尽头。 诡异的鱼群,还有那一张张让人神魂颤栗的鬼脸。 要不是船头处那道坦然自若,安如磐石的背影。 他们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疯。 “到了?” “光,真的是光。” 后边竹筏上的伙计,听到这话,也都纷纷抬起头来眺望。 然后,惊喜涌上脸庞。 负责撑船的几个人,更是瞬间打了鸡血一样,只觉得力气又回到了身体内。 片刻后。 那道光晕越来越大。 以至于众人都有些不太适应。 尤其是穿过水洞,冲入一片回湾中的刹那,炽烈的阳光从密林缝隙间洒落,一个个全都下意识闭上了眼。 哗啦—— 终于。 等竹筏靠岸。 望着外面的密林,高山,蓝天。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伙计们纷纷跳下竹筏,竟是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陈玉楼也是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截水路看似除了鱼群外,并无其他凶险,但实际上存在的远比看到的可怕。 能够带着众人安然无恙的离开。 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陈兄,那些鱼……” 鹧鸪哨三人最后一批下船。 看他眉心中那股化不开的愁绪,就知道他这一路上没少苦思。 见他问起。 其他人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也就是没敢开口,但谁不惊奇? “食人鱼。” 食人鱼? 听到这个名字。 一帮人纷纷色变。 尤其是那个被咬伤的伙计,更是一脸后怕。 要不是掌柜的及时出现。 恐怕那些食人鱼早就将他撕成了碎片。 “所以,陈大哥……那块蛇肉,就是为它们准备的?” 和他们的惊恐莫名不同,花灵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了跳上竹筏前的那一幕。 陈玉楼笑了笑,算是默认。 “那水下的鬼脸呢?” 鹧鸪哨继续问道。 陈玉楼就没想过能够瞒得住他。 以鹧鸪哨的实力,水下那么大动静,肯定会有所察觉。 “痋人!” “也就是西古秋达口中的妖鬼……”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 鹧鸪哨脸色更是难看。 从踏入此处开始,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不仅是来自于那种莫名的心悸,还有对于未知的惊恐。 搬山有术! 这所谓的术并非道术,说到底其实就是生克制化之道。 凡世间之物,就逃不出阴阳相生,五行相克的定律,而搬山道人便是借助于这种特性,斩妖伏魔、倒斗寻珠。 但献王墓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太同。 给他的感觉,似乎有些超脱五行之外。 之前在竹筏上,瞥见那道一闪而过的诡影。 他就曾想过动用搬山填海术,但却毫无回应。 所以,当老洋人问起时,他才会那般无奈和犹豫。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斗无数,向来无往不克的术,竟然没了作用。 这让鹧鸪哨心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只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冷峻,生人勿近,倒也无人察觉。 “据说古滇国,最是擅长邪法巫术,掌握此术者称之为祭司。” “献王当年离开滇国,来到遮龙山时,就秘密带走了古滇国的大祭司,所以……” 陈玉楼轻声解释着。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大祭司布置?” 鹧鸪哨眉头微皱。 这些已经完全超乎了他心中所想。 “是。” 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 陈玉楼笑着宽慰道。 “不过,道兄伱也不必太过担心,一个蛮夷小国巫邪之术,有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又岂能不破?” “也是……” 一行人简单休息了片刻。 陈玉楼立刻让人去观察四周。 按照人皮地图记载,入口就在附近。 但它成于汉代,距今已经有两千多年。 此地环境早已经大变,莽莽山林将一切都为之掩盖。 只要大概辨认方向。 他就得准备空袭战术了。 让献王那老东西,见识下两千年后的人为天崩! 没多大一会,出去探路的三支小队便一一折返回来。 陈玉楼则是将他们所见的消息简单整理了下。 又对照人皮地图。 不到几分钟,一个方位就在他脑海中浮现。 “西南!” 几乎是异口同声。 他和鹧鸪哨都想到了。 陈玉楼也不耽误,以身后的遮龙山主峰为准,朝着西南方向遥遥望去、 只见那一片刚好处于两座山峦之间。 形成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地貌。 就像是……飘在云巅的天池,只不过天池里不是水,而是一望无尽的原始丛林。 天空云层极低。 加上两侧雪峰在烈日下融化的产生的雾气,常年堆积不散。 视线几乎都被彻底遮住。 不过隐隐……似乎能见到一片巨大的瀑布悬在山间。 看到那一片地势的刹那。 陈玉楼脑海里仿佛有一道声音在欢呼。 “错不了,龙晕无形、风水无根,献王大藏!” 第110章 四十九盏灯 缔造一场天崩! 第110章 四十九盏灯 缔造一场天崩! 茫茫一片,云山雾罩。 呼吸着雪山间凉嗖嗖的空气。 陈玉楼只觉得浑身舒畅,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一旁鹧鸪哨几人,也是长长舒了口气。 从陈家庄出发算起,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功夫,横穿数省,行程一千多里,如今总算是到了。 那些伙计一开始还不明所以。 渐渐的也都明白过来。 一个个咧嘴傻乐。 他们中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就算外出堪墓倒斗,也不会离开湘阴太远。 哪像这次,一走就是数月。 今天终于拨开云雾。 下意识的,陈玉楼借助陵谱异术,细细观察了下献王墓外的风水。 果然如预料中的一般。 按理说,地脉之行止起伏为龙,遮龙山绵延起伏,大山入云,尤其是主山星峰磊落,俯瞰四周,在地势上为领群龙。 葬在此间者,无一不是身世显赫,得天独厚之人。 献王虽不曾登极滇国王位。 但离开滇国来到此地,也是自立为王,应当是王侯格局。 彼此间相互照应。 气象只会越发惊人。 但眼下,那一片山谷,在陈玉楼眼中,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不是天上云雾,而是雾里看花的感觉。 早听说负责修建献王墓的并非常人。 不过以往他只能从书上字里行间一窥真假,而今站在入口之外,想象才终于真真切切的映照在了眼前。 要知道,风水地势本有定式。 想要改变格局,无异于登天之难。 不少混迹江湖的风水先生,自称能改格局。 其实就是帮坑蒙拐骗之辈。 喝了三两墨水,半桶水在那晃悠,就敢不着边际的信口开河。 在风水上更弦改章,可不是门口矗两座石狮子,院子里挖口水池,种两株金莲,或者门后挂面铜镜就行。 不仅要对风水地术了如指掌,造诣出众,还需要对世间天地乾坤、山川河泽以及斗转星移有着超乎常人的认知。 何况,更改地脉走向,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放到两千年前,古滇那等蛮荒小国当中。 非割据一方、大权在握的王侯能为。 如今,陈玉楼虽然在风水上也算小有成就,在陵谱异术上也已经推门入室,但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做成。 没记错的话。 周天古卦以及十六字中,倒是有改风换水的手段。 想要彻底更改原有的龙脉走向。 至少要动九处穴眼。 第一,化转生气为缠炉,第二,两耳插天偷云霄,第三,鱼为龙须聚金水,第四,高耸宫为护持。 装点天梁明堂开、水口关拦设朝迎、砂脚宜做左右盘、幕帐重重穿龙过。 至于最后一处穴眼,称之为九转回环朝山岸。 如此更动九处,方能保持风水关锁缠护绵密,气脉形势万年不破。 一般人,别说更改龙脉,就是最为基础的‘觅龙、察砂、观水、点穴、立向’风水五决,都难以吃透。 这一路上,为了验证自己所学。 每逢高山峻岭,陈玉楼就会观望地势,寻龙点穴。 然后到了集市码头时,让伙计去买本地县志、古书,一一对应,应征心中猜测。 一开始十处可能只能对上三四处。 但随着不断精进,十处已经能有六七成,甚至七八成准确。 可以说,如今他在风水上的造诣,不敢说追上张三链子,但同一时代得了半卷十六字的胡国华,应该能比一比了。 连他都看不穿此处地势。 更别说其他人。 缓缓收回目光,陈玉楼扫了一眼身外几人。 纵是鹧鸪哨也是一脸茫然。 这倒也在预料之中,毕竟,搬山一脉本就不擅风水。 以往倒斗,往往都是借由蛇鼠老狸黄皮子一类的阴物血,渗入地下,与地宫阴气相通,确认方位,再驱使两头甲兽掘开大墓。 这种法子还有个称呼。 叫做开喇叭。 自上而下,彻底破坏古墓结构,如此就能大幅度避开墓中机关销器。 “袁洪。” 摇摇头,驱散脑海里的杂念,陈玉楼一声轻喝。 下船后就四处晃荡的它,此刻正端坐在一株大树上,无聊的晃着树枝。 听到主人叫到自己,它才猛地回过神来,颀长的双臂抓住树干,轻轻一晃,便从树梢上滑落下来,稳稳落地。 “主人。” “看到那块山石没有。” 陈玉楼回头指着身后雪峰的半山腰,一块青石从崖壁上延伸出来。 隐隐还能看到几株灌木和杂草,破土而出,枝叶在山风中轻轻摇曳。 簌簌掉落的冰雪,落在青石上,形成一抹白色。 看上去极为显眼。 “看到了。” 袁洪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能不能爬上去?” “啊……” 听到这话,它一下愣住,都以为是不是听错了。 “我需要有人在高处,帮我盯着山谷,你是长臂猿,攀山下涧是天生的本事,应该不成问题吧?” “当……当然。” 这下袁洪彻底明白过来。 主人并不是打趣自己。 而是真要有人做事。 这一路上,它除了看书、修行,吃饭睡觉,几乎就没有别的事情做。 无聊的要命。 如今终于轮到自己出手了么? 袁洪双眼一亮,别说只是半山腰,就算让它爬到遮龙山雪峰顶上,对它来说也不算什么,当即大声领命。 “小心为上。” 拍了下它肩膀,陈玉楼温声叮嘱道。 “放心吧,主人,袁洪一定不负所托。” 用力点了点头。 怕会误了主人的大事。 没有半点耽误,径直转身走到山崖下,抓住一块山岩纵身一跃,在众人惊叹的目光里,它速度快若惊雷。 不到片刻。 便已经爬到了几十米的高处。 近乎于七十度的绝壁,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否则…… 陈玉楼下意识看了眼昆仑和鹧鸪哨。 一行人中,他们两个在攀山上的能力最为出众。 昆仑因为自小生在山里。 之前在瓶山白猿洞时,就曾见识过他堪称恐怖的攀岩手段。 至于鹧鸪哨,则是因为他身上那件利器。 掘子攀山甲! 有了它,再借助于钻天索。 搬山道人才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不过。 从两人神色中的惊叹,就能看出来,他们应该很难做到这一步。 百丈绝壁上,袁洪一张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惊恐,反而写满了雀跃惊喜。 一身野性似乎都被尽数激发了出来。 头顶上不时随风洒落的雪粒,迎面打在脸上,袁洪也没有丝毫不爽,反而觉得一种从头到尾的舒坦! 这才是它应该过得日子啊。 不多时。 山腰处那块大青石,已经近在咫尺。 袁洪双脚踩在崖壁上,身躯下气血翻涌,整个人就如一道流星划过半空。 这一幕顿时引来底下无数人的惊呼。 直到它大手紧紧抓住了那株扎根岩缝,斜着向外长出的古树上,身形来回晃动,一张脸上写满桀骜时。 惊呼才变为了惊喜。 一帮伙计满脸震撼之色。 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这一路上,虽然也接触不少,不过也仅限于认识。 知道它是总把头从瓶山带回。 至于其他就不清楚了。 加上袁洪低调,甚至都没有太多人知道他会开口说话,如今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它如此惊人的身手。 袁洪似乎颇为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玩了好一会。 直到尽了兴,这才用力一荡。 将自己从半空送到了大青石上。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禁无奈一笑。 这家伙虽然开窍,但骨子里的东西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磨灭掉的? 还是一头生性顽劣的猿猴。 不过。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陈玉楼便收回目光,神色凝然。 “齐虎。” “在,庄主!” 话音才落,一道身影便迅速越众而出。 齐虎双手抱拳。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一张脸上难掩激动。 “有没有把握,将孔明灯送入那一片,还要在落入山谷上方时引燃炸药。” 指着前方那片被云雾笼罩的谷地,陈玉楼沉声问道。 轰—— 要是前半句。 齐虎当场就能承诺。 但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庄主一定要让他们将孔明灯做到能够携带重物上天的程度。 原来是要动用火药。 只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虎脸色紧绷,心乱如麻,一脸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下躁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默默计算了下起来。 好一会后,他才点点头道。 “应该没问题。” 在陈家庄那段时间,他都记不清自己和老爹尝试了多少次。 从第一次成功带着青砖破空飞起。 再是慢慢增加重量,调整方向,选取更适合的材料。 一点点改进。 如今随行带上的的孔明灯,每一盏质量都要远胜当初第一盏。 再加上他不是个闲得住的人。 这一路上,一两千里的路程,他和山上那些伙计融不进去。 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子里研究。 光是竹篾都用了一百多斤。 那处山谷中心也就离了三四里路。 就算地处两座雪峰之间,寒风呼啸,只要算准蜡烛的火势,将它精准送入绝对不是问题。 “事关重大,我要的不是应该可能。” “是一定要成!” 齐虎脑海里还在计算。 听到陈玉楼这话,他心神不禁一震。 “是,庄主,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做到。” “好,我会让弟兄帮你,另外,袁洪在高处也能和你配合。” 陈玉楼目光湛湛,指着那片山谷。 似乎能隐隐在云雾之中,望见一株拔地参天的大榕树。 “好。” “庄主,我先去做准备。” 感受着陈玉楼语气里的重视。 齐虎也不敢耽搁,转身径直回到队伍里。 此次携带的孔明灯有好几十只。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等伙计们纷纷摘下背篓,从底下取出时,确实有破损,但数量不多。 不会影响到大事。 见状,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招呼众人开始忙碌。 而一旁红姑娘等人则是一头雾水。 虽然当日,她还陪掌柜的去过一趟老齐头家里,亲眼见到了那盏孔明灯飞上青天。 但却从未想过。 当初的手段,竟是留待今日动用。 连她都有些看不懂。 更何况花灵、老洋人他们,几个人一头雾水,目光在齐虎和陈玉楼身上来回移动。 “陈兄,这是要……打破此间风水局?” 鹧鸪哨不愧见多识广。 虽然不通风水。 但那张人皮地图也曾看过许多次,地图背面记载了一句话,记得尤为清楚。 ‘龙晕无形,若非天崩,殊难为外人所破’ 当时他还觉得作图之人口气太大。 但如今想来,或许并非如此,而是献王墓本身确实惊人。 不然名动天下,倒斗无数的陈玉楼,又怎么会如此郑重其事。 连孔明灯飞天这种法子都想了出来。 “不错。” 到了这一步。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陈玉楼笑着点了点头。 “道兄或许不知,我观此间风水如雾里看花,毫无头绪,绝对是被高人更改过。” “既然献王墓,非天崩不可破。” “那陈某……今天就来造一场天崩!” 他声音平静,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但简短一句话。 落入几个人耳中,却不次于惊雷。 所以,早在陈家庄时他就已经想好今天一日? “真是……” 红姑娘眸光闪烁,一张脸上满是惊叹。 先前还只是心中猜测。 但如今有掌柜的亲口承认,她才终于明白,当日所为真是未雨绸缪。 只是,这份考虑,未免也太过惊人了吧? “庄主,一共四十九盏孔明灯,已经尽数准备,您看……” 一行人还在恍然失神。 脑海里甚至无法想象,造一场天崩是何等气象时。 齐虎的声音已经从远处传来。 “那还看什么?” “让献王看看就好。” 陈玉楼朗声一笑。 让他好好看看,来自两千年后,火器时代的震撼。 “是,庄主!” 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齐虎紧绷着的心弦也彻底放开。 再不迟疑。 转身大步回到山脊上。 那一处,山风呼啸,裹挟着从雪峰顶上的冰雪漫天洒落。 二十多个伙计,手中抱着孔明灯,神色肃然。 透过薄如蝉翼的雪花纸,还能看到灯内摇曳的火光。 此刻的齐虎,一直奔行到最高处,细细感应着天地间的风向。 终于。 不知道多久后。他猛地睁开眼。 大吼一声。 “放灯!” 哗啦啦—— 刹那间。 近五十盏孔明灯,乘风而起,原本除却云雾笼罩,空荡荡一片的山谷高空,瞬间多出了一只只灯火。 见此情形。 山脊下一行人,全都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追随着灯盏。 还有早就爬到了遮龙山半腰处的袁洪。 一口吐掉嘴里的杂草,跳到青石之上,右手搭了个凉棚远远望去。 “快了……” 孔明灯随着气流飘动,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极快。 没多大一会。 便飘入了云雾中。 山下众人视线被遮蔽,但它从高处却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目光追逐着那盏盏灯火飘入山谷之中。 袁洪再不迟疑,用尽全力喊了出声。 “主人,到了!” 轰—— 轰隆隆! 它的话就像是个征兆。 几乎是声音随风送入众人耳边的刹那。 云雾中,一道又一道的火光冲天而起,惊雷声更是打破了遮龙山多年沉寂。 “睁开眼看,我亲手为伱缔造的天崩!” 第111章 断虫道 藏棺树 第111章 断虫道 藏棺树 漫天爆炸产生的火光。 远远看着,就像是一道道绚烂的烟花。 冲天的火焰中,头顶的云雾也在渐渐散去 陈玉楼垂手而立,静静的欣赏着这场亲手创造的天崩。 轰隆的巨响还在持续。 而且已经从山林,延伸到了四方,紧随而来的是两侧的雪峰。 终年不化的冰雪,终于承受不住山谷中的震动,无数积雪速速而落。 就像是一道自天而落,垂在半空的瀑布。 让本就奇特的风景更为惊人。 “掌柜的危险,快退!” “雪崩了,快找到地方避让。” “老天爷,今天不会被雪埋在这里吧?” 眼看冰雪滚落,原本还沉浸在震撼中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纷纷剧变,朝身后的山崖下逃去。 见陈玉楼恍若未闻。 红姑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没事……算了。” 陈玉楼原本想说,这种程度的天崩,还不至于会将遮龙山震塌。 但感受着她脸上的紧张和关切。 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任由她拉着自己胳膊,一路退到了山崖下的溶洞处。 此刻,那一片已经有不少伙计在躲避冰雪,一个个脸上仍旧写满了惊惶不安。 “好了……” “哪有那么危险。” 见她还抓着自己手腕,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这傻姑娘,估计是担心自己会趁她不注意,又一次返回山坡。 “哦……” 红姑娘目光还盯着远处山崩地裂的一幕。 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羞恼。 “那,对了,袁洪不会有事吧?” 压下心中的慌乱。 红姑娘目光游离,轻声问道。 “放心吧,它在白猿洞活了六七十年,比人可要精多了。” “估计早就躲起来了。” 一听就知道她在找话,转移注意力。 毕竟这么久了,她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那老猿? 陈玉楼心知肚明,也没点破,只是笑着摇摇头道。 “那就好。” 红姑娘点点头。 眼角余光偷偷瞥了眼身侧的陈玉楼,见他已经望向了远处,心里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此刻,无论昆仑、鹧鸪哨还是老洋人,心神都被远处的天崩牵引。 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 也只有心思细腻的花灵有所察觉,偷偷靠过去挽着她的手,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掩嘴相视一笑。 之前她也想撑伞,为陈玉楼遮住漫天雪花。 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大师兄叫走。 说实话,心里还略微有些遗憾。 想想那个画面,她脸颊上都忍不住浮现起一丝滚烫。 轰隆隆—— 终于。 四十九盏孔明灯携带的火药被尽数引爆。 天地间的动静,却丝毫不减。 雪峰上裂缝蔓延,山谷里就像是遭受了一场雪灾。 原本一望无尽的密林,此刻几乎全被白茫茫的冰雪覆盖。 “结束了?” “应该是吧。” “老天爷保佑,能活下来就好。” 一帮人挤在山崖下的裂缝中,视线被云雾和雪花遮掩。 只是见那天崩般的动静渐渐变得沉静下来,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他们也算老江湖了。 但几个人见识过这种动静。 还在迟疑间。 一直站在洞口处的那道削瘦身影,已经信步走出。 “陈兄。” “掌柜的。” “陈大哥……” 见他离去,几道身影也迅速跟了上去。 陈玉楼快步走到前面的山脊上。 抬头举目望去。 献王墓所在的山谷内,已经是万里雪白,还有几处不曾熄灭的火……还在燃烧。 天地间寂静一片,除了风声呼啸外,几乎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鹧鸪哨身影最快。 等到出现在陈玉楼身后,看着他那双清澈通透的眸子,以及脸上浮现的笑容。 一下想到了什么。 立刻朝西南方向远眺。 原本被云雾笼罩的山谷,此刻已经露出了原貌。 绵延无尽的原始山林中。 隐隐还能看到几条河流交错而过。 至于更远处,与山崖相接处,一道近百米高的瀑布飞流直下。 阳光照射,渐渐凝聚成一道横空的彩虹桥。 “那就是……水龙晕?” 鹧鸪哨瞳孔一凛,下意识低声喃喃。 人皮地图后的那句话,再次在他脑海里浮现。 王殪,殡于水龙晕中! 原本他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视线越过山谷,落在那道巨大的瀑布上,他心中不解一点点被梳理清楚。 “大概率是了。” 陈玉楼一脸轻松的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修建此处大墓的那位大祭司,绝对算得上是经天纬地之才。 竟然能够找到这样一座传说中的穴眼。 若是只按照地图,谁能想得到凌云天宫,不在天上,而是在泉底深处? 沉思间,他视线又越过前方的山谷。 很快。 在无数拔地参天的古树中,他看到了一株尤为惊人的大树。 树冠如云,遮天蔽日。 只不过,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树冠别硬生生截断一大片。 “阵眼……” 看到那株夫妻树,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此处风水更改的关键,就在那株大榕树上。 原着中胡八一三人,能够拿着陈瞎子那份人皮地图闯入此间,全靠多年后那一架坠毁的飞机,正好打破了此地风水局。 天时地利再加人和。 否则再有一百年也进不去。 但他做到了。 引不来陨石坠落,搞不到飞机坠毁,还不能用点土法子? “云雾都散了。” “掌柜的,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那片丛林里吗?” 在他眺望那株古树间,红姑娘他们也追了上来,看着云雾消散之后的山谷,一行人眼神间满是震撼。 “是。” 陈玉楼点点头。 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虽然烈日还悬在头顶,但横穿身前的山谷,可不是件容易事。 当即朝昆仑吩咐道。 “让弟兄们准备下,趁现在时间还早,一鼓作气进入山林。” “赶在天黑前,还能安营扎寨。” “好,掌柜的,我现在就去。” 不多时。 齐虎也带人返回汇合。 为了借助雪峰口处吹来的山风,将孔明灯精准送入山谷,他带着一行人特地爬到了旁边的山脊上去。 见一帮人浑身都被冰雪淋湿。 想来是爆炸声引动雪崩,无处可躲。 “人没事吧?” “没事,总把头,就是淋了点雪。” 伙计们无所谓的摇着头,一个个脸上还透着激动。 从山脊上眺望山谷,他们算是见证了整个天崩的过程。 这会都还没从那惊天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好,能破此间风水局,齐虎当记你一大功,其余弟兄也都一样,等此行结束,到时候再论功行赏!” 走上前,陈玉楼重重拍了下齐虎的肩膀 这小子除了沉默木讷了点。 但在刚才的表现中,简直无可挑剔。 四十九盏孔明灯,无一例外,全都精准送入了山谷之上。 要知道,在此之前,甚至都没做过尝试,全凭他的经验。 而且,就算他不懂孔明灯,但也知道做到这一切难度多大。 最关键的是。 计算出点燃火药的时间。 这可不是单凭经验就能行的。 心性、胆略,缺一都难成。 记一次大功绝对没问题。 “多谢庄主。” 齐虎这一次明显表现的成熟了不少。 并未迟疑,而是拱手承情。 因为他知道,此行而来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他一家人,流落陈家庄,现在还靠着租借的几亩水田过活,甚至老爹都已经六七十岁了,还要整天为人扎灯贴补家用。 如今得到了庄主的这份承诺。 等再返回庄子后。 一家人的日子绝对会好过不少。 “多谢总把头。” “总把头大气!” 比起他,那帮山上伙计就要随意不少。 一个个嘻嘻哈哈的笑道。 “都去准备吧。” “今晚在山里过夜。” 陈玉楼也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这趟跟来的伙计,最少也在山上待了五六年,这些年里跟着他四处倒斗,经验老到做起事情来干练有成。 哪怕折损一个。 都是不小的损失。 不多时。 已经重新背上装备的一行人,再不耽误,沿着他所画的路线,迅速下山往山谷密林中进发。 至于袁洪。 也早早下了山。 这会蹦蹦跳跳的跟在一旁。 它倒没有背篓,只是学着昆仑,将那根铁棍宝贝似的负在身后。 见状,陈玉楼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也给你记一功。” 原本还在回味先前那一幕的袁洪,心头不禁一动。 “多……多谢主人。”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功劳,但以它对主人的了解。 绝对不会差。 当即喜滋滋的应承下来。 “最近棍法还在练?” 陈玉楼冲它背后那根铁棍努了努嘴,随意问道。 “没事的时候随便玩玩。” 它最近一心修行玄道服气筑基功,还真没多少时间修炼棍法。 而且…… 袁洪有句话没敢说。 棍法好像是天生就会。 尤其是得了这根铁棍后,那些什么招式几乎是信手拈来。 完全不用像昆仑那样,一天到晚的苦练。 “有没有名字?” “一气水火棍。” 袁洪也没多想,直接回了一句。 但话一出说它就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心乱,偷偷看了陈玉楼一眼。 “你还真是不怕事大。” 陈玉楼无奈一笑。 当日就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就被它给记住了。 长臂猿猴、袁洪,现在又冒出个一气水火棍,一时间,连他都有种不知道怎么吐槽的感觉。 “对了,最近筑基功修行的如何了?” 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 反正一个名字而已。 就算真有因果命数,这也不是洪荒世界,跟那一位应该扯不上关系。 “还在练……不过,已经摸到门路了。” “不错。” 摸到门路,那就意味着随时都能踏入炼气关。 当初,他还在想,袁洪和花灵谁会更快一步破关入境。 本来押的是它。 但没想到,花灵反而后来者上,先它一步。 “早些进入炼气关,也好吐纳故新,将尸气驱散。” 之所以传它筑基功,还有一重原因,就是因为在瓶山时袁洪偷食了太多棺中尸气。 也就是命大。 但尸气一旦残存的时间太久,浸入骨髓,到时候神仙难救。 一入炼气关,便能够吞吐天地灵气。 对它而言,不仅仅是修行破境那么简单,同样也是在修命。 “是,主人。” 听到这话,袁洪心神一凛。 这也是它当下最为关切的一件事。 在瓶山偷食尸气,那是无奈之举,如今得到了正统道门修行法,它怎么还会不懂,尸气对自己损害何等严重。 尸气蚕食生机。 到时候,它就会变得和棺中尸没什么两样。 “行了,伱知道就好。” 眼看队伍已经进入山林,陈玉楼也不耽误,示意它跟紧,他则是直奔队伍最前方而去。 因为之前那场天崩。 山谷里随处可见的断树,横在路上,再加上这地方少说一千多年没人来过,根本找不到路。 全靠一帮伙计,提刀强行开辟出条路出来。 “掌柜的,你看,这是条路?” 刚走近,就看到几个伙计围在地上研究着什么。 陈玉楼低头看去。 只见拨开的荒草下,被人用青砖铺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不过却并非深入山谷的方向。 而是横在密林中。 “断虫道……” 看到它的一瞬间,陈玉楼便脱口而出。 “断虫?” 几个伙计听得一头雾水。 陈玉楼也没多解释。 这是献王命人在墓葬外沿埋下。 顾名思义,就是防止虫谷中的毒虫鼠蚁进入古墓,毁坏棺椁。 遇到了它,就意味着他们距离入口越来越近了。 “不用管,都加把劲,快了。” “好嘞。” 听他都这么说,一行人哪还敢多问。 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继续埋头开路。 到了这里,山谷地势已经越发开阔,呈现出喇叭状,前方密林中水气深重,加上刚刚天崩滚落的冰雪。 没多少潮热。 反而给人一种阴冷感。 一过断虫道,四周林子也变得寂静无比,再听不到鸟叫虫鸣。 又往前走了半刻钟。 前方一下豁然开朗。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地上堆满了断裂的枝叶,让人有种无处下脚的感觉。 不过…… 却无人在意这些小事。 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正前方那株高耸入云,足足十多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古树吸引。 如云的树冠,将方位几十米范围内尽数笼罩。 也难怪这里比别处空阔。 那些林木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只有满地不知名的杂草,以及依附古树而生的藤萝,从树梢上垂落下来。 “老天,这得有上百米高吧。” “得多少年才能长得出来?” “咦,树被炸断了一截啊……” 众人围着古树啧啧称奇。 一个是这树实在惊人,另一个也因为它是极其罕见的榕树。 这一路走来。 遮龙山密林中长的多是云杉或者落叶松。 这株榕树实在显眼。 不过,刚绕了半圈,很快有人就从另一面,发现了一道惊人的裂缝。 “不对!” “树里头好像有东西!” 第112章 绛血玉棺 半池血水 第112章 绛血玉棺 半池血水 此刻天色将暗未暗。 太阳已经下山,只剩下漫天红霞,映照的山峰如血。 借着昏暗的天光,几个伙计好奇的盯着榕树上那道裂缝。 这株老树长得本就诡异,一根双生,古人称呼这种现象为生死树或者夫妻树。 从长满的青苔绿藓看,树干原本就是如此。 只不过,先前那场天崩,看情况应该是恰好有盏孔明灯飘落到了上方,爆炸引发的震动,无形中又将裂缝增大了几分。 所以,此刻透过缝隙看去。 能隐隐看到树内中空……还有一道淡淡的姿色光晕。 “风灯,快,那盏灯给我,这树里头好像藏了什么古宝。” 那伙计紧紧贴着树壁,觑着眼睛往里看。 除了那道紫光外,似乎还横放着一座石台样的东西。 能被人刻意埋在树内,想来绝对不差。 说不定就是那个献王命人藏下。 身后人看不清情形,但听出他声音里的激动,赶忙摘下背篓,取出风灯点燃递到了他手中。 哗啦—— 摇曳的灯火一起。 光线慢慢驱散树洞内的昏暗。 那座石台样的东西,也渐渐露出了原貌。 那伙计瞳孔一下瞪大。 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鬼日哦……他娘的是口棺材!” “棺材?!” 听到这话,身后伙计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要是寻常人,见到棺椁都被视为不详,生怕沾染了邪祟禁忌。 但干他们这行的,吃的就是死人饭。 却有另外一套说辞。 叫做见棺发财。 “格老子的,让我也看看。” “是口什么棺材,会不会就是献王棺?” “献王葬在树里头,不应该吧?” “你懂个什么,就一蛮夷小国的王,当他是皇帝呢?” “好像也是……” 一帮人纷纷向前挤去,想要看看树洞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趟大老远从湘西,一路奔波至此,花费了多少心思,谁不想瞧瞧。 只可惜,树缝实在太过狭窄,就算打着风灯也看不太清。 “不行,看不清,都让开点给树砍了。” 这话一起,顿时引来无数回应。 当即就有人拿出斧子,一个个眼神灼灼,哪有半点疲惫的样子。 “红姑,去让其他弟兄先把营地搭起来。” 见一帮人干劲十足。 陈玉楼自然不会阻拦,只是朝一旁的红姑娘轻声吩咐道。 这株古树来头极大。 树洞绛血玉棺中所葬,便是建造献王墓的滇国大祭司。 此人虽然生在蛮夷小国,但见识惊人,尤其在风水上造诣,自先秦后,纵观上下两千年,至少也能排进前十。 要知道,水龙晕在风水中极为有名。 被葬经视为最为神秘穴眼。 属于上古风水中的仙穴。 意思就是葬在这种风水穴中的都是仙人。 以至于后世地师,认为水龙晕只是古人杜撰,世间根本不存在这种风水宝穴。 毕竟,紧随其后的天隐穴、天藏穴以及骑龙穴,都是难得一见。 更何况水龙晕。 但此人,竟然真的能够找到这等仙穴,并将献王葬入其中,以求尸解成仙。 光是这等手段,就已经是神乎其神。 越是深究风水之术,陈玉楼便越发觉得此道之高深莫测。 寻常人一辈子都难究其一二。 当然,开棺不仅仅是为了长长见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那块椒图负碑,以及龙虎杖。 前者刻有真陵谱。 后者则是打开献王登仙之门的钥匙。 比起这两件宝物,那张大祭司的黄金面具以及绛血玉棺都落了下成。 “是,掌柜的。” 红姑娘并无迟疑,当即领命离去。 这一片因为被榕树树冠遮蔽,形成一大块空地,甚至都不用怎么收拾,将堆积的断枝简单收拾下,就是座天然的营地。 一行伙计分工明确。 伐树、扎营,还有人去生火准备做饭。 “陈兄,我对风水之术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一点,古人下葬向来讲究依山靠水、负阳抱阴,虽然有讲究大封大树者,但树为阴物,夺取气运。” “还从未见过有人葬于树内,这岂不是……乱了套?” 在他静静思索时。 鹧鸪哨忽然开口问道。 看他眉头紧皱,一脸不解的样子,想来已经琢磨了许久,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要是寻常墓葬也就算了。 偏偏献王墓连龙脉地势都能更改。 修墓之人在风水上的造诣之深绝对深不可测。 为何会犯下这种错误? 闻言,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他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不过,鹧鸪哨唯独没算到的一点。 这座树棺并非陪葬陵,而是那位大祭司以自身为陵眼,平衡整个风水局。 而且…… 此处也并非献王墓外。 而是山神庙。 自古修庙处必然是星峰磊落、明山大殿,占尽风水。 但如此一来,就等于将原本更改的地势再度破坏。 所以,为了调和地势风水,才会有了这么一座树棺。 鹧鸪哨只是听人说起,但并不通深意,所以才会一知半解。 此刻,陈玉楼也没过多解释,而是将人皮地图打开,指了指地图上的葫芦图案。 “这葫芦指的应该是座山神庙。” “两者遥相呼应,风水自然还能保持平衡。” 听到这话,鹧鸪哨心头不禁一动。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脑海里的思绪一一理清。 “所以,陈兄的意思,这树棺是有意为之?” “不错。” 陈玉楼赞赏的点点头。 说实话,鹧鸪哨在风水术上绝对是有天赋的。 不然,按照原着中的时间线,如今他应该去了无苦寺,拜入了了尘长老门下。 短短几个月时间,便学成了摸金校尉一门的本事。 之后又远赴漠北之外。 寻找西夏黑水城。 如今他也只是稍微点了一下,鹧鸪哨就能立刻明悟,从中也能窥见一斑。 “这风水之说,还真是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揣测。” 并未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 鹧鸪哨自言自语的感慨道。 两人说话间。 天色已经愈发暗淡下来。 天地间寂静一片,除了风声,连虫鸣鸟叫的动静都没有,静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的地步。 沿着古树四周。 一座座帐篷已经拔地而起。 篝火也在熊熊燃起。 倒是驱散了几分寒意。 这地方昼夜温差极大。 闲下来的一行人围在火堆外取暖说话,摇曳的火光中,一帮人不时朝身后的古树处看上几眼,脸上写满了期待。 “开了!” “破开了!” 终于。 一道咔嚓的响动声中。 负责伐树的伙计欢呼不断。 “走,道兄,过去看看。” 陈玉楼哪里还会犹豫,招呼了鹧鸪哨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 从营地中信步穿过。 等他们抵近时,树冠下已经挤满了人影,手里提着火把或者风灯,将周围照的灯火通明, 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两人走到洞口。 凝神看去。 只见古树树壁上已经被破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借着火光,两人分明看到,树洞空间比想象的还要大出许多,足足能够容纳十多人。 不过…… 此刻两人目光却一下就被洞底那具玉棺吸引。 即便早有预料,陈玉楼还是被绛血玉棺的形式为之惊叹。 棺椁差不多有两三米长,半人高。 通透如玉,光润无比,呈现出半透明状。 棺壁外有一层薄如蝉翼的乳白色,但越往里,玉棺色泽就变得越深,犹如被绛血浸透了一般。 尤其是被光火一照。 棺身上折射出的色泽通透鲜艳,泛着令人沉醉的光彩。 在场的都是倒斗老江湖。 一双眼睛毒辣。 但愣是没一个人看的出来,这玉棺究竟用的什么材质打造。 最为惊人的是。 这么大一口棺椁,毫无拼凑衔接的痕迹,也就意味着,它是用一整块的玉石精雕细刻而成。 在两人凝神打量时,身外不断传来暗咽口水的声音。 “这是……鸡血石?” “不该啊,这世上哪有这么大的鸡血石。” “总不会是血玉吧,那玩意更稀奇。” 一帮伙计低声争论着,言语中完全压抑不住心中惊喜。 因为不管是什么。 他们都清楚一点。 仅仅是眼前这口玉棺,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道兄,认出来了么?” 陈玉楼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鹧鸪哨。 “我曾去过藏地,见过一种类似的玉石,当地人称之为天玉。” “据说是长生天所有,只有那些修行有成的喇嘛才能使用。” 鹧鸪哨目光微微一动,平静的说道。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 见识也远超过常胜山的伙计。 “藏地天玉么?” “道兄确实好眼光。” 陈玉楼一下就明白过来他所说,笑了笑道。 “陈兄也见过?” “听过……” 陈玉楼摇摇头。 没有在玉棺材质上多做纠结。 从一旁伙计手里接过风灯,“道兄,一起进去看看?” “好!” 鹧鸪哨对这口绛血棺也极为好奇。 没有半点犹豫,当即跟了上去。 昆仑、花灵他们也是紧随其后。 一行六七人站在树洞里,没有丝毫拥挤之感,只不过树洞封存太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但对他们而言。 只要不是毒瘴,就算是在养尸地也能平静自如。 提着风灯走近。 简单扫去玉棺上积落的灰尘。 几个人这才看到不但棺身形势惊人,棺顶上更是有着无数精雕细刻的花纹。 鸳鸯、鸿雁、狐兔獐鹿以及大象。 全是象征吉祥灵性的珍禽异兽。 玉棺四角刻有花草纹饰。 至于玉棺四壁,则是刻满了莲花瓣纹,又有菱形的浮雕装饰。 其中最为传神的是。 还有几只口衔灵芝的飞鸟,振翅欲飞。 聊聊几刀,便刻画的栩栩如生。 让在场几个明器老餮都不禁心神摇曳,惊叹不已。 不说它是两千多年滇国时代的古棺。 怕是都会以为为是先秦两汉时期,哪位王侯贵胄的陵棺? 无论样式还是纹饰。 几乎全是汉人风格。 鹧鸪哨心头微动,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所谓的大祭司,会不会就是汉人。 毕竟,秦汉时,滇国就已经被吞并,划入益州郡内。 之后滇国便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有汉人进入滇国,似乎也不是怪事。 “昆仑,开棺!” 陈玉楼手指轻轻在棺身上划过。 一股惊人的寒意浮动。 这等通透无瑕的玉石本就难得一见,更何况还是寒玉,也难怪会被作为棺身。 当即也不再迟疑,冲着对面那道高大的身影轻喝道。 昆仑应了一声,直接俯下身去,伸出手指沿着棺盖底下摸索了一阵。 很快,他眼睛就亮了起来,“掌柜的,没被封死。” “好!” 闻言,陈玉楼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当即叫来几个伙计一起动手。 只见他们错身沿着玉棺一字站开,双手托着棺盖齐齐发力。 那块棺盖并不算重。 只不过放在此地的时间太久。 棺身和棺盖几乎已经融成了一体。 但在一行人合力之下,棺盖很快就被轻轻抬起。 只是…… 刚露出一条缝隙。 一股说不出的刺鼻味道便汹涌而起,几乎瞬间充斥着整个树洞。 “放心,无毒,继续抬棺。” 见几个人脸色大变,陈玉楼只是沉声喝道。 他心知肚明,那是棺中血的味道,而不是瘴毒。 听掌柜的都这么说,几个人再无担忧,一脸沉静的继续开棺。 随着缝隙越来越大。 一道道殷红的光,也从棺内折射而出。 见此情形,众人下意识凝神看去。 但随即……脸色皆变。 “等等,是血水!” “天,棺里怎么全是血。” “血棺……葬的不会是妖吧?” 只见整具玉棺内,入眼所及,明晃晃一片,净是粘稠通红的液体,形如血水。 谁也不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一时间,一众伙计只觉得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气直冲头顶。 要不是看掌柜的几人,依旧不动如山,怕是早已经落荒而逃。 他们求财不假。 但也得有命花才是啊。 别说他们。 就连昆仑、花灵、老洋人以及红姑娘几个,也是眉心紧皱,心弦紧绷,目光死死盯着晃动的血水深处。 仿佛……里面会钻出什么怪物出来。 “别这么慌,明堂金井,去天地灵气,以镇风水星位。” “真要是邪门的东西,那献王还求个什么仙?” 眼看鹧鸪哨右手也按在了腰间二十响上。 树洞内外气氛,就如山雨来临之前,凝重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陈玉楼摇头一笑,打趣道。 “掌,掌柜的,这真不是血么?” 红姑娘强忍着恶心,指着半棺猩红液体问道。 “听过金汞水么?这玩意跟它差不多,就是古人用来防腐的一种手段,只不过色泽确实有点诡异罢了。” 陈玉楼五感惊人。 早就在那股刺鼻的味道中,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 想来是采遮龙山大药,以巫术秘法炮制而成。 “取探阴爪!” 第113章 龙虎杖 蛇神眼 椒图负碑 第113章 龙虎杖 蛇神眼 椒图负碑 一声落下。 立刻就有伙计送来了探阴爪。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里,陈玉楼从容自若,丝毫不见慌乱,手握探阴爪直接深入半棺血水之中来回划过。 很快,铁爪上便传来一道阻力。 “出货了……” 借着巧劲轻轻一捞。 哗啦—— 原本都已经渐渐恢复平静的血水,再度晃动起来。 一众人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随着探阴爪一点点浮出,一只大概手臂长的青色短杖也被带出了绛血棺。 那短杖样式极为古怪。 一端龙头一端虎头,两兽身体衔接处,才是中间的握柄。 通体青色,仿佛涂上了一层青釉,给人一种古朴厚重之感。 一看就是两汉时的古物。 “龙虎杖!” 看到它的一瞬间。 陈玉楼眼神不由一亮。 可以说,这才是献王墓升仙路的关键。 汉人信仰西王母,认为她掌管着长生不老药以及登天升仙,龙与虎则是凡人踏天登仙的关键。 故而两汉时。 往往能够见到龙虎拱卫西王母的画像。 龙虎杖应该就是脱胎于此。 而他之所以对它如此看重。 是因为它不仅仅是权柄的象征,更是打开献王登仙门的关键。 没有它。 同样无法进入献王墓。 不得不说,这绛血棺中那一位,手段实在惊人。 一环扣一环。 虫谷只能算是最简单的一关。 只不过…… 多少人连第一关都迈不过去。 提着那只龙虎杖,陈玉楼随手将探阴爪扔回那伙计手中。 “看明白了吧?” “细心点,别漏了好东西。” 几个伙计立刻上前,借着探阴爪,一点点梳理。 很快手底下又有了动静。 只是,这次捞上来的却不是明器,而是一具在血水中都被泡发白的死尸。 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须发皆白,长着一张尖长的脸。 让人心惊的是,都已经死了两千年,古尸竟然毫无腐烂的迹象,甚至脸色看上去还透着几分红润。 仿佛并未死去。 只是陷入了沉眠。 “不腐尸……” 本来见手底下沉重无比,几个伙计还以为捞上来了什么好东西。 结果就一具古尸。 加上浑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玩意,下意识就准备先放到一边。 但见多识广的鹧鸪哨,眼角却是猛地一跳。 “小心点。” “是蠠晶!” 被他一喝,其他人这才见到,古尸红润的肌肤在光线照耀下,确实透着几分不对。 折射出一道犹如琉璃般的光泽。 细细看去,这才发现,他身上竟是穿着一层薄如蝉翼,样式古怪的晶甲。 “真是蠠晶。” “蠠晶是什么?” “娘嘞,这玩意据说只有神仙山才有,仙人登天而去,留下遗蜕,为了防止腐坏,就用一层蠠晶裹上。” “那还等啥,剥下来,绝对值钱。” 明显,听过蠠晶之说的远不止鹧鸪哨一个。 当即又有人惊呼出声。 那薄薄一层塑料样的东西何等珍贵。 犹在金缕玉衣之上。 抬尸的伙计强忍着手抖,生怕破坏了那劳什子的什么蠠晶。 好在,蠠晶虽然薄如蝉翼,但没有想象中的脆弱,放在手中,反而有种织锦的质感。 剥下蠠晶。 大祭司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 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晦暗起来。 再不复之前的光泽。 陈玉楼静静的看着古尸,总觉得从他身上能够看到许多人的影子。 只是…… 关于他的身份来历。 又无定义。 或许曾经也是惊才绝艳,盖压一个时代的人物。 不然也修建不出献王墓这等惊世大藏。 纵观整个鬼吹灯世界。 能与献王墓相比者,陈玉楼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地仙村。 说起来,此处与地仙村还真有几分相似。 都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登仙。 同样都是借助于尸解成仙的手段。 唯一不同的,估计也就是地仙村风水远不如水龙晕了吧。 不过,对照墓中种种设计,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一位手段更为出众,几近于妖的地步。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成仙作祖又岂是那么简单? 纵然有了传说中服之可得长生的雮尘珠。 献王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但此间计划之缜密,他绝对是离成仙最近的一人。 比起封师古,要胜出无数倍。 “又有货了……” “快,拿竹笠来。” 他还在自顾自的琢磨,耳边再度传来伙计们的惊呼。 回头望去。 恰好看到一道金灿灿的光破开水面。 那是一张纯金打造的面具。 造型怪异,头生龙角,口为虎形,双耳则是呈现出鱼尾状。 看上去狰狞丑陋。 说不出的骇人。 不过光是那耀眼的金光,就足以让人忽然掉这一点。 小心翼翼的将面具平放到竹笠上。 猩红的血水顺着缝隙滴落。 灯光照耀下,金光更是璀璨,隐隐还透着几分淡淡的玉光。 凝神看去,这才发现,面具的耳目口鼻中,都被人以青白玉珠相嵌。 “他娘的,这得多少黄金,才能打造一张面具。” 一帮人眼睛都看直了。 对他们而言,乱世黄金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这年头,半块银洋就能买下个闺女。 就算到了省城的百花楼,一块小黄鱼砸下去,什么花魁也得出来敬酒。 “别动!” 有人下意识想要去摸一把。 就算得不到,沾沾金气也是好的。 只是,手还没落上去,一道沉喝声忽然传来。 那伙计吓了一跳。 下意识循声望去。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师兄……” 比起他们的诧异,此刻的花灵和老洋人则是一脸担忧。 “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你别吓我。” 可是,即便两人去拉他的道袍衣角。 鹧鸪哨还是恍若未闻,一双深邃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张黄金面具。 眼角通红,隐隐还能看到一抹泪光在打旋。 脸色复杂的可怕。 喉骨上下滑动,一双手紧紧攥着,但仍旧在抑制不住的颤动。 “师兄……” 花灵还从未见过师兄这副模样。 小姑娘明显有些被吓到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好好的师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老洋人也是如此,一张脸上写满了慌乱失措。 一咬牙,直直的拦在了师兄面前。 可是…… 鹧鸪哨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是冷冷道,“让开!”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和花灵,有什么不能慢慢说。” 老洋人性格本就木讷,这一路下来,大多数时候都是独处,顶多也就是和昆仑说说话,向他请教横练之法。 但眼下看着师兄的异状。 他却再忍不住,颤着声道。 “我……没事,让开吧。” 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鹧鸪哨脸色间闪过一丝挣扎,微微叹了口气。 伸手按住老洋人的肩膀。 将他轻轻推开。 然后径直朝着竹笠上那张黄金面具上看去。 准确的说是,面具上那一道道奇怪的纹饰。 一圈圈漩涡形状。 看着有些莫名其妙。 “雮尘珠……” 之前惊鸿一瞥,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所以才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也要执意上前来看上一眼。 如今…… 心中猜测终于得到验证。 面具上的纹饰,就是雮尘珠的符号。 与他在师傅口中,先知之书,以及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传言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简单的漩涡符号。 外圈是眼,内圈是瞳。 结合起来就是雮尘珠。 鹧鸪哨颤抖着伸出手去,奇长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纹饰。 一刹那,他的情绪再也维持不住。 从来顶天立地的汉子。 泪水夺眶而下。 “师兄……” 见到这一幕,花灵也是泪如雨下。 她甚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在看到那些纹饰后如此失态。 她只知道,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从未见过师兄这样。 印象里的他,从来都是一副冷峻的模样,甚至都不会笑。 老洋人也是紧握着手,眼睛泛红。 “掌柜的?” 红姑娘压低声音,看了眼陈玉楼。 但他却是摇了摇头。 雮尘珠对鹧鸪哨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 何况,他心弦处于紧绷状态实在太多年,今日好好发泄一下也好。 “走,让他们静一静。” 伸手指了指树洞外。 没有留下打扰他们三人。 陈玉楼带着一行伙计悄悄离去。 无论如何,在此处看到,总好过当日元人大将的冥宫壁画中看到眼珠的图案。 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不然,也没有今日共盗遮龙山的一幕。 走出树洞的刹那,夜风拂面,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看什么,忙自己的事去。” 闻言,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见此情形,红姑娘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也不好追问。 只是坐在他身边,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圆月。 身前的篝火噼里啪啦的烧着。 米饭混合着腊肉的香味,已经缓缓飘来。 不知道多久后。 一行三道身影终于走出树洞。 看鹧鸪哨模样,已经恢复如常,不过紧皱的眉心里,仍旧揉着一抹愁绪、期待以及激动难掩的情绪。 “陈兄,见笑了,” 径直走到他身边。 鹧鸪哨拱了拱手自嘲道。 “这有什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反而道兄真情流露,才让我觉得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那个一心背着执念,只知寻珠的搬山道人。” 陈玉楼摇摇头。 与他接触的时间越久。 他就越能感觉到,书中寥寥几句,远不能写出眼前这个人的十分之一。 “陈兄,我来,是想问一件事。” 鹧鸪哨先是苦笑。 随即目光盯着身前跳动的火焰,正色道。 “记得当日在瓶山,你曾跟我说,越是心心念念的东西越是得不到,是否早就料到今日了?” “我要说是,道兄会不会以为我陈玉楼是个神棍?” “这……” 见他目露错愕,陈玉楼摆摆手。 “玩笑而已。” “不过,道兄有没有想过,你之前所去之处多是中原,反其道而行之,也许能有意外收获呢?” 听到这话,鹧鸪哨再度陷入沉默。 从他离开孔雀山,跟随上一代搬山道人寻珠算起,至今已经将近二十年。 但直到今日。 他才终于在先知古书外,第一次见到了雮尘珠的符号。 刚才在树洞内,他静下来细细思索了下。 或许,他这一次真的来对了地方。 不仅仅是那枚符号,还有从踏入虫谷那一刻,就感受到的那种牵引。 甚至,他特地问过花灵和老洋人。 他们两人也是如此。 除了雮尘珠,鹧鸪哨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同时影响到三人。 “是啊,经书上说世间一切皆为执念所困,放下执念,方能得自在,或许一开始我们都错了……” 沉默良久。 鹧鸪哨才恍然回神。 “别多想,献王墓近在咫尺,最多也就几天就能验证所想。” 拍了下他肩膀,陈玉楼欣慰一笑。 鹧鸪哨哪里会想得到。 许多真相,往往就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出。 他其实也想直接说,雮尘珠就在献王身上,但事事牵引,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走了,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倒斗。” 站起身,陈玉楼冲着那些早就等不及的伙计一挥手。 整个营地间,顿时响起一片山呼。 等用过饭。 夜色已经更深。 跑了一天的众人,也回到各自帐篷里休息。 就连陈玉楼也只是习惯性的打坐了两个周天,便沉沉睡去。 直到翌日一早。 天色刚亮没多久。 寂静的营地,被一阵惊呼声打破。 “掌柜的,弟兄们在那具玉棺下,发现了一座古碑,好像说有文字记载,他们摸不准,请您过去看看。” 不多时。 帐篷帘门被人掀开一角。 露出昆仑那道高大的身影。 “椒图负碑么……” 陈玉楼其实早早就已经醒来。 都已经结束了入定修行。 遮龙山林深树密,雪峰辽阔,灵气极为浓郁,一次打坐几乎是在观云楼数倍之功。 “好,我现在就过去。” 吐了口浊气,陈玉楼一跃起身,等他掀开帘门时,营地内众人也都纷纷被惊动。 等他们过去的时候。 树洞内那具绛血玉棺已经被挪到一边。 底下露出一座幽深的洞窟。 此刻,那洞窟底下还有几支火把在燃烧,驱散四周黑暗。 探头往下看去,隐隐还能看到无数的树根交错缠绕。 而在树根之中。 则是裹着一只巨大无比,身后驮着石碑的赑屃。 那赑屃昂着脑袋,四足着地,呈现出一副匍匐跪地的姿态。 也不知道出自哪位工匠之手。 雕刻的栩栩如生。 看的一众人心惊不已。 “这又是什么情况,以树为棺也就算了,怎么棺材底下还压这么大一头王八?” 第114章 雮尘珠 云巅天宫 第114章 雮尘珠 云巅天宫 “掌柜的,是赑屃?” 没理会那帮伙计闲聊瞎扯。 红姑娘探头往洞窟底下扫了一眼。 她这些年走南闯北,不但眼力练了出来,志异传闻也听过不少。 龙生九子,因赑屃善于负重,故而古人喜好刻以驼碑。 “说对了,又没完全对。” 陈玉楼耸了耸肩,摇头笑道。 “是椒图吧?” 一旁鹧鸪哨适时的提醒了一句。 “道兄好眼光,传说椒图与赑屃,同为龙子,也擅长负重,所以经常被弄混。” “不过椒图好闭,有镇宅辟邪之意,而且,想要区别两者,最简单一点,只要看所驼石碑高矮就行。” “高大者为赑屃,反之则是椒图。” 陈玉楼点点头,轻声解释道。 “还真是。” “掌柜的真是学究天人。” 见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一众人下意识俯身望去。 虽然洞窟内昏暗不定,但还是能隐隐看到,它身后负着的是块短碑,不过三四尺高。 一时间惊叹声不断。 “行了,少拍马匹,有这功夫碑文都能拓下来了。” 陈玉楼挥手笑骂道。 “是,掌柜的。” 众人一听,哪有敢不应的,当即取来蜈蚣挂山梯,又点燃风灯。 三两步便攀行落地。 将风灯挂在犹如爪牙伸展的老树根上。 火光一下将黑暗驱散。 将被树根重重缠绕的椒图石雕也显现出来。 身后那块短碑上,确实隐隐有古文痕迹,只不过被泥土覆盖,看不太清。 “道兄,走,下去瞧瞧。” 镇陵谱上有关于雮尘珠的记载。 陈玉楼请他一同入内,也有让他安心的意思。 看他双眼泛红,难掩疲惫的样子就知道,昨夜在见过黄金面具上的眼球纹饰后,肯定是彻夜难眠。 “好!” 鹧鸪哨倒没多想。 昨晚入夜,回到帐篷,确实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只能靠着打坐入定,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挂山梯而下。 等落地时。 伙计们已经挥刀斩向那些苍劲虬结的老根。 只是…… 一刀下去。 断口处竟是流淌出血一样猩红的液体。 “这……这是成妖了?” 这一幕看的众人惊骇不已。 民间关于老树成精化妖的传闻不计其数。 尤其这年头,民智未启,逢山拜山过水拜水,乡下淫祠邪祭无数,多少人饭都吃不上,家里还供奉着老母邪神。 对此类传言更是深信不疑。 “成妖要真那么容易,这世上岂不是遍地妖魔,还有你等活命的机会?” “何况,一株老树而已,还能张口食人?” 陈玉楼一声冷哼。 就算是瓶山云藏宝殿那株老桂,以地下阴气以及丹井尸气为生,活了近千年也不曾成精化妖。 可想而知。 想要成妖可不是那么容易。 至少,从过去半年经历来看,麟兽成精的可能性,远大于草木。 毕竟只要开了灵窍,通了人性。 再往后就要简单不少。 闻言。 鹧鸪哨眼神不由一亮。 什么妖魔鬼怪,但凡敢拦路坏他寻珠大事,从来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ttk Λn ★¢ 〇 不然,那一身深重杀气从何而来? 原本和陈玉楼待的时间久了。 温和出尘,出口成章,总会让他有种错觉,仿佛他不该是绿林盗魁,而是随和儒雅的读书人。 但眼下简短两句话,却是将他一身杀伐之气暴露无遗。 这才是年纪轻轻就能掌管常胜山的陈把头。 “是,掌柜的。” 那几个伙计被他一说。 也是老脸一红。 倒不是真的畏惧,只是这一幕来的太过诡异,完全没有预料罢了。 毕竟,卸岭中人吃的就是死人饭。 以往倒斗,就算是窍中玉、腹中珠,都要剖开取走。 还怕什么山精野怪。 更何况一株老树,真要长脚跑了,也得抓回来劈开当柴烧。 刀砍不死,那就放火。 火要少不断,还有火药枪炮。 昨天湖中那头化妖的大蛇,何等凶悍,还不是被拆形去骨、剥皮抽筋,最后杀了吃肉? 当即再不敢犹豫。 提刀三两下便将缠住石雕的老根斩断,然后又纷纷爬上石雕后背,取出匕首,小心剥离掉石碑上的泥土。 没多大一会,上面的文字便一点点显露出来。 “道兄,不看看?” 陈玉楼微微一笑。 他对镇陵谱中内容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三件事,雮尘珠、献王墓以及风水位。 “这……当然要看。” 不知道为什么,鹧鸪哨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但失神间,陈玉楼已经提着风灯上前,他也不敢多想,迅速追了上去。 碑文用的小篆。 这倒是符合他对献王墓成时期的猜测。 陈玉楼学富五车,他也不差,在古文字上同样有着极深的造诣。 当即借着火光,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 但只片刻不到。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就已经掀起了滔天波澜。 “元光年,帝遣使入滇国,索求神物雮尘珠,国内大乱,分歧相争,献王携珠远走,使者威压,王以影珠相奉。” 短短几十字。 却清楚点出了雮尘珠下落。 “陈……陈兄,元光是?” 沉默了好一会。 鹧鸪哨才颤声问道。 闻言,陈玉楼不禁叹了口气,以他的见识不该不知道,元光是汉武帝年号。 之所以这么问,可想而知,此刻他心思已经乱到了何种程度。 “武帝初,建元后。” “那就对了……” 鹧鸪哨心头一跳,缓缓闭上眼睛,不断的低声喃喃重复着。 扎格拉玛一族,千年以来都在寻找雮尘珠的路上。 虽然迄今也不曾找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一无所知。 自无数年前,雮尘珠流落中中原,历代族人翻阅了无数古书史籍,从浩瀚如烟的资料中,也找到了几个线索。 其中就有一条。 指向的就是汉武帝的茂陵。 只不过…… 族中先辈前往茂陵时,却发现那座大墓早在两千年前,就被赤眉军挖破。 墓中陪葬明器被盗掘一空。 但就算如此,族人也从不曾放弃,而是循着那条断裂的线索不断寻找。 可惜,赤眉军在历史长河中只昙花一现。 到东汉刘秀时,于宜阳一带被尽数歼灭,此后虽然也有打着赤眉军旗号起兵造反者,但真正的赤眉军已然没了踪迹。 扎格拉玛先辈,沿着赤眉军的足迹,一路寻找。 最终线索也彻底断去。 鹧鸪哨自小,就在族书上见过,又从长辈们口中听过不少。 本以为茂陵雮尘珠只是谣传。 但如今从这碑文中看,并非如此。 汉武帝确曾派人索要雮尘珠,只不过,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得到的只是一枚影珠。 原物早已被献王带走。 “所以,雮尘珠……就在献王墓中!” 回忆在脑海中翻涌。 杂乱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明朗。 鹧鸪哨猛地睁开眼,一双目光里再无怀疑。 甚至连熬了一夜带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双眼灼灼,脸色间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激动。 二十年了。 不,是一千多年了。 从第一代先知,以死亡的代价占卜出破除鬼咒法子算起。 扎格拉玛就如飘荡在尘世中的一根浮萍。 无依无靠。 甚至连名姓都不敢泄漏。 只为了求得一条活路。 而今天……他终于看到了。 苦求不得的雮尘珠,已经近在眼前。 想到这一切,他心思反而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为了它死去的族人已经太多太多。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毕竟,拿到雮尘珠只是第一步。 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看来,道兄所求之物,已经有了线索?” 陈玉楼淡淡一笑。 虽然鹧鸪哨从问出那句话后,便一直沉默。 但情绪、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多谢陈兄!” 鹧鸪哨点点头。 随后想到了什么,双拳紧握,冲着陈玉楼深深拜下。 此刻,瓶山上一幕幕,犹如过眼云烟般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若不是眼前这位。 将他骂醒,又力邀自己前来滇南。 也不会有今日一切。 和以往避而不受不同,此刻的陈玉楼一脸坦然,眼底深处,又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唏嘘。 救人……何尝不是在救几? “道兄言重。” “没有道兄一诺千金,千里赴约,想来也无今天。” 陈玉楼将他扶起,摇头笑道。 当日在义庄初见时。 鹧鸪哨一身暮气沉沉,双鬓染霜,虽然才三十不到,却毫无朝气。 如今三个月不到。 他身上的变化肉眼可见。 比起以往,眼神都通透了许多,有了光彩。 尤其是此刻,仿佛终于挣脱了身上那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就像当初他问对方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时。 鹧鸪哨毫不犹豫回复了责任。 对他来说。 生死不过是轮回。 但寻珠的重担,却是生来就有,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 “掌柜的,石碑后……快来看!” 两人研究碑文时,几个伙计则是绕到了短碑后方。 举着风灯一看。 和石碑正面不同,碑后竟是刻着一副浩瀚恢的浮雕。 几个伙计也是见过世面的卸岭盗众。 ⊙ ttkan⊙ ¢o 但此刻……看清浮雕内容的一刹,竟是被震惊的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道兄,守得云开见月明。” “就不要多想了。” 拍了下肩膀,将心头思绪尽数敛去。 同时,也场场舒了口气。 那种明知一切,却无法与人言的感觉,对他来说何尝不是负担? 鹧鸪哨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耽误,径直绕到了石雕后方。 借着四周通明如昼的灯火。 陈玉楼一眼就看到。 那座穷天下之庄严恢弘,悬浮在天空云雾之间的宫殿。 月城角楼、阙台亭阁,一应俱全。 山川湖泽、霞光虹影,四周又有飞龙缠护,玄宫神道。 让那种云巅天宫,更是显现出一派超凡脱俗的神仙洞府风姿! 怔怔的看着浮雕情形。 鹧鸪哨下意识看向头顶,甚至都不曾察觉到此刻,他们还在树下洞窟之内。 “这……这就是献王墓?” 第115章 九宫蟾蜍 锁龙井 第115章 九宫蟾蜍 锁龙井 非天崩不可破。 这是当年献王占卜,为自己埋骨之地留下的一句话。 两千多年来,无数人试图盗破此处,却无一能成。 而同期的李家山滇王墓,却早已被人盗了不知多少次。 似乎也在验证着这句天乩。 但鹧鸪哨并不相信,天底下哪有不可破之墓。 无非就是往脸上贴金罢了。 须知四门八派,高手如云。 古往今来那些帝陵如何,费尽心思,不还是被人挖穿,何况还是个蛮夷小国的末代君王。 但此刻…… 看着那座悬于云巅之间的宫殿。 给他带来的震撼,无异于刚才的雮尘珠。 他尚且如此,此刻一旁提着灯盏的伙计,更是震撼到了极致。 不过。 就在几人心神颤颤间。 嗤的一声冷笑,却是骤然传出。 “你们不会真以为,献王墓修在天上吧?” “这……” 听到掌柜的这话,几个伙计不禁面面相觑。 有脑子灵活的,当即反应过来,猜测道。 “会不会是在雪峰顶上?” “昨天看峰顶,云遮雾绕,夷人以为是天宫。” 闻言,鹧鸪哨眼神也是微微一亮,这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遮龙山虽然是领群龙,但在连绵起伏的山势中鹿伏鹤行,其实和独龙并无区别。 昨天赶路时,他不止一次遥望峰顶。 但山势实在太过惊人,根本看不清全貌。 若是真有,似乎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只是…… 等他看向陈玉楼时。 后者仍旧是摇了摇头。 “葬山不葬顶,埋坡不埋岭。” “龙虎尖头、孤独山头,这是下葬禁忌。” “那依陈兄的意思?” 鹧鸪哨更是疑惑,他对风水之说仅限于口耳相传,并无深究。 顶多也就是秦埋岭汉埋坡,唐半山宋河湾。 “道兄就没发现,从踏入此间开始,献王就一直在误导我等?” “无论是更弦改章,变换风水,其实都不过是在试图牵着鼻子走,一旦真信了,就会陷入死胡同。” 陈玉楼叹了口气。 连鹧鸪哨这样的老江湖都难以避免,何况那些寻常伙计。 只能说那位大祭司,不但在风水上造诣惊人,对于人性的掌握也是炉火纯青。 “原来如此……” 鹧鸪哨又凝神看了一遍浮雕。 再对比这两天所见。 虽说沧海桑田,许多地方都已经变化,但遮龙雪山却并无太多变化。 仔细衡量下,他才发现浮雕中景象,与任何一处都对应不上。 应该就如陈玉楼所言。 所谓的云巅天宫,不过是夸大其词,或者意有所指。 只不过后者,他暂时还想不到而已。 “道兄,你来看。” 他还在沉吟间,陈玉楼已经拿出人皮地图,与天宫下的石刻陵谱一一对应。 最终发现,地图上还是有所缺漏。 “看到没有?这里明显少了一只蟾蜍。” 很细微的一个变化。 但这人皮地图,两人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次。 即便再小,还是一眼就被察觉出来。 “奇怪,按理说不该出现这么明显纰漏的。” 顺着他手手指的位置,鹧鸪哨眉头微皱,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人皮地图中的说法。 那些人是当年跟随献王来到遮龙山,算是滇国遗民,甚至可以说是叛国之人。 想要重返滇国。 作为性命的投名状,还敢动小心思,这可是杀头,株连的大罪。 “道兄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 鹧鸪哨下意识抬头。 陈玉楼则是指着地图上的灵物。 蛇为河、龟为山,红雾代表危险,而蟾蜍则象征着山神。 “碑文上说,献王动用十万夷民、奴隶,修建陵寝,前后长达十多年。” “也许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内殿,所以,人皮地图上所绘,只有一些大致特征。” “而且。” 说到这,陈玉楼又指向镇陵谱。 “道兄看,地势中有内外两座山谷,而这头蟾蜍所在,恰好是连接内外的关键。” “你说,两者之间会不会就是入口呢?” 轰—— 闻言,鹧鸪哨脑海里嗡的一下炸开。 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 以往卸岭倒斗,动辄千百人移山平丘,而他搬山一脉种种手段精妙无比,内心对陈玉楼还是稍有看轻。 但自瓶山以来。 他才发现,这一位无论见识还是手段,都要远远超过他。 更何况。 还有修行、身手、风水、异术。 倒斗江湖上所谓的南陈北杨。 实则是抬举他太多。 “陈兄之言如醍醐灌顶,杨某佩服……” 鹧鸪哨心绪起伏,忍不住感慨道。 “道兄说笑了。” 此刻,陈玉楼目光飞快扫过镇陵谱,将其中所记尽数烙印。 脑海中献王墓的地图。 也越发清晰起来。 倒是没注意到鹧鸪哨的异样,只是摆摆手。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先行找到山神庙所在,然后,大事定矣!” 将人皮地图一收。 陈玉楼再不迟疑,招呼一行人离开洞窟。 “掌柜的,没事吧?” 花灵、红姑娘几人一脸担心的守在洞口。 “放心。” 陈玉楼笑着摇摇头。 “我与道兄已经拿到地图。” “让弟兄们做好准备,随时出发下斗。” “另外,轻车简行,营地暂时不用动,只带足够两天左右的食物,另外吃饭的家伙都给我检查好了,一件都不许落下。” 他声音不大,但落在众人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轻松起来。 等他走出去的时候。 一帮人已经忙碌起来。 不到半刻钟,队伍再次出发, 等他们穿行在密林之间。 太阳这才升过遮龙山山脊,斜斜的照向营地之间,一扫昨夜的喧闹,再次变得寂静冷清。 古树上的露水,顺着苍虬的树干,啪嗒落进树洞内。 光线掠过。 只有那具绛血玉棺还静静躺着。 棺顶上放着黄金面具。 龙虎短杖则是消失不见。 片刻后。 随着不断深入谷内,密林中的古迹也渐渐多了起来。 随处可见的断墙、神道以及倒在地上的石人。 “神道禁地。” 在场的都是老人,一看这些特征,霎那就明白过来。 一般而言,若是帝陵神道,有六门之说。 分别对应天地神人鬼以及妖灵。 不过献王不过是一撮尔小国,并无资格。 此处神道共有五道。 只可惜,两千多年过去,那些古迹早都已经残破不堪,被古树荒草所掩盖。 但即便如此,仍旧能够一窥当年的盛况。 要知道,古滇国也不过一郡之大。 何况,从滇国分裂出来的一个王侯,但不得不说,献王此人是有魄力,敢动用十万人修陵。 或许是真的从雮尘珠中看到了成仙的可能。 不然也不会将国运尽数压到尸解升仙这条路上。 身下这座山谷,与虫谷不同。 蜿蜒曲折,形如一条伏地而行的蛇,其幽深之处,山岗缭乱,加上溪谷中穿行的水脉,让整个山谷的风水看上去更是诡异莫测。 一行人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的样子。 陈玉楼忽然停下脚步。 他一路都在观测山谷形势,如今差不多是第九处蜿蜒。 按照更改风水的手段。 此处,应当就是第九处穴眼星位。 这也就是九曲回环朝山岸的来由。 “昆仑,红姑,伱们各自带上弟兄,在周围仔细找找。” 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陈玉楼也不迟疑,径直开口吩咐道。 “是,掌柜的。” 两人当即领命离去。 陈玉楼则是眺望四周,眼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到了山谷最深处,靠近雪峰山崖之下。 只要找到山神庙,那么就能精准定位入口所在。 其余人也深知这一点。 静静等候着。 不多时,昆仑那边便传回了消息。 说是在密林中,发现了一座石葫芦。 “葫芦?” “陈兄,似乎和镇陵谱上有些出入啊。” 听到那伙计描述,鹧鸪哨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古怪。 无论镇陵谱还是人皮地图。 对于此处的描绘都是蟾蜍,如今发现的却是葫芦,这实在奇怪莫名。 “在风水中,这葫芦洞、眠牛地、太极韵,皆是风水神仙穴,或许……葫芦正是源自于此。” 陈玉楼当然知道。 那葫芦才是入口。 不过眼下不好解释,只能含糊其辞的道。 同时,冲着那伙计道,“领路。” 跟在他身后,一行人只走了十多米不到,便见到了昆仑。 此刻他们已经在密林中砍出一条路来。 那葫芦大概一米多高,通体光滑色泽鲜红如火,半陷在地下,看上去宛如刚刚修成。 众人看的啧啧称奇。 一路看多了残垣断壁,突然见到这么一只崭新如昨的葫芦,哪能不意外? “陈大哥,不是说应该有座庙吗?” 花灵四下看着。 这一片林深树密,除了一只葫芦孤零零的矗立,并不像有庙宇殿阁存在的样子。 “这风水之说,讳莫如深,既然要改换风水,就一定会设庙调和地势,否则……也不能将献王墓遮掩。” 看他说的自信满满。 一行人也不敢多问。 身后伙计加入昆仑的队伍,提刀将四周荒草杂树一一清理干净。 不多时。 四周一下变得空旷起来。 往前几十步外,赫然是一片崖壁,只不过山谷里潮气深重,山崖上长满了青苔绿藓,又有无数杂草老藤垂落。 先前还真没发现罢了。 昆仑提着一把开山刀,随手一划。 犹如帘幕的藤萝纷纷落地。 同时,一扇老旧的门框也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 昆仑心头一动。 目光顺着门洞往里看去,山崖内竟然别有洞天。 洞府深处,隐隐还能看到一座神龛。 几具泥胎神像矗立。 看到这,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分明就是掌柜要找的神庙。 “掌柜的,快来!” 等一行人循声而至时,跟在他身后的伙计,已经点燃了风灯,先行一步前去探路。 洞府规模不大,但有前后两殿,用一座石屏分隔。 看四周岩壁上的痕迹。 应该是座天然洞窟。 几个人举步而入,只走了几步便看到了神龛上的神像,边上还有两个青苗獠牙的山鬼,分别捧着葫芦和蟾蜍。 这下,鹧鸪哨几人终于明白过来。 外面那只火红葫芦的来头。 “葫芦有了,蟾蜍应该也在。” 陈玉楼随意扫了眼,便不再多看,只是将目光投向周围。 先行一步进来探路的伙计,听到这话,神色间顿时浮现出一抹崇敬。 “总把头,后殿。” 几人也不耽误,径直绕过翠玉石屏。 果然。 一过远远就看到石洞深处,赫然矗立着一,不对,是九座蟾蜍石雕。 横向列成一排。 目光幽暗,透着几分诡异气息。 “九座?” “难道这对应的就是九曲回环?” 花灵生性聪颖,看着那九座蟾蜍,不禁低声喃喃道。 “聪明!” 陈玉楼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搬山一脉三人,鹧鸪哨自不用说,老洋人和他也差不多,对风水之术完全是一知半解。 但没想到,花灵这小姑娘,这两天跟在他身边。 只是听他分析,竟然就能想到这么多,实在算是难得。 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花灵脸颊上不禁腾地露出一丝红晕。 轻轻摆了摆手。 陈玉楼也不在意,带着几人直奔蟾蜍而去。 走近了几人才发现。 那些蟾蜍大小倒是一致,但嘴巴有张有合,蟾头也是冲着不同朝向。 “是机关锁!” 红姑娘出身月亮门。 最是擅长破解古墓机关。 当日在瓶山,也是她屡次立功。 “能不能解开?” “我看看。” 红姑娘一开始兴致冲冲,但当她一一仔细看过后,秀眉却是蹙着,脸色也是变得沉凝起来。 “不对,掌柜的,这好像不是锁。” “但又像是某种机关暗门,我……看不透。” 见她目露自责,已经看过心里有数的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拍了下她肩膀。 “不怪你。” “这玩意可不是简单的锁。” “而是暗合九宫星位,又融合龙一至龙九,共计十八龙,方才成就这座锁龙井,又岂是那么容易打开?” 听他说的简单。 落在一行人耳中却如天书一般。 只是,谁又知道,陈玉楼心中也极为侥幸。 要不是当日在瓶山,取了那位前代观山太保身上的陵谱异术,眼下这处还真得难住他。 葫芦口中的锁龙井极为巧妙。 别说拿火药炸开,就是稍微蛮力打开,龙井锁死,到时候再想入内。 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也只能请出搬山一脉的甲兽,再加上他们这几十号人,不分昼夜的从山神庙往下挖。 花个七八天功夫。 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打穿地面,深入到葫芦洞内。 但如今对深通陵谱的他来说。 这九座蟾蜍,却是一目了然。 心中默算了一番,当即让红姑娘配合他,按九曲回环之术,从左到右,将蟾头一一按照相应方位调整。 见他停下。 神殿内一行人四下扫过。 但洞内依旧沉寂如死,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陈玉楼仿佛能看穿他们心思,并未解释,只是举目望向山神庙外。 果然。 下一刻。 留在外面的伙计中,就传来一阵惊呼。 “掌柜的,葫芦分开了,露出了一条石道!” 第116章 先登之功 融合分水珠 第116章 先登之功 融合分水珠 等几人穿过山神庙。 再度回到先前的林间时。 远远就看到火红葫芦外被伙计围得水泄不通。 见他们到来,当即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一行人凝神看去,只进门的功夫。 那只半卧在泥沙中的葫芦,仿佛被人劈了一刀,刚好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一扇石门。 石门呈现出蟾嘴状。 还有两道铜环,似乎是门的把手。 这设计实在惊人。 谁能想得到,暗门竟然就藏在葫芦腹中。 “打开看看!” 没有半点犹豫。 陈玉楼一挥手。 当即就有几个伙计走上前,提绳穿过铜环用力往外一拽,只听见嘭的一声,石门瞬间被打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狭长漆黑,深不见底。 差不多只能恰好容纳一人进出。 “这是密道?!” 几人一看,立刻反应过来。 若是供后人祭祀的神道,绝不可能如此狭窄隐蔽。 如此设计,要么是工匠偷偷留下的逃生路,要么就是密道。 再联系到神庙中堪称精奇的锁龙井,绝非一般人能够堪破,逃生路也就能直接否决掉。 “错不了。” 献王墓这么大的工程。 因山为陵,动用民夫十万,前后延续数十年,皇陵也不过如此了。 又怎么会无大门留下。 只不过,他一定预料到了身后有人来盗。 入葬的那一刻,灵宫大门就被彻底封死。 密道是出入的唯一可能。 而寻常人又根本无法破解。 所以…… 此刻,陈玉楼一双夜眼望着那道幽幽的石阶,仿佛能够洞穿数十米的底下深处。 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幅画面。 头发花白,一身长袍,气势非凡的大祭司,将献王送入冥宫,亲眼看着他陷入沉眠后,这才带着几名心腹渡船离开。 等下了船。 几个心腹却没有选择离开。 而是留在原地,目送着大祭司一步步拾阶而上。 等到那扇石门嘭的一声合上。 整个地下重现陷入黑暗。 他们也毫不犹豫的提刀从喉咙下划过。 不仅是为献王陪葬,也让此间秘密,彻底尘封。 大祭司独身一人,穿过茫茫山林,满意的欣赏着身下这座自己设计的陵墓。 前数五百年,再往后三百年。 怕是也无人能够比得上他。 直到那株亲手栽种的榕树出现在跟前,他神色间的满意,已经化作了一抹决然。 没有任何迟疑。 径直走入树洞之中,打开绛血玉棺躺了进去。 “陈兄?” 不知道多久后。 一道声音在耳边传来,陈玉楼恍然惊醒,视线中的画面也就此破碎。 暗暗吐了口浊气。 目光里的雾气随之散去。 “想到了点事而已。” 冲着鹧鸪哨几人摇摇头,随后,一双目光扫过众人。 “此间凶险,要人探路……” 一句话还未说完。 当即就有好几个人站出来。 “掌柜的,我!” “我来。” “不就是探路,掌柜的,我自小身手就好,交给我放一万个心。” 没有退缩、没有恐惧。 那一张张脸上只有难以言喻的激荡。 自古行军打仗,有先登、破阵、斩将、夺旗四功之说。 后三者易于理解。 先登能够与三者并列,其实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下墓倒斗亦是如此,常胜山以往下墓,就有先入之功。 即便谁都知道,贸然下墓九死一生,但伙计们仍旧争先恐后,主动请缨,就是因为先入之功位列第一。 先入者。 只要不死,荣华富足都是其次。 重要的是就此在总把头那里留了印象。 往上爬才是关键。 常胜山以往几万兄弟,经过上次鼎新,也还有近万人。 不立大功,一辈子也难有出头之日。 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命不好,八字不够硬,死在了探墓路上,掌柜的又什么时候吝啬过赏赐? 目光扫过。 看着那一道道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身影,陈玉楼暗暗称赞。 “嗯?” 忽然间,他视线落在一张冷峻的脸上。 赫然就是传授昆仑五虎断门枪的张云桥。 “见过总把头!” 感受到陈玉楼的目光。 张云桥身形站直,就如他身后那杆长枪,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 “你要探墓?” “是,总把头知道的,在下自小练拳,又转枪法,论功夫,山上兄弟能胜过我一头的少之又少。” 说到这,张云桥犹豫了下,又继续道。 “来往奔波快一月有余,在下寸功未立,实在是寝食难安,愧对总把头栽培,所以……还请总把头给我一次机会!” 见他目光湛湛,神色沉凝。 并无言不由衷的意思。 陈玉楼眼神中赞赏之色更浓。 “好,那就由你们几个负责探路。” “但有一点要记住。” “自身第一,切勿冒进!” “是,总把头!” 被他点名的几人,神色间顿时满是激动,抱拳其声道。 也不耽误,迅速摘下背篓。 只带上灯火、随身刀兵以及防毒的药丸后,便一个个顺次矮身穿过石门,沿着雾气笼罩的石阶一路往下。 一开始。 石门外众人,还能看到漂浮在雾气中的几盏灯火。 但一过七八米外。 火光便渐渐散去。 仿佛幽深的雾气中,藏着一头吞食光线的怪物,将灯火一一吞入腹中。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悸不安。 “探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先找地方歇息,补充精力。” 负手站在门外。 陈玉楼眼神闪烁。 无形的神识追随着众人身后。 但很快,一道道气机也渐渐消散。 如今他才初入炼气关第四境,神识延伸的极限也就十米左右。 这也是为何,让人冒险入内的缘故。 至于纸甲异术同样如此。 无法脱离他周身太远。 而眼下这座石门,连接的比那时葫芦洞,那是一个磅礴无际的地下世界。 以他的估算,想要让神识笼罩出去。 至少也得到修到叩关境,也就是打开练气门户,于身躯内熔铸炉鼎的境界。 或者…… 气海中的灵种发芽扎根。 大幅度提升神识。 方才有一线机会。 “是,掌柜的。” “明白,总把头!” 闻言,众人纷纷领命离去,要么席地而坐,要么靠着树闭目小憩。 还有干脆拿出干粮和水补给。 鹧鸪哨带着花灵和老洋人,找了一处无人的空地盘膝坐下。 不过,他并未趁着短暂的闲暇,入定打坐,吐纳修行。 而是一脸紧张的看向老洋人。 “怎么样了?” 昨夜,他就已经将那份大蛇精血交给了师弟。 此刻终于有空问起。 听到师兄这话,花灵一双漂亮的眸子,也望了过去。 如今,他们师兄妹三人,也就他迟迟不曾入境。 师兄口中虽然没说什么。 但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老洋人师兄这段时日何等心焦,而大师兄又是如何担忧。 “师兄,蛇血昨晚已经服下,像是经历了一场洗髓伐骨,但我也说不好是好是坏……” 老洋人目露犹豫,最终还是认真说道。 昨天半夜,他吞下蛇血过后。 先是如坠冰窟,好不容易熬过去,随后浑身气血又像是沸腾了一样,犹如被推进了火炉当中。 一夜水火交炼。 生不如死。 直到天亮未亮的黎明时分。 他人才终于从痛苦中挣脱出来。 要是以前,他或许就去询问师兄了,但因为昨日之事。 老洋人也不敢去打扰,只能自己胡乱琢磨。 “手给我!” 听着他身上的变化,鹧鸪哨眉心紧皱。 一把抓过他的手,奇长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之上。 细细感受着他的气机。 见到师兄的异样,花灵眸子里也忍不住浮现起一丝担忧。 呼—— 好一会后。 鹧鸪哨才缓缓睁开眼睛,吐了口浊气。 见状,花灵更是惊疑难定,“师兄……怎么样了?” 老洋人则是抿着嘴唇,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光泽一点点隐去。 自己果然还是不行么? 只是,这念头才起,鹧鸪哨便笑了起来。 “你小子想什么呢?” “气机沉稳,血气交融,这是破境的迹象……” “什……什么?!” 老洋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断了修行路。 没想到,心死如灰的前一刻,师兄竟然又往灰烬中点起了一蓬火焰,而且又愈烧愈烈的趋势。 “我说伱小子运气不错。” “蛇蟒之属,本就是以力绞杀万物,而你走的又是横练的路子,应该是蛇血与你恰好契合,所以才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洗髓伐骨,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而且,厚积方能薄发,好好打磨,晚些突破也不是坏事。” 鹧鸪哨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 这下,老洋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下。 咧了咧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放肆。 整个人杵在那,像是个撞大运捡了钱的傻小子。 见状,鹧鸪哨不禁粲然一笑。 神色间既有欣慰,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从瓶山吞下那枚金丹开始。 他就总想着,万一花灵和老洋人没了金丹而无法破境该怎么办? 这份忧虑,这段时日几乎到了巅峰。 几乎彻夜难眠。 他甚至不敢去看老洋人,心中自责难与人言。 不过…… 这份忧虑,今日过后再也不会存在了。 “好了,别傻乎乎的站在那了,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献王墓里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你我。” 鹧鸪哨摇摇头。 又伸手拍了下身侧的草坪。 “师兄,什么惊喜呀?” 花灵听得眼神一亮,当即追问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 看着两人好奇的目光,鹧鸪哨却并未透露太多。 雮尘珠事关重大。 没见到之前,他宁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到时候失望的只会是自己。 他已经习惯。 师弟师妹还年轻,容易承受不住。 “修行了。” 鹧鸪哨摇摇头。 缓缓闭上眼,抓紧一切时间吐纳呼吸。 另一边。 陈玉楼带着昆仑,循着水声的方向,一路穿行在密林之间,片刻后,才终于抵达一座水潭前。 “昆仑,替我护阵。” “暂时别让人来打搅我。” 看着那座幽静,清澈见底的小潭,陈玉楼满意的点了点头,朝身后昆仑示意了声。 “是,掌柜的。” 昆仑没有半点迟疑。 这件事他做了无数次,已经是骨子里的本能了。 当即转过身去,走到密林边缘,高大的身形犹如一面山墙矗立。 陈玉楼同样没有耽误。 这处水潭,算是蛇河上游,融化的雪水在此汇聚冲积而成。 只见他脚尖一点。 整个人就如羽毛般飘起,落向小潭中间一块青石上,盘膝而坐。 身下流水潺潺,寒气四溢。 但他却仿若未闻。 自顾自的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玉盒打开。 刹那间,一道磅礴的阴气扑面而来,仿佛将身下幽潭的寒意都要压下。 凝神看去。 盒中所藏,赫然就是青鳞蟒的分水珠。 “青木灵气,万物生灵,融!” 手掌托着分水珠。 陈玉楼瞬息入定,心神微动,气海中一缕缕青木灵涌出,丝丝缕缕缠绕而去,将分水珠重重裹住。 渐渐的。 那枚如玉的分水珠。 就像是凝结成了一只青色虫茧。 其中蕴藏的水气,一点点溢散,从他眉心而入,流入四肢百脉,最终融入气海之中。 蛇蟒能随意乘水而行。 便是因为这枚天生分水珠。 哗啦—— 不知道多久后。 陈玉楼掌心内,那枚分水珠渐渐变小。 而他身外的水气,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提升。 水雾有形无质。 但头顶阳光洒落到他身前时,却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折射扭曲感。 这一幕说不出的惊人。 也就是无人察觉,否则都会以为他坠入了茫茫河水之中。 唯一在场的昆仑。 自始至终连头都没回过。 只是死死盯着四周,忠心耿耿的执行着掌柜的任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分水珠也融化的几乎不可见,直到彻底破散的一刻。 他才一下睁开眼睛。 原本深邃的眸中,除了浮动的青木灵气外,又隐隐多出了一缕水泽之气。 低头看去。 平静的潭水中,立刻映照出一道清俊出尘,宽袖长衫的身影来。 明明是一道静立不动的影子。 但在他视线中。 却恍然化作了一条水中游鱼,肆意掠过,毫无阻碍。 仅仅是一刹那,陈玉楼就有种穿过了整个小潭,溯源而上,逆流而行的感觉。 偏偏。 那种感觉真实无比。 他忍不住低声喃喃了一句。 没记错的话,地煞七十二术中就有履水和入水两门道法。 如今融合了分水珠的他。 就如同掌握了这两样法术一般。 “这不就是驭水之能?” 第117章 漫天鬼火 死漂象骨 第117章 漫天鬼火 死漂象骨 寂静荒芜的地下。 犹如金乌西坠的永暗之地。 一行五人提着灯盏,手握刀枪,目光惴惴,从一开始的热血沸腾,到现在他们心头已经生出了难以言喻的不安。 实在是这地方太过诡异。 没有光线,没有动静……甚至连生命迹象都看不到。 就算是头一次下墓的张云桥也知道,古墓虽然是隔绝天人阴阳之处,但也不该如此死寂,显然不太对劲。 但,下来之前已经和总把头保证过。 总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哥几个,再咬咬牙,真这么回去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张云桥背负长枪,走在最前,扫了一眼几人沉声道。 “就是,他娘的,我卸岭盗众从来就没有孬种,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卵大点事。” 似乎是被抬不起头那四个字所激。 原本还有些惶惶不安的几人,瞬间就跟被打了鸡血似的。 “好,我就知道哥几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感受着气氛被再次点燃。 张云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他这些年,大都在山上待着,对下墓倒斗之事并不算精通。 但自小练武的他深知一点。 人有三盏命火。 鬼神难侵。 不过一旦泄气,心生恐慌,命火孱弱,就容易被阴邪缠身。 到时候命火被吹灭,就是死路一条。 这等诡异之地,阴气森森,一看就是邪物蛰伏之处。 如今他们本就人少,唯一破局的法子。 就只有同心并力。 “接下来,还是我打头,你们跟紧了,千万不能走散。” “好!” 一行人提起胆气,不断深入。 走了大概半刻钟后。 忽然间,打头的张云桥停下脚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几人立刻跟着停下。 抬头眺望四周。 但周围依旧笼罩在茫茫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到。 有人忍不住张口询问。 “什么情……” “嘘,仔细听!” 可是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张云桥如刀的眸光打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状,几个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耽误,纷纷竖着耳朵听去。 周身之外寂静如死。 唯一的动静,似乎就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但看张云桥凝重的脸色,他们也不敢质疑,只能拼命压下心中杂念。 很快…… 一阵窸窸窣窣的古怪响动传来。 几个人眼神一亮,继续听去,动静越来越明显,恍然像是有什么……在地上爬过。 这念头一起。 仿佛一盆刺骨的冷水从头泼下。 让他们刚刚躁动起来的心思瞬间沉了下去。 “蛇?” “虫?” “还是……鬼?” 无数诡异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让开!” 几个人还在迟疑,一直不动如山的张云桥忽然一声怒喝。 反手刷的一下从身后拔出长枪。 超前方的黑暗中狠狠刺出。 刷—— 红缨抖动,寒光掠过。 一道嗤啦声骤然响起。 听着就像是,牛皮袋被洞穿的动静。 几个人还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一股浓郁的腥臭已经扑面而来。 同时,如雨的哗啦声接连响起。 “是什么?” “草,好他娘恶心。” “还废话,结阵!” 敢提前下墓,争抢先登之功,或多或少对自己身手都有着强烈自信。 几乎就是一刹那的功夫。 五个伙计手中长刀已经横起,盒子炮也纷纷上膛,提着灯笼大步踏出,结成五行鸳鸯阵,将张云桥护在其中。 一双双目光恍如刀剑扫向四周。 直到数十息后,周围再度陷入死寂,他们五人这才回头。 “张把头,没事吧?” 张云桥身如扎枪,脸色冷峻的摇了摇头。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握着长枪的虎口里隐隐有一抹猩红渗出。 血! 仅仅出了一枪。 甚至连雾气中袭来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都没看清。 他就已经受伤。 但他虎口迸裂,气血翻涌,对方也不好受。 “应该暂时无事了,把灯打近点。” “好!” 听他这么说,五人哪还有迟疑,当即提过风灯,强忍着那股扑鼻的腥臭,迅速靠近过去。 灯火一点点将黑暗驱散。 终于…… 那东西的身影也渐渐显露。 竟然是一头背脊通红,浑身长满毒疮的蟾蜍! 长枪从它腹部对穿而过。 将它钉死在地上。 关键是…… 那头蟾蜍足有半人多高,四肢粗壮,挑落在长枪上就如一头牛犊。 “草,这他娘的癞蛤蟆成精了?” “怎么会这么大!” 不仅是那五个伙计,连张云桥也是一脸骇然。 原本只是察觉到那股窸窣的爬行声由远及近,那一枪也是全靠本能。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被一枪刺死的竟然头蟾蜍。 光从之前长枪上传回的力道看,说是一头虎豹都不为过。 此刻,那蟾蜍不知道是没死透还是怎么回事。 四肢还在半空无意识的动着,腹部那道洞口里,黑色血水汩汩往外渗出。 之前听到的犹如下雨的动静。 就是血水洒落造成。 “张把头……这,怎么办?” 五个伙计一脸后怕,下意识看向张云桥。 要不是他长枪犀利惊人。 他们都不敢想象,如今他们几个是否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一次,总把头亲自为昆仑把头挑选枪棒师傅,张云桥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 事后他出神入化的枪法,也传遍了常胜山。 毕竟这么多年来。 他还是头一个能做昆仑师傅的人。 不过…… 也有人不服。 毕竟,自古以来,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他们几个心里就曾暗暗质疑过。 但此刻见到那头被长枪洞穿的蟾蜍。 那点疑问早已经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有心服口服。 “砍下脑袋带回去。” “请总把头定夺!” 张云桥暗暗吸了口气。 只觉得这一趟远行,真是长尽了见识。 那一次南盘江上所遇水龙王,虽然他们在船舱内并未看到,但事后听跑船的那些伙计说起,让他震撼了好几天。 还有昨天湖里的大蛇。 今日被亲手刺杀的蟾蜍。 这滇南境内实在邪门。 他不过一介武夫,论见识不如总把头,论功夫不如杨魁首。 这鬼东西究竟是水妖还是山精。 他也难以分辨。 还是带回去让总把头请示最好不过。 最关键的是。 张云桥心里也隐隐担忧,蟾蜍这东西向来都是群居,有一头可能就有无数头。 斩杀一头都已经侥幸。 万一再来一群,他们几个的命肯定都会留下。 “好,就听张把头的。” “我来!” 听到这话,五个伙计悬着的心顿时一落。 当即纷纷响应。 甚至生怕他会迟疑,当即抽出刀子,冲着蟾头狠狠斩下。 嗤啦—— 凌厉的刀光闪过。 早就没命的蟾蜍当即身首异处。 几个人也顾不上那股味道腥臭难闻,取出缚尸索从蟾口里穿过,拎在手里。 远远看着。 就像是逢年过节时,提着的猪头。 “走!” 见他们动作如此凌厉。 张云桥也不多言,将长枪抽出,冲着几人低声喝道。 “走走。” “老七打头,我来殿后,张把头你休息休息。” “不用。” 张云桥单手握着长枪,冲着那人摇摇头,平静一句话里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伙计怔了下。 也没争执。 刚才那一枪,已经将他们尽数折服。 既然张把头主动殿后,他们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 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迅速返回。 因为这地方昏暗无边,担心会迷失方向,他们下来时特留了不少记号。 只用了几分钟不到。 心急如焚的一行人,视线中便看到了那条从开辟在山崖之间的石阶。 “走,不要回头!” 目送一行人拾阶而上,落在最后的张云桥沉声提醒着。 这一路不到两里。 但他却有种两百年那么难熬。 尤其是绳子上那只蟾头来回不断地晃过,血水吧嗒吧嗒的滴落,在本就寂静的夜色中,就如同催命的哨声。 但这好歹还能见到。 真正的恐惧,存在于未知以及想象中。 他有无数次想要回头。 总觉得身后有什么紧紧跟着,犹如附骨之蛆。、 但张云桥又不敢。 他怕万一是真的,到时候会让本就慌乱的众人,信念一溃千里。 但此刻…… 看着一行人上了石阶。 他再也没能忍住,飞快的回头瞥了一眼。 只惊鸿间,他瞳孔便迅速放大,仿佛见了鬼一样。 神色间的惊恐骇然,比之前看清枪头上的蟾蜍,不知道要浓重多少。 “那是……什么?” 张云桥咬着牙,低声喃喃。 只见身后极远处。 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出了无数的星星点点,形如漫天鬼火,将粘稠如墨的黑雾终于驱散了一丝。 那是一面辽阔无际的水域。 一道道白色的影子,漂浮在水面上。 最为可怕的是。 在他们之前离开的方向,矗立着一道道高如山岳的黑影,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姿势。 他看了好一会。 才勉强认了出来。 那座白骨山,竟然是一头又一头的大象。 这还是得益于来时的路上,每次下船过那些码头时,经常能够见到那些夷人骑在象背上招摇过市。 但此刻,大湖边的石滩上,竟然有一座象骨形成的山林。 那有多少大象? 而且,看方向默算,他们之前若不是被那头蟾蜍拦住脚步,再往前走个几分钟,就会撞见那座白骨山。 “草……” 向来沉闷的张云桥,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究竟是他娘的什么鬼地方。 就算是说书先生口中的聊斋志怪小说,恐怖程度似乎也不及此处十分之一。 哗啦——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 那诡异的火,来的蹊跷去的也是悄无声息。 仿佛暗中有一双无形的手。 拨弄掌控着这一切。 挑去了灯盏中的火芯。 然后……远处再度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张云桥心头狠狠一跳,深吸了几口气,再不敢耽误,踩着石阶拼命往上跑去。 足足两三分钟后。 前方黑雾中,终于再度出现了一道光。 就像昨天从那条地下河中穿过时见到的一幕。 “到了……” 等他越过最后一级石阶,眼前的光线已经变成了烈日,他只觉耳边嗡的一下炸开,人如山倒,直直的朝前扑去。 “张师傅?” “张把头!” “老天,那是蟾头?” 脑海里尖锐的嗡鸣声,很快就被一阵惊呼声压下。 张云桥挣扎着睁开眼。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出现,距离最近的赫然就是昆仑和总把头。 “先别说话,你这是脱力过度,好好休息下。”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将自己在山下见到的一切说出。 但还没来得及。 总把头温和的声音就已经传来。 “把人扶到通风的地方,拿水!” 陈玉楼眉头紧皱。 虽然料到此行可能会不太顺利。 但张云桥几人的反应,还是有些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所知的一切,来自于几十年后胡八一三人进入地下所见。 可是如今,时间足足被提前了几十年。 就算是他也猜不到,其中有哪些变化。 一帮伙计手忙脚乱将人架到树荫下,又喂了清水喝下。 休息了好一会。 张云桥他们六人这才渐渐恢复过来。 “不着急,慢慢说!” 扫了一眼地上那只面目狰狞,犹如妖鬼的蟾头,陈玉楼脸色凝然的沉声道。 “是,总把头……” 张云桥稍稍组织了语言。 随后才在众人复杂难掩的神色里,将他们一路所见尽数叙述了一遍。 他说的时候。 五个伙计则是不时补充几句。 听到他一枪刺死牛犊大小的蟾蜍,周围顿时传出一阵惊呼。 直到张云桥,说起离开地下最后一眼所见。 这下,不仅是留在外面的众人,连和他一起下去的五个伙计,都是满脸惊骇。 他们那会都在拼了命的逃。 只求早一步离开。 加上张云桥不断在身后提醒,让他们不要回头。 谁能想到,反倒是他没能忍住。 一时间,惊恐之余,他们五人心里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庆幸。 幸好没有回头。 否则,光是言语描叙,都让他们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大湖、蟾蜍、死漂、鬼火、殉葬坑……” 与众人惊恐复杂的反应不同。 陈玉楼神色依旧沉静。 脑海里更是按照张云桥几人所见,不断默默列数。 无论蟾蜍还是殉葬坑,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唯一的变化。 出现在那鬼火上。 所以,张云桥见到的鬼火究竟是什么? 它会成为既定中的变数么? “伱们几个先行休息。” “齐虎,这附近有竹林,你尽可能多扎一些孔明灯出来,这次不需要负重,唯一的要求,在空中飘得时间越久越好!” 第118章 葫芦洞天 水下诡变 第118章 葫芦洞天 水下诡变(二合一) “还有你们。” “趁时间,尽可能收集松脂,制作火把。” “最好能带一批破竹下去,大湖难渡,必须扎上几艘筏子。” 陈玉楼目光沉凝,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 刹那间,一行人尽数行动起来。 从张云桥几人带回来的消息看,石阶尽头,极有可能就是地下大墓。 这让他们震惊之余。 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生来吃得这碗死人饭,脑袋本来悬在裤腰带上。 富贵更是从来都在险中求。 要是一马平川,顺风顺水,那还能算倒斗? 先入之功是抢不到了。 但一座如此惊人的大墓,其中所藏金玉宝货,怕是用堆积如山四个字都无法形容。 寻常人,能盗一座将军坟丞相墓就足够吹上一辈子。 如今摆在眼前的可是王侯大陵。 常胜山上万弟兄,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机会? 一时间,人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恨不能早一刻下斗。 “陈兄是担心生变?” 他们没想太多,鹧鸪哨却一眼看穿了他神色间那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就知道瞒不过道兄。” 陈玉楼也不隐瞒,点了点头,吐气道。 “人皮地图只有外围大致路线,镇陵谱上也只记录了墓下格局,等于现在我们对身下这条路几乎一无所知。” “阴生邪、断则生煞,此行恐怕凶险重重。” 地下葫芦洞无边无际。 张云桥他们看到的……不过十分之一。 便已经如此险恶。 藏在黑夜中看不到的危险,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异底洞、蜮蜋长虫…… 这些都是难于人言的大恐怖。 “有没有要我们师兄妹三人做的?” 鹧鸪哨神色一肃,当然沉声问道。 “是啊陈大哥,我们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花灵背着说看了过来,一脸认真。 老洋人虽然没有说话。 但神色间的决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那陈某也不客气了。” 如今他们身处一条船上。 单凭他一人首尾难顾,搬山一脉三人各有手段,镜伞能破妖邪,又有填海之术。 尤其是后者。 借助于司天鱼,能够在茫茫大海,磁场紊乱之地准确定位。 葫芦洞中大湖虽然没有深海那么夸张。 但因为异底洞内那只陨石所刻的蓝色蟾蜍,却是将洞内磁场风水搅得一片混乱。 寻龙点穴之术等于失了作用。 司天鱼则刚好能派上用场。 “等下了湖,我需要你们三位各自镇守一艘竹筏,我等几人互为犄角。” “至于眼下……” 陈玉楼摇头一笑,“静待即可。” “些许小事,交给山上伙计就好。” “也好……” 三人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鹧鸪哨试了下二十响镜面匣子的膛线和子弹,老洋人则是抽出箭筒中的铁箭,一根一根轻轻擦拭着。 花灵轻轻撑开镜伞。 作为唯一的防身之器。 那把镜伞跟随在她身边已经多年。 还是上一代搬山道人传下,再由大师兄交给了她,平日里爱护不已,生怕有半点损坏。 见他们如此谨慎。 陈玉楼反而平静了许多。 只是屈指轻轻一弹悬在腰间的剑鞘,刹那间,耳边便传来一道犹如龙吟般的回荡。 自昨日开窍斩杀那头青鳞蟒后。 沾染妖血的龙鳞剑,便一直封鞘养势。 如今隔着剑匣,他都能感觉到那股惊人的剑意。 稍稍养神闭目片刻。 不多时。 离开的伙计便纷纷返回。 不得不说,他们效率实在惊人,吩咐下的事,几乎都是数倍完成。 足够扎成六七艘筏子的破竹。 五六十只火把,以及二十余盏孔明灯。 “做的不错。” 看到这一幕。 饶是陈玉楼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当然,非要挑的话,可能孔明灯还是少了点。 不过看齐虎一头大汗淋漓就知道。 他绝对已经尽力。 这么短的时间,能一口气扎出二十几盏,怕是一会都不得休息。 “还是太早了点啊……” 陈玉楼心中暗叹。 如今才民国初,不说电气设备。 连照明弹都没见过,要是有那玩意,一发打出去,引燃的光火,足以照亮半座葫芦洞。 哪里还用得上孔明灯。 “准备下斗!” 摇摇头散去心中杂念,陈玉楼大手一挥。 “是,掌柜的。” 刹那间应声如雷。 早已经等待多时的群盗,哪还敢有耽误。 迅速穿过石门,一路踩着石阶往山下进发。 随着长长的队伍进入葫芦洞。 狭长的石阶上,火光飘动,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头火龙归巢。 陈玉楼几人也不慢。 与外面的潮热不同,葫芦洞内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又有阴河神湖,一入其中,立刻能够感觉到一个寒气弥漫。 两侧石壁上雾气凝结成水珠。 好久才会往下滑落一截。 除此之外,一路甚至找不到生命存在的迹象。 连遮龙山随处见的藓类,在此地似乎也断绝了。 荒凉、死寂、还有无尽的黑。 几乎是所有人进入此地后留下的印象。 尤其是黑暗。 即便之前从张云桥六人口中听过了许多次。 但直到真正进入此地。 众人才能深刻体会得到。 就像是进入了一口墨汁晕染的大染缸,黑雾浓郁的犹如伸手就能捞起的流沙。 纵是陈玉楼,天生夜眼,借着火光也无法看出太远。 反倒是融合分水珠后。 即便隔着数百米,他都能从茫茫夜色中,察觉到前方一片磅礴的水气。 “往哪边走?” “这他娘的根本没方向啊?” 一下石阶,群盗只觉得陷入了迷阵中一般。 甚至有人拿出指南针。 但此地极为诡异,刚拿出来,盘内指针就像疯了一样的乱转。 这个发现。 无形让不安的气氛更是雪上加霜。 嗡! 忽然间。 一道宛如龙吟般的啸声响彻。 瞬息便将四周嘈杂压下。 众人只觉得心神一振,悸动的心绪一下平静了不少。 陈玉楼满意的看着这一幕。 手指从剑鞘上缓缓离开。 目光随即扫过众人,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被他眼神扫过,笼罩在众人心中的阴霾更是渐渐散去。 “齐虎!” “属下在。” 齐虎立刻越众而出。 从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就能看出来,此刻他心绪之激动。 要不是这一趟滇南之行。 他这辈子也只是个依附陈家庄下地种田的流民租户,整天盯着一亩三分田,春种秋收,指着老天爷赏口饭吃。 但昨日放灯制造天崩的那一幕。 齐虎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家祖传的扎灯手艺,绝不像其他人说的那么不堪。 “带几个弟兄,把灯放出去。” “是!” 齐虎当即应声领命。 带了十多人,提着灯笼走到空旷处。 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了下。 四周虽然寂静一片,但他还是很快就捕捉到了细微的风气。 有风……就说明此地并非隔绝于世。 而是与外界相通。 最关键的是,只要有风,他就能保证手里的孔明灯能够飞出去。 “点灯!” 齐虎缓缓睁开眼。 很平静的一句话,语气中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一行伙计毫不犹豫划亮了火镰,引燃了孔明灯中灯芯。 原本幽暗的灯纸内火光跳动。 随着温度升起。 众人立刻察觉到,手中的孔明灯仿佛被赋予了性命,挣扎着试图脱手而去。 “放!” 哗啦—— 轻轻一字落下。 足足二十几盏灯火腾空而起。 连同陈玉楼在内的众人,都是下意识抬头望去。 灯火划破黑暗。 让这座被迷雾笼罩的荒凉之地,渐渐露出冰山一角。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们身下。 那是一条狭长的山谷。 ¤ ttk дn¤ co 有着明显人为穿凿的痕迹。 两侧堆积无数青条石,地面上方砖平整。 “墓道?” “不对……” 鹧鸪哨凝神看着,脑海里下意识浮现起一个念头。 但等那些孔明灯飘远。 照出山谷尽头处,堆积如山的象骨时,他心头不禁一动。 “是殉葬坑!” 一眼望去,少说也有数十具。 还保持着缓缓而行的姿态,仿佛只是在山林中追逐水草,嬉戏打闹。 但暴露在空气里的骸骨,却让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寒而栗。 它们显然是生前被杀,然后被人送来此处。 按照原来的样子,一点点重新拼接而成。 而且,一般而言,殉葬坑埋得要么是犬马,要么就是奴隶俘虏。 因为象通祥,从殷商时代就有象骨陪葬的传统。 但献王不过一个南疆夷王。 就敢以几十头象骨殉葬,光是这规模,倒是胜过商周那些天子不少。 从中也能一窥此人的野心勃勃。 因为这些象骨都不曾用沙土掩埋,更能体现出他一心求仙的志向。 乘龙、骑鹤、踏云、驾象。 皆寓意着升仙之兆。 “仙……哪里是那么好成的。” 鹧鸪哨目光闪烁,心中冷笑。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求仙问道之辈,最后也不过枯骨荒冢。 瓶山如何? 自先秦到两宋。 天下罕见的宝药,流水一样送入其间,修道宫、铸丹井、烧铅药,最终却沦为元人大将的葬身之地。 他不信区区一个蛮夷王侯。 还能超越历代天子,得以飞升成仙。 “湖……真的有座大湖。” 他还在暗自沉吟,耳边已经传来群盗的惊呼。 鹧鸪哨下意识抬头。 只短短片刻间,那些灯盏已经越过殉葬坑飞到了更远处。 火光映照出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湖。 水面上雾气升腾,烟波浩渺。 比起昨天在外谷见到的那座湖,不知道大出了多少倍。 一眼根本无法看到尽头。 只能隐隐看到水雾中,矗立着几道憧憧的黑影。 不知道是湖中岛还是什么。 再往外,飘荡在一起的灯火,就渐渐有被雾气再次遮蔽的趋势。 “走!”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敢再耽误。 葫芦洞空间大的惊人。 就凭二十几盏孔明灯根本无法照全。 所以,必须要在灯火熄灭前,尽可能渡过大湖抵达异底洞外。 声如雷动。 一下将被洞天情形震撼到无以复加,以至于恍然失神的群盗惊醒。 他人更是一步掠出。 瞬间出现在队伍最前方。 这地方雾气深重,他天生夜眼,又炼化出一缕神识。 除了他以外,再无人能够胜任开路的任务。 “都把眼招子给我放亮,跟紧了。” 陈玉楼信步而行,身影不疾不徐。 带着一行人,快步穿过身下的殉葬坑,很快便抵近了埋象之地。 比起之前远望。 此时从那一头头高如山岳的象骨侧经过。 给众人的震撼,更为惊人。 即便死了两千多年。 但象骨身上散发的蛮荒之气,还是死而不散,犹如山雨般席卷而来。 陈玉楼神识一扫,足足六十四具,比猜测的还要多出不少。 进虫谷前。 在马鹿寨那几天。 他还好奇问过乌洛。 作为寨子里年轻一辈中最为出众的猎人,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除虫谷外的所有地方。 但按他所说,遮龙山物产丰饶,野兽遍地。 不过从未见过大象。 虽然按照先祖留下的传闻中,遮龙山曾经也有,但之后却是消失不见。 这件事,即便魔巴西古也不得而知。 只以为象群被大鬼遗弃,所以才会离开。 如今看来,哪是什么遗弃,纯粹就是被献王杀到断绝了。 “象牙……” 经历了短暂的惊叹震撼后。 群盗心中忍不住起了摸金的念头。 要知道,象牙因为稀有,自古就与犀角和虎骨并称三珍。 多少年里,除了帝王,寻常人根本不能擅自动用。 甚至被视为僭越之举。 是杀头的重罪。 如今黑市上仍有象牙买卖存在,一只象牙就能卖出天价。 只不过。 野象本就难得一见。 除了古物,大都是从国外回流。 许多人信奉象牙磨成粉末,和水服下,能治百病,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以至于这玩意有价无市。 只要出来必定会遭到哄抢。 眼下此地象牙却是随处可见,落到群盗眼中,那哪里还是白骨,分明就是流淌的金银。 何况,卸岭一派从来都是贼不走空。 所过之处,片羽不留。 “怎么,还怕它们会跑了不成?” “等从献王墓返回,一并带走就是。” 看着那一双双发亮的眼睛。 陈玉楼又岂会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毕竟,连他都有点眼馋,只是象牙太过沉重,带在路上只会成为累赘。 “是,掌柜的。” 原本被他一口道破心思,群盗还有些尴尬。 但听到后边那句话,一个个又像打了鸡血似的,山呼不断。 穿过殉葬坑。 前方便是溶洞……以及大湖。 那些孔明灯已经到了洞顶边缘,看着就像是漂浮在夜空中的星辰。 看样子,火光一时半会还不会熄灭。 “等等,那是什么?” 刚一靠近湖边。 远远就有眼尖的伙计,指着水雾中一道如楼般的幢幢黑影惊呼出声。 “会不会是楼阁宝殿?” 宝殿? 一听这话,众人哪还忍得住。 当即提着风灯靠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竟然是一艘搁浅在石滩上的大船,差不多有两层楼高。 只可惜,两千年过去,船只早就已经腐烂不堪。 连船上的龙骨都已经无法支撑。 有人仗着身手矫捷,刚一上船,龙骨断裂,整艘大船也在刹那间坍塌,化作一堆木屑烟尘。 “呸呸呸,他娘的,老子还以为能白捡一艘船。” “想什么呢,这地方潮气深重,什么木头能几千年不烂?” 群盗手忙脚乱。 陈玉楼却是心头一动。 眼前似乎再度浮现出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送葬队伍乘坐大船,渡河折返。 最终只有大祭司一人离去。 “行了,有耍小聪明的时间,还不如先把筏子扎好。” 回过神来的陈玉楼沉声道。 听到这话。 群盗赶紧放下破竹,就地埋头开始忙碌起来。 他则是站在湖边石滩上,遥遥望着身前一望无际的大湖。 湖面上雾气更深。 就算有头顶的灯火。 也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陈兄……水龙晕,指的会不会就是这座湖泊?” 鹧鸪哨几人不知道何时也跟了过来。 看向湖面的目光里难掩惊叹。 这座湖泽远比想象的还要辽阔。 “不会。” 陈玉楼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 “地势太过低矮,又不与外界相通,等于只有地气,而无天光。” “水龙晕被称为仙人穴,排在风水眼中的第一位。” “陈某虽然不曾见过,但想来绝不是这等阴暗之地。” “那这座湖泽?” 听到这话,鹧鸪哨若有所思。 “所谓藏风、聚水,没猜错的话,湖泽之水衍化生气,最终流动之处,应当就是我们此行要找的水龙晕。” “那渡水过湖,溯流而下,岂不是就能找到?!” 鹧鸪哨心头一动。 过来之前,他刚才悄然动用了下司南。 却发现根本无法定位。 他也猜不透,是因为这座地下溶洞本身诡异,还是和头顶的山谷一样,被人动了手脚,更换了风水。 “应该是……” 陈玉楼点点头。 眼下这座洞窟之所以被称作葫芦洞,就是因为外宽内窄,形如一只平放的葫芦。 而葫芦口。 便是水龙晕所在。 也难怪,自古以来多少风水宗师,穷尽一生也找不到水龙晕。 以至于认为这等风水宝穴,根本就是古人凭空杜撰。 世间根本不存在。 也不知道那位大祭司,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够为献王寻到这样一处旷世宝穴。 哗啦—— 几人说话间。 身后不远外忽然传来一阵破水声。 回头看去,群盗已经推着扎好的竹筏入水。 因为昨天的经验,一帮伙计倒是驾轻就熟,前后只用了半刻钟不到。 “走,道兄。” 招呼了几人一声。 陈玉楼大步过去,走上最近的一艘竹筏。 其他人动作也不慢。 尤其是红姑娘、鹧鸪哨、花灵、昆仑、老洋人以及袁洪。 按照之前的规划。 七人各自镇守一艘竹筏。 以防水下生变时,山上伙计会应付不过来。 “出发!” 都不用提醒。 一心倒斗摸金的伙计们,等人上齐,立刻撑起竹竿,奋力往湖中划去。 头顶灯火映照在湖面上。 竹筏一动。 水面上顿时呈现出万千鱼鳞般的波纹。 而且湖面广阔,不像昨天的地下河那么狭窄,七艘竹筏间距离极近,前后相连。 若是从高空俯瞰。 就像是一头破水而行的青蛇。 众人目光灼灼,满心期待,仿佛此行一定会带回金山银山。 站在船头的陈玉楼,背对着众人,向来沉静从容的眼神里,却是透着几分罕见的紧张。 对身后人而言。 这一路斩蛇妖,破风水煞,顺风顺水,献王大墓近在眼前。 但只有他才知道。 那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凶险,还远没有浮出水面。 “灯灭了……” 不知道多久后。 头顶最后一盏孔明灯也燃烧殆尽。 整个天地间再度陷入墨一样的漆黑,只有竹筏前后挂着的风灯还在亮着。 要是平日。 十来道摇曳的火也够用。 但如今放在这么一片茫茫湖面上,就像是萤火虫一样。 “掌柜的,要不要再点几盏?” 同船上的伙计,低声请示。 下来前他们准备了大量火把,风灯也带了不少。 “暂时……” 陈玉楼摇摇头,正要说话。 下一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人也转身望去。 只见,原本还漆黑的湖面上,忽然浮现起一道幽幽的蓝光。 就像一朵飘忽不定的鬼火。 “是它!” “它们又回来了。” 张云桥脸色一白,仿佛见了鬼似的,双手一下抓住长枪。 之前他们探墓折返回去时。 最后一刻,他看到的就是鬼火铺满湖面的情形。 原本下水前他就担心,好在一路上并无异样,哪知道火光熄灭了它们才突然现身。 “慌什么,稳住!” 陈玉楼眉头一皱,沉声喝道。 同时,眼神与其他几艘船上的鹧鸪哨等人无声交汇了下。 示意他们静观其变。 竹筏缓缓停了下来,飘荡在水面上。 一行人死死盯着那道蓝光,想着看看它的动静。 只是,足足半分钟,它却像是凝滞了一样。 就飘在水上一动不动。 不明所以的伙计们面面相觑。 又不敢乱动。 哗啦—— 就在他们盯着远处时。 距离竹筏不到几米外的左侧水面上,骤然响起一道哗啦的水声。 “谁?” 镇守那艘竹筏的正是红姑娘。 只见她秀眉一沉,手中寒光闪烁,指间一把短刀已经紧紧握住。 但还来不及射出袖刀。 又一道破水声传来…… 不,是无数道。 整个湖面一瞬间就像是被煮沸的炉子。 同时,无数的蓝色幽光此起彼伏的从雾气中浮现。 这诡异的情形,谁也不曾想到,气氛压抑的让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到竹筏边都有蓝光浮起。 一帮人低头看去。 随后,本就恐惧的眼睛一下瞪大,仿佛见了鬼……不对,就是见了鬼。 那闪烁的蓝光。 并非预料的水中妖邪。 而是一具全身缟素的女尸。 借着船头风灯微弱的灯光,他们甚至能够清晰看到她那张冷如冰霜的脸庞。 让人有种错觉。 仿佛她是被人用雪峰冰块雕刻而成。 “老天,这岂不是说……满湖都是死漂?” 抱歉,这几天日夜颠倒,作息完全错乱,今天起来一杯咖啡灌下去,心脏直接狂跳,心慌气短,差点以为要噶了 第119章 活人死祭 蟾蜍钓山神 第119章 活人死祭 蟾蜍钓山神 一道蓝光代表一具死漂。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 那死漂数量可能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数字。 此刻,站在竹筏上,众人举目望去,地下湖中幽光闪烁,仿佛一片火海。 而且这还只是能够看到的范围。 迄今为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身下的湖泽究竟有多大。 可以预知的是,目光所及只是冰山一角。 绝大部分还笼罩在迷雾之中。 最为可怕的是。 那些死尸在湖底浸泡了不知多少年,竟然完全没有腐烂的迹象。 五官鲜活,双眼紧闭。 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诡异的笑。 仿佛随时都会睁眼活过来。 “活人死祭?” 一个念头,在众人脑海里浮现。 除此外,他们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只是……这得杀多少人,才能完成一场如此惊人的祭祀? “管他娘的是什么,来者不善,先下手为强。” 眼看湖底哗啦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越来越多的女尸飘起。 由远而近。 甚至隐隐有将竹筏围住的趋势。 众人纷纷摘下长刀,紧握长枪。 死死盯着那具随着水流,缓缓飘动的女尸。 虽说干倒斗这行,虽然见过的死尸,比寻常人一辈子走过的桥还多。 但这行禁忌也颇多。 赤衣煞鬼、笑面女尸。 这都是大凶中的大凶,就算八字再硬也压不住的邪物。 不仅那些伙计,连鹧鸪哨等人也是如临大敌。 平常下斗,尸身白骨那都有迹可循。 哪像眼下这次。 来得如此悄无声息。 如此诡异必定有邪。 鹧鸪哨反手按向腰间的二十响镜面匣子,眉宇之间杀气深沉。 察觉到师兄身上的动静。 花灵和老洋人相视一眼,动作也不慢。 一个拿起秦川弓。 一个缓缓撑开镜伞。 “动手!” 鹧鸪哨一声低喝。 简单三个字。 却仿佛在花灵和老洋人心头掀起了一道雷鸣。 同时,腰间的二十响镜面匣子已经出现在手中,眼神内杀机炽烈,浑身上下更是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凌厉。 只是…… 师兄妹三人谁也没料到。 就这眨眼的功夫。 竹筏外那具漂浮的女尸,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看水下,那一缕幽蓝光芒就如被吹灭的蜡烛,一瞬间也融入无形中。 “这……怎么会?” 鹧鸪哨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事。 来的离奇,去的也的诡谲。 但就算是一滴雨,也不可能凭空蒸发,还有水气留下。 偏偏…… 如此诡异的一幕就这么真切的发生了自己眼前。 一双眼神扫过。 可惜水面下仍旧寂静一片。 丝毫不见那具女尸的踪迹。 “陈……” 下意识的,鹧鸪哨扭头看向另一艘竹筏。 在他看来陈玉楼实力胜过自己数倍。 又是天生夜眼。 再如何荒诞诡谲之物,也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 背对着众人,正盯着湖面的陈玉楼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一道阴翳在眼中浮动。 下一刻。 一道冷喝更是在几艘竹筏,数十人耳边炸开。 “上岸!” “什……什么?” “岸,哪来的岸?” 还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盗众,神色迟疑,满脸的不可思议。 竹筏尚在湖中飘着。 距离来时的湖岸石滩,不知隔了多少距离。 难道要折返回去么? 船头处的陈玉楼,已经转过身来。 一双目光犹如鹰隼,透着难以言喻的锋芒。 在众人疑惑地目光里,并未解释太多,只是一把扯下挂在船头破竹上的那盏风灯,用力向外一抛。 哗啦—— 风灯划过身周茫茫黑雾,如同一道陨星坠下。 但和预料中落入水中的情形完全不同。 只片刻不到,灯盏内便传来啪嗒一道破裂声,似乎撞到了暗礁或者湖边的崖壁上。 风灯破碎,油灯四溅,大大小小,一簇簇的火苗满地都是。 明暗不定的火中。 一座形如山岳的黑影也渐渐浮现出来。 “湖中岛?” “不对,不太像,会不会是鬼船?” “我怎么觉得像头怪物?” 船上人全都懵了。 湖中雾气太重,即便只隔了一二十米外,但谁也不曾发现那道黑影。 此刻,借着昏暗的光,它就那么静静的矗立在水中。 只能隐隐看到一点轮廓。 还有一道道幢幢细影垂落下来,深入水底,看着就像是一头伏在水面上的老龙,正张牙舞爪的盯着他们。 那道黑影实在太过诡异。 众人甚至都不敢无法想象,它究竟是个什么? 饶是鹧鸪哨,也是一脸错愕。 即便渡湖之前,他就已经想过生变,但眼下,他却有种一切完全超出自己预料以及掌控的无力感。 连发生了什么都看不透。 “红姑跟我。” “道兄,昆仑,你们殿后护送竹筏靠岸。” 众人还在迟疑间。 陈玉楼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是,掌柜的。” 一袭长裙的红姑娘,没有半点犹豫。 脚尖用力一踩排头,身下竹筏沉入水面将将一寸,拍起水花无数。 而她人也借着反震的力道一跃而起。 兔起鹘落。 身形凌厉惊人。 看到这一幕,群盗之中惊呼声不断。 而陈玉楼却看都没看,只是一把从旁边伙计手中取出竹篙。 仿佛早就算好了时机。 竹篙堪堪送出。 半空中那道红裙便已经随之飘下,一双玲珑脚尖轻轻踩落在了竹篙上。 “走!” 感受着掌心中传来的沉沉力道。 陈玉楼神色却丝毫不变。 修长的身影微微曲起,一股恐怖的劲道,由脚跟起,行于腰际,贯走双臂,然后在掌心爆发。 低喝声中。 手中笔直的竹竿,就如一张大弓,将红姑娘一下挑起。 刷—— 这一次,那道红裙身影,就如一道离弦之箭破空而去。 “师兄?”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向来沉静的老洋人,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有些不知所措。 “听陈兄的,不要乱来。” 鹧鸪哨暗暗吐了口浊气。 双眸中的迷茫,已经重新被坚毅替代。 低声提醒了他一声。 “是。” 老洋人点点头。 下意识握紧秦川弓。 两人说话间,那道红裙身影,已经穿过湖上的雾气,落在了那座黑影之上。 就地一个翻越。 将一身贯劲尽数卸去。 起身时,红姑娘长袖一抖,两把寒光闪烁的袖中剑已经滑落手中。 但等她一双清亮的眸子低头看去时。 这才发现,身下踩着的黑影,哪是鬼船或者水怪,分明就是一株枯死的大树。 四周垂落的影子。 则是从古树上延伸落下的树枝。 只是…… 这株古树实在大的吓人。 比起之前在虫谷,见到的榕树,还要大出数倍不止。 倾斜着半倒在水中。 和一座水中岛屿几乎没有多少区别。 “掌柜的,快来,这边安全无事。” 不敢迟疑。 红姑娘凝了凝神,回头朝来时的方向轻呼道。 “好!” 陈玉楼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又怎么还会犹豫。 此刻,湖面上幽蓝的鬼火已经再度生变。 不仅仅是凭空消失。 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 顺着湖面不断往左侧飘着,不多时,众人左侧巴掌大的湖面上,便密密麻麻挤满了女尸。 粗略一扫。 少说有上百具。 有如先前那女尸相似,身穿缟素白衫。 隐隐还能看到那一张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更多的却是一丝不挂。 女尸渐渐汇聚。 最终漂浮到地下湖和崖壁相连处。 那里似乎有一座幽幽的洞口。 此刻,正外面不断冒着鲜艳如血的烟雾。 因为隔得远。 加上雾气深重。 船上盗众看得并不算清楚。 但那红雾每闪烁一次,就有大量女尸消失不见。 就像……被山洞吞噬掉了一样。 看到这一幕,向来喜欢口花花的盗众,却罕见的没有打趣。 反而只只有一种如坠冰窟之感,额头上冷汗如雨。 甚至能够听见他们胸口下咚咚的心跳声。 只有花灵年纪小。 又是女孩子。 陡然见到那么多一丝不挂的女尸,脸颊不由一红,低下头不敢再看。 “等等,红雾……” 鹧鸪哨心头一动。 脑海里杂乱的思绪,一瞬间就像是被尽数理清了一样。 他想到了,人皮地图上的红雾标记。 当日穿过虫谷时。 他还特地问了下陈玉楼。 不过后者似乎也不清楚,只说可能是虫谷雾障一类。 如今看到洞口不断吞吐的红色烟雾。 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地图上红雾指的竟然是它。 不过…… 他来不及多想。 已经与红姑娘沟通过的陈玉楼,收回竹篙,往竹筏排头一插,然后用力弯下。 嗡! 竹篙瞬间被折成一张弓弩。 随着嗡鸣声渐起,竹篙中也蓄起了一股惊人的势。 等那股势蓄积到极致。 陈玉楼陡然松手,借势一下掠出。 远远望去,整个人犹如在湖面上踏水而行。 一二十米的水域,飞鸟凌渡一般,身形毫无凝滞,一气而过。 群盗惊叹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掌柜揽燕尾的轻身功夫越发凌厉了。 也只有鹧鸪哨,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但也没有看出来,那是何等道术? 眨眼间,陈玉楼借着神行术,已经翻越古树,轻飘飘落在了红姑娘身侧。 “掌柜的……” 红姑娘正眺望着不远外崖壁下那座幽深的洞窟。 陡然听到身后的破空声,下意识回头,见到是他,眼里的警惕这才散去。 “嗯,我在这守着,你去招呼他们过来。” 陈玉楼点点头。 之前渡湖时,他便发现了此处。 之所以让人上岸,自然是为了崖边异底洞下的不死虫而来。 而这株化石树又恰好倒在湖上,与洞口处相接。 绝对是最好的落脚点。 “好,掌柜的我这就去。” 没有半点犹豫。 红姑娘转身走到树身的另一侧。 即便已经上来有了片刻,但走过时,她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树? 还是倒在湖中。 她都不敢想象还活着时,得多少人才能合围抱住? 等红姑娘离去。 陈玉楼扫了一眼四周,再无半点遮掩,夜眼中青芒浮动。 刹那间。 身前浓郁的雾气,似乎都散开了一线。 视线延伸到更远处。 他也没有停留,而是顺着树干不断往远处那座红雾弥漫的洞口靠近过去。 直到七八米外时。 陈玉楼才停下脚步。 此刻,身下水面上漂浮的女尸已经越来越少,洞窟中吞吐的红雾,却是愈发鲜艳,猩红如血,看上去极为渗人。 他人静静的站在黑雾中。 气息微弱。 仿佛已经与身下的化石树融为一体。 不仔细看的话,几乎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眼睁睁看着一具具女尸,被洞口吞噬,陈玉楼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从乘筏下湖开始。 他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怎么才能将洞内的不死虫给钓出来? 那东西几乎不死不灭,偏偏还不是妖物。 否则,借助一缕青木灵气钓鱼,绝对是屡试不爽。 “绕道肯定不可能,不说玉蟾蜍在它体内,还有那只天地所生的昆仑胎,蕴藏的天地灵气难以想象。” 雾气之中。 陈玉楼仿佛在自言自语。 玉蟾蜍是整个献王风水阵的关键。 而他口中的昆仑胎,就是铜箱中的玉胎。 原着中胡八一三人认不出来。 但却瞒不过他。 昆仑胎又叫地生胎,是凝聚天地灵气,经过上万年方能衍化出来一头。 在风水术中,昆仑胎所生之地,乃是天定宝穴。 是可遇不可求的灵物。 据说古往今来,也只有乘龙飞升的黄帝遗蜕,葬在了昆仑胎位,也就是桥山之中。 咚咚咚—— 他还在沉吟间。 身后已经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陈兄……” 还未靠近,鹧鸪哨压低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陈玉楼吐了口气,回头正要说话,目光却是一下被他手中提着的东西吸引。 那赫然是一头大如牛头的蟾蜍。 “这……哪来的?” 那蟾蜍还没死,被他用捆尸绳五花大绑,倒拎在手中。 “湖下,到处都是。” 鹧鸪哨本来只是随手猎来,想着让他看看,问问会不会有事。 但此刻。 陈玉楼看到那只蟾蜍,脑海里却是猛然浮现起一个念头。 在献王他们一行人来到遮龙山之前。 此处世代生活着另外一批夷人。 他们视异底洞中的不死虫为山神。 每次祭祀,就会从湖中抓来蟾蜍,用竹竿挑起送入洞内。 只不过…… 刚才被那些诡异的女尸惊动。 思绪杂乱。 还真没想到它身上。 此时却是灵光乍现,瞬间有了思路。 “好东西啊,道兄。” “看到洞口没有,那里头有头……大妖蛰伏。” “接下来,就用它把大妖给钓出来!” 第120章 远古石雕 狩猎不死虫! 第120章 远古石雕 狩猎不死虫! “大妖?” “蟾蜍钓妖?” 这几个字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几人心中劈落。 饶是最先抵达此处的红姑娘,也是一脸迷茫之色。 她注意力,完全被那口吞吐诡雾的洞窟吸引,完全不曾想过,洞内竟然有一头大妖存在。 察觉到几人异样。 陈玉楼也不耽误,冲他们招了招手。 随后提着一盏风灯,径直沿着化石树形成的石桥往下走去。 见状,鹧鸪哨哪敢耽误,将手中那头蟾蜍交给身后一个伙计。 又用眼神示意了下花灵。 让她先留在此处。 那等诡异之地,加上水下又满是一丝不挂的女尸。 对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而言。 留下静候才是最好的选择。 红姑娘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留下陪着她一起。 _tt kan_c〇 另外,他们要是都走了,万一再次生变,她留下也能应付。 摇曳的灯火中。 只有陈玉楼、昆仑、鹧鸪哨以及老洋人四人。 借着火光迅速穿行在石桥之间。 片刻钟后,一行人便抵达了那处洞口上方。 竖着耳朵听去,甚至还能听见一道道沉闷如雷的呼吸声。 “真是……” 鹧鸪哨脸色微微一沉。 刚才陈玉楼说起大妖之事时,他特地以气机感应了一番。 却一无所获。 心里却始终保留着几分怀疑。 但此刻,那呼吸声绵绵不绝,他都不敢想象洞内究竟蛰伏了一头何等惊人的妖物,才能发出如此可怕的动静。 不仅是他。 昆仑和老洋人明显也察觉到了。 两人下意识握住大戟和长弓,死死盯着身下,神色间满是警惕。 “这边。” 但陈玉楼却只是伸手指了指左侧。 说话间。 手中风灯也往前举去。 火光驱散黑暗,三人这才看到……前方矗立着一面悬崖峭壁。 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下太久。 石壁就像是被墨汁浸染过一遍。 即便是灯火照射过去,也只折射出一抹黑琉璃般的色泽。 “石台?” 等目光追逐灯火绕向左侧。 三人眼角再次一跳。 幽深的峭壁之间,分明被人穿凿出一座石台。 隐隐还能看见一道接着一道的浮雕,构图繁复,只是看上一眼,就有一种远古莽荒的气息扑面而来。 见几人眼神亮起。 陈玉楼也不耽误,纵身一跃,人就落在了石台之上。 “过来看。” 三人毫不迟疑。 石台大概两三米见方,容纳他们几个人还是轻轻松松,丝毫没有拥挤之感。 不过,谁也没有理会这些。 心神尽数被那些古老的浮雕吸引。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高大的人影。 身材高大,黑面竖发,口中衔着一只骷髅头,神态威严。 “这不是之前神庙中的山神么?” 老洋人眉头一皱,几乎是脱口而出。 先前在谷内,那座山神庙中,神龛上供奉就是这么一尊泥胎神像。 除了口中没有头骨。 其余细节几乎如出一辙。 “是它。” 陈玉楼点点头,肯定道。 话音刚落。 旁边就传来鹧鸪哨疑惑地声音。 “还是不对,陈兄……你看这浮雕风化程度,至少也有三四千年,献王生于武帝时代,最多也就两千年,这时间似乎对不上。” 身为此代搬山魁首。 鹧鸪哨见过的古董明器,丝毫不比他少。 虽然一心寻珠,但眼力比起古董店铺里那些朝奉不知胜出多少倍。 手指在浮雕痕迹上轻轻一摸。 就能判断出大致的时代。 不敢说三四千年,但至少也春秋时代的遗迹。 这中间,还隔着战国以及先秦。 时间跨度未免太大。 “道兄,有没有想过……或许,献王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轰! 简短一句话。 却如醍醐灌顶一般。 让鹧鸪哨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你是说,这石台根本不是献王所有,而是更为远古的存在?” “大概率是。” 陈玉楼点点头。 “道兄是否还记得镇陵谱碑文,当年古滇国内发生争乱,献王带走了忠于他的一批子民,来到遮龙山。” “就往大了说,随他来的有一万人。” “但修建这座大陵,却足足动用了十余万民夫,道兄就没想过,这多出来的人从何而来?” 陈玉楼眼里噙着冷笑。 言语中,更是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俘虏、奴隶……” 鹧鸪哨一点就通。 古代修陵,除了征用民夫,其余大部分不是战俘就是奴隶。 古滇国本来就一撮尔小国。 和他同一时代,存在于滇南地界上也就勐卯古国。 不过地理位置上相距太远。 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当时参与修建献王墓的奴隶,就是世代生活在此的夷人。 只不过被献王攻破。 不得已沦为俘虏。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此处祭台,也就是那些夷人先祖所留。 “原来如此……” 鹧鸪哨思绪飞转,当即便回过神来。 倒是昆仑和老洋人,因为不曾见过镇陵谱碑文,此刻如听天书一般。 “再找找,有没有其他浮雕。” 闻言,几人再次低头看去。 只是那几面浮雕磨损的厉害,又极为错乱,很难分辨出来先后顺序。 “掌柜的,这边。” 还是昆仑眼尖,手中大戟划过石台上堆积的灰尘时,又发现了另一块浮雕。 见状,几个人一起动手。 将厚重的砂石泥土清除干净。 很快,一副风格迥异的画卷便呈现在了众人身前。 只见一行赤着上身头插羽毛的土人,乘坐小舟,渡过大湖,一路出现在了绝壁之下。 看到这,几个人顿时明白过来。 浮雕中发生的事,正是他们身下。 “继续看……” 陈玉楼提着风灯,往左侧走去。 很快。 一个头戴牛角盔的夷人出现。 只见他站在石台上。 看他的装束,应该是首领或者祭司一类。 指挥着水中土人,在湖中捕猎那些蟾蜍,用绳子绑好,扔在船舱里。 不多时。 一行人便驾船抵达了那座洞口处。 和眼下他们所见不同。 洞中正往外冒着滚滚的黑烟。 “黑色?” “不应该是红雾么?” 昆仑一脸诧异,刚才过石桥时,飘起的红雾甚至让他有种血水在空中流淌的感觉。 “或许是颜料褪色,色泽消失了。” 陈玉楼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几千年前的古物。 也就是藏在这座地下洞天中。 若是放在外界,怕是早已经连痕迹都被磨灭了。 “他们也在钓妖!” 等到下一幅石刻清理出来。 画面中描述的情形,让人不由心中一惊。 只见那些土人在祭司的命令下,用长长的竹竿挑着猎来的蟾蜍,小心翼翼的深入洞内。 “不像钓妖……倒是想一场神秘祭祀!” 鹧鸪哨摇摇头。 指着下一幅图。 不知过了多久后,深入洞窟中的竹竿又被拖回,但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蟾蜍,这会已经变得如同老树枯根一般。 一双眼睛往外瞪着,几乎都要脱落出来。 毫无生气,一脸的死不瞑目。 “会不会……洞窟里住的,就是那些夷人供奉的山神?” 老洋人不愧跟着鹧鸪哨走南闯北多年。 虽然话少,但几乎每一句话都能说到点上。 此刻,他这个猜测一出,让鹧鸪哨那双深邃的眼睛都不禁亮了起来。 “真有可能!” 暗暗吞了口气,鹧鸪哨下意识看向陈玉楼。 “若真是如此的话,陈兄,那刚才我们听到的动静,岂不就是山神发出?” 传说中吕洞宾得道成仙,兴起写下一首诗。 也不过提及‘得道年来八百秋’。 瓶山那头六翅蜈蚣,活了六七百年,就已经让他们不可思议。 真要如此的话。 那这洞中山神该是什么样的老妖? 献王还求个屁的仙,现成的妖仙就在此处。 昆仑和老洋人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此刻两人心神已经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根本不敢乱说。 三四千年啊。 这怎么会? 与天同寿、长生不老,也不过如此了吧? 尘世中人能活百年,就已经是人瑞,人中仙。 “怕了?” 陈玉楼目光扫过三人哂笑道。 “不是怕,这……陈兄,万一真是山神,那我等岂不是在弑神?” 鹧鸪哨摇摇头。 “屠神不是正好,欲求大道,管他是神还是魔。” 陈玉楼笑了笑。 这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和眼前三人不同,他们修的是道法,自己行的却是长生路。 说句不好听的,鬼吹灯世界里求仙者,似乎就没有一人落了个好下场。 献王、封师古…… 甚至还包括秦始皇、汉武帝以及黄皮子。 瓶山遗迹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 派方士进山烧制不死仙药。 汉武帝则是听闻古滇国有能够让人登仙不死的凤凰胆,于是遣人前来索要。 至于那头黄皮子。 则是拼了命的想要成为妖仙。 只可惜……无一人能成。 尽数化作了荒冢里的枯骨。 他虽然修了青木长生功,但想要踏出那一步,同样难如登天。 “这……” 陈玉楼这话即便是自言呓语。 但还是清晰的落入了三人耳中。 连同鹧鸪哨在内,脸色皆是一变。 “今日方知陈兄志向。” “杨某佩服!” 许久过后,鹧鸪哨才暗暗叹了口气,抱拳敬佩道。 因为就算是他,也不曾想到,这一位对于求仙问道的心志竟是如此坚定。 而他修道,一开始的初衷就是为了驱除体内鬼咒。 除此之外并未想过太多。 “那道兄?” 陈玉楼也回过神来。 笑吟吟的看了他们一眼。 “既是陈兄吩咐,纵是刀山火海,杨某也愿意闯上一闯。” 鹧鸪哨一咬牙,沉声道。 他话音才落。 一旁的昆仑和老洋人也都是重重点了点头。 见状。 陈玉楼心头不禁松了口气。 石刻中的画面到此也已经结束。 既然几千年前那些夷人就能用蟾蜍祭祀不死虫。 那今天拿来钓它,问题应该也不大。 “如此,那就不耽误时间,先行返回石桥上准备。” “好!” 一行人迅速折返。 简单将洞中情形,与石桥上伙计说了下。 不过关于山神那一段则是刻意模糊其词。 只说是要猎妖。 毕竟这年头,人对尸体没什么感觉,毕竟吃的就是死人饭,但神神鬼鬼这一类,却是发自内心的忌惮。 听到这话,盗众哪有半点反对迟疑。 反而一个个激动万分。 毕竟前几天在湖中杀蟒分肉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这他娘滇南一行算是来对了。 跟着掌柜的就是痛快。 这要是留在山上,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些传说中的山精水妖。 更别说是猎杀大妖。 一行人擦枪磨刀,就等着把洞里的大妖钓出来宰了。 说不定还能尝一尝妖怪肉。 而为了保险起见,昆仑和老洋人又特地下了一趟湖,捉回来三四头蟾蜍。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 石桥上已经挂满了风灯,将四周照得通明如昼不说,也映照出一张张激动难言的脸。 很快。 一艘竹筏,从湖面上缓缓飘过。 昆仑手持竹篙,站在排头,脸色沉静,目光中难掩杀气。 竹篙头上挂着一头牛犊般的蟾蜍。 它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下场。 张大着嘴,表情显得惊恐至极。 在半空拼命挣扎着,可惜为了防止它逃,浑身早已经被捆成了粽子。 等到竹筏接近洞口外。 昆仑回头望了眼陈玉楼,后者无声的点了点头。 察觉到掌柜的心思,他再无犹豫,双手举起竹篙,将那头蟾蜍一点点往洞内伸去。 看到这一幕。 石桥上众人全都下意识睁大了眼睛,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错过任何一幕,又担心会惊动洞窟里那头大妖。 哗啦—— 只片刻不到。 原本还算寂静的石洞里。 就像是掀起了一场山崩地裂的动静。 轰隆隆的动静不止。 “来了……” “昆仑,稳住!” 虽然那诡异的红雾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神识。 但陈玉楼耳力惊人。 一下就听出来,洞内那头不死虫明显被蟾蜍的气息惊醒。 “往回拉!” 一字一句的吩咐着。 昆仑也是个狠人,脸色间丝毫不见半点惧色。 即便那滚滚如雷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多时。 那声音就变成了铁甲铿锵声,还夹杂着一阵粗重的呼吸。 仿佛……有一头浑身披甲的蛇蟒或者蛮象,正从山洞内往外拼命冲来。 洞口的红雾也随着那声音,变得越来越浓。 明暗闪烁。 “昆仑,上来!” 直到铁甲交错的声音达到极致。 陈玉楼手中钻天索猛地一甩,昆仑也不迟疑,将竹篙抛下,反手抓住钩绳,整个人一跃而起。 轰! 几乎就是在他离开竹筏的刹那。 一张带着黄金面具的狰狞巨脸,从那红雾中汹涌而出! 第121章 龙鳞妖甲 枪炮洗地 第121章 龙鳞妖甲 枪炮洗地 “这……黄金面具?” 看着红雾中闪烁的金光。 石桥上一行人瞬间认了出来。 怪脸上那块黄金铸造的异形面具,和老榕树绛血玉棺中捞起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龙角、兽口以及鱼尾双耳。 连面具上那一道道犹如眼珠的漩涡,也相差无几。 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 唯一不同。 也只有大小之分。 绛血棺中那块显然是大祭司为自己量身打造。 但这块却大的惊人,就像是一面大铁锅,扣在了什么东西脸上。 准确的说是嵌进了血肉。 和那怪物的身躯彻底融合。 此刻,借着石桥上一盏盏灯火。 众人分明看到黄金面具下只有一个独眼,底下露出一道肉球样的东西,来回转动。 虎口下则是藏着一张血盆大口,每次开合间,就有大量红雾喷发。 让人难以窥见它的全貌。 “不对,这不是山神,到底是什么玩意?” “怎么感觉又是一头大蛇?” “不会是山蛟或者地龙吧?” 除了陈玉楼早有预料,桥上众人神色皆是剧变。 尤其是鹧鸪哨和老洋人。 从头到尾,他们都以为藏身山洞中的就是神龛和浮雕中的黑面山神。 甚至关于它的身份,几人也有猜测。 除了真仙以及尸僵,任何生灵也无法逃脱时间的惩罚。 就算是妖也不行。 盖因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大道里的定数,阴阳两极,有其生就有其亡。 而证得大道的真仙,彻底超脱了生死轮回,所以能不受其扰。 至于尸僵,本就是死物。 只不过假借阴煞而活,又并非真正的复生,等于是处在了阴阳之间,只要逃脱天道制裁,就能不死不灭。 从先前祭台上的石刻浮雕看。 几千年前,夷人先祖便用湖中蟾蜍祭祀山神。 那等诡异奇毒之物。 肯定不会是仙人供奉。 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石洞里的就是头老粽子。 躲在这种风水宝地,借着龙脉地气修行。 而夷人不明白其中缘故,只当它是遮龙山的山神,世世代代供奉于此。 无论怎么想。 这个解释都是无懈可击,挑不出任何毛病。 所以,就算是见识多广的鹧鸪哨,也是这么认为。 直到…… 此刻那张黄金面具从红雾中一闪而现。 虽然没能看清。 但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玩意绝对不是粽子。 粗重的呼吸,猩红的血雾,以及那只诡异的独眼。 和粽子根本沾不了边。 他都认不出来,更何况山上那些伙计。 刷—— 群盗死死盯着红雾,那怪物却看都没看众人一眼。 一双独眼里,只有那头蟾蜍。 看似臃肿的身躯,速度却是快的惊人,昂起脑袋,张开血盆大口,闪电般朝蟾蜍咬去。 “老天……” 只见那张血口里并无牙齿,只有蛇信一般的肉芽,来回蠕动。 在接近蟾蜍的一刻,粉色肉芽立刻裂开,一分为四,仿佛一下长出了四张嘴。 远远看着这一幕。 群盗只觉得如坠冰窟,寒气直冲头顶,头皮几乎都要炸开。 那哪是嘴巴。 简直就是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比起他们的恐惧,地上那头被捆死的蟾蜍更是绝望。 此刻感受着死亡来临,疯狂拼命的挣扎。 可惜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血口笼罩而下。 眨眼间的功夫,牛犊般的蟾蜍,一身精血就被吞食一空,只剩下一具枯草似的皮囊,被那怪物扔下。 哗啦啦—— 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呼吸声中,又有大片血雾喷出,将洞口再度遮掩。 趁着它吞食蟾蜍的功夫。 ?ttk an?¢ o 陈玉楼手上也没耽误,猛然用力,借着那根钻天索,硬生生将昆仑从湖面上拉了上来。 “道兄!” 来不及松口气。 眼角余光便瞥到了这一幕。 见此情形,陈玉楼又怎么会看不懂? 那不死虫分明是吃饱喝足,打算返回洞里。 只是…… 废了这么大力气。 好不容易才将它钓出来,哪有还将它送回去的道理? 当即冲着旁边一声低喝。 鹧鸪哨瞬间明悟过来。 双手拔出二十响,猛地扣下扳机。 刹那间,嘭嘭的响声不绝,枪口内火光四溅。 不过,却并未打在众人预料中的怪物身上,反而直奔竹筏上剩下的几头蟾蜍而去。 那两把镜面匣子,跟了他多年。 不知道多少人死在枪下。 枪法早被他练到了炉火纯青,弹无虚发的地步。 只听见一阵噗嗤声中,蟾蜍身上顿时血光四溅。 随即,凄厉的叫声传彻四方。 那头怪物本来都吃饱了,但此刻听到动静,黄金面具下那只独眼顿时直勾勾的盯向了那几只蟾蜍。 涎水哗啦啦的从嘴角渗出。 一张丑陋狰狞的脸上,写满了贪婪之色。 只是…… 它似乎对大湖颇为忌惮。 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仿佛身下的洞口,就是虫谷中的断虫道,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看到这一幕。 借着黑雾隐藏自身的陈玉楼,脸上都不禁闪过一丝急躁。 不到万不得已。 他都不愿闯入不死虫老巢。 那地方本就狭窄,以它的恐怖身躯,稍微动动就如地龙翻身。 那些伙计血肉之躯,根本扛不住一下。 一旦贸然闯入。 无异于给它送人头。 而且,最重要一点,那红色血雾剧毒无比。 在没有防毒面具的前提下,想要进入难如登天。 清毒丹能够躲避虫谷白色雾障已是侥幸。 而红雾比白雾更甚数倍。 “陈兄,要不要再来几枪?” 察觉到他眉宇间的躁意,鹧鸪哨脸色也有些难看,低声问道。 “不……” 陈玉楼摇摇头。 刚才他那几枪已经无可挑剔,并未打断那几头蟾蜍的生机,而是洞穿腹、尾以及四肢。 要是再补枪的话。 却是必死无疑。 从不死虫的表现来看,它似乎只对活着且生机蓬勃的蟾蜍感兴趣,真要一口气全杀了,它必然会舍弃返回。 当然还有一点。 枪声太大,也容易将它惊走。 这也是到目前为止,他都不曾招来怒晴鸡的缘故。 要杀就要做到毫无缺漏。 否则,放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再想将它钓出来就是痴人说梦。 “我来!” 脑海中思绪电转,陈玉楼没有半点耽误,钻天索在手中轻轻一晃,认准竹筏上一头蟾蜍猛然甩出。 刷—— 只见一道寒光掠过。 锋利的钩索,瞬间刺穿蟾蜍后背。 将它从竹筏上带起。 重重抛向了洞口处。 察觉到浓郁的血腥气,不死虫眼中的贪婪一下压下忌惮。 巨大的身躯从石洞中冲出。 石洞内碎石崩落,烟尘滚滚而起。 同时,之前众人听到的铜甲铁片交错摩擦的异响也越来越大。 轰! 或许是太多年不曾从洞内走出。 狭窄的洞口,竟是被它一下撞得直接坍塌。 但不死虫却毫不在意,肉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半空那头蟾蜍,透明的涎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下哗啦啦落下。 看的桥上众人一阵反胃。 终于。 那道巨大的身影彻底离开了洞内。 只是…… 借着周围火光,出现在视线中的分明是一头身穿青铜重甲,形如蛟蟒的怪物。 尤其是那身铜甲,呈现出龙鳞状。 被灯火一照,顿时折射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感。 “虫子?!” 红姑娘强忍着恶心。 盯着那头怪物,惊呼出声。 这段时间里,她想过无数种可能,蛇、蛟,甚至龙都有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头大如山岳的怪物,竟然会是虫。 不仅是他。 其余人也是错愕万分。 这他娘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一路所见,蟾蜍、蜢虫、树,都比外面大了数倍不止。 仿佛……这座底下溶洞,连接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咔嚓—— 念头浮现间。 不死虫已经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将那头蟾蜍一口吞下。 但它却没察觉到,蟾蜍体内还藏着一只锋利无比的倒钩。 只听见咔嚓一声。 不死虫张开的口器中,瞬间被铁钩划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绿色的血液顿时四溅而开。 “昆仑!” “给我拽住了,拖住它!” 见一招得手,陈玉楼终于能够得到了稍稍的喘息之机。 将钻天索的绳子一把塞到昆仑手中。 “是,掌柜的,交给我就行!” 昆仑咧嘴一笑。 一点点将绳索缠在手臂上,同时右脚用力踏出,躬身沉马,一身肌肉顿时高高隆起。 那不死虫吃痛,嘶吼声中就要甩掉嘴里的蟾蜍。 但有异动。 身前黑雾中,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嗡鸣。 分明是钻天索的绳子,被拉的紧绷如同弓弦。 这一幕看的众人咋舌不已。 不愧是昆仑。 竟然单凭一人之力,硬生生拖住了那头怪物。 “动手!” 机会难得。 容不得半点差错。 已经脱身的陈玉楼,又怎么会放过,当即一声怒喝。 这一声滚滚如雷。 在盗众耳边轰然炸开。 数十人再不敢迟疑,纷纷开枪。 一时间火光冲天,子弹如雨般,朝底下那头怪物身上倾泻而去。 它身上那层龙鳞妖甲,防得住刀剑,却挡不住火药爆炸的威力。 黄绿色的血不要钱似的往外喷涌。 不死虫痛得怒吼不断,偏偏嘴巴被钩索死死拉住。 只要稍微一动,刺骨入髓的痛楚便疯狂钻入脑海深处。 让它更是痛不欲生。 等到第一轮子弹清洗结束。 它身上所穿的鳞甲,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只剩下残破的几块还嵌在血肉里,露出一层难以形容的皮肤。 非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得了严重的皮肤病,血肉溃烂,满身毒疮,毛发大块脱落的感觉。 这一幕看的众人胃里翻涌。 要不是下湖之前,就被陈玉楼提醒蒙上用解毒药草浸过的黑巾,这会估计早都撑不住,俯身狂吐了。 “怎么样,死了没?” “应该差不多了吧,这他娘就算铁骨也打穿了。” “那可不一定,这玩意哪能用常理推断?” 即便蒙着黑巾,还是能够闻到那股冲天的腥臭味。 一行人下意识踮着脚尖往下看去。 那怪物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看似没了气息,但谁也不敢轻视。 毕竟它本身的存在就极不合理。 天底下,哪有如此惊人的虫子? 他们在低声争论,陈玉楼几人也在凝神打量着。 “师兄,好像没气了……” 老洋人看了片刻,这才收回目光,不过在师兄和陈把头面前,他不敢把话说死。 鹧鸪哨其实也是这么想。 借着气机感应,那怪物气息孱弱,似乎承受不住重伤,已然走到了绝路。 不过。 刚要开口。 他便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猛地一沉。 “不对,还没死透!” 下一刻。 一股天崩般的气势,已经笼罩而来。 眼角余光中,那头形如蛟龙的黑影,竟是骤然暴动,巨尾狠狠朝着石桥上众人拍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鹧鸪哨双手一甩。 但预料中的枪声却没响起。 反而只有一道清脆的咔哒声传来。 卡膛! 他一下反应过来,脸色愈发难看。 眼下他们身下的石桥,其实就是一株石化的古树,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极为脆弱,根本承受不住它拼死一撞。 到时候,他们一旦落水。 就只有亡命待宰的份。 电光火石间,鹧鸪哨不愧是惯于剑走偏锋的老江湖。 竟是将双枪一收,使了个力坠千斤的架势,打算动用魁星踢斗,强行将那怪物踢回去。 只是…… 他还没来得及。 一旁的陈玉楼速度更快。 从昆仑背后一把拔下大戟,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对着怪物的尾巴横扫而去。 “五虎断门枪?” 群盗之中,张云桥看着那一记杀招,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那分明是断门枪的最后一招。 纵然他练了多年枪法,也无法做到这般一气呵成。 轰! 足有数十斤的大戟,几乎弯成了一张大弓。 裹挟着难以想象的恐怖劲道。 狠狠拍在了尾骨上。 只听见轰的一道巨响,不死虫尾仿佛都要被从中截断,混合着皮肉鳞甲的血水四溅而起。 桥下的不死虫疼得不断悲鸣。 整个身躯几乎扭成一团。 这一幕看的群盗心惊胆寒,一己之力硬抗山神。 这得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即便是常年跟随在陈玉楼身边的昆仑和红姑娘,也是难掩惊叹。 尤其是前者,他本就天生神力,比其他人更能明白那一戟的分量。 就算是他。 自觉也无法做到那一步。 “火药!” “快!” 在那股震力传回的刹那,陈玉楼握着大戟的五指立刻松开。 借着四肢百脉,将贯劲尽数卸去。 随后…… 才回头低吼道。 “来了……” 上架33天,写了四十万字,到今天终于精品了,撒花,感谢所有人,爱你们 第122章 青铜古箱 山魈神骨 第122章 青铜古箱 山魈神骨 一听火药两个字。 众人立刻明白过来。 这怪物生命力强的可怕,之前足足打了数百发子弹。 别说牛。 就是一头象。 不,应该说就算是溪谷湖泊中那头青鳞蟒,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下,也该被打成筛子了。 但那虫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浑身血肉都被打烂了,竟然还活着。 要不是亲眼所见,传出去都无人会信。 而今,掌柜的分明是动了真火,有一没有二,铁了心要给它弄死。 几个负责看管炸药的伙计。 没有半点迟疑,迅速摘下背篓。 从中搬出所剩无几的火药。 之前为了破开风水局,人为制造的那场天崩里,已经将火药用了大半。 “掌柜的,就剩这几块了。” 而今这年头,火药不像后世那种,而是以牛皮纸重重包裹,迭成砖头的样式,留下一根点燃的引线。 每一块大概三五斤或者十来斤。 携带不方便不说。 一旦浸水,火药就无法再用。 所以,这一路上那几个伙计还真是动了不少心思。 “足够了……” 看着足足四块炸药。 陈玉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太多,只是摇头一笑。 这帮家伙还真是怕它死不透啊。 真要全扔下去。 别说不死虫已经重伤,就算是巅峰状态,也得被炸成一堆碎屑。 “昆仑,把它嘴巴打开。” 一行人还在猜测他,会把火药扔向何处,才能造成最大程度的破坏时。 就听见陈玉楼平静的声音传来。 嘴……嘴巴? 简短两个字。 就像是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 让众人心头不禁一寒。 还是掌柜的很,他们顶多算恶人,这简直就是活阎王啊。 他们都不敢想象,一块炸药在嘴巴里炸开,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怕是大罗神仙来了都得饮恨。 “是,掌柜的。” 昆仑咧嘴一笑。 抓起一截钻天索的绳子,往手腕上一圈圈缠去。 原本就绷成一条直线的绳索,这会传出的嗡鸣声更为尖锐。 不死虫嘴里的豁口,也瞬间被划得更长更深,血水再度疯狂溢出。 在剧痛刺激下。 那张血口缓缓张开。 “来了……” 陈玉楼眼神一凛。 径直伸出手去,将引线凑到风灯前点燃。 随着嗤啦的火光亮起。 石桥上气氛也瞬间紧张起来。 很快,引线便烧到了一半左右,他也不耽误,随手一抛。 明暗不定的红光,在夜色中划过,随即准确无误的落入不死虫张开的口器内。 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凶险。 庞大的身躯拼命扭动,只可惜,昆仑又怎么会给它机会,双臂上肌肉隆起,犹如虬结的树根一般。 刹那间。 便爆发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道。 绳索紧绷颤鸣不止。 也就是搬山一脉的利器,换条绳索,恐怕早就从中被崩断碎成无数。 轰! 引线燃尽。 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响彻。 不死虫诡异的口器瞬间被炸得粉碎。 绿色血水,伴随着大片红雾,还有无数蠕动的细碎血肉,如同漫天雨水散开。 在洞窟外晃动了几下。 便再支撑不住。 整个身躯轰然撞入湖中,一身龙鳞妖甲也彻底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具黑色尸躯,沉入了水下。 在爆炸声起的一刹。 昆仑只觉得手中一松,人迅速往后退去,眼看就要跌下石桥,还是陈玉楼和鹧鸪哨眼疾手快,两人一左一右,探出手拍向他后背。 硬生生将那股贯劲给卸去。 但即便如此。 昆仑脸色也是一阵青白,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没事吧?” “没事……” 昆仑摇摇头。 “浮起来了。” “快看!” 两人说话时。 伙计们的惊呼声响起。 见昆仑只是气血紊乱,陈玉楼也放下心来,负手低头朝下望去。 那头沉如湖下的虫尸,果然已经慢慢浮出水面,臃肿的身躯就像一团在水下泡发的海绵泡沫,说不出的恶心。 原本清澈的湖水,也被血水染得浑浊不堪。 “陈兄,接下来是……” 鹧鸪哨也在俯瞰。 只是他不明白,性格向来沉稳,做事周全的陈玉楼,这次为何会一反常态,非要将这头妖虫斩杀于此。 甚至,它都可能不是妖。 而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生灵。 “再等等。” 和鹧鸪哨的疑惑不解不同。 此刻的陈玉楼,前所未有的放松,一双夜眼通透清澈,泛着说不出的自信光泽。 “好!” 才仅仅几分钟。 那头已经死透的不死虫,忽然一阵颤动。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又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吓得一行人,纷纷再次取出刀枪。 然而,下一刻,他们脸上的警惕,就被一抹不可思议所替代。 借着石桥上一盏盏风灯。 他们分明看到,不死虫破碎的嘴巴里,竟是飘出一具又一具的死漂。 “是之前湖底的女尸!” “怎么会?” “她们竟然全进了虫子腹内?!” 一行人瞬间认了出来。 那些死漂,明显就是之前满湖的女尸,只不过,这一次它们身上却没有了那种幽蓝光芒。 脸色间也没了冰霜般的冷漠。 只有一股扭曲的狰狞感。 虫尸腹部就像是藏了个无底洞,眨眼的功夫,便吐出了数十具女尸。 而且,看样子竟然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这下饶是鹧鸪哨几人,脸色也难看起来。 那些女尸,基本上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和花灵年纪相差无多。 但为了祭祀这劳什子的山神,却连看一眼山外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推入湖中,成为了山神的祭品。 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甚至可能将她们推入湖下的就是族人父兄。 何等可悲。 葫芦洞、水龙晕,本是天地间一等一的风水宝穴。 常人一辈子都无法葬入其中。 但她们不同,作为祭祀品,魂魄被封,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 陈玉楼忽然想起出发虫谷之前,马鹿寨的魔巴西古跟他们说的一件事。 虫谷是大鬼遗弃之地。 那地方飘落着无数的孤魂野鬼。 如今想来,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些女尸……还有那条地下河中的痋人吧。 “道兄,你可会送灵超度之法?” 看了眼身侧脸色阴沉,紧紧咬着牙关的鹧鸪哨,他低声问了一句。 送灵咒、超度法。 皆是道家超度孤魂野鬼的法子。 可惜,鹧鸪哨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 搬山一脉虽是道门出身,但并非茅山、龙虎、真武那等正统道家。 一身传承也多是旁门方术。 不过,他倒是有个猜测,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嗯?” “那是什么?” 就在他思索可行性时,身侧的鹧鸪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心忽然重重一跳,眼神里满是诧异之色。 陈玉楼下意识收回目光。 低头望去。 只见那虫尸还在不断往外吐着女尸。 不过,在满湖飘荡的尸体中,却多了一只巨大的青铜箱子。 “来了!” 看到它的一刹那,陈玉楼双眼不由一亮。 费了这么大力气。 好不容易才将不死虫杀死。 就是为了它腹中的那口青铜箱子。 “隐藏如此之深,一定是好东西。” “会不会是山神的秘密?” “说不准是献王那老东西留下的藏宝!” 不仅是他们,此刻站在横桥上的众人,目光也都是齐齐落在了那口箱子上。 “去,把它带上来。” 陈玉楼压下心中激动,朝一旁两个跃跃欲试的伙计招呼了声。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摇摇头。 “算了,你们跟我一起。” 铜箱内藏着的开始千年难见的昆仑胎,万一和原着中那样被人失手打碎,他真要后悔一辈子。 普天之下。 恐怕也再难找出第二只,栩栩如生的昆仑胎出来。 “陈兄,杨某与你一起。” 眼看三人就要顺着化石树,下到停靠四周的竹筏。 鹧鸪哨不敢耽误,迅速跟上。 “我也去。” “掌柜的还有我。” 他话音才落,昆仑、花灵、红姑娘他们几个也不甘落后。 见状,陈玉楼也不好拒绝。 眼下凶险已消,下去的话倒也无妨。 两个伙计提着风灯,在前方探路,看两人身形几乎都不弱于袁洪。 片刻的功夫。 两艘竹筏一前一后,朝着不死虫的尸躯慢慢靠近。 穿行在上百具女尸身边。 即便都是倒斗无数的老江湖,一时间也不禁遍地生寒,只觉得阴气森森。 仿佛进入了一块养尸地。 好不容易靠近虫尸,眼看那只铜箱近在眼前,陈玉楼也不敢假手于人,而是亲自上手。 拽住箱子外的铜环。 用力一拉。 即便他所有心理准备,真正入手时,还是被它的重量惊到。 少说一两百斤。 说是铜箱,还不如说是一口小型铜棺。 这念头一起,他忽然想到,箱子中所藏正是那只昆仑胎。 可能即便是献王和大祭司。 也辨认不出它的来由。 以为真是天生地养的死婴。 这箱子说是棺材好像也没问题。 将它放在竹筏中间,本来吃水线就深的筏子,瞬间再次往下沉了一截。 “这么重?” 红姑娘秀眉一蹙,有些不可思议。 原本见掌柜的如此轻松就提了上来,她还以为很轻。 “灯给我。” 陈玉楼呼吸了口气,朝负责掌舵撑篙的伙计喊了声。 后者立刻从排头上取下风灯,递了过来。 借着火光,几个人凝神看去。 只见铜箱上刻满了古老的纹饰,但给人的感觉颇为诡异,似乎是镇压一类。 上下左右,四面皆有铜钉。 仔细数了下,一共四十八枚。 几人目光无声交流了下,都看不出是何意。 古滇国本就是夷国,又已经消亡了两千多年,文化早已经断了传承。 许多东西都得连蒙靠猜。 但这个数字具体代表了什么,即便是陈玉楼也不清楚。 “还有两个孔洞……” 几个人在研究那些纹饰,花灵目光却是落在了铜箱另一面。 陈玉楼心头顿时一动。 合力将铜箱放正。 果然,两个毫无规则、漆黑幽深的孔洞,就那么突兀的铸在铜箱顶上。 但借着灯火往里看,又什么都见不到。 “应该是锁扣一类。” 还是红姑娘心思通透,一下就点了出来。 “昆仑,让伱带的那把龙虎杖给我。” “龙虎杖?” 几人目光相对,瞬间便回过神来。 脸色间也多了几分期待。 接过昆仑递过来的龙虎杖,陈玉楼仔细比对了下,果然,看似毫无规则的孔洞,却是刚好和龙头虎头的轮廓相近。 当即也不犹豫。 尝试了几次,找到规律后,示意几个人推开几步。 握着龙虎杖往孔洞内轻轻一按。 刹那间,铜箱内传出一道咔哒的脆响,仿佛隔着厚重的铜板,箱子内置一座设计精密的机关仪器。 几个人看他如此轻松。 却想不到,这其中其实暗合天星风水。 龙虎相持恰好对应阴阳二气。 龙为清阳、虎为浊阴。 献王墓本就是更弦改章,变换风水。 若是龙虎颠倒,则清浊二气也随之混乱,在风水上叫做忌煞之形。 也就是说,若是其他人贸然动了虎形。 这口箱子会不会自行毁掉,他不敢保证,但其中所藏的昆仑胎,一定会被瞬间击碎。 到时候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开了!” 听到那声脆响,陈玉楼心随念动,下意识轻轻一转。 原本浑然一体毫无缺漏的铜箱,瞬间一分为三。 显露出三个暗格。 这一幕看得船上几人心惊不已。 只觉得这口几千年前的古物,设计之精妙,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这念头很快就被好奇压下。 几个人提着风灯凑近。 只是第一格中的东西,就让他们疑惑不已。 那竟然是半池晃动的黑水。 闻着有股刺鼻之味。 “这是……虫血?” 那黑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最先的样子。 但那刺鼻味道却是一点不改。 和身下湖里漂浮的虫血分明一模一样。 “虫血有什么稀罕的,值得这么珍藏起来?” 老洋人眉头紧皱,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打开铜箱,结果见到的却是一滩黑血。 “也正常。” “毕竟那些夷人,可把它当神供着,山神之血那可不是好东西?” 陈玉楼嗤声一笑。 也不多看,转身便走到另一格子外,那里头东西倒是不少。 用一块兽皮包裹。 零零散散有十来件。 不过白骨居多。 其中还有穿在金环上的兽牙、破碎的玉璧以及一尊巴掌大小,通体泛着幽蓝色泽的蟾蜍石雕。 “这不会就是山神的随身之物吧?” 见他回了自己,老洋人也起了兴致,低头看着那些配饰一样的小器物说道。 不过。 出于意料的是。 这次陈玉楼并未冷笑。 而是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盯着那三具婴孩般的尸骨,沉声道。 “不是山神……” “应该是远古时代的山魈!” 第123章 枭神骨 香火道 戮魂符 第123章 枭神骨 香火道 戮魂符 “山魈?” 听到这个词。 船上几人神色间难掩错愕。 目光迅速从那些兽牙、玉璧中收回,转而落在了白骨之上。 只见,那三幅白骨,除了中间那一头稍高,旁边两具极其矮小,还不到半人高。 看着就像只有三四岁的幼童。 刚才从皮囊中抖落出来时,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并未琢磨太多。 这一路所见。 痋人、尸傀,不计其数。 对献王的种种邪恶手段,也算有了个大概了解。 但此刻,借着手中风灯,凝神再看时。 几个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虽然身形矮小,但形状却极为古怪。 头大、腿短,而且两臂尤长。 最关键的是。 白骨骨质疏松粗粝,一看就是年迈老人才有。 尤其一口牙齿,粗略一扫,足足三十二颗,分明已经长齐。 不但尖锐,而且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 “确实不是幼童。” “而且……非人所有。” “看指骨还有牙齿,应该是猿猴之属。” “错不了,这三幅骸骨虽然接近于人,但是看尾椎骨就知道,大概率是类人生灵。” 一行人都是老江湖,见过的尸骨数不胜数。 这东西就和明器的包浆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看似细微的差别,却能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 短短片刻。 就已经将白骨分析的一清二楚。 只是…… 他们还是不太明白。 陈玉楼为何敢如此断定? 或许就是猴子呢。 长臂猿与它的特征就极为符合。 虽然无人开口,但陈玉楼又岂会看不懂他们的心思。 吐了口浊气。 简单解释起来。 山魈又名山臊,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怪。 最早出现在山海经中。 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唇蔽其面,见人笑亦笑。 神异经中同样有记载:山魈者,身长体黑,力大无穷,能够徒手撕裂虎豹,乃山中霸主。 到了抱补子中,对于山魈的描述更为详细。 ‘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山魈’。 这些传闻,看似和民间志异并无区别。 但他之所以如此断定。 却是因为白骨上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 但就算是他,也只能借助于神识捕捉得到。 那气息,介于妖与神之间。 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陈玉楼思索了好一会。 才想起来。 与当日在马鹿寨后山深处龙摩爷地,察觉到的那头大鬼气息,倒是有几分相似。 “袁洪!” 见几人神色愈发不解,陈玉楼眉头不禁一皱。 那气息极为孱弱。 他也不敢乱来,担心一旦动用灵气,反而会让那缕气机消散于无形。 正迟疑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身影。 此刻它正蹲在石桥上,抓耳挠腮,一张脸上满是焦躁难安。 “主人……” 听到他招呼。 早已经急不可耐的袁洪。 哪还按捺的住,当即伸手抓向几根垂落的树枝,用力向前荡出。 在半空划过一道半弧。 下一刻它便稳稳落在了竹筏上。 一落地。 袁洪便死死盯在了铜箱白骨上,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既有惊骇畏惧,更多的却是一抹难以掩饰的贪婪和渴望。 畏惧来自于血脉压制。 但渴望,却是骨子里的野性使然。 它能清晰察觉到,白骨中,藏着一抹让它灵魂颤栗的味道。 只要吞噬了它。 自己就能变得更强。 “咕咚……” 此刻的它,眼睛里似乎只有白骨,以至于忍不住重重咽了下口水。 察觉到它的异样。 鹧鸪哨几人不禁一脸古怪。 一路同行,袁洪身上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 和当初瓶山那头偷食尸气的老猿,可以说一个天一个地,根本就是脱胎换骨。 识文断字、说话修行。 要是换个人,绝对想象不到,它竟然是一头山中野物。 眼下,还是瓶山结束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在它身上,再度感受到独属于兽类的野性以及本能。 “袁洪!” “在……” “你可认识?” 直到陈玉楼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袁洪这才如梦初醒。 不过,眼角余光仍旧死死盯着白骨,舍不得挪开。 “回主人话,认识的。” “世间猿猴之属,以山魈为长。” “这三具都是山魈遗骨。” 袁洪重重点了点头,沉声道。 果然! 听到它这句话。 一行人才终于确认。 就如龙为鳞虫之长,虎为山林之主,禽鸟以凤为尊,猿猴之属同样如此。 只不过,山魈天生通灵,过山走水踪迹难寻。 即使袁洪在瓶山活了几十年。 也不曾见过。 但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记忆里的。 虽然从未见过山魈,但从气息以及灵魂层次的压制,它就能确认无疑。 “等等!” 袁洪话音才落。 鹧鸪哨神色忽然一变,似乎隐隐抓到了什么。 “陈兄,你之前说山魈是山中妖鬼,天生通灵?” “不错。” 见他确认,鹧鸪哨终于恍然大悟,眼神里迷茫之色尽数消失,只是不断的喃喃道。 “那就没错了……” “看来道兄也想明白了。” 陈玉楼笑了笑。 以鹧鸪哨的见识和能力,想不到才是奇怪。 “师兄,你和陈大哥,到底在说什么啊?” 只是,听着两人猜谜一样的对话。 花灵却是愈发不解,忍不住追问道。 不仅是她,一旁的昆仑、老洋人以及红姑娘,明显也没弄懂。 在几人看来。 就算是山魈,顶多也就是少见了些。 这一路,江中老鼋,湖中大蟒、佤寨大鬼、洞内妖虫,什么样的怪物不曾见过。 真要说起来。 对他们而言,那三具白骨带来的震撼,远不如旁边水中飘着的那头虫尸。 “很简单。” 陈玉楼挑了挑眉,淡淡笑道。 “其实中山魈,才是遮龙山真正的山神,几千年前,世代居住此地的夷人发现了它们,视山魈为为山神。” “所以,来时见到的那座庙中供奉的山神,才会是黑面之形。” “至于旁边那两头青面獠牙的小鬼……”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两具明显矮了不少的白骨。 “那葫芦和蟾蜍,就是山神的法器?” 花灵眼神一亮的道。 “聪明。” 陈玉楼笑着看了她一眼,赞赏的点了点头。 “蟾蜍就是湖中之物。” “至于葫芦,伱们就没发现,这座地下溶洞外宽内窄,形似一只葫芦么?” 听到这话,连同鹧鸪哨在内,一行人陷入回忆。 “好像还真是。” 虽然整座湖面,始终笼罩在雾气之中,让人看不清它的全貌。 但之前二十几盏孔明灯飞空的那一刻。 光线驱散黑暗。 还是能隐隐看到一些轮廓。 “不对呀,掌柜的,要是它们才是山神,那头虫子怎么回事?” 红姑娘秀眉微微蹙起。 指了指一旁漂浮在湖面上的虫尸。 眼神里还是有着几分迷茫。 “山魈被杀,夷人沦为修墓的战俘奴隶。” “而为了镇守此处,霸占山神祖洞,于是献王将山魈骨骸,锁入铜箱之中,让那头不死虫吞进腹内。” 陈玉楼平静的解释着。 只是字里行间,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几千年前往事,早已经消逝在了历史长河中。 但从这其中的种种细节。 还是能够一窥当时的真相。 为了验证自己所想,陈玉楼又特地将那张扔在一旁的皮囊拿起。 借着摇曳的火光。 顿时间,一道道诡异的纹饰,在皮囊中逐一显现。 犹如一堆蝌蚪浮动。 “是铜箱上的符文。” 红姑娘一下就认出来。 这些纹饰,与铜箱上所刻几乎一模一样。 “不错……” 陈玉楼吐了口浊气。 目光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之前我不敢确认,但现在看来,它应该就是痋术镇魂的戮魂符。” 戮魂符?! 简单三个字,却是让船上一行人如坠冰窟。 仅仅是听名字。 也能猜测出来一些,这符文的作用。 “应该和之前在瓶山见过的厌胜之法类似吧?” “厌封魂魄,永镇夷人气运。” 鹧鸪哨瞳孔微微凛起,一抹阴翳之色挥之不去。 “道兄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 陈玉楼点点头。 到这一步,犹如湖上雾气一般,始终笼罩在众人心头的迷雾,其实已经完全清晰了。 “那不死虫?” 见几人若有所思,反而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昆仑,提了一句。 但…… 听到这话。 陈玉楼看向他的目光里,却是难掩赞赏之意。 这个问题,才是此处一切诡异的关键。 葫芦洞、大湖、大如车斗的蟾蜍、形似山石的古树,还有不死不灭的蜮蜋长虫。 这些似乎就不该存于世上的怪物。 或者说,早就灭绝的物种。 却在此地活着。 正是因为,此处其实就是远古时代火山爆发后遗留下来。 那些参天古树,在一瞬间被溶为化石。 唯独一头不死虫逃过了大劫。 等到无数年后,此处被那几头山魈发现,将洞窟作为住处。 只不过,不死虫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和它之间并无竞争。 不像老猿、山蝎子以及六翅蜈蚣,本身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再到遮龙山的夷人先民,发现了山魈,以为它们是山神,修建庙宇、塑造神像、祭祀山神,香火不绝。 而陈玉楼之前从白骨上察觉到的那股气息。 其实…… 就是香火之气。 自古以来,为了求那一丝长生不死的天机,盗神墓、采珠术、圣婴丹、尸骨俑、不死药、人鱼肉、香火成神、七星续命。 旁门左道、歪门邪术,不择手段。 香火成神之法,并非毫无道理。 古狸碑那头老狸子,便以圆光妖术,幻化成白老太君,堂而皇之的居于庙中,受百姓愚妇香火,又吞食人血。 不是如此的话。 以它那点微弱根骨。 想成就妖身,躲避天机,活出数百年,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或许是什么异种吧。” 摇摇头。 陈玉楼散去脑中思绪,含糊其辞的解释了一句。 火山喷发,那都不能用远古来形容。 至少也是以万年为单位。 他能说清楚,但他们几人却不一定能听明白。 “主,主人……” 见一行人终于结束对话,袁洪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指着山魈遗骨。 期待两个字。 就差写在明面上了。 陈玉楼又怎么会不懂它那点小心思。 这山魈遗骨,还真只有袁洪最为合适。 一个是同为猿猴之属。 吞噬的话或许有一线机会,如怒晴鸡那样,觉醒祖血。 另外一个,其中所藏的香火之气。 对他们这些要么修道、要么修仙的人而言,非但无用,甚至可以说是砒霜毒药。 “行了,口水都快流下来。” “拿走吧。” 陈玉楼摇头笑骂道。 “是……多谢主人赏赐!” 原本还有惴惴的袁洪,一听这话,双眼内就像是点燃了两盏灯火。 神色间满是激动,差点又要拜下去。 “用那块皮囊收。” 见它准备直接上手。 犹豫了下,陈玉楼还是提醒道。 献王那些手段,邪异与否且不去说,但有效却是真的。 尤其是那头不死虫。 虽然已经被杀,但他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两千多年前,一帮茹毛饮血的人,是怎么控制得住它? 黄金面具和龙鳞妖甲。 显然就是牵制它的手段。 两千多年后,今日看到不死虫的刹那,都有伙计忍不住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更何况那个蛮夷时代。 自古以来,人对于未知,超脱想象的存在,总会将它们冠以神、灵、妖、鬼一类的头衔。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轻易无法磨灭。 但偏偏献王就是做到了。 甚至将不死虫困在洞内两千年,不敢越雷池半步。 之前要不是用蟾蜍将它钓出,恐怕它都不会轻易离开。 “哦……是。” 袁洪不敢有半点迟疑。 立刻抓起那只刻满戮魂符的皮囊,将三具遗骨小心收起。 还有兽牙以及玉璧。 按主人所说,那都是山神法器。 感受着那份沉重感。 它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去。 有了这些山魈骨,它有少说六七成的把握,踏入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处。 更别说这几天,它在玄道筑基功的修行上也在精进。 “袁洪,迟早我要担得起主人赐名的厚望!” 因为这个名字,袁洪特地翻过书,隐隐也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陈大哥,这边还有一道暗格。” 花灵和红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青铜古箱的另一边。 陈玉楼心神一凛。 那双沉静从容地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抹无法抑制的激动。 握着风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一根根经络都清晰可见。 “来了……” 没有半点耽搁,他迅速靠近过去。 风灯往前一伸。 火光下。 一道莹莹如玉的光芒顿时被折射出来。 “嗯,怎么感觉像是一只玉胎?” 第124章 重重封印昆仑胎 第124章 重重封印昆仑胎 说玉胎似乎也不对。 倒不是说形状。 暗格中的东西确实形如一只胎卵。 但灯火折射出的光泽,又没到玉色那么晶莹剔透。 更像是……被裹了一层石蜡。 一行人看的啧啧称奇,好歹也是老江湖了,但硬是没人能猜出它究竟是个什么。 “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 昆仑并没想太多。 即便开窍后,他也习惯于用拳脚说话,太多门门道道,反而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眼下也是看几人来回琢磨,实在没忍住才开口。 “也是……” 红姑娘飒爽的拍了下他肩膀。 转身就要上手。 不过,还没来得及,就被一道温和声给打断。 “等等!” 见她好奇的看过来,陈玉楼顺手将风灯塞到她的手中,然后淡淡一笑。 “让我来。” 闻言,红姑娘下意识点了点头。 往后退开一步,将空间留给了他。 深吸了口气,陈玉楼信步往前,目光落在暗格深处。 费尽心思,斩杀不死虫,为的就是这只昆仑胎。 他实在不敢假手于人。 即便是身边人。 红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万一失手,这么久的谋划等于一朝尽毁。 其他人并未觉得不妥。 只是下意识屏气凝神的看着。 陈玉楼也不耽误,小心翼翼的俯身,抱住玉胎两侧。 入手一刹那。 他便察觉到一股温润如玉的气息浮动。 东西倒是不重,但越是如此,他也愈发小心,完全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 这玩意就像是越窑秘色瓷。 哪怕只是碎了一道裂纹,那世上也再难找出第二件替代品出来。 何况,在他看来,昆仑胎价值犹胜秘色瓷千万倍。 可以说两者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 毕竟,秘色瓷再过稀有,那也是炉窑中烧制而出,但昆仑胎却是龙脉之地,经过千年万年,方能蕴养出来一只。 “掌柜的,竹篓!” 见他如此小心。 其他人也不敢迟疑。 昆仑当即摘下背篓,将它倒了过来,便于陈玉楼将手中物放下。 同时还不忘在上面蒙上一层麻布。 “有心了。” 陈玉楼满意的点了点头。 昆仑这小子平日看着粗犷,实则心思极为细腻。 等玉胎放下,红姑娘几人已经提着风灯靠近,一个个满脸期待之色。 两个负责乘船掌筏的伙计,也是频频回头,生怕会错过任何一幕。 至于石桥上那些。 更是一个个踮着脚尖,眼睛瞪大,只恨自己没有千里眼,或者跳到竹筏上就近观摩。 呼——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也没吊他们胃口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藏着掖着反而容易让人心生间隙。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拆盒。 从腰间取下那把重铸过的骨刀。 “又是一把妖兵?!” 骨刀一现身。 鹧鸪哨眉心不由一跳。 他见过那把龙鳞剑不少次,但这把骨刀还是第一次。 即便隔着数步,他也能感受到刀刃上汹涌如潮的妖煞之气。 与龙鳞剑几乎如出一辙。 很明显,这同样也是一把大妖凶兵。 只是,细细看了眼,他又从中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恍然间。 他眼前画面一闪。 回到了共盗瓶山的那日。 金丝楠木大棺中,尸王逞凶以一敌二,浑身尸气压得袁洪和那头山蝎子几乎抬不起头。 在关键时刻。 袁洪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刀子。 一跃踩在尸王肩颈上,将它铜皮铁骨的尸躯打破。 那把刀,与眼前这一把迅速重迭。 最终几乎融为一体。 虽然样式略有改变,也比之前更为锋芒毕露。 但他却敢保证,这应该就是那一把。 “当日请李掌柜铸剑,剩下半截妖筋,干脆融入了这把刀内。”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陈玉楼笑了笑随口道。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感觉似曾相见。” 鹧鸪哨先是一怔,随后也是坦然一笑,毫无窘迫之意。 简单一句话。 陈玉楼已经到了玉胎之前。 在众人忐忑紧张的目光里,他心绪反而平静了下来,反手握着骨刀,对准一处轻轻一划。 咔嚓—— 一道清脆的裂鸣响起。 随即,无数细小的裂纹逐一浮现,犹如蛛网般,眨眼间便蔓延到了整个玉胎表面。 就像是极寒冬日。 漂在空中的气泡上生出的冰花。 有种说不出的奇特美感。 但众人甚至都来不及感慨一声,裂纹交错而过,然后……玉胎也随之碎裂。 “这……” “就这么划了?” 树桥上伙计看的心惊肉跳,一脸心痛。 这么好的东西,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 至少,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一人能够认出来历。 也就是碍于动手之人是总把头。 要是换个人,脾气火爆的估计都要破口大骂败家了。 但竹筏上几人却看的分明。 “不对!” “是一层蜡壳。” 一片片白色石蜡碎了一地。 随即一只大概一尺多高,广口三足,通体呈现暗青色泽的陶罐,出现在几人视线当中。 罐身上有明显烧灼的痕迹。 最少也是几千年前的古物。 造型倒是简单,不过口子却被一层厚厚的火漆封死,看不清底下情形。 “花灵师妹,来帮忙。” “扶稳了。” 陈玉楼眉头微挑,示意了一声。 花灵点点头,立刻上前,白皙细长的双手小心托住陶罐两侧。 他则是拿起骨刀,耐着性子,将檐口的火漆一点点剔除干净。 足足用了两三分钟。 罐口内,终于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分明是一只坐落在陶罐中的玉瓶。 青色玉质,通透如水。 借着灯火甚至能够看到玉片深处,隐隐有一道黑影。 看上去……就像还未成形的婴儿? 这念头一起。 不仅是花灵、红姑娘和老洋人,连鹧鸪哨,昆仑,以及旁边拎着皮囊遗骨的袁洪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会? 连山神遗骨都是随意放在皮囊里。 这件器物,又是玉石又是石蜡,层层迭迭,包裹的密不透风,一看就不是凡品,怎么可能是具死婴? “玉石上有纹饰。” 并未理会心思各异的几人。 陈玉楼只是场场舒了口气,还好这一刀力道掌控的刚刚好。 多一分则重。 少一分就轻。 正要去拆石蜡底下那一层玉石时,余光忽然瞥到,那一块块彼此相连的玉片表面,似乎被人刻了许多纹饰。 “纹饰?” 一听这话。 几人立刻惊醒过来。 这青铜古箱打开过后,唯一见到的纹饰,似乎就是戮魂符。 要真是它。 那这底下的东西,恐怕不是一具死婴那么简单。 至少也是妖鬼一类。 刚回头,陈玉楼已经摘下一枚凑近风灯前。 果然。 那些纹饰用的阴刻法,不仔细看的看,就会忽略过去。 只不过,一眼看去,纹路所成的图案渐渐浮现。 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戮魂符,而是龙虎百兽、神山神木以及苍天白云。 “这是图腾?” “画的似乎就是遮龙山。” 玉片上的神山气象森严,云封雾锁,峰顶高耸入云,分明就是外面的遮龙雪山。 这一路走来。 那些夷人部落寨子,似乎都有图腾信仰。 眼下这些纹饰,就有很重的少数族群风格。 几千年前那些夷人,似乎就将它视为了神山。 一行人不断摘下那些玉片,除了祭祀、生活之外,还有打猎的场景,所画之人,皆是赤着上身,头插羽毛。 和他们之前在祭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来头估计不小。” “至少也是和山神一个级别的存在。” 鹧鸪哨眉头紧锁,沉声断定道。 那些夷人和献王之间,风格全然不同,有着明显的隔代感。 “看来道兄,猜到了一些?” “陈兄说笑了,就是胡乱猜测。” 鹧鸪哨摇摇头。 他倒是有过几个猜测,但又处于狐疑之间不敢确认。 “那就拆开,一看就知。” 陈玉楼耸了耸肩,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转眼的功夫,竹篓上已经多出了几十块玉片,一水的老坑籽料。 放到外面绝对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等到玉片彻底剥落。 一只剔透如琉璃玉盘的瓶子终于出现。 薄的让人心惊,在火光下流光溢彩。 一瞬间,看到它的人全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气息重了,都会将它打碎。 尤其是站在竹筏上的几人。 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生怕不小心失手。 “这……” “掌柜的这究竟是什么?” “天老爷,我都怀疑是不是玉净瓶。” 一行人目光痴迷的盯着它,很难想象,这竟然会是俗世能够出现的器物。 在他们认知里,仿佛只有天上的仙神才有资格使用。 见他们屏气凝神的样子,陈玉楼不禁暗暗一笑。 只不过,即便是他,心绪也是难得紧张起来。 要不是早就知道,恐怕现在他的反应,比起他们还不如。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杂念,他这才提起风灯凑近那只玉瓶外,刹那间,瓶内那道黑影渐渐明晰。 分明是一只巴掌大小。 但眼耳口鼻,五官尽数长全的婴儿。 浑身碧绿,犹如玉雕,正静静的漂浮在玉瓶内的水中。 不知是错觉,还是它真的察觉到了有人窥探。 恍然间。 隔着玉瓶,众人仿佛看到它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纯澈通透,但渐渐的,在晃动的水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白色却是忽然消失,只剩下一抹令人心寒的漆黑。 四目相对。 诡异油然而生。 两个回头偷看的伙计,只觉得遍体生寒,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盯上,身形一个踉跄,差点跌入身下的湖中。 还是昆仑眼疾手快。 手中大戟一勾一拉,将两人从竹筏上给拽了回来。 但比起他们,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去。 花灵和红姑娘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仿佛见了鬼一样。 一旁的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则是如临大敌。 纷纷握住镜伞和大弓。 身形紧绷,杀气如瀑浮动。 而其中最为惊恐的却是袁洪。 身为猿猴之属,它对凶险的预知本就远超常人。 刚才那惊鸿一瞥间,它只觉得仿佛被一个难以言喻的恐怖存在给盯上。 那是来自灵魂和血脉深处的绝对压制。 要知道,修行玄道服气筑基功后,比起瓶山时,它的实力已经一日千里。 所以,即便之前面对那三具山魈遗骨时。 它顶多也就是忌惮。 远没有如此不堪。 但等几人再去看时,玉瓶中的婴儿却又闭上了眼,仿佛刚才那一幕只不过是错觉。 “灵!” 许久过后,袁洪才压下恐惧,喉咙里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 “灵?” 听到这个字。 本就惊疑不定的几人,眉头不由一皱。 妖、鬼、煞、精,这些倒是易于理解。 但灵,他们却还是头一次听到。 “天生地养,汲取天地灵气而生者为灵……” 见一行人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 袁洪苦涩的道。 它虽然也被称之为天生灵物,但实际上同样是后天通灵开窍。 不仅是它,连怒晴鸡也是如此。 只能算作是妖。 这个回答,晦涩难通,让一行人再度陷入沉默。 “有点见识。” 终于,一道温和笑声打破了沉寂。 陈玉楼看向袁洪的目光里,有赞叹,更多的却是惊奇。 本以为,它一头山野猿猴没多少见识。 但今日表现,却绝对称得上出乎意料四个字。 “陈兄,这……到底何物?” 听出他的弦外之意。 鹧鸪哨忍不住追问道。 他一开口,花灵几人目光立刻齐齐看了过来,神色间满是求知欲。 “道兄可曾听过地生胎?” “汲龙脉风水,取天地灵气,千百年蕴养,才能生出一只,可以说天地造化。” “地生胎……” 鹧鸪哨低声喃喃,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 一双深邃的眸子内雾气浮动。 不知道多久后,他才不敢确信的抬头。 “我曾听过地下生物,见风便化为鸟兽,但这地中生出婴儿,还是第一次。” “要是龙脉之地倒有可能。” 他说的应该是志异传闻。 陈玉楼也没听过,只是含糊其辞的点了点头。 “掌柜的,那这婴……地生胎,是不是就是遮龙山蕴生?” 红姑娘若有所思的开口。 “大概率是。” 遮龙山下水龙晕,本就是世间第一等的风水宝穴。 能够出现昆仑胎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真是长见识了,山竟然也能生出胎儿……” 听到她这句自言自语。 原本凝重的气氛,倒是一下轻松了不少。 “只能说,风水之术难以揣测。” 陈玉楼松了口气。 并未继续打开,而是将玉瓶重新放回了陶罐内,然后郑重其事的交给了昆仑。 直到玉瓶被封。 众人才如释重负。 不管是地生胎还是天生灵,那婴儿给他们带来的压迫实在太重。 “掌柜的,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去找水龙晕了?” “不急。” 陈玉楼摇摇头。 双手径直伸向了一分为三的铜箱中间。 三个暗格相接处。 分明是一口与铜箱相近的小铜盒。 “内藏玄关,可不能落下了。” 第125章 搬山魁星盘 斩破风水煞 第125章 搬山魁星盘 斩破风水煞 经他一提醒。 几人目光这才再度看来。 只见整只铜箱从上自下一分为三,就像一座分开的剑匣,唯独中间那一只铜盒竖立,与旁边的虎形锁相连。 被摇曳的灯火一照。 盒子表面的铜锈下似乎还刻了什么纹饰浮雕。 红姑娘动作最快。 当即拿了块方巾轻轻一擦。 铜锈并不重,而且更像是被黑色虫血所污,稍一用力,铜匣上顿时浮现出一道道古老的符文。 而在符文之间,则是拱卫着一头背生双翅青面獠牙的巡天夜叉。 相貌倒是与黑面山神有几分相似。 但风格却有迥异。 只看了一眼,几人心里立刻就有了数。 这东西大概率是献王所留。 只是…… 他大费周章,铸造这么一口铜箱,镇压山神遗骨、压胜夷人气运,都还情有可原。 但这铜匣设计如此隐秘,又是为了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 一行人四目相对,都是从各自眼神里看到了一抹激动。 虫血、遗骨、法器、昆仑胎。 出现在箱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说是稀世珍宝。 “铜匣中空。” “能不能打开?” “这是闭口锁,外面毫无缝隙,只能从底下拆卸。” 红姑娘半蹲在地上。 收回轻轻敲动的手指。 听到陈玉楼问起,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只见她拿出一根铁丝,拧成倒钩状,从暗格底下伸入铜匣中,一边尝试开锁,一边凝神听着匣内的动静。 鼓捣了片刻不到。 一道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那方毫无间隙,泼水不进的匣顶,忽然从底下翻开,滚落到一边。 “红姐姐,是什么?” 花灵瞪大眼睛,神色间满是好奇。 红姑娘也不耽误,拿着钩索轻轻一挑。 下一刻。 一道蓝光从匣内飞出,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精准无误的落入她张开的手心中。 漂浮的火光下。 几个人凝神看去。 那分明是一只拳头大小,通体靛蓝的三足蟾蜍。 “怎么又来一只?” 鹧鸪哨眉头微皱,略有迟疑。 之前那只皮囊里,就找到一只,还能说是山神法器。 本以为飞天鬼头铜函内所藏会是什么奇物,没想到,竟然还是这玩意。 两者之间的区别。 恐怕也就是材料和样式。 之前那只就是石头雕刻,除了厚重的古朴感,无论线条还是刀工,都只能用粗糙形容。 但眼下这只,昂首挺胸体态饱满,给人一种洋洋得意之感,寥寥几刀,堪称传神之作。 这一路上,他们见过无数蟾蜍雕刻。 但论形制却没有一头比得上它。 也不知道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 “等等……” 鹧鸪哨还在暗自打量。 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身侧的陈玉楼,看向蓝色蟾蜍的目光里,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冷冽。 心神电转,他又察觉到了什么。 下意识从背篓里取出一方罗盘。 不过,那罗盘和平日所见的完全不同。 除了天池、内外盘外,其中又内置了周天星宿、五行七十二龙。 盘内指针也尤为特殊。 形如一条铜鱼,在天池中来回游动。 “魁星盘……” 看到它的一刹那。 陈玉楼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搬山一脉方术众多,搬山填海术算是其中最为佼佼者。 而填海术的核心,便是魁星盘与司天鱼。 魁星盘,取自魁星二字,魁为北斗第一星,乃是九九星中第一龙,堪称九宫魁首。在天为万灵主宰,在地为百脉权衡。 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风水观星盘。 能够不受天候干扰。 而司天鱼,则是更为神异,琉璃瓶中灌着半池清水,其中又养有数尾通体赤红的小鱼,往水中浸入一颗太阴散。 太阴散中蕴藏太阴之精,被小鱼逐而食之。 所以,无论瓶中水晃动的何等厉害,鱼儿都会将丹丸推到东方。 借着这种神奇效果。 搬山道人以司天鱼定位,即便在茫茫大海中,也能准确找到方向。 据说这两件奇物都是搬山先辈,从古墓中所得,不过世间知道之人寥寥无几。 此刻。 握着魁星盘的鹧鸪哨,一脸的不可思议。 只见天池中的铜鱼,竟是一动不动,似乎被什么给吸附住了一样。 之前还在湖边岸上,不曾下水时,他就用过一次。 但那时魁星盘与眼下却是截然相反,疯了一样的转动。 两种情况,都太过极端,明显不对劲。 “是它?!” 顾不上身侧几人的异样,鹧鸪哨眉心紧锁,下意识将魁星盘靠近又远离那只蓝色蟾蜍。 果然。 靠的越近,魁星盘中的铜鱼便犹如被镇压了一样。 但要是离远一些。 铜鱼指针又活过来了似的,有了些许动静。 “师兄,这……怎么回事?” 一直盯着魁星盘的老洋人,此刻也是一脸难看。 在他记忆中,魁星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罕见的,鹧鸪哨并未回应,而是陷入沉默。 他对风水之术了解不深。 魁星盘和司天鱼,也多是用来观星定位所用。 他们搬山一脉自古寻珠,往来的不是深山密林,就是大河湖泽,都是些人迹罕至,地图上都不曾标记的地方。 而一旦失去方向。 凶险至极。 不过,以往魁星盘从来都是无往不利。 别说老洋人,他都是头一次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形。 “道兄,不用多想,此物是天外陨石,能够影响璇玑,这也是为何此地风水迷雾笼罩,难以揣测的缘故。” 就在他们师兄弟二人思索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 陈玉楼不知何时,已经将那只蓝色蟾蜍拿起,放在了掌心内。 “天外陨石?” 闻言,鹧鸪哨心头不禁一动。 魁星盘的原理,其实就是借助周天星位、地脉璇玑,用来定位。 若这东西真是陨石所制,让璇玑错位。 出现这等情况,似乎还真有可能。 只是, “是,不然此地怎么如此难寻,这么多年下来都无人能破?” 陈玉楼手指在蟾蜍身上轻轻摩挲着。 看似平静,心头的寒意却是愈发浓烈。 实在难以想象,两千多年前,那位大祭司就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说是翻云覆雨都不为过。 要不是靠着先知先觉。 就算原着中他们两人并未失约,而是同样选择了今日之举,共盗遮龙山,那结果大概率也是失望而归。 此处风水阵,就如那只昆仑胎。 被重重封锁。 能堪破其一,还有其二其三,杀机暗藏,凶险无尽。 “原来如此。” 感受着他语气里的冷意。 鹧鸪哨也是难掩复杂,下意识点了点头。 虽然这一路,他多是以辅阵的角色存在,但旁观者往往能够看得更为清楚。 他深知,要是没有陈玉楼。 换成他们师兄妹三人,怕是连虫谷都进不来。 “那它……” 暗暗吐了口气,鹧鸪哨目光落到他手中蟾蜍上。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此时已经多了几分凝重。 “当然是毁掉。” 陈玉楼淡淡一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把玩蟾蜍的掌心一翻,目光随即看向撑船的伙计。 “点火把。” “是,总把头。” 那伙计不敢有半点犹豫,当即取了一支火把,将风灯拆开一面,凑进其中。 火光刚一触及松脂。 刹那间火光四起。 “这是要烧掉?” “直接砸了不是更好么?” “可惜,这样一件神物,要亲手毁掉。” “你小子懂个屁,没听掌柜的说,有它在,咱一辈子也找不到献王的墓。” “那还是早点毁了吧,一只蟾蜍换座金山大藏,这笔帐我还是算得清楚。” 远远看着底下竹筏上的一幕。 石桥上众人不禁感慨道。 只是,看着火光后那张平静的脸庞,让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没有半点耽误。 陈玉楼伸手拿铁钩托着蟾蜍。 径直放到火把之上。 不多时,一阵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便不断响起。 蟾蜍身外那一层深蓝色泽,也在火光中不断变淡,没多大一会,整只蟾蜍便彻底褪色,除了那股栩栩如生的形式。 几乎和先前那头毫无差别。 同时,一道道细微的裂纹也开始浮现。 “啪嗒——” 大概半刻钟后。 烈火烧灼下,蟾蜍终于一分为二,直接碎成两半。 从铁钩落到竹筏上。 滚了几下,随后一头扎入了湖下,等到水面恢复平静,它也彻底消失不见。 几乎就是在它消失的刹那。 陈玉楼举目望去,大湖四周虽然仍旧被厚重的雾气笼罩。 但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将雾气拨开,一下变得清晰可见。 看到这一幕。 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这玩意纵然是一件难得的神物。 但与整个献王墓相比,孰轻孰重,就算是三岁小孩都能算得明白。 作为整个献王墓的风水阵眼。 不将它打破。 无形的杀机就会一直笼罩跟随,犹如附骨之蛆。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 “道兄?” “看看如何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双眼已经再度恢复澄澈明朗。 “什么……哦。” 鹧鸪哨还在低头看着漆黑幽深的湖面。 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看手中的魁星盘。 果然! 之前还一动不动的铜鱼指针。 此刻已经指向了南北。 他下意识对照了下方位,目光越过身后的石桥,望向极远处的黑暗中。 仿佛见到了那座无形的水龙晕。 “好了!” “南北有序,观星定位。” 见到魁星盘恢复如常,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不是陈玉楼点破。 他都担心这方古物,是不是毁在了自己手上。 数百年来,搬山一代代族人,都是靠它在茫茫深山里辨认方位。 要是真坏了,他都不知道上哪去找人将它修好。 “既然如此。” “那请道兄,再帮我做一件事。” 陈玉楼没在此事上再做纠结,而是换了个话题。 “陈兄尽管直言。” 见他一脸认真,鹧鸪哨也不敢迟疑,当即将魁星盘收起。 “那头怪虫虽然已死,但女尸魂魄却仍旧被困在此地,不得轮回,我仔细思考过,除了道门送灵超度法外,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 听到他再次说起,鹧鸪哨心神也有些沉重。 不过,最后一句话,却无疑是永夜中的一盏灯火,让他心中一下多出了几分希冀。 陈玉楼提着风灯,在虫尸身上一晃。 只见它身上那件残破的青铜龙鳞妖甲上,竟是也刻着无数以计的诡异符文。 “戮魂符!”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当即明白过来。 “陈兄是要毁了这些戮魂符,放这些尸傀入轮回?” “是。” 见他看破自己念头,陈玉楼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道兄可愿?” 戮魂符太过邪恶,一般人轻易不敢沾染。 在场诸人中,也只有他和鹧鸪哨修行有成,能够不染尘埃。 “陈兄大义,杨某固所愿也,自不敢辞!” 下班太晚了紧赶慢赶,还有一章 第126章 雾中诡影 尸傀下跪 第126章 雾中诡影 尸傀下跪 在陈玉楼的提醒下。 鹧鸪哨催动气海中的灵气。 两人动作极快。 不到片刻,便将虫尸身上那一层厚重的龙鳞妖甲给剥落下来。 经历一轮枪炮火药的洗礼。 青铜甲已经残破无比。 但戮魂符中的邪异能力,却并未消失。 按照他的推断,戮魂符出自南疆痋术,以活人为引,将三魂七魄封入体内。 尸体不腐不坏的同时,也沦为尸傀。 不入轮回。 等于生生世世,都只能被困在大湖中,为献王镇守灵宫门户。 “陈兄,该怎么做?” 鹧鸪哨也是头一次领会到南疆巫术的可怕。 之前在马鹿寨时,即便是在龙摩爷中,亲眼见到魔巴西古放鬼占卜,他也只觉得神秘,和恐怖两个字并不沾边。 但眼下,一想到这些看似凌乱,如同天书般的符文。 竟然能够镇压山神,封印满湖女尸。 他就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一路所见,神道、大门、庙宇、大殿,看似繁华,但其中却是尸骨遍地,血流盈野。 就这样,献王那老东西还敢做登仙长生的梦。 真要让他成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让那些避世不出的清修道人,如何自处? “既然要毁,自然要做干净点。” 陈玉楼一声冷笑,目光里寒光闪烁。 “昆仑,大戟借我一用!” “好,掌柜接好了。” 没有半分犹豫,昆仑将手中大戟一抛。 凛冽的寒光破开夜色。 ottk anoc o 感受着那股惊人声势。 饶是鹧鸪哨眼神也微微一变。 但陈玉楼却看都没看,随意伸手一把接过,手腕翻转间,便将大戟上的贯劲卸去。 “道兄,拿稳了!” “陈兄放心。” 如雷般的喝声在耳边炸开。 鹧鸪哨一双幽眼,瞬间变得清澈如水。 躬身起势,深如沉马,横跨在竹筏之上,双手则是紧紧攥着那副青铜残甲。 竹筏另一头。 陈玉楼也在蓄势。 不见任何动作,只是一呼一吸间,体内气血尽数涌动,长衫下的身躯中恍然有种潮汐起伏,浪潮拍岸之感。 “都把耳朵封住。” 一声低喝。 陈玉楼目光扫过众人。 听到这话,一行人哪敢耽误,赶紧拿手死死捂住耳朵,连离着几米外石桥上的群盗也是如此。 鹧鸪哨则是以气血封五窍。 见此情形。 陈玉楼也不耽误。 夜眼中青芒闪烁,手中大戟提起,朝龙鳞妖甲狠狠劈下,随着大戟划动,半空一道闪电般的寒光也随之掠过。 比起刚才昆仑那一抛,不知要胜过多少。 轰! 鹧鸪哨心神一凛,气势下沉,双足死死抓住竹筏。 不等他反应,手中铜甲上已经传来一道轰鸣。 刹那间。 一股如同山崩的巨力在手中传来。 贯劲汹涌,将两人身下的竹筏都给压得没入湖水足足数寸。 冰凉刺骨的水。 一下将鞋子打湿。 鹧鸪哨却不敢分心。 眼角余光中,火光已经四溅而开。 手中的龙鳞妖甲上,无数裂纹也已经浮现,如同蛛网般朝着四周迅速蔓延。 即便封住了耳鼻口窍。 但那阵轰鸣,还是刺入他脑海中。 下意识晃了晃身,嗡鸣声犹在耳边响彻时。 见对面的陈玉楼缓缓收起大戟,鹧鸪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低头看去,青铜甲已经化作一堆齑粉。 如同流沙般,在手指缝隙间飞快洒落。 “这……”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整个人如遭雷击。 铜甲虽然不如铁甲,但想要打破也难如登天。 之前拆解时,他还特地提气运劲尝试了下,虽然只用了六七成不到的力量,但铜甲根本毫无动静。 在他看来,就算动了全力怕是也难撼动。 但眼下,陈玉楼只出了一戟。 竟然就如裁纸一般。 最可怕的是,看他气息沉静的样子,似乎都不曾动用全力。 两次联手。 从苗疆到南疆,自瓶山远赴遮龙山。 一路上,鹧鸪哨其实都在留意,按理说接触的时间越长,对一个人的了解也能越深。 但放在陈玉楼身上。 却像是失效了一样。 修道、身法、见识、风水,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道,似乎也与他相差甚多。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无力。 “快看。” “那些女尸……” 他还在怔怔失神。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鹧鸪哨皱了皱眉,拍去手上的青铜碎屑,低头瞥了一眼。 但下一刻,他瞳孔就忍不住微微一缩。 只见原本漂浮在湖面上的女尸,脸上已经没有了狰狞,不过……鲜活如生,白皙胜雪的皮肤也在慢慢变黑。 少了几分妖异。 多了一些死气。 渐渐的,它们身上的血肉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 然后沉入湖下,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当初瓶山那头六翅蜈蚣身死后的情形。 也是如此。 只是,看着湖中诡变。 他一下又想到了什么。 抬头看向身侧的陈玉楼,却发现此刻的他,并未去看湖中,而是看向了远处半空。 见此情形。 鹧鸪哨心头一动,下意识顺势看去。 但在他眼中,湖面山仍旧黑雾深重,除了偶尔几只身形惊人的蜢虫飞过,什么都没有。 那些虫孑,他之前渡湖时就见过。 最早那头蟾蜍,也正是在湖中追逐蜢虫而行时被他抓到。 后来成了钓取不死虫的倒霉鬼。 他一头雾水。 另一艘竹筏上的袁洪,此刻却是见了鬼一样,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骇然。 在它视线中。 原本空荡荡的雾气中。 忽然出现了无数道模糊的身影,一个个阴气森森,分明就是飘荡此间的孤魂野鬼。 袁洪境界实力,并不如鹧鸪哨。 它能看到,只是天赋使然,山妖野怪,天生就有看破鬼煞之类的能力。 以往在瓶山。 它也就见到过。 不过多是以鬼火的形势存在。 如今修行了筑基功,无形中让它的天赋能力更进一筹。 已经能够隐隐看到那些诡物。 “唳——” 在它惶然难安时。 石桥上,一道五彩金光却是骤然腾空而起。 奉命背着怒晴鸡的伙计,看到它破开竹篓自行飞起,脸色顿时吓得一片惨白。 从进入虫谷后。 掌柜的就让他负责照看。 就是喂些水和粮食。 不过怒晴鸡大多数时候都在休息沉眠,基本上很少出现,他倒是落了个轻松。 他还在探头看着湖面上那些女尸。 完全没料到怒晴鸡会飞出。 “罗浮!” 五彩羽光刚刚破开黑雾。 陈玉楼的喝声便已经响彻。 站在竹筏上的他,眉头微皱,吐气如雷。 “罗浮?” 听到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昆仑,抬头一脸惊喜的看向半空。 当初在庄子里,罗浮的名字还是掌柜的和他一起商量。 只不过怒晴鸡不像袁洪,毕竟和人也相差不到哪去,整天厮混在队伍中,也没人把它真的当成一只山间野猴。 它再过神异,但终究也不能开口。 而且,从进入虫谷后,除了那头斩杀大蟒,它出来吞食了一次蛇肉。 其余时间,要么沉眠要么修行。 见到的时候还真不多。 听到主人呼出自己名字,怒晴鸡也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一双金瞳,还是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远处。 似乎在警告什么。 随后才晃悠悠的飞回到那伙计身后竹笼里。 见状。 魂都吓飞一半的伙计,这才松了口气。 掌柜的亲自交代的任务。 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他都没脸继续待下去。 还好。 这位大爷又回来了。 见怒晴鸡返回,陈玉楼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作为凤种,天生就能镇邪驱鬼。 要是仰天啼鸣一声。 那些诡影怕是瞬间就要魂飞魄散,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此刻,他再度抬头望去时。 云雾深处的诡影,脸上的感激之色更浓,竟然哗啦啦朝他齐齐跪下,行了大礼之后,才转身离去。 “呼——” 直到最后一道身影消失。 陈玉楼才收回目光。 这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他这辈子寻金盗骨,破坟挖冢,倒斗无数。 真要有阴德一说,四派中人估计没一个能逃脱。 回过头时,正好见到鹧鸪哨迟疑的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玉楼又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 只是…… 就算刚才借着夜眼神识,看到了那些模糊不清的影子。 但他也不太敢确认。 这世间就如一片无尽海,能看到的往往只有一小片的海水,如他们这些人,即便踏出了一步,看到的也不过冰山一角。 不过,既然行道修仙,山妖水怪。 有鬼似乎也不奇怪。 有生就有死,有仙人自然就有鬼魂。 只是这些他也只是在心中思忖几句,没看到海下的真实一幕时,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跟鹧鸪哨解释。 “道兄无事吧?” “没……” 鹧鸪哨摇摇头。 以他的能力,其实早就踩到了一些。 不过,陈玉楼明显是打算避而不谈,他也不好继续追问。 “差不多了。” 舒展了下四肢,异底洞这一关到此算是彻底了结。 陈玉楼看了眼不远外的昆仑。 随手将大戟还了回去。 “昆仑,带弟兄们,把湖下那张黄金面具捞起来,虽然残破了点,但也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 “好,掌柜的。” 都不用他吩咐。 石桥上那些伙计早就按捺不住。 这一场厮杀,他们似乎除了开枪扫射一轮,几乎都没参与的资格。 而青铜古箱中的东西。 也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但面具不同啊,乱世黄金,从古至今那都是硬通货。 之前火药爆炸,彻底断去那头怪虫生机的同时,黄金面具也破成几块,落入了湖中。 一帮人看在眼里。 如今此间尘埃落定,总算有时间摸金了。 话音才落。 当即就有好几个身手矫健,又擅长水性的伙计。 从石桥上飞快落下,一头扎入了冰冷的湖中,打捞残金。 趁着这个时间。 陈玉楼一行人则是抓紧休息。 斩杀不死虫,看似轻松,实则极度耗费心力。 “陈兄,如今这风水阵已破,能不能看出穴眼何在?” 鹧鸪哨接过老洋人递过来的一块肉干。 吃了几口。 算是补充精力。 稍稍休息片刻后,便迫不及待的找到了陈玉楼。 他一直有句话没说。 在虫谷时,那种无形的牵引,只能算是一丝的话,在之前风水煞破除的一刻,一丝却是瞬间壮大了数倍。 冥冥中。 他能很清楚的感应到,有什么在召引他。 遮龙山距离昆仑山,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他也确信搬山历代先辈,从无一人来过此地。 所以,绝不会是族中古物。 再加上镇陵谱上记载。 那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雮尘珠! 一定就是雮尘珠。 此刻,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尽早一步进入献王灵宫看一眼。 “随水而行,湖中尽头,瀑布之下。” “生气无穷处,便是水龙晕!” 第127章 天上宫阙 仙家气象 第127章 天上宫阙 仙家气象 半个钟头后。 休整结束的一行人再度出发。 陈玉楼站在竹筏排头,手里把玩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蟾蜍。 质地细腻,身上还有烧灼的痕迹。 仰起的脸上还透着几分得意,活灵活现。 分明就是之前那只坠入湖中的神物。 几个伙计下水捞金时,在水底发现,又将它带了回来。 蟾蜍一物,在汉文化里一直都有着好寓意。 如玉兔银蟾、蟾宫折桂。 尤其自古以来,它就被视为招财进宝、辟邪消灾的祥瑞之物。 倒斗捞偏门的江湖人,对此都极为崇信。 所以,几个伙计拿回来时。 陈玉楼并未丢弃。 没了磁性璇玑。 而今的它,就是一件几千年前的古物,再无法影响此地风水。 失而复得未尝不是在隐喻什么。 “都小心点。” “别撞上了古树。” 此刻,茫茫大湖上不时传出几道提醒。 陈玉楼手掌一合,举目望去。 湖上的雾气无形中似乎消散了不少。 借着火光,众人已经能够隐隐看清周围,到处都是憧憧黑影。 有如破云高峰,有似出水潜龙。 更多的则是毫无规律可言,形势诡异,气象惊人。 见过之前那座石桥。 他们哪能不明白,那些都是千万年前,在地火中被溶化的古树。 虽然没了生机,但仍旧保持着生前的样子。 实在很难想象。 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出现这种地貌。 便是见多识广的鹧鸪哨,也从未听闻。 毕竟,这年头连考古的概念都没形成,更何况地质勘探。 三皇五帝,夏商两周,就已经是他们能够知道的极限。 “道兄,如何了?” 收起杂念,陈玉楼看了眼身后的鹧鸪哨询问道。 只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琉璃玉瓶,与之前从铜匣中找到的那只,倒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要小了不少。 瓶胎也没有薄如蝉翼之感,顶多算的上通透。 花灵提着一盏风灯,俯身站在一旁,漂亮的眸子里难掩紧张。 摇曳的光火中。 透过瓶身,隐隐还能看见几尾只有指尖大小,通体赤红,长相怪异的小鱼,在玉瓶清水中来回游动。 司天鱼! 他们师兄妹三人,行走江湖,从来背篓不离身。 也从不轻易示人。 那是因为,每只背篓中都藏有搬山秘器。 鹧鸪哨身上的魁星盘,搬山秘录、以及搬山门历代传承的法术和秘方。 花灵则是负责豢养司天鱼,采摘灵药,还有各类古药丹方。 至于老洋人。 他背篓中有两头甲兽。 “快了,陈兄。” 眼看小鱼在水中欢快游动,生机盎然,鹧鸪哨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这鱼极其难寻。 只有玄阴之地方才能存。 这几条还是许多年前,前代搬山道人,带他一起捉来。 ? ttkдn? c〇 那是一座常年被月华笼罩的山谷。 河中鱼儿,天生就有应月之性,凡是清辉皎月之日,就一定会从西首游出,鱼头朝东吸纳太阴精华。 瓶中司天鱼看似弱小,不过拇指大小。 但据说,虞王司天墓的地下大湖中,养着一头形如舟船的大司天鱼,一到月明极清之夜,就会冲破湖面,吐出体内玉珠,吞食周天月华。 当年搬山一脉先辈,无意进入虞王墓,看到了这惊人一幕。 也因如此。 才无意中得到了司天鱼的使用之法。 “放丹。” 回应了一句后。 鹧鸪哨不敢迟疑,低声朝一旁的师妹吩咐道。 “好,师兄。” 花灵点点头。 青葱手指飞快探入一只药囊内,捻出一枚指甲大小,色泽鲜艳的丹丸出来。 小心翼翼的放入瓶内。 “太阴散……” 陈玉楼心头一动。 秦汉之际,因为帝王求长生,炼丹之道也因此变得兴盛无比。 那时代,催生出无数神秘药石丹丸。 太阴散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宋代之后,炼丹渐渐没落,太阴散的丹方也断了传承。 这枚丹丸,其实也非搬山道人重新炼制。 而是从虞王口中取出。 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后,才重新有了聚集太阴的能力。 此刻,随着那枚丹丸一入水。 刹那间。 琉璃瓶内顿时光华大放。 纤毫之光,犹如明月在盘。 而那些原本还只是随意游动的小司天鱼,就像是闻到了鱼腥的猫,瞬间躁动起来,朝着丹丸飞快涌去。 逐食着其中散发的玄阴精气。 而丹丸,也在大头推动下,朝着东边而去。 “这……” “好神奇的术法。” 周围几艘竹筏上群盗看的啧啧称奇,目光里满是惊叹。 他们都是久居倒斗行的老江湖。 多多少少,还是听过不少关于搬山门的传闻。 据说他们擅长方外之术。 如今总算见到了。 “有了!” 四周嘈杂声。 鹧鸪哨并未在意。 只是眼神一亮,顺着那枚丹丸所指,抬头望向大湖远处。 司天鱼从不出错。 丹丸所向,必然就是东边。 再以魁星盘,定位九宫之星。 茫茫深雾笼罩的大湖,在几人眼中,一下变得清晰无比。 风水煞一破,就如挣断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此地再无法束缚他们。 陈玉楼当即借着陵谱,又以透地十六龙简单算了下,水龙晕所在当即一清二楚。 “不愧是搬山一脉。” “此术实在神异惊人!” 虽然早已知晓,但毕竟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 所以,饶是他此刻忍不住感叹道。 “陈兄客气……” 鹧鸪哨摆摆手。 不过心头却是难掩振奋。 颇有一种搬山传承被人认可之感。 “既然有了方位。” “诸位,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还等什么?” 陈玉楼并未多言。 只是回头扫了一眼紧随其后的几艘竹筏,轻笑道。 “倒斗摸金!” “掌柜的威武,卸岭大兴!” 简单一句话。 瞬间将气氛点燃。 一众人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目光灼热,仿佛已经看到前方那座堆金积玉的大陵,忍不住山呼不止。 感受着那股气氛。 陈玉楼紧绷着的心弦,都随之放松了不少。 伙计所求无非金银。 但那座献王墓里,却有着蛇神之眼、万年太岁,与此相比,金山银峰又算得了什么? 而除此之外,还有法家古镜、十六枚墨玉指环、金匝玉函以及龙骨天书。 随便挑出一件。 都是世间难寻的好东西。 即便身为穿越者,他也很难想象,献王一个蛮夷小国的王侯,从哪得到如此之多的宝物? 古滇国前后也就一百七十年。 起于战国后期。 到秦时为一郡之地。 汉武帝时更是兵临城下,自此亡国。 “光?” “有天光落下……” “快看,是不是到头了?” 就在他暗自琢磨时。 竹筏已经从化石古林中穿过,又在湖面上漂行了近百米,不知觉间,葫芦洞两侧山崖已经渐渐收紧。 前方雾气中一片光晕闪烁。 虽然形如一盏豆大的火苗。 但从踏入此间开始,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到天光。 一时间人人心神激荡。 隔着老远,还能隐隐听见轰隆不断地水声。 光影、水声,这几乎已经是明牌了。 陈玉楼长长舒了口气。 方向果然没错。 “都小心点,听声势,前方极有可能是坐地底瀑布,摔下去神仙难救。” 经他提醒。 乘船掌舵的伙计,立刻察觉到竹筏下的水流,在渐渐变得汹涌湍急起来。 显然掌柜说的是对的。 “筏子都散开。” “尽量往两侧山崖靠拢。” “是。” 听到这话,身后六艘竹筏立刻朝两侧奋力划去。 借着风灯和火把,他们已经能隐隐看到岩壁上垂落下来的老藤,密密麻麻,几乎将正面崖壁铺满。 真要控不住竹筏的话。 还能借着藤蔓保命。 随着竹筏浮动。 前方那片天光也越来越亮,似乎是一座天坑,阳光刚好直射下来,不过被两侧山崖遮蔽,加上葫芦洞的诡异地势。 除了葫芦口。 其余地方根本见不到光。 轰隆隆—— 一过中岸。 水流冲击带起的声音,就如道道天雷在耳边炸开。 此刻,六七艘竹筏,已经全都靠岸,筏上伙计死死拽着垂下来的藤蔓,但即便如此,在水流冲击下,身下竹筏还是摇晃不止。 但即便如此。 也无人在意。 所有人都是抬起头,震撼无比的看着前方。 葫芦口外是一座深不见底的裂缝,头顶足足四五条瀑布,仿佛天河之水倾泻而下,砸在裂缝深处激起漫天水雾。 水汽聚而不散。 就好像漂浮在了半空。 刺眼的阳光从水雾中穿过,化作七彩虹光,无数条的彩虹彼此交错。 形成一副从所未有的奇景。 即便最早在虫谷所见,也不及此处万分之一。 “宫殿……” “山崖上有座宫殿!” 就在众人怔怔望着这一幕时。 一道惊呼声忽然响彻。 赫然是袁洪。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拽着藤蔓,爬上了悬崖半壁,坐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指着云霄高处,一张脸上满是震撼。 顺着它手指的方向。 一行人下意识抬起头。 目光越过那漫天水雾和虹光,看向更高处。 只见猿猱难度的穹洞顶处,一座大如古城的宫殿,完整无漏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宫阙内,神墙、碑亭、角楼、灵台一应俱全,飞檐斗拱,琼楼玉宇,秦砖汉瓦,飞龙缠护,完全就是一派仙家洞府的气象。 漫天虹光位于宫殿底下。 似乎在托举着它。 “这就是献王天宫?!” 鹧鸪哨双眼中爆发出一缕精光,脸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当日在树洞镇陵谱背面,看到那副天宫图时,他还想着一定是古人夸张修辞的手段。 没想到…… 此刻亲眼所见。 坐落在霞光云影中的天宫,比起那幅图不知要震撼出多少倍。 恍然有种目睹海市蜃楼的不真实感。 “老天,献王不会真的成仙了吧?” 第128章 碧水龙晕 凌云仙殿 第128章 碧水龙晕 凌云仙殿 “真他娘……壮观!” “天宫天宫,不是神仙住的凡人能住得上?” “娘咧,这不是成仙了,也是占了座仙家府邸。” “天老爷,没想到倒了一辈子斗,还能进一次天宫。” “……” 仰头望着那座犹如坐落云巅的仙宫。 那些伙计一个个瞠目结舌,几乎都要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 逢山拜山、遇水拜水。 寻金盗骨那是因为吃的死人饭,总不能饿死。 但对于神鬼的畏惧,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不仅是他们。 这一刻,就算是陈玉楼,神色间也难掩震撼。 即便早在文字中看到过许多次。 但对于它的理解,终究只存在于想象中。 再过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也不如此刻远远望上一眼。 当初下瓶山,见到那数座红尘幻境中的无量宫,都已经震撼莫名,只觉得不似人间气象。 如今,这座飞龙缠护、虹光笼罩的宫殿,更胜瓶山道宫百倍不止。 几千年过去。 也不知道如何做到。 非但没有半点坍塌的迹象,甚至雕梁画栋间的色彩依旧鲜艳如新。 加上绝壁间的绿藤古树。 衬托的它更是异彩纷呈,动人心魄。 人皮地图和镇陵谱上都说,献王墓前后足足修建了数十年,如今看来,这等气象格局,就算放到今日,没有个十几二十年,怕是都难以成事。 “可惜是座冥宫,不然都可以作为修行之所了……” 陈玉楼吐了口气,暗暗想道。 他能清晰察觉到此地龙气弥漫,生机绵绵不绝,不过,在他无穷生气中,又有一缕挥之不去的阴煞死气。 如今天下已经越来越乱。 可以预知的是,战祸会一直持续下去。 湘阴虽然地处偏僻,但也难以避开。 所以,他一直在有意无意谋求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闭关修行,求长生超脱之法。 遮龙山倒是不错。 但如今看来,终究还是差了点意思。 “陈兄,接下来如何做?” 就在他沉吟间。 一道轻喝声穿破耳边轰隆的瀑布声。 抬头看去。 对面山崖下一艘竹筏上,鹧鸪哨单手抓着一根藤蔓,身上的道袍已经被雾水浸透。 在他旁边。 花灵和老洋人也是如此。 艰难的稳住身形。 “袁洪,看看四周,可有通往天宫的路?” 陈玉楼示意了下,让他别急,随后又以心神联系头顶半壁上的袁洪。 没记错的话。 悬崖峭壁上有一道凌空栈道,通往天宫。 不过他看了一圈,却并未找到。 大概率是被藤蔓遮掩。 而且,此地乱石嶙峋,峻岭危峰,百丈绝壁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说是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即便借着一双夜眼,也很难窥见全貌。 袁洪作为长臂猿猴,天生就擅长攀山下涧,来去自如,在这等地方,就是身穿攀山掘子甲的鹧鸪哨都不及它。 “是,主人。” 感受着那道心神。 袁洪没有半分犹豫,一双长臂抓着山间藤蔓,犹如一道闪电在崖壁间来回窜动。 这一幕看得山下众人惊叹不已。 同时,也是心生后怕。 要不是袁洪,放到往常,这些活就得他们亲自去做,说是拿命填都不为过。 “主人,山崖上有一条古栈道,我走了下,同时承受两三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不多时。 袁洪便去而复返。 双手缠了根藤蔓一溜烟滑了下来。 “多远?” 闻言,陈玉楼眼神不由一亮。 果然没有记错。 何况没有栈道的话,当初又如何能够在绝壁上修建得起那样一座恢弘建筑? “不远,往上爬个三四米就到了。” 三四米? 这个高度和预估的相差无几。 要是几十米处,纵然是他,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都准备下。” “袁洪,你先带几个身手好的伙计,架设挂山梯。” 陈玉楼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是,主人。” 得了山魈遗骨,而今的它绝对是干劲十足。 竹筏上当即走几个身手矫健,善于攀山的伙计,跟在它身后,一路往绝壁上而去。 剩下的人。 也没耽误,扯下几根老藤,将竹筏挂在了山崖底下。 虽然按照陈玉楼的推演。 他们大概率会从后山离开。 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何况还是献王老巢之中,最好还是做好万全准备。 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实在无路可走时,还能退守这片葫芦洞,原路返回。 至于这些竹筏会不会被急流冲散,就只能看造化了。 一行人手脚极为利索。 只用了片刻。 两侧山崖上的挂山梯便已经搭好。 “登山。” “去献王的天宫看看,是否名副其实!” 陈玉楼一挥手。 早已经跃跃欲试的伙计,应声如雷,当即踩着挂山梯,猿猴一般穿过石壁。 青苔绿藓藤蔓树根密布的山崖间。 灯火闪烁。 与水龙晕上的七彩虹光交相辉映。 颇有一种壮观之势! 陈玉楼也不慢,即便是在绝壁之间,也是闲庭信步。 不多时,等他抵近栈道时,才发现山崖上有一处明显人为穿凿出的石台。 崖壁上还能隐隐看出没水留下的痕迹。 对比了下高度。 他立刻明白过来。 当初修建天宫时,献王大概率是命人在头顶瀑布修了断水墙。 就如之前过虫谷时见到的水中残墙一般。 截断的溪流汇聚进入地下湖,水面得以暴涨。 再由大船运送材料,沿着栈道送入头顶绝壁。 一时间。 他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幅情形。 数万人往来于虫谷和地下湖之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硬生生在这座地窟山崖间,修建出了一座凌空大殿。 在那个生产力无比弱后的年代。 修建这样一座天宫。 那近十万人,怕是死了大半。 所以,即便是水龙晕这等仙穴宝地,生机无穷之处,也难以遮掩那股挥之不去的煞气怨念。 可以说,这座天宫就是用尸骸白骨铺设而成。 “呼——” 吐了口浊气,散去心中杂念。 陈玉楼抬头望去。 只见古藤乱石之间,被人开辟出一条长长的栈道,从下而起盘旋直上,恍如一道盘龙柱,目光追逐着栈道,最终消失在天宫门外。 “谁敢探路?” 收回目光,陈玉楼扫了一眼石台上群盗。 “我来。” “总把头,我来。” 几乎是话音才落。 就有十多人轰然站了出来。 磨拳接掌,跃然欲试,有决然、期待,就是没有畏惧。 “好,卸岭之辈没一个孬种。” “不过,栈道年久失修,还是要十二分的小心。” 陈玉楼目露赞赏。 当即挑了几个身形修长、步态轻盈的伙计,只带藤牌、火把、钩索以及防身的盒子炮。 以这一路过来的经验。 献王手段层出不穷。 这栈道又是华山一条路。 万一在其中埋设机关销器,亦或痋引邪法,也不至于毫无抵挡之力。 几人没有半点迟疑,撑着草盾护在身前。 一路沿着栈道,盘旋之上,断桥处架梯,狭缝处点火把。 这边派人时。 山崖另一面,撑着镜伞的老洋人,也带了两个伙计踏上了栈道。 等到两拨人在门外汇聚。 熊熊火光,已经将那条古栈道照得通明如昼。 “师兄、陈把头,无事,可以上来了!” 抬头看了眼那扇恢弘惊人的殿门,老洋人暗暗吸了口气,不愧是天宫,仅仅一扇门户,便有数丈之高。 人在门外,不自觉便会生出几分自小渺小之感。 老洋人却不敢多看,只是让人确认四周有无凶险,随后才俯身高呼道。 “无事了。” “走!” 听到回音。 陈玉楼再不犹豫,一步跃上栈道,信步而行。 昆仑却不敢如他这般轻松,手握大戟,身形如弓,一双眸子扫过四周。 对他而言,掌柜的安危便是头等大事。 远胜自己生死性命。 其余人也都纷纷追上,激动之外又难掩忐忑。 走过半程,似乎想到了什么,陈玉楼忽然往下望了一眼。 地窟深处犹如嵌着一块碧玉。 潭水幽深,隐隐还能看到深处有一道黑色漩涡,其中有龙形浮现。 那便是让无数风水师心心念念的水龙晕。 即便隔着数十米,他都能感觉到碧潭中磅礴如潮的龙气。 也难怪能够生出昆仑胎。 瓶山也算是藏风聚水的宝地,但比起此处,可谓天壤之别。 差不多半刻钟后。 一行人终于抵达门外。 只见整座重檐歇山的大殿,仅用一十八根梁木,便悬空于崖壁之间,千百年来风吹雨侵,却没有半点毁坏。 危崖绝险之处,天宫重重而起,凭空御虚,凌然超脱。 悬崖古道飞瀑垂帘,深潭之外古墓老藤,虚空之上虹光溢彩,云雾飘渺天宫浮现。 与镇陵谱中的描述完全一致。 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以往倒斗,皆是暗无天日的地下。 而今,却有种一脚跨入了仙府天宫之感。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那难以言喻的震撼。 目光落在大殿上。 众人这才发现,就是大殿外的石阶,都极为讲究。 一共九十九级台阶,以整块汉白玉雕刻,暗合九宫星数。 除此,整座大殿以三百六十根金丝楠木为梁,重重秦砖汉瓦,雕梁画栋,可谓极尽奢华。 “走,去敲门。” 陈玉楼作为倒斗无数的老江湖。 王侯墓也有几座,却从无一座能够与眼前这座相比。 所以,即便是他此刻心中也难掩激荡。 从献王下葬,大祭司自封绛血棺中,风水阵起,几千年下来,便再无外人来过此处。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批。 哪还舍得耽误一分一秒。 不过石阶刚好悬在碧潭之上。 底下毫无托承,走在其中,山下风声呼啸,吹的身上衣衫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追下去。 这一路走得实在胆战心惊,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 “奇怪,陈兄,这石阶内外,仿佛被什么凭空隔开了!” 抬步走过时。 鹧鸪哨似乎发现了什么,一双眼神里满是诧异。 只见石阶外水气弥漫,潮气湿重,但过了最后一级石阶,四周却又干爽通透,毫无水雾。 就好像空中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内外气息。 “清气升,而浊气降,阴阳二气在此交汇,便会如此。” “这就是水龙晕的神异所在!” 在他之前,陈玉楼就有所察觉。 甚至穿过之时,就有种入仙家大阵之感,极为神奇。 听他一解释,其余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满脸惊讶。 倒是袁洪闲不住。 四下走过。 很快便在大殿门外发现了一块数人高的石碑。 那上面刻着足足一十六个篆形古文。 它挠了挠脑袋,下意识念了出来。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凌云天宫、会仙宝殿!” 第129章 道门符甲 乘龙登仙 第129章 道门符甲 乘龙登仙 “会仙?” “这献王还真是想成仙想疯了,真当悬崖上修座宫殿,就能请来神仙相会,传下长生不老术,骑象飞升?” 袁洪声音并不算大。 不过此地凌空高悬,也无人敢说话。 所以还是清楚传入了众人耳边。 目光从山外垂落的瀑布上收了回来,陈玉楼嗤声冷笑道。 天上有没有仙人。 他不知道。 但仅凭这么一座山中大殿,就想请动天上仙人下凡,那绝对是在痴人说梦。 不过他敢如此。 其余人却是面面相觑。 只觉得那献王好大的野心。 “不对,掌柜的,这要是会仙殿,那献王玄宫在哪?” 红姑娘忽然品出几分不对。 秀眉微蹙的疑声道。 她这话一出,那些伙计顿时陷入思索。 “云中雁、灰中路、草中蛇,水中雾,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玉楼笑了笑。 这几句话便是人皮地图中记载。 将献王墓描绘的天上有地上无,开辟天地独一份。 “哦……” 红姑娘点点头,也没多问。 既是会仙殿,献王用来招待神仙之所,想来其中必定遍地宝物,自然不能错过。 “推门!” “是,掌柜的。” 一众群盗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陈玉楼此言一起,透过门缝往里窥探的几人,哪还有半点犹豫,当即覆手在石门之上,合力往里推去。 “吱——” 很快。 那扇尘封了两千多年的大门。 第一次被人打开。 门中缓缓裂开一道门缝,灰尘抖落,光线之中尘糜浮动。 可惜,头顶斜照下来的阳光,只能照到门口。 但就是这惊鸿一瞥,也足以让群盗忍不住惊呼出声。 殿内铺满了水磨金砖,在阳光照射下金光璀璨,熠熠生辉。 早就料到,献王墓奢靡惊人。 但谁也没想到。 竟然奢侈到金砖铺地的程度。 把一帮伙计看的眼睛都做直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恨不得现在就进去撬开地砖。 “等等……” 察觉到众人异样,陈玉楼眉头微皱,伸手指了指大殿深处。 借着地面映照的光线。 雾气中分明矗立着幢幢黑影。 或是站立,或是躬身,或是垂卧,或是伏地,姿态各异,但那一张张脸却是一致,双目无神,静静的看向大殿后方。 看到这一幕。 原本还心思火热的盗众,就像是被当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眼神瞬间冷静了不少。 “掌柜的,我来探路。” 眼看气氛略显沉默,红姑娘眉头一挑,飒爽英姿。 “不必。” 如今远在几千里之外。 就是寻常盗众,死一人也难以补充。 何况还是让她亲身涉险。 “陈把头,我来吧,有镜伞护住,水火不侵暗箭不透。” 见状,老洋人站出来主动请缨。 有搬山一脉的法器。 镜伞防御惊人,又能震慑邪煞之物。 再加上他练武多年,身手比红姑娘只强不弱。 平日他们师兄妹三人下墓,探墓开路的活也大多都是他来做,算是驾轻就熟了。 不过…… 陈玉楼仍旧没有同意。 “让你们见个小玩意。” “什么?” 一行人面面相觑。 他却已经随手取出了一副纸甲。 不过巴掌大小,似是人形,五官依稀可见,甚至还用辰砂点了双眼。 赫然就是观山太保的纸甲术。 “这……纸人?” “掌柜的莫不是打算让它去探路?” 看着他手中的纸人,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即便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昆仑,都是第一次见到,一双方眉间满是错愕。 鹧鸪哨倒是想到了些什么。 但那纸人不过手掌大小,也无道门之气,与传说中的符甲似乎相去甚远。 唯一觉得熟悉的,反而是红姑娘。 当日在云藏宝殿下。 掌柜的便是带她避开众人,打开了那扇地下石门,从那具古尸身上皮囊中找到了几块零零散散的器物。 没记错的话。 其中就有这种纸人。 只不过,与当日一片死灰,毫无生气,甚至透着几分恐怖不同。 此刻再见,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两道红点,就像是一双鲜红的眼睛,正在偷偷窥视着众人。 “起!” 没理会心思各异的众人。 陈玉楼心神一动,口中轻喝。 刹那间。 原本还一动不动,犹如死物的纸甲,竟是从他掌心内一跃而起。 身下仿佛有风凭空而起。 一瞬间的功夫,纸人迎风就涨,等落地时,竟然已经有半人多高。 “古彩戏法?” “天,这是什么法术?” “掌柜的真是神了,纸人也能活?” “听说仙人能够点石成金,剪纸成人,这……莫非不是谣传?” 眼看那纸人站在跟前。 五官具备,嘘嘘如真。 因为那双眼睛,让他们恍然有种面对活人的感觉。 有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戏法、幻术。 这年头,庙会集市上经常能够见到跑江湖的手艺人。 其中不乏擅长古彩戏法者,一双手能够随意变化,甚至有人能够凭空变出人来。 但眼下陈玉楼这纸人术,似乎与戏法完全不同。 毕竟,谁见过活纸人? “真是道门符甲?” 与群盗惊呼不同。 此刻的鹧鸪哨,心中一阵跳动,神色间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道门术法无穷无尽,民间相传的剪纸成人,其实就是符甲之术,所成黄巾力士,召引庇护修道之人。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不是道门符甲,天底下又有何等方术法门能够如此神异? “去!” 陈玉楼似乎能够洞穿他的心思。 眼角不动声色的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鹧鸪哨之所以察觉不到其中巫邪之气,自然是因为被他以灵气遮掩。 观山太保这个名字,对于四派中人,说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能不暴露,还是尽量隐藏得好。 毕竟,道门符甲,与纸甲术就极其相似。 除非真是龙虎、真武那些千年传承的道门中,避世修行几十年,一身道行深不可测的老怪物,否则应该没几人能够看穿虚实。 哗啦—— 随着他一字落下。 那纸人眼中仿佛有一缕光芒浮动,身上也一下有了生气,伸手拿过一盏风灯,跨过红木门槛,径直朝着殿内走去。 看到这一幕。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不敢多想,目光追逐着纸人身影。 随着它一步步深入殿内。 风灯驱散黑暗。 那些黑影也被一一映照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尊辟邪铜狮,一公一母。 随后,则是些上古异兽,即便是几人见识过人,也只能隐隐辨认出来来獬、犼以及麒麟,还有马鹿鹤象一类的祥瑞。 一过此处。 出现在灯光中的便成了人。 看身着打扮,有文臣、武将,以及勋贵,皆是垂手而立。 只是…… 这些铜人异兽,所拱卫的并非众人预料中的王座。 动作反而颇为诡异。 似乎在举行着某种仪式。 “迎仙人?” 红姑娘嘴唇微动,默念出声。 陈玉楼点点头,并未反驳,按照献王的德行,满脑子都是成仙。 墓葬规制完全不合礼仪。 但放在他身上,似乎又再正常不过。 “有座水池?” 那纸人速度极快,从地上轻飘飘而过,穿行在铜人之间,眨眼便过了大殿一半。 不过,殿内深处却是突兀的矗立着一座水池。 其中似乎还有半池清水。 灯光掠过,带起一片幽深冷寂之感。 来不及多想,纸人已经踩着水面一跃而过,手中火光划破黑暗,一片灿灿金光顿时在雾气中散开。 隐隐还有一抹流光溢彩的玉泽。 “王座、玉龙!” 陈玉楼天生夜眼。 眼神最为犀利。 当即从那片虹光中清楚分辨出来。 同时,无人注意到,他眼底深处也多出了一丝寒意。 之所以借着纸人探路。 最大的原因,便来自于那条玉龙,内藏铅汞和伏火,一旦触动机关,九死一生。 但会仙殿又是通往献王玄宫的唯一路径。 除非,能打碎碧潭深处那座穹洞。 但…… 就算能够潜水而行。 一不小心落入尸洞,却是十死无生。 另外还有最重要一点。 会仙殿中藏着一只金匝玉匣,其中所放,乃是周文王推演雮尘珠留下的三枚龙骨天书之一。 另外两枚。 一枚在古蓝县的龙岭迷窟, 最后一枚则是远在西夏黑水城。 周文王通天晓地,近乎于神,以周天六十四卦推演雮尘珠,最终从中看到了蛇神的存在。 因为古神太过惊人。 纵然是他,也不敢轻易示人,又不愿让一身心血付诸东流。 于是以密文,将推演所得刻在了三枚龟甲上。 破解那些密文的东西。 则是十六枚墨玉指环。 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从商周到秦汉,也过去了一千多年,也不知道献王究竟是从哪得到了那么多上古神物。 竟然以一人之力。 集齐了一枚龙骨天书以及十六墨玉指环。 再加上雮尘珠的话。 绝对算是旷古烁今。 “玉龙?” “陈兄,有什么说法么?” 在他失神间,那纸人已经站定,提着灯笼站在王座一旁,那头盘踞其上的玉龙也彻底显现出了全貌。 “道兄,难道没察觉那玉龙中红光浮动,有什么不对劲么?” “……是流朱灵液!”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传来。 陈玉楼下意识看了花灵一眼,目露惊叹。 流朱灵液,便是古代道人对水银的别称。 从这几个字中,也能一窥他们对此物的美好想象。 也难怪那么多人因服汞丹而死。 “流汞!” 鹧鸪哨眉头一皱。 脑海里猛然响起之前瓶山所见的一幕。 正是因为烧制不死药,汞毒渗入地下,才养成毒物无数,甚至催生出六翅蜈蚣那等大妖。 “铅汞之毒,甚于蜈蚣。” “等下进去一定小心。” 见众人都注意到了。 陈玉楼这才低声提醒道。 献王早在两千年前,便算到会有人来盗他的墓葬。 设下机关重重。 就等着给他陪葬。 而且,献王墓不像瓶山一眼就能看穿,此处诡谲难以揣摩。 他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暗中提醒。 “是,总把头。” 听出他话里的凝重。 群盗哪敢轻视,齐声领命。 “走,进去瞧瞧。” 大殿内外,到此已经明晰。 陈玉楼也不耽误,一马当先径直入殿。 见状,其他人却不敢让他以身犯险,当即就有六七个伙计冲上前,举起草盾,将他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昆仑则是提着大戟,游弋在外,一扫平日憨厚,目光凶悍如刀。 剩下众人手提风灯,鱼贯而入。 那些铜人安静的可怕,神色诡异,似乎在暗中打量着他们这些外来者。 不过。 有陈玉楼打头。 那些伙计经历了短暂的骇然,心神也都沉静下来。 只是按照掌柜的吩咐,并未轻易摸金,而是四下观察,做到知己知彼。 陈玉楼几人,则是径直越过铜人阵以及生水池,站在了王座之前。 足有一人高的王座。 以纯金打造。 在灯火下折射出惊人的流彩,看得人心旌神摇。 这么多黄金搬出去。 怕是能买下数万亩良田。 不过,几人却只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了那头玉龙身上。 玉龙雕刻的栩栩如生。 昂首飞须,虎目鱼鳞,一股桀骜之色扑面而来。 晶莹剔透的玉片下,赤红色的流汞来回飘动。 “不太对劲。” “流汞热则为水,冷却为石,此地水雾蒸腾,也不太可能有地火,难道是埋了地龙?” 鹧鸪哨经验还是老道。 盯着玉龙里的水银看了片刻,忽然迟疑不解的喃喃道。 “或许是伏火呢?” 陈玉楼不动声色的提点道。 “那倒是有可能。” 鹧鸪哨点点头,神色随之更为凝重,“陈兄,真要有伏火暗藏,真要百倍小心了,流汞遇火,能生奇毒。” “红姑,听到没有。” “带弟兄们四处找找,可有伏火机关。” 陈玉楼顺势回头,吩咐了一声。 “是,掌柜的。” 一行人中,红姑娘对于机关研究最深。 加上姑娘家心思细腻,比起山上伙计要慎重许多,让她去再合适不过。 等她带人四散离开。 陈玉楼则是朝着王座后方那面山墙之下努了努嘴。 “道兄,看看。” 手中风灯往前一举。 摇曳的火光,顿时将黑暗驱散一空。 还在看玉龙的几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随后,神色皆是一惊。 只见墙上竟是绘着一副浩瀚广阔的壁画。 画中仙云似海,青烟缭绕,云雾之中隐隐可见一头真龙。 但更为惊人的是。 一个身穿蟒袍、头戴金冠的高大老者,在无数人注视下,正踏着龙身登天而起,。 而在云雾最高处,则有个骑鹤的仙人,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拱手相迎,在他身后还有一道道仙风道骨的身影。 赫然就是献王登天飞升成仙图。 壁画设计极为精妙。 云中龙身,与王座上盘踞的龙头恰好契合,看上去整条龙一下都活了过来。 “乘龙飞升,还真是好大的野心。” 古往今来,也只有传说中的黄帝乘龙而去。 这献王区区蛮夷小国王侯。 竟敢自比黄帝。 “没有野心,哪敢这么来?” 陈玉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就在两人说话间。 一个伙计提灯快步赶来,沉声道。 “掌柜的,红把头在后殿发现一座碑林,其中有口六足铜鼎,说是有硝石和油膏痕迹,疑似伏火,让您过去看看。” 五点要去赶飞机,担心明天落地没时间码字,熬夜硬撑着写了四千五,算是保底,明天争取第二更 第130章 鼎中煮尸 红衣女鬼 第130章 鼎中煮尸 红衣女鬼 “上真殿么?” 那伙计话音才落。 陈玉楼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副明晰的地图构造。 这座大殿虽然名为凌云宫会仙殿,但其实就是献王墓的明楼宝顶。 按照规制,殿有前后两进,前殿明堂,后殿寝宫。 不过,献王此人行事风格诡异,有规矩时无章法,让人难以揣摩。 若是全凭以往经验倒斗,一定会落入他的陷阱。 但当你逆着推理时,却又会发现,此间大墓无比符合风水形制、葬经之道。 只能说这人是有点反骨的。 红姑娘一行人去的应该就是后殿,不过并非寝宫,而是被改换成了一座祭堂。 没记错的话,就叫上真殿。 其中最为惊人的,便是碑林中那口六足铜鼎。 那其中凶险暗藏。 担心她会出事。 陈玉楼也不敢耽误,当即一挥手。 “走,去看看。” “好!” 几人迅速从王座前转身,跟着那个伙计,直奔后殿而去。 “师兄……” 鹧鸪哨刚要追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师妹。 落在原地的花灵,此刻脸色竟是说不出的苍白。 见状。 他心头不禁一沉。 担心她是身体抱恙。 毕竟,一早从营地出发后,这一路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 下水、斩妖、攀山。 他们倒是无所谓。 但花灵自小身子骨就弱,再加上此地本就诡异,被风邪侵体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些,鹧鸪哨担忧的同时,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自责。 光顾着倒斗,却忽略了她。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迎着他那双担心的眸子,花灵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又犹豫了。 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真没事?” 鹧鸪哨还是有些不放心。 花灵从小跟在他身边,于他而言,自己亦师亦兄。 只不过即便他是名动天下的搬山魁首,小姑娘心思,他哪里懂得,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眼下也分辨不出。 她是不舒服还是有其他心事。 “真没有,师兄,再不去的话,陈大哥他们可就走没影了。” “这……花灵,要是有事,一定要和师兄说。” “知道啦,师兄,快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感受着那个熟悉的丫头,鹧鸪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不再迟疑,快步追上前方一行身影。 花灵却没有立刻跟上。 而是侧过身子,一双漂亮的眸子落在壁画中,那个身穿蟒袍不怒自威的老者身上。 准确的说。 是他头顶金冠之上。 金冠明显是仿的先秦冕旒样式,不过作为秦朝一郡之地,献王还是有自知之明,并未使用天子十二旒通天冠,而是王侯七旒高山冠。 只是,就连师兄都没发现。 在那七道冕旒下,隐隐还嵌着一颗玉珠。 好似人眼。 分明和雮尘珠的样式如出一辙。 ?tt kan?co 花灵也是无意发现,看到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神都在颤栗。 扎格拉玛一族世世代代,四处倒斗寻的就是它。 她完全没有想过。 竟然会在献王冕旒上看到它。 但此事事关重大,她又不曾见过雮尘珠的样子,还是很小的时候偷偷进入祖祠,从族中先辈留下的古书中看过一次。 所以,一时间她也不敢确定。 但这几天那种奇怪的心悸,又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无比的希望。 叫住师兄,也是想向他求问。 但她又担心,万一只是形式相似,岂不是要让师兄白高兴一场。 这些年里,她都记不清从师兄身上看到过多少次失望了。 每一次满怀信心而去。 结果…… 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她尚且难过无比,还要护住她和老洋人的师兄,可想而知,他内心受到的煎熬何等之重? 也正是因为想起这些。 所以,刚才师兄问起来时,最后一刻她还是犹豫了。 “花灵?” 一连走出数步去。 察觉到她似乎没有跟上来。 鹧鸪哨又停下身形,回头望去,刚好看到小丫头双手十指交合,轻轻抵在眉心,双眼微闭的一幕。 他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古怪。 那是扎格拉玛族人祈祷时才会用到的手势。 “来了,师兄。” 花灵笑吟吟的应了一声。 她只是在祈求先祖保佑,千万是真的才好。 要是能找到雮尘珠的话。 那他们……还有以后的族人就不用再受鬼咒折磨的痛苦了。 眸光最后在那颗形似眼睛的珠子上看了一眼。 然后,快步朝师兄而去。 等两人穿过一条写满了题刻文字的短廊。 远远就看到,陈玉楼一行人正错落的站在碑林之中。 举目望去,规模丝毫不比前殿小的上真殿,密密麻麻树立着无数石碑。 除此之外,其中又有八面壁画墙。 以九宫八卦的形势布置。 粗略看过,碑刻上多是对献王歌功颂德之词,倒是那一扇扇画墙,绘制的彩图涵盖信息极为广泛。 从文化经济到民族战争。 就像是一部古滇国的历史着作。 “师兄,夜郎国……” 忽然间,花灵指着一面画墙,略显惊讶的道。 正看着碑文的鹧鸪哨,下意识回过头,目光看向那副磅礴画卷。 其中描绘分明是两场战争。 一场就是古滇国与夜郎国。 同为西南之夷。 边境接壤。 两个小国之间战乱不断。 “还真是。” 之所以对这个小国感兴趣,是因为之前在瓶山时,要不是陈玉楼劝阻,他们师兄妹三人就差点去了夜郎王墓。 至于剩下那一战,则是屠杀遮龙山夷人。 绘卷中记载,和他们之前的猜测相差无几。 鹧鸪哨吐了口浊气,便不再多看,招呼了花灵一声,两人从碑林中穿过,很快就到了殿堂正中所在。 借着几盏风灯。 只见身前矗立着一口极为惊人的青铜古鼎。 足有近丈多高。 上有鼎盖,下有六足,两侧则是铸着兽耳铜环。 铜环上还留着明显的划动痕迹。 似乎是绳索,从山下或者山顶吊坠搬运过来。 很难想象,几千年前那些夷人是如何做到这一切。 不过…… 鹧鸪哨这些年走南闯北。 过长江时,曾在西陵的兵书宝剑峡见过悬棺。 当时他们在船板上,抬头仰望,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上,横着一具又一具的棺椁,最早甚至能够追溯到先秦时代。 听船家说,不仅仅西陵,巫山、巴雾、风箱各地皆有。 一开始他极为不解。 古代葬法极多,水葬、船葬、洞葬,他都见过,但悬壁而葬是头一次不说,棺材是怎么搁置上去他更是一头雾水。 后来还是听船家说。 悬棺乃是巴人的一种独特风俗。 在山顶借助悬索机关,缓缓放下,碶入洞内方成。 如今看来,这口铜鼎以及殿内梁木、石碑、铜人,或许都是类似的方式运来。 至于铜鼎六足,却是六头半跪的麒麟异兽。 浑身虬结,遍覆鳞片,仰天嘶吼,看上去栩栩如生,给人一种苍劲厚重之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一口气势深重的大鼎,竟然被涂得漆黑一片。 与周围的黑雾融为一体。 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就会忽略过去。 “陈兄,这是祭鼎?” 鹧鸪哨若有所思,低声问道。 这座上真殿,分明就是座祭堂的样式。 古鼎矗立于此,大概率是为了祭祀,就是不知道是苍天、社稷还是滇国供奉之神。 唯独一点不可能。 那就是后人祭祀献王所用。 从一路看来,献王那老东西一心成仙,将后路彻底断绝。 “是。” 陈玉楼冷笑着点了点头。 这不仅是一口祭鼎,而且鼎中死尸如山。 说话时。 更是不动神色的扫了眼明楼顶上。 余光里。一抹猩红如血,在黑色雾气中来回飘动,恍如妖鬼。 从踏入此间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一股若隐若无的诡异气息。 一开始,他以为是鼎中冤魂,死而不忿。 直到瞥见那道红影后。 他才恍然惊醒。 当年遮龙山的部落夷人,无论族长、大巫、魔巴还是鬼婆,皆被他枭去首级,尸体放入鼎内,烧煮祭天,人头则挂在穹顶。 和当日在马鹿寨后山的龙摩爷所见。 几乎一模一样。 “道兄,你说鼎中煮尸,梁顶附鬼,这等凶煞之法能成仙否?” 收回目光。 陈玉楼盯着那六头气势惊人的麒麟异兽,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相处这么久,鹧鸪哨对他可谓了解至极。 察觉到他这句话里的弦外之意。 眉心瞬间杀气涌动。 反手已经摸向了身后镜伞。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杨某看,这等行径,无异幽冥炼狱,与仙之一字可谓毫不沾边……” “哈哈哈,我看也是,满屋邪煞妖鬼,宫殿修的再如何仙气,终究也遮掩不住其中的死气滔天。” 听到他的话。 陈玉楼忍不住嗤声笑道。 在滔天二字落下的一刹那。 他那双幽静的夜眼内,更是浮现起一抹凌厉的杀机。 “动手!” 几乎是瞬间。 一左一右的两人便已经纵身而起。 鹧鸪哨一拍胸口,身下顿时传出一阵铁甲器械错落之声,随即两道寒光,更是从道袍下狠狠射出。 那竟是两道钩索。 一下缠住身前青铜古鼎的两只铜环。 整个人飞身而上,重重踩落在鼎盖之上。 落地一瞬,手中镜伞更是嘭的一声被他撑开。 弧形的伞叶,横在半空,仿佛将穹顶和地面给一下隔开。 另一边。 陈玉楼则是踩着身边石碑,犹如一道片羽腾空而起。 尚在半空时,反手已经拔出龙鳞剑,剑身内妖气汹涌,寒光四溅,看都不看,便一剑朝着殿顶上斩去。 这一幕来的太快,也太过突然。 以至于身侧昆仑、花灵以及红姑娘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下意识抬头望去。 视线追逐着那道剑气寒光,一直落到了明楼殿顶。 那一处,被黑色雾气笼罩。 几乎看不到太多东西。 但此刻一眼望去。 横梁之上,却是分明坐着一个长袍大袖的红衣女子。 脸庞被雾气遮掩。 只能看到一袭长裙,以及一双惨白的腿,在半空轻轻晃动。 长裙猩红如血。 偏偏腿又极白。 两种色泽放到一起,形成的差距更是明显。 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渗人之感。 感受着身下那道凌空而至的恐怖剑意。 那红衣女子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晃动的双足停下。 再不见任何动作。 红裙竟然突兀的飘起,堪堪避开那道剑光。 凌厉的剑气斩入房梁内。 只听见轰的一声,明楼顶上瞬间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同时。 一阵凄诡异的笑声随之响起。 笑声冷若冰霜,偏偏又奸邪如狐。 听上去无比渗人。 第131章 羽翎凤镜 八卦中宫 第131章 羽翎凤镜 八卦中宫 “女鬼?” “这……怎么会?” 红姑娘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来的最早,为了排除凶险,她还特地带着群盗将整个后殿,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 碑林、画墙并无古怪。 反而是身前古鼎,看似神秘庄重,令人心生敬畏。 但那麒麟六足之中,却分明暗藏火销,一旦有人贸然开鼎,就会触动机关,伏火喷发,将此地变成一片火海。 这也是她让伙计,去请掌柜来的原因。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 掌柜的来了后,明明只是随意看了看。 什么时候发现的殿顶异样? 还有看鹧鸪哨的举动,他似乎也知道一些。 不过。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此刻那奸邪的诡笑,就如魔音入耳,听得她头皮发麻,寒毛倒竖,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不仅是她,一旁的花灵、昆仑和老洋人,也是眉头紧皱。 至于那些伙计,更是拼命的捂着耳朵。 一脸痛苦。 那诡声似乎能影响心神。 “罗浮!” 对于一剑无功。 陈玉楼神色平静,并无太多异样。 那红衣女鬼,准确的说,应该是鬼婆。 地位相当于大祭司。 乃是夷人部落中勾连上天诸神的侍神之人。 比起魔巴西古身份更高。 生前便拥有着无数诡异手段,死后更是化作厉鬼,在上真殿内游荡。 若是一剑就能将她轻易杀死。 那她也不配鬼婆之名。 此刻,听着殿内回荡不绝的凄厉诡声,站在一块石碑顶上的他,只是一声低喝。 刹那间。 一道五彩流光破开黑雾,从前殿转瞬而至,落在陈玉楼左肩之上。 此刻的它。 红冠彩羽,双翅绽开,眉心中一道金芒浮动。 眼神顾盼之间,桀骜不逊,不怒自威。 比起瓶山时。 一身气势不知拔高了多少倍。 说是一头凤凰都不为过。 抬头望着黑雾中那一抹猩红,怒晴鸡双目中闪过一丝不屑。 忽然仰头一声啼鸣、 “唳——” 轰! 随着啼鸣声起。 有如一道雷霆,在大殿中凭空炸开。 穿金裂石,响彻了整座凌云宫。 梁上女鬼,原本还一脸冷漠,直到凤鸣声起,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诡声戛然而止。 身外长袍更是一下紧紧收起。 将它护在其中。 只是…… 就算如此,也毫无作用。 怒晴鸡天生凤种,接连吞食六翅蜈蚣、山蝎子以及青鳞蟒,三头大妖血肉过后。 它体内凤凰血脉已经觉醒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层次。 从眉心那道愈发惨烈的金芒就能看得出来。 加上。 这一个月时间。 它都被陈玉楼约束。 隐藏自身,修行破境。 所以,进入虫谷后几乎从未见过它出手。 即便是对付不死虫时,它也只在竹笼中沉眠。 一身怒气早已经被积郁蕴养到了极致。 这也是自瓶山后,它第一次如此暴躁。 此刻全都朝那红衣女鬼发泄而去。 鬼婆巫术,长袍大袖上沾染的鲜血,全都是至阴至邪之道。 而凤鸣却是世间至阳至强之声。 完美克制。 这也是怒晴鸡,为何能够镇邪驱鬼的原因。 “啊——” 声浪滚滚,红衣女鬼根本无处可逃,仿佛有一道道雷霆不断落下。 红裙破碎,身外黑雾滚滚。 脸色痛苦而狰狞。 诡笑也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这……” 站在古鼎上的鹧鸪哨,望着这一幕,心头震撼已经难以形容。 原本见陈玉楼剑势难以伤到女鬼。 他还想着要不要,让昆仑他们四人守鼎,他抽身前去相助。 但如今看来。 有怒晴鸡在,自己根本不用出手。 当日北寨还历历在目。 转眼,它已经强到让他有些心神颤栗了。 不仅仅是怒晴鸡,还有袁洪,以往也不过一头山间野猴,只能靠偷食尸气为生,而今呢,炼化横骨,读书识字,道门修行,山魈遗骨。 可以预知的是。 等遮龙山之行结束。 下次再见。 袁洪实力肯定也会暴涨一截。 他尚且还在争渡,每日苦苦修行,难有寸进。 一鸡一猴,进展竟然如此神速。 普天之下怕是也就陈玉楼能够做到了。 “唳——” 怒晴鸡似乎还没彻底发泄怒火。 又是一声啼鸣。 刹那间。 那道红衣如遭重击,再无处遁形,从明楼顶上轰然坠下,重重砸在一块石碑上。 一头长发倒垂。 浑身死气,再无邪异。 连那身犹如浸血的红裙,也彻底失去了色泽,变得灰白一片。 “做的不错。” 见状,陈玉楼脸上不禁闪过一抹赞意。 轻轻摸了下怒晴鸡的脑袋。 这家伙体型已经越来越大了,也就是他,一般人这么站上去,怕是脊骨都承受不住。 而且。 他忽然察觉到一个细节。 怒晴鸡尾羽上已经长出了一根长翎,和一身彩羽完全不同,羽翎上似乎生出了一只眼睛。 和雮尘珠那种漩涡不同。 羽翎上的眼睛,更像是一只铜镜。 “凤镜!” 陈玉楼心神一动。 凤镜又叫凤尾眼,传说中凤尾生有最多九根羽翎,其上生眼。 这也是凤凰有别于青鸾、孔雀、大鹏以及鸿鹄的最大特征。 不知觉间,怒晴鸡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等地步。 即便是他也有些心惊。 等到尾生九翎,那就将是它脱胎换骨,返祖成功之日了吧。 “好了,去吧。” 没有太多迟疑,陈玉楼一声轻笑。 怒晴鸡身上气势一收。 足有半米长的双翅展开,再度化作一道流光,径直离去。 等它离去。 陈玉楼也随手将龙鳞剑收入鞘中,在碑林之上信步而行,片刻后便站在了那具红衣女鬼身外。 见状,一行人也迅速围了过来。 原本紧张的情绪也归于平静。 “掌柜的,这到底是什么?” “鬼婆。” 随意解释了下。 他们这才明白,这红衣女子和之前一路上所见的痋人以及湖中女尸全都不同。 也不知道,献王用力什么手段。 才让它守在此地。 发现梁上猩红的一刹那,陈玉楼就起了杀心。 这女鬼乃是整个大殿杀阵的绝对推手。 一旦让它掀开鼎盖。 触动麒麟伏火,玉龙流汞,到时候别说拿到金匝玉函、龙骨天书,能有几个人安然无恙的活着出去都是两说。 只不过。 当时情势凶急。 他也只能提醒鹧鸪哨一声。 好在,鹧鸪哨不愧是老江湖,心神通透,一点就通。 握着镜伞死守铜鼎。 泼水不进。 就算是这女鬼最后关头,试图挣扎,也未能成。 “所以,掌柜的,你早就看出来鼎中藏有伏火了?” 红姑娘目光闪烁。 “别这么看着我,猜也猜到了。” 陈玉楼耸了耸肩笑道。 “陈兄,你之前说梁上附鬼,已经验证,那鼎中煮尸是?” 鹧鸪哨也已经收伞赶来。 “字面意思。” 说起这件事,陈玉楼语气都变得寒冷了几分。 “这口鼎乃是献王为自己准备踏龙飞升前,祭天所用,而以鼎烹尸祭祀天神,早在夏商时代就已经有了。” “还是不太对。” 以往,鹧鸪哨很少反驳。 但这一次他竟是皱了皱眉头。 回头指着不远外那口青铜古鼎。 “刚才我在上面看过,鼎盖四周被火器封死,甚至还有玄鬼押印,说明在此之前,古鼎从未被打开过。” “不曾煮尸,又如何祭天?” 听到他这话。 一行几人都是陷入思索当中。 唯有陈玉楼,心中暗暗一叹。 那是因为……献王从雮尘珠看到的成仙之日,并非当时,而是两千年后,第一批穿越虫谷进入凌云宫的人出现时。 才是祭天开始。 而那时,也是他登天之期。 如今的他,还在那只万年芝仙中沉睡。 不过…… 恐怕就是献王也想不到,借着雮尘珠中蛇神之力算尽天机。 却怎么都不会想到。 两千年后,确实有人进了虫谷。 不过,时间却往前足足提了七十年。 另外他看到的送仙童子,也并非两男一女三人,若是一次来了五十几人。 甚至其中还有凤种以及灵猿。 但这些事,当下还不好说,所以陈玉楼只是含糊其辞的随口解释了一句。 “或许,献王那老东西还没来得及祭天就已经死了吧。” “……有可能。” 鹧鸪哨怔了下,明显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那陈把头,这鼎还开吗?” 老洋人目光越过碑林幢幢黑影,落在那口大鼎之上。 “当然开。” 陈玉楼摇头一笑,“不过却不是从顶上,而是足下。” “足下?” 这个回答再度让众人陷入迟疑。 与几人的迟疑不同。 红姑娘秀眉紧蹙,态度却是极为决然。 “不行,掌柜的,我刚看过,那六足其实就是麒麟锁龙伏火灯,一旦打开,麒麟开口喷火,到时候这座大殿怕是都会焚烧一空。” “我说的足下,是古鼎地砖之下。” 陈玉楼当然知道麒麟伏火。 但众人又岂会知道,献王将一切都算死。 知道有人回来盗他墓葬,也会来到此地,看到碑林中的古鼎。 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将古鼎涂黑,让人觉得他可能在隐藏什么,殊不知他就刻意而为,就是引诱来人开盖。 同时。 将通往玄宫的暗道留在鼎下。 谁也不会想到。 只会想着一心从碧潭深处的穹洞墓道入内。 那一处凶险重重。 即便带了炸药,陈玉楼又怎么会按献王所想? 反骨? 陷阱? 老子偏偏不走。 “什么意思?” 红姑娘一愣,还是有些没法理解。 “此处凌云宫会仙殿,其实就是献王玄宫的宝顶,若是从此处打一条盗洞下去,红姑,你觉得会如何?” “当然是进入冥宫……” “那不就对了。”陈雨楼摊了摊手,“既然此行有机会,为何不下?” “可是……” 红姑娘张了张嘴,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就像当初在瓶山。 她想不通,掌柜的明明是第一次去云藏宝殿,为何却知道那扇石门后有条通道,驾轻就熟的未卜先知一般。 “可是,陈大哥,伱怎么就能确定,此处往下就是玄宫。” “而不是其他地方呢?” 她思绪有些乱。 不过,一旁的花灵似乎能看懂,帮忙将她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自然是因为,此处是九宫八卦的中宫所在。” 陈玉楼似乎早就料到。 只是伸手指了指,周围那一扇扇画墙。 此处以九宫八卦布置。 中宫所在,其实就是阵眼。 “道兄,可否请你搬山一脉的甲兽相助,破开此处?” 收回目光。 陈玉楼转而看向鹧鸪哨。 “这……自然可以。” 鹧鸪哨点了点头,看向老洋人吩咐道。 “师弟,还不快请甲兽前辈!” 第132章 龙骨天书 地底星门 第132章 龙骨天书 地底星门 哗啦啦! 没有半分犹豫,老洋人径直摘下身后竹篓,轻轻一晃。 刹那间,一阵铁叶交错的动静立刻传出。 陈玉楼几人早在瓶山时,就见识过搬山一脉的甲兽。 但周围一行伙计却是头一次。 此刻听着那密集如雨的铁叶摩擦声,心头不禁一阵惶然。 “花灵。” 唤醒甲兽后,老洋人将竹篓上的蜡染花黑布掀开。 早就等待多时的花灵,哪里还用他吩咐,早已经取了一块药饼捻碎,撒进了竹篓内。 篓中尘烟四起。 不多时。 一大一小两头浑身披甲,形如鼍龙鲤鱼的异兽,便从中滚落在地。 轻轻一抖,铁叶交错的铮鸣声越发惊人。 这一幕看的卸岭群盗满脸惊叹。 平日里就见老洋人,背篓几乎从不离身,只不过他性格沉闷,平日里也独来独往,除了师兄妹,也就和昆仑能说上几句。 他们也也不敢问。 如今才明白过来,竹篓里竟然藏着两头怪兽。 “是龙鲤?!” “错不了,我在湘阴的济世堂见过一次,药堂掌柜称其为鲮鲤甲,说是能通淤血之症……” 一众卸岭盗众啧啧称奇。 其中有个在山上多年的老伙计,却是一眼认出来历。 自古就有以鲮鲤甲片入药的传统。 不过。 当着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提及,显然不太合适。 陈玉楼眉头一皱,他很清楚两头甲兽,在他们三人心中地位。 当即目光扫过冷声道。 “没事情做了是吧,来把大鼎挪走。” 被他冷眼一扫。 一帮盗众纷纷低头,哪还敢乱说话。 纷纷拿出钩索,系在古鼎铜环上,将它从原地一点点往碑林深处拽去。 移鼎过程中。 几人目光始终盯着鼎盖,生怕会掉落。 好在群盗还算小心。 直到古鼎被挪开一米多外,鼎盖四周的火漆都不曾裂开。 “呼——” 见状。 红姑娘不由松了口气。 她虽然也是头一次见到麒麟锁龙阵,但却听一个老盗说过。 湖湘境内,自古土夫子不计其数。 那位也是世代倒斗为生。 只不过实力远不如陈家就是。 按照他的说法,多年前无意中曾进过一座三国将军墓,玄宫门外就矗立着两尊青铜麒麟。 雕刻的嘘嘘如生,足有一人多高。 双目之中浮现幽红光芒,麟口中则是衔着一条铁链,垂落到地上。 家里后辈不懂门道。 只当是碰到了好东西,于是上前拉了一把铁链。 结果…… 两头麒麟内伏龙冲天,口吐火焰。 除了那老盗察觉到不对,第一时间逃出墓道,其余人尽数葬身火海。 大火烧了几天。 等他再回去看时,十多人连尸骨都没留下,被硬生生烧成了一堆灰烬。 也正因如此。 所以,之前她带人见到古鼎六足麒麟时,一下就想到了伏火阵。 仔细闻了下。 其中果然有火硝的味道。 之后才让伙计去请陈玉楼来。 如今那口大鼎离了几米远,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此刻,身前同样是青砖铺就的地面。 单凭肉眼几乎看不出半点差别。 但既然掌柜的说此处乃是八卦中宫,直通墓下,她自然不会怀疑。 俯身屈指。 沿着石砖来回敲动。 只要地下有间隙,传回的声音就一定不同。 “咚——” 果然。 才试了三块地砖。 手指敲下,一道明显异于之前的动静响起。 红姑娘眼神顿时一亮。 又接连试了几次。 很快,她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反手取出匕首,插入地砖缝隙用力一撬。 随着那块足有十多斤的水磨砖被掀开。 两块交错的条石映入眼帘。 从石头缝隙,隐隐还能闻到一股阴沉的腐朽味道。 “掌柜的,底下确实不对劲。” 红姑娘一脸惊叹的抬头,看向身外那道长衫身影,言语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风水之说。 还真是惊人。 只从四周规制,地势起伏,九宫星位便能推断出墓道所在。 要知道,以往掌柜的虽然也有卸岭一脉的闻山辩龙,听风听雷,但似乎还是远不如天星风水的神异。 “老洋人兄弟,看你的了!” 听到这话。 陈玉楼也是心神一定。 这条地道并未记载于镇陵谱和人皮地图,原着中胡八一三人,也并未从此处进入。 被红衣女鬼、玉龙麒麟,驱散的上天无路。 无奈下,只能从水龙晕的幽潭深处进入。 不过,有天崩相助,加上那架坠毁的机头将穹顶打破,所以三人并未遭到太多阻隔。 这一趟,陈玉楼提前七十年来到此地。 没有天崩。 他便亲手缔造一场人为天崩。 没有坠机。 那他……就另寻他路。 从踏入此地后,他就在借助观山陵谱计算星位。 但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太大底气。 不过,如今看来,运气还算不错。 或者说,对献王此人性格算是揣摩明白了。 明楼玄宫之间相连,等于是下接地气,上承天星,献王对成仙之事如此执着,在风水上必然不会乱来。 “陈把头,放心!” 老洋人重重点了点头。 说话间。 花灵又取出一只瓷瓶,走到红姑娘身边,去掉木塞轻轻一倒。 刹那间。 一滴滴猩红液体,便倾倒在了条石上,顺着缝隙慢慢渗入地下。 “狸子血?” 感受着那股刺鼻的味道。 陈玉楼眉头不禁一挑。 那味道说不出的熟悉,细想了下,分明和古狸碑那两头狸精的血如出一辙。 而且。 早就听闻。 甲兽最喜阴气深重之处。 于是,为了引得它们穿山穴陵,搬山道人往往会以阴物之血引诱。 而今看来,确实如此。 哗啦啦—— 那两头甲兽,察觉到血腥味散开,双眼更是瞬间亮起,看似臃肿的体型,速度却是快若闪电。 只听见一阵铁叶声起。 下一刻,它们便出现在了花灵脚下。 顺着狸子血流动的方向,一双鳌足锋利如刀,眨眼间,便在地下挖出一条深坑。 看到这一幕。 群盗更是惊叹。 眼下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这两头甲兽便是搬山一脉的穿山穴陵甲。 陈玉楼看了片刻,推测以两头甲兽的穿山能力,等到打通地道,差不多还得半刻钟往上。 他也不耽误。 抬头望向四周。 很快,目光便锁定了一面画墙。 八面画墙中皆是磅礴绘卷,虽然不比前殿那一副惊人,但眼下他所看的,却是极尽滇国巫术之邪异。 借着挂在周围碑角上的风灯。 他分明看到,那堵墙上画满了行巫、占卜、放鬼以及祭天之类的仪式。 其中甚至就有鼎中煮尸的一幕。 但此刻陈玉楼去看。 却不是惊叹于远古巫术诡异骇人。 而是…… 龙骨天书就藏在其中。 见他独自一人离去。 目光一直游掠四周的昆仑,心头不禁一动,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对伏火麒麟,穿山穴陵皆无太过兴趣。 唯一所做的,便是护住掌柜安危。 察觉到身后那道紧随而至的身影,陈玉楼并未多言,片刻后,两人便一前一后抵近那面画墙之外。 不得不说。 献王时代,无论画像还是雕刻,都要远超当年的夷人部落。 即便过去两千年。 画墙暴露在空气之中,壁画却没有丝毫褪色的迹象。 保存的完美如新。 风格也与秦汉相近,更偏向于写实。 不像先前在湖边祭台上看到的那些石刻,画风粗糙抽象。 此时抬头望去。 陈玉楼甚至能够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扑面而至。 “掌柜的?” 见他沉默不语。 昆仑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昆仑,看到那口鼎没有,打破它!” 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陈玉楼侧开几步,指了指焚火几祭天的一卷,眼角挑起道。 “好!” 换做旁人,或许还会迟疑好奇。 但昆仑自始至终,就没有丝毫迟疑,当即领命。 手握大戟,一声低喝。 戟尖上寒光四溅。 轰! 一道沉闷巨响。 刹那间,那堵墙壁就被洞穿一片,轰隆隆的响声传彻四周。 将远处围看甲兽穿山的一行人都给惊动。 一个个如临大敌。 下意识以为是有凶险突发。 不过,等他们目光落在陈玉楼和昆仑两人身上,紧绷如弓的心弦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只是神色间仍旧难掩错愕。 不知道掌柜的在做什么。 “掌柜的,好了。” 昆仑收手,神色平静。 仿佛这随手一戟,再寻常不过。 但那面墙壁足有一二十公分厚,寻常人别说一枪洞穿,纵然是动用火药,似乎也难以做到如此随意。 “看来枪法过入微境了啊。” 看着他手中大戟,陈玉楼若有所思。 当日,张云桥曾说五虎断门枪共有四境,入门、入微、炉火纯青,最后才是天人合一。 看似简单。 但月棍年刀一辈子枪。 单单这入门到入微,就不知道将多少练枪者拦死,一辈子也难以越过。 而昆仑,不愧是被张云桥誉为百年难得的练武奇才。 满打满算。 练枪也不过两个多月时间。 竟然就已经入微。 这份根骨,以往仅凭一身蛮力确实有些浪费了。 “差不多……” 被掌柜的一眼看穿,昆仑并没有太多惊讶。 在他看来,自己日日苦练,两个多月才堪堪入微,实在有些抬不起头。 而真正算得上练武奇才者还是掌柜。 之前打碎龙鳞妖甲那一幕。 几乎深深烙印在了他脑海中。 那才是枪法通神,掌劲入微。 而他只是看自己练过几次枪,竟然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恐怖。 “不错,炉火纯青指日可待了。” 拍了下他肩膀。 陈玉楼笑道。 同时,整个人错身而过,站在那截断开的画墙前,烟尘还未散尽,不过他已经从中看到了一道金玉流光。 “是什么……” 昆仑明显也看到了。 即便是他,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惊奇。 “自然是好东西。” 陈玉楼已经探出手去,将那只玉函从断墙内捞出。 玉函不小。 足有一尺见方。 用的青色古玉雕刻而成,四周还缠着数匝金绳。 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拿在手中掂量了下,玉函虽大,但分量却不重,甚至有几分轻盈感。 关于龙骨天书,陈玉楼早就听闻大名,毕竟是文王古物。 再加上原着之中,这枚天数龙骨,在混乱中落入了太岁身上的尸洞内,就此消失于世间。 一直让他颇为可惜。 如今被自己所获。 他又岂会重蹈覆辙。 让昆仑提了盏风灯过来,陈玉楼径直将那数道金线一一拆下。 一手托着玉函。 另一只手五指则是划过玉函四周。 “有了!” 玉函虽然浑然一体,巧夺天工,但毕竟是人为雕成。 ¤tt kan¤¢ o 还是有一道明显的细纹在。 手指抵住上沿轻轻一推,玉函顿时一分为二。 昆仑目光也立刻看了过去。 只见函内,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龟甲,还能看到明显的甲纹。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龟甲上那一个个形状奇怪的文字吸引。 从蒙学到如今。 昆仑也已经识得差不多一两千个字。 深知古代有金文、大小篆文。 但此刻那些文字却不似他见过的任何一种。 非要说的话。 在他看来,就和传说中的天书差不多。 “掌柜的,这是滇?” 昆仑一脸惊奇,忍不住问道。 此处是献王大藏,而他又是古滇国人,除了这个解释,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滇国还留在结绳、草图记事的年代。” “哪来的文字?” “何况,这一路你可曾见过相似的文字?” 陈玉楼摇头一笑。 目光落在那块龟甲上,却是半刻都舍不得挪开。 被风灯光火一照。 龟甲上折射出一抹幽深的光泽,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非黑色,而是偏向于灰褐。 色泽通透。 犹如被涂抹了一层釉色。 或着长期盘摸,所形成的包浆。 粗略一扫,龟甲上一共八十七个文字。 字字晦涩难懂。 难怪会被称之为龙骨天书,那些文字根本不类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文字。 应该是文王独创。 没记错的话,原着中鹧鸪哨从黑水城带走的那一枚,最终被孙学武破译。 也是唯一已知的一篇天书内容。 也就是凤鸣岐山。 作为观山太保后人,封家就是靠着破译悬棺天书异器起家,他能破译天书确实不足为奇。 只是。 陈玉楼可没有那份本事。 想要看懂这份天书,唯一的机会,便是打开万年芝仙棺,从献王手指拿下那十六枚墨玉指环,然后再借周天全卦一点点推演。 至于为何一定要破译龙骨天书。 当然不仅是为了破解鬼咒。 雮尘珠作为蛇神之眼。 将它弄懂,将来进入那座鬼洞时,他才有机会偷天换日! 见掌柜的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昆仑知道此物事关重大。 再不敢分心,手握大戟,目光如刀般扫过四周。 “走了……” 将玉函重新合上。 小心放入昆仑身后的竹篓内。 就在那只昆仑胎旁边。 这一趟遮龙山之行,虽然还不曾进入献王玄宫,但收获却是极为惊人。 分水珠、青蛇珠、昆仑胎,再加眼下的龙骨天书。 比起这四件器物。 龙虎杖和黄金面具都不算什么。 “好。” 察觉到他举动。 昆仑神色更是凝重。 身后一只竹篓,其中皆是掌柜的心血,千万不能有半点损坏。 等两人重新返回碑林中间。 众人虽然满心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陈玉楼负手低头,朝那座石洞往下扫了一眼。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 两头甲兽已经往下打穿了一米多深。 洞壁上还挂着两盏风灯,被伙计手中的钩索牵引着。 也将洞底照的通透一片。 “应该快了。” 稍稍看了看,陈玉楼目力惊人,很快就察觉到其中的变化。 天宫虽然悬空而立。 并未支撑托举。 但地基却是极为惊人。 否则也无法承受住大殿倾轧。 “咚——” 果然。 他这句话就像是个预兆。 被甲兽双足破开的土石,忽然往下坠去,传来一阵金石相撞的动静。 那两头穿山甲,似乎也知道打通了,一时间更是卖力。 哗啦啦几下功夫。 洞底便出现一条横向而行,砖石修筑的暗道。 “有路!” “师兄,我去看看。” 老洋人眼睛一亮,当即纵身一跃,落入洞底。 先是将两头甲兽放回竹篓。 这才取出一支火折子,轻轻一吹,摇曳的火光顿时燃了起来。 等驱散四周黑暗。 他举目望去。 才发现身下是一条幽深狭长的廊道。 有点像是进入地宫前的甬道。 不过更为低矮,几乎就能容纳一人进出,两侧石壁上也没有灯盏火烛的痕迹,显然是条密道。 借着手中火光,凝神看了片刻。 老洋人忽然发觉,密道前方,大概六七米外,似乎矗立着一扇石门。 “师兄,陈把头,这下面有门。” 老洋人不敢轻举妄动,当即抬头将所见的消息传了回去。 “门?” 陈玉楼心神一动。 当即招呼上几人,又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伙计,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特地将昆仑、红姑娘和花灵留在了外面。 这条地道设置的如此机密。 鬼知道,献王有没有在其中布下天罗地网。 放在以往,他从来都是考虑完全,前思三后想四,至少有七八成把握才会下斗。 但献王墓不比瓶山。 从此处,或许好过水下。 而且多一条路,就等于多一线生机。 如今好不容易打穿,自然要下去看上一眼,他才甘心。 “走!” 几人谁也没有耽误。 纷纷跳入底下甬道内。 不出意外的是,往后一截路被封死,矗立着一扇高墙,陈玉楼甚至尝试着推了下,根本毫无动静。 应该就是到了头。 老洋人握着镜伞开路。 身后众人极有默契,谁也没有说话,迅速穿过廊道,很快便抵达了那扇石门外。 先行一步的老洋人尝试着推了下。 回头冲几人摇了摇头。 意思不言而喻。 纯靠蛮力破开怕是不行。 陈玉楼则是走到最前,举起手中风灯,一行人这才看到,石门上布着大幅石刻。 满天星辰。 中间则是一层又一层的宫殿。 最底下才是云雾。 粗略数了下,陈玉楼不禁嗤声一笑。 “三十三重天,登天宫,入星门,执掌一重天。” “这是星门,与天门对应。” “都是献王为自己所留,估计是想着尸解升仙后,从天门登天,再由星门成仙作祖。” 听着他一番解释。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那掌柜的,星门怎么开?” 一个伙计大着胆子问道。 其余人也在暗自琢磨,听到他问起,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掌天地经纬、周天星辰者为紫微,不过,北斗第一阳星,同样也有总九天上真之说。” 陈玉楼目光在那漫天星辰中扫过。 轻声沉吟着。 碧潭深处的盗洞,同样有一扇铜门,称之为天门。 不过,与星门不同的是,天门上开了一扇窗户,等于留了一条盗洞。 倒是比眼下这扇星门来的简单。 “既然如此。” “那陈兄,让我都来试试。” 关键时刻,鹧鸪哨展露出了杀伐果断。 从老洋人手里接过镜伞,主动请缨道。 “……也好。” 扫了一眼那把镜伞。 有它防护,即便门后暗藏机关,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当即让开半步。 由鹧鸪哨撑伞走到石门之外。 确认紫薇和阳星过后,毫不迟疑,手指用力朝紫薇星按了下去。 咔嚓—— 那颗星辰石刻上,就像是嵌入了一道机关扣。 一下被按的深入门内。 原本昏暗深重的石门,也一下亮起。 仿佛那满天星辰都被点燃。 云雾托举中,三十三重天宫更是自上而下,一一光影浮动。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旌神摇。 实在难以想象,献王究竟是如何做到。 仿佛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随着天穹最高处一座天宫亮起,门内也传出一阵机关开启之声。 “小心!” 听着那股动静。 身处最前方的鹧鸪哨,身形当即微微弓起。 双手用力握住镜伞龙骨。 目光死死盯着身前的石门。 只是…… 等机关声退去。 想象中的暗箭、伏火、流沙机关销器并未出现。 反而是那扇石门从内缓缓被人推开一道缝隙。 “门开了?!” 第133章 乌窖秘药 三生桥头 第133章 乌窖秘药 三生桥头 “退!” “后撤!” 随着那扇石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几个伙计下意识想要探头去看门后的景象。 但两道沉声却几乎是同时在狭长的甬道内响起。 赫然是陈玉楼和鹧鸪哨二人。 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皆是一沉。 星门之下的鹧鸪哨,更是将手中镜伞向前用力一推,伞面哗啦啦直转,仿佛在身前撑开了一片无形的气旋。 泼水不进。 也将门缝里溢出的黑雾隔绝在外。 “乌窖!” “是猪拦子,快撤。” 都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其中不对。 众人哪敢多留,后阵变前,打头殿后,迅速往来时的甬道后方退去。 和上面的会仙殿不同,献王玄宫封尘两千多年,不与空气流通,其中淤积的阴煞死气,毒性更甚蒸发的流汞。 一旦吸入体内。 重则当场毙命,身形化作一滩血水。 就算侥幸留下一条命,浑身肌肤溃烂,五脏受损,也要终身活在痛苦之中。 倒斗中人,将尸气黑雾笼罩的墓葬,称之为乌窖。 窖就是猪栏的意思。 乌者为黑。 所以又叫黑拦子。 四派对付乌窖各有法子,但一般而言都是留足时间,通风散气。 不过,这样也有坏处。 久闭古墓,一旦有空气入内,壁画、古书亦或银器玉石之类,瞬间就会被氧化。 尤其是壁画文字。 多记载墓主人生平,甚至藏宝所在。 可惜这年头没有防毒面具,也是无奈之举。 “师弟!” 余光察觉众人都已经退至身后,鹧鸪哨当即封闭五窍,手中镜伞一收,同时朝紧随其后的老洋人低喝道。 “是,师兄。” 老洋人跟在他身边多年,一身本事皆是师兄所传。 彼此间早已经到了心神相通的地步。 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传讯。 只见他迅速摘下腰间水壶,将木塞拔除,壶口凑到手中火折子之前,张口一吹。 哗啦—— 刹那间。 壶嘴中顿时火光滚滚。 奇怪的是,那火与平时所见完全不同,竟是呈现出草木一般的碧绿色泽。 但效果却是极为惊人。 与门后溢散的黑雾一接。 就如烈日下的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殆尽。 甬道内弥漫的刺鼻味道,也被一股药香压下。 陈玉楼心头一动,轻嗅了一口,只觉得精神一震,浑身通畅。 “秘药?” 之前在瓶山,下斗前,除却他提前备好的祛毒药物,以及花玛拐从苗寨带回的草鬼砂外,人人口中含有药丸。 就是花灵所制。 以往只知她深通药理,每到一处,就会采摘灵药。 修行青木功后。 他对世间草木灵药也算精通。 此刻,细细感受了下,一时间竟然都无法分辨出其中蕴藏了哪些药物。 可想而知,搬山中人在药道上的造诣究竟深到了何等地步。 “陈兄,可以下墓了。” 等到黑雾尽散,确认无误后,鹧鸪哨这才松了口气。 收起镜伞轻声说道。 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无比的自信。 闻言,陈玉楼下意识以神识感应了下,星门内外果然为之一清,再无黑雾溢散。 见此情形,他心中愈发好奇。 “道兄这是?” “清气散。” 鹧鸪哨淡淡一笑。 虽然名字与太阴散相似。 但此物却并非从墓中寻得,而是搬山前辈为了倒斗自行烧制。 甚至一开始,也不是为了对付乌窖。 而是棺中古尸。 他们这一脉,世代寻找雮尘珠,最早是先知以性命代价推演出一点。 但真正知晓雮尘珠被人作为玉琀,吞入口中这件事,还是两宋时代,搬山前辈从黄河古墓中找到一块石碑,从碑文中得知。 只是,古尸在棺中腐化,一身尸气剧毒。 历代搬山道人就有不少中招,落了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为了撬口寻珠,而不受尸气侵袭。 这才糅合数种灵药,研制出了清气散。 只不过,千百年下来,在一代代搬山道人手中,清气散的作用也被不断放大。 老洋人水壶从不离身。 却从不用来饮水。 就是用来应对探路时的突发情况。 “原来如此……” 听到他一番简单叙述,陈玉楼这才恍然大悟。 果然,古往今来,历经二十三朝,能够从泥沙一般茫茫多的倒斗门派中脱颖而出者,无一是平平之辈。 这等秘法,在搬山一派内竟然籍籍无名。 可想底蕴之深。 “探路!” 没有在此物上过多纠结。 陈玉楼扫了眼身外几个卸岭力士。 几人立刻举起草盾,提着灯盏迅速穿过星门,门后是条崖壁上穿凿而出的石道,和他们从葫芦口暗道下到殉葬坑的那条路有几分相似。 不过当他们举着灯火凝神看去时。 身下黑暗中竟是传回无数璀璨金光,明灭不定。 “等等,那是什么?” “我下去看看。” 此间黑雾深重,他们手里的风灯太过微暗,根本不足以照破全貌。 只能隐隐察觉到,身下似乎是座洞窟。 但再往前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个马脸男人,将草盾就地一放,冲几人平静道。 随即反手提着风灯,右手握着盒子炮,沿着石道飞快盘绕下去。 只是…… 等他落地,走近那些闪烁的光芒时,这才发现那些竟然全是金器。 碎金、金饼,还有纯金打造的松鹤云雾、群象麋鹿,随意堆积在地上,身前的岩壁上还被人凿出了无数的洞龛。 里面则是摆放着玉环、玉璧以及绿松石一类。 “天爷,发财了。” 一瞬间他眼睛都看直了。 虽然早就料到献王玄宫内堆金积玉,但眼前所见,还是有些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明器之多。 让他恍然有种进了皇家府库的感觉。 “快,去通知总把头,就说底下是献王的陪葬坑,他娘的全是明器。” “快去!” 重重咽了下口水。 男人再不迟疑,冲着头顶上几个弟兄喊道。 “明器……” 顶上几人哪敢犹豫。 立刻返回门外,将消息传给了陈玉楼。 “陪葬坑?” 陈玉楼眉头一挑。 献王玄宫是秦汉时代典型的回字形墓葬格局,从外到里,明器坑、三生桥、陪葬坑,最深处才是他的主墓室。 看来自己算的不错。 从凌云宫,果然有一条墓道直通地下。 “走,去看看。” 陈玉楼一挥手。 早就等不及的一行人,哪里还会犹豫,当即鱼贯而入。 等身处崖壁之上。 俯身举目望去,地下洞窟中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的灯火,稍稍驱散了些黑暗。 身下一共三座相连的溶洞。 与瓶山那种环环相扣略有不同,此处溶洞彼此相连,形成一个回环。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套洞之上。 此刻,借着底下摇曳的火光,陈玉楼果然看到,洞中堆积如山的明器。 金银玉石,还有青铜古器。 其中一口洞内,则是遍地白骨。 等一行人沿着石道下去,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并非人骨,而是马、鹿,以及各种飞禽走兽的尸骨。 葬马坑的崖壁上,同样被凿出了不少陇龛。 不过其中放的却不是玉帛,而是兵刃。 空槽钺、凸刃斧以及长戈短刀。 老洋人见猎心喜,上前试了试,只可惜玄宫不比会仙殿,两千年下来受地气侵蚀,那些刀兵早已经腐朽不堪。 几乎一碰就碎。 “别乱动,小心有销器。” 鹧鸪哨扫了他一眼,叮嘱道。 老洋人讪讪一笑,握紧腰间苗刀,也不在意。 “道兄,走,往前看看。” 陪葬坑虽然金银无数,但并不被几人放在眼里。 对他们而言,开棺求财只是第一步。 更何况,鹧鸪哨心里还在惦念着镇陵谱上记载之物,哪有心思摸金取玉。 “好。” 几个伙计在前方开路。 老洋人则是撑着镜伞,手握苗刀在一旁护阵。 穿过溶洞间的甬道,前方一下豁然开朗。 不过雾气也愈发深重。 只能隐隐看见幢幢人影矗立,还有车马之物。 一行人立刻明白过来。 此处应当就是嵌道,是连接墓门和墓室之处。 那些铜人车马,代表着献王生前身份,乃是掌兵大将或者一国之君。 几人凝神查看时,开路的伙计已经钻入铜人阵内。 将藏在其中的火盆尽数点燃,火光冲天而起,一下将四周照得通明如昼。 两侧铜人车马中间是条青石铺就的甬道。 足以让驷马车驾通行。 “掌柜的,前方出现了三座桥梁,弟兄们把握不准,请您过去看看。” 很快,先行探路的伙计已经返回。 “是三世桥,看来献王为了成仙,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每一步都详尽无比,没有半点差错。” 陈玉楼笑了笑。 民间早就有三生桥的说法。 因为人有前世、今生以及后世之说,欲求超脱,就必须要跨过三世,脱去凡胎肉体。 一行人不再耽搁,快步从铜人车马中走过。 只是。 刚过甬道尽头。 转眼之间,陈玉楼便察觉到一股磅礴如潮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 幽寒刺骨。 吹过脸颊竟是给人一种刀刮的感觉。 “好重的煞气!” 不仅是他,鹧鸪哨眉心也是一下皱起。 如果说头顶凌云宫,确实有几分仙家府邸的气象。 那此处就是彻彻底底的幽府冥宫。 “应该是口阴风煞。” 陈玉楼目光闪烁,一双夜眼仿佛能够看穿雾气,直入三世桥下。 他能明显察觉得到。 前方漫天阴气,便是从桥下汇聚而起,凝成一道无形的风煞。 一旦过桥。 便会被煞气争杀。 若是八字够硬,或者气血强横,自然无所畏惧。 但要是八字属阴,身形孱弱,心神不定,被那风煞一吹,心神失守,甚至肩上命灯熄灭,身形颤颤跌落桥下。 就是死路一条。 这也是三世桥的恐怖之处。 幽冥地府黄泉河,三生桥上走阴人。 第134章 三狱影骨 法家古镜 第134章 三狱影骨 法家古镜 “道兄,走一遭?” 查清其中凶险,陈玉楼看了眼边上的鹧鸪哨。 如今下来探墓不过寥寥七八人。 除了他们两个道法有成,可以无视桥下风煞,其余人就算是老洋人,终究没有踏出那一步,还是需要小心为上。 “好。” 鹧鸪哨明显也清楚其中缘由。 当即从师弟手中接过风灯,深吸了口气,催动一身气血护住周身。 这才跟了上去。 陈玉楼手中同样提着一盏灯。 两人一前一后。 三世桥虽然名头惊人,但身下石桥看上去却显得有些小器,前后不过六七米长,三桥并行,横在地下河上。 不过。 一入桥上。 陈玉楼便敏锐的察觉到,四周寒气愈发凛冽。 犹如风刀一般扫来。 在耳边呼啸而过,听着就像是阴鬼低号,让人心神颤栗。 不过,这等手段对他而言太过孱弱,都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阴风袭来,还未进入身外一尺,便被一股气血荡开,消弭于无形。 提灯俯身朝下看了一眼。 桥下河水,也不似外面碧潭飞瀑,水质浑浊,就如一潭死水。 水下也没有任何动静。 此刻的他,夜眼内青芒浮动,一缕神识念随心动撕破黑雾,直接深入河水之下。 河水幽深冰寒。 见不到半点生机存在的迹象。 可以预知的是,一旦跌落起水中,寒气侵蚀筋骨血肉,瘫痪都是轻的。 不过,河水拦得住他人,却挡不住神识。 三世桥与地下河,也就几米不到。 以陈玉楼如今的境界,十米之内神识能够随意抵达。 操纵着那缕神识,直奔河底而去。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浑浊刺骨的地下河深处,竟然有着一口幽深的洞窟。 直上直下。 如同一座深不见底的井。 无边的寒气,便是从洞中涌起,源源不断。 往下数米不到,他甚至借着神识,在井壁上看到了凝结的冰霜。 可想而知,这口洞井究竟有多深。 “直通地脉么?” 眼看神识渐渐消散,洞井深处仍旧漆黑一片,陈玉楼收起心神,缓缓吐了口浊气。 地气属阴。 这也是为何古墓中总是给人一种阴风阵阵之感。 只是,实在难以想象,仅仅是为了凝聚一座阴风煞,献王竟然让人打通了地脉。 说实话。 陈玉楼一开始的猜测。 是河底修建了一座风水阵,集齐世间阴煞之物,故而才能凝聚阴风。 现在看来,自己格局还是低了。 或者说,献王此人手段太狠。 悬崖峭壁上都能凭空修出一座天宫,地底之下挖出一口洞井又算什么? “陈兄?” 鹧鸪哨一脸古怪的看了过来。 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解。 “没什么。” 陈玉楼摆摆手。 敛起心神继续往前走去。 一过桥中,周身外那股阴风煞气更是惊人,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攀升。 即便是鹧鸪哨,也需要小心提防,一身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好在。 从踏入炼气关后。 他一身旧疾暗伤早已经恢复如常。 百脉气血磅礴惊人,并不会被阴风侵袭。 不多时,两人便穿过了三生桥,落地一刹那,前方雾气中便缓缓浮现出一道白墙以及……三口棺椁。 “这是陪葬坑?” “不对……” 鹧鸪哨目光一扫,脸色间难掩惊奇。 按理说,度过三生桥,应该是玄宫主墓,或者神道祭祀。 但眼下却是凭空出现了三口棺材。 最为诡异的是。 借着手中灯火看去,那三口棺材,无论样式、材料还是大小,竟然全都不同。 呈现出人字形搁置。 甚至最外面一口铜棺都不曾放在地上。 而是悬在了半空。 仔细一看,他才发现,棺头棺尾处分明留着两道铜环,被两根铁链前后横穿吊起,另一头则是深深楔入穹顶。 至于后方两口,虽然只能隐隐看见一道轮廓。 但光泽幽深。 棺壁上似乎涂上了一层尸蜡。 融入四周黑色雾气之中。 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鹧鸪哨刚脱口而出,看到这一幕,心神瞬间沉入了谷底,目光里也多出了几分不安。 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三口横棺,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出现的方位都不对劲。 “陈兄,这怕不是三口妖棺呐。” 妖棺么? 听着他对三口棺椁的判断。 陈玉楼眼前不由一亮。 他说的确实不错,甚至可以说一针见血。 “三生桥后有妖棺。” “这应该是献王的三狱影骨!” 他有夜眼,能够清楚看到前方那座白墙墓室内的一切。 三口棺椁分别是青铜棺、绞石棺以及窨子棺。 单拎出一口都极为罕见,何况三棺并行。 “三狱影骨?” “陈兄说的不会是仙道化三生吧?” 敏锐捕捉到这几个字。 鹧鸪哨眉头微皱,搬山道人和道门之间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道家有种说法,前三生又被称作三狱。 “没错。” 听他一口道破,陈玉楼并无太多意外。 毕竟是搬山魁首。 在倒斗江湖混迹数十年,见识之深眼界之广,纵然是他也为之逊色。 见他确认。 鹧鸪哨脸色更是凝重。 这三狱影骨,听名字就知道,历经三狱轮回,受尽世间磨难,方才有一线机会在第四世,也就是今生超脱成仙。 “看看去。” 陈玉楼对三副影骨没太多兴趣。 但那口青铜棺上的铜镜,却是势在必得。 当年秦王嬴政横扫六合一统天下,集齐天下奇珍异宝,其中以八面古镜最为珍贵,所以又叫做秦王八镜。 在整个鬼吹灯世界中。 一共出现了两面。 其一就是秦王照骨镜,据说能够照穿人身,在铜镜之前,任何人也无所遁形。 第二面,便是青铜棺上那面法家古镜。 这面镜子乃是法家祖师所有,铸造于紫阳山上,法家讲究法、术、势,正气凌然,法家古镜便是镇伏求正之器,最是能够克制邪魔外道。 据说,有一年黄河中有鳌尸兴风作浪,为祸无数,秦王政便令人取法家古镜悬于河口。 鳌尸之祸被镇伏。 自此黄河之上再无凶乱。 只可惜,秦二世而亡,覆灭之际,无人照管法家古镜,被人偷偷取走,下落不明。 谁又能想得到。 这样一面至宝古镜,竟然也流落到了古滇国。 最为离谱的是,献王那家伙,竟然拿法家古镜镇压棺中凶尸,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来遮龙山之前。 陈玉楼就想到了它,此刻终于到了三口妖棺外,又岂会错过? 鹧鸪哨还沉浸于妖棺之凶上,见他要去墓室一探。 虽然没有拒绝,但却不敢有半点轻视,反手刷的一下拔出镜伞,护在身外。 伞下四十九面镜子,在风灯火光中,折射出一抹如雾般的光影。 陈玉楼也不敢小觑。 那三具影骨,生前都是凶杀滔天之辈,每一具尸骸都比得上瓶山尸王。 纵然他如今实力不错,但也需要谨慎行事。 反手握住剑柄。 察觉到掌心内那股熟悉感,他心中不由一定。 当即在无犹豫,提着风灯径直绕过那面白墙进入墓室,一入其中,一股比三世桥下风煞丝毫不弱的阴气已经袭来。 除此之外。 整个墓室内还透着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 似是尸蜡,或者腐尸一类。 两人都是老江湖,深知凶险,立刻闭气屏息,将那股味道隔绝在外。 最外便是那口青铜悬棺。 看到它的第一眼,给他们的感觉便是大。 差不多两三米长,一米多宽,半人高。 估计少说也有两三千斤重。 与其说是棺椁,还不如说是一座集装箱。 铜棺表面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上去晦暗无光,不过……两人视线很快就被棺身上足足九道重镇吸引。 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锁扣。 一环扣着一环。 铸成一条条奇重无比的铁锁。 从棺头到棺尾,将青铜巨棺封得密不透风。 实在很难想象棺中究竟葬了一头何等凶煞的骸骨,九道重镇封锁都不够,还要在棺头悬挂一面法家古镜镇压。 “这……” 鹧鸪哨那张从来古井无波的脸上。 头一次神色大变。 握着镜伞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浑身气血甚至都出现了一丝动荡。 “三狱影骨,这第一具就是妖尸啊。” 眉心紧锁,鹧鸪哨沉声感慨道。 不过,他话音才落,身前那口死寂一片的铜棺内,忽然传出一阵刺啦的诡异动静。 听着就像……指甲划过棺壁一样。 声音说不出的刺耳。 听得人心烦意燥。 但身处此地,鹧鸪哨却没有半点躁动,反而如坠冰窟,整个人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坏事,陈兄这铜棺要起尸了……” 右手猛地一扣镜伞龙骨,鹧鸪哨迅速道。 但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瞳孔便狠狠一缩。 眼角余光里,他分明看到身侧的陈玉楼,不知何时竟然绕到了棺头处,从上面拆下一面青铜古镜。 见此情形。 鹧鸪哨哪里还会不懂。 这青铜棺在此封存了两千多年,都相安无事,如今他们两个才刚刚踏入,便有了起尸的预兆。 明显就是因为他动了那块铜镜的缘故。 只是…… 他还是想不明白。 陈玉楼行事向来小心,考虑周全。 为何会贸然去拆镇棺古镜? 随着那块铜镜落入陈玉楼手中,青铜棺内的动静也愈发惊人,里头的主似乎完全苏醒,棺身开始出现剧烈晃动。 那两条原本楔入穹顶房梁上的铁链,也发出一阵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响动。 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已经顾不得思考他这番举动的原因。 双眼死死盯着青铜棺。 高大的身影弓起。 就如一杆蓄势的长枪。 只要里头的主真破棺而出,他就会在最短时间内纵身而起,一记鞭腿卸了它的大椎。 任它再如何凶煞滔天。 在魁星踢斗下,也只有授首伏诛的份。 但不等他蓄起劲势,耳边已经传来陈玉楼沉静的声音。 “道兄,为我掠阵。” “可是……” 鹧鸪哨还想说棺中尸凶,不过,棺头处的陈玉楼,已经轻轻将那块法家古镜随手放在了身后的石棺之上。 然后一步踏出。 纵身重重踏在了青铜棺上。 轰! 晃动不止的铁链,再承受不住那股贯劲,从中一下断成两截,青铜棺也从半空轰然坠地。 犹如山崩的动静响彻四方。 沉重无比的铜棺,将身下地面硬生生撞出一道深坑,烟尘四起,石屑飞溅。 还好鹧鸪哨反应的快。 手中镜伞一抖,便将碎石拦住,但从伞面凹陷也能一窥那可怕的劲道。 等到烟尘尽散。 他才看到,青铜棺中传出一阵嘭嘭巨响,似乎有什么在底下拼命撞动,试图将棺盖掀翻出去,那九道重镇几乎都要压制不住。 终于。 撞击声持续了不到片刻。 里头的主似乎也失去了耐性。 竟是用双手托着棺盖,力道爆发,一点点硬生生撑起,棺身上缠绕的九道重锁,裂纹密布,随之,嘭嘭的断裂声更是此起彼伏! 第135章 山妖魍尸 神行分甲 第135章 山妖魍尸 神行分甲 陈玉楼就在棺顶。 此刻的他,形如一道风中浮萍,随着棺盖起伏。 偏偏脚下就像生根了一样,没有半点倾颓坠倒的趋势。 神色更是平静无比,不见慌乱。 “这……” 不远外掠阵的鹧鸪哨,看到这一幕,握着镜伞的掌心里却是攥起了一把冷汗。 虽然以陈玉楼的本事。 对付棺中凶尸,应该问题不大。 但九道重镇一一崩断的声音,就像是催命的弓弦,听得人心神不安。 嘭! 终于。 最后一道重镇上裂纹密布,就如一只烧裂的茶盏,嘭的一声碎成无数。 锁扣四溅而开。 落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 同时。 一只青紫尖长,如同枯骨的手……也从棺盖缝隙里猛地伸了出来。 “紫僵?” 鹧鸪哨瞳孔微微一缩。 但这念头才起,又马上被他否定。 紫僵指的是人死不久,尸体死而不腐,浑身呈现青紫色泽,在行尸中处于最低一等的地位,甚至不如黑尸白僵。 这口青铜棺如此惊人。 除却古镜、重镇外。 此刻经历了一番剧烈震动,棺身上厚重的灰尘散去,露出底下一道道绿色铜花。 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并非铜锈,而是镌刻其中的镇尸符文。 如此重重封镇。 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绝不可能只是一头紫僵。 “难道是……魃?” 想到这个可能,鹧鸪哨心头不禁狠狠一跳。 黑白行尸、飞僵游尸,铜皮铁骨、玉甲金身,之上才是魃、犼、不化骨。 据说魃为妖神,所过之处赤地千里,死而为魃,能够驱使神物,狐避雷劫,所葬之地,万物不生。 而魃者,传闻尸身与紫僵相似。 只是…… 若青铜棺中真的葬着一头魃尸,那已经不能算是凶险,而是滔天大祸了。 将其重新斩杀镇压还好,一旦让它逃出献王墓,怕是遮龙山外数十里,甚至整个滇越境内都会沦入一场大劫。 “陈兄小心,棺中尸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魃……” 想到这。 鹧鸪哨哪还敢有半点迟疑。 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性,也不能赌。 否则一步错,步步错。 到时候酿成的过错根本无法挽回。 嗡! 但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凌厉万分的破空声打断。 余光中,寒光如雪,自上斩下。 “龙鳞剑!” 在那道冷光里,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剑气。 不过却比当日溪谷湖中,斩破大蟒鳞甲的一剑更为惊人,锋芒毕露。 无形的剑意汹涌,恍然有一道形如黑龙的虚影在半空咆哮不止。 长剑狠狠斩在那只骨手之上。 只听见一阵金石相撞的铮鸣响彻,即便提前封闭了五感。 但落入鹧鸪哨耳边时,还是让他有种震耳欲聋之感。 脑海里嗡鸣不断。 “破!” 感受着那股强烈的阻力。 陈玉楼一声低喝。 蛰伏在气海中的青木灵气汹涌而起。 自四肢百脉,倾入剑身。 “咔嚓——” 刹那间。 那只骨手就如裁纸一般,被齐腕斩断。 伤口处平整无比。 但诡异的是……其中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一道道黑烟。 陈玉楼长袖一挥,将那股烟雾打散。 随后才抬头,哂笑着看了不远外的鹧鸪哨一眼。 “道兄,你说什么?” “魃……没什么。” 想了想,鹧鸪哨还是摇摇头。 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这要是修成玉甲金身的魃,这一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此干脆利落的将手斩断。 所以,棺中究竟是什么,才会让献王如此重视? 鹧鸪哨头再一次陷入迷茫。 竟是有种毫无头绪之感。 不过很快他就被一阵更为恐怖的撞动声吸引。 被斫去一只手的妖尸,显然被彻底激怒,疯了一样拼命撞着身外铜棺。 “这么急?” 陈玉楼嗤声一笑。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冷意。 当年,大祭司为献王算出他前三生影骨。 于是他费尽心思,将三具骸骨挖出送来此地。 第一口为妖、第二具为鬼,最后一副棺内则是精。 一是为了契合三狱。 另外,也有为其镇守玄宫之意。 尤其是青铜棺,那具尸体凶杀滔天,生前便是杀人盈野之辈,死后化作妖尸,寻常盗众来此,只要开棺就是死路一条。 只可惜。 陈玉楼斩的就是妖物。 管你是生还是死! 感受着棺内狂躁不堪的动静,他整个人轻飘飘向前一步踏出。 既然你要出来,那就如伱所愿。 轰! 几乎是他人离开棺顶的刹那。 那面足有数百斤的棺盖,竟是再承受不住棺内狂风骤雨般的撞击,被一下掀起,在半空接连转了数圈,才重重砸落在地。 斜斜的插在石砖地面上。 掀起烟尘无数。 “来了……” 鹧鸪哨心神一凛。 顾不上扑面而来的灰尘。 目光穿过尘雾,死死盯着那口洞开的青铜棺。 很快,又一只骨手啪嗒一声,落在了棺沿之上。 那只手力道大的惊人。 竟是将青铜棺抓住一阵滋滋的异响。 倒了半辈子的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尸骨,即便看到了手,鹧鸪哨仍旧无法想象出棺内究竟藏了头什么样的怪物。 无形的压迫笼罩。 让人几乎窒息。 墓室里的温度仿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 明明就眨眼的功夫。 对他而言,却仿佛有千百年那么久。 滴答—— 终于,一道异于骨手划过棺壁的声音传出。 虽然极其微弱,但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那股压迫感打乱了一丝。 鹧鸪哨紧绷的心神一松。 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随即,他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凝神望去。 只见……棺沿上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足有两米多高的巨大白骨尸骸。 不对。 说是白骨也不尽然。 借着手中风灯的光火。 他分明看到,那副森森白骨上,竟然还残留着一块块腐肉。 甚至能够见到无数的蛆虫,在腐肉中来回蠕动。 漆黑的血水,则是不断滴落。 刚才那道诡异的滴答声。 赫然是血水落在青铜棺内发出。 此刻,那具腐尸半坐而起,正侧身幽幽的盯着他们两人。 只是…… 那是怎样一张脸。 血肉已经腐烂了大半,双眼处两道窟窿里,明灭不定的闪烁着道道火光。 两只眼球被一根肠子似的血线挂着。 随着腐尸起身,眼球来回晃动。 饶是鹧鸪哨亲手镇杀的粽子不计其数,但此刻看清那具腐尸模样,胃里仍旧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尸僵之物。 之所以称之为僵。 就是因为尸体死而不腐。 眼前这具尸骸,都已经烂到几乎只剩下白骨,竟然还能行动自如。 这简直打破了他对尸僵的认知。 难怪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都不是一般的妖了。 “魍尸,倒是难得一见!” 与鹧鸪哨心神大变不同。 前方的陈玉楼,神色淡然,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饶有兴致的细细打量了一番。 仿佛那些腐烂的血肉、蠕动的蛆虫,已经眼瞳中燃烧的妖火。 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魍?” 听到这句断言。 鹧鸪哨眉头一皱。 “魑魅近乎于鬼,魍魉与妖无异。” “魍尸,即为山妖尸骨。” 搜神志中记载,南方雾障,山有巨人,双臂独足,以虎豹为食,死后白骨不化,鲸吞山民之血,称作魍妖。 他之前,其实也猜测过是否会是不化骨一类。 但直到此刻。 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这分明就是一具魍妖尸骸。 也不知道献王那老东西从何处挖来,强行填入棺内。 或者说,这口青铜巨棺就是为它量身打造。 足足两三米长。 就是身材魁梧高大如昆仑,都足够在里面游泳了。 还有一点,他也总算明白过来。 为何三具妖棺,偏偏只有最重的这口,以铁链吊入半空。 同样是因为,魍乃山妖,一身诡异力量皆是从地脉中汲取而来,悬至半空,就等于断了它的生机。 大概率又是哪位大祭司的手笔。 除了他之外,陈玉楼再想不到谁能做到? 刷—— 看清来历。 陈玉楼最后一点耐性也彻底消失。 法家古镜他势在必得。 所以,只能让你去死了! 手握龙鳞剑,深吸了口气,如长鲸饮水一般,刹那间,青衫长袍下的身躯内竟是传出一阵潮汐鼓荡之音。 一步踏出。 身下地砖轰然碎裂。 “神行法!” 一声低喝。 道家地煞七十二术。 如今他已经运用的愈发纯属,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只听见剑啸龙吟以及气血鼓荡,他人却仿佛一下凭空消失在了墓室之中。 “这……” 鹧鸪哨手中镜伞一震。 神色间满是惊奇。 虽然早就见识过他堪称神异的轻身功夫,但如眼下这般,还是第一次。 要不是仍旧能够感应到那股无形的气机。 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飞天遁地。 他都尚且如此。 青铜棺中那头被镇压了两千年,如今才脱离法镜术势的魍尸,更是转不过神。 只是猛地抬头。 一双眼骨窟窿中,两道火光越发惊人。 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头从地狱中爬出的妖鬼。 轰! 仅仅是迟疑的一刹那。 一道惊天剑气便从头顶轰然斩下。 那道青衫身影,仿佛凭空而现,手中龙鳞剑上妖气滚滚,一看就是大妖凶兵,偏偏凌厉的剑气中,又蕴藏着一股浩然正气。 剑势临空,恍若惊雷。 那魍尸自知避无可避。 竟是一声怒吼,横起那只断掉的手臂挡在身前。 剑气斩下,犹如裁纸。 白骨手臂瞬间一分为二。 剑气余势不减,继续斩落,但借着这短短一刹那的功夫,魍尸身上的腐肉竟然迅速蠕动,堆积在了胸口之上。 仿佛穿上了一层铁甲。 龙鳞剑最为犀利,纵然是青鳞蟒甲以及龙鳞妖甲也承受不住。 但剑气刺入那股血肉后。 给陈玉楼的感觉,却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空气里。 同时,一股诡异之力,疯狂蚕食着剑气。 轰! 等到剑气消磨殆尽,那些腐肉已经被搅成一滩漆黑的血水,顺着白骨往下滴落。 看似一剑将其重伤。 但森森白骨上,却只留下一道白色剑痕。 “对付这等妖鬼之物,剑术还是不如符箓有用啊。”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心中暗暗感慨道。 湘西辰州,有两大雷坛,专以辰砂制符,能够震慑邪煞。 之前从瓶山返回陈家庄那段时间。 也正是在北寨取怒晴鸡的那段经历,让他意识到符箓之用。 加上青木功中除却修行法外,还有修真四艺。 只不过,一直迟迟无法入门。 所以才让人去辰州,花大价钱买了几张辰州符回来,想着或许能够从中一窥符箓之道。 可惜,辰州雷坛,虽然以道门自居,走的却是巫邪之术。 就如观山封家,天书异器中所学尽是巫法。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亲自尝试过那几张镇邪符后,效果确实惊人,一般的风水煞、阴鬼之物,一张符箓便能镇压。 若是眼下能够画出镇尸符。 又何必这么费尽力气?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趟回去,一定要闭关好好钻研符道。 几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逝。 下一刻。 陈玉楼身形一闪。 铜棺之上的夜色中,仿佛一瞬间出现了足足三道身影,龙鳞剑同时斩下。 剑气如瀑。 即便手握镜伞,镇守墓门处的鹧鸪哨,都有种被剑气临身的割裂感。 抬头望去。 浓到墨汁般的黑雾中,一道又一道的剑光闪烁,幽深的寒光仿佛将墓室都照的通明如昼。 甚至来不及缓息片刻的魍尸。 感受着那股疾风暴雨般的攻势,眼神中的火光闪烁,心神颤栗,再不敢硬接,而是轰然逃出青铜棺外。 独手抓起斜插在地上的棺盖。 犹如握着一张大盾。 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 只可惜,陈玉楼又岂会料不到,为了一击必杀,甚至毫无保留的催动青木灵气,将神行法运转到了极致。 神行分甲。 此刻,以他为中心,剑气如同凌云宫外垂落的瀑布。 将魍尸彻底笼罩。 咚咚咚! 剑气席卷。 那副足有数百斤的青铜棺盖,连一刹那都没挡住,瞬间就被剑气削成无数铜屑。 棺盖一破。 魍尸身外再无半点阻拦。 就像是置身在一座绞肉机中,无形剑气疯狂削去它的白骨尸甲,有如穿金裂石,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更是不断响起。 只眨眼的功夫。 那具两米多高的尸骸,就被削成了一条人棍。 准确的说是白骨棍。 只剩下一只独脚,几根胸骨,以及颈骨上那只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滚落在地的头颅。 陈玉楼飘然落地。 站在魍尸身外。 看都不看,反手一剑划出。 龙鳞剑上吞吐幽光,黑夜中仿佛出现了一道分割晨昏的白线,从它颈骨处一斩而过。 直到陈玉楼将龙鳞剑收回剑鞘。 那只头骨才轰然坠地。 一路朝着墓室深处滚去。 最终似乎撞上了什么,才慢慢停下。 “咕咚——” 直到那咚的一声在耳边响起。 鹧鸪哨双瞳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暗暗咽了下口水,目光中满是骇然。 说是让他掠阵。 实则全程下来,他就像是个身外人。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陈玉楼最后一剑,说不出的潇洒……以及凌厉。 “道兄,来。” 还在迟疑间。 不远外,陈玉楼已经提着长剑,顺手拿过法家古镜,从剩下的两副妖棺中穿过,走到了内室门洞之前。 “什么?” 暗暗吐了口浊气。 鹧鸪哨不敢迟疑,迅速追了上去。 只是。 刚一走进。 风灯火光驱散身前黑暗。 迎面而来的,便是长满黑鳞、无唇利齿的狰狞怪脸! 第136章 黑鳞鲛人 万年窨木 第136章 黑鳞鲛人 万年窨木 “黑鳞鲛人?!” 鹧鸪哨曾去过东海之滨,寻找东蒙之墟。 因当年赤眉军为祸,茂陵所藏玉珠不见踪迹,他翻遍古书史籍,才发现赤眉军出长安后,分出了两支。 一支南下洛宁,另外一支则是远走东海。 也就是传说中的东蒙之墟。 试图前往海外仙山。 他在东海沿岸找了数年。 虽然不曾发现雮尘珠的痕迹,但却见识到了无数光怪陆离,常人难以想象的深海事物。 深海鲛珠、泣珠人鱼、双头巨龟、大如古船的鲸鳌、长有八爪的墨鱼以及以打捞沉船青头的捞宝人。 以及古老相传的海外仙山。 蓬莱、方丈、瀛洲岛。 数年行走,鹧鸪哨眼界大开。 也正是因为那段经历,所以,此刻看到火光映照出来那张长满鳞片,一口利齿的怪脸时,他才能一口道破。 “不错。” 对他能够认出。 陈玉楼并不意外。 只是语气微沉的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似是被风灯中的光火牵引,那鲛人张开的口中,忽然哗的一下,凭空燃起一缕火焰。 色泽青蓝泛绿。 明明是火。 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幽深寒意。 哗啦啦—— 随着一道火焰亮起。 石门两侧的黑暗中,一盏又一盏,犹如豆苗般的鬼火缓缓燃起。 一共六盏灯。 借着风灯看去。 石壁内嵌着一排铜柱,那些半人半鱼的黑鳞鲛人,被铁链穿过琵琶骨锁住,半跪在地上,目光空洞无神。 一个个张大嘴巴,锋利如锯的獠牙后,隐隐能看到一根石棉样的灯芯,种在腹内,藏在舌后。 阴森的鬼火,就在它们口中烧着。 看到这一幕。 即便陈玉楼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寒。 早在秦汉时代,就有人深入海底,专门捕杀鲛人,宰杀阴干后,取其油脂制作灯烛,一滴便能燃上十天半月。 号称长明灯。 一盏价值金珠三千。 非帝王贵胄,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 同时,因为这种特性,不到千年时间,海外鲛人几乎被捕杀一空。 只是…… 即便是用来做万年烛、长明灯,也多是取脂融为灯油。 但此处竟是直接用鲛人身躯为盏。 虽然只要尸身不化,灯火也能终明,只是,谁又会如献王一般? 还是一心求仙! 吐了口浊气,陈玉楼收起心思,反手拔出骨刀,用刀背轻轻触了下鲛尸,顿时间,一阵金石相撞的声音响起。 千百年过去。 六具鲛尸毫无腐化的迹象。 要不是尸体上并未水银斑,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被水银浸过。 这些鲛人有男有女,上半身有着明显的人类特征,但从腰腹往下,便是长长的鱼鳍,浑身被黑色鳞片覆盖。 就像是裹着一层鱼鳞甲。 在灯火下折射出一抹诡异的光。 自秦汉过后。 鲛人似乎已经绝迹。 但没记错的话,南海归墟,深海之中,仍旧有一群鲛人生存。 作为海中恶鬼。 黑鳞鲛人凶残无比,纵然是龙王鲸,一旦闯入珊瑚洞地界,也会被围杀至死,血肉被蚕食一空,只剩下一具骸骨。 而它们唯一的弱点。 便是月蚀胎儿。 要是前往归墟之地的话,倒是可以尝试捕捉几头,疍民还需要透海阵,它们却是天生的水下妖鬼。 “不对,陈兄,长明灯又叫往生烛,是为亡魂指路,返回阳间重活一世所用,这里六盏灯……却只有三具棺椁。” 陈玉楼还在打量那些鲛人。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疑惑。 鹧鸪哨提着风灯,四下看过,甚至槅门后方也没放过,但此处除了那三具妖棺,再不见其他尸体。 这个数字明显对应不上。 即便算上献王合葬,也就五具。 还是不对! “六盏灯?” 回过神来的陈玉楼,指了指棺椁深处,双眸如冰冷笑道。 “什么?”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 鹧鸪哨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去,这才发现……三具毫无章法,格局混乱的棺阵后方,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了三盏鬼火。 加上身前这六盏。 那就是九道。 也就意味着玄宫内,最少葬了九副尸骸。 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鹧鸪哨心神瞬间沉到了谷底,六具尸体就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一座玄宫又岂有葬九尸的道理。 要知道卧榻之侧还不容他人酣睡。 更何况是墓室? 三具妖棺,葬的三狱影骨,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但其他尸体呢? 这一刻,饶是他见多识广,眼界过人,也不禁陷入迷茫。 往生烛是古制,应该不会错。 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献王行径确实异于常人。 “道兄,看看去?” 没再理会那六具鲛尸,陈玉楼信步穿过墓室。 仅仅是影骨墓室,便如此诡异复杂,可想而知,天门地户、虾尾蟹身又该何等惊人。 “好。” 鹧鸪哨这会也不敢多想。 尤其是那六具鲛尸,空洞无神的眼珠,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 总有种在暗中窥视之感。 让人不寒而栗。 快步跟上,那具铜棺洞开,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凝而不散的腐味,至于一旁,鹧鸪哨下意识提灯扫去。 只一眼。 他就有些走不动了。 看形制,头一口是木棺,有棺无椁。 按照周制葬经。 天子五棺两椁,一重棺为椑,蒙以兕皮,二重棺为地也,以椴木打造,三重棺称属,四重为小棺,五重为大棺,外套两椁。 诸侯四棺一椁,大夫二棺一椁,士一棺一椁。 白身贫民下葬只有棺材。 所以先前远远看了一眼,他便没有多想。 毕竟,三具妖棺,青铜、绞石,一个比一个惊人,这口木棺是最不显眼的一具。 但此刻,隔着一层风灯皮纸,火光摇曳中,他分明看到积落的灰尘下,棺木犹如焦炭,木质更是细密钢韧。 仿佛是在大火中烧过一遍。 “窨子棺!” 鹧鸪哨一下就认了出来。 这种木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窨子木。 据说只有在阳光照不到的永夜之地,窨子木方能生长,几十上百年才能增加一圈年轮,想要长成参天大树,没有几千甚至几万年都不可能。 加上窨子木能够隔绝虫鼠,不受水气侵蚀。 所以自古以来就受到帝王家推崇。 只是…… 这种木料极其稀少。 别说制成棺椁,就是打造一块木印都难如登天。 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尚且有一克一两金的说法。 窨子木就是无价之宝。 至少鹧鸪哨倒斗这么久以来,也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真物件。 此刻的他,哪还顾不上鬼火灯盏,小心擦去棺身上厚厚一层积尘。 刹那间,一道黑金光芒浮动。 焦炭木纹下,一圈圈的年轮清晰可见。 鹧鸪哨特地数了下,足足一百三十六圈,也就是说打造这口窨子棺的木料,至少有了几千上万年。 最为惊人的是。 窨子棺浑然一体,完全不见边角木料,取得是最中间一截书信雕刻而成。 老话说,窨木断??八寸板。 没有上万年,绝对长不到这个程度。 他甚至都无法想象,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葬入万年窨子棺。 还有一点。 献王既然将它搁于此处。 必然清楚窨子棺的价值之高。 他竟然没有鸠占鹊巢。 从这一路看下来,献王此人可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为了修建天宫大墓,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为他陪葬之人何止万计? 这么想的话。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椁更胜窨子棺。 只是…… 鹧鸪哨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哪里还有比窨木更好的材料。 难不成献王真的乘龙登天飞升成仙,此处玄宫,不过是他的衣冠冢? 所以他才能连窨子棺都不屑一顾。 “窨木,确实是好东西。” 就在他怔怔失神间。 从另一侧绞石棺外绕过来的陈玉楼,目光落在那一道道形如黑金的木纹上,忍不住感慨道。 “陈兄也认出来了。”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一张脸上仍旧难掩惊叹。 这世间神物灵木,浩瀚如海,但即便如他,一辈子都在天下行走,也难以窥见万分之一。 “窨沉棺、青铜椁,八字不硬勿靠近。” “摸金派这几句口诀,陈某还是有所耳闻。” 陈玉楼笑了笑。 不过,心里头却是浮现出另外一个念头。 献王墓中说起天地灵物,自然非那株万年太岁不可,其二,则是后山那株将要成精的肉蓕,两者皆是汲天地灵气而生。 早在打算来遮龙山前。 他便想过,以两株大药修行青木功。 这口窨子棺倒是从未动过念头。 但万年草木,其中蕴藏的灵气之盛,根本无法用文字衡量。 下意识的。 陈玉楼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棺身之上。 掌心中青芒浮动。 悄然催动青木功,神识沿着窨木闪电般游走了一遍。 “可惜……” 不多时。 他便收回了手,拍了下散去沾染的灰尘,目光里闪过一丝可惜。 万年窨木确实难得一见。 只可惜,它被人砍伐制成棺木的时间实在太久,又在暗无天日的玄宫横放,灵气无形中被消磨了无数。 “以窨木为棺,这具影骨,不知又该是何等妖尸。” 鹧鸪哨并未察觉到异样。 只是盯着窨子棺,目光闪烁道。 “谁知道呢,或许是具空棺……” 陈玉楼耸了耸肩,意味深长的笑道。 青铜棺葬妖,窨子棺葬鬼,绞石棺中则是葬了一头幽冥石精。 鬼,无形无质,常人难见。 他说可能是具空棺,其实也不算乱说。 “空棺?!” 鹧鸪哨挑了挑眉,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 陈玉楼去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 提着风灯,指了指不远外那三道鬼火。 不知道为何。 比起身后那六盏鲛尸长生灯。 那三道光火,明暗起伏,像是有人躲在暗夜中不时吹上一口冷气。 让它看上去更为阴森骇然。 见状,鹧鸪哨立刻明悟,再不耽误,反手按着镜伞龙骨,径直绕过窨子棺。 两人一左一右迅速靠拢过去。 此刻的墓室内,已经没了妖尸划过铜棺的声音,但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外。 就只有风灯划过雾气,带起的破风声。 不多时。 在左右两盏风灯的火光中。 一道道铜锈绿光浮现,那是三根……不对,是四根铜柱一字排开。 最中间一根,足有数人高,形状诡异,形如一座牛头。 鹧鸪哨揣测不透,目光下意识移向来剩下三根铜柱。 本以为又是三具鲛尸。 但随着那三盏鬼火变亮的一刹那,他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三张低头闭目,神色祥和,仿佛只是睡着的幼童脸庞,在光晕中一一浮现。 “人俑?!” 月底两三天了,求月票,冲两千张!!! 第137章 接仙引圣 黄肠题凑 第137章 接仙引圣 黄肠题凑(求月票) 童男童女殉葬。 在古墓中极为常见。 至少明代前都是再寻常不过。 尤其是先秦时代,人俑殉葬、煮尸祭天,几乎是王侯大墓中的标配。 只不过,如眼前这般,三具童尸还栩栩如生者少之又少。 “不是人俑……是活人烛。” 将手中风灯往前一伸,笼罩周围的雾气渐渐散去,三具童尸的模样也渐渐清晰起来。 和之前那几具鲛尸一样。 半跪在地。 一截长长的灯芯从肚脐里钻出。 后背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与铜柱融为一体。 铜柱中空,填满了鲛人油脂,顺着那道伤口流入童尸腹内,再浸染到灯芯火绒上,方能维持千百年火光不灭。 三人神色看似祥和。 但此刻被幽幽的鬼火一照,一张张脸上却是尽显痛苦和狰狞。 不过七八岁的童子,眉眼间还留着稚嫩之色。 却被人硬生生做成活人灯烛。 这一幕看得鹧鸪哨心中生寒。 眉宇间杀气深重。 他行走江湖这些年里,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 见不得不平事,倒斗也只为寻珠。 如今看到这一幕。 本就压抑的内心更是郁气难消。 “道兄,看这。” 感受着他的情绪波动,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又将手中风灯轻轻一晃。 灯火闪烁,也将他们掌心中的事物照清。 只见三人各自握着一块铜牌,虽然沾落了不少灰尘,但还是能隐隐看出来,铜牌上镌刻着四个古老篆字。 “接、仙、引……圣。” 鹧鸪哨俯着身低头看去,默念出声。 那就是接引童子了。 献王为自己成仙引路的执牌童子。 自幽冥地府登上天梯,有一条被永夜笼罩的长路,若是无人召引,便会迷失其中。 那老东西考虑的倒是周到。 专门杀了三个孩童,世世代代跪在此地接引仙路。 “三具……那就是七具,或者说八具了。” 从那几块铜牌中收起目光。 鹧鸪哨吐了口浊气,忽然道。 三口妖棺,三具童尸,外加献王合葬,似乎还是对应不上。 见他还在纠结此事,陈玉楼忍不住回头瞥了眼青铜棺盖砸破的地面处。 隐隐间。 似乎还能看到地底缝隙间,有一道幽光闪烁。 剜心、挖眼、夺魄三世炼狱之劫。 地底之下,则是拼接而成的影骨尸身。 消失的那一具,其实就在那。 “道兄,老洋人兄弟他们还在三世桥外等着。” “是不是先返回,好让他安心?” “……也好。” 闻言,鹧鸪哨点点头。 默默算了下时间,这才恍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过桥入墓,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半个多钟头。 以老洋人的性格。 时间一长,怕是会坐卧不安。 三生桥下凶险万分,此处更是诡异难言。 尤其是九盏鬼火一烧,近乎于尸油的鲛尸油脂味道弥漫而开,让人有种头昏脑涨之感。 待的时间久了,他也担心会出事。 两人不再迟疑,转而沿着来时路往外走去,一直穿过白墙石门,出现在桥头的溶洞外,一直紧绷着的心绪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先前两人一心探墓。 并未顾及其他。 此刻方才发现,墙外的空地上矗立着不少石雕碑刻。 皆是古松、祥云、白鹤一类的祥瑞。 有意思的是。 凡是飞禽走兽,都是一公一母。 “看来真是座合葬墓。” 这些碑刻,几乎就已经挑明了献王玄宫的形制。 但这个发现,非但没让他心绪稍安,反而愈发躁动,胸口下就像是有几块石头堆积着,说不出的难受。 凭空消失了一具尸体。 总不可能……偌大的玄宫内有只鬼。 “是掌柜的和杨魁首。” “天老爷,总算出来了。“ “看样子应该是相安无事。”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有两位魁首在,就算他娘的是座神仙墓,也只有被倒的份。” 隔着三世桥,远远看着汉白玉墙外的灯火。 一行等的心急如焚的伙计,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掌柜的一人身系常胜山上万弟兄身家性命,但凡出了任何一点事,他们这些人都无颜回去。 听着他们打趣。 一直抓着秦川弓,面如刀刻的老洋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他对师兄有着绝对的信心,但献王墓毕竟不比他处。 而今亲眼所见,还是放心了不少。 当即招呼一个伙计。 让他回去报信。 一个是让师妹他们安心,另一个,既然师兄和陈把头从墓室折返,并未提及其他,应该是已经探明了凶险。 眼下就等他们过桥入室。 那伙计也不耽误。 一路迅速穿过铜人车马,攀越石阶走出星门,不多时,便再度回到了殿内。 留在殿内的弟兄。 已经将两进大殿搜刮一空。 当然,那座青铜古鼎、玉龙王座棘手的存在,谁也不敢去碰。 简单将底下情形说了下。 红姑娘瞬间就有了决断。 “昆仑,你带几个弟兄留在上面接应,其余人随我下去倒斗。” 听到这个安排。 昆仑并未拒绝,只是目送一行伙计迅速从地道离开。 片刻的功夫。 原本还略显拥挤的上真殿碑林,一下空荡下来。 眼看红姑娘就踩着蜈蚣挂山梯下斗,昆仑忍不住沉声道。 “红姑,掌柜的安危就要拜托你了。” “伱小子放心就是。” “我知道该怎么做。” 迎着他那张沉默的脸庞,红姑娘挑了下额前垂落的长发,飒然一笑。 以往这种事都是拐子提醒。 不过,这一趟他坐镇常胜山,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从昆仑口中听到相似的话。 “好……” 闻言,昆仑这才放心。 若是旁人他一定会亲自下斗。 但他们三人,性命都是掌柜所赐,红姑娘既然这么说,就算拼了一条命也会做到。 一行人迅速下斗。 不多时。 崖壁之上便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灯火,将身下三座溶洞也照得灯火通明。 即便已经猜到,地下玄宫一定奢华无比。 但真正看到三座殉葬坑内遍地金光璀璨的一幕,还是让群盗呼吸急促。 “先行做事,这些明器等返程时再行收拢。” 红姑娘眸光一扫,冷声喝道。 此处地势复杂,雾气深重,本能的让她察觉到一股凶险伏藏之感。 “是,红把头。” 群盗哪敢多言。 只是举着火把沉默的穿过嵌道,从高处俯瞰,犹如一副秉烛夜行图。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与等在桥头的老洋人他们会和。 “桥下有异?” 见几人神色凝重,再加上隔着那座三世桥,都能察觉到一股阴风呼啸,红姑娘也是老江湖,当即便判断出来。 “竹笼给我。” 阴煞之物,容易侵袭经脉骨髓。 一帮伙计虽然身手都不错,但这些年里四处倒斗,行走江湖哪个没有暗疾旧伤在身。 红姑娘回头扫了一眼。 负责看顾怒晴鸡的伙计,当即越众而出,摘下背篓。 身为凤种,它早已经察觉到了前方阴物气息,在竹笼中来回走动,一双眼睛内金光浮动,浑身桀骜躁动。 “罗浮,去!” 将竹笼打开,红姑娘手指轻轻拂过它的羽冠。 刷—— 刹那间。 一道七彩流火,从竹笼中冲天而起。 雾气深重,夜色笼罩的溶洞穹顶上就像是升起了一轮大日。 盘旋了一周后,怒晴鸡双翅一展,落在了桥头,双眼不屑的扫过水下。 仰头一声啼鸣。 轰! 穿金裂石,震慑万物,周身磅礴的火意更是瞬间将四周阴煞驱散一空。 “过桥!” 感受着那股阴煞之气消失。 红姑娘立刻一挥手。 等待多时的群盗,哪里还会耽误,争先恐后的冲入三世桥上,眨眼的功夫,火龙便已经抵达对岸。 “怒晴鸡越发神异了。” 汉白玉墙下,远远看到桥上那道霸道无双的身影。 鹧鸪哨忍不住赞叹道。 “搬山两位甲兽,也不遑多让。” 陈玉楼摇摇头。 那两头穿山穴陵甲,并无血脉之说,能够活到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搬山一脉是如何做到。 说话间。 殿后得红姑娘也已经过桥。 见她就要将怒晴鸡唤回,陈玉楼笑了笑,“憋得也够久了,随它去吧。” 此处玄宫,虽然没有毒物供它猎食,但至阳之物,吞食阴煞,于它修行同样大有裨益。 怒晴鸡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意。 桥上的它,忍不住仰天一声啼鸣,声音里满是愉悦。 “墓室里有三口妖棺,进出一定小心,红姑,你先带弟兄们将此处探明。” 红姑娘当即领命。 献王玄宫极大,单凭一两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探清。 不过眼下人多势众,无疑简单了许多。 陈玉楼两人也再度回到了墓中。 与之前夜色茫茫不同。 此时墓中四周熄灭的火灯都已经被点燃,将内外照得通透一片。 鹧鸪哨站在那口青铜棺外。 目光扫过棺头。 那里有一处明显的圆形印记。 他当即想起陈玉楼先前取走的那块铜镜。 自古就有铜镜辟邪镇煞之说。 鹧鸪哨眼力惊人,虽然不知铜镜真正来历,但也能看出来那是一件先秦古物。 不过。 他搬山一脉镜伞便能控制妖邪。 铜镜于他也无用。 视线随即投向最后一具石棺。 一双目光微微闪烁,猜测其中又葬了头什么妖物。 失神间。 六具鲛尸横放的墙壁石门处,一个伙计忽然快步返回,抱拳冲着陈玉楼道。 “掌柜的,头顶还有一方墓室,不过被堵死打不开。” “难道……” 闻言,鹧鸪哨心头不禁一动。 他一直在寻找最后一具消失的尸体。 如今既然还有墓室,或许就是往生烛对应的尸骨之一,甚至……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献王真身! “带路。” 与他不同,陈玉楼明显要平静许多,只是轻轻吐了口气。 跟着他穿过石门。 天然溶洞彼此相连,等他们穿过又一道石门,远远就看到石壁上已经搭起了数架挂山梯。 灯火之中,头顶一道道横堆,密不透风的木椁也浮现出来。 “黄肠题凑?!” 第138章 螭虎棺中无眼尸 第138章 螭虎棺中无眼尸 看到头顶一幕。 鹧鸪哨终于明白,为何以红姑娘的本事也会遇阻。 毕竟这玩意自面世开始,就是为了防他们这些倒斗之辈。 四周采用黄心柏木堆积成坊,再以坊木层层堆迭。 虽然并非榫卯结构,但内朝式构造,同样能够让椁室密不透风,缝隙处薄如蝉翼的刀片都难以插入。 因此,才得了个黄肠题凑的名字。 从他倒斗多年的经验看,它至少在商周时代便已经出现,秦汉之际更是达到了顶峰。 汉时,黄肠题凑更是与梓宫、便房、外藏椁、金缕玉衣,成为帝王陵墓特有。 代表了葬礼中的最高礼仪。 除却帝王家,其他人,非天子特许,谁也不许擅自使用,否则被视为僭越。 如霍光死,汉宣帝便特赐‘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 不过两汉过后,黄肠题凑几乎消失于世。 倒不是因为断了传承,而是伐木太过。 黄心柏木,又叫崖柏,生长速度极为缓慢,往往百十年甚至几百年方能成材。 而一座王侯大墓,就得费去柏木上千。 帝陵所耗更是不计其数。 到了东汉,世上再难找到足够的黄崖柏木,无奈之下只能用松木、楠木甚至石砖搭建题凑。 因此种种。 所以,即便是在场一众老江湖,也就寥寥几人亲眼见过题凑椁室。 鹧鸪哨倒是遇到过。 但如眼下头顶那座题凑,保存那般完整者,却也是头一次。 两千年过去,柏木仍旧崭新如昨,丝毫没有水浸、潮侵发霉腐烂的迹象, 不愧是生气无穷,绵绵不泄的水龙晕。 此刻。 两架蜈蚣挂山梯靠着溶洞岩壁,两个伙计则是骑在顶上,拎着把开山斧,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借着四周火光,隐隐还能看到紧密的柏木上落满了斧印。 但就算累成这样,也就砍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还真是崖柏。” 陈玉楼眉头微皱。 头顶椁室葬的是献王妻子,随葬品倒是没有太多稀奇,但却是通往天门王棺的必经之路。 献王墓层层堆垒,自下而上。 水龙晕千年下来提供生气,在墓中流转不息,以维持此处风水不坏。 这也是为何,即便被尘封了几千年,乌窖毒气却并不惊人的缘故。 真正的藏风聚水,内外一体。 就是这崖柏颇为麻烦。 崖柏虽不如金丝楠木贵重,但密度过人,想要伐断必须得用水磨工夫。 不然又如何挡得住倒斗之辈? “要不请甲兽试试?” 老洋人举着风灯四下看了看,头顶椁室为方,身下溶洞为圆,倒是暗合天圆地方之意。 不过除此之外。 露在外面的岩壁,却并无柏木或者砖石包裹。 以他的想法,请甲兽从一侧打一条斜着的盗洞入内,或许可行。 “上下一体,内外无间,除非能准确找到地户的门,否则……难如登天。” 陈玉楼摇摇头。 要真如他想的那么简单。 黄肠题凑也不会让倒斗行中人望而却步了。 “弟兄们加把劲,一点点破开。”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两个伙计齐齐应道。 深吸了口气。 鼓足力气继续做事、 嘭嘭的伐木声,在洞室中来回传荡。 鹧鸪哨则是盯着黄肠题凑怔怔失神了好一会,这才拧着眉头道。 “陈兄,上面是献王棺?” 梓宫、题凑,哪一样单挑出来,都绝非一般人能够动用。 到现在为止。 还不曾发现献王古墓。 再想到外面那具窨子棺,若是梓宫、题凑外加金缕玉衣,在葬式上似乎能够胜过窨木一筹。 “要我猜,大概率不是。” 陈玉楼挑了挑眉,“葬制倒是颇高,但献王此人,一心成仙,又岂会将自己困于此处?” “陈兄的意思是?” “陪陵。” 缓缓吐了两个字。 鹧鸪哨心头一动,立刻回过神来。 “献王妻子?” “错不了,道兄细看题凑。” 陈玉楼举起手中风灯,光火摇曳,隐隐映照出一道玄鸟身影。 玄鸟与当日在苗寨所见图腾还略有不同。 更偏向于秦汉凤凰亦或青鸾的形象。 要知道,先秦时玄鸟有着无法取代的象征地位,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自此过后,两周、春秋、战国,数朝皆以玄鸟为尊。 龙为万兽之长,凤为禽鸟之首。 而历代又有龙凤琴瑟之说。 梓宫上浮刻凤鸟图腾,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看来此处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 “道兄不是对那副窨子棺兴趣不小,去看看?” 默默计算了下。 想要凿穿头顶题凑,至少也得个把小时。 有这个功夫,横在外面的两口……不对,应该是三口还未开过的棺椁,自然也不能错过。 对卸岭之辈而言,开棺发财。 岂有遇棺不开的道理? 身后那些伙计,从踏入墓室后,双眼就没从石棺和窨子棺上挪开过,至于那口洞开的青铜棺,更是议论纷纷。 连老洋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破碎的地砖、满地青铜碎屑以及滚落的白骨。 这一切都在表明。 之前他们等着过河的时间里,此处起了一场厮杀。 只不过谁也不敢询问罢了。 “……也好。” 鹧鸪哨点点头。 他确实一直惦记着那口窨子棺。 万年窨木啊,可能这辈子也就能见到一次了。 纵然搬山一脉只求雮尘珠,但这等神物,不能亲自上手实在可惜。 “师兄,我也去。” “还有我。” 两人交谈并未瞒着他人。 旁边垂手而立的老洋人眼神不由一亮。 花灵更是笑吟吟的附和道。 “去!” 见状,鹧鸪哨哪会不许。 一行几人从石门穿过,再度出现在外面主室时,一帮伙计早就已经在等着了,一个个磨拳接掌。目光灼灼,脸上写满了期待。 掌柜的都说开棺。 他们又岂会耽搁? “行了,都别绷着了,开吧。” 陈玉楼挑了挑眉,随手一挥。 不过看似随意,心神却丝毫不敢放松,三狱骸骨,外加献王影骨,皆是凶险暗藏。 不打起十二分的谨慎。 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变故。 “是,掌柜的。” 一行盗众山呼不止,迅速取出探阴爪靠近绞石棺。 只是沿着石棺来回看了一圈。 几个人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难看无比。 “不是,你们几个到底行不行?” “掌柜的还等着呢,不行换我来。” 见他们几个迟迟不动手,没抢到先机,只能留在后边负责提灯照明的几个伙计忍不住笑道。 这一路下来。 费尽千辛万苦。 除了最早榕树里那具绛血玉棺,总算又见到棺椁了。 尤其之前下斗,看到的遍地金银。 让他们只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 “别吵。” 领头的是个老人。 几辈人都跟着陈家吃饭。 自小耳濡目染,更是早在老掌柜时就已经行走江湖。 被几个小子打趣,要是放往日平时,绝对会骂回去,但此刻,他竟然只是拧了拧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此情形。 一行人也知道不对劲。 当即闭上了嘴,反手握向腰间的盒子炮。 “这他娘是具无缝石棺。” 转过身去,为了以防万一。 他又上手细细查验了一番,甚至专门将石棺积落的灰尘擦拭干净,确认无疑后,这才吐了口浊气,低声骂道。 “无缝棺?” 闻言,一行人稍稍安心的同时,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 棺椁棺椁,外椁内棺,上盖下座。 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即便棺椁会有朝代之分,汉夷之别。 如这些年里,他们就曾见过船棺、马棺、独木棺以及琉璃棺和龙骨棺。 但大体样式却不会变。 这棺材无缝,内外一体,不就是块石头,怎么安葬尸骨? “怎么回事?” 虽然来往几次,甚至清楚石棺中葬了什么,但这一点陈玉楼还真没多想。 此刻听到那伙计的话,眉头不由一皱。 目光从铜棺地下收了回来,信步走了过去。 见掌柜前来,将石棺围得水泄不通的盗众,立刻让开一条路。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紧随其后。 等到了石棺边,接过一盏风灯,陈玉楼仔细看了下,这才发现身前棺椁,还真是用绞石一体铸造而成。 棺顶上还有绳索绞过留下的痕迹。 整具棺椁极为古朴,棺身上刻了无数圆环,首尾相连彼此紧扣,隐隐形成一头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的黑色古兽。 横跨棺身,仰头咆哮。 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原始气息。 想来至少也是好几千年前的古物。 “螭虎么?” 没记错的话,山海经中似乎就有一种类似的异兽。 战国之后更是常见。 天子玺以玉螭虎纽。 秦始皇的蓝天玉玺,便是一方螭虎印,上书‘授天之命,皇帝寿昌’八个字。 “什么?” 听到他自言自语,鹧鸪哨不由低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 陈玉楼摆摆手。 目光随着灯火移向棺底,石棺四角分别铸着一个粗壮的独脚石人,风格也是古朴厚重。 见他心神沉浸在棺身之上。 鹧鸪哨也不好追问。 凝神打量着身前的石棺。 这棺样式确实古怪。 不仅仅是无缝的缘故。 比起寻常棺椁要短了一截不止。 他甚至尝试着测量了下,大概只有一米不到,这个长度就算古人普遍稍矮,也很难躺的进去。 除非是婴尸。 想到这,他不禁抬了抬头,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墓室深处那三盏幽幽的鬼火之上,比起之前鬼火已经黯淡了不少。 估计是两千年来。 铜柱中黑鳞鲛人的油脂已经流尽。 还是因为他们推门而入,打破此地平衡,才让往生烛灯芯上浸染的一点油脂再度燃起。 “丹漆!” 在他看向那三具接引童子尸时。 陈玉楼忽然吐了口气,随即反手从腰间取下骨刀,在绞石棺上轻轻一划。 力道不大。 但下一刻,一阵琉璃破碎的动静却是立刻传出。 灯火下,石棺表面出现无数细小裂纹,相互交错,就像是浮现出一道树影。 随着他手中用力。 裂纹迅速朝着棺身四处蔓延。 不多时,一块块薄如蝉翼,半透明状的碎片便尽数崩裂而起。 鹧鸪哨眼疾手快,反手一抓,摊开手掌,掌心里已经多出了一枚。 凑到鼻尖细嗅了下。 碎片上还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真是丹漆!” 礼记中就曾记载,令百工制弓,金铁皮革,胶脂丹漆。 只不过这一层丹漆刷的实在太薄, 形如琉璃。 与石棺早已经融为一体。 即便是他,也没有察觉到。 “棺缝……有道缝隙。” 破碎的丹漆如羽散去,很快就有眼尖的伙计,指着棺身上那一圈圆环惊呼道。 绞棺之人技艺惊人。 棺盖和棺身之间严丝合缝不说,为了隐藏那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细缝,又以纹饰与丹漆掩饰,几乎真与无缝棺椁一模一样。 “既然找到了,还愣着作什么?” 陈玉楼耸了耸肩。 随手将手中骨刀收起。 “是……” 那伙计讪讪一笑。 好歹也是老江湖了,结果却在掌柜的面前丢了个大人,一时间实在有些抬不起头。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开棺摸金的期待冲散。 几个人借着探阴爪,插入缝隙,一点点将棺盖撬开。 等到缝隙出现。 老洋人立刻握着水壶上前,以防有尸气侵袭。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石棺中幽静一片,并未出现乌窖毒烟,伏火暗箭之类。 “开!” 见此情形,开棺的几个伙计再无犹豫,一声低声,合力将沉重无比的棺盖直接掀起,抬到一旁地上。 旁边伙计,则是挑着一盏风灯移到棺顶之上。 其余人目光则是迅速往棺内望去。 “竖葬棺?” “不对,这他娘什么葬法?” “该不会是活人下葬,活活闷死在棺内吧?” 借着灯火,众人分明看到石棺内,一具还未腐烂的尸骨蜷缩其中。 身形呈现出一个诡异无比的姿势。 “蜷葬?!” 一直不曾说话的花灵。 歪着脑袋轻轻说了一个词。 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列国攻伐,周礼分崩离析,加上各国有意脱离周制,葬式也衍生出各种各样。 蜷葬便是那个时代的衍生物。 相似的还有悬葬、俯身、侧卧,甚至倒葬。 看着棺中蜷缩一处的尸骨。 鹧鸪哨也是一脸古怪。 之前他还暗自猜测,棺中会不会葬的婴尸,如今看来纯粹一场乌龙。 在他沉吟间。 几个伙计已经取出缚尸索,探入棺内,从尸骨下颌穿入一套,然后往后一拉一拽,棺中古尸瞬间半坐而起。 但……当一行人目光看过去时。 却是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那古尸浑身画满了诡异符文,与戮魂符还不尽相似,似乎出自之前在上真殿画墙中见到的那些诡异巫术。 但最为骇人的远不止如此。 古尸身形完整,偏偏,双眼处只剩下两道窟窿。 从狰狞的伤口看,应该是被利器硬生生挖走。 “挖眼?” 鹧鸪哨眉头一皱。 下意识抓到了什么,但心绪杂乱无章,又有种流沙从指缝中流出去的感觉。 “这是三狱炼劫。” “剜心、挖眼。” 似乎察觉到了众人心思,陈玉楼冷冷的解释道。 鹧鸪哨心头一动。 脑海里浮现出之前那具铜棺魍尸。 虽然尸身腐烂的不成样子,但如今细细想来,五官皆在,但五脏,似乎独独缺了心脏。 陈兄能说得如此清楚。 想来他之前开棺时,便已经察觉到。 鹧鸪哨暗暗叹了口气。 自踏入献王玄宫,所见处处便与道家成仙之道暗合。 三世桥、三狱尸骨。 而今三劫,既然先有剜心挖眼,那么……没猜错的话,最后一口窨子棺内估计就是夺魂取魄一类的邪恶手段。 下意识的,鹧鸪哨余光看了眼最后一具妖棺。 此刻的它静静矗立在原地。 被四周灯火一照,周身顿时折射出道道幽暗的光泽。 不知道为什么。 他脑海里又回忆起之前陈玉楼那句话。 “或许是具空棺也说不定。” “噬魂夺魄……似乎也能说得通,人无了魂,岂不就是孤鬼一头?” 实在抱歉下班太晚,回来饭都没吃,一直写到现在,过年回家一定爆更 第139章 镜伞破煞 凤种吞鬼 第139章 镜伞破煞 凤种吞鬼(二合一) “不对啊,这他娘是口空棺。” “连块地蛇都没有。” 虽然无眼古尸看着恐怖。 但卸岭盗众吃得就是死人饭,哪有怕的道理? 借着缚尸索将尸体拽出。 手握探阴爪在棺底来回划过。 只是找了几次,钩爪上竟然毫无动静。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甚至有个胆大的,紧了紧脸上黑巾,深吸了口气,一跃翻进了棺内,提着灯盏在棺内细细搜寻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那伙计忍不住起身骂道。 地蛇就是铜钱。 属于倒斗行里的黑话。 同样的还有地龙和地鼠,分别指的金银。 “不应该啊,这么好的棺椁,怎么会没有陪葬品?” 围观盗众则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直到他们接过风灯走近,亲自查验了一遍,这才死心。 “肯定是被献王那老东西了滤了。” 按照掌柜的说法,这三具形制、年代皆不相同的古棺,代表着献王前三世,是他命人从各处挖出搬来。 这么说的话。 他也算是同行了。 整个大藏因山为陵,堆金积玉,鲛人明灯、云巅大殿、龙脉玄宫,处处透着皇陵气象,奢华惊人。 他一个蛮荒小国的王侯,就算吃民脂饮民血,也不太可能修得起这样一座大墓。 说不定,就是打着登天成仙的幌子,四处倒斗。 就和曹阿瞒一样。 发丘摸金,寻龙盗骨。 “绝对是……” “这算不算倒老祖宗头上来了?” “想啥呢你小子,隔着十万八千里不说,认夷做父是吧?” 这一幕引起不少争议。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 毕竟费了这么大心思才将石棺撬开。 “师兄,这什么情况?” “献王真是我辈中人?” 瞥了一眼棺内,老洋人明显也有些惊奇。 他们平日开棺寻珠。 无论墓主人还是陪葬陵,都有几样随葬之物。 何况还是如献王玄宫这等大陵。 “妖棺影骨,替罪洗孽。” 对此,鹧鸪哨倒是没有太多惊奇,反而在预料之中。 毕竟这三口妖棺,是献王三生,用来替自己受尽罪孽所用,又怎么可能随葬明器? “影骨替罪?” 听到这几个字,老洋人眉头不禁一皱。 这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还想追问的时候,抬头间却发现师兄和陈把头二人,已经朝不远外那具窨子棺走去。 见此情形,他也只好收起心思。 “花灵……” 招呼了师妹一声。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下斗开始,他就发觉花灵似乎不太对劲,此刻一双漂亮的眸子更是盯着青铜棺怔怔失神。 “没事吧?” 毕竟是幽冥玄宫,加上这一路所见诡异巫术层出不穷。 老洋人担心她是受了邪障,眉头紧皱,目光里闪过一丝担忧。 “没事。” 花灵摇摇头。 她只是觉得奇怪,刚才惊鸿一瞥间,被青铜棺砸破的石砖夹层下,似乎有道幽幽的蓝色诡光一闪而过。 但再去看时又消失不见。 一时间,就是她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幻觉。 毕竟,因为之前在会仙殿登仙图中那只雮尘珠符号,她心神一直沉浸其中,心乱如麻,出现错觉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此刻师兄问起,花灵也不知如何回答。 “师兄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先休息会,吃点东西补充下精神?” 老洋人却不敢小视。 认真看了眼她,面色苍白的几乎没有太多血色。 “不用。” 花灵摇摇头。 “师兄,我真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先是大师兄,如今又是老洋人,期间红姐姐也偷偷问过一次。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真的容易让别人担心。 但……那可是族人寻找了上千年的雮尘珠啊。 所以即便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可惜,她还是做不到。 只要一合眼,脑子里都是那道形如漩涡的图案。 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 或许,他们这一脉梦寐以求的凤凰胆就在眼前。 “可是……” 老洋人还想开口。 花灵忽然瞪大眼睛,目光越过他,视线投向身后,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形。 见状,他注意力一下被吸引,猛地转过身去。 只见。 师兄和陈把头已经带人去开那具窨子棺。 犹如炭烧的棺身上黑雾弥漫。 隐隐似乎有一道青面獠牙的诡影,在雾气中咆哮不止,仿佛要挣断枷锁逃出封印。 那一幕太过真实。 都不像是虚幻。 几个卸岭盗众吓得脸色白如金纸,明显都察觉到了棺中变化。 “鬼棺?!” 老洋人眉头一皱。 这下也顾不上其他,只是冲着花灵沉声提醒道,“师妹,护住自己,千万别跟来。” 扔下一句话。 他反手从身后刷的抽出镜伞,纵身赶了过去。 “师兄?” 快步出现在鹧鸪哨身后,老洋人也没想到,只是和花灵说了句话的功夫,此处竟然就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 “小心点,这棺中极有可能葬了一头鬼物。” 鹧鸪哨身形紧绷,头都没回,压低声音道。 真是?! 这下他再不敢多想。 墓中易生邪,所以妖棺、凶棺常见,如刚才那口石棺,就可以称之为妖煞。 但再如何,其中葬的也是死人骸骨, 这葬鬼,即便是他也闻所未闻。 要知道,鬼,无形无质,不可揣测。 难不成献王真抓了一头鬼封在了棺内? 一瞬间,他想了无数种可能。 搬山一脉虽然方术众多,但多是克制邪煞或者尸僵。 等下那头鬼,万一真的冲破棺上封印,到时候他们这些人真能解决么? “……好!” 暗暗吸了口气。 老洋人根本不敢多想,只是模糊的答应下来。 握着镜伞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四起。 “这……鬼物?” “总把头,还开棺吗?” 几个提着探阴爪的伙计,望着窨子棺四周滚滚而起的黑雾,以及那道诡影,只觉得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说话都带着几分颤音。 “死人都见了无数,还能被一头鬼吓成这样?” 瞥了一眼几人。 陈玉楼哂笑道。 说话间,他已经径直越过众人走到了窨子棺外。 万年窨木,不见天光,确实是容纳阴物最好的奇物。 手指轻轻在密集的木纹上划过,隐隐还能察觉到一道道古老符文。 看痕迹,应该是后来刻上。 与青铜棺上的镇尸符有着几分相似,无外乎是镇鬼所用。 “探阴爪。” 陈玉楼一伸手。 旁边几个伙计顿时面面相觑,神色间满是迟疑。 “掌柜的,这……会不会太过凶险?” 这口木棺形如雷击火木,一看就来头不小。 能葬在这等棺中,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再加上黑雾诡影,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如今听到掌柜的要亲自开棺,一行人哪敢答应。 “掌柜的还是我来。” 之前那个陈家老伙计一咬牙,强行压下心中惊骇,主动请缨。 刚才就在掌柜面前丢了人。 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面子捡回来。 只是,陈玉楼却摇了摇头,“棺材多得是,这一口……却不是你们能开。” 说说时。 那伙计只觉得眼前一闪。 手中探阴爪就已经被他轻飘飘拿走。 沿着棺沿刺入,不见什么动作,只听见咔嚓声起,十多根深深楔入其中的棺材钉瞬间绷起,然后叮叮咚咚的落到地上。 随之整个墓室。 也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师弟。” 鹧鸪哨却不敢有半点迟疑。 提醒了一声老洋人, 两人各紧握镜伞守住头尾,身形如弓,目光死死盯着棺身。 只等棺盖掀起的一刹那。 同时出手。 镜伞是搬山一脉法器,能破邪镇煞,纵然是鬼,应该也能拦住片刻。 不过…… 与两人如临大敌截然不同。 此刻开棺的陈玉楼,神色仍旧静如止水。 嘭! 终于。 随着他握着探阴爪的手上力道爆发。 最后一根棺材钉也被拔出。 “来了!” 周围那些伙计,也并非全无动静,手握草盾将四周护得密不透风,草盾上挂有辰州符以及弹落的墨斗横线。 卸岭一派,因为是草莽出身,专攻于器械。 在对付墓中阴煞之物,多是借助于他人手段。 同为三湘四水地界。 辰州符砂几乎随处可见。 至于墨斗,则是从摸金门对付尸僵的法子中衍生而来。 唯一的不同。 墨斗中并非墨汁,而是化开的丹砂。 辰砂属阳,最是克制邪物。 此时不知是谁低喝了声,刹那间,一行人神色瞬间变得凝重万分,眸光中杀气腾腾,死死盯着身外的一举一动。 掌柜的千金之躯。 绝不能有任何意外。 不仅是他们,鹧鸪哨师兄弟也是如此。 “呼——”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丹田中的青木灵气流转不息,仿佛在身外凝成了一道无形的气罩。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向来谨慎,又怎么会小觑一头阴鬼? 握着探阴爪的手腕一挑,足有七八寸厚的棺盖,被他一下掀飞,重重的砸落在一旁地上。 封印一去。 棺底下,一股漆黑的雾气也冲天而去。 其中隐隐还有一阵鬼号声响彻。 比之前上真殿那头红衣女鬼,声音听上去更为骇然,让人头皮仿佛都要寸寸炸开。 不等那道鬼雾冲出棺外。 鹧鸪哨一步踏出,手中镜伞哗啦撑开,伞面下镜光如雨洒落,棺尾处的老洋人速度也不慢,镜伞嘭的推出。 刹那间。 洞开的窨子棺上。 夜色之中,仿佛有无数光线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镇!” 鹧鸪哨一声低喝。 手中镜伞一按。 那一层纵横交错的光网也随之往下罩去。 那团鬼雾拼命往外逃离,似乎完全不曾注意,一头扎在了光网之间。 只见嘭的一声,火光四起,一道尖利的惨叫声传出,那团黑雾竟是被生生打落回去。 “有用!”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双眼不由一亮。 在此之前,他心里其实颇为忐忑,毕竟行走江湖这么久,镜伞对付过山妖、邪煞,唯独没有挡过鬼物。 此刻那道凄厉声尚在耳边缭绕。 师兄弟二人却不敢有半点迟疑。 “轰!” 手腕一抖。 镜伞霎那间犹如玉盘转动,漫天光火照下。 只是,那团鬼物似乎也被激怒,一声厉喝,再度掀起滚滚黑雾冲天而起。 一白一黑,两道流光相撞。 整座窨子棺竟是有种山崩地裂之感,木棺下地面上烟尘轰然散开。 鹧鸪哨则是如遭重击,脸色一白,喉间一股甜意更是涌起,要不是强行压下,恐怕那一口血水就要吐出。 铛! 那鬼物也被撞入棺底。 宛如铜钟声的撞动,在寂静的墓室里显得格外洪亮。 但鬼物不知痛楚。 刚被打落,转眼间就再次凝成一团煞气冲出。 “师兄?” 察觉到师兄异样。 棺尾处老洋人脸色也难看起来。 不敢有丝毫耽误,提了口气,脚踩棺沿纵身而起。 平日里,对镜伞爱护有加,哪怕只是沾染了点灰尘都心痛如绞的他,这一刻眼底却只有师兄安危,完全顾不上其他。 手中镜伞,如同长刀般,朝那团鬼物狠狠砸下。 嘭! 只是。 老洋人还是远远低估了窨木鬼物的可怕。 能放在此处。 又有哪一具尸体生前是泛泛之辈? 更何况作为夺魂之棺。 这头鬼物更是凶煞滔天。 嘭的一道沉闷巨响,镜伞龙骨几乎弯成了一张大弓,劲道传入掌心,让他恍然有种被大山倾轧过得感觉。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 几乎就在电闪雷鸣之间。 陈玉楼眉头一皱,棺中鬼物的实力却是有些超乎想象了。 但万年窨木,价值连城。 哪怕只是拆下一块,回去炼器,作为葫芦一类,再刻上镇鬼符箓,到时候就等于无形多了一只镇鬼利器。 念及至此,陈玉楼催动神行法,一瞬间身影仿佛一分为二,分别出现在鹧鸪哨和老洋人身外。 抓住他们肩膀,将两人带回。 灵气在两人经脉中一流,简单查探了下。 除了气血稍微紊乱,伤势不算严重。 他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把两人交给伙计照顾,陈玉楼则是反手握住龙鳞剑,打算亲自动手。 只是…… 还未走出几步。 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远处。 “唳——” 洞开的门外,一道七彩流光忽然出现。 怒晴鸡原本在三世桥上逐食水下阴气。 陡然察觉到那股磅礴鬼气,竟是毫不迟疑的破空而来。 锋利的爪子,站在棺沿上,仰头一声啼鸣。 窨子棺内那团鬼物,如遭雷击,一身滚滚黑雾,竟是瞬间被破去大半,只剩下一道透明之物,拼命往棺底角落钻去。 只是,这么好的机会,怒晴鸡又怎么会错过? 浑身火光汹汹。 盯着鬼物的双眼里,竟是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渴望之色。 凤凰者极阳。 鬼物阴煞。 哪怕只是沾染一丝凤种火意,都会被瞬间焚烧殆尽。 此刻,感受着棺顶上那股磅礴如潮的火炎,那头鬼物都有种置身火海的感觉,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 不屑的扫了一眼。 怒晴鸡再不耽误,径直扑入棺内,将那团鬼物一口吞入腹中。 刹那间。 它身上气息又有了攀升。 对怒晴鸡而言,这一头鬼物,比得上之前百十道阴气。 双眼如火,啼鸣声中满是雀跃。 “不错!” 见此情形,陈玉楼忍不住赞叹道。 本以为免不了一场厮杀。 青木功作为修仙法,灵气同样能克鬼物,只不过,万物相生相克,这等血脉克制更为惊人。 松开按在剑柄处的手。 陈玉楼朝它招呼了声。 怒晴鸡立刻展翅,破空落在了他肩上。 作为契约灵兽,他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怒晴鸡身上变化,气息比起之前明显又增长了一截不止。 这类天生灵物。 提升境界实在简单。 猎杀妖物、吞食血肉妖丹,就能胜过一年半载的打坐之功。 不过,它这套法子却也只有怒晴鸡才适合。 人要是如此。 那就是彻彻底底的魔道。 别说精进修为,飞升成仙,能够保持清醒,不被心魔侵袭,最后在三灾九劫下魂飞魄散都算是八字够硬。 怒晴鸡目光四下扫过。 吞食了那头鬼物后,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又想离开去桥下掠食阴气。 不过。 这一次,陈玉楼却将它留了下来。 既然吞食鬼物便能提升实力。 那最底下一层,献王影骨棺中的石精呢? 妖、鬼、灵、精。 魑魅魍魉。 从如今看来,怒晴鸡似乎百无禁忌。 这一趟见了不少,除了山魈遗骨中的灵对袁洪有着大用,其余之物皆能助它修行。 此刻,周围众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完全没有想到,怒晴鸡会忽然出现,一口将鬼物吞下。 “灯给我。” 陈玉楼却不再耽误。 只是朝一行伙计伸了伸手。 “是,掌柜。” 反应过来的几人,纷纷撤下草盾,提着风灯走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将灯火照向了窨子棺下。 刚才那一番厮杀。 山崩地裂的撞动之中,地面被打破好几处,也露出来一条条漆黑糜坏的木枋。 “底下也有座椁室?” 看着重重堆积,密集成排的木料。 凑上来的几个伙计,忍不住一声惊呼。 眼下,隔壁墓室里穿凿破墓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完全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脚下竟然还有一座题凑。 只不过。 和那座保存完好无损的椁室不同。 身下那些黄心柏木,却是被潮气腐蚀的不成样子。 几个伙计拿着钩索穿过,用力一拽,一座半尺见方的木洞便出现在众人跟前。 风灯垂入底下一照。 一具通透幽蓝的棺椁,瞬间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不是错觉……” 第140章 冥府石精 黄金甲尸 第140章 冥府石精 黄金甲尸 看清地下那具幽蓝棺椁。 花灵眼神不由一亮。 之前惊鸿一瞥,她就看到了那道荧光,只不过受心乱影响,再加上墓室四周还有九盏摇曳的鬼火。 所以,她才会误以为是错觉。 而今看来。 三狱骸骨、妖、灵、鬼物。 才能镇得住这座椁室。 这座千年古墓的最深处,一定隐藏着大恐怖。 “底下还有一层?” “算下来,这都快到幽潭上了吧?” “藏得这么深,会不会就是献王真身?!” 随着那盏风灯划过,原本还沉浸在空手而归而愤慨难平的卸岭盗众,这会心神再度激动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口棺材,激动难掩。 “不是献王,来头肯定也不小。” “椁室题凑啊,没听掌柜的说吗,那可是皇陵专用。” “既然上边可能是献王妻子,这底下会不会是献王之子?” “杀子陪葬?不太可能吧,虎毒还不食子,这要是真的,他娘的那也太狠了。” 一帮人低声争论着。 听得陈玉楼心中一阵好笑。 都有点惊叹于他们的脑洞之大。 整个献王大墓,能视为陪葬者其实只有两人。 一是山外谷内那口绛血玉棺,第二就是头顶那方椁室。 甚至这两人,大祭司是为了更弦改章,契定风水,而献王妻棺,同样是为了实现天门地户的登仙格局而存在。 其余人,在献王眼里和蝼蚁并无区别。 还虎毒不食子? 只能说他们还是年轻,把他想的太过简单了。 为了成仙大业,别说子女,就算爹娘估计他都会毫不犹豫下手。 “破棺。” 收起心绪,陈玉楼一挥手。 刹那间,一帮人哪还忍得住,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 提起刀斧钩爪,不到片刻的功夫,地下椁室就被清理出来,被木枋遮住的古棺也渐渐露出了全貌。 椁室大概三米见方。 四周漆黑幽深。 横着的古棺就占了大概三分之二的空间,一眼扫去,说不出的逼仄。 而且。 此处是他们进入天宫后,第一次感受到潮气深重。 也难怪连黄心柏木,都能被腐蚀的如此严重。 仿佛隔着层层迭迭的木枋,都能听到地底深处,瀑布坠入深潭中溅起的水花声。 不过…… 随意扫了一眼。 众人目光就被那具横棺吸引。 即便棺身上落满了灰尘和木屑,但被前后两盏风灯一照,还是映出璀璨如火的流光。 积尘下,似乎藏着一块巨大的玉石籽料。 幽幽如精灵般跳跃的光芒,让一行盗众完全沉浸其中。 老江湖都清楚。 墓中明器,最为值钱的往往都不是金银,而是玉器。 古人对于玉的追崇,已经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几千年时间里,在玉石雕刻上,也衍生出无数种技艺。 可能一块玉料就足以换来千亩良田。 他们中不少人,几代人都是跟着陈家吃饭,对当年搬金楼之事耳熟能详,如数家珍。 除了那件压轴的汝窑冰裂纹瓷瓶。 其中最为出众者,便是一只玉胎鼻烟壶,玉石生烟,青玉如水,几条鱼儿在其中来回游动,栩栩如生。 本以为老榕树中那具绛血玉棺,就已经是世上少见,价值连城。 没想到,一山更有一山高。 身下那座闭玄冰古棺明显更为惊人。 “梯子,快。” “他娘的这绝对是口宝棺,摸金咯。” “谁也别跟着我抢,我这辈子还没开过这么好的棺材。” 好不容易从震撼中惊醒。 一帮人迫不及待的架起蜈蚣挂山梯。 见状,已经恢复如常的鹧鸪哨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不过余光瞥了一眼陈玉楼,却发现他并无阻拦的意思。 再扫过他肩膀上神异通灵的怒晴鸡。 此刻的它,一双目光饶有兴致的盯着棺身。 即便隔着数步,他都能感觉到它周身那股冲天的火意。 看到这,鹧鸪哨果断收起心思。 在镇邪破煞上,身为凤种的它远胜他们。 同时,他不禁心生感慨,若不是一路看着它成长到而今这一步,他都怀疑陈玉楼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当日瓶山落子。 算得却是今日遮龙山棋局。 真是如此的话,除了真仙他再想不到任何可能。 纵然是扎格拉玛一族,几千年中最为惊才绝艳的那位先知,也远远做不到。 在他思索间,下入椁室的几个伙计,已经飞快擦去棺身上的灰尘,顿时间,古棺上的蓝色荧光更为夺目。 整具棺椁内外一体,流光溢彩,光滑如镜。 仿佛那是来自深海的蓝色玄冰精雕细琢而成。 浑身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 看得人心驰神摇。 “这……是玉么?” 即便是除陈玉楼外,第一个发现地下鬼棺的人,此刻,站在椁室边沿,花灵怔怔的看着那具棺椁,神色间满是惊叹。 她从未见过这种玉料。 “或许是海底奇石。” 鹧鸪哨摇摇头。 不过语气里同样透着几分迟疑。 当年东海之行,他也曾见过一些蓝色石头,不过大都只有巴掌大小,而且质地粗糙。 出水湛蓝。 但被烈日一晒,很快就会失去光泽,变得灰白一片。 和眼下那具棺椁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种蓝色似乎在哪见到过?” 忽然间,花灵轻声提醒了一句。 见到过?! 简单几个字,就像是一道灵光在鹧鸪哨脑海中闪过。 无数画面掠过。 最终定格在了一只通体幽蓝,昂头自得的蟾蜍身上。 “山神法器,天外陨石!” 两道……不对,三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花灵回过头。 才发现老洋人师兄也在。 只是,这真的可能么? 天外陨石何等少见,他们三个久在倒斗行混迹的老江湖比谁都清楚。 放古代哪怕只是在兵刃中融入哪怕拇指大小一块,便能大幅度提升武器的锋利。 历朝历代司天监。 除却观星审脉,寻找地龙外,还肩负观测陨石的职责。 故而,一旦有陨石坠地,立刻就会派人前去搜寻。 不死虫腹内古箱中那一块。 藏得神秘无比不说,更是时时影响整个献王墓风水阵势。 也不过半尺见方。 而眼下那具棺椁,少说两米多长,一人高,而且上下浑然一体,显然是用一整块雕刻而成。 也就是说,一旦猜测为真。 最初的陨玉怕不是有山头大小。 那等天象,足足能够将遮龙山穿透。 鹧鸪哨下意识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但下一刻,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修筑天宫的那座百尺天坑悬崖。 要是天坑是陨石坠毁造成。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种种猜测在他脑海中浮现。 一时间,即便是他也有些迟疑不定。 以往的他博古通今、当机立断,但自从踏入献王墓后,此间一切似乎都透着几分诡异莫名的气息。 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让人难以揣测。 迎着师弟师妹两人好奇的目光,鹧鸪哨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看向了身侧那道青衫身影。 “陈兄可知?”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询问。 陈玉楼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石精。” “陈把头说的……难道是传说中只在幽冥地府才有的那种石头?” 这两个字。 就如一道雷霆,一下在他们师兄妹三人耳边炸开。 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老洋人那双如刀的眉头一皱,惊呼道。 “不错,除了幽冥鬼石,陈某再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诡异玉石。” 幽冥十府、奈何孟婆之说,流传甚广。 他们常在江湖行走,对于这些市井杂谈、民间诡闻了解不少。 只是,那等传说中的东西真的存在么? “下去一看便知。” 陈玉楼笑了笑,并未过多解释。 这世上不可知的存在实在太多。 天外有古神坐镇,山林中有妖物横行,地底生煞、墓中藏鬼,道人避世清修,只求超脱。 这么看来,幽冥石精似乎也不算太过难以想象。 “好。” 鹧鸪哨早就等着这句话。 此刻哪里又会拒绝。 尤其是先行一步下去的卸岭盗众,已经在尝试开棺,他更是不敢迟疑,跟在陈玉楼身后,踩着挂山梯迅速下斗。 老洋人也不慢。 花灵想跟上。 但两位师兄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还没等她俯身,两人便已经回过了头,目光平静的看了过去。 虽然被没有说话。 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花灵师妹在外面等着也好……” 察觉到身后情形,陈玉楼抬头看了一眼笑道。 棺中石精,也是天地造化而生,与妖无异,花灵常年与药石芝草打交道,一身灵气浓郁,极为容易被那些妖邪之物盯上。 这些年里,也就是被两位师兄护着。 所以才能相安无事。 但此刻那口鬼棺,即便是他也不敢保证能有十成把握。 万一出事,可没有挽救之机。 “可是……” 花灵原本还想说什么。 但听到陈大哥都这么说,她也只好暂时放弃跟着下斗的念头。 见状,鹧鸪哨心中更是无奈。 这丫头古灵精怪,就算是他也降不住。 没想到陈玉楼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下来。 难怪都说这世上情之一字最为不讲道理。 “如何?” 陈玉楼倒没想太多。 只是朝提着灯盏认真观察的伙计问道。 “回总把头,和上头那口石棺差不多,都是以丹漆覆盖,不过,缝隙处用的石榫嵌连,打开的话估计有点麻烦。” 说话间,他手中灯盏往前划过。 果然,诡异的蓝色荧光中,隐隐还有几分熟悉的光泽。 与之前所见丹漆如出一辙。 棺盖与棺身相连处,并非一趟直线,而是上下起伏,凹凸相套,明显借助了榫卯结构。 “开!” 窨子棺棺沿足足十多枚长钉楔入,照样能够打开。 石榫而已。 顶多费点功夫。 “是。” 那伙计嘴上说着麻烦。 心里其实早就在期待着了。 这样一口奇棺,寻常人几辈子都遇不到一次,能亲自上手,回了山上又有了一样谈资。 一行人握住探阴爪,先是打破最外面一层丹漆,然后才小心插入缝隙,一点点撬开。 这个过程,极为考验功夫。 玉棺脆而薄弱,稍不小心就会破坏。 等到好不容易将棺盖升起,几个人合力去抬,这才发现棺沿处竟然还涂抹上了一道鱼胶,即便过去了两千年,粘力仍旧惊人无比。 “上刀。” 负责开棺的伙计一声低喝。 旁边提灯人立刻将风灯就地放下,反手拔出腰间匕首,探入缝隙内将鱼胶一截截裁断。 刚提起一道指宽的缝隙。 另外一个伙计,则是迅速将缚尸索沿着两侧饶进,形成一个简单的滑索。 缚尸索两端被他抓在手中。 一拉一拽。 绳索立刻收紧。 原本沉重无比的棺盖,也随之缓缓升高。 眼看棺开,椁室内气氛一下沉静下来,所有人都是屏气凝神,目光急切的朝棺内望去。 “不是乌窖。” 棺内幽静如常,并无尸气涌动,老洋人握着葫芦的手指不由一松。 旁边的鹧鸪哨则是已经提着风灯上前。 短短眨眼的功夫。 棺盖已经斜立而起。 他手中灯火往棺底一晃,棺内一道身影浮动,看来不是空棺,但奇怪的是……随着灯火流动的还有一道道金光。 “明器?!” 金光璀璨,一下将众人目光吸引。 “不太对……” 鹧鸪哨却仿佛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眉头一下皱起,瞳孔微微放大,摇头喃喃道。 察觉到他异样。 手握镜伞的老洋人下意识俯身看了眼。 和鹧鸪哨一样。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惊呼出声。 “怎么是具黄金甲尸?” “黄金甲尸?!” 听到他这话,那些开棺的伙计不禁面面相觑,再不敢耽误,加快手上动作,迅速将棺盖抬起放到一旁。 然后急匆匆的凑到棺前。 借着灯火低头看去。 只见一具男尸平静的躺在棺内,但死相着实恐怖,双眼被人摘掉,只剩下两只窟窿不说,从脖颈往下,竟然是一具黄金骨架。 就像古代受了极刑,被砍掉脑袋的人,为了保持尸身完整,下葬时会特地用木石或者金玉雕刻出一颗头颅。 但如今这具古尸,却是恰恰相反。 浑身上下,竟然只有头颅保持完整。 就连那副骨架上,也有几处处于缺漏状态,仿佛是刻意没有补齐。 “这是心脏?” “再加双眼。” 鹧鸪哨仔细看着,忽然想起先前陈玉楼说过的三狱极刑。 剜心、挖眼以及夺魂。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整个人俯身靠近棺沿,尽可能将手中风灯照亮那具黄金甲尸。 光火摇曳。 很快他就发现,那古尸脑袋自双耳朝后,竟是密密麻麻被打入了一根根骨针。 只有牛毛粗细。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察觉。 更为惊人的是,那些骨针之上,分明被人刻下了一道道诡异符文。 与不死虫身外龙鳞妖甲上的戮魂符如出一辙。 虽然不尽相同。 但明显走的一个路子。 “夺魂符?!” 鹧鸪哨眼中迷茫散去,喃喃自语的猜测着。 只是…… 夺魂二字刚一落下。 一股磅礴深重,寒冷彻骨的阴气,忽然从古尸身下的鬼棺中冲天而去! 余光中,隐隐还能看到一张獠牙狰狞,犹如厉鬼的脸。 “罗浮!” 第141章 凤火镇阴 镜伞之威 第141章 凤火镇阴 镜伞之威 “唳——” 几乎是阴气浮起的刹那。 一道平静中蕴藏杀机的声音响起。 同时。 另一道穿金裂石的啼声也随之爆发。 站在陈玉楼左肩上的怒晴鸡,金刚怒目,仰头嘶鸣。 “什么?” “妖鬼?不对,是冥府石精!” 凤种啼鸣可破妖气、能镇鬼魅。 声音一起,鹧鸪哨顿时觉得身下那股阴气一散而空。 他人反应也极快,身形微弓,动如脱兔,朝后暴退数步,脱离鬼棺外。 低头看去。 这才发现那具黄金甲尸上,竟是蹲着一团仿若人形的幽蓝雾气。 五官俱全。 不过身形矮小。 看着就像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但脸色间的狰狞,以及双目浮动的凶光,却是任谁也不敢去小觑它。 鹧鸪哨脸色一沉。 脑海里瞬间闪过数个念头。 那鬼东西身上并无妖气,应当不是妖鬼之类,和之前在青铜古箱中找到的山魈遗骨,散发的气息也不尽相同。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 就只有冥府石精。 只是…… 石精指的不是蓝色奇石本身么? 一具棺椁中也能蕴养出妖灵之物? 与他的错愕不同。 此刻棺中那头石精,神色间却是难掩恐惧。 双眼死死盯着怒晴鸡。 身为妖灵,它能无比清楚的感知到,凤种身上气息对它的克制。 那是来自于灵魂层次的压迫。 除此之外,看向陈玉楼的目光里也透着几分怨毒之色。 先前开棺的一刹那。 棺中石精,便察觉到了怒晴鸡的存在。 o¢ o 出于对危机的敏锐嗅觉。 栖身于玉棺当中的它,竟是选择不再隐藏,借着一行人注意力都在黄金甲尸的一刻,不惜冒着自爆的风险冲天而起。 只可惜。 陈玉楼神识一直盯着棺内,它虽然隐藏极深,但仍旧无法逃过他的查探。 要不是他。 自己或许已经逃出棺外。 石精之属,能行走于山石之间,它在椁室待了多年,对周围环境再清楚不过。 山下就有一座幽潭。 阴气刺骨。 只要能够逃入其中,就算怒晴鸡再也回天无力。 但…… 一切谋划,却尽数败露在了那个人身上。 它又怎么可能不对陈玉楼心生怨恨? “退开几步。” 察觉到那团诡影的怨毒眼神,陈玉楼嘴角一勾,全不在意。 在下斗之前。 他就计算到了它。 注定会如桥下阴气一般,成为怒晴鸡的食材。 一挥手,示意几个卸岭伙计退后,将空间留给罗浮。 呼—— 闻言。 一帮人哪里还会犹豫。 若是寻常尸僵,他们勉强还能对付,但进了献王墓之后,所见之物一个比一个邪性诡异。 不是山妖,就是鬼物。 他们虽然也是倒斗老江湖,但实力也就比普通人强出那么一筹。 在这等存在面前,连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刚才被那股阴煞之气一卷,都有种如坠冰窟,血液倒流的感觉,真要让他们上,绝对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感激的看了总把头一眼。 一个个纷纷后撤。 后怕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尴尬。 之前一个比一个叫的声大,一心想着开棺摸金,这辈子也值了。 谁也没想到,鬼棺鬼棺,里头竟然真他娘的有头鬼。 刹那间。 鬼棺之外,就只剩下三人。 陈玉楼、鹧鸪哨以及老洋人。 但就算是师兄弟两人,此刻神色也凝重到了极点,双手死死握着镜伞。 也只有那把搬山一脉传承下来的法器。 能够给他们片刻的镇定。 “唳——” 等人一退。 早已经跃跃欲试的怒晴鸡,再不迟疑。 又是一声啼鸣,一身磅礴火意铺天盖地的朝棺内笼罩而下。 比之前猎杀窨子棺那头鬼物,明显更为凶狠。 而今的它,早就脱去了凡禽气息,动静之间形如大妖。 就算放眼整个鬼吹灯世界。 它也算得上是最为顶尖的猎食者。 吞食的大妖数量,寻常人都无法想象。 而石精……身上阴气之重,是之前那头鬼物的数倍。 哪能不惊喜万分? “吼!” 感受到身外流火。 石精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它头一次察觉到了生死间的大恐怖。 那已经不是简单克制两个字能够形容。 而是猎食者和食物本身,是杀与被杀的争锋。 它虽然只是一团妖灵,但早已经通灵,借着水龙晕这等神仙宝穴修行。 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 未免不能凝聚真身。 到时候遮龙山之大随处都能去得,而不是躲在一口棺材内。 如今…… 那凤种却要吞了自己。 千百年修行一朝成空,它怎么可能愿意? 獠牙露出,小口一声咆哮。 刹那间。 一股难以想象的阴气爆发。 鬼棺上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冰霜。 阴气蔓延极快。 眨眼便从棺内延伸到了棺外。 整口鬼棺,一瞬间就像是化作了一座冰窟。 真正意义上的冰窟。 被冰块重重包裹。 在四周灯火照耀下,原本幽蓝色的玉棺上,都多了一种雾气朦胧感。 “这……” 即便隔着三四步外。 棺外三人都能感受到那阵彻骨的寒气。 老洋人瞠目结舌,此间变化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鹧鸪哨心头也是一沉。 这头妖灵,在献王墓中所见全部诡物中,实力气息不算最强,但绝对是最为诡异的一个。 他都怀疑这鬼东西,究竟是石精还是冰精。 竟然能够在眨眼间将一口棺材冻成冰窟。 唯一对怒晴鸡保持绝对信心的,也只有陈玉楼。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怒晴鸡对上石精。 无论是血脉灵魂、还是阴阳相属。 都是彻彻底底的压制。 虽然那头石精所展现的能力,确实有些惊人。 即便是妖灵,但却已经有了几分道家术法的味道。 流沙、冰冻。 没记错的话,地煞七十二术中就有此类。 不知是天赋还是从哪学得。 轰! 刹那的失神。 漫天火意已经席卷而下。 冰与火。 白与赤。 寒与炎。 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瞬间相撞。 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无形的气浪席卷四周。 哗啦—— 几乎是瞬间,心神紧绷不敢有半点松懈的鹧鸪哨和老洋人,同时撑开镜伞。 弓步朝前,双手死死握着龙骨。 试图将那股气浪隔绝在外。 但那股无形的爆炸浪潮,还是远远超乎了两人预料,老洋人只觉得身外有一头蛮象冲撞,鹧鸪哨则是如遭重击。 师兄弟二人,脸色一白。 即便使出了千斤坠。 但在那股狂风骤雨般的冲势下,身形还是往后连退数步。 弧形伞面向里深深凹陷。 就如水中浮萍,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还是陈玉楼眼疾手快,一声低喝,双手闪电般拍向两人后背,一股暗劲运转,将那股冲势化解于无形当中。 “多谢陈兄。” “多谢陈把头。” 止住退势的两人,齐齐舒了口气,回头冲陈玉楼抱拳谢道。 “小事。” 陈玉楼摇摇头。 三人不敢迟疑继续朝不远外的鬼棺看去。 但其他人可没镜伞这等法器。 一个个抬起手腕,拼命护在脸上。 也有脑子机灵的伙计。 迅速提起草盾。 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席卷的气浪吹得东倒西歪。 尤其是漫天尘雾木屑,就如刀子一般,打在身上割得浑身生疼,一时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咔嚓——” 忽然间。 一道清脆的响动传出。 听着就像是镜子破开碎裂。 但在此刻,给众人的感觉却不异于天籁,再也顾不上疼痛,一个个抬头望去。 幽暗的鬼棺上。 火意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冰窟深处一道裂纹浮现,从里到外,一开始还微不可闻,但转眼间,破裂声就如疾风暴雨一般,哗啦啦响彻。 冰块落地,砸的粉碎。 被阴气包裹的鬼棺,再度露出本相。 “罗浮赢了。” “不愧是神物。” “吞了它!” 一帮人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攥紧拳头。 连老洋人脸上也露出激动。 只是…… 一直平静如水的陈玉楼,此刻神色却是一反常态的沉凝起来。 眼睁睁看着冰棺融化。 胸口下却有种莫名的心悸感传出。 “要逃?!” 一缕神识从夜眼中浮出,瞬间穿透冰棺。 瞬间便找到了蹲在黄金甲尸上那头石精。 此刻的它,一张鬼脸上满是狰狞,抬起脑袋,死死盯着头顶的冰层。 周身阴雾浮动。 分明就是打算冰棺被融开的刹那,趁机逃走。 “道兄,镜伞借我一用。” 念及至此。 陈玉楼在不敢耽误。 石精展现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最初预料。 一旦真让它逃了。 等于献王墓中就多了一块定时炸弹。 不……都不是定时炸弹那么简单。 有形无质,能够穿行在山石之间的鬼物,那就是最顶级的杀手。 纵然他有神识,也无法笼罩整个献王墓。 怒晴鸡能克制鬼物,但却无法穿山穴陵。 到时候它专挑落单的伙计下手,逐一击破,别说三五十号人,就算是几百人都不够它杀的。 所以…… 无论如何。 也要将它斩杀在鬼棺之中。 与它厮杀到现在,陈玉楼哪里还会看不懂。 这口鬼棺蕴养出了它,同样也成为了镇压石精的存在。 逃出去,那就是放虎归山,引狼入室。 “……好!” 鹧鸪哨还在死死盯着棺身上的变化。 陡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 他心神不禁一颤。 在陈玉楼那双深邃沉静的眸子内,他竟是罕见感受到了一股惊人的杀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以,不敢有半点耽误,鹧鸪哨伸手一递。 “多谢!” 接过镜伞。 陈玉楼只是点了点头。 耳边一道破碎声便已经传来。 与之前狂风暴雨般不同,这一声极其轻微,不仔细感受的话,几乎都无法察觉。 但落在他耳里,却不次于雷鸣。 轰! 没有半点犹疑。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青衫下身躯中气血鼓荡。 催动神行法,整个人一跃而起。 眨眼便出现在了椁室上方。 手中镜伞哗啦一下撑开。 “不对,师兄……那鬼物要逃!” 老洋人一直盯着鬼棺,见最后一层薄冰被火意融化,来不及高兴,余光中,那团青面獠牙的诡影已经透过冰棺缝隙冲天而起。 不得不说。 那石精抓住了几乎是唯一的机会。 冰棺破碎。 怒晴鸡换息。 其他人心神都还沉浸在爆炸余波,以及冰火交融的震撼当中。 “镜伞……” 他都看见了。 鹧鸪哨又岂会毫无察觉。 下意识去开镜伞,随即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望去,那团诡影已经冲到了半空,眼看就要从他们下来时的洞窟逃离。 他甚至都能感受到,石精呼啸声中的雀跃惊喜。 但…… 石精却完全没有想到。 此刻,头顶上一把镜伞正静静的等着自己。 轰! 磅礴的青木灵气,顺着龙骨涌入。 四十九块镜面上瞬间光火爆发,璀璨夺目,恍如一轮大日骤然升起。 “天老爷……” “眼睛要瞎了。” 这突如其来的光,让椁室众人有种眼睛要被刺瞎的感觉。 纷纷闭眼,或者低头。 避开那烈日火光。 即便是鹧鸪哨,双眼也被刺激的泪水直流。 但他却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只是死死盯着头顶,神色间满是震撼。 镜伞啊。 搬山一脉法器。 传承了数百年。 当年还是上一代搬山道人亲自传到他手中。 那把伞他用了不知道多少次,破煞、镇邪、斩妖,无往不利。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镜伞光芒如此夺目。 隔远的他们都尚且如此。 那头直直冲上去的石精,更是瞬间绝望,只觉得一头扎进了熔岩火海当中。 那股火光,比凤种火意丝毫不差。 甚至威力更甚。 还未临近,它身上的阴气便迅速消融。 更为可怕的是。 镜光落下。 仿佛一道无形的桎梏。 将它钉死在了原地。 无处逃遁,动弹不得。 “罗浮……”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由暗暗吐了口气。 还好及时。 否则说不定真让它逃了。 低喝了声,站在棺头处,已然怒火滔天的怒晴鸡,双翅一展腾空而起,一双利爪狠狠在那团雾气上划过。 刺啦! 明明有形无质。 但却有种一下划出道道深可见骨血痕的感觉。 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怒晴鸡确实怒了。 本以为是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没想到,就一个错身的功夫,竟然差点让它逃掉。 还是主人未卜先知。 将它镇住。 否则它都不敢想象,会酿成一场何等大祸。 怒晴鸡双眼血红,泄愤似的,铁嘴在它身上疯狂啄下。 直入血脉灵魂的痛楚,让它惨叫不已。 一张狰狞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不知道多久后。 直到它一身阴雾消散大半。 怒晴鸡这才仰头,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感受着它的愤怒。 陈玉楼笑着在它脑袋上摸了摸,无声的安抚了几句。 这家伙从出山以来,几乎从无败绩,今日这一幕,说不定祸之所伏,反而能让它得以更进一步。 随后,他才收起镜伞,朝鹧鸪哨递了过去。 “都说我卸岭专于械,道兄搬山一脉,器械半点不弱于术法啊。” 第142章 天官伏尸阵 道观遗泽 第142章 天官伏尸阵 道观遗泽 陈玉楼此言发自肺腑。 绝无半点虚假嘲弄之意。 除了镜伞、掘子攀山甲、钻天索,还有风云裹、飞虎爪以及旋风铲。 皆是开山倒斗的利器。 不过搬山填海术的名头实在太大,将器械完全压下。 所以,世人只知搬山道人长于术,而不知在器上同样凌厉。 只是。 这话落在鹧鸪哨耳中,却让他说不出的汗颜。 只觉得手中镜伞有如山重。 师傅传下这三把伞,已经多年,但直到今日,他方才知道镜伞之威竟是强大如斯。 平日,他们师兄妹三人,持镜伞多是防御之用。 搬山一脉,有一套完整的古术。 是从西晋传下,名为‘天官伏尸阵’。 经过历代搬山道人推演改进,最终从中得出了两套绝技。 第一便是魁星踢斗。 专卸僵尸大椎,镇杀尸僵犀利无比。 第二则是七星阴阳术。 包括迷魂阵以及七星阵。 前者应对墓中凶物,后者则是配合镜伞所用。 七星阵,暗合七星北斗,大阵一共七人,各自负责一颗魁星。 只可惜如今搬山一脉人丁稀少。 加上镜伞遗失。 七星阵无法发挥全力,只能以三才阵催动。 但即便,以他们师兄妹三人全力,似乎也无刚才陈玉楼那一招来的恐怖。 看过之后。 鹧鸪哨甚至有种镜伞还能这么用的惊异之感。 “陈兄……捧杀了。” 暗暗叹了口气。 鹧鸪哨无力的摆了摆手。 倒是一旁的老洋人,见识过镜伞之威后,一张脸上说不出的激动。 “敢问陈把头,那镜光……是如何做到?” 眼看师兄两人交谈结束。 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听到这话,陈玉楼心里不禁生出几分错愕。 因为……不仅是他。 在问题抛出的那一刻。 他敏锐的察觉到旁边的鹧鸪哨,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连守在椁室顶上的花灵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 虽是搬山传承法器。 但其实对镜伞并不了解。 怎么会?! 陈玉楼眉头一挑,有些不可思议。 但稍一琢磨,他又分析出其中原委。 道家法家,需以灵气法力催动,方才能够达到最大威力。 而这么多年来,搬山一脉凋零式微,再无一人踏入修行,破境入道,只能借助于武道气血催动镜伞。 可以说,镜伞在他们手中,和秦川弓并无太多区别。 能够镇邪破煞。 纯粹是因为镜伞下嵌的四十九块铜镜,加上龙骨又是以雷击木制成,两者皆是克制妖邪之物。 所以这些年来,才能斩妖除魔,无往不利。 最重要的是。 刚才那一下,为了拦住石精鬼物。 陈玉楼根本不敢迟疑多想,一身磅礴灵气毫无保留的催动,涌入镜伞之中,才会造成那么大的声势。 “道气!” 陈玉楼缓缓吐出两个字。 就如醍醐灌顶一般,老洋人眼中迷茫之色一下散去。 对啊。 道门法器。 又非寻常之物。 岂能用世俗眼光看待? 甚至因为太过激动,攥着秦川弓的手都在微微颤动。 与他不同,鹧鸪哨则明显是松了口气。 之前感受到那股灵气。 他心里其实就有所猜测。 只不过,如今才算是彻底确认而已。 “道兄,冒昧问一句,这镜伞是?” 看鹧鸪哨的样子,陈玉楼实在忍不住好奇。 花灵和老洋人,还能说是年纪小。 对搬山传承了解不够。 但他身为此代搬山魁首,历代传承系于一身,不应该连这些都不知道才对。 唯一的可能。 就如司天鱼一般,镜伞也非搬山所有。 “当年搬山前辈,从一座道门遗迹中找到,只不过原物已经损坏,是历代道人小心修复而成……” 果然。 听到鹧鸪哨一番解释。 陈玉楼暗暗点了点头,果然不出自己所想。 “道兄已经入境,试试?” “好!” 没有半点犹豫。 鹧鸪哨哗啦一下撑开镜伞。 以心神催动丹田灵气,一点点融入龙骨之中。 与平时全然不同。 一瞬间,手中镜伞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龙骨上隐隐有一道道符文交织,明暗不定,自下而上流动。 等到那股金光流入伞面。 轰! 四十九块铜镜骤然亮起,化作无数道光线。 “这……” 感受着伞中变化,鹧鸪哨神色间满是震撼。 多少年了。 从第一次见到它时,还是在上代搬山道人,也就是师傅手中,到如今被他亲自传给师弟师妹。 镜伞上每一处细节他都能了如指掌。 但此刻,他却有种回到幼年初见时的感觉。 仿佛今日才是第一次认识到它。 “这才是镜伞?!” 鹧鸪哨喃喃呓语,喟然长叹。 神色间既有激动,更多的却是惭愧。 不是陈玉楼,或许他到都会被埋在鼓里,早知道镜伞如此强横,这些年行走江湖,也不必留下一身暗伤。 见到这一幕。 花灵下意识拿下镜伞,将丹田中不多的灵气,顷入镜伞龙骨。 很快。 铜镜上光线浮动。 虽然不如陈把头和师兄那般惊人,但也足够让她惊叹了。 师兄师妹接连触发镜伞法器。 看得老洋人一脸羡艳,握着镜伞尝试了下……可惜,昨日虽然吞下妖蟒精血,借此完成洗髓伐骨,但距离入境,终究隔着一层窗户纸。 一步之差,千遥万里。 色目中不由闪过一丝惭愧。 不过,很快就被坚毅替代。 师兄师妹可以,他也一定可以。 有朝一日,自己也要点燃镜伞,让它在手中重现当年风姿。 在三人尝试间。 陈玉楼并未耽误,一挥手,让周围伙计将棺中黄金甲取走。 只可惜,棺中石精被吞,等于大妖被剥离内丹,人被吸走一身精气,虽然还是那口棺椁,但已经没了之前的光泽。 只能算是一口寻常石棺。 而且,棺身内外一体,单独拆下一块价值只会大打折扣。 何况从此处远走两千里搬回湘阴。 实在不值得。 “不应该啊,这一路遍地金银,玉石无数,怎么棺中反而空空如也?” “谁知道,可能献王老东西把钱全花在建墓上了吧。” “连开三棺,竟然只得了一具金尸。” 几个伙计提着灯盏来回扫过。 却发现,这口鬼棺,和上面那三具一样,并无随葬。 气得一行人忍不住腹诽不已。 “行了,单单外边那些金砖银饼都搬不完。” 陈玉楼笑骂了一句。 这帮家伙还真是贪心不足。 往日里倒斗,能有几座比得上献王墓,三口墓里有一口没被人盗走就已经算是难得。 十年前那次滇王墓之行,才是常态。 几千年下来,早被人挖透了,反复滤了无数遍坑,连块地蛇都不留下,一年半载的时间全都浪费在赶路上。 像献王墓这种保存完好。 从未有人来过。 已经算是惊世大藏。 寻常人几辈子都难碰到一座。 “嘿嘿,掌柜的说的是。” 被他点破,几个伙计忍不住讪讪一笑。 话虽然这么说。 但又有谁嫌钱多? 说话间,头顶墓室深处一直响彻的凿砍声,忽然戛然而止。 随即一阵低低的欢呼声响起。 “走了,红姑那边应该也有结果了……” 听到那边的动静。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之所以一定要破开那座黄肠题凑,自然是因为献王妻棺所在,便是献王玄宫外沿,也是进入芝仙棺的唯一路径。 “结束了?” “快,别耽误了。” 因为隔得太远,几个伙计毫无察觉,但既然掌柜的都这么说,就一定没错。 一行人再不敢耽误。 迅速踩着挂山梯离开身下墓室。 这会鹧鸪哨也已经回过神来,已经验证过镜伞之威的他,比起之前,一张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惊喜之色。 镜伞究竟是从哪一代搬山道人带回。 他不知道。 但至少也有几百年时间。 没想到,直到今日,它才从蒙尘之下尽现光彩。 “杨某代搬山历代族人,多谢陈兄指点。” 双手抱拳拱了拱手。 鹧鸪哨一脸认真的道。 金丹、入境……道门法器。 一桩一件,他都牢牢记在心里。 “客气了道兄。” 陈玉楼摆摆手。 这其实也算是歪打正着。 从始至终他就没想过,这三位竟然不知道镜伞真正用处。 毕竟,之前在瓶山,师兄妹三人结阵对付六翅蜈蚣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同时心里又有几分羡慕。 道门法器啊。 在如今修行式微的今日,这种东西少之又少。 他的龙鳞剑,虽然锋芒毕露削铁如泥,但也只算妖兵范畴。 “掌柜的,头顶椁室已经打开,红把头请您过去。” 一行人刚爬出洞窟。 就有个伙计一脸激动的冲了过来,大声道。 “真破了。” “只知道掌柜的眼力惊人,没想到耳力也如此出众。” “废话,要不然能当掌柜,没看到搬山杨魁首对掌柜的都毕恭毕敬,钦佩有加么?” 几个伙计听得惊叹不已。 “道兄,走,去看看。” 听着那帮家伙不着痕迹的马屁。 陈玉楼摇头一笑。 招呼了两人一声,随即便踩着挂山梯纵身,单手抓着边沿,稍一用力,整个人便已经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墓室中。 身后鹧鸪哨和老洋人也不慢。 只听见蹬蹬的脚步声起。 两人一前一后,紧随其后。 没有太多耽误。 直奔献王妻棺而去。 一过石门,墓室中满地木屑,之前层层堆迭的黄柏题凑中,已经多出了一口洞窟。 红姑已经带了几个伙计先行上去探路。 似乎想到了什么。 陈玉楼眉头一挑,不敢有半点迟疑,踩着靠在墓室上的梯子三两步便窜了上去。 人一进椁室。 顾不上四周阴风阵阵。 目光已经锁定椁室深处正准备开棺的几人,沉声喝道。 “等等,别动!” 第143章 养虫棺 凤凰火 观湖景 第143章 养虫棺 凤凰火 观湖景 “掌柜的?” 椁室空间不大,前后也就三米见方。 唯独一口木棺静静的横放在深处。 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柏木棺,很难想象得到,献王妻子,好歹也是往后,放在汉人的说法里,那就是统领后宫的一国之母。 但死后……竟然如此寒酸。 不说窨子棺、青铜棺这等制式,甚至连大祭司的绛血玉棺都不如。 在几盏摇曳灯火照耀下。 能够看出来那木棺极为粗糙,仅仅一棺一椁,棺壁上倒是有一道隐隐的玄鸟图腾,与椁室外的图案内外呼应。 但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半点凤棺的奢华。 甚至给人一种棺材就是题凑黄心柏木剩下的边角料制成的感觉。 这也是红姑娘想不明白的地方。 她都怀疑,木棺中所葬到底是不是献王夫人。 还就是一个丫鬟婢女。 所以才会让伙计开棺定论。 只是,即便是她也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去撬,掌柜的不知道是何时已经追来。 回头看去。 纵身踩着挂山梯上来的他。 一脸沉凝,目光如刀。 迎着那双眼神,红姑娘竟是忍不住心中一阵咯噔。 但很快……她便发现,掌柜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身后那口木棺。 “有变?!” 她跟了陈玉楼多年。 风里来雨里去。 瞬间便从那双目光里看出了许多东西。 袖口一挑,刹那间,两把袖中剑滑入掌心,同时目光扫过周围几个伙计。 那几人反应也快。 迅速将手中探阴爪,换成了盒子炮或者长刀。 虽然没有回头,但身形紧绷如弓,眼角余光更是死死盯着木棺。 整个椁室内,气氛一下变得凝重无比。 温度仿佛都降到了零点以下。 嗡—— 终于。 一道微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红姑娘秀眉一蹙,借着几人手中光火凝神看去。 这才发现……那口看似寻常的木棺上,竟是爬满了蛾子一样的怪虫。 铺满了整个棺壁。 将底下的木料、壁画尽数遮掩。 所以,它才会显得灰蒙蒙一片,毫无奢华之感。 那微微的动静,分明就是蛾虫展翅发出。 她看了好一会,却完全认不出它们来历。 滇南一带,虫孑之类本就多如牛虻,这一路上不知见了多少,不过自从进入献王墓后,因为有重重断虫道,几乎再没见过虫子。 唯一一次。 还是之前渡船过的地下葫芦洞。 湖面上不少蜢虫聚集,被湖下的异形蟾蜍视为食物,来回逐食。 但葫芦洞只能算是献王玄宫的外围。 凌云天宫有水龙晕的清浊二气,毒虫根本无法进入。 这口棺上,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毒虫汇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养虫棺?!” 红姑娘心头一寒。 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养尸棺、养鬼棺、养妖棺她都有所耳闻,但以尸体豢养虫孑,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她也终于明白过来,掌柜的为何会制止自己几人。 刚才他们要是贸然开棺。 此刻怕是早已经被虫潮吞噬,连尸骨都不剩下。 尤其是经历过瓶山古墓的她。 到现在都还记得,死去的两个伙计之一,就是不小心被毒虫咬了一口,然后……生生在眼前溶化成了一滩血水。 也是因为那一幕。 他们才中终于明白,瓶山毒瘴有何等恐怖。 之后,再无人敢于轻视,哪怕是摸金盗取明器,也都是打起十二分的谨慎。 周围那几个伙计,这会也已经发现了棺材上的异样。 一个个吓得魂不守舍。 额头上冷汗直下。 “回来!” 陈玉楼也是暗暗舒了口气。 幸好来得快。 要是晚来一步,怕是就要见证一场悲剧。 那些蛾子看似寻常,却是传说中的尸蛾,在古尸腹中孕育虫卵,出生后蚕食尸体血肉长大,一身尸气奇毒。 几乎是触之即死。 比瓶山下那些吞食铅毒长大的蜈蚣,毒性丝毫不差。 甚至更为邪异。 因为这种尸蛾最喜欢的便是人血。 一旦受到鲜血刺激,便会强行钻入人的腹部,将其作为温床,产下虫卵。 寻常药石根本无法杀死。 只能在无比的痛苦中死去。 招呼了声。 红姑娘和几个伙计哪还敢耽误,深吸了口气,快步折返,远离那具虫棺。 一直走到陈玉楼身外。 紧绷着的心弦,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没事吧。” 看着身前的红姑娘,陈玉楼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怕。 刚才听到留守的几个伙计,说她先行一步上去探路。 他便有了担心。 下意识催动神识扫去。 这才发现棺身上的诡异。 要知道,献王玄宫中一共六具棺椁。 窨子棺、青铜椁、绞石棺、石精棺。 以及身前那具木棺,还有献王藏身的芝仙棺。 其中木棺看似最为寻常。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献王此人,虽然冷血无情,但在风水葬制上却不敢有半点乱来。 就是怕误了他踏天登仙的大事。 所以,即便只是陪葬棺,也做的分毫不差。 黄肠题凑、椁室凤棺。 只不过,不得不说,此人手段也是凶残至极。 好歹也是妻子。 为了平衡此地阴浊之气,竟然以妻子尸身作为虫巢,硬生生造出一口养虫棺来。 用丧心病狂四个字评价都不为过。 只不过。 他的记忆都来自于原着。 那是几十年后,摸金三人来此时所见到的一切。 凤棺确实被打开。 但尸蛾却并未附着在棺身之外,而是女尸腹内,雪莉杨身中尸毒,命悬一线,要不是吞了后山那只成了形的肉蓕,怕是就要折损此地。 没想到,提前几十年过来,那些尸蛾竟然钻出了凤棺。 最关键一点。 她们一直在此处负责破开题凑。 并不知道外面墓室里发生了什么。 三口妖棺,不对,四口妖棺,一具比一具邪乎。 要是看到了,以她的经验也不会贸然开棺。 “没……” 红姑娘明显还有些忐忑。 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听到掌柜的问起,只是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 陈玉楼点点头。 说话间。 底下的鹧鸪哨几人因为担心,也已经踩着挂山梯上来。 “道兄,来的正好,为我护阵。” 三层墓室,一共代表幽冥、人间以及仙山。 如今幽冥石棺以及三口妖棺尽数被开,等于原来的平衡也被彻底打破。 此处尸蛾受清浊二气吸引。 只会渐渐苏醒。 一旦全部从养尸棺中出来。 到时候带来的祸害,丝毫不弱于幽冥石棺中那头石精。 鹧鸪哨虽然一直待在底下,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寒意,心神一凛,当即答应下来。 “红姑,带他们几个下去。” “另外让弟兄们都躲开一点,万一火海控制不住,将椁室烧穿,容易出事。” 烧穿? 敏锐察觉到他这句话。 鹧鸪哨立刻明悟。 尤其目光扫过不远外那口木棺时,看到棺身上蠕动的虫孑。 他更是清楚,陈玉楼所说的护阵是何意。 镜伞水火不侵。 是第一等的防御之器。 加上刚才在底下墓室中,他们已经掌握了镜伞的真正用法。 “是,掌柜的。” 红姑娘也知道,那些尸蛾不是自己能够对付。 留下反而只会让他分心。 当即带着几个伙计离去。 不多时。 椁室中就只剩下陈玉楼、鹧鸪哨以及花灵、老洋人四人。 “结阵!” 鹧鸪哨深知凶险,不敢有半点耽搁。 深吸了口气,沉声提醒道。 “是,师兄!” 闻言,花灵和老洋人抽出镜伞,哗啦一声撑开。 鹧鸪哨亦是如此。 最初的七星阵虽然已经断了传承,但三才阵他们三人却是演练多年,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以凤棺为中心。 三人迅速踩住星位,手中镜伞鼓荡,下嵌的四十九枚铜镜之中更是幽光浮动。 虽然只有三人,但落位的一刹那,却有种无数草盾层层堆迭之感,将四周护得密不透风。 “罗浮!” 见此情形。 陈玉楼心中也不由暗叹。 比起当日在瓶山,而今以灵气催动后的三才阵,明显强横了不止一筹。 心神一动。 刹那间,一道流光从底下墓室冲天而来,落在陈玉楼肩膀上。 “火!” 这天底下,也没有什么火能有凤火惊人。 早已与他心神相通的怒晴鸡,又岂会不懂? 当即展翅而起,盘旋在凤棺之上,张口一声啼鸣,声势并不如之前,但一缕缕无形的火意,却是如雨般洒落。 呼—— 火随声起。 刹那间。 那座木棺上火光四起,一下陷入火海。 察觉到凶险的尸蛾,立刻四散而逃,只是……凤凰浴火涅盘,血脉中的火意至阳至烈,能够克制天地间一切阴煞。 尸蛾,吞食尸血而生。 一身阴死之气,邪煞无比。 几乎只是被火焰一撩,瞬间就化作一堆灰烬,偶尔有几只尸蛾逃出,但镜光同样炽烈,根本无所遁形。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一身尸气被精光直接融化。 凄厉的惨叫中纷纷坠地。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忍不住心生神往。 有这样一头凤种在侧,怕是……祖地旁那口无底鬼洞都能一探究竟了吧? 比起他们。 隔着一层题凑,在底下墓室远远避开的卸岭群盗,感受着头顶滚滚火浪,此刻也是心惊不已。 不知道多久后。 那口凤棺才终于被焚烧一空。 灰烬中隐隐还能看到一具尸骨,腹部位置,只剩下一团又一团的虫卵,看得一行人遍体生寒。 一时间。 对陈玉楼果断之意,又有了新的认知。 不是用火焚烧。 一旦虫卵孵化,不知要死多少人。、 “陈兄……” 鹧鸪哨心有余悸,收起镜伞,正要开口。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 就看到陈玉楼正抬头看着椁室头顶,并冲着他无声的指了指。 他下意识抬头。 然后。 就看到了一副让他终身难忘的画卷。 幽潭云雾,虹光浮现的仙山中,修有一座宫殿。 殿内供奉着一只大如山岳,形如眼球的玉珠,光彩流转,金芒闪耀。 “雮尘珠……” 第144章 太岁之眼 道门金丹 第144章 太岁之眼 道门金丹 那是一副巨大的天乩图。 占据了整个椁室穹顶。 之前浊气汹涌,黑雾笼罩,光影不显,但随着怒晴鸡一道凤火,瞬间将雾气焚烧一空。 隐藏四周的天乩图,也渐渐显露出来。 在真言密宗,同样也有类似的秘术,被称之为观湖景。 在上师圆寂之后,侍者便会前往神山圣湖边观看湖景。 借由湖中水蜃形成的奇观,去寻找上师转世之人。 只不过,与在会仙殿见到的彩绘不同,此处壁画结构简单,往往都是寥寥几笔,看上去粗糙不堪。 但内容……却是极为惊人。 除却穹顶最中的占卜天乩外。 剩下则是献王抵达遮龙山,围剿山神,降服夷人,修建玄宫大殿的情形。 画中山神身着竹叶服饰,面目狰狞凶恶,遍体生着黑毛,藏身悬崖中的石洞内。 与神庙神像如出一辙。 应该就是镇压在不死虫腹铜箱内的山魈遗骨。 不过。 这些他们早已经推演出来,此刻并不意外。 但幽潭虹光中映照出的那枚珠子。 却是让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如遭雷击。 ‘蛇神遗泽,形如眼球,珠上火炎流转,得之能堪破虚实。’ 此刻。 鹧鸪哨脑海里不断浮现起族中先辈留下对雮尘珠的介绍。 若是之前在镇陵谱碑文上所见。 让他还只有六成把握。 但而今,天乩图中所描绘的画面,却是无形中将那份把握提到了九成。 “是它……” 花灵眸子也是一下亮起。 喃喃出声。 当日榕树深处,她和老洋人并未入内,只有师兄跟着陈把头下去。 原本倒是想问问镇陵谱上写了什么。 但谁也没想到。 只是下去一趟。 师兄竟是心神大变,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失态。 他们两人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其他。 但之前在玉龙王座的登天图上,她分明看到了冕旒下的雮尘珠符号。 出于谨慎,花灵也没敢声张,担心会让师兄白高兴一场,最终再次落个失望无比的下场。 所以,即便两人反复问起。 她也只将那一幕藏在心里,当做秘密,不敢与任何人提起。 不过…… 此刻天乩图一现。 她心中迟疑终于彻底消失。 “是它?!” 比起两人的震动,老洋人则要显得谨慎许多。 从踏入虫谷之后。 他除了那种不知名的心悸感外,便再不曾有过任何发现。 甚至都不曾往雮尘珠三个字上去想。 因为,从族中前辈以及他们三人翻阅古籍,所找到的线索,雮尘珠大概率在中原境内,怎么可能会流落到如此偏远的蛮荒之地。 更何况,还是一个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经灭亡的小国。 早在商周时代。 雮尘珠便名动天下。 据传商朝第二十二代君主武丁,在一座崩塌的山峰中找到一颗沾满黄金浸的玉石巨眼,以及一件赤袍。 因为赤袍为黄帝所有。 所以,他认为玉眼是黄帝羽化成仙后的遗留。 无比珍贵,故而命名为雮尘珠。 特地让人铸鼎纪念。 乃是世间第一奇珍。 一直到汉武帝时代,被他陪葬于茂陵当中,只可惜,东汉时赤眉军作乱,将茂陵挖掘一空,自此过后,雮尘珠便下落不明。 这些是扎格拉玛一族,上千年来,无数先辈翻阅古书,倒斗寻龙,从古墓碑记铭文中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线索。 所以,这么多年里,一代代搬山道人不断追寻着赤眉军的足迹寻珠。 但如今…… 这天乩图竟然告诉他,他们苦苦寻找的雮尘珠,竟然在遮龙山献王墓。 老洋人怎么可能相信? 但师兄和师妹的反应,又让他觉得天乩图或许是真的。 “是它。” “师兄……我们要找到了。” 此刻的花灵,怔怔的看着天乩图中那颗玉眼,双眸通红,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上滑落。 一千多年了。 他们一代代人,出生便肩负上了寻珠之责。 小时候,她总是问母亲,为什么村里见不到那些叔叔伯伯,父亲也好多年才回来一次。 到现在她都记得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到半年后,有位族叔捧着一只陶罐来到家里,开门的一刹那,母亲一下瘫倒在地,神情痛入骨髓。 那一天。 她懵懵懂懂的母亲,带去了村后山里的祖祠。 在那里,她看着装着父亲骨灰的陶罐被埋入地下,写着父亲名字的牌位被放在了木桌上,和无数先辈的神主牌一样。 也是那天。 她一下长大了。 知道了一切。 那段时日,她不再像以往那样贪玩,而是去寻找关于雮尘珠的一切。 她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才会让村中长辈拼了命的去找。 在祖祠的族书中她看到了。 那是一颗犹如眼球的玉珠,通透清澈,珠子内有火炎一样的流光,而在珠子之上,则是浸染着黄金。 父亲离世不到两年。 母亲思念过度,加上鬼咒爆发,也跟着离去。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忽然变得孑然一身。 在她人生最为黑暗的时光里。 是师兄将她带走,传她把搬山一脉的方术秘技,怕她受伤,大多数时候都是采摘药石。 一千多年有多久。 她想象不到。 但自己从九岁跟在师兄身边,到如今已经七年。 七年时间里,她走过了无数地方,开过的棺材更是数不胜数。 从一开始面对棺中死尸,吓的整宿做着噩梦,到后来,她不断希冀着能够从古尸口腹之中找到那枚珠子。 只可惜。 阴珠、丹珠、流汞、金石、玄玉。 他们也见过不少。 却没有一颗符合族书中记载。 许多时候,花灵也曾安慰自己,幻想着下一座大墓中就能找到雮尘珠,这样的话师兄就不用再那么劳累,老洋人师兄也不必冒着生死凶险去开棺。 但…… 这一梦转眼就七八年过去。 那个曾经将自己从村中带走,意气风发的师兄,不知觉中已经双鬓染霜,步入迟暮。 但那枚雮尘珠。 却连影子都没见到。 这次远赴滇南,共盗献王墓,他们其实并未抱有任何期望,只是为了赴瓶山之约。 毕竟,要不是陈大哥,让出那仅有的一枚金丹,师兄体内的鬼咒早已经拦不住爆发之势,她和老洋人师兄这辈子怕是也难以修道入境。 只是,偏偏是这种境地下,反而让他们找到了雮尘珠的下落。 只能说,命运使然,难以揣摩。 “真是……” 看到师妹的样子。 再去看师兄,虽然只能看到侧身,但紧紧攥住的双手,颤抖的肩膀,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老洋人喃喃呓语的笑着。 一双眼睛却是抑制不住变得通红。 梦寐以求的雮尘珠啊。 忽然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巴掌狠狠打在腿骨上,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 “哈哈哈,不是做梦。” 看着他近乎于癫狂的举动。 却没有一人去笑话他。 即便作为椁室中唯一的外人,陈玉楼也只是心生感慨。 他大概是这世上,除了他们师兄妹三人外,最为清楚这一脉血泪史的人了。 从在瓶山相见。 他种种举动,其实都是在做一件事。 那就是将他们带来此地。 如今,一切终于变成了现实。 也只有站在他肩膀上的怒晴鸡,目光四下扫过,眼神里透着几分惊奇。 它虽然深通人性,但又怎么能对这一切感同身受? “恭喜道兄。” 等到三人情绪渐渐恢复。 陈玉楼才终于抱拳,真诚无比的道。 看似在救人,但献王墓之行又何尝不是在自救? 求财的卸岭力士,求珠的搬山道人。 各自都是得偿所愿。 “多谢……陈兄!” 鹧鸪哨何等聪明,此刻迎着那张笑吟吟的脸庞,自瓶山到滇南,桩桩件件过去种种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他哪里还会看不透。 这一切分明就是陈玉楼在引导。 唯独一点。 鹧鸪哨没有想清楚。 为何他会如此确信雮尘珠就在献王墓? 不过…… 那一点疑惑,几乎是眨眼间便从他心中消失,转而被无比的期待替代。 扎格拉玛千年所求,终于要在自己手里成真了。 这一刻,就算他心如磐石,山崩而不动,也忍不住百感交集,大喜若狂。 “道兄客气了,陈某早就说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陈玉楼摇头一笑。 只是…… 听到这句话。 花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向那道青衫身影的眸光闪烁。 念念不忘,真的必有回响么?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陈玉楼回头淡淡一笑。 就像是偷东西被抓到了现场。 花灵心头一阵慌乱。 赶忙低头避开视线。 见此情形,陈玉楼耸耸肩并未多言,只是继续抬头望去,随着目光移动,穹顶观湖景的壁画也在变化。 开始渐渐与一路所见重合。 献王乘龙飞升,三位接引童子跪地捧灯。 只是…… 在这幅图上,陈玉楼却看到了一些之前从未看到的细节。 那三个童子露出的后颈上,竟是各有一个眼球形的标记。 不仅是他,鹧鸪哨三人同样也看到了它,瞳孔紧缩,神情也变得难看无比。 有种如芒在背,犹如针刺的感觉。 花灵更是忍不住向上提了提道袍领口,将那道印记遮住。 对此,陈玉楼心知肚明,并未点破。 那就是身中鬼咒的迹象。 凡是沾染,身上出现咒纹,血液变为金色,一过四十岁,鬼咒溃散深入骨髓,只能在痛苦中死去。 步换景移。 壁画还在变化。 三狱影骨、妖棺凤棺。 寥寥几笔的壁画,仿佛是将玄宫中一切重新复制了一遍。 “铜炉?” 只是…… 忽然间。 鹧鸪哨眉头一皱。 壁画中的椁室之内,除了那口凤棺外,竟然还放着一口样式古朴的青铜炉。 他下意识回头,借着灯火扫过四周。 但椁室里空荡荡一片,除了被烧成灰烬的凤棺,哪有铜炉的影子。 “不对,这天乩图中所有一切都对应上了,总不可能单单乱加了一口炉子。” “确实奇怪,那么大一口铜炉总不会凭空消失。” 担心是被雾气黑暗遮掩,老洋人特地提了盏风灯,沿着椁室四周走了一圈。 但椁室总共就那么大。 来回走过,也没见到画中铜炉。 一时间,三人满心古怪一头雾水,完全想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陈玉楼倒是有些线索。 但他倒不是谜语人,纯粹是被献王当做仙棺的太岁还是活物,不断蠕动中,风水之冲的太岁眼也在不断变化。 偏偏这玩意不像机关销器,有迹可循。 也不似风水形制。 借助陵谱青乌术便能堪破线索。 所以,眼下只能凭借神识,一点点洞穿芝仙棺,去寻找太岁眼。 “等等……” 趁着老洋人师兄四处探寻的功夫,花灵忽然抬头看了眼穹顶正中的天乩图。 只瞥了一眼。 她整个人竟是有种如遭雷击之感。 “怎么了?” 见她神情不对,鹧鸪哨立刻回身,低声问道。 “师兄,你看头顶。”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鹧鸪哨和老洋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然后两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那颗处于穹顶正中的雮尘珠,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移到了左侧椁室墙壁上去。 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悄无声息中操纵这一切。 “机关?” 鹧鸪哨眉头微挑,低声喃喃。 多年前,他曾在一座辽代水斗中见过类似的机关。 整座大墓被地下河推动,入口、墓室以及甬道时时时时刻都在变化,一入其中,几乎就是死局。 那一次,纵然强如他,也足足被困了七天。 方才从中摸索到了一点规律。 然后成功逃出。 活着的机关,绝对算是他生平仅见,所以,此刻一见变化,鹧鸪哨脑海中立刻就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件往事。 “花灵、老洋人,小心应对。” 担心重来一次。 鹧鸪哨立刻示意师弟妹两人。 随后才回身看向陈玉楼。 这么久了,他竟然一直沉默不语,显然不是陈玉楼的性格。 果然。 几乎是在他转身的一刹那。 目光一直锁定周围的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从身后椁室墙壁上取下灯盏,随即一步掠出,直到数米之外方才停下。 手中风灯一晃。 鹧鸪哨三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一尊腹大口宽,三足半人高的铜炉忽然在阴影中浮现。 “真有丹炉!” 鹧鸪哨眼神一亮,迅速赶了过去。 刚一走近,一股强烈的药石烧汞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借着陈玉楼手中风灯,低头望去,那铜炉深处满是紫白相间的泥土,其中隐隐还能看到几颗色泽灰白,形如石珠的丹丸。 看到那些丹丸的刹那。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也扑面而来。 鹧鸪哨心头忍不住重重一跳。 这分明和当日在瓶山丹井中见到的那口炼丹炉一模一样。 “道门金丹?!” 第145章 流汞朱丹 万年芝仙 第145章 流汞朱丹 万年芝仙 “金丹?” 听到师兄这话。 花灵眸光一下亮了起来。 金丹之效,绝对是有目共睹。 因为道法断了传承,搬山一脉多少年不曾有人修道入境,但就因为炼丹炉中一枚金丹,早已过了修行年纪的鹧鸪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自此外采灵气,内视希夷。 而今,他们一行人中,老洋人、红姑娘都还隔着一扇窗户,始终无法捅破窗户纸。 要是能再得到几枚金丹。 岂不是能一蹴而就,推开窗户得见青天? “准确的说,应该是流汞朱丹吧。” 鹧鸪哨摇头一笑。 从踏入修行后,他再去翻阅那本搬山秘录,从中已经能够看出许多以往不懂之物。 以往,他只知道一炉水火炼金丹,成就长生不老身。 所以认为凡是道门法炼的丹丸,皆可称之为金丹。 实际上这其中有着太多区别。 以瓶山为例。 相传当年始皇帝出巡,在东海之滨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山,山上仙人手持长生朱丹。 也正是那一次海市蜃楼的奇景。 让他对仙人不死之说深信不疑。 一边派徐福率五百童男童女,远出海外,寻找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向仙人求取不死仙药。 另一边。 则是召集六国术士。 于瓶山建造地下仙宫,上手炼制不老丹。 只是…… 能够让人一朝登仙,自此长生久视,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金丹,又岂是那么容易? 所以才会造成,历朝历代,皇帝强行征辟有道行的真人,又将天下数得出名头的大药灵草,不要钱似的送去,结果却炼不出一枚长生药。 因为那是道门朱丹。 而非仙人金丹。 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尤其是流汞朱丹,必须配合道门修行法。 否则非但不能长生,服之甚至会受铅毒侵袭。 但皇帝又怎么会理会这些,只会觉得道人无用,强行吞服,最后落个短命的下场。 “不过,朱丹也好,金丹也罢,若是能够得到几枚,于修行绝对大有裨益。” 不等花灵回答。 鹧鸪哨便已经自言自语道。 金丹那可是仙家之物,寻常人哪能得以一见? 一枚朱丹。 便足以让人挣脱枷锁。 对他们这些而言,也是修行的无上灵物。 搬山一脉传承多少代人,倒斗无数,道家法器、道门秘术都找到不少,但朱丹却是始终不曾寻到一枚。 可想而知此物之珍贵。 瓶山自古就是皇帝炼丹之地,出现炼丹炉,小金丹还在情理之中。 但此处…… 只能说献王此人手段确实非同常人。 毕竟那时,滇越之地还处于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时代。 他竟然就有着远超同代人几百甚至上千年的眼界,一心求取成仙。 风水寻龙、阴阳之气、道家三生,而今又出现了一炉金丹。 中原人几千年才勉强摸索到的一点东西。 献王几十年,便将其尽数搬空。 不过,想到壁画中那颗供奉在殿内的雮尘珠,鹧鸪哨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雮尘珠最大的能力,便是幻化以及转生。 在族中最为古老的传言中。 得到雮尘珠的人,能够与神相通,拥有着不可想象的能力。 或许,那座幽潭观湖景般的画卷。 就是献王通过雮尘珠看到。 所以,他才会不计代价的试求长生不死。 “师弟,探钩。” 暗暗吞了口气,鹧鸪哨迅速将心头杂念压下。 这座椁室中机关诡异。 时时变幻。 万一耽误太久,丹炉再次被石壁吞噬,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好。” 老洋人沉声应道。 当即提着灯,从他身后的竹篓中,找出一把钩爪,造型古朴,与探阴爪有几分相似。 不过,钩爪晦暗不明,在灯火下泛着厚重色泽。 非金非玉。 似乎是什么野兽爪子制成。 因为用的时间太久,钩爪表面都被磨出一层包浆的物质。 借着一旁风灯,鹧鸪哨不敢迟疑,手握探钩深入炉中轻轻拨动。 很快,几颗丹丸便从中滚了出来。 老洋人也不慢,早已经取出一只玉盒。 丹丸滚出。 恰好落在盒中。 没多大一会功夫。 便取出足足五枚。 其余皆是紫白相间的泥土。 应该是丹药被毁,积落而成。 看的鹧鸪哨心如刀割。 都是好东西啊。 多少年难得一见。 就这么化为尘埃实在可惜。 他还在怔怔失神,花灵已经凑近去看。 五枚丹丸,静静躺在盒底。 除了微微的刺鼻汞味外,就是一股大药的清香气息。 几乎是扑面而至。 不过,朱丹色泽却是不尽相同,有些色泽莹润,通透如玉,也有质地晦暗不明,呈现出灰白之色。 “只有三枚真丹,剩下两枚坏了。” 就在她错愕间,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耳边。 从石壁上收回目光的陈玉楼,神识一扫,便已经心中有数。 “三枚么?” 花灵眸光微微一黯,不过瞬间又亮了起来。 五出其三。 这已经算是极为不错了。 要知道,瓶山丹井下那只炼丹炉里才一枚完好无损的金丹。 那还是传承了一千多年的炼药地。 换做其他地方,一枚都难如登天。 “陈大哥,是因为水龙晕么?” 花灵歪着脑袋,轻声询问了一句。 “聪明。” 见她这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原委。 陈玉楼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作为天下罕见的神仙穴,仙气行乎其间,龙脉生气源源不断,不漏不泄,水雾虫蚁不侵。 加上遮龙山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地势。 龙山入云、虫谷深陷,覆压百里,隔天断世,三水膴膴,堇荼聚首。 所以,即便身处玄水碧潭之上,整个献王墓内外通透,丝毫不受水气侵袭。 丹炉始终保持原样。 至于那些紫白相间的丹泥,并非后天形成,而是炼丹之时本就有好坏之分。 一炉能成五颗金丹。 其中三枚为真,两枚入损,已经是难以想象。 之前在观云楼底,闭关的那段时日,陈玉楼也曾想过尝试炼丹。 青木功中,有炼丹、炼器、阵法以及符箓四术。 不过,他只接触了一点符箓。 还是借着辰州符去推演。 至于炼丹更是晦涩难懂,没有几年时间根本无法入门,以往那些炼丹道人,哪一个不是静修闭关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才能稍微摸索到一点门路。 不过。 他修行的是青木功,最多的就是时间。 “三枚……” 花灵脸色微微一红,但很快注意力就被盒中朱丹吸引。 她倒不是想为自己谋求一枚。 而是老洋人师兄。 虽然之前吞食了妖蟒精血,但毕竟还是不太稳定,有了这枚流汞朱丹的话,绝对就能一气呵成,水到渠成。 陈玉楼又岂会不懂她的心思。 搬山一脉,如今就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三人。 鹧鸪哨和她都已经入境。 只剩下老洋人一个。 自然是求一枚丹药以防万一。 他卸岭一脉的话,如今红姑娘已经摸到了门槛,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剩下两枚丹药,昆仑和拐子正好一人一枚。 算下来,他其实还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不是陈兄邀约,我们三人恐怕一辈子也破不开虫谷玄宫,能得一枚,已经是侥幸厚赐,哪敢多想。”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鹧鸪哨主动道。 闻言,陈玉楼也不矫情。 “好,那我代昆仑和拐子多谢三位。” 将两枚流汞朱丹收好,陈玉楼抱拳道。 要知道。 这三枚朱丹绝对是意外收获。 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丹炉中竟然能够找出三枚,另外,虽然只是朱丹,但这三枚丹药清香馥郁,蕴藏的药力惊人。 比起瓶山下那一枚要胜出许多。 毕竟那枚中融入了僵尸肉。 说是龙气,说到底也是死人血肉。 也就是鹧鸪哨,已经到了搬山一脉的迟暮之年,前方长路漫漫,暗夜无光。 若非金丹之效,单凭自己打坐修行,吐纳灵气,怕是等到鬼咒爆发,也难以入境。 “拐子兄弟?” 鹧鸪哨愣了下。 他以为其中一枚会是留给红姑娘。 “红姑已经到了内外交炼的地步,修行破境,只待一个时机就好。” 见他问起。 陈玉楼笑了笑道。 不算他和鹧鸪哨,一行人中论修行天赋,花灵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没有金丹相助,只是自行炼气,前后短短一个来月时间,便已经踏入炼气关,采气境界。 第二的话。 红姑和袁洪应该不相上下。 但后者天生通灵,早已经打开灵窍不说,又在瓶山不知道吞食了多少灵药,一身根基打得扎实无比。 所以,这么算下来,红姑娘其实还要胜过袁洪一筹。 进虫谷之前。 她就已经差不多要突破。 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 道门修行,讲究的是一个水到渠成,如今的她,说是半只脚跨过了门槛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 鹧鸪哨目露惊叹,点点头。 他这一脉三人,卸岭那边其实也就三人。 毕竟陈玉楼修行的并非玄道服气筑基功。 这么算的话。 他们不知算不算是同门师兄弟。 或者说隐仙派的隔代传人。 他在胡思乱想。 老洋人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从捧着玉盒朱丹而微微颤动的手掌,就能看出他的心思。 洗髓伐骨。 再辅以这枚朱丹。 自己根骨再差,应该也能入境了吧? “道兄,应该看出来这椁室诡异之处了。” 三枚真丹归属做好。 陈玉楼吐了口气,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椁壁。 “大概猜到了一些。” 鹧鸪哨也不耽误,将先前想法说了下。 在他看来,外面有三道瀑布垂天而下,玄水碧潭,之前所过的三世桥下又有地下阴河,估计整座献王墓,就是在一座大阵推动下缓缓行动。 所以才会出现如此诡异的情形。 说话间,他又抬头看了眼椁室穹顶。 那副玄潭观湖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面白色墙壁。 仿佛之前那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水势机关冢么?” “陈某也有所耳闻,不过……” 陈玉楼摇摇头,“此间却不是如此。” “什么?” 鹧鸪哨一下愣住,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 不是机关大阵,玄宫又怎么会在无形中浮动? “道兄可曾记得,之前我们在底下见到的那座牛头铜灯?” “自然。” 听到牛头铜灯四个字。 鹧鸪哨眼前一下浮现起,三位接引童子身外那座大如古树般的青铜柱,被人雕成牛头形状,最顶上则是有灯芯火绒。 只不过几千年过去。 铜柱中鲛人油脂早已经燃尽。 灯火也随之熄灭。 不过,按照道门往生烛的说法,一盏灯火对应一人。 三狱骸骨,幽冥影骨、凤棺女尸,再加上三位童子尸体以及还未找到的献王真身,怎么算也就九具尸体。 但底下却有足足十盏往生灯。 所以,藏在他心里的疑惑,也从消失的第九具尸体,变成了第十具究竟去了哪? 如今陈玉楼说起,他心神不由一振。 “道兄有没有想过,或许……那盏灯之所以铸造的如此惊人,对应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 鹧鸪哨眉心一沉。 心头瞬间上无数个念头。 妖、鬼、灵、煞还是什么不可知的存在? 见花灵和老洋人心神也被吸引。 陈玉楼也不废话,反手取出腰间骨刀,在几人惊愕的目光里,一刀狠狠朝丹炉后方的墙壁上划去。 预料中金石相撞,火光四溅的一幕并非发生。 反而…… 那一刀竟是犹如切豆腐一般,深深划破了灰白石壁。 同时,噗的一声,一阵浑浊的水雾从墙中喷洒,鹧鸪哨反应最快,哗啦一下撑开镜伞,将那神秘水雾隔绝在外。 溅洒了片刻。 水雾变成了缓缓流下。 在灰白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浑黄痕迹。 “是什么?” 这一幕是他们三人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一时间纷纷目露惊奇。 尤其是那水雾浑浊暗黄。 光是卖相就极度恶心。 而且因为及时催动了屏息功夫,三人并闻不见味道,想来无外乎也是尸蜡尸水一类的东西。 看了眼陈大哥,见他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屏息收气的意思。 花灵不由撤去闭气功。 随后。 一股浓郁而且熟悉无比的味道,便冲入鼻间,让她忍不住心头一动。 “不对,怎么有股芝草药香的味道?” 芝草药香? 听到师妹这句话,鹧鸪哨和老洋人更是惊奇,随之细细一嗅。 “还真是。” “芝草,看这药力,不是几百年份都不太可能。” “怎么会这样,难道墓中长出了一株芝药,融入了椁室之中?” 搬山一脉,人人通识药理。 鹧鸪哨和老洋人虽然在此道上不如师妹花灵那么精通,但山间寻常灵药还是能够辨认,以往在深山密林倒斗,受了伤也都是就近采药自行诊治。 而今,闻着弥漫在四周的那股浓郁药香。 两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毕竟,献王玄宫地处十数米的地底深处,常年不见天日,芝草又非朱砂、琥珀这等地生矿药,不见日头怎么能长? “陈兄,不会又是一株尸桂吧?” 鹧鸪哨心神电转,忽然想到了瓶山云藏宝殿那株以尸气为食的尸桂。 “天上凶星、地底太岁。” “道兄就没想过,献王棺或许就是活着的呢?” 陈玉楼平静一笑。 说话间。 更是伸手将身前那只青铜丹炉外里一推。 刹那间。 那丹炉竟是直直的撞入墙内。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扇人形洞门! 第146章 太古凶神 献王真身 第146章 太古凶神 献王真身 “这……” 三人还沉浸在地底太岁四个字带来的巨大震撼中。 抬头又发现那扇人形门洞。 饶是鹧鸪哨,一时间也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惊乱在心头浮现。 太岁之说,古来有之。 凡风水所冲,清浊失调之处,便有肉芝生长。 本草经中对太岁记载更是详尽。 芝状如肉,附于石,头尾皆具,乃地生奇物,有五色,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玉、黄者如紫金,能食、入药。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出入皆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 也曾见过太岁。 但寻常者不过人心或者牛肝大小,大的也就磨盘或者竹篓。 哪里听过数米甚至数丈高的太岁? 太岁就和窨木一般,生长极度缓慢,动辄几十上百年才能长那么一丝。 所以就算上千年的肉芝,可能也就几十斤重。 但就算如此,也是难得一见。 那眼前这只肉芝,活了多少年? “陈兄,我好像听过,太岁有眼能辨凶吉,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心生震撼。 鹧鸪哨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沉声问道。 他对地术风水了解不多。 但偏偏太岁与风水息息相关。 清浊失衡,凶星相照。 但究竟是什么说法,他就不太清楚了,只是以前在江湖上走动时,听过只言片语。 此刻见师兄问起,正抬头打量身前灰白石壁,以及人形门洞的花灵和老洋人,也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洞口深处。 被黑色雾气笼罩,即便风灯也难以穿透。 只隐隐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凶性扑面而来。 “确实如此。” 陈玉楼目光闪烁,借着夜眼以及神识,他能破开重重雾障看清虚实。 第二只太岁眼上。 分明横放着一具人形麟趾棺。 四周还隐隐透着殷红胜血的玉顶。 和原着中描绘如出一辙。 看到这,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顺势收回目光,看着三人惊疑不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地脉论中说,太为凶、岁为渕(yuan),是太古凶神留在世间的肉身,至于眼,有明暗之分,明眼也叫睁眼,这种才能食用入药,暗眼预兆大凶之相,噩气内聚,触之不祥。” “道兄提到的吉凶之兆,则是根据目数辨别。” “一目为太岁,二目青忽、五官兼备叫乌头,具三目前官后鬼者为蝼废,遍体生眼才能被称之为天蜕。” 尚在路上行船时。 一路梳理剧情,陈玉楼便将一切深刻脑海之中。 所以眼下鹧鸪哨问起,他才会信手拈来。 “那陈大哥,这肉芝是几目?” 这些说法皆是源自风水古术,所以即便是三人中最为精通药理的花灵也不曾听过,此刻一双眸子明媚,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崇敬之色。 “丹炉镇处,此为一。” “献王棺身所在为二。” “所以,按照这么推测的话,眼下这只太岁至少也是两目,不是青忽就是乌头,不过……” 鹧鸪哨听得连连点头。 见他话音一转,忍不住追问道。 “不过什么?” “道兄或许不知道,五官兼备既叫乌头,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唤作牛慁(hun),乃是古神之名。” 牛慁?! 听到这个名字,鹧鸪哨心神一震。 脑海里一下浮现起那座牛头铜灯。 所以…… “第十盏灯指的是它?” 难怪刚才说起椁室里的诡异变化时,陈玉楼会意味深长的说出那句话。 或许不是人。 如今看来,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这头沉睡了无数年的地底太岁,才是消失的第十具尸体。 轰隆隆—— 话音才落。 椁室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惊人的震动。 仿佛有什么正在缓缓苏醒。 鹧鸪哨猛地抬头,借着几盏灯火的光线,他竟是看到之前消失不见的观湖景以及镇压夷人、围剿山神的诸多壁画,犹如光影交错,来回不断闪烁。 “这……” “太岁好像醒了。” “糟糕,师兄、陈把头,是不是先行退出去?” 山崩地裂的动静,让一行人几乎都站立不稳。 以往总说地龙翻身,如今他们却是亲身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晃动感。 只不过地龙换成了太岁。 老洋人双手死死握着镜伞,双眼如刀扫过四周,神色间难掩惊慌。 如今他们又怎么还会不懂。 这座椁室分明就是建在了太岁身上,或者说太岁整个附着在了椁室间。 所谓的幽冥、人间以及仙山,仙山便是太岁之身。 可笑他先前还想着,请动搬山门两头甲兽,从一侧打出盗洞,斜着深入椁室当中,现在回头一想,真要那么做的话,甲兽大概率会被太岁整个吞掉。 有去无返! “陈兄?” 感受出老洋人语气中的急躁。 鹧鸪哨也有些不知如何抉择,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前那道青衫背影。 “再等等!” 陈玉楼并未回头。 之前那一刀,不仅是为了让他们师兄妹三人认清如今身处。 更是为了强行唤醒太岁。 太岁睁眼,他才能准确找到穴眼上的献王麟棺。 “……好!” 见他从容不迫,言语当中不见半点慌乱。 鹧鸪哨心神也是为之一定。 下意识点了点头。 在天翻地覆的震动中,三人拼命维持身形。 咚—— 忽然间。 一道无法形容的异响传出。 就像是有一面无形的牛皮重鼓,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鼓声在耳边回荡。 看似轻微,却让人浑身血水流转,说不出的沉闷,仿佛那一记重锤,从鼓面传递到了一行人心头。 紧随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压抑。 仿佛有未知的存在,自虚空醒来,在黑暗中窥探几人。 “来了……” 比起鹧鸪哨三人的压抑。 陈玉楼所承受的痛楚,是几人的数倍不止。 太古凶神,留在人间的遗蜕。 哪怕只是一具已经石化的尸体,也不是常人能够直视。 鬼吹灯世界的古神,动辄吞噬万物、重开世界,操纵幻境、演化阴阳都只能算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而今这头万年太岁。 绝对算是前八卷中,最为神秘强大的存在。 吞噬一切的尸洞,一旦落入其中,绝对是十死无生。 能够与它稍稍比肩者,也只有地仙村的尸仙。 但真正论起实力。 尸仙进了尸洞,估计也无路可逃。 陈玉楼独独留下他们师兄妹三人,一个是为了雮尘珠而来,蛇神之眼关乎着他们身上的鬼咒,生死相关。 其他人都可以独善其身。 但他们不行。 第二点,也是因为他们师兄妹配合无间,手中镜伞乃是道家法器。 以灵气催动。 能够在短时间内强行闯入穴眼,开棺取珠。 “小心!” 此刻椁室里寂静一片,谁也不敢说话。 陈玉楼那一道喃喃声虽小,却是清晰落入三人耳中。 果然。 几乎是两个字落下的一刹那。 丹炉后方人形门洞内,缓缓露出一口竖井,井壁上浑浊浓稠的汁液不断流淌,看上去异常恶心,令人作呕。 但偏偏,弥漫在空气中的芝草药香,在这一刻却是浓郁到了极点。 让人恍然有种,一头扎进炼药房里的感觉。 见到竖井出现,陈玉楼再不耽误,一直提在手中的风灯用力一抛。 灯火划过一道弧线。 带起的风,吹得光火摇曳。 鹧鸪哨一下明白过来,目光追逐着灯火。 流淌的诡异液体,将太岁内壁映照的尤为惊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头蠕动的虫子。 嘭—— 很快。 一道清脆的破裂声起。 风灯似乎撞上了什么,瞬间破碎,沾着火苗的灯油洒四周,驱散黑暗,一具玉顶簪金的人形棺椁也瞬间映入他眼帘之中。 人形棺在古代极为罕见。 尤其是一路下来,看了那么多制式惊人,超乎寻常的大棺。 也让鹧鸪哨心里始终对献王棺抱有几分期待。 猜测着究竟是怎样一口棺材,才能够入得了献王的眼睛。 值得成为他的埋骨之所。 而今,看着那口人形麟趾棺,不知道为何,鹧鸪哨心头第一印象,竟是有些失望。 但…… 无暇胡思乱想。 火光映照中,麟趾棺的玉顶上,一道巨大的漩涡图案,瞬间将他的心神拉回。 那漩涡之大,几乎将整个棺身都为之覆盖。 与眼球极其相似。 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一道道弧线,分明绘制成一头蜷着身形的凤凰。 瞳孔的地方,就是凤凰之胆。 “是了,凤凰胆……” 鹧鸪哨眼神一凛,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雮尘珠自从现世之日开始,就被奉为神物,不过随着魔鬼覆灭,它流落到中原之后,世上便再无知晓它的真正来历。 对它的来历,有着无数的猜测。 而其中流传最广的有两个。 第一种,出自商王武丁,他认为那枚古玉眼是黄帝仙化之后留下,将其命名为雮尘珠。 这也是雮尘珠三字由来。 第二种,则是认为雮尘珠乃是地母所化的凤凰之胆,代表长生不灭的轮回之眼。 所以,雮尘珠又被称之为凤凰胆。 从棺身上那头凤凰来看,献王显然是相信后者。 所以,才会将代表雮尘珠的眼球图案,描绘成凤凰之形。 在他低声喃喃间。 一直存在的心悸已然到了极致。 无形的牵引之感。 他也终于明白了来源。 就是从身下那具麟趾棺中传来。 “道兄!” “还等什么,太岁睁眼极其难见,如今就是开棺的最好时机!”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迟迟未动。 陈玉楼忍不住眉头一皱,沉声喝道。 雮尘珠就在眼前,机会稍纵即逝,再不开棺,等到万年芝仙彻底醒来,到时候棺椁陷入尸洞深处,再想去开棺取珠无异于登天。 “好!” 那一道喝声,犹如雷声在三人耳边炸开。 鹧鸪哨也是老江湖,一下就想通了其中原委,哪里还敢耽误。 当即各自摘下背篓,只留下一根钻天索,朝一旁丹炉身下三足上用力抛出,钩索重重缠绕,相互扣死。 拉着绳索的手,轻轻用力,试了下承重,确认无事后。 他这才抬头看向一旁的师弟师妹。 “花灵,老洋人,跟我。” “是,师兄!” 感受着他语气里的凝重,以及那一丝难以遮掩的激动。 两人哪里还会不懂。 扎格拉玛一族,寻找了千百年的雮尘珠,极有可能就在底下那具麟趾棺内。 如今,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两人也是纷纷摘下背篓。 轻车简行。 力求一次便成。 深吸了口气,鹧鸪哨单手抓着钻天索,没有半点耽误,整个人纵身一跃,直接朝着竖井深处坠去。 长袍鼓荡。 飘起的道袍下,隐隐还能看到一件泛着幽暗色泽,布满甲槽倒钩的皮甲。 他身形极快,几乎就一眨眼的功夫。 人已经坠到了麟趾棺顶。 嘭! 鹧鸪哨目光一闪。 伸手在胸口下轻轻一拍。 一阵清脆的机扩声中,数只精钢打造的倒钩纷纷探出,如暗箭般射向四周,深深没入两侧井壁之内。 刺啦声中。 强烈的阻力,一下将他下坠之势缓住。 尚在半空的他,在触及棺顶的霎那,伸手一连拍出数次,借着那股反震的力道,一个鹞子翻身,身形一晃,倒钩收回甲槽。 再看时,他人已经安然落地。 和头顶椁室完全不同。 此刻踩在太岁身上,软塌塌一片,让他有种落入泥潭中的感觉。 不过,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并无凶险后,他一双目光就落在了身前的人形棺上。 整口棺材,以玉石为基,四周簪金,玉窟金盒,凤凰漩涡的玉顶上,还有一道殷红胜血的印记,封口处则是用四个黄金麟趾交错封闭。 不过献王一心想着尸解成仙。 麟趾根本都不曾封死,棺盖与棺身间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 之前陈玉楼扔下的风灯。 此刻还没有尽数熄灭。 借着微弱的灯火,鹧鸪哨放低身形,半蹲在人形棺外往里看了一眼。 隐隐能看到,一具身穿黑色蟒纹玉甲长袍的尸身,静静躺在其中。 只看了一眼。 鹧鸪哨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虽然看不清样子,但这幅样子和之前壁画中描绘的献王几乎如出一辙。 最关键的是。 尸身不腐不坏,脸颊并未凹陷,反而看上去略显鼓涨。 他这些年不知开了多少棺材。 撬开过多少尸口。 这种情况,他一看就能明白,绝对是含了玉琀或者阴珠之类的东西。 哗啦—— 就在他心驰神往时。 头顶一道破空声已经传来。 抬头望去,花灵一手撑着镜伞,一手抓着钻天索,身形灵动,在快要落地时,双脚在两侧井壁上轻轻一踏,定住身形后。 手中镜伞一收。 人就已经飘然落地。 下一刻,从头顶坠落的钻天索上再度传出一阵如弓弦紧绷的动静。 比起鹧鸪哨的敏捷和花灵的灵动。 老洋人就要简单直接许多。 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双金丝编织的手套,双手抓着绳索,从上而下直直的滑坠下来。 等他落地。 鹧鸪哨再不耽误,迅速取出缚尸索,然后招呼了一声老洋人。 师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分别坐镇棺身头尾。 花灵也没休息。 一手握着镜伞,另一只手指间则是捏着一枚指甲大小,通体漆黑的药丸。 赫然就是搬山一脉的定尸丹。 头顶之上。 眼看搬山一脉三人已经准备开棺。 陈玉楼却没有半点下去帮忙的意思。 只是在肩膀上拍了下。 怒晴鸡顿时心领神会,展翅而起,落在一旁,一双灵眼中隐隐有金芒涌动。 看它举动,分明就是在为主人护阵。 确认身后无恙。 陈玉楼一身长衫下,竟是有风气凭空而起。 随即,一缕碧绿如玉的种子,从气海丹田中缓缓浮现。 赫然就是他的青木灵种。 他来献王墓,真正所求,不是昆仑胎、法家古镜、龙骨天书。 从始至终。 他就是冲着这头万年芝仙而来。 借它尝试凝聚青木真身! 第147章 雮尘珠 融太岁 凝真身 第147章 雮尘珠 融太岁 凝真身 “万物相生,青木长生。” “炼气血、凝灵种、聚真身、铸道体,自此挣脱枷锁,超然物外,与天地同寿,遨游九天,登仙极境。” 青木长生功。 一共五重。 看似简单寻常。 但每一重想要成功都难如登天。 最早穿越那段时间陈玉楼不管不顾,无论庄子还是山上,全都交给鱼叔、拐子和红姑娘三人打理。 他则是一心修行。 但即便如此,也花费了足足半年,方才踏入第一重熔炼气血。 但就是这第一层境界。 便让他洗髓伐骨,超越二十几年俗世练武之功,踏入炼气关。 之后瓶山一行。 将药壁以及云藏宝殿三座露阁洗劫一空。 带回的无数芝草灵药以及数枚内丹。 才让他一举凝出灵种。 踏入青木功第二层。 而青木真身,绝对是青木长生功最为关键的一重。 所以,早在凝聚灵种时,他就考虑了很久。 鬼方树、赤须树、昆仑神木、楗邺神木以及这头万年太岁,都曾是他的目标。 不过,最终定下的却是太岁。 其一太岁生生不灭,能够存活千万年时间。 与青木长生功极为契合。 第二点,自然是因为相较于鬼方、赤须以及昆仑、楗邺,可遇不可求,万年芝仙就在献王墓玄宫之内。 倒斗寻珠的同时。 熔炼太岁,凝聚真身。 可谓是一举多得。 而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饶是陈玉楼已经尝试推演过无数次,惊喜仍旧无法抑制。 炼气血,岁百年,凝灵种,岁二百,聚真身,寿五百载。 从古至今,上至帝王下至贫民,谁能抵挡得住长生的诱惑? 一旦凝聚出真身。 没有意外的话,他能活到五百岁,无病无灾。 这还只是第三重。 可想而知,青木长生功何等惊人。 真正直抵永生大道的修仙法门。 隐仙派青池道人传下的玄道服气筑基功,放在俗世也算是第一等的修行法,但终究还是道不如仙。 何况,玄道功只有炼气到筑基之术。 玄道功陈玉楼也认真揣摩研习了无数次。 可以说,在这门修行法的造诣上,即便是走出最远的鹧鸪哨,也不如他理解深厚。 高屋建瓴,一览众山下可不是简单说说。 筑基之后。 极有可能就是与六翅蜈蚣一样,凝结内丹。 不过这也是他的推演,真要修行,还是需要去找寻筑基功后的法门。 隐仙派传承千百年,或许还有门人弟子存于世间。 但大概率在避世修行。 实在不行,还能去青池山下,亦或者真武宗寻一寻,总有机会。 只要踏入修行大道。 就等于脱胎换骨,自此道凡两隔,不然炼气关也不会被称之为跃龙门。 呼——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摇头散去心头杂念。 屏息凝神,运转青木长生功。 气海内,磅礴灵气不断洗练着那枚灵种,让它看上去更为碧绿惊人,宛如一颗惊世翠玉,浑然天成。 随着功起。 灵种也缓缓从气海内透体而出。 悬在他身前半空。 青芒万道,映照的他更是出的出尘出众,神态平静,眸光如水。 …… “起!” 椁室之下,竖井深处。 手握探钩先行拔除棺身角落,那四只黄金麟趾后。 鹧鸪哨双手按住棺身缝隙边沿,看了眼棺尾处的师弟老洋人,再不犹豫,一声低喝。 咔嚓—— 两人同时运力。 刹那间,一道低低的裂鸣声,玉顶棺盖瞬间被两人抬起。 因为身处太岁穴眼当中,气息生生不断。 令献王尸体仍旧栩栩如生。 借着风灯光火看去,他皮肤血肉似乎都还有活性,红润如常,丝毫不像是一具死了两千多年的古尸。 棺中也无尸气。 看到这一幕,饶是见多识广的鹧鸪哨,也不禁暗自心惊。 他这辈子见过的活尸、湿尸、干尸甚至冰尸不计其数。 但却从无一具,能有此刻棺中献王真身保存的如此之好。 即便是先前葫芦洞湖中那些女尸也不行。 献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真的只是在沉眠,而非死去。 此刻的他,静静躺在麟趾棺内,头戴七道冕旒,身着黑色蟒纹玉甲敛袍,腰间挂着紫金带。 与会仙殿壁画中一模一样。 花灵心头一动,下意识去看冕旒冠下,只是……那里却只剩下一道印记,并无雮尘珠。 但看印记大小。 应该就是为了契合雮尘珠。 只不过死后被取走。 “老洋人。” 她在低头思索,鹧鸪哨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献王尸身实在太过诡异。 哪有死了两千年的人,还能鲜活如生? 老洋人跟了他十多年,彼此间早已经默契无比。 此刻不用提醒,他便已经绕过棺身,来到师兄身边,手握探钩,伸入献王脖颈下方,轻轻一勾一拉。 献王头靠一块青玉枕。 被他一勾。 青玉枕立刻滑落到一旁,露出一道缝隙。 鹧鸪哨眼疾手快,手中缚尸索,绕过献王后颈打了个活死扣,右脚踢出踩住棺头,人往后猛地一拽。 献王尸身顿时半坐而起。 见此情形,花灵也不慢,立刻上前,单手在献王下颌处轻轻一拍,他嘴巴顿时微微张开,她张掌心中那枚黑色丹丸,准确无误的滑入献王口中。 定尸丹! 凡是尸僵之物。 就逃不出丹丸的镇压克制。 眼看定尸丹滚入献王腹中,鹧鸪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取探钩。 老洋人狐疑的声音便传入耳边。 “师兄,看他的手。” “手?!” 鹧鸪哨眉头微皱,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献王垂落在身旁的一双手,和五官截然不同,竟是呈现出玉质般的色泽,十指之间戴满了墨玉指环。 尤其是右手。 紧紧攥成一团。 里边似乎藏着什么。 “雮尘珠?!”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双眼一下亮起。 手掌握成弓形,无论大小,还是样式,与他们所求的雮尘珠,都能完全对应得上。 “探钩给我。” 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火光映照在鹧鸪哨脸上,仍旧难掩激动情绪。 “好。” 老洋人此刻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哪敢有半点耽误,迅速将探钩递了过去。 提着探钩。 鹧鸪哨尝试将献王手腕掰开,但诡异的是,他右手五指就像是被丹漆或者火蜡封死了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手指都没有半点松动。 反而,一道道如同尸蜡、玉石碎片般的东西,从掌心内簌簌而落。 看得他眉头直皱。 “玉甲尸?!” “不对。” 还是一旁的花灵,心思转的飞快,忽然想起了之前那座代表幽冥的鬼棺中,见到的那具金甲影骨,当即提醒了一句。 “不是没可能……” 鹧鸪哨不敢迟疑,当即卷起献王身上那件玉甲敛袍,一直将袖子褪到了臂弯处。 但血肉俱在,浑然一体。 并没有剪裁拼接的迹象。 他又看了下胸口和双腿,同样如此。 不过,借着花灵举着的风灯,他却敏锐察觉到,献王尸身,从下往上,分别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玉质化。 双脚最为严重。 五官反而鲜活如生。 探钩轻轻敲落,只有一阵金玉相撞的清越之音,完全不像是活死人,不腐尸的动静。 “难道是和这具玉棺融为了一体?” 排除玉甲尸身,鹧鸪哨忍不住低声喃喃着。 身下的玉顶麟趾棺,已经长进了太岁肉中。 此刻随着翻动,整口棺椁也在来回起伏,看着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这么看来。 尸体玉质化,似乎与太岁本身有关。 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眼看弄不清楚,鹧鸪哨便不再多想。 “让开点,小心别伤到了自己。” 扫了一眼师弟师妹,鹧鸪哨温声道。 话音落下。 转过身时。 眉宇间深重杀机却是尽数浮动。 别说只是一具玉胎活尸。 在雮尘珠面前,纵然是神仙遗蜕、皇帝尸骸,他也敢一刀斩下去。 握着探钩,刺入献王右手,骤然用力。 咔嚓! 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崩裂声。 那只已经彻底玉化,蜷成一团的手掌嘭的碎成无数,仿佛打碎了一座玉雕石像。 随着手指尽数断去。 一只通体漆黑,形如石子的东西滚落出来。 花灵手中镜伞一伸。 伞开半盏,刚好将那件器物接住。 “是什么?” 老洋人紧绷着的心弦,这一刻再也压制不住,迫不及待的问道。 鹧鸪哨虽然没出声,但从紧紧抿着的嘴唇,以及微微颤动的手掌,也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花灵哪敢耽误。 飞快将镜伞收回,左手灯盏往伞内照去。 等看清那物事,她脸色一下变得白如金纸,毫无血色,说话中都带着几分颤音。 “这……怎么是只桃核骨?” 怎么可能?! 听到桃核两个字,鹧鸪哨和老洋人再也站不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让献王如此郑重其事。 死后都要紧紧攥在手中的,只是一枚桃核? 鹧鸪哨强忍着心绪翻涌,低头看去,见到那颗已经变了质的桃核,眼前一黑,心神更是瞬间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这样? 明明心悸感犹在。 靠近这口麟趾棺的一刻,他都感觉鬼咒无形中消散了不少。 再加上一路所见的凤凰漩涡、镇陵谱文,无一不再征兆着雮尘珠就在献王玄宫。 如今,怎么会变成一只烂桃核? 在他握着核桃,嗓子里甜意上涌时,花灵目光却是投向了散落在棺内以及四周地上的那些墨玉指环。 一共十枚。 然后她又看了看献王左手,每根手指上同样佩带着一枚枚的指环。 细细数了下,有六枚。 “十六枚……” 花灵秀眉微蹙,她总觉得这个数字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辟邪、免灾、增寿,握桃,取的是长生之意么?” 忽然间。 一道喃喃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抬头看去,师兄若有所思,目光穿过棺身落在了献王口中。 “开口试试!” “是,师兄!” 老洋人早就在等着他这句话了。 献王这老东西,鲜活如生,脸颊高鼓,绝对是含了阴珠一类。 说话间,他人一跃翻入麟趾棺中,带着金丝套的手就要打开献王紧闭着的口齿。 只是……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静。 身外忽然传来一道异响,与先前地动山摇不同,这一次听着就像是什么裂开,又缓缓闭合的感觉。 竖井内气氛一下变得沉寂起来。 花灵下意识抬头望了眼顶上。 只见下来的井口处,光线竟然在一点点消失。 明明她下来时,特地留了一盏风灯照明,就是担心万一遇到突发情况,没了灯火,会让他们陷入困境。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 此刻井中望天,那盏灯竟然会率先出事。 照在井壁上的投影,还在不断收窄。 看到这一幕,她忽然一下反应过来,不是火光在熄灭,而是……他们身处的这口竖井在收缩。 为了验证所想。 花灵顾不上恶心,将手轻轻放在了井壁上。 滑腻、粘稠、不断往下流淌着浑浊的水。 这些她都没有在意。 因为,只是放上去的那一刻,她就察觉到了,井壁在不断朝她挤近。 “师……师兄,快,要来不及了,太岁在闭眼,再不找出雮尘珠,我们都要被困死在穴眼当中。” 花灵脸色一变,飞快的道。 闻言,鹧鸪哨和老洋人脸色皆是一变。 深吸了口气。 鹧鸪哨一跃而上,踩在棺头上,手中缚尸索猛地收紧,以防献王起尸,老洋人也不敢耽误,强行撬开献王的嘴。 只是…… 让三人都没想到的是。 嘴巴刚刚张开一道缝隙,先前被花灵送入他口中的定尸丹,竟是又滚落了下来。 定尸丹一掉。 眼前献王的脸,竟是迅速变化起来。 仿佛随时都会睁眼活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老洋人不禁一怔。 “不要管,看看有没有丹珠?” 感受着师兄的怒意,老洋人心头一震,再不迟疑,双手猛然用力,平生所学的横练功夫,这一刻毫无保留的施展。 硬生生将那张玉化的嘴巴撬开。 低头看去。 那只犹如玉胎的舌头下,赫然压着一枚通体金液,似金非玉,核桃大小的珠子。 只是瞥了一眼。 他便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 仿佛……那珠子还活着。 正在献王口舌深处窥探自己。 “雮尘珠……” “是雮尘珠!” “师兄,真的在他口中。” 老洋人浑身都在颤动。 多少年了,他做梦都想要将它寻到,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 只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 献王那张脸上的变化,却比想象的还要快出无数倍,等他再度去看雮尘珠时,献王的脸竟然也已经彻底玉化。 仿佛身前半坐在棺内的,并非古尸,而是一具玉雕假人。 但他却不敢多想。 手指迅速深入献王口中,拼命将那枚珠子给抓了回来。 隔着一层金丝手套。 他竟是有种如坠冰窟之感,整只手上霜雾凝结。 “放!” 感受着那股滔天阴煞。 鹧鸪哨来不及判断是真是假,分出的一丝余光,始终盯着头顶,井口已经不足半人宽,他不敢赌。 一旦错失机会。 被留在太岁眼中,绝对十死无生。 “好……” 老洋人手指一松。 雮尘珠顿时朝下坠去,但不等落入井底,一道身影已经骤然而至,半跪在地上,手捧着打开的风云裹。 珠子划过一道弧线。 精准无误的落入裹口当中。 暗暗松了口气。 鹧鸪哨迅速收束绳扣,将风云裹挂在腰间甲槽钩索上。 正要去招呼师弟师妹离开。 他眼角余光掠过棺中献王。 没了雮尘珠,它那张脸竟是迅速溶化……一道道脓水从五官中渗出,眨眼间,他便化作了一具无脸鬼尸。 本以为都成了这鬼样子,献王很快就会溶成一滩血水。 但饶是他都没料到。 献王竟然缓缓侧过了身,那张溶化的脸,就那么死死盯着三人。 “快走!” “诈尸了!” 第148章 十六墨玉指环 太岁尸洞 第148章 十六墨玉指环 太岁尸洞 “等等……” 眼看师兄催促自己。 花灵却罕见的并未立即离去,一张小脸上满是焦虑,指了指身后的麟趾棺。 “危险!” 见此情形,鹧鸪哨心神一下悬到了嗓子眼。 太岁眼只在顷刻间就要闭合。 加上献王诈尸。 到时候前有狼后有虎,再想走无异于登天。 “听师兄的,花灵,走啊。” 已经去拽钻天索的老洋人,听到身后动静,也回过头来,见花灵并未跟上来,一下急的满头大汗。 “指环。” “师兄,他手上十六枚墨玉指环,与雮尘珠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信我。” 花灵摊开手掌。 那里赫然有几枚指环一字排开。 更多的则是被她先行放进了袋中。 此刻的她,眸光闪烁,语气坚决。 “什么?!” 见状,老洋人心头不禁一沉。 他们三人自小相识,又一起走南闯北多年,说是师兄妹,其实就是亲兄妹。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花灵。 虽然年纪小,但懂事,从不会任性发脾气的时候。 所以,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在。 手中风灯往前举去。 指环上顿时折射出一抹令人惊艳的光线,碧绿如墨,每一枚似乎隐隐对应着天地风水,给人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十六墨玉指环?” 与老洋人不同。 鹧鸪哨则是眉头微皱。 总觉得似乎在哪听到过。 但眼下凶险将至,根本容不得他思索太多,只是深吸了口气,沉声喝道。 “花灵先走。” “老洋人高处接应。” 说话间。 他将身后的风云裹摘下,递给老洋人。 后者点点头。 两条绳扣,绕过左肩腋下和右肩顶上,用力一拉一束。 风云裹瞬间便缠在了背上。 见状,鹧鸪哨暗暗松了口气,雮尘珠所涉太重,容不得半点马虎,万一等下厮杀起来,磕到碰到,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他已经打算留下殿后。 取了剩下的六枚墨玉指环,再行离去。 但在这之前。 是要确保雮尘珠安然无恙。 双手在腰间一划。 抬手间。 掌心里已经多出了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 只是…… 等他回头时。 棺中半坐的献王已经溶化了大半。 腥臭难闻的脓水,从头顶五官中汹涌而出,沿着胸口双臂不断往下流淌。 让他看上去恍如从地狱中爬出的妖鬼。 偏偏,那张消失的脸,就那么死死盯着三人。 嘴巴处的窟窿翕张不断,仿佛在拼命说着什么。 如此诡异的情形。 即便是鹧鸪哨也是头一次见到。 “……好。” 感受着师兄语气里的决然。 花灵心神一颤。 她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留下也只会让师兄分心。 先行一步离开竖井,还能在外面接应。 “花灵,这边!” 另一头的老洋人,使了个千斤坠的把式,双手交错相扣,平放着举在胸前,一张脸满是焦急和坚毅之色。 “是,师兄。” 花灵一看便反应过来。 师兄分明是打算强行将自己送出去。 深吸了口气。 花灵镜伞收起,提气纵步,向前几步飘然而起,脚尖踩着老洋人交迭的双手。 后者一声低喝,手腕中力道猛然爆发。 双手朝上用力一托。 花灵身影悬空而起,轻捷如鹞子旋飞,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半空,双手抓着井口,纵身一跃,下一刻人已经离开竖井。 安然落地。 余光处,陈玉楼盘膝坐在一旁。 周身青光凭空而起。 映照的整个人如同神只。 但花灵却不敢多想,只是将身外那根钻天索一把抓住,“师兄,上!” 底下的老洋人哪敢迟疑。 吐了口浊气。 就要去拽钻天索。 但…… 谁也没料到。 上一刻还稳坐棺中,犹如妖鬼的献王,竟是骤然暴起,剩下的一只手,闪电般朝老洋人后背狠狠抓去。 准确的说。 是被他负在身后的风云裹。 见状,鹧鸪哨眼神一冷,雮尘珠就在其中没,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怎么可能让献王又这么拿回去? “不必理会。” 提醒了老洋人一声。 鹧鸪哨手中镜面匣子,已经连开数枪。 火光从枪口内倾泻而出。 无一例外,尽数打在了献王那只手臂上。 但,诡异的是,向来无往不利的镜面匣子,这一次却像是失了手。 想象中断臂残肢、血肉横飞的场景却并未出现。 子弹没入后,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流淌着脓水的肌肤一阵蠕动。 手臂便再度恢复如常。 “不死身?” 这一幕看的鹧鸪哨神色更是阴翳。 虽然不知道如何做到。 但想来,应该和芝仙棺脱离不了关系。 果然收起二十响镜面匣子,火枪再过犀利,终究只是寻常之物,对于这等阴煞之物,还是需要非常手段。 一步掠出,身形越过麟趾棺。 眨眼间,他便出现在了献王头顶。 一记膝撞凭空狠狠压在了他双肩之上。 咔嚓—— 这一撞,鹧鸪哨一身武道气血内劲毫无保留,纵然是头山熊,一下也得错骨分筋。 但,那阵骨爆声后。 献王身形竟是只是晃了晃,就再次硬生生从棺中站了起来。 仿佛……那点伤势对它而言,根本不起作用。 “死!” 献王那张无面脸上,翕张的口中,终于发出了一道音节。 含糊不清。 听着就像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 同时,大手朝压在双肩上的鹧鸪哨狠狠拍去。 还未临近,一阵爆炸般的气浪便已经破空而至。 “嗡!!” 另一边。 老洋人三两步跃上竖井半空。 双脚踩着井壁。 整个人宛如一张拉开的大弓悬在其中。 摘下秦川弓,取出两支铁箭,搭在弓弦之上,双臂一拉,刹那间,一阵急如骤雨般的弦声便已经响彻四周。 搬山一脉三人中。 他实力不算最强。 但在控弦之术上却近乎于通神。 那把秦川弓,仿佛就是为他量身打造,当年弓箭传下,最早是鹧鸪哨在用。 但他从得到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 发现自己更擅长于火器。 于是将弓箭交给师弟老洋人,除此外,就只有一篇横练功法。 十多年时间。 他一个人独自琢磨。 竟是硬生生将弓术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止鹧鸪哨,就算上一代搬山道人,比他也远远不如。 此刻。 弓弦声起。 双膝落在献王尸身肩上的鹧鸪哨,顿时心有所感,深吸了口气,如长鲸饮水一般,顿时间,身下仿佛有风起,吹得一身道袍猎猎作响。 被木钗束在脑后的长发,也是往后飘动。 一声低喝。 竖井内如有雷起。 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却是压得身下古尸寸步难行。 五官中脓水流淌的更为迅速。 让他看上去也愈发骇人。 老洋人跟了他多年。 又岂会不懂师兄心思。 此刻,秦川弓在他手中已经被拉成了满月。 这也是他头一次做到。 虺蟒走蛟,本就是以力见长,猎食全靠一身恐怖力道,将猎物硬生生绞杀。 融合了青鳞蟒一身精血。 洗髓伐骨。 老洋人早已经今非昔比,武道实力足足提升了数倍不止。 所以,在马鹿寨时,他还做不到的事,而今拉满秦川弓却是轻而易举。 “嗖!嗖!!” 两道破空声接连而起。 寒光掠动。 几乎是转瞬即至。 长箭一左一右,分别没入献王胸口左右,巨大的贯劲就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带出麟趾棺,一路狠狠撞向身后太岁壁上。 箭头洞穿胸口。 深深钉入井壁之中。 而在献王离棺的刹那,鹧鸪哨双膝中的气血,如潮水归海一般迅速收起。 整个人飘然落下。 转身看过去时。 献王人已经被钉死在太岁身上。 “好样的。”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眼神不由一亮。 短短几天时间,就算是他也没想到,老洋人箭术竟然又有了提升。 那两箭。 换做是他。 几乎也是避无可避。 除非先行一步看出箭矢贯空的痕迹。 否则,就只能以镜伞强行护身。 滋啦滋啦!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去摘指环,一道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便再次响起。 鹧鸪哨似乎想到了什么。 微眯着眼睛,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被钉死在太岁井壁上的献王,竟然抬手抓着胸口那支还在嗡嗡颤动的箭尾,试图将它从尸身中拔出去。 见状。 他哪还敢迟疑。 抬步纵身,一个鹞子翻身,一脚狠狠扫出。 这一脚凌厉无比。 轻捷不让猿猴。 正中献王心窝内。 只听见嘭的一道沉闷巨响,溶化的尸身,自胸口以上往后倾倒,仿佛整个人一下被踢断成了两截。 赫然就是搬山一脉的魁星踢斗。 不过,与往日卸大椎不同,这一脚却是连同胸骨和脊椎一起尽数断去。 看得头顶老洋人心神震动。 本以为吞了妖蟒精血,自己在武道上的实力,或许能赶上师兄。 毕竟,师兄如今的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了玄道筑基功上。 但那一脚。 却是将他心头最后一点幻想也给踢灭。 师兄就是师兄。 道门修行一日千里,武道同样没有落下。 大椎脊骨从中断裂。 献王再没能像之前那样起身。 脑袋往后仰靠半悬。 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无头鬼。 诡异而恐怖。 鹧鸪哨则是快步上前,手握探钩,一下刺穿他左手手腕。 手掌动弹不得。 张开的五指之间,果然有六枚指环,和先前花灵手中的一模一样。 迅速摘下,扔进袖口。 一直到此刻,他紧绷着的心绪才稍稍松了一线。 “师兄,快!” 头顶之上,老洋人却不敢耽误。 撑在井壁上的他。 能够明显感受到太岁收缩速度在不断加快。 原本双腿笔直,只能勉强支撑,但眼下……他人已经向上弯曲成了一道弧线。 要不是有钻天索牵引。 恐怕早就撑不住,往下滑去。 “好。” 鹧鸪哨又何尝不知。 甚至比起花灵和老洋人他们的感知更为敏锐。 在他看来,太岁似乎不只是闭眼那么简单。 反而在它深处,有什么正在缓缓苏醒,那股气息……让他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对。 就是恐惧。 但眼下,老洋人还未脱险,他也不敢多想。 一把拽过身前那根垂落的钻天索。 鹧鸪哨纵身一跃,踩着井壁盘旋而上。 只是…… 刚一起身。 身后便传来一道惊人的异响。 鹧鸪哨下意识回头。 只见井底竟是轰然塌陷下去,露出一道漆黑幽深,尸气阴森的鬼洞。 那具麟趾棺坠入洞中,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后是献王尸身。 即便借着这头万年芝仙蕴养两千年,但他也不例外。 “尸洞?!” 之前,他就听陈玉楼提到过。 太岁闭眼凶,但最凶却是眼中尸洞。 能够吞噬天地间一切事物。 一旦落入其中,就算是神仙也无法逃脱。 所以,这一路他才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耽搁,一心只想取了雮尘珠就走。 没想到。 就算前后只用了几分钟不到。 还是没能逃过尸洞。 所以,之前感受到的那股可怕气息就是它了。 感受着身下那股剧烈无比的吸力,鹧鸪哨伸手在胸口下狠狠一拍。 六七道钩索瞬间弹出。 如雨般没入两侧井壁,硬生生将自己挂住。 同时。 抬头冲头顶大喊道。 “花灵,拉!” 见此情形。 井口处的花灵,将钻天索往纤细的手腕上一缠,脚尖抵着青铜丹炉,娇喝声中,竟是以以一己之力,一点点将井下两人拉了起来。 此刻的她。 绞绳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双手上,白皙的皮肤上转眼就出现一道道勒痕。 但她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拼命拽着绳索。 紧紧咬着嘴唇。 那道娇柔的身躯都在颤动。 因为她知道,身下是两位师兄,别说只是勒出血痕,就算拼着重伤,她也要将他们带出来。 “我来吧。” 忽然间。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花灵蓦然回头。 恰好迎上陈玉楼那双平静的眸子。 不知道为何,明明一起待了快两个月时间,但此刻,她却觉得陈玉楼与以往完全不同。 那双眼中,有处变不惊的淡然,更多的却是一股石破天惊的决然。 从花灵手中取过钻天索。 陈玉楼用力一拽。 青衫长袍下仿佛有潮水奔涌。 原本还在拼命抵挡尸洞吞噬之力,在不断收拢井壁上艰难爬行的师兄弟,只觉得钻天索上骤然传来一道惊人的力道。 抓着钻天索的两人。 就如断线的风筝般随风而起。 鹧鸪哨下意识抬头,已经收窄到几乎只能容纳半人进出的洞口外,光影交错中,一道挺拔的身影矗立。 他顿时明白过来,是陈兄出手。 只片刻间。 两人一前一后。 强行挤开太岁眼,从井口攀出落地。 “道兄,可得了珠子?” 鹧鸪哨不及说话,听到陈玉楼问起,下意识点了点头。 “恭喜道兄,得偿所愿!” 陈玉楼抱了抱拳,温声笑道。 “另外,尸洞凶险,太岁复生,陈某要拜托道兄,请将红姑他们带离此处。” “那……陈兄你?” 鹧鸪哨瞳孔一凛,从这句话里他分明听出了其他的深意。 “陈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太危险了陈把头,还是先走吧!” 见三人纷纷相劝。 陈玉楼只是摇了摇头。 “陈某今日,要借它修行破境!” 第149章 青龙顿笔 混沌阴阳 第149章 青龙顿笔 混沌阴阳 轰! 简短十一个字。 落在鹧鸪哨师兄妹三人耳中,却不次于惊雷。 闭眼太岁,本就凶煞滔天。 更何况,这还是乌头牛慁,凝出了尸洞的恐怖存在。 刚在井底,隔着十多步,都差点被他强行扯下去。 亲眼见到人形麟趾棺和献王尸身,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一幕,他们三人哪里还会不明白,尸洞绝非一般的大恐怖。 要不是陈玉楼亲自出手。 在穴眼闭合,尸洞追来之前,将他们从井下救出。 否则…… 而今搬山一脉,大概率只有花灵一人了。 甚至,按照石洞惊人的吞噬速度,她能否安然无恙逃出此地都是两说。 常人遇到这种凶险。 第一念头肯定是逃命。 但陈玉楼,竟然打算借助于凶神肉身破境修行。 这何止是胆大包天?! “陈兄,若是以往,杨某绝不会阻拦,但今日非同寻常,还请先走,不然……真有生死之险了。” 鹧鸪哨眉心一沉。 神色间满是焦虑急迫。 “是啊陈把头,底下的尸洞实在太过可怕,不似山妖鬼怪。” 一旁提着秦川弓,那双犹如琥珀般的眼睛里,还透着几分后怕的老洋人,紧随其后的附和道。 他向来胆识过人。 探路、下斗、开棺、摸尸,这些事情几乎都是他在做。 但这一次,他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股恐惧。 对卸岭这位陈把头,从瓶山到遮龙山,不说数次救命之恩,仅仅是他展现出的那些神乎其神的手段,老洋人早已经被折服。 原本,他以为这世上,除了师兄,再无一人能够让他心服口服。 但如今…… 在他心底,陈玉楼的地位,几乎已经赶上了师兄,甚至略有超出。 “陈大哥,修行也分时机,来时我已经看过,遮龙山内大药灵草无数,凌云宫外那面万仞悬崖间,更是长着无数天灵地宝。” “花灵去为你采来,同样对修行有益。” 花灵咬着嘴唇,眸子里水光闪烁,语气近乎于哀求。 纵然在她心里。 陈大哥已经是世间第一等的奇人。 斩山、平丘、破棺、镇煞、斩妖、除魔,无一不精。 但此次凶险实在太过。 而且,在她看来,陈大哥所谓的修行,只不过是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打算留下来,独自一人面对尸洞大凶。 “……” 虽然早在瓶山时,陈玉楼就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情义。 但彼此间,终究隔着一层窗户纸。 谁也没有去捅破。 所以眼下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她的真情流露,对她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而言,说出这样一番话,需要多大勇气,他再清楚不过。 只是。 如今的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如何解释。 毕竟,一句谎言需要十句百句谎言去圆弥补,但真话怎么圆? 难道要说,自己早在出发遮龙山前,还在陈家庄时,就已经料到了今日一切,太岁凶星、万年芝仙。 他修行的青木功。 想要踏入第三重,必须要将其炼化融为真身? 怎么可能? 那是他此世立足之本,最大的秘密,又怎么会轻易透露。 “别多想,真是修行。” “我什么时候会立危墙之下?” 摇摇头,陈玉楼神色转而认真的道。 “时间无多了,走!” “这……” 见他语气如此决然,鹧鸪哨和老洋人心头不禁一沉。 神色犹豫不定。 反倒是花灵,深深看了他一眼。 脑海里泛起先前送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盘膝而坐,周身青芒涌动,分明就是在入定修行。 “我相信陈大哥。” “什,什么?” “先走,不要让陈大哥分心。” “哦好。” 老洋人还想说什么,但迎着师妹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那陈兄……保重!” 鹧鸪哨也是心性果决之辈,身后太岁眼中的尸洞,分明已经越来越近,到时候一旦冲出,身下三重墓室,便是首当其冲。 之前下井,陈玉楼罕见的没有随行。 以他的性格,实在罕见。 所以,取珠的这段时间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才会如此笃定。 “好。” 陈玉楼点点头。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若是道兄信我的话,还有一事相求。” “陈兄尽管直言。” “雮尘珠!” 陈玉楼没有半点迟疑,吐字如雷。 “雮尘珠?!” 听到他说出这个名字。 鹧鸪哨三人一下陷入无比的惊叹。 除却扎格拉玛一族,他们完全没有想过,这世间竟然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名字。 毕竟,就算是镇陵谱上,对于它的记载也只是凤凰胆。 雮尘珠之名,传自商周时代,按理说应该早无人知道才是。 但他来不及思索太多。 “陈兄是要?” “对付尸洞。” 陈玉楼也不隐瞒。 “……好!” 迎着他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鹧鸪哨一咬牙,回头看向老洋人,伸手迅速从他背后摘下那件风云裹。 其中所藏。 正是从献王口中取出的雮尘珠。 风云裹自几百年前问世。 直到今日,才终于物尽其用。 “陈某定不负所托!” 见他毫不犹豫,就将雮尘珠交给自己。 饶是陈玉楼,心中也不禁一阵感慨。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雮尘珠对扎格拉玛一脉的重要性。 对鹧鸪哨而言,只要能找到雮尘珠,他绝对纵死无悔。 此刻,握着风云裹,陈玉楼有种手握重山之感。 沉甸甸的,让他心绪无比复杂。 双手一抱拳,朝三人谢道。 “陈兄,客气了,不是你,我们师兄妹这辈子大概也找不到此地……” 鹧鸪哨摇摇头。 族中历代先辈,翻遍了古书史籍,也不曾找到雮尘珠流落古滇国的丝毫线索。 所以,即便是来之前,他也不曾抱有任何期待。 甚至就没有往雮尘珠三个子上想过。 一直在镇陵谱上,看到关于凤凰胆的记载,他才知道这段往事。 “花灵、老洋人,走,不要误了陈兄大事。” 话音落下。 鹧鸪哨又看向师兄妹两人。 “陈兄……保重!” “好!” 陈玉楼点点头。 目送三人一路破开的题凑洞窟处离去。 以他的听力,自然能清楚察觉到,底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明显是往玄宫外顺次离开。 不多时。 四周便已经寂静一片。 偌大的椁室内,也只剩下他一人,以及落身在丹炉顶上的怒晴鸡。 “罗浮……” 陈玉楼吐了口浊气,朝怒晴鸡招呼了声。 后者正死死盯着几近闭合的太岁眼内。 分明是感受到了底下凶气。 双翅展开,欲要腾空,眸光犀利凌人,一身磅礴火意,更是汹涌而起。 “唳——” 听到主人召唤。 怒晴鸡侧身回头,低鸣了一声。 啼声中透着几分询问之意。 “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是第一等的大boss,敢不敢与我厮杀一场?” 陈玉楼负着手,温声笑吟吟的道。 如今无人。 他再也不用顾忌许多。 只是,罗浮明显没听懂大boss的意思,但最后一句话却是清楚,扇动双翅,额心间一缕金芒流转不息。 战意凛然。 一身杀气腾腾。 意思不言而喻。 “好!” “你是天生凤种,将来成就,未必就在太古凶神之下!” 陈玉楼满眼赞赏之色。 鬼吹灯世界一共八大古神,坐镇虚空,动辄倾覆天地。 终有一日。 他要去会一会它们。 若是屠了一尊古神,罗浮会不会取而代之? 这世间角蟒惊虺无数,个个都在求取走水化龙,但龙属是否存在还是两说,不过……凤却是真切存在。 等到怒晴鸡彻底返祖。 以天地间禽鸟之首,对阵古神,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轰隆隆—— 忽然间。 一阵剧烈的震动声再次从脚下传来。 都已经接近闭合的太岁眼中,忽然刷的一下伸出无数以计的触手。 低头看去。 仿佛太岁中生出了一头大王乌贼,正试图从惊恐中钻出来,或者是将周围一切生灵,从外面拖拽进去。 漂浮的鬼手,在空中不断蔓延。 一股滔天尸气更是疯狂弥漫。 “唳!” 身处丹炉上的怒晴鸡,死死盯着那些触手,双目中火光汹涌。 尸洞。 并非天生。 更不是太岁所生。 而是当年献王杀人盈野,尸气充斥着整个大墓,而无论芝仙还是水龙晕,又都是生生不息之物。 生与死,光与暗,黑与白之间。 一道能够吞噬万物的间隙出现。 这便是尸洞。 尸洞中长有无数触手,民间传闻,那是被封印的亡魂所有。 它们不甘心被性灵神魂,一直被封在洞内,于是将抓到的东西,尽数投入洞中,然后化为尸洞的一部分。 一旦尸洞复苏。 就会无休止的扩张下去。 这也就是尸洞效应的来由。 此刻,从太岁眼中钻出的那些触手,便是如此。 世上能够克制尸洞的手段,少之又少,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因为,它看似一直在蠕动,但却并非生物。 而是介于阴阳之间的混沌之物。 想要彻底溶化难如登天。 只能将其打散! 而恰好……陈玉楼来时得到了观山太保的陵谱。 这世上比他精通风水者,大概也只有得到了半卷十六字风水秘术的阴阳眼孙国辅。 虫谷之外,地势形止起伏对称处,在风水中叫做青龙顿笔,左为牛奔、右为象舞,中间形势如悬钟星门,是一处分清浊、辨阴阳、抹凶砂的扦城位。 尸洞有形无质,混沌阴阳。 而扦城位,则刚好能够瓦解混沌之气。 虫谷外的地势,不知是献王当年有意设置,还是大道使然,命数如此。 当然。 除了青龙顿笔外。 一定还有其他法子。 比如修行到了难以想象的层次,掌握了阴阳混沌领域规则。 挥手之间,清气上升,浊气沉地。 虫谷形势回归如常,阴阳分明,尸洞没有了依托,自然消失于无形。 不过…… 掌握阴阳清浊,这等修为,在他看来,除非登仙,不然只要还在尘世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步。 “罗浮!” 负手看着那些飘动的鬼手。 陈玉楼一声低喝。 早就已经动了杀机的怒晴鸡,这会哪还忍得住,仰头一身厉喝,啼鸣声镇鬼慑阴,火意燎原。 哗啦一声。 凤火凭空而起。 那些诡异的触手,就如烈日下的薄雪雾霜,瞬间消失不见。 只是,下一刻,更多的鬼手再度钻出,一下几乎铺满了整个椁室。 “罗浮,能不能将它从太岁身上剥离下来?” 这一幕在情理之中。 陈玉楼并未惊叹。 他要做的是将尸洞剥离,将其引去虫谷的扦城位。 至于引导之法。 关键都在雮尘珠上。 作为来自彼方世界的蛇神之眼,雮尘珠是最能吸引混沌物质的宝物,也正是因为它,尸洞才会不断运转。 “剥离?” 罗浮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 忽然间。 它双眼瞪大,张口噗的吐出一大片火焰,在身前仿佛凝聚成了一把长刀,横空朝着太岁眼内直直的斩了下去。 轰隆! 尸洞混沌无形,但凤火却是至阳至烈。 刹那间。 一道巨响传出。 比起之前的地动山摇,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山崩,一时间,整个虚空内仿佛都被无形的混沌之气充斥。 原本只剩下一道狭窄缝隙的太岁眼。 此刻彻底闭合。 陈玉楼猛地低头望去,一双夜眼中青芒浮动,神识外放,似乎能够洞穿黄肠题凑的椁室。 “斩断了?!” 陈玉楼眼神一亮。 代表人世的墓室石壁,明显被一道什么洞穿,剧烈的晃动感也正是从脚下墓室里传来。 “罗浮,抓紧了!” “暂时不要与它厮杀缠斗,尽可能将它往玄宫其他去处引导,地下河、三世桥,甚至那座玄波碧潭。” 陈玉楼将风云裹递了过去。 迅速提醒道。 有雮尘珠在,尸洞就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被它牵引至四方。 而他则是要留在此处。 在最短的时间内,炼化这头万年芝仙。 “唳——” 双爪勾住风云裹,罗浮传回一道心神,随后仰头啼鸣,化作一道七彩流光,迅速朝着墓室外飞去。 正疯狂吞噬黑鳞鲛人、接引童子、三具妖棺以及满地石砖的尸洞。 感受着雮尘珠的气息。 瞬间停了下来。 然后冲着怒晴鸡消失的方向飞快追去。 “总算走了……” 感受着那道让人不寒而栗,犹如天罚般的恐怖气息渐行渐远。 陈玉楼紧绷着的心绪,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随即再不犹豫。 他人纵身一跃,坐镇在闭合的太岁眼上。 潜藏在气海中的磅礴青木灵气,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尽数施展。 浩瀚气海深处。 赫然有一枚碧绿灵种凭空悬立。 双手捏着复杂晦涩的指决。 等到灵气彻底化为海潮般的形态,灵种就如孤悬海外的一座仙山。 陈玉楼也缓缓开口。 “青木长生、炁炼万物,给我……融!” 第150章 真身成 炉火铸金丹 第150章 真身成 炉火铸金丹 哗啦—— 随着磅礴的青木灵气化开。 刹那间,身前洞窟的虚空之中仿佛弥漫起了一道云雾,形如漫天雨水,一点点融入肉芝本身。 太岁本就是天地间生机最为浓郁之物。 生生不息,取之不尽。 只不过,献王为了登仙,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不但将此地夷人杀之一空,修墓的俘虏,甚至随他从古滇国脱离出来的百姓,也被杀了无数。 此处本就清浊失调。 被尸煞之气一冲。 阴阳序列更是紊乱。 才会衍生尸洞,那等天地间至阴至邪之物出来。 两千年过去。 这头太岁生机磨灭,死气沉沉,几乎只剩下一具壳子。 他们一路所见的白色墙壁,其实就是太岁尸壳。 可以预知的是。 再有几百,甚至百十年。 它就会彻底死去。 最终被尸洞吞噬,成为尸洞的一部分。 而青木功炼化出的灵气,却是最为精纯。 对于木属,说是仙露琼浆都不为过。 此刻…… 如雨般的灵雾,融入太岁,原本孱弱的生机就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已经干枯的外壳自行脱落。 地底下不断传来轰隆的动静。 和之前太岁翻身截然不同。 沾染的尸气,也在不断消融化去。 白皙如玉的新肉,就像雨后春笋生出。 当年献王做梦都想见到的一切,如今正在成为现实。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 实则极快。 落在陈玉楼眼中,好似一幕幕电影快镜头,将几百上千年,压缩到短短几分钟内。 若是有外人看到这一幕,怕是都要惊为天人。 毕竟,除了传说中的神仙,谁又能做到这一切? 转瞬之间,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这要不是神仙手段? 还有什么能当得起? 纵然是陈玉楼自己,也极为满意,往常修行,皆是呼吸吐纳草木灵气,今天还是第一次,以灵气蕴养草木。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青木功,怎么看都像是为修仙小说里的灵植夫量身打造。 所以……敢情自己更适合种种田? 吐纳灵气,种养灵药,炼丹服用,再种灵力更为浓郁的大药,继续修行。 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想到这个可能,一时间,陈玉楼竟然都有点心动了。 与其这么苦哈哈到处奔波,倒斗开棺,还不如寻一处室外之地,开辟几亩良田,避世修行,当个与世无争的种田人。 不过。 他又何尝不明白。 大药哪是那么好种。 而且,种哪有采来的舒服? 这世上修道者应该不少,至少目前身边就有好几个,再加上那些传承千年的道门,但作为穿越者,他最大的优势,便是先知先觉。 深山大藏,修仙资材。 就在那静静等着自己去取。 但是么,回头再下斗,遇到那种难得一见的灵药,倒是可以留意一下,保存种子。 真有一日。 种种田也未尝不可。 就在他琢磨间。 身前那扇犹如墙壁的太岁尸壳,已经彻底剥离下来,落入地下岩洞深处,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太岁也随之露出本相。 那是一座大概两丈方圆的肉山。 白皙细腻的肉芝,晶莹剔透,恍如玉食,光是看着就像人胃口大开,恨不得上前切一块下来尝尝。 而在太岁身上,一睁两闭三只眼清晰可见。 灵雾还在如雨倾洒。 新肉也在不断滋生。 在遮龙山远古夷人部落的壁画石刻中,关于它,几乎没有任何记载。 也就是说。 最早发现太岁的,应该就是为献王寻找玄宫修建之处的那些人。 很难想象,两千多年前那个蛮荒时代,见到它的一瞬间,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膜拜? 还是恐惧? 至少,时隔两千年后,拥有两世记忆的陈玉楼,见到太岁本体的一刹那,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仍旧有种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感觉。 关于太岁由来。 民间传闻,它是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孕育而生的灵物,服之能够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甚至视太岁为仙肉。 一般人根本遇不到它。 对此传闻深信不疑者数不胜数。 历代执念于求永生的帝王,不少就专程让人四处网罗搜寻太岁。 或是炼丹,或是吞服。 但如这么惊人的太岁,绝对是万年仅见。 等到太岁中混杂的尸气以及地煞阴气,彻底消散不见,只剩下精纯无比的草木生机时,陈玉楼再不敢犹豫。 再次催动青木功。 灵雾凝结。 犹如一副天罗地网,将太岁整个笼罩其中。 “炼!” 一字落下。 太岁周身之外,恍如有无数青色闪电交织。 和先前润物细无声的温和完全不同,此刻的青木灵气中,透着一股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的霸道。 只瞬间的功夫。 原本数丈大小的太岁,一下缩小了无数。 浓郁的芝草药香,浓郁无比,让人心神为之大振。 比起先前的融,这一次炼,则要明显缓慢许多。 就像是一口无形的煮药炉鼎。 将太岁中一切无用的杂质尽数剔除,只剩下纯粹的药力以及太岁灵气。 不过,有青木灵气封蔽,太岁药力没有半点倾泻溢散的趋势。 轰隆隆—— 墓室外。 山崩地裂的动静来回不断。 不时还夹杂着几道穿金裂石的啼鸣之声。 那是怒晴鸡牵引尸洞发出的响动。 即便没有亲眼看到。 但陈玉楼也能想象得到,铜人嵌道和墓室中间相连的三世桥那一片,这会估计都已经被摧毁的不成样子了。 尸洞吞噬万物。 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物,甚至有形还是无形。 只要被触手勾住。 所有都会成为融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虽然心惊不已,但陈玉楼也知道,有动静好歹胜过悄无声息,至少说明怒晴鸡还在和尸洞周旋。 嗤嗤嗤! 闪电的交织声还在继续。 这一会功夫,太岁已经被炼化了大半,只剩下两米不到。 此刻的它更为细腻。 周身不见半点多余的杂质。 通透的如同最为上品的羊脂白玉。 偏偏又透着一股磅礴如海潮的生机。 放到外面,哪怕只是指头大小一块太岁肉,恐怕都会引起震动,引来无数人的窥视、哄抢、争夺。 毕竟…… 从古至今,谁又能抵挡得住长生的诱惑。 即便再过虚无缥缈。 只是一个传闻。 也有无数人想要试上一试。 但不得不说,这种状态下的太岁肉,不敢说长生不老羽化登天,但吃一口的话,百病不侵、延年益寿却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要不是为了凝神青木真身。 陈玉楼都想将它作为资材吞了。 之前瓶山五枚内丹,加上药壁诸多大药,都让他在炼气关连破三境。 从采气,径直越过壮血、内炼五脏,直抵神识,只差一层窗户纸。 要是吞下了这只万年太岁,以它的惊人药力,连破三大境,从采气到凝练金丹,甚至开辟出来洞天,想来都不算难事。 不过。 比起破境,以太岁凝聚真身。 对修行裨益更大。 怎么选择陈玉楼心知肚明。 毕竟,穷尽天下,估计也再找不出第二头万年太岁出来。 嗡嗡! 太岁还在不断收缩。 两米——一米——半米。 直到炼化的不到半尺大小。 巨大的地底洞窟中,就只有一团悬在半空的白雾。 连肉芝都彻底消失不见。 只剩下蕴藏无穷生机和药力的灵雾。 远远望去,漆黑如墨的洞内,一青一白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彼此交炼,仿佛随时都会融合。 但两者之间,又仿佛隔着一重雷池,泾渭分明。 这等气象实在是难得一见。 尤其是灵气之浓郁。 让人恍然有种登天到了仙界的感觉。 遮龙山已经算是里灵气惊人之地,但眼前那一处,却是外界的数十甚至数百倍不止。 仿佛闻上一下就能长生不老。 献王终其一生的梦想,也不过是让太岁重生新肉,自身借着无穷无尽的生机沉眠,等到三位接引童子前来,打开天门,由此成仙。 但他又怎么能想象的到。 他那些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象。 但眼前一幕,却是真切存在。 让陈玉楼都有种一窥登仙之路的感觉。 “青木长生……凝!” 终于。 又是片刻过去。 不过半尺的白雾,已经被炼化到了极致,只剩下拳头大小。 生机灵气之浓郁,是陈玉楼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深吸了口气。 再不敢有半点犹豫。 催动青木功第三层凝聚真身的法决,双手虚引,长袍周身之下,仿佛有无数光点亮起。 粗略一扫。 一共一八零八处。 那便是真身所藏的灵窍。 轰! 随着最后一道音节落下。 那股白雾瞬间朝他席卷而来,如先前青木灵气融入太岁之内一般,此刻,炼化太岁的白雾,也是一点点融入填进窍穴当中。 灵窍中光线浮动。 然后彼此相连。 等到一百零八处灵窍尽数相通的一刻。 陈玉楼双眼猛地睁开,他只觉自己似乎与太岁融为了一体。 太岁就是他的一部分。 细细感受了下,虽然没有太多记忆,模糊的片段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沉眠不醒。 但很快。 一张熟悉的面孔忽然闯入视线。 那是个身穿长袍,一头花白长发,不怒自威的老人。 看着他,陈玉楼脑海里一下浮现出绛血玉棺中的大祭司。 两人身影、长相不断重合。 最终合二为一。 果然。 和自己猜测的一致无二。 更改风水、修建玄宫、借由芝仙棺沉眠假死,这种种手段,皆是大祭司为献王做到。 只不过…… 关于他的身份,却是没有只言片语留下。 所以即便是陈玉楼,也难以想到他的真是来历。 从太岁的记忆投影中。 他看到大祭司从水龙晕下一路走来。 穿过地下洞窟。 最终站在了跟前。 在看到太岁的一刹那,大祭司先是骇然,随即震撼,最终欣喜若狂。 “风水造诣,可以说独步天下了……” 陈玉楼暗暗叹了口气,感慨道。 将太岁为数不多的记忆消化。 他也收起心思,转而打量起这具太岁真身来。 稍稍感受了下。 一股磅礴到极致的灵气在体内流转回荡。 低头看去,一身肌肤之下更是有神光隐隐浮现。 可惜那面法家铜镜,之前已经让红姑娘带走。 不然他倒是想看看此刻自己的变化。 但就算没有镜面,陈玉楼也能想象得到,作为天地灵物,太岁至纯至净,而今融合了他,自己绝对已经到达了无垢无尘的境界。 浑身上下,通透如玉。 之前数次突破,洗髓伐骨都无法达到眼下的感觉。 不是无垢无尘。 那也相去不远了。 除此之外,之前在瓶山时,还曾想过修行法目、天眼的他,此刻太岁眼融入后,一双夜眼也更为惊人。 随意一扫。 身前浓郁的夜色瞬间退散。 即便不动用神识,也能轻易洞穿十多米之外的茫茫黑暗深处。 洞窟中浮游的尘沙,洞壁上细微的露水,甚至是空气中的清浊二气,全都清晰无比的浮入视线之中。 就算是佛门天眼、道家破妄法目,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提升最为明显的是修行境界。 太岁真身凝聚的那一刻。 困顿许久的炼气关,连一息都没有,便已经踏过。 借着磅礴的灵气,扣关破境,开练气之门户,铸造气海炉鼎,水火交炼,铸成仙基。 一直到那口炉鼎内,隐隐凝聚出一颗金丹。 境界才缓缓停下。 “金丹?!” 感受着气海丹田中的变化。 饶是陈玉楼,都有些瞠目结舌,要知道,绝大部分太岁灵气都用于凝聚真身了,这还只是三分之一不到的灵力,便让他连破两个大境界。 炼气关、炉火境。 差点一步踏入金丹大道。 这是何等惊人? 而且,如此看来的话,之前的推测都有些过于小了。 若是放弃凝练真身。 开辟洞天完全不成问题。 “唳!” 沉浸在震撼中,直到心神内传回一道急切的凤鸣之声,才将陈玉楼心思一下拉回。 长长吐了口浊气。 不是绝对凶险,以怒晴鸡的桀骜,绝不会轻易出声示警。 看来…… 尸洞那边已经到了难以缓解的地步。 修行一日,世上千年。 最初,他也只是想让怒晴鸡牵制尸洞半刻钟就算成功,但如今,他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感受着啼鸣声中的急切。 他哪还敢耽误。 张口一吞,犹如长鲸饮水,将青木灵气尽数收归气海,陈玉楼起身,一步掠出,身形仿佛在椁室中凭空消失了一样。 眨眼间。 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底下一层墓室。 青白二色灵光交织。 他的身影也在不断穿行。 片刻后。 当踏出墓室大门,陈玉楼抬头望去。 一座辽阔无边,如同异底洞般的地下洞窟出现在跟前,来时所见的一切仿佛只不过是幻觉。 铜人阵、嵌道、车马坑、陪葬陵、兵器坑。 全都消失不见。 茫茫黑雾之中。 只有一道七彩流火在拼命闪躲,大如山岳的尸洞则是如同附骨之蛆,紧随其后。 情势之凶险危急,肉眼可见。 也难怪怒晴鸡会强行示警。 陈玉楼反手取下龙鳞剑,目光一凛,太岁真身下一百零八处窍穴,犹如漫天星辰尽数亮起,随即蓄力,一剑朝着尸洞移动的方向凭空斩去。 “罗浮,避开!” 第151章 驭水踏空 人形肉蓕 第151章 驭水踏空 人形肉蓕 “唳!” 得到他心神传讯的怒晴鸡,双眸一亮,直接放弃和尸洞的周旋。 啼鸣声中,形如一道流火冲天而去。 同时。 一道惊人的嗡鸣声骤然响彻。 宛如白线的剑气,斩断虚妄、分开晨昏,将漆黑如墨的墓室一下照的通明如昼。 凝练青木真身后。 陈玉楼境界一日千里。 只差一步,便能在炉鼎中凝练金丹。 这一剑,比起那日在溪谷大湖上,斩向青鳞蟒的一剑不知要强出了多少倍。 轰! 剑气从半空斩落。 尸洞有形无质,既非生灵,又未开窍,完全是靠追逐雮尘珠气息的本能在活动。 除却钎城风水位,寻常手段对他几乎起不到半点作用。 但…… 当剑气从尸洞正中斩过的一刹。 时间空间却仿佛都停滞下来。 一片白炽光河,洞穿尸洞内外,似乎要将它一斩为二。 看到这一幕。 饶是落在洞窟崖壁一处缝隙里休息的罗浮,也是猛地瞪大眼睛,心神震撼到了极点。 和石洞周旋了这么久,它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那鬼东西的恐怖。 向来斩妖除魔,无往不利的凤鸣和火意,在它面前就像失去了效果。 毫无作用。 这让生性桀骜的它,实在大受打击。 不过,陈玉楼那一剑斩出时,剑意盈野,充斥天地,即便隔着十多米外,它都有种寒毛乍起,如坠冰窟之感。 作为天生灵物。 怒晴鸡对于凶险的敏锐程度,丝毫不弱于袁洪。 从那一剑中,它第一次真正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 要知道,就算瓶山那头老蜈蚣,也不曾给它这样的压迫感。 所以。 震撼之余。 罗浮心中更多的是期待。 究竟是主人这一剑强,还是那尸洞更为诡异。 对于陈玉楼,它一直都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仿佛雾里看花,难以揣摩。 即便接连吞食大妖血肉内丹。 实力比起北寨时,可以说一个天一个地。 但主人的实力,它却一直无法看透。 尤其是眼下。 简单一剑,就让它有种行走生死的无力感。 轰! 凌厉的剑气猛地炸开。 将尸洞内那些诡异的触手绞碎一空。 洞窟以白线为界,一分为二。 只是…… 不到片刻。 更多的鬼手便从破碎的尸洞中伸出,彼此交融,相互吞噬,最终再次融为一体。 见此情形,罗浮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要是简单以结果论,尸洞似乎占了上风。 但之前过去的半刻钟里,它手段用尽,甚至动用了祖凤血脉的天赋神通,却仍旧无法撼动尸洞分毫。 主人随意一剑。 就能够做到这一步。 如此看来,应该还是主人更胜一筹。 只不过,它实在想不明白,那鬼东西究竟是何物,足以斩山断丘的一剑,竟然都不能将它彻底毁去。 “想什么呢?” 就在它怔怔失神间。 一道温和笑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罗浮难以置信的回过头。 才发现主人竟是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身后。 垂手握剑,踏空而行,恍若神仙中人。 但它细细看去。 才发现,他周身之外有一股道气流转不息,似乎是某种术法。 地煞七十二术,神行法! 在青木功中。 炼气关被称为小龙门,意为一旦跨过,自此脱胎换骨,而炉火境则被称之为大龙门,一入此境,与古代传闻中人间仙人无异,超凡脱俗,与世人如隔天堑。 以他炉火巅峰境界,催动神行法,简直挥洒自如,心随意动。 要是在人前显圣。 怕是真会被那些愚昧无知的山野乡民视为神仙。 不过,陈玉楼自己却有数,神行法再过惊人,也非御风飞天。 最多就是借助于一声磅礴灵力,短暂悬空而立。 真要做到冯虚御风,踏入金丹境或许可行。 要么修行地煞七十二术的御风术。 那是飞举之功。 到时候方能做到乘风而行。 “东西给我。” “你先好好调息,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从它双爪中抽出风云裹,陈玉楼轻轻摸了下它脑袋笑道。 罗浮瞬间明悟。 也不迟疑,展翅落到他肩膀上。 这件风云裹,从在义庄初次见面时,他就见过,始终背在鹧鸪哨身后,与镜伞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但对鹧鸪哨而言。 它似乎比镜伞更为贵重,从不轻易示人。 唯一一次打开,还是为了存贮那枚流汞朱丹。 如今,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或者说终于完成了历代搬山道人的使命。 风云裹本就是为了雮尘珠而存在。 呼——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并未打开束口绳索,一窥雮尘珠的真实模样。 眼下情势凶险,容不得半点马虎。 之前那一剑,既是为罗浮解难,同样也是在试探尸洞的可怕。 结果与他预料的相差无几。 不借助于风水阵。 别说他一人,就是再加上罗浮、袁洪、搬山一脉是兄妹三人,以及昆仑、红姑娘,还有卸岭数十人。 在它面前都没有丝毫机会。 “站稳了。” 紧握风云裹,陈玉楼瞥了一眼肩膀上的怒晴鸡,轻声一笑。 随即,整个人纵身从崖壁上一跃而下,直奔山腹深处那条地下阴河而去。 感受着雮尘珠气息远去。 已经再次融合的尸洞迅速追去。 风气在耳边呼啸而过。 吹得陈玉楼一身长袍猎猎作响,双眸却是古井无波,原本就异于常人的夜眼,而今更是形如碧玉流铸,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光泽。 眨眼间。 一片漆黑幽深,寂静如死的水域便出现在他视线中。 水中阴煞之气浮动。 “分水!” 眼看就要一头扎入水下。 陈玉楼口中忽然缓缓吐出两个字。 在进入葫芦洞之前,他便借着片刻间隙,将青鳞蟒的分水珠融合,最终得到了近乎于驭水的能力。 此刻两字落下。 身下阴河,在他眼中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无数道水流从地下河中如同龙卷冲天而起,化作一艘无形的竹筏,陈玉楼飘然落下,浮光掠影,似是踏水而行。 一步踏出。 身下水筏也随之而动。 速度快的惊人。 轰! 几乎是在他向前离去的一刹那,原本所在的河面上,尸洞轰然坠下,诡异的触手将河水、阴气甚至周围山崖石壁尽数吞噬。 恐怖的拉扯力下。 一股股比之前更为惊人的水龙卷,往尸洞内不断灌入。 但……它却像是永远无法填满一样。 这条存在了无数年的地下河,甚至短暂出现了干涸,露出碎石遍地的河床。 比起它的疯狂。 陈玉楼则是不疾不徐。 负手在河面上踏水而去。 顺着地下河,不多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前方传来。 那是瀑布飞溅而下的动静。 同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灵气,也在黑雾中弥漫而来。 水龙晕! 陈玉楼眼神一亮。 之所以选择地下碧潭,也是为了给鹧鸪哨他们创造更多的时间。 五六十人的队伍。 还是在携带大批明器的情况下。 想要快速彻底凌云天宫,难度不小。 另一点。 碧潭与葫芦洞相连。 借着分水珠的驭水能力,他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冲到虫谷之外。 漆黑的地下洞窟中,前方水瀑轰鸣不止,后方尸洞卷起的声势更是惊人。 但在陈玉楼身上却见不到半点慌乱。 很快…… 前方一道光晕浮现。 仿佛茫茫黑夜中的一盏灯火。 陈玉楼心头一动,身外青色灵光交织,只眨眼间,他人便出现在了崖壁洞口。 玄宫中的阴河,看似寂静不动,实则与水龙晕的碧潭相连。 前方无数道水柱倾泻而下。 仿佛捅破了天一样。 “神行!” “驭水!” 念头一起。 他人朝前一步掠出。 身前漫天水雾,迅速凝结,仿佛在身前虚空中铺开了一条登天长阶。 一路拾阶而上。 走过一级,身后阶梯便自行消散,重新化为潭水。 当走出差不多一半时。 尸洞也从崖壁上破山而出,尘烟四起,山崖崩裂,但眨眼间便被尸洞吞噬一空。 对此,陈玉楼并未理会,踩着无形的水梯,片刻便出现在了崖顶。 水龙晕中生机绵绵不绝。 磅礴的龙气,甚至将雮尘珠的气息为之压下。 尸洞悬在碧潭上空。 就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 见此情形,一直死死盯着它的罗浮,眼眸里不禁闪过一丝蔑视。 陈玉楼则是抬头望去。 两侧绝壁断崖上,此刻,一道道身影正沿着栈道迅速往下,一个行色匆匆,谁也不曾注意到在身下数十米,湍急水流冲过的断崖上,竟然还有一道人影。 “师兄。” 花灵手握镜伞,看着前方那道高大背影,忽然出声道。 “怎么了?” 鹧鸪哨下意识回头。 “看那!” 花灵指了指身下不远外一处绝壁上。 那里分明有一株七叶老山参破岩而出,在水雾的冲刷下来回飘动。 “七叶参!” 看到这一幕,饶是鹧鸪哨也惊动不已。 五叶参已经是难得之物,价值无算,七叶灵参没有几百甚至上千年,根本不可能长成。 这等山参,足以称之为山灵大药。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凝神望去,只见乱世嶙峋的崖壁缝隙间,随处可见几百年的大药。 尤其是一片长满草木藤蔓的坳谷处。 他分明看到。 其中一根足有水桶粗细的老藤当中,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竟是露出半截人身,就像是个肤如凝脂,通体碧绿的女人。 她五官俱生,低头闭目,相貌出众,一动不动。 “又是人祭?” 看到她的一刹那,鹧鸪哨眉头一皱,下意识喃喃道。 但这念头才起。 紧随身后的花灵却是摇了摇头。 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光彩照人,透着一抹罕见的激动。 “师兄,她可不是人。” “而是一株成了人形的蓕精。” 第152章 尸洞瓦解 风水杀阵 第152章 尸洞瓦解 风水杀阵 “这……” 成了形的肉蓕?! 听到花灵一番解释,纵是鹧鸪哨见多识广,一时间也难掩震撼。 肉蓕,天地灵物,吞食地气精华而生,通常只长在古壁深崖的极阴之处。 据说汁液清澈、肉质极佳,有着惊人的药用价值。 民间更是传言肉蓕百年生芽,五百年成形,千年时间方能脱胎落地,翩迁袅袅,所过之处异香扑鼻。 所以又被称之为蓕仙子。 只是。 这等天地灵物,寻常人哪能得以一见? 瓶山那面药壁,下承地气上接天星,虹光冲霄,水雾弥漫,长了无数天材地宝,也不曾生出一株肉蓕。 可想而知,此物之珍稀。 比起之前那头太岁丝毫不差。 更何况,还是一头成了形的肉蓕。 隔着十多米,他都能清晰看到,古藤老树、虹光浮影之间。 它静静矗立在藤蔓中,五官已成,通体水绿,似乎只是沉沉睡去。 想来……最多再有百十年时间,肉蓕便能挣脱束缚,成就木仙。 “师兄?” 见他怔怔失神,花灵忍不住轻声询问了一句。 “可是……事态凶险,陈兄所托,师兄哪敢辜负?” 鹧鸪哨吐了口浊气。 他又岂会不知那些大药价值。 但攀岩下涧,采摘草药,必然会耽误许多时间。 到时候万一尸洞追出,造成死伤,又如何对得起他拼死为他们争取的一线生机? “陈大哥说的是将众人带出凌云宫吧?” “如今不就是出了宫殿?” “再说,师兄难道忘了,当日在马鹿寨,西古秋达拜托我们的那件事。” 花灵眼神闪烁,轻声劝说着。 师兄行事向来谨慎。 想的估计是将群盗一路送出虫谷外才能安心。 但在她心里,却对陈玉楼有着近乎于盲目的信心,尸洞再过诡异,有陈大哥在,也一定能解决。 “你是说……不死草?” 鹧鸪哨心神一动。 猛地记了起来。 当日西古和托格两位秋达,一路就他们送到寨子外的蛇河边,并让狩猎队众人护送,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在虫谷内,为寨子寻一味草药。 只不过,这些天深入玄宫,凶险重重,事情反复。 就是他也早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没想到,花灵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对呀师兄。” “这面绝壁中药草无数,马鹿寨的神药或许就在其中,真的不要下去看看吗?” 闻言,鹧鸪哨一下陷入两难。 一边是陈玉楼嘱咐。 另一边则是马鹿寨魔巴和族长所托。 哪一样他都不好拒绝。 尤其是后者,当日若不是两位秋达收留,他们也很难那么容易就找到献王墓所在。 还有虫谷毒瘴终年不化,不是西古秋达为他们炼制草古,又怎么能横穿虫谷? 再加上汉王、大爷以及千年盟约。 如此种种,他又怎么会视而不见? “这样……我去。” “花灵你和老洋人,先随卸岭红把头他们离去,如何?” 鹧鸪哨稍稍沉吟了下。 想出一个两全之法。 “师兄,我还是跟你一起吧,采集不死草需要极其耐心,一点不能大意了。” 花灵摇头。 期待的同时,一双明媚的眸子里又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也行。” 作为搬山一脉的小师妹。 又是在他身边长大。 鹧鸪哨与她而言,亦师亦兄,甚至长兄如父。 花灵如此,他心思一下就软和下来,哪里好冷冰冰的说出不行一类拒绝的话。 “那老洋人,你与昆仑兄弟他们一起,护送队伍先行离开,切记小心为上,谨慎行事,听懂没有?” 先是答应了花灵一声。 鹧鸪哨随后又转身,冲着提弓背伞的老洋人嘱咐道。 “是,师兄!” 老洋人其实也想留下。 但他也明白,师兄要护住师妹安危,这种时候自己必须站出来。 点了点头。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师兄,我会让他们留下一艘竹筏。” “好。” 自瓶山过后。 鹧鸪哨重新审视老洋人,才霍然发觉自己这位师弟,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成人。 双肩已经担起搬山传承的重任。 而今看着那双坚毅的眼神,以及周全思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赞赏之意。 之后。 将情况简单向昆仑和红姑娘说明了下。 两人一开始都不同意。 尤其是昆仑,执意要留下,之前在殿内听说掌柜的独自一人留在了献王玄宫,他犟脾气都上来了,一定要回去寻人护阵。 还是红姑娘左右相劝。 最终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昆仑虽然已经开窍,但以往的性格却是没有太多变化。 尤其是对陈玉楼上。 更是不敢有半点马虎。 见他要留下,几人相视一眼,哪里会不明白,他分明就是想要留在此处等待掌柜。 “昆仑,说好的先走。” “现在你姐姐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红姑娘一脸无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红姑娘秀眉微蹙,美眸微瞪,语气沉凝道。 “我留下。” 就在几人争执不下时。 一道有些含糊的声音忽然响起。 几人下意识转身,就看到背着水火棍的袁洪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 它胸口还斜挎着一只包袱。 其中所藏,赫然就是山魈遗骨以及法器。 要是还在瓶山,得到如此重宝,它早就已经遁入白猿洞深处,找个地方闭关修行。 但眼下这一路上,实在抽不出空隙。 只能将它们全带在身上。 生怕会有遗失。 “你?!” 见到它,一行人不禁面面相觑。 “别忘了,我可是头老猿,攀山下涧那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对草木药理同样精通,我留下再合适不过。” 袁洪拍了拍胸口。 一脸认真的道。 “……好像也行。” 红姑娘犹豫了下,当即同意下来。 前几日,孔明灯升空破开风水阵的那一刻,她可是亲眼见到袁洪徒手爬上雪峰的情形。 “那就拜托袁洪……前辈。” “不敢。” 袁洪连连摇头,并不敢倚老卖老。 它不过山间一野猴,全靠主人厚赐才有今日。 而红姑娘,却是主人的心腹。 孰轻孰重它还是分得清楚。 “既然如此……杨魁首,花灵妹妹,那你们保重,谷外再见。” “好,各位也千万保重。” 见此情形,红姑娘再不耽误,一招手,眸光凌厉,英姿飒爽,尽显常胜山二把头的气势。 竹篓中装满金银明器的卸岭盗众。 则是踩着栈道,不断往下盘旋而去。 鹧鸪哨、花灵和袁洪,则是矗立在一旁,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队伍消失在这一层的尽头。 师兄妹两人下意识松了口气。 袁洪则是一脸肃然。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四周,不过身处高空栈道,外面又是晨昏交界时分,周身水瀑飞溅直下,落入碧潭中掀起冲天的雾气。 “别找了,好好做事。” 就在它四下寻找时,一道温和声自它灵窍传入耳边。 闻言,袁洪立刻低头垂眸,再不敢四下乱看。 在距离一行人数十米的碧潭之上。 陈玉楼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去,交织的虹光中那座尸仍旧悬在半空,磅礴的龙气不断被它吞噬。 见状。 饶是他也不禁心生惊叹。 有形之体,能被吞噬尚在理解当中,但龙气可是无形之物,竟然也逃不出去。 也就是尸洞无法掌控。 这要是能够控制,岂不是以前地师梦寐以求之物? 计算了下红姑娘他们从头顶抵达湖边的时间。 陈玉楼没有多想。 转而将手中风云裹束口解开了一点。 刹那间。 独属于雮尘珠的气息一下溢散出来。 轰! 碧潭之上,原本还在吞噬龙气的尸洞,就像是嗅到了鱼腥的野猫,疯了一样朝他所在冲天而来。 “神行!” 感受着自己被锁定。 陈玉楼并无惊慌,只是轻声一喝。 身外无风自起,一步踏入葫芦洞大湖之上,从远处看,只能隐隐见到无数青芒在黑雾中不断交织。 后方尸洞则是裹挟着水龙卷,犹如附骨之蛆。 哗啦啦的水声不断响起。 要不是隔得远。 抵达湖边的卸岭众人,估计都会以为湖中又多出了一头什么水妖怪物。 仗着对葫芦洞地势的熟悉。 又有驭水和神行之功。 陈玉楼负手在湖面飘然而行。 当然。 如此自信的底气。 还是来源于实力暴涨。 凝聚太岁真身,让他连破三境,气海丹田中的青木灵气,比起下来之前足足涨了数倍不止,完全不必担心气息枯竭,再无法维持神行法。 不过。 他心神一直紧绷如弦。 不敢有丝毫松懈。 怒晴鸡以速度见长,之前都好几次差点被尸洞追上,最终不得已强行朝他示警。 要是再晚几步。 雮尘珠怕是真要被尸洞吞噬。 届时,那才是真正的大祸,遮龙山、虫谷、蛇河、马鹿寨,甚至整个腾越之地,所有生灵万事万物,都会葬身尸洞之内。 轰! 不多时。 他人便已经抵达了化石森林。 在几千万年前,那场火山爆发中瞬间死去,却又因为岩浆而保存下来,曾被那些夷人视为神迹的古树。 此刻却是被尸洞一一吞噬。 轰隆隆的巨响不断传出。 至于湖下那些蟾蜍,似乎是感受到了尸洞的气息,拼命往湖底钻去,连那些并无灵智,全靠本能行动的蜢虫,也是四散而逃,疯狂远离。 但即便如此。 虫潮也被吞噬了不少。 化作尸洞的一部分。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倒是没有太多感觉,反而是肩膀上的怒晴鸡,一双眼睛愈发凝重。 要知道。 这家伙性格最是桀骜。 除了他之外,几乎没什么被它放在眼里。 无论何等大妖,它都敢上前厮杀一场。 但如今亲眼看到尸洞所为,它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即便觉醒了一缕祖血。 但面对尸洞,它却找不到一点能够克制住它的办法。 好多次,它都想问问主人该如何做。 但余光中,陈玉楼神色沉静,似乎早就成竹在胸,这让它骇然不安的心绪又稍稍安定了几分。 一路破开湖面上茫茫黑雾。 半刻不到。 一双灵眼中青白二色闪烁。 无数象骨已经近在咫尺。 不过…… 想到尸洞吞噬万物的可怕能力,陈玉楼身形一转,于半空避开那一条路,径直越过湖滩,从殉葬坑侧面直插那条石阶。 等他出现在石阶顶上。 向外一步,就是山神庙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石阶上已经扩张了不知道多少的尸洞,正紧随而来。 一步踏出,穿过葫芦口。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倒斗,根本不知时间流逝,所以即便是他,都有些分辨不出,到底过去了一天还是两天。 不过。 也就是他。 不然换做那些寻常伙计,这么一路奔波,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谷中林深树密,全是陡坡峭壁,加上谷底四处水路交错,溪石嶙峋,几乎是寸步难行。 还好有神行法。 为了最大程度拉开与尸洞的距离。 陈玉楼也顾不上灵气消耗,强行踏空,在古树之间快速横空穿过。 身后哗啦啦的声音,如同狂风骤雨般在耳边就没停过。 今夜无月。 夜空中只有几颗零散的星辰。 但轰隆不绝的动静,以及尸洞中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大批夜鸟、不知道的虫子,还有林蛙、小兽一类被惊醒。 谷内仿佛掀起了一场大迁徙。 疯狂的往外逃遁。 就连那些平日让它们恐惧不已的断虫道,眼下在尸洞的凶性下,也是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好在。 尸洞眼中只有雮尘珠。 对它们并不在意。 疯狂追逐着前方的陈玉楼。 几分钟后。 陈玉楼站在一株红橡树梢上,一双灵眼扫出,前方茫茫密林中,横亘着无数断壁残垣,其中一块画着眼球漩涡图案的巨石尤为显眼。 见状。 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钎城位便在前方。 即便还隔着数十米,陈玉楼都能感受到前方溪谷内地势惊人。 一线中分天做堑,两山峡斗石为门。 悬钟倒坠星门。 清浊二气,上下层次分明。 “错不了了。” 陈玉楼低声喃喃着。 说话间,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尸洞经过一路吞噬,已经扩大到了之前的数倍,体型几乎占据了整个溪谷。 来不及多想。 陈玉楼将手中风云裹,交给怒晴鸡。 “去,送到那株最高的树上。” 罗浮双爪一把勾住,啼鸣声中双翅一展,径直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眨眼间。 便出现在了那株参天古树上。 犹如凤栖梧桐。 小心翼翼的将风云裹挂在树杈间,这才朝一侧的峡谷崖顶上纵身飞去。 等它再度落到陈玉楼肩膀。 回头望去时,尸洞已经闯入了谷内。 只是…… 一入谷中。 它就像是白雪遇到烈日。 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 还未冲出几米,体型便已经小了一大半。 罗浮眼睛一下瞪大,也就是不会说话,不然此刻的它一定会惊呼出声。 “青龙顿笔、阴阳分离。” “这才是真正的风水杀阵啊!” 第153章 五行方术 金灵克木 第153章 五行方术 金灵克木 古壁深崖间。 三道身影来回奔波,不时停下,手握药锄或者药铲,将生长了几百年的药材整株挖出,小心放进身后竹篓中。 其中最为惊人的。 当属袁洪。 本就是白猿的它,自小就在迭嶂重峦的瓶山长大。 即便此处再过凶险,但它不用借助于任何外物,也能如履平地。 鹧鸪哨身下攀山掘子甲上钩索没入石壁,纵身掠过,腾挪翻转,将一身轻功发挥到了极致,不过采药之余,他心神多在小师妹身上。 三人中,花灵实力最低。 既无袁洪天赋,又无掘子甲这等搬山利器。 一身安危全系在头顶那根钻天索上。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哪里敢有半点分心。 当年听闻族叔归天,是他和师傅亲手将骨罐送回祖祠,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花灵,才几岁的她甚至都不知道生老病死。 看着她清瘦柔弱的身影,鹧鸪哨心如刀割。 之后数年。 师傅离世。 他寻珠之旅一再受阻,折返回村,又听闻花灵母亲因为劳累成疾,加上伤心过度,身上鬼咒提前爆发。 只剩下小花灵孤零零一人。 虽然与上一次见时,她长大了不少,但终归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无奈之下,鹧鸪哨将她带走。 这转眼就是好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雮尘珠,族人千年夙愿,眼看一朝将成,让他更是小心行事。 扎格拉玛。 已经容不得再有一点意外了。 不过…… 仅凭一根钻天索护身的花灵,却远比他想象的灵动,身形轻盈,犹如一道青烟穿行在危崖陡山之间。 连着采摘了六七株,最少也是百十年的大药。 属于之前在溪谷湖边,都难得一见的那种。 “七叶参!” 等爬过一块山石,她正要趁机稍稍歇息一下,忽然间眼前一亮,距离身外不远处的崖壁间,分明长着一株老山参。 一眼扫去。 七枚葱绿如玉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晃。 赫然就是之前在栈道上望见的那一株。 还未凑近,就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让人忍不住精神一振。 她从研习药理以来。 这些年,跟着两位师兄走南闯北,但却是头一次见到七叶参。 想来也只有遮龙山虫谷,这等人迹罕至,地势风水又绝佳之地方能长成。 要知道,就算是瓶山。 附近苗寨中,同样有不少药农,拼了命的前往药壁采摘药材。 毕竟采到一株就能卖出天价。 在那样的诱惑下,拿命换钱的人同样不少。 此刻。 站在那块大青石上,花灵仰着小脸,鼻尖上汗珠细密。 不过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却满是惊叹。 七叶山参、铁皮石斛、天山雪莲、百年茯苓、人形何首乌,自古就被称之为人间仙草。 是吊命延续生机的宝药。 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 眼下七叶参近在咫尺,她哪还顾得上疲倦,定了定神,单手抓着钻天索迅速在手腕上一缠,向前轻轻一跃。 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形,轻捷不让飞鸟。 转眼人就已经贴近了石壁。 但双脚只踩着巴掌大一块岩石。 似乎风一吹,就会坠下悬崖。 这一幕看的鹧鸪哨心悸惶惶不安,差点就要上前,但花灵却半点没有紧张的意思,脚尖垫着边沿移动。 完全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 等她抵近那道山崖缝隙外。 看着生长在其中的翠绿山山参。 花灵眼神愈发通透。 身下不远处的鹧鸪哨,则是长长松了口气,继续握着药锄,采挖着身前那株黄精。 至于袁洪,俨然就是龙归大海,虎放深山。 在百丈危崖间来回窜动。 绝壁上不仅生了无数天灵地宝,同样翠香野果无数,对它而言,这地方简直就是天堂。 采了几株药草后。 看了眼身后的竹篓,差不多已经有了一小半,见此情形,袁洪想了想,觉得可以歇一歇,四下一看,正好不远外就有一株长满了野果的古树。 三两步窜上枝头。 坐在树杈间。 摘了一大捧,不时往嘴里扔上一颗。 还是这种生活舒坦啊。 不过…… 真让它回到白猿洞的日子,袁洪却是万万不愿意。 人类之地,虽说复杂了点,但至少有盼头啊。 玄道服气筑基功。 正统道门修行之法。 价值连城。 主人就那么赏赐下来,让它一头山间猿猴也能一窥仙门大道。 还有…… 将剩下几枚野果扔进嘴里。 袁洪轻轻按向胸口处,包袱内那股熟悉的气息,以及沉甸甸的感觉,让它说不出的心安。 山妖万物之间。 为何等级森严。 归根结底就两个字。 血脉! 同等境界之下,血脉出众者,如龙凤麒麟,天生就高人一等。 山魈虽然同样是猿猴之属,但比起它的跟脚却是强出无数,一旦能够彻底融合这三具遗骨,袁洪或许也能脱胎换骨。 再加上修行法门。 未必不能跻身大妖之境。 “到手了……” 在它怔怔失神间,身下崖缝中,花灵小心翼翼将那一整株七叶参放入竹楼中,忍不住雀跃出声道。 只见它根茎叶须俱在,没有半点损坏。 药香弥漫,药力纯粹。 这一株七叶参,放到外面绝对是天价。 不过,花灵却没有半点出手,或者自行服用的意思,她之所以一定要留下,就是想要给陈大哥一个惊喜。 有了它。 对陈大哥修行之法,应该能够有一些裨益了吧。 鹧鸪哨和老洋人,一直猜不透陈玉楼所修法门。 但自小就和药石打交道的她,却能隐隐猜到一些。 青木之气,草药灵力。 这也是为何,她会这么做的原因。 “花灵,时间差不多了,去看看那株蓕精……” 忽然间。 一道平静声传入耳边。 回头看去,师兄鹧鸪哨已经追了上来,身后竹篓也都过半。 “好。” 花灵收起心思。 比起七叶参,在她看来那株蓕精才是真正的仙草。 山参、石斛、何首乌,就算再过罕见,在大山高崖处细细寻找,总能有所收获。 但蓕精不同,即便是药书上也说它千年难得。 甚至因为太过罕见,许多药师都认为它不过是古人杜撰,世间根本就不存在。 民间传闻里倒是有不少成了形的山参、何首乌,落地化人的故事。 但又有几人亲眼见过? 而今,那株蓕精却是真正的五官皆具,栩栩如生,如人几乎没有太多异样。 唯一有些许不同。 也就是双腿与老藤融为一体。 这点倒是和之前玄宫中所见的那些黑鳞鲛人有点相似。 按照她的猜测。 若是真有蓕仙子,大概率是等到它长出双腿,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能真正修炼出木妖之身。 从花灵身上接过竹篓。 鹧鸪哨随手提着,一路在旁边护送,师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迅速往蓕精所在的山崖赶去。 头顶崖壁上。 遥遥望见这一幕的袁洪,同样不敢耽误,仗着先天优势,这么一会它就已经采了几十株老药,粗略一扫,都是吊命宝物。 它之前说自己深通药理。 还真不是一句虚言。 在瓶山多年,开启灵窍后,为了增寿长生,它几乎走遍了瓶山四周,包括山后那一片犹如千笋破岩的群峰。 哪些灵草对修行有用。 哪些服之有毒。 或者哪些野果只适合用于酿酒。 它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不过。 这些都是其次。 之前主人可是以心神向他灵窍传言,让它一起留下,协助花灵小道姑采摘那株肉蓕。 它如今跟了陈玉楼也有不少时间。 隐隐能揣摩出他一些心思。 主人平日温和,待人接物从不苛刻,但在大事上却又极为认真。 既然他特地吩咐。 想来是对那株肉蓕势在必得。 袁洪又哪里敢有迟疑? 背着竹楼,从崖壁上纵身一跃而下,横穿在头顶满天水雾之间,仿佛把虹光掠影都给揉碎。 足足冲出十多米时。 眼看就要撞上一块青石,只见它双臂抓着树枝轻轻一荡,身影在半空一个拧转,轻而易举便越过了石头,稳稳落下。 兔起鹘落。 几个纵身起转。 片刻不到,它竟是先行一步赶到了那处古壁处。 蹲在山石上,隔着几步,眺望着那株老藤正中的女子身影,。 它这等山妖精怪,不仅对凶险感知敏锐,对于灵物同样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嗅觉。 轻易便能从那株肉蓕上,感受到一股磅礴如潮,偏偏又温和如水的灵气。 看着它,袁洪瞪大眼睛,神色间满是震撼。 它都不敢想象。 这肉蓕到底长了多少年才能到这样一步。 茫茫老熊岭,尤其是瓶山,也算是一方宝地了,但和此处相比,似乎还是要相形见绌。 这要是在瓶山遇到。 就算拼死,它都要给它吞了。 这么一株肉蓕,说不定能让自己多出几十年的命。 不过…… 袁洪也知道。 这等大药,不是自己能够染指的。 而且,这一趟遮龙山之行,自己收获已经极为丰厚。 贪婪绝对是一把双刃剑。 蛇吞象,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本事。 要是之前那头青鳞蟒自然可以。 但还没筷子粗的青竹蛇,还是老老实实吃点虫孑,喝些山间露水。 “袁洪前辈……” 没多大一会功夫。 身下崖壁间,已经传来一阵哗啦的动静,花灵仰头,目光越过古藤绿萝,看见那道蹲在岩石上的身影,笑吟吟的道。 “花……花灵道姑。” 袁洪愣了愣。 这一路虽然每日见面,尤其是行船过江那短时间,船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它还真不知道如何称呼。 见它抓耳挠腮的样子。 花灵笑意更浓。 “前辈喊我花灵就好。” “……好。” 袁洪低低的应了一声。 但它人精一样,哪敢真的这么称呼,当即错开话题。 “这蓕精我看了下,浑然一体,足足有十多米长,从根挖出背不出去,但切断的话必然会使药力损失。” “这怎么办?” “前辈放心就是。” 花灵笑吟吟的摇了摇头。 “什么?” 闻言,袁洪不禁一怔,但看旁边的鹧鸪哨也是从容不迫,它心思不由一定。 也不多说。 直接让开几步。 花灵则是飞快走上前,凑到蓕精前认真看了看。 比起先前,此刻近在咫尺,这株肉蓕给她的震撼明显更为强烈。 纯粹的药香直扑入鼻。 仅仅是轻嗅一口,都让她气海丹田中的灵气多了一丝。 这要是炼成大丹,破境如饮水,想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又上手看了看。 不多时,花灵一双眸子便愈发清亮。 “师兄,金杵给我。” 鹧鸪哨似乎早有预料,从背篓里拿出一枚大概半尺长,通体金光闪烁,造型古朴的器物出来,递到她手中。 见状,袁洪心中愈发惊奇。 这东西它根本想不到是作何所用。 接过金杵的花灵,却没有迟疑,葱白手指沿着藤中女子眉心,向上比了几下,似乎在丈量什么么,然后手中金杵轻轻敲落。 咔嚓—— 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响声。 那株老藤竟是从中径直断开,一分为二。 照此情形,她又俯下身子,在女子与藤根之间敲了几下。 那人形蓕精就从整株古藤间脱落下来。 鹧鸪哨缓步上前,打开备好的竹袋,蓕精恰好落入其中,将束口一紧,随之放入身后竹篓内。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看的一旁袁洪瞠目结舌。 好几次张口欲问,但又担心太过冒昧,只是心里那股好奇,就像是有双爪子挠过一样,让它忍不住一阵抓耳挠腮。 见状。 花灵哪能不懂它的心思。 笑吟吟的解释道。 “这是我搬山一脉前辈传下的方术,五行之中金克木,以方术催动,金灵之属切开青木药草,就不会伤根损药了。” “原来如此……” 听完,袁洪才恍然大悟。 时间长了,它愈发感受到人实在是聪明,术法、器械、饮食、民俗,万事万物,几乎都能做到极致。 “师兄,怎么还没见到陈大哥……” 在它暗自称奇间。 花灵惊喜散去,眉眼间反而多出了几分担心。 都这么久了。 还一直没见到陈大哥出来。 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时间越久危险性也就越重。 “你们先走,我回去看看。” 鹧鸪哨又何尝不是如此。 采药时他就有些心不在焉。 不时回头看一眼头顶栈道,以及更高处的天宫大门。 但陈玉楼身影始终不曾出现。 这会他已经有些懊恼,当时自家就该留下,至少能够为陈兄掠阵。 “两位,不用等了……” 反应过来的袁洪,听到这话,不禁摇头一笑。 “为什么,前辈?” “主人早就先我们一步离开,在谷外等着呢。” 袁洪灵窍中有一枚陈玉楼种下的灵种印记。 与怒晴鸡的契约不同。 但却能够通过灵窍传讯。 之前,它就已经收到消息。 “先一步?!” 听到这话。 饶是鹧鸪哨也满脸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 他们从玄宫离开,找到昆仑红姑娘一行人后,就没有半点耽误。 陈玉楼又怎么会后来居上? “主人说,他引尸洞从地下阴河而去。” 袁洪其实也想不明白。 但还是老老实实,将主人传讯详细说出。 “这……” 见它不像说谎。 何况在这等大事上,袁洪想必也不敢乱来。 鹧鸪哨眉头一挑。 心神电转。 当即有了决断。 “那就……先行离开,去谷外汇合。” “好!” 两人一猴,各自背着竹篓,从崖壁上一路向下,不多时便抵达了湖边。 果然留了一艘竹筏。 还特地用老藤加固过。 鹧鸪哨径直拿过竹篙,跳上船头,催动一身气血,用力一划,刹那间,身下竹筏就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破开湖面往前直行。 因为是归途。 比起来时,这一趟走的极快。 只用了半个钟头不到。 三人便抵达湖岸,经过殉葬坑时,象骨中的象牙已经被取走,等他们一路穿过石阶,抵达山神庙外。 果然。 远远就望见。 一道青衫身影,正站在群盗前方,正平静的朝他们望来。 肩上站着一头犹如凤凰的五彩雄鸡。 不是陈玉楼,还会是谁? “尸洞……解决了?” 第154章 周天十六卦 天书密文 第154章 周天十六卦 天书密文 怀着诸多疑惑以及紧张和期待。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 待到情绪稍稍平静,这才招呼了声花灵和袁洪,一路穿过密林,朝众人所在赶去。 直到看见空地上生起的篝火。 余光映照着众人疲惫,却难掩激动的脸上,他才霍然反应过来,时间不早,已经是入夜时分。 山里黑的本来就早。 加上这片深谷,树深林密,如今山雾笼罩,更是漆黑一片。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陈兄……” 大步上前,迎着那张平静的脸,鹧鸪哨有太多疑问。 但一时间千头万绪,竟是不知道从何问起。 反而是陈玉楼,笑着从身后取下风云裹,“道兄,不负所托,分毫无损。” 雮尘珠的存在是绝密。 至少如今,还不便于让太多人知道。 所以,他并未他提及任何一字。 “好……” 接过风云裹,轻轻一晃,感受着其中重量,鹧鸪哨基本上就已经明了。 重新负到身后。 终究还是挡不住心中好奇。 “对了,陈兄,那尸洞……” “谷外有处风水阵,辨阴阳、分清浊、抹凶砂。” 陈玉楼早知道他会有此询问。 毕竟,太岁能与修行,但尸洞却是凶险万分。 轻易难以斩除。 但看自己反而还能先行一步,从容站在此处,放在谁身上都会惊叹错愕。 轻声解释间。 心绪也恍然回到了半个钟头前。 黑雾笼罩的阡城风水阵内,尸洞一入其中,便被消融无数。 但尸洞无形,不知痛楚,完全凭着本能行动。 哗啦啦! 不断有古树老藤,被尸洞吞噬,但扩张却是远远赶不上被风水阵削减的速度。 转眼间。 等尸洞滚入两株古树深处,还未来得及展开鬼手,身外混沌凶砂已经消亡了无数。 渐渐露出了尸洞的本相。 或者说它最初的样子。 分明就是一道游掠在虚空之中的缝隙。 不断有鬼手伸出,被无形的风水阵斩断,然后更多的触须从中探出。 借着太岁灵目,陈玉楼强行窥探了一眼。 只觉得漆黑如墨,其中煞气惊人,无数犹如亡魂的虚影,看不清五官,没有意识,不知疲倦的来回飘荡。 而在裂缝最深处。 罡风呼啸,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之地。 域外空间么? 还是传说中的幽冥地狱? 半步金丹。 不敢说独步天下。 至少,只要不是古神那等存在,陈玉楼如今都可以横着走。 但那一刻,仅仅是窥伺尸洞,都让他有种心惊胆寒之感。 很难想象,这世上除了能够见到的,还有多少浮在冰山水面之下的存在。 越是深入谷内。 来自钎城位的风水阵绞杀也愈发惊人。 若是生灵,在那种生死大恐怖下,早已经退去,但尸洞只是一道空间缝隙,只是受到雮尘珠上蛇神气息的牵引,疯狂想要将它吞噬。 从谷外崖壁上的角度。 陈玉楼并看不出有如何可怕。 钎城位,顶多也就是地势异于他处而已。 但就如生克制化一样。 世间万物生生相克。 尸洞再过诡异,但偏偏就是被风水阵克制。 就像是六翅蜈蚣,以大妖之身,霸占瓶山数百年,纵是强如尸王,也仅仅能和它分庭抗礼,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但怒晴鸡,就算不曾修行,也能将它压制。 轰—— 眼看距离古树顶上雮尘珠越来越近。 尸洞却仿佛陷入了泥潭。 举步维艰。 难有寸进。 数之不尽的触手,这会似乎都已经尽数断去。 原本几乎占据整座深谷的它,这会更是消融到只有百分之一不到,远远望去,只能隐隐看见一道几尺长的缝隙,飘荡在半空。 不仔细去看都很难发现。 再往前数步。 踏入钎城位阵眼的一刹那。 整座大阵尽数开启,尸洞也彻底烟消云散。 至于尸洞一路吞噬的一切事物,则是尽数化作了烂泥,被谷中呼啸的山风一吹,一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亲眼看到那一幕。 陈玉楼惊叹之余,也对风水二字更为了解。 气乘风而散,界水则止。 看似寥寥几笔,却需要洞察山川河泽、日月星辰,自人延伸至天穹宇宙。 之前一路,他虽然天崩信手拈来、抹凶砂、斩阴阳、破生死、寻出入,但只有陈玉楼自己才知道,那不过是借着穿越者的优势。 如今…… 再去看时。 那种见微知着的变化。 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体会。 “这恐怕也是大道里的定数吧……” 听过他一番解释。 鹧鸪哨终于明白过来。 尸洞之凶,他其实也一直在思索破解之法。 只是,就算搬山一脉方术无数,也无一种能够克制。 “对了,陈兄可曾听闻了尘长老?” “自然。” 陈玉楼点点头。 “张三爷入门弟子,摸金门大师兄,没记错的话,如今他应当在无苦寺出家。” “不错。” 对他一口道破,鹧鸪哨没有半点意外。 这世上知晓张三链子的人不多。 但陈玉楼绝对是其中之一。 “无苦寺……” 反复琢磨了下这几个字。 原本鹧鸪哨的意思,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前往无苦寺一趟。 不过,话到了嘴边他才忽然想起来。 如今雮尘珠已经寻到。 接下来最重要的,不是琢磨风水,而是修行破境提升实力,扎格拉玛山下的鬼洞何等凶险,祖辈口口相传,他已经听过无数。 有了雮尘珠,并不意味着就能高枕无忧。 见他欲言又止,目光闪烁,最终又归于平静,陈玉楼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毕竟,不是他这个变数在。 按照原本的走向。 鹧鸪哨早已经拜入了尘门下。 这会大概在茫茫大漠中,四处寻找黑水城所在。 “道兄?” “哦……对,陈兄,这是那株蓕精。” 鹧鸪哨回过神,将身后的竹袋取了下来。 肉蓕! 从他们出现在入口的那一刻,陈玉楼就察觉到了它的气息。 拆开束口扫了一眼。 磅礴惊人的青木灵气,顿时扑面而来。 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大丹名字,那都是青木功中记载,能够精进修为,破境入道的无上道丹。 “那……陈某就不客气了。” 陈玉楼也不客套。 将竹袋交到身后的昆仑手中。 等这趟回去,他有大把时间钻研炼丹、符箓。 到时候借着这些灵药,尝试炼丹。 不仅是他,鹧鸪哨、红姑娘他们都能雨露均沾。 “陈大哥,还有它。” 见两人终于结束交谈,一旁的花灵指着竹篓中几株长相奇绝,不同寻常的草药。 “这是……不死草?” 凝神细细打量了下。 陈玉楼忽然记起,当日在寨子外,西古对他描述过的不死草,佤寨中世代相传,只长在遮龙山圣地中,能够起死回生的奇药。 “是它。” 花灵用力点了点头。 见她确认,陈玉楼也起了兴致,下意识从竹篓中取出一株,放在手中,细细感受了下不死草的气息。 只是。 除了青木药力之外。 不死草中,还有另外一股气息。 与当日西古放鬼,引来的梅吉大鬼气息,几乎如出一辙。 而按照西古的说法。 虫谷明明是大鬼遗弃之地。 为何不死草中,却又有如此浓郁的鬼气? 而且,起死回生的大药,至少也是七叶老山参之上的仙草。 “奇怪……” 身怀青木功,陈玉楼对草木之属,也算是极为了解。 但此刻看着那株不死草。 他却是头一次陷入了迟疑。 “陈大哥,不对吗?” 见他眉头微皱,沉默了半话,花灵心头不禁一阵忐忑。 “那倒不是。” 陈玉楼摇摇头,“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罢了,等去了寨子里,再问问西古秋达。” “还有……陈大哥,你看这些。” 说话之间。 花灵又从袋子里取出几枚通体墨色,犹如黑釉的玉质指环。 见她取出,鹧鸪哨和老洋人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那些指环就是他们,亲手从献王身上摘下。 但即便再过博闻强识,三人也没能认出指环来历,只觉得样式古朴,气息厚重,应当是一件商周时代的古物。 “是不是一共十六枚?” 陈玉楼一看,当即就明白过来。 文王推演雮尘珠得到的秘密,就藏在十六墨玉指环当中。 这东西,可以说是最早的密文了。 “是。” 见他一下准确说出指环数量。 鹧鸪哨三人不禁相视一眼,神色间全是惊讶。 “陈兄认识?” “道兄既然知道张三爷,应该听过,他曾写过一部奇书,名为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十六字,其实并非随意定下,而是根据周天全卦衍生而来。” “这十六指环,对应的也就是全天十六卦。” 陈玉楼平静的解释着。 除却周围那些巡视、休息的伙计,此刻鹧鸪哨三人、昆仑、红姑娘,还有袁洪以及肩膀上的罗浮。 心神几乎全都被吸引。 一个个凝神听着。 只是,说到这,陈玉楼忽然拍了下身后的昆仑。 后者一下明白过来。 摘下身后的背篓。 陈玉楼则是从中取出金匝玉函,小心打开,一枚泛着深幽色泽的龟甲顿时出现在一众人视线当中。 “这是……龙骨?” 借着身后燃烧的篝火。 鹧鸪哨分明看到那龟甲上刻着一个个奇异古文。 但又与金文、大篆、小篆,截然不同。 他行走江湖多年,曾听闻前朝有个姓王的金石藏家,在药铺买药时,无意发现龙骨上有字迹显露。 于是钻研多年。 终于确认,龙骨上的字足以追溯到殷商时代。 而那种神秘古文,也被称之为龙骨文或者卜辞文。 因为大多数龙骨上都有明显烧灼的痕迹,显然是为了占卜所用。 不过。 金石考古,与倒斗向来就是死对头。 搬山一脉又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很少在世俗中行走。 这件事,他也只是道听途说。 “不错……这龙骨中文字,应该不属于任何文字的一种,我将其命名为天书。” “龙骨天书?!” 这几个字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一下让众人心神震动起来。 “那陈把头……这龙骨天书,和十六指环,又有什么关系?” 老洋人听得一头雾水,有种不知所云的割裂感。 “按照陈某猜测,指环是打开龙骨天书的钥匙,而天书内容……” “是雮……它么?” 花灵心思通透,竟是一下就猜到了。 不过,话到了嘴边,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差点说漏嘴了,连忙拿手指了指师兄背在身后的风云裹。 “聪明!” 陈玉楼虽然在暗暗引导。 但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上面,不得不说聪慧过人。 听到两人的简短对话。 鹧鸪哨和老洋人,瞳孔中却仿佛掀起了一场地震。 十六指环破解天书,天书密文记载的则是属于雮尘珠的秘密? 怎么会?! 扎格拉玛一族因为身受鬼咒,再加上先知预言,他们绝对是最了解雮尘珠的部族。 秘密? 不就是雮尘珠属于鬼洞之物。 因为强行窥探鬼洞的力量,这才会遭来横祸么? 何况,连千年前的先知,都无法预知雮尘珠,留下不可观、不可测、不可及几句遗言后,便撒手人寰。 他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堪破? “这……陈兄,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的鹧鸪哨,心乱如麻,本以为足够了解,但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懂过。 以他的性格,放到平日,绝不会这么贸然询问。 还是花灵先行反应过来。 不动声色的拉了下他的道袍袖子,鹧鸪哨才猛地回过神。 “时候不早了。” “忙了这么久,还是先回营地,休整过夜,明日再说如何?” 他神色间的变化,以及花灵的动作。 自然瞒不过陈玉楼的视线。 当即顺势错开话题。 要是寻常之物也就罢了,但雮尘珠……乃是蛇神之眼,雮尘珠中有着不死不灭的力量,鬼知道会不会再遭来蛇神鬼咒或者窥伺。 “这……自然最好。” 鹧鸪哨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消息虽然不多。 但其中所藏内容却是大的惊人。 足以让他心神恍然,彻夜难眠的地步。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又有眼神示意了下红姑娘,后者心领神会,当即起身,目光扫过围着篝火休息的卸岭盗众。 “掌柜的有令。” “先回营地!” 一听这话,众人虽然累得不行,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各自背起竹篓。 举目望去。 来时带的草盾和挂山梯,已经尽数被金玉象牙一类的明器占据。 这一趟,别的不说,单说倒斗绝对是一场泼天的横财。 但…… 对陈玉楼而言。 这趟遮龙山的收获,却根本不是价值能够形容。 一行人从篝火中取出火把。 沿着来时的路,往营地所在赶去。 寂静的溪谷中宛如横起了一头火龙。 陈玉楼负手穿行在其间,当走出山谷大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夜雾遮拢星辰,天地间漆黑幽深。 只有雪峰矗立。 至此,遮龙山献王大藏,算是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了! 第155章 妖力淬体 飞天狻猊 第155章 妖力淬体 飞天狻猊 等返回营地时。 一如既往的平静。 除了有些许鸟兽经过的痕迹,与他们离开时并无太多变化。 还好。 这趟遮龙山之行。 虽然凶险重重,但好在准备充足,除了攀山下涧时有几个伙计受伤,以及被虫孑咬伤,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疟疾,并无一人身死。 得知这个消息。 即便是陈玉楼,也有些出乎意料。 倒斗自古就是脑袋悬在裤腰带的活。 真正的拿命换钱。 何况,这次更是远赴千里,一路经过了不知多少夷人寨子、土人部落。 能够安安稳稳抵达。 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十多年前,那次李家山滇王墓之行,光是路上都折损了好几个。 简单吃了点东西。 一帮伙计就各自钻回帐篷睡觉去了。 连着两天,在高度紧绷的环境下不眠不休。 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不过。 也有例外。 如陈玉楼、鹧鸪哨以及袁洪。 从得知雮尘珠、龙骨天书以及十六墨玉指环之间的消息后。 鹧鸪哨便陷入了心绪不宁之中。 简单吃了点东西。 独自一人回到帐篷。 直到夜色渐深,万籁俱静,他也没有半点睡意。 关于鬼洞。 即便是花灵和老洋人都不知道。 扎格拉玛一族并非最早发现它的人。 早在他们迁徙到扎格拉玛山的千年之前。 就有人进入鬼洞。 取走了蛇神之眼雮尘珠。 然后在昆仑山之北,建立起了魔国。 据说魔国盛极一时。 鬼母更是掌握了雮尘珠的力量。 周围各个部族,尽数向魔国臣服。 直到许多年之后,荒原各部实在无法忍受魔国的高压统治,格萨尔王率领万军雄师,齐心协力反抗。 最终魔国消亡。 等扎格拉玛一族出现在圣山时。 为了一窥鬼洞中的秘密,大祭司命人造了一枚玉石眼球,可惜雮尘珠早已经消失不说,更因为擅自窥探古神,打开了灾祸之门。 为整个部族,招来了延续上千年的鬼咒。 这件事。 即便是在族内都是绝密。 鹧鸪哨也是在上代搬山道人离世时方才得知。 但除此以及名字之外。 族人对雮尘珠身上的其他事根本一无所知。 原以为,只要寻到了蛇神之眼,回到圣山,将其归还鬼洞,鬼咒自然就能破除。 但如今…… 其中似乎还有重重隐秘。 怎么能让他心安? 与他忧心忡忡不同。 此刻,隔壁不远外一间点着灯火的帐篷中,席地而坐的袁洪,却是因为激动而无法入眠。 摇曳的光火中。 只见它身前地毯上整齐的摆着三具骸骨。 边上还有几枚兽牙和刻着神秘符文的玉璧。 玄宫中时,它没有太多时间修行。 而今,终于找到机会。 袁洪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哪还有半点劳累? 哪怕再熬几天几夜。 估计它都会乐此不疲。 呼—— 深吸了口气。 袁洪打开灵窍,又在胸口处轻轻一拍。 刹那间。 两道灵光在身前交织。 一道是玄道服气筑基功所凝聚的灵力。 另一道,气息却截然不同。 与身前的白骨上散发的倒是有几分相似。 它是天生灵物。 虽然属于长臂猿猴,但一身本命,并不在双臂,而是心窍。 这也是他为何能够辨灵药、知凶险、观日月的缘由。 山魈遗骨中的气息,历经两千年而不散,想要彻底融合,并不是件易事。 这几天,它一直在琢磨,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想到的法子,便是借助于本命天赋,引动气息,冲刷一身血肉筋骨。 此刻,两道灵光交织,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 慢慢朝身前最小的一具白骨探去。 流动的黑色雾气,也随之缓缓从白骨中浮现,被大手抓住,一点点融入袁洪眉心,经由灵窍、过府关、渡奇经,而入百脉。 只是细微一缕。 便让它恍然有种在洗髓池中浸过,或者在雷暴之中沐浴的感觉。 一道道白色浊气,从身躯中不断被逼出消散。 赫然就是这些年里,它从瓶山那副大棺中偷食的尸气。 瓶山尸王,虽然走的也是凝练日月精华,吞吐天地灵气的路子,但毕竟是古尸粽子,修的就是一口尸中死气。 而袁洪却是生灵。 也就是命大。 不然换个人来,吞食那么多的尸气,早就已经被尸化。 灵窍、神智甚至生机尽数被抹去。 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第一次在尸王冥宫中见到它时,饶是陈玉楼都不可思议。 之后,倒是有了些念头。 大概率是它以前吞食过什么天灵地宝,护住了一身大脉死窍。 那头山蝎子就没它那份气运。 一身阴煞死气弥漫。 纵然不死,估计也没多少年的活头。 此刻。 感受着血肉筋骨中的尸气,被一点点强行拔除。 袁洪一双眼睛里满是激动。 自修行过后,此事几乎都成了它一桩心坎。 吐纳功虽然也能逼出。 但速度太过缓慢。 哪像眼下……只是一缕山魈妖力,便抵得上平时数日的打坐之功。 最关键的是。 随着妖力一点点在身中游走。 袁洪也能清晰察觉到,血肉筋骨在被不断冲刷,仿佛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洗髓伐骨。 换血、补骨、脱胎、重铸血脉灵基。 这个过程。 缓慢而痛苦。 犹如炼狱之劫。 但袁洪却是紧紧咬着牙关,从始至终都不曾吭上一声,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滚滚滑落,一双眼神内全是决然之色。 以往在瓶山,哪怕只是为了一口吃的,都要打生打死。 虎狼在侧窥视。 为了活命尚且如此。 如今一条脱胎换骨,更上一重的路,就摆在面前。 它又怎么可能放弃? 它可是袁洪。 神话传说中擒日月、拿千山的长臂神猴。 主人赐下这个名字,对自己的期望已经不言而喻。 若是连这点痛楚都承受不住。 还不如早点回到白猿洞,继续混吃等死。 咔嚓—— 不知道多久过后。 最小的那具白骨中山魈妖力被吞食一空。 刹那间,无数细小裂纹浮现,原本寂静的白骨也随之断裂,化作一堆齑粉。 而盘膝坐地的袁洪。 这会周身笼罩在雾光之中,自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神秘气息。 呼! 长长吐了口气。 袁洪内视周身,浑身通透,筋骨如玉,又隐隐泛着一抹光泽。 哪还有半点尸气暗藏? 强忍着仰头长啸一声的冲动。 袁洪目光又转而投向身前另外一具白骨。 打算一鼓作气。 在天亮之前,将它也彻底融合。 与此同时。 营地中另一座帐篷内,打坐结束的陈玉楼,起身舒展了身体。 原本还略显疲倦慵懒的眼睛。 这会已经重归通透清澈。 走近一旁的油灯外,拿着木条轻轻挑了下油盏中的灯芯,原本趋于黯淡的灯火再次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将四周照的通明如昼。 负手回到简陋的木桌前。 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数件古物,一眼扫去,昆仑胎、法家古镜、流汞朱丹、龙骨天书以及十六墨玉指环。 至于雮尘珠。 由鹧鸪哨保存。 那些大药,则是花灵在负责。 这五件古物,算是他这趟遮龙山之行,除了凝真身破炉火之外,最大的收获了。 俯身看向那只重重裹好的陶罐。 从上往下。 透过玉胎薄瓶,隐隐还能看到其中那头栩栩如生的地生胎。 关于这东西,他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去用。 是直接服用融合。 还是作为炼丹之引。 主要,这世上关于它的记载实在少之又少。 目光掠过昆仑胎,陈玉楼看向一旁的法家古镜。 这东西虽然不是出自道家。 但其中所蕴藏的天地正气,同样能够镇压邪祟妖魔。 作为一面法器倒是不错。 随手从桌子上拿起。 古镜厚重古朴,上刻无数云雷纹饰,不过,在纹饰之间,隐隐还能看到几个大篆文字。 犹如山形。 仔细数了数,一共六个。 “六山镜……” 战国时代,山字铜镜极为流行,最早出现在楚国,被称之为楚之国器,铸造以为天下观之。 其中又以三山镜最为常见。 四山次之。 六山镜则是既少且珍,最为贵重。 这枚法家铜镜,便是借助于楚国六山镜的样式铸造而成,又融入法家之形势,所以才能震慑妖煞。 也不知道是如何流落到了滇国。 如此贵重之物。 竟然被献王那老家伙用来悬棺镇尸。 实在是暴殄天物。 手指在镜面上轻轻摩挲着,即使过去了几千年,镜面上生出了包浆,但那股平滑的感觉却是丝毫不少。 “作为随身法器倒是不错。” 陈玉楼目光闪烁,低声喃喃着。 他如今身上,就一把龙鳞剑,杀伐过之,但在克制阴邪煞气上,却远不如这枚古镜玄妙。 就如鹧鸪哨,枪法再过通神,在遇到阴煞鬼物时,还是需要以镜伞应对。 审视了片刻,陈玉楼重新将铜镜放回桌上。 “可惜没有储物袋…” 牧野诡事篇中,倒是有一卷镜里乾坤。 只可惜那只是江湖行骗手段,并非是确有其事。 以他的猜测,若是到了洞天境界,或许可以自行开辟出空间出来。 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 下斗寻金,还得用竹篓搬运。 实在有点不符合修仙者的身份。 “洞天……” 陈玉楼眉头一挑。 想到这个境界,即便是他,神色间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憧憬。 金丹之上,那才是真正的仙人手段。 挥手间,移山平海。 之前窥探空间缝隙时,无尽深处呼啸的罡风,只是扫上一眼,都能让他心惊胆寒。 但要是到了洞天境,就能掌握一丝法则之力。 刀枪不入、火烧不灭、罡风不侵。 仅凭肉身便能够穿梭空间。 开辟区区一道空间裂缝,作为储物所用,可以说轻而易举。 只是…… 以献王墓中万年太岁,凝聚青木真身,借着其中无穷药力,方才踏入炉火境界。 实在很难想象,洞天之境,需要什么样的机缘才能突破。 “修仙路……任重道远啊。” 吐了口气,陈玉楼忍不住暗暗感慨道。 将念头收起。 他也不再多想,转而将心神放在十六墨玉指环以及龙骨天书上。 至于那枚流汞朱丹。 他并未太过在意。 若是真正的道门金丹,他或许还会高看一眼,但次一级的朱丹,引导跨过小龙门还行,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能算是鸡肋。 轻轻捻起一枚指环。 凑到眼前扫了一眼。 以他如今的境界,灵目一扫,基本上就能看出个九八不离十。 这些指环并不算太过珍稀。 不过,指环上阴刻的一字符文,却是让他忍不住心神一动。 “妖么?!” 那是一个大篆古字。 陈玉楼稍一凝神,便认了出来,赫然是一个妖字。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有天地人鬼神魔佛畜,似乎唯独没有妖之一字。 但风水中的妖。 指的并非如袁洪、罗浮一类的妖物。 而是一切不合理者即为妖。 因为天地气运变化,导致风水形势更改,清浊阴阳混淆,灵性之物,从而发生善恶之分。 此之谓妖! 下意识的,他又拿起另外一枚指环,手指轻轻一摸,其中所刻赫然就是个天字。 “化、神、遁……” 接连看过。 一个个字迹也随之浮现。 与十六字风水秘术,全都一一对应。 “看来,这无苦寺一行,还非去不可了……” 陈玉楼眉头微皱。 自从张三链子离世,世上懂得十六字的便只有他的四位徒弟。 飞天狻猊、金算盘、铁磨头以及阴阳眼。 这四人中铁磨头早死,阴阳眼孙国辅也因救胡国华而去,金算盘则是常年行走在黄河两岸,寻金倒斗,踪迹难寻。 加上他性格古怪。 对外人极为漠视。 成事怕是难如登天。 唯有飞天狻猊,也就是了尘长老,在无苦寺出家为僧。 至于在洞庭湖畔坐馆的金点先生胡国华,陈玉楼之所以忽略了他,就是因为张三爷离世时,自觉十六字太过逆天,将十六字风水秘术撕成两半。 以阴阳眼的性格,绝不会违背师傅遗命。 私自传授剩下半卷秘术给他。 所以,想要寻到真正的十六字,这件事还得落到了尘长老身上。 “陵谱、周天十六卦、十六字阴阳风水、先天八卦、后天八卦。” “啧啧……果然风水二字神鬼难测。” 收起十六枚指环。 陈玉楼也顺势收起破解的心思。 起身走到帐篷门处,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不知觉间,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 青冥、黑暗、雾光交织。 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去榕树洞内再看上一眼。 不是为了那具绛血玉棺。 而是那位神秘无比的大祭司! 第156章 丹砂异书 别后重逢 第156章 丹砂异书 别后重逢 夜色极深。 一轮银月挂在天边。 山谷内外寂静一片。 连鸟兽虫鸣的动静都消失不见。 与白日的燥热不同,入夜后,温度明显下降了许多,草叶上挂着露珠,银色月光洒落,仿佛为四周凭空增添了几分清冷之感。 陈玉楼漫步在营地之间。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连靠着篝火边,负责守夜的伙计,都拿手撑着下巴,明显已经沉沉睡去。 太累了。 连着一天两夜没合过眼。 对此,陈玉楼也不在意,之前尸洞追出来时,光是透散的恐怖气息,便将谷内百兽鸟虫驱逐一空。 加上献王一死。 那些痋人也就等于断了生机。 此处营地,比马鹿寨说不定都要安全。 “唳——” 走出几步。 一道轻微的凤鸣声忽然传来。 抬头望去,那株古榕树顶,栖息其间的怒晴鸡,缓缓睁开眼看了过来。 声音里有惊奇和不解。 “无事。” “休息去吧。” 陈玉楼摇摇头,送去一道神念。 怒晴鸡是它的契约灵兽,与它能够心神相通,完全不必言语太多。 感受到主人心思。 罗浮果然不再多想,单足站在树冠间,清辉洒落,映照得它一身五彩羽毛更是璀璨,隐隐还透着几分银光。 营地内,各处帐篷几乎都已经熄灯。 只有寥寥几盏油灯还在亮着。 鹧鸪哨、袁洪,还有……花灵? 陈玉楼目光扫过其中一座帐篷,那分明是花灵住处,隐约还能看见一道柔弱的身影,即便深夜,仍在忙碌。 看了片刻。 他大概猜了出来。 花灵应该是在整理那些灵药。 虽然大都是整株挖出,但时间一长,不用玉盒保存的话,药力同样也会流失。 她显然就是担心这种情况。 才会强忍着困意,连夜工作。 见此情形,陈玉楼心头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动,他哪里会不明白,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只是。 获取芳心容易,给予承诺却难。 当日无心种因,今后就要无奈受果。 对于此事,陈玉楼一直秉承着水到渠成的意思,但眼下看来,那小丫头却似乎动了真心。 “长生路……” 喃喃自语了几句。 陈玉楼收回目光不再多想,径直穿过营地,不多时,便出现在了那株榕树底下。 之前离开时。 为了防止山间野兽,闯入洞内破坏玉棺和尸体。 伙计们用草盾和树枝,将洞口重重封住。 不过,简单的护栏挡得住野物,却拦不住他,随手拆出一道足够容纳他进出的洞口,对架在后方的缠尸网视而不见。 进入树洞的一刻。 一股阴沉沉的腐朽尸气扑面而来。 没了绛血棺中的防腐液,大祭司尸体早不复当日鲜活如生。 浑身泛黑,身体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位。 让它看上去颇为骇人。 与当日开棺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树洞内漆黑如墨,不见半点光线,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一旁的玉棺则是被简单封住,棺顶还放着一张黄金面具。 此刻,陈玉楼负手而立,平静的看着那具古尸。 没有半点慌乱。 不过。 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一双澄澈的眸子内,有青玉灵光闪烁。 融合太岁眼后。 陈玉楼一双夜眼,已然到了灵目层次,能辨清浊、可观阴阳,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此刻的他更是动用了神念之力。 练气关时,神念最多能够洞穿几米之远。 但踏入炉火境后。 五气朝元、推开练气之门户,神识也随之暴涨。 虽然不曾测试,但按照他的猜测,神念至少能够笼罩周身十丈不止。 从十米内,到十丈外。 看似一字之差,但其中差距何止千遥万里? 此刻,神识融入灵目,更是一瞬间让它达到了破妄法目的层次。 “咦?” 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古尸。 陈玉楼眉心忽地一跳。 残存的蠠晶下,分明有一道古怪的气息浮动。 即便是龙虎杖和黄金面具,都只是入棺随葬,能让他随身藏着的,来头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他哪敢耽误。 当即走上前,反手取出骨刀,划破大祭司身上那一层衣物,不多时,便在胸腔下触及到一股阻力。 “这是吞入了腹?” 本以为是藏在了衣服下。 没想到,这大祭司也是个狠人,为了防止被人取走,竟是将那件神秘器物整个吞下。 只不过。 就算是他恐怕也想不到。 卸岭一派百无禁忌,切尸摸金剖腹取珠都是等闲。 何况,这大半夜不睡觉,陈玉楼特地赶来,就是要弄清他的真实身份,又岂会在意这些? 手中古刀轻轻一划。 嗤啦声中,古尸身上顿时出现一道长长的划痕。 从胸腔一直延伸到了腹部。 等到血线浮起。 一道幽幽的光泽一闪而过。 “真有东西!” 光芒虽然微不可见,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陈玉楼一双灵目。 几乎是下意识的。 手中骨刀深入血线内轻轻向上一挑。 啪嗒—— 一只形如印章,大概婴儿拳头大小的古物,从大祭司腹内被挑飞。 陈玉楼闪电般探出手。 五指之间青木灵气交织。 那件古物也随之落入他掌心之内。 “这是?!” 手掌一翻,陈玉楼低头看去。 这才发现那赫然是一枚丹砂之物,其中隐隐还有无数古老文字镌刻。 “丹砂异书?” 感受着那些古文字中的神秘之感。 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世人皆知,摸金校尉成形于西汉,这一字号正式出现却是汉末三国,但摸金校尉的行规手艺,以及易理五行的框架,却是一直到唐代才彻底完善。 之后。 摸金门人又吸取江西形势宗风水理论精髓,这才创出了寻龙诀和分金定穴这些独门风水秘术。 因此种种。 摸金也是四派中规矩最多的一门。 什么人点蜡、鬼吹灯,鸡鸣灯灭不摸金,还有水银斑、养明器,窨沉棺、青铜椁。 这些行规,看似曹操时定下。 实际上在西周时便已经存在。 据说周幽王死时,驱赶上万奴隶,作为人殉为他陪葬。 不过,其中却有个得以不死,甚至从周幽王墓中盗出了一份丹砂异书,传于后世,摸金校尉进退八门之法,皆是得自其中。 那件古物,也被历代摸金校尉奉为祖器。 找了许多年。 只可惜一直不见下落。 那个奴隶,也是摸金校尉真正的祖师爷。 不过……他来头神秘,并无名号留下。 眼下看着掌心中的丹砂奇物,陈玉楼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它。 擅长风水葬制、更弦改章、蠠晶妖棺、天宫冥殿。 再加上他长相不似夷人。 思来想去。 唯一对应不上的,也只有年龄。 那人殉奴隶,生在周幽王时代,而献王墓却是修建于汉武帝时期。 中间隔了足足六百年。 真人肯定不可能。 六百年那和神仙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真仙就在身边,献王还求个屁的登天成仙? 唯一的可能,大祭司应该就是那位奇人的后人。 只是这么算下来。 他其实同样也算是摸金校尉一派。 放在原着里,岂不是时隔两千年,摸金后人与摸金老祖宗之间斗法? 这未免有些太过离谱。 想到这种情况。 饶是陈玉楼,一时间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他娘的,从前几日第一次开棺时,他就在猜测大祭司的身份,没想到……结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也算是小刀划屁股了。 摩挲着手中那枚丹砂异书。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凝神看了看,虽然同样被赋以异书、天书之名,但这份古物其实远远比不上龙骨天书。 无非就是风水形制。 只能说眼前这位,确实天赋惊人,无师自通,超越历代先辈,在风水之术上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地步。 “不过……” “用它作为见面礼,想必了尘长老一定不会拒绝。” 陈玉楼忽然想到。 之前还在琢磨,如何从了尘身上得到整卷的十六字。 如今看来,有了这枚丹砂异书,作为摸金校尉的他,绝对抵挡不住。 只不过是临时起意。 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将丹砂异书收起,陈玉楼又扫了眼那具绛血玉棺。 虽然之前就用探阴爪扫过数次。 但有古尸上的前车之鉴。 他又怎么会错过? 不过,借着神识细细看了好几遍,血水一样的防腐液中,并无其他器物。 见此情形。 陈玉楼这才敛起心思,随手拿起那面黄金面具,从树洞离开。 相较于龙虎杖。 黄金面具或许能卖个好价钱,但价值却远远不如前者。 毕竟,不是那把龙虎杖,就无法打开不死虫体内的青铜古箱,昆仑胎、山魈遗骨、法器之类也就无从说起。 再度返回帐篷内时。 已经是黎明时分。 陈玉楼也终于有了倦意,再不耽误,随手将两件古物放在桌子上,与另外那些一起。 他则是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等他再度醒来时。 天色已经大亮。 睁开眼就看见一道高大如山的身影,守在帐篷之外。 不是昆仑还会有谁? 一口灵气流转周身,刹那间,残余的一脸困意彻底消失不见。 起身掀开帘门。 “掌柜的,你醒了?” 昆仑一下被惊动,憨笑着看了过来。 见他眼神里透着血丝,陈玉楼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小子估计一早就来了,只不过见他在睡,也不敢进来打扰。 “什么时辰了?” “估计九十点钟。” 昆仑其实也不清楚,只能按照往日的经验给出一个答案。 “行,别守着了,去让弟兄们准备吃的,今天赶回马鹿寨。” 他么所乘的马匹,还寄养在寨子里。 滇西偏僻之地,没有马代步,想要走出去难如登天。 只是…… 进虫谷一趟,带回去那么多的明器古物,就算西古和托格再老,肯定也能看出端倪。 这事怎么解释? 陈玉楼还真没想好。 “好嘞。” 昆仑倒没想那么多,领命离去。 不多时。 营地间便飘起一阵熏肉的香味。 其他人也都陆续起来,一边等饭一边收拾行李。 比起来时大包小包,各种工具,这趟回去,就要简单许多。 所有人竹篓里装的都是明器。 至于帐篷、挂山梯以及草盾之类的物事,几乎全被抛下,轻车简行。 毕竟出了滇西后。 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能住宿,而不必夜宿山林。 看着满载而归。 营地中气氛空前高涨,一帮伙计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这一趟遮龙山之行,本以为可能很难有命回去,没想到如此凶险万分的境地下,竟然还能一个不少。 到现在都有种恍如做梦的不真实感。 他们中不少都是山上老人。 很清楚一件事。 倒斗死人,再寻常不过。 这次一人未损,反而让他们不太真实。 “吃饭咯……” 不多时。 早餐备好。 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盗众,哪还敢有半点耽误,迅速围了过去。 陈玉楼胃口一般,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目光扫过周围。 昆仑、红姑等人神色平静。 一身老江湖气质。 这趟收获虽然惊人,但还远不到让他们心乱的地步。 花灵和老洋人也差不多。 比起明器,两人更惊喜于自身眼界和境界的提升。 尤其是花灵,毕竟是个小姑娘,眸子清亮,眼神里难掩喜色。 昨夜忙碌到后半夜。 一共清理出三十七株灵药。 这其中还不包括答应西古的三株不死草,以及那株蓕精。 这份收获,已经有些出乎了她的预料。 倒是鹧鸪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一夜未眠。 不过。 陈玉楼也知道他性格如此。 平日无事,但只要涉及鬼咒以及族人,就会心神大乱。 对着雮尘珠看了一晚。 他也没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本以为只要找到它,鬼咒自然消失,然后就能一心修行,但如今看来,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风水之术,造诣全无。 又如何解得出龙骨天书上的秘密? 倒是袁洪,只是一夜不见,它周身气息暴涨了一截不止,隐隐已经有了脱胎换骨,血脉提升的趋势。 所以即便困倦。 但也遮不住发自内心的欣喜。 只一眼,陈玉楼心里就有了数。 等用过饭,一众人也不耽误,沿着来时路穿过返回来处,乘坐竹筏穿过地下河,又一路横穿虫谷。 在出谷的一刹那。 远远。 陈玉楼就看到那座山谷上,几道熟悉的身影。 似乎也见到了他们。 几人立刻起身,然后欢呼着从山上冲了下来。 为首一个。 赫然就是送他们来的乌洛。 年轻汉子激动的热泪盈眶,大声道。 “陈兄弟,你们可算出来了……” “阿公保佑、大鬼庇护,再不来,我都要忍不住进去找你们了。” 第157章 天空霸主 虫谷大鬼? 第157章 天空霸主 虫谷大鬼? 看着他激动难掩的那张脸。 陈玉楼眼前不禁一阵恍然。 几天前,他们在蛇河外初见时。 双方还是剑拔弩张。 不过,拜了一趟阿公,又在寨子里住了几天后。 乌洛对他们彻底放下了戒备。 不仅亲自护送。 如今,看他满是血丝的双眼,也猜得到他们几个在虫谷外估计等了好久。 佤寨汉子性格如此。 对敌人从不手软,对待朋友却是掏心掏肺。 “多谢乌洛兄弟。” “这一趟托阿公庇护,有惊无险,逢凶化吉。”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连着待了一天两夜,而今别后重逢,饶是陈玉楼心中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劫后余生之感。 “那就好……” 听到这话,乌洛这才放下心来。 作为狩猎队员,他们一行人不仅要打猎补给食物,还承担着护卫寨子的职责。 时间很紧。 但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每天抽出空余来到虫谷。 要知道,这看似简单,对他们而言却充满了凶险。 各个寨子间,都有自己的地界,加上多年以来的深仇旧怨,彼此相互戒备,冲突厮杀都是常有的事。 从马鹿寨到虫谷。 一路上需要横穿差不多两三个寨子。 除了其中一个,与马鹿寨关系还算过得去。 剩下两个那都是不死不休。 一旦被发现,想要脱身绝不容易。 加上遮龙山里野兽横行,虫蟒遍地,一路可谓凶险重重,丝毫不比下斗来的差。 “西古和托格秋达还好吧?” 陈玉楼刚一开口。 就见对面的乌洛摇头笑道。 “放心。” “他们都很好,就是担心各位安危,每天都要问上几次,要知道陈兄弟你们安然无恙,一定会开心。” 闻言。 陈玉楼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 “那就好。” .c 〇 “烦请带路,我们现在就回去拜见两位秋达。” “好!” 乌洛也不耽误。 从衣领下拽起一根骨笛,放到嘴边用力一吹,刹那间,山巅崖壁的一株古树上,一头黑影迅速破空而来。 它速度快若闪电。 只眨眼间。 便出现在了众人头顶。 陈玉楼抬头望去,只见那赫然是一只白头褐羽,有暗色横斑的猛禽。 翼展足有一两米多长。 双眼凌厉,身形矫捷,只是在头顶盘旋,一身凶气便已经扑面而来。 “海东青?” 以心神压住跃跃欲试的怒晴鸡。 示意它不准乱来后。 陈玉楼这才低声喃喃了一声。 海东青又叫矛隼,是罕见的凶禽,绝对的空中霸主,一双钩爪锋利如刀,食谱从野羊到鸟雀,几乎没有天敌。 不过。 之前在寨子里,却并未见过。 这还是头一次。 “白螺!” 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好奇,乌洛放下骨笛,指着头顶的海东青笑着解释道。 “是我们佤寨的守护神鸟。” “只在雪峰之上生活,平日并不会进寨。” 他话音才落。 跟在身后的一个年轻汉子,又补充了一句。 “白螺生性高傲,也只有乌洛才能呼唤它。” “这等神鸟,乌洛兄弟果然不是常人。” 闻言,陈玉楼忍不住赞叹道。 草原上自古就有熬鹰的说法。 不过其中也有三六九等,海东青是公认最难驯服的猛禽。 乌洛年纪轻轻,就能担任狩猎队队长之职。 除了身手强悍之外,果然还有一般人不具备的本事。 “哪有,别听他乱说。” 乌洛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说话间。 他也不耽误,朝空中那头海东青发出几个简单却异常陌生的字节音调。 好像在与它交流。 很快,那海东青便再度冲天而起。 “白螺能为我们带路。” “等下只要跟着它,就一定不会有危险。” 乌洛轻声解释着。 但陈玉楼心神却是一下恍惚。 当日为了破开虫谷内的风水大阵,强行制造了一场天崩。 不过,因为找不到热气球,只能用孔明灯替代。 眼下看到那头海东青,他却是忽然有了另外一个念头。 以驭兽术契约一群禽鸟。 驱使将炸药精准搬运到虫谷之上。 再一齐点火。 似乎比孔明灯更好掌控。 灯火毕竟是死物,而且对风向气候要求太高。 至于怒晴鸡,携带的火药太过有限,从一开始陈玉楼就没考虑过它。 但眼下见到那头海东青。 念头却是如同野火一般,根本抑制不住。 “唳——” 不多时。 一道清脆的鸟鸣声从远处传来。 陈玉楼顺势收起心思,抬头望去,那头海东青站在参天古树上,似乎在招呼他们。 “走!” 乌洛吹了声口哨。 提着弓弩,快步冲上身前的山脊。 “都跟紧了。” 见此情形,陈玉楼也不敢耽误,一挥手,示意卸岭群盗跟上。 虽然,以他们随身携带的装备完全不惧那些土人部族寨子。 但一旦起了冲突。 到时候造成血债。 只会更加激重马鹿寨和周围寨子的仇恨。 从此地佤寨,千年以来信守着与阿公守国门的誓言就能看出,那些土人恐怕也都极为偏激。 他们就像是山间杂草。 风吹不散、火烧不尽,但凡留下了一道血脉,一定会世世代代复仇。 他们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 却要留下马鹿寨二百多男女老少,日日遭受血债报复。 这显然不行。 不过。 之前在寨子里住的几天。 陈玉楼让人传授给了他们耕种之法,又留下了良种。 照这个势头下去,最多几年,马鹿寨实力就会一日千里,超过周围数寨,比起一味杀戮,效果要好的多。 有海东青在头顶指路。 一行人速度极快。 雪林里随处可见的溪流以及小河。 水声潺潺。 各种难见的鸟兽。 甚至不时还能看到被捕杀,吃剩下的野兽骸骨。 至于蛇虫更是随处可见。 好在,他们之前吞服的草古,有着强烈的味道,能够驱散那些毒物。 前后大概半个多小时。 顺着蛇河一路蜿蜒而下。 无尽的丛林中,终于出现了那座熟悉的寨子。 “乌洛回来了。” “……还有陈兄弟他们。” “快,快回去通知两位秋达。” 远远的,留在寨子外的狩猎队便发现了浩浩荡荡一行人。 一个个目露惊喜。 其中一个回去报信。 其余人则是从树房中钻出来,在河上搭桥。 “乌洛!” 都是几张熟悉的面孔。 一行人飞快地穿过桥梁,与领头的乌洛汇合。 “通知西古秋达没有?” “去了……” 听到这话,乌洛这才放下心来。 回头看了眼头顶,一双眼睛仿佛能够洞穿重重树冠,看到在寨子上空盘旋的白螺。 取出骨笛。 轻轻吹了几下。 刹那间,陈玉楼便感应到那头猛禽冲天而起,气息很快便消失无踪。 而一行人说话的间隙里。 寨子里又有几人赶来。 领头的不是西古和托格还会是谁? 陈玉楼哪好让他们两个老人家亲自出寨,招呼了声鹧鸪哨,两人越众而出,与乌洛一起,迅速迎了上去。 “回来了就好。” “一路没事吧?” 看着两人风尘仆仆,眼神中难掩倦意,西古不禁松了口气。 上次放鬼占卜。 虽然行的是中签。 但这几天,他一直寝食难安,就担心他们遭遇不测。 毕竟,虫谷可是连大鬼都无法庇护的禁地。 马鹿寨世世代代生活在遮龙山外,足迹几乎遍布了林子的每一寸,但唯独虫谷除外。 “让两位担心了。” 感受着他语气里的真切,陈玉楼抱了抱拳,认真道。 说实话。 远隔几千里之外。 两个不同部族。 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能够如此关心,视为家人。 让见惯了人心难测,江湖黑暗的陈玉楼和鹧鸪哨,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只是一句承诺。 便延续了一千多年。 这世上几个人能够做到? “没事就好。” “我知道你们汉人有句老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西古已经六七十岁高龄。 说起汉话来,也是磕磕绊绊。 但一字一句却都说的极为认真。 “是,多谢两位秋达牵挂。” 说到这,陈玉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身后众人中的花灵,冲她招了招手。 花灵一下便明白过来。 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快步跟了上来。 “这是?” 见此情形,西古和托格不禁相视一眼,神色间满是错愕。 “西古秋达,你看,这是否就是您你要找的草药?” 陈玉楼并未急着回答。 只是将花灵交给自己的草药递了过去。 “这……不死草!” 看到那三株长相奇异,气息古怪的草药的一瞬间。 西古双眼一下瞪大。 身为马鹿寨的魔巴,他不但身负占卜、念经、放鬼,还兼行草医,以及文字文化传承。 寨子里有人生病,都是送到他那里治疗。 陈玉楼之前去过他在龙摩爷的住处。 除了满地鸡骨外。 还有形形色色的草药。 他的身份,和苗寨的草鬼婆或者蛊师,其实极为相似。 若是草药难救。 那就只能请下大鬼,借助于鬼神之力。 而在佤寨古老相传中,遮龙山中生长着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宝药,即便人已经死去多时,吞下它也能复生。 只不过。 即便是西古,也不曾见过。 只在寨子传下的草图上见过它的样子。 而且,当日说起此事,其实也是临时起意,多少年来,也无人入过虫谷,能够找到不死草,谁也不敢保证。 “不死草?!” 见老伙计一脸震撼,失态至此的样子。 托格哪里还会不明白。 眼前那几株怪异的草药究竟是什么? “是它。” “绝对是它。” “和草图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西古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心绪,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在不死草上轻轻拂过。 “十七叶,叶上生吉纹……” 佤寨占卜,看纹饰走向判断凶吉。 此刻,那一枚枚翠绿如玉的叶片上,一道道笔直的细纹横列而向。 看到这一幕,他心中也愈发确定。 它们就是古老传闻中的不死草。 “真是。” 听到老伙计如此确定。 托格也忍不住双眼泛红。 马鹿寨人丁本就稀少,尤其是狩猎队的年轻人,每折损一个都无法弥补。 而今,有了它,至少还有一线机会。 “西古秋达,这不死草气息似乎有些……” 两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玉楼也顺势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奇怪是吧?” 西古罕见的打趣了一句。 虽然略显尴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当日初见时,陈玉楼就察觉出来,不死草上的气息,与当日梅吉大鬼几乎如出一辙。 这点实在无法解释。 “在佤寨的古老传闻中,虫谷中曾经也有另外一位大鬼存在,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忽然失去了踪迹,连梅吉大鬼都无法感应到。” “而不死草,据说就是它亲手种下。” “所以,才会有大鬼的气息。” 西古压低声音。 佤寨人对大鬼有着无比的信仰。 一旦让那些年轻后身知道这些事情,他们或许难以接受。 不过。 听完西古这番话。 陈玉楼却是一下陷入沉吟。 虫谷大鬼? 是被夷人奉为山神的山魈,还是异底洞中的不死虫,亦或者……三具妖棺中空空荡荡的鬼棺中那一位? 以佤寨的鬼神信仰。 世间都是由大鬼创造。 虫谷中有鬼神存在,并不出乎意料,但他这个说法,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揣摩。 正犹豫间。 手握着不死草的西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向后方人群之中。 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迟疑、错愕,也有激动、不敢置信。 情绪复杂难言。 察觉到他的异样,陈玉楼下意识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 不是昆仑,也不是红姑娘以及老洋人。 “袁洪?” 犹豫片刻。 他视线最终锁定了一道身影。 赫然就是背着皮囊,带着草帽遮掩模样的袁洪。 此刻的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看一眼四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是山魈?” 陈玉楼眉头一皱。 山魈明明是妖物,而大鬼无形无质,显然不是一个存在。 不过…… 夷人祭拜山神,又和香火成神的路子相似。 山魈虽是山中生灵。 但庙中石像浸染香火,说是鬼神,似乎也并没有错。 稍稍的失神间。 西古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精光闪烁,直直的盯着陈玉楼,强忍着情绪,但紧张忐忑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达那,你们在虫谷中……是否见过大鬼?” 第158章 山鬼阿瓦 龙摩爷之谜 第158章 山鬼阿瓦 龙摩爷之谜 迎着西古那双苍老的眼。 陈玉楼不好隐瞒,点了点头。 遮龙山风水阵一破,笼罩山外的毒瘴迟早会渐渐散去,到时候必然会吸引周围村寨中人进入其中,一切不攻自破。 所以与其遮遮掩掩。 还不如据实以告。 另外。 他其实也能隐隐猜到,身前这位老人绝不简单。 毕竟放鬼请神,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或许,他早就看出了自己一行人的不凡。 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 “真是……” 见他确认,西古心中激动再压制不住。 他确实感应到了一些东西。 队伍中那个总是遮住脸面的身影上,就透着几分大鬼的气息。 准确的说。 不止是袁洪。 身前这几位同样沾染。 不过就是多少罢了。 只是,在没有完全确定前,他也不好直接道破。 “是哪位大鬼?” “这……”陈玉楼眉头一挑,略显无奈,“不瞒秋达,大鬼名号在下实在不知,只在谷中庙内见过它的神像。” 说到这里时。 他又轻声将黑面山神的形象描述了下。 “是山鬼阿瓦!” 话音刚落。 身前的西古双眼一下猛地亮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语气中都带着几分颤音。 佤寨人对鬼神的信仰,几乎到了‘无物不有鬼神’的地步。 凡是存在,就有对应的鬼神。 有创造万物生灵的木依吉,有掌管天地的梅吉,有树鬼、水鬼、火鬼、山鬼甚至谷子鬼。 此刻听完陈玉楼一番描述。 他瞬间明白过来。 虫谷中就是掌控山林的大鬼阿瓦。 传说它天生便能与山中百兽、蛇虫以及鸟雀对话的能力。 生有三丈,倚天拔地,力大过人,能生撕虎豹鹿象。 见他如此激动。 一旁的托格立刻询问了几句。 他不懂汉话。 只能从西古神色去分辨。 “阿瓦……” 等他明白过来时,一张老脸同样激动不已。 不断念叨着山鬼的名号。 两人又聊了几句,西古这才重新看向陈玉楼,“达那,还请告知山鬼神庙位于何处,我们打算前去祭拜。” 果然。 一听这话。 陈玉楼心中不禁闪过一丝了然。 之前他就猜到,一旦确认虫谷大鬼身份,以佤寨人对鬼神信仰的狂热,别说区区虫谷,就是再过凶险之地,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 “两位秋达打算什么时候去?” “这……自然是越快越好。” “还是再等等的好。” “为何?” 西古眉头一皱。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既然他们能够安然横穿虫谷,那就说明自己所调制的草古有用。 而今明知阿瓦神像就在谷内。 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 “虫谷外毒瘴,最多三天内就会散去。” “如今前往的话,怕是仍旧会有危险。” 三天不长,一眨眼就过去了。 但虫谷瘴气,毒性惊人,稍有不慎就是重伤身死的下场。 他们两个一把年纪,身子骨本就孱弱,哪怕只是沾染一丝,说不定都有性命之危。 “毒瘴消散?!” 西古一下从他话中,敏锐的提取到几个关键字。 神色间的惊叹,丝毫不比得知山鬼阿瓦存在来的轻微。 它在遮龙山待了一辈子,快七十年时间,印象中,那条犹如白色长瀑横在谷外的毒瘴就从来没有散去过。 而关于它的来历。 马鹿寨口口相传,至少有几百上千年。 怎么可能一朝消散? “不错。” 感受着他神色间的不敢置信。 陈玉楼却仍旧平静的点了点头。 “最多三天。” “秋达若是不信,静等三日,到时候是真是假自然能见分晓。” “……也好。” 见他如此自信。 西古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说话间,他忽然一拍额头。 “你看我,真是人老了也不中用,在寨子外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招呼进去休息。” “一路劳累,来来来,先去喝杯薄酒。” 见他如此客气,陈玉楼哪里会拒绝。 跟着两人一路往寨子里走去。 路过林子里开辟的田地时,还能看到许多忙碌的身影。 与以往刀耕火种的方式截然不同。 曲犁翻出田垄,又从蛇河中引了河水灌溉,培土、栽秧。 虽然他们动作明显还不是那么熟练。 但变化却是肉眼可见。 估计再有十来天,田地里就会长出青苗。 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最大的不同。 就是生产力低下,无法从土地上获取足够多的食物。 而今,有了改良的器械,以及他们随身带来的种子。 到时候的马鹿寨。 或许也会出现良田千顷的盛况。 对此,托格又是一阵感慨。 作为马鹿寨的族长,和西古不同,他要操劳的事情更多。 家家户户,吃穿住用。 上次陈玉楼让人去帮忙时,他就在全程观摩,同样也是在学习经验。 马鹿寨本就地处偏僻。 外面又是土司地界。 别说农耕,就是种子都买不到。 要是种田就能自给自足,谁又愿意冒险去危机四伏的山林里讨生活? 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 他面露感激,嘴里说着些什么。 “客气了。” “秋达言重。” 西古在一旁负责翻译。 几句话,听得陈玉楼一阵汗颜。 说实话,他做的那点事情,与得到的根本不算什么。 还好,队伍里带上了齐虎,作为庄子里的农户,也只有他懂下地种田。 不然靠他们的话。 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说话间。 几人终于入寨。 得到消息的山民,这会早都备好了酒宴。 看着在寨子里一路摆开的长桌。 以及端着酒水,满脸开心的山民。 陈玉楼心头都忍不住抖了下。 佤寨人天性热情,在酿酒上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只要是节日必然会饮酒。 他已经是善饮之辈。 至少在陈家庄时,还从未醉过。 眼下看到长长的队伍,都有点瘆得慌,可想而知,佤寨人喝酒有多狠。 至于身后一帮伙计。 这个更是心生慌乱,恨不得找个地方避开。 “今天是好日子,一定要不醉不归。” “昆仑兄弟,这次可不能吝啬了,不能不给面子。” 乌洛咧着嘴,已经找上了昆仑。 “对了,还有老洋人兄弟。” 五十几人的队伍里,乌洛最佩服的便是昆仑,老洋人也不错。 昆仑眉头微皱,面露为难之色,不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陈玉楼回过头,笑着冲他圆场道。 “今天无事。” “尽管敞开了喝。” 有掌柜的应允。 昆仑也是拍了拍胸口。 “绝无二话。” 见他如此大气,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行人,都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在周围各寨里,乌洛也算是第一第二的好身手。 但昆仑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重。 近两米的身高。 衣服都遮不住的腱子肉。 行走之间,龙骧虎步,与佤寨传说中的山鬼几乎一个模子刻的出来。 天生就让人心生好感。 这也是为何乌洛独独对他青眼相待。 “好!” 见他应承下来。 乌洛脸上的笑容几乎都遮掩不住。 留下一行人在外面饮酒庆祝。 西古招呼上陈玉楼和鹧鸪哨,还有托格,一行四人径直前往后山的龙摩爷。 龙摩爷。 在佤族人心中有着崇高无上的地位。 传闻那是诸神居住之地。 往日里,除非是放鬼或者猎头祭祀一类的大事,寨子山民都不被允许入内。 更何况还是两个外人。 至少几百年来。 陈玉楼他们是第一批进入龙摩爷的外族人。 尤其,短短半个月内,这已经是第二次前来。 但即便如此。 也没有一个山民提出意见。 阿公后裔,仅凭这个身份,他们就有这份资格。 否则换做外人,就算是西古魔巴亲自相邀,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对鹧鸪哨来说。 虽然是第二次来此,同样难掩心中惊叹。 明明是烈日高悬的大白天。 但一踏入龙摩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便扑面而来。 仿佛是一座极阴之地。 尤其是犹如灯笼挂满古树之间的人头,只是用石灰或者什么秘药简单硝制处理了一番,就那么悬在四周。 最为恐怖的是。 所有的人头嘴巴都是张着,仿佛在无声呐喊咆哮。 从中走过时。 都担心他们会不会忽然睁开眼。 他也是见识无数的老江湖,大半辈子都在寻珠倒斗,什么样的恐怖不曾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龙摩爷的诡异就是无法形容。 托格也是一脸慎重。 面色肃然,目不斜视。 也只有西古,丝毫不见慌乱。 作为魔巴,也就是侍神之人,他大半辈子都在龙摩爷中度过。 那些人头就是他亲手处理。 挂上树梢,祭祀鬼神。 至于陈玉楼,和第一次来时的紧张截然不同,而今的他,已经是半步金丹大境,神识能够轻易笼罩整座龙摩爷。 以往在他看来神秘无比,难以揣摩的祭鬼之地。 眼下却仿佛一张白纸。 四周终年不散的阴气,既有人头死气堆积的缘故,更为关键的是,他在地下察觉到了一口被封死的古井。 和献王玄宫中那口相似。 应该同样连接地脉。 阴气 唯一不变的,是那种窥视感丝毫不减,甚至比起以往更为惊人。 “鬼神?!” 上一次,西古放鬼引来佤寨传闻中掌管天地的梅吉大鬼。 但那时陈玉楼境界太低。 仅仅是一道气息,就让他汗流浃背,遍体生寒。 但如今…… 就算再过诡异,他也敢去看上一眼。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妖是鬼,亦或是阴煞之物。 负手跟在几人身后,陈玉楼看似毫无举动,心神却是催动神识,瞬间化作无数,犹如漫天雨水般,直奔周围那一道道窥视而去。 轰! 刹那间。 原本寂静如死,无虫鸣、鸟叫、风啸、叶落的龙摩爷之地,在他眼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只见大如云雾的古树树冠之上。 密密麻麻,飘满了黑色雾气,阴气流淌,将周围切成无数。 各有一道影子坐镇其中。 那些身影上的气息,阴森而诡异,一如之前在异底洞外,他以昆仑大戟击碎龙鳞妖甲上重重戮魂符的一刻,解开那些女尸封印。 重重雾气中,那些朝他下跪的影子。 气息几乎如出一辙。 “真是大鬼?!” 陈玉楼眉头一沉,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吃的就是一碗死人饭。 但他向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也就是修行过后,才会觉得成仙并非虚妄,或许古代传闻中的白日飞升,乘霞登仙也不是无稽之谈。 但对阴间、地狱、鬼魂之物。 还是抱有怀疑。 直到,昨晚在谷内,尸洞消散的那一刻,借着神识强行窥探裂缝深处,见到的那座罡风呼啸,阴死汹涌的诡异之处时。 他心中迟疑才稍稍动摇。 此刻。 亲眼见识到那些诡影。 陈玉楼终于知道,纵然踏入了修行路,仍旧不过是井中观天。 这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古神、仙人、妖魔、山精、野神以及阴鬼。 在那一道道坐镇龙摩爷上空四方的诡影中,其中一道气息尤为可怕,也无比熟悉。 赫然就是西古之前引来的那一位。 梅吉大鬼!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双无形的目光缓缓看来。 陈玉楼心头一动,立刻收去神识。 若是寻常孤魂野鬼,他一道念头便能将它们逼退,但龙摩爷周围的那些,已经脱离了鬼的范畴,准确的说应该是山神。 就如遮龙山先民信奉的山魈。 常年受香火。 不过,那些夷人被杀后,香火断绝,神性也自然衰弱直到消失。 这也是为何,大鬼无法感应到阿瓦气息的缘故。 成为了遗弃之地。 呼—— 神识归于泥丸宫内。 陈玉楼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他也终于摸清了那些大鬼来头。 龙摩爷周围,大概有十多道气息,有强有弱。 其中最为强横的当属梅吉大鬼,也就是马鹿寨中香火最重的那一个。 至于其他。 在陈玉楼看来极为寻常。 最弱的,也就比阴煞之气稍强。 能够不惧人身上三盏命火,但却挡不住他一身青木灵气,更遑论至阳至烈的凤凰火意。 罗浮要是在此。 一口凤火吐出。 也就梅吉大鬼能够稍稍抵挡。 其余怕是瞬间就要灰飞烟灭。 想到这,陈玉楼不禁暗自一笑,谁能想到当日仅仅是一道窥探,便让他惴惴不安的大鬼,也不过如此。 “两位达那,请。” 就在他暗自失神时,不知觉间,已经跟着西古和托格,进入了草房之中。 西古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 陈玉楼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顺势招呼了鹧鸪哨一声。 学着托格盘膝坐下。 西古却并未着急,而是先点燃火灯,然后才慢步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古老的草图。 借着微暗的灯火。 一副简单的图画也出现在了他们两人跟前。 并非预想中的不死草。 而是…… 土人祭祀之景。 众人最前方,赫然是一尊黑面山神。 第159章 佤族三寨 望蛮后裔 第159章 佤族三寨 望蛮后裔 “这是……” 看清草图画卷,鹧鸪哨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这山神他们在献王墓中见过何止一次? 谷外神庙、祭台石雕、殿内壁画以及玄宫湖景,甚至青铜古箱中的山神遗骨。 时间跨度一两千年。 绘卷风格时过境迁。 唯一不变的是关于山神的形象。 黑面、长毛、口衔骷髅头,神态威严。 与眼前草图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只是。 遮龙山夷人,应该早被献王斩杀殆尽了才是,为何这幅图会出现在马鹿寨? 难不成……当年的土人正是佤族先祖? 这猜测一起,就如野火在他脑海中熊熊燃起,完全压抑不住。 眼角余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陈玉楼。 看他眸光闪烁。 明显也想到了这上面。 “达那,你们在虫谷看到的可是这位大鬼?” 小心翼翼的将草图在茶几上铺开,西古这才问道。 即便之前已经从陈玉楼描述中有了猜测,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将两人带来了龙摩爷。 “是它。” 陈玉楼点点头。 “山崖下有古庙,神龛居中便是它。” “那就没错了…那就没错了,山神阿瓦,遮龙山周围三座佤寨,寻找它的踪迹无数年,却始终没有下落。” “早有人猜测,山神或许是被困在了虫谷内,但可惜,我们根本进不去。” 见他再度确认。 西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彻底底的落了回去。 一双苍老的脸上满是复杂。 谁能想到。 大鬼遗弃之地中,还有另外一位鬼神。 多少年来,他们也曾猜过,毕竟遮龙山再大,也拦不住千百年历代族人的脚步。 除了被毒瘴笼罩的虫谷。 再没有其他可能。 再加上,放鬼、祭祀、请神、占卜。 一切能够用到的法子,他们都尝试过了。 但山鬼阿瓦,就像是融入了大河中的雨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曾有人试图强行闯入。 但最终不是溶为一滩血水,就是变成没有神智的妖魔。 当然,让他们最终放弃进入虫谷,还是来自于梅吉大鬼的警告。 纵然是掌管天地的它,也无法将目光投入其中。 要不是,陈玉楼他们强行进入,恐怕这个秘密还要被隐瞒无数年。 这也是西古和托格如此激动的原因。 “西古秋达,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等到两位老人心绪渐渐平缓下来。 陈玉楼这才开口问道。 “达那尽管直言,只要我知道,一定会尽数相告。” 西古握了握拳,一脸认真。 这是佤寨表示郑重的礼仪。 见他如此,陈玉楼心头也忍不住一阵感慨,下意识坐直身形。 “不知马鹿寨这一支,是自古就在此地聚居,还是从外面迁来?” “自然是从古至今。” 说到此处,西古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自傲。 “遮龙山下一共有十九座寨子,除了我们佤族、还有傣、三苗、东胡以及女真残部,但除了我们佤族三寨之外,其余寨子都是后面迁居而来。” 关于马鹿寨的历史。 作为魔巴的他,可以说如数家珍。 佤寨虽然没有文字,但却用结绳、草图以及石刻的方式,将祖祖辈辈一千多年来的事记载的一清二楚。 不像那些苗寨、傣寨、以及胡人。 就是一帮土人蛮子。 毫无底蕴。 纵然如今马鹿寨没了往日的强盛,式微孱弱了不少,但也不是勐腊寨那种小门小户,蛮夷之辈能够碰瓷。 “最早能够追溯到什么时候?” 陈玉楼点点头,继续问道。 “最早么?” 西古想了想,“具体不清楚,但终归有一千五六百年了吧。” “一千五六百年。” 听到这个数字。 陈玉楼和鹧鸪哨不禁相视一眼。 神色间都是闪过一丝了然。 献王墓建造于两千年前。 如此看来,中间隔了几百年,历史断代,极有可能是当年夷人逃出,然后在远离虫谷之外的密林中代代繁衍。 最终形成了马鹿、上景以及司莫三个佤寨。 虽然世代共居遮龙山外。 又同为佤寨。 但彼此间其实交流不多。 这么看往事断层,历史消逝,也在情理之中。 “达那?” 西古还没反应过来。 不太懂他为何忽然会问起此事。 闻言,陈玉楼歉意一笑,然后收起心思,认真的道。 “秋达可知氐羌族?” “亦或者濮族?” “氐羌?濮族?” 西古眉头微皱,下意识陷入思索,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望呢?” “望?!” 和之前截然不同。 听到这个字的一刹那,西古双眼猛地亮起。 “望为佤之先民,这我自然是晓得的。” 闻言,陈玉楼心中立刻了然。 他以前看过资料,按照后世的考古以及文化传承推演,关于佤族来历,一直有两个说法。 一是源自古氐羌族,氐羌分成哀劳,哀劳即为濮族。 甚至在先秦时建立了哀劳古国。 第二则是起源于望蛮,古书中记载,景颇先民为蒲蛮,佤人先民则为望蛮。 至于佤族创世史诗《司岗里》中记载,佤族先祖是从司岗中走出。 这些传闻毕竟带有太过强烈的神话色彩。 不过。 如今从西古的言语中,倒是可以一窥一二。 当年生存在遮龙山的夷人,应当就是望蛮,也就是佤族先祖。 只不过,献王抵达后发动战争,大肆捕杀望蛮作为奴隶,为他修建天宫大墓。 其中一小部分躲入深山。 几百年过去。 渐渐形成数个寨子。 但关于那个时代的历史,渐渐消去,只知道他们是望蛮之后。 暗暗吸了口气。 陈玉楼收起心神。 看着身前两位老人。 简单将虫谷所见说了一下。 “翎羽、牛角!” 敏锐捕捉到他话中的两个词。 站在身前,低头垂眸的西古,浑身竟是不自觉的颤了起来。 下颌上的长须都在抖动。 “错不了。” 西古低声喃喃着。 说完,在几人错愕的目光里,径直沿着木梯走上二楼。 看着他古怪的举动。 连托格也是一头雾水。 他虽然是寨子族长,但两人分工明显,平日里并不管这些事。 所以,即便是他也不清楚西古究竟是去做什么。 咚咚咚—— 直到木梯上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这才回过神来。 齐刷刷看了过去。 只见西古双手抱着一口木箱,一脸郑重,托格想要向前,都被他用目光阻止,仿佛那其中所藏是比他性命最为重要的存在。 “达那,你看。” “是不是它们?” 等到走近茶几外。 托格已经将那副草图收起。 西古则是轻轻打开木箱。 借着身后那盏摇曳的火光,陈玉楼下意识看去。 箱子里,放着三根翎羽,以及一件红色大袍。 至于牛角倒是没有见到。 小心万分的拿起一根翎羽,递到陈玉楼跟前。 那翎羽应该是什么猛禽的羽毛。 白黑相间。 只不过存放的时间实在太久,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泽。 陈玉楼看了一眼,就差不多能够确认。 与祭台上那些远古石雕中那些乘船渡湖,捕杀蟾蜍供养不死虫的遮龙山夷人先民,头顶所插一模一样。 不过。 更让他意外的。 反而是箱子底下,那件折放整齐的红袍。 样式古老。 与马鹿寨女人所穿完全不同。 但…… 没记错的话。 在凌云宫后殿,隐没于穹顶之间的女鬼身上长袍,却是如出一辙。 “陈兄,这……?” 鹧鸪哨明显也认了出来。 当日那头红衣女鬼,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恐惧。 还是罗浮出手。 一口凤火将其烧得灰飞烟灭。 “秋达,这是?” 陈玉楼心里倒是有所猜测。 但在此事上,多说多错,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乱来。 “气艾鬼衣。” “我们这些侍鬼之人,男人称之为魔巴,女人则为气艾。” “这便是气艾放鬼祭祀时,所穿的衣服。” 果然。 听着西古一番解释。 陈玉楼脑海里最后一丝疑惑,也彻底被梳理清楚。 当日他们还奇怪。 凌云宫会仙殿,那等仙家洞府,为何会出现一只阴煞鬼物。 如今想来,她便是遮龙山先民部落的气艾。 将其魂困在殿内。 本质上与将木箱藏在身穿龙鳞妖甲,满刻戮魂符的不死虫体内,做法如出一辙。 走的就是厌胜之法! 只不过前者是为了镇压夷人气运,后者则是斩断山神之力。 看着身前两个白发苍苍,却满怀期待的老人。 陈玉楼犹豫了下。 最终还是将真相隐瞒了下来。 这段往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但对马鹿寨而言,却是浸染了血与火的痛苦。 既然当年那些逃出虫谷的先民。 没有将此事传承下来。 或许,并非是断了,而是面对强大无比的献王,他们感觉到了绝望,才会故意为之,想着为部族留下一些血脉。 至于三天后。 虫谷毒瘴消失。 就算他们进入了谷内,看到的也不过是两千年前那座古老的神庙。 不死虫、湖中女尸,以及被镇压的山鬼。 他们应该是看不到了。 “两位达那,一路奔波多有劳累,还要辛苦来给我这个老头子答疑。” “今日就到此为止,先去饮酒,然后休息如何?” 见他沉默不语。 西古还以为是他们是累了。 当即将翎羽重新收好。 示意了下一旁的托格,两人起身一脸认真的道。 闻言,陈玉楼下意识想要解释,但张了张嘴,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顺势答应了下来。 等一行四人。 从草庐中走出。 穿行在引起浓重的龙摩爷,西古似乎想起了什么。 忽然停下了脚步。 指了指密林深处,两株古树中间。 陈玉楼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昏暗的雾气中,一座古老的石台矗立,那上面分明供奉着一只夸张无比的牛角。 足有一两米长。 与石刻中那位夷人首领所带的牛角盔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马鹿寨先民祭天时所剽的牛角。” 西古淡淡的解释着。 简单几个字里,却有一股野蛮、古老的感觉扑面而来。 猎头、剽牛。 这些都是佤寨人特有。 尤其是前者,血腥无比,从周围那些悬挂的人头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即便是他们这种老江湖,看到那一幕都有些不适。 “秋达,您就不好奇,我们一行人不远千里,来到遮龙山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从那只惊人的牛角上收回目光。 陈玉楼忽然语出惊人。 把身侧的鹧鸪哨都吓得不轻,抿着嘴,目光里满是错愕和不敢置信。 倒斗,终究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们此行也是秘密而为。 只要离开,谁也不会知道他们曾经做了什么。 所以他不懂,为何到了最后一步,陈玉楼反而守不住了,这完全不是他的性格。 他还在迟疑。 西古却是摇头一笑。 “哈哈,早就知道,又何必好奇?” 这一下更是石破天惊。 鹧鸪哨心中忍不住砰砰直跳。 目光在西古和陈玉楼身上来回移动。 “就知道瞒不过秋达,不过,陈某绝非刻意隐瞒,只不过碍于风俗,担心会有冲撞。” 与他的慌乱不同。 听到这句话的陈玉楼,反而愈发平静。 他早就猜测,西古不简单。 如今看来他们这一行人,怕是从踏入马鹿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西古识破。 想想也是。 一个放鬼祭祀,占卜念经,能够沟通鬼神的魔巴。 又岂会察觉不到他们身上沾染的气息。 陈玉楼他们几个还好。 毕竟是修行之人。 历经数次洗髓伐骨,墓中死气、棺中尸气不沾身。 但那些寻常伙计却远远不够。 所以,做他们这行的人,出身摸金卸岭四派当中还好,有草药熏身,或者秘药浸洗,和寻常人并无两样。 但倒斗江湖的底层人,身上总有一股死人味。 挥之不散。 放在人堆里一下就能分辨出来。 所以,许多地方将他们叫做地老鼠、土夫子。 也不是全无道理。 “达那多虑了。” “马鹿寨哪有那么多规矩?” 西古摇摇头。 他确实早有猜测,不过因为阿公后人这层身份,再加上农耕之法,以及不死草大恩,让他将这些都藏在了心里。 没想到。 这个年轻人竟是如此坦荡。 如今自行提出。 反而那一层微微的隔阂,瞬间烟消云散。 “呼——” 听着两人对话。 气氛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变僵。 鹧鸪哨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说话间。 一行人走出密林。 远远就听见一阵山呼声在寨子中传出。 举目望去。 祖祠外的空地上两道身影正在比试。 一边是乌洛。 另一人则是老洋人。 两人各自提着手中弓箭,神色认真,分明就是较量箭法。 四周则是站满了人影,一个个激动不已。 “看样子来的时机不错。” “还有一场热闹可看。” 第160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第160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对这一场比斗。 乌洛早就在期待了。 只不过进虫谷前的那几天,彼此双方还不是太熟。 所以即便跃跃欲试,也始终不好开口。 担心会吓到一行远来的客人。 只能强行按下心思。 但今天不同啊,趁着高兴,加上几碗烈酒下肚,乌洛哪还忍得住,当即朝一帮人提出了比试的意思。 他年纪虽然不大。 但因为长期游走在密林之间,和百兽野物打交道。 对于凶险的感觉极为敏锐。 一帮人里。 除了陈玉楼和鹧鸪哨看不透。 在他看来。 昆仑独一档。 袁洪、红姑娘、老洋人、花灵、张云桥等人紧随其后。 那些伙计就要稍差一筹。 不过就算如此,每一个单拎出来,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这些人中,唯一又让他心生迟疑的是袁洪。 因为总是以黑巾遮面,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迄今为止,他也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 只能看出个大概。 身形矮小,形如猿猴。 但动静之间的气息却掩藏不住。 一身凶性堪比山间虎豹。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越发琢磨不透,看不清他的来头。 众人当中,他最想交手的就是昆仑。 前段时日还向他请教了些拳脚。 只可惜。 他性格沉闷,也不是争强斗狠之人。 所以,乌洛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老洋人。 一个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擅长弓弦之术,之前交谈时,在狩猎上多有心得,简直就是完美的比试对手。 深吸了口气。 乌洛浑身气血爆发,手中牛角弓一下张开。 遮龙山大小寨子十多个。 但论箭术,他乌洛不觑任何人。 他手中这张牛角弓,乃是寨中祖辈留下,原本一直供奉在祖祠当中,他这一辈人中,只有他能够拉开。 所以他才有资格继承大弓。 这些年来,乌洛也不负众望,用那张牛角弓不知狩猎了多少野物。 三年前的祭天。 他更是前往勐腊寨,亲手斩下五人头颅。 双方交手时,几乎都是一箭射杀。 至此过后,他乌洛凶名,也传遍了整个遮龙山十九寨。 也因为那一场大胜,勐腊寨再不敢来犯。 如此种种。 乌洛哪能不自信万分? 缓缓从身后箭筒中取出一支长箭。 张弓搭箭。 目光微微眯了眯。 扣着箭尾的手指轻轻一松。 只听见嗖的一声,长箭瞬间破空而去,将挂在屋檐下一串铜铃射落。 “好!” “乌洛好箭术!” 看到这一幕。 围观的马鹿寨山民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见此情形。 乌洛脸色间也是难掩兴奋。 这一箭绝对是他中等偏上的水准了。 没有选择草垛。 而是铜铃。 也是想要一鸣惊人。 让对手知难而退。 咧了咧嘴,乌洛满意的摸了一把弓弦,然后看向一侧不远外那道身影。 在他心里,老洋人虽然也不错,但与自己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只是…… 眼角余光刚瞥过去。 一道惊人的嗡鸣声骤然在他耳边响彻。 犹如破空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乌洛眼睛一下瞪大,死死盯着老洋人手中的秦川弓。 一行数十人里,只有他一人用弓,所以早就被他给盯上。 而作为善射之人。 弓之强弱,好坏,几乎一眼就能看出。 老洋人那把弓,四尺三寸,铁木为臂,大筋做弦,少说有差不多三十石。 这等强弓,一般人别说用来厮杀,仅仅是拉开都难如登天。 他之前倒是想试试。 不过…… 弓是箭手的命。 又岂会轻易给人上手。 就如他自己,向来牛角弓不离身。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那把秦川弓的认知。 本以为老洋人身形削瘦,除了长相异于常人,其他并不算太过出众,那样一张强弓,顶多也就能拉个半月。 没想到。 念头才起。 他竟是毫不费力,一下将秦川弓拉到了满月。 与他失神不同。 老洋人仿若未闻,只是熟稔无比的张弓、搭箭,然后扣下弓弦。 嗖! 一道雷鸣般的破风声中。 箭矢如烟般射出。 乌洛脸色微变,下意识扭头,目光拼命追逐着箭影,试图看穿它的轨迹。 只是…… 那支箭速度实在太快。 恍如闪电一般。 在半空中穿梭而过。 单凭一双肉眼几乎都无法捕捉到它的痕迹。 见状,乌洛心思瞬间沉到了谷底。 连对手的箭都看不清,还谈何比试? 直到……轰的一声巨响传来,乌洛瞪大眼睛,这才看到那支箭对准的同样是屋檐,不过却是屋檐后方一株拔地而起的古树。 更准确的说。 是从树上快速掠过的一头树鼠。 一箭破空。 那头树鼠瞬间化作一团血雾。 远远望去,血雾四溅,长箭没入古树之内,只留下箭尾在外,还在发出咄咄的颤鸣声。 “这……” 看到这一幕。 寨子空地上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一帮人目瞪口呆,比大白天撞了鬼还要震撼莫名。 两地相隔,最少一百五十米。 三十石强弓,一箭射杀奔行中的树鼠不说,余劲还能贯穿树身。 这是什么样的箭术? 马鹿寨祖祖辈辈都过着刀耕火种,狩猎为生的日子,对他们而言,弓箭那就是得以谋生的本事。 狩猎队中人人都是弓术高手。 而乌洛能够力压群雄,在年轻一辈中成为最佼佼者。 可想而知,他箭术之娴熟。 不是如此之前那一箭也不会那般精准。 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两人箭术孰高孰低。 “好箭术!” 终于,沉寂中一道赞叹声忽然响起。 西古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惊叹,忍不住感慨道。 魔巴虽然不以武力论强弱。 但他坐镇马鹿寨将近五十年,见过太多出类拔萃的后辈。 在乌洛这一辈年轻人中。 身手强横者更是不计其数。 他能够鳌里夺尊,已经说明了一切。 尤其是箭术上,更是少有对手。 但如今,那位年轻人一箭,就算是他都被震动。 “那是哪位达那?” 远远看着那道持弓而立,明明大胜,却半点没有骄纵轻狂的年轻人,西古目光闪烁,忍不住追问道。 “那是在下师弟,老洋人。” 见西古问起,鹧鸪哨轻声回应道。 “老洋人……” “他这个年纪,能有这份身手,可知达那你这一门不简单啊。” 西古一辈子从未出过遮龙山。 更别说腾越、滇西,甚至滇黔、川府以及北上南下。 虽然守了一辈子与阿公的誓言。 但他对汉人习俗、风土了解并不多。 全部的见识,都是从先辈传承的草图、结绳以及口口相传中得来。 能看穿一行人身份来历。 还是因为那些伙计身上沾染的死气。 至于摸金、发丘、搬山、卸岭,几乎一无所知。 但在他看来,既是以师弟称呼,必然是出自同一门派。 “秋达言重了,他也就箭术稍有成就,又哪里比得上乌洛兄弟。” 鹧鸪哨连连摆手。 只是…… 嘴上虽然这么说。 但此刻,他看向远处那道年轻身影的目光里却是难掩惊喜。 这小子终于有点男人样了。 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屁孩。 也能挑得起重担。 轰—— 在他微微失神中。 空地外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海啸般的山呼声不断响起。 即便是狩猎队那些年轻人都是如此。 佤寨向来崇尚强者。 老洋人的箭术,已经完完全全折服了他们。 而这些人中,最为激动的不是卸岭群盗,也不是昆仑、袁洪与花灵,而是乌洛。 此刻的他,一脸惊喜的走向老洋人。 丝毫不吝啬于惊叹和震撼。 本以为自己箭术已经足够强大。 没想到,一山更有一山高。 对他而言,能够在有生之年见识到这等箭术,等于在前路给自己点燃了一盏灯。 “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老洋人兄弟,你这箭术到底怎么练的?” “放在遮龙山十九寨,绝对是第一。” 乌洛提着弓凑到跟前。 兴致冲冲的围着他。 老洋人性格木讷,被他吹得老脸一红,连连摆手。 “哪有,就是瞎练。” 两人年纪相近,又都是练弓之辈。 虽然说着是自己瞎练。 但对他询问,练箭时遇到的难题疑惑,却是来者不拒,事无巨细,一一解答。 乌洛听得眼神通透。 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见此情形,周围那些年轻人哪敢错过,全都围了过去,卸岭群盗也是如此。 一帮年轻人围在一起。 就算言语不通。 但却丝毫挡不住对武道修行的热情。 “这帮小子……” “寨子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见状,西古忍不住摇头一笑。 却没有上前打扰。 他何尝不清楚。 这么好的机会有多难得。 寨子不与外界相通,终究只是闭门造车,加上他们这些人已经老了,以后寨子还得乌洛他们那些年轻人撑起。 听到这句感慨。 陈玉楼也是淡淡一笑。 从虫谷返回时,他还有些惴惴不安,想着那些金银明器如何解释。 没想到,来到寨子后却是这番景象。 虽然遮龙山这些山民,被外界视为土人,提及时言语中也颇多不屑和轻蔑。 但比起他们城府深厚、心狠手辣。 陈玉楼更愿意与马鹿寨这些山民打交道。 淳朴、敦厚、热情。 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算计。 不说别的,单凭一句誓言,就在这片蛮荒之地镇守国门一千多年。 穷尽世间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 还有。 那些金玉明器。 换做其他人,估计早就起了贪婪之心。 要知道,一块金银,就足以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自始至终西古和托格,还有乌洛他们就像是没看到一样。 “来,两位,一路辛苦,我们两个老头子陪你们喝一口?” 西古收回目光。 朝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状,陈玉楼也不客套,坦然的跟了上去。 一行四人,相隔几十岁,就如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随意找了张桌子,就着寨子里酿出的浊酒,畅饮闲聊。 中间的空地。 虽然将众人分开。 但却丝毫不影响气氛。 只不过一边安静,另一头却是喧闹。 转眼间。 三天一晃而过。 卸岭众人似乎彻底融入了佤寨生活。 每天不是进山狩猎,就是在寨子里交手切磋。 至于陈玉楼几人,却不敢过于放肆,早晚各一次的吐纳修行,已然刻进了骨子里。 趁着这几天空闲。 他也算是小小闭了个关。 一个是熔炼真身,另一个也将炉火境彻底稳固。 在他修行期间。 或许是骤起骤伏。 经历过诡秘难测的献王墓。 之前一直无法破门的红姑娘和老洋人,相继等来了契机,几乎是前后脚突破,总算踏入了炼气关。 不过。 在两人之前。 袁洪却是先行一步,不声不响突破。 因为那三具山魈遗骨,它一身尸气彻底拔除不说,更是完成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虽然还是猿类猴属。 但血脉却是有了质的提升。 天生灵物,不过是妖猿最为基础的存在,山魈不同,山鬼通神。 从山魈的血脉中,它‘看’到了许多以往不敢想象的情形。 搬山而行、踏水分浪、捉星拿月。 甚至于只存在于上古时代的异种、遗种。 那些画面,让它震怖骇然的同时,又无比向往。 只是,走到今日这一步,都要历经千山。 袁洪明白,想要更进一步,需要厚积薄发另待机缘。 一大早。 陈玉楼住的木楼大门,被他缓缓推开。 虽然在闭关,但他却时时记着与西古的约定。 站在木廊上才片刻不到,寂静的寨子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抬头望去。 不是乌洛还会是谁? 只见他行色匆匆,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衫全都被露水打湿浸透,满脸疲惫,一看就是整宿未眠,横穿山林才赶了回来。 不过。 倦容却是难掩激动。 “陈兄弟这么早?” 经过木楼边时,看到门外的他,乌洛停下脚步道。 “看乌洛兄弟这么高兴,是虫谷毒瘴散了?” 陈玉楼笑了笑。 乌洛一下惊住,满脸惊奇。 “陈兄弟真是料事如神,雾毒确实散了。” 说到这,他脸上又忍不住生出几分焦急。 “但这消息瞒不住,我回来的时候勐腊寨那帮崽子已经在周围晃荡。” “得赶紧通知两位秋达,尽早入谷,不然被他们抢了先,怕是要出事。” 陈玉楼点点头。 时间与他推算的相差无多。 “好,乌洛兄弟尽管去。” “我也去叫人,与你们一起,同行入谷。” 第161章 飞花摘叶 凭空伤人 第161章 飞花摘叶 凭空伤人 不多时。 一行队伍离开寨子。 并未隐藏身影。 而是径直从山林中穿过,往虫谷而去。 放在往常,这一幕几乎不可能出现。 佤寨猎头祭天,加上地盘之争,经年累月下来,与周围各寨之间新仇旧恨不少。 尤其是西古和托格。 身份地位摆在那。 更是各寨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刺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马鹿寨无疑都是巨大的损伤。 不过…… 这一趟,同行之人虽然不多。 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人。 但队伍的实力,却是极为惊人。 陈玉楼、鹧鸪哨、昆仑以及老洋人。 不说乌洛带的狩猎队。 仅凭他们几人,平推剩下的遮龙山十八寨,都没有任何问题。 除非那帮人嫌活的太长。 否则,动手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趁他们离开,攻其老巢,更是毫无可能。 留下红姑娘。 就是让她防范此事。 四十五个江湖经验老道的伙计,人手一把盒子炮,南涧古城的土司府可能攻不下,但几个土人部族,还是手到擒来。 此刻。 背着牛角弓的乌洛,在前方带路。 重重如云的树冠之上,隐隐还能望见一道黑色身影。 不时腾空或者盘旋。 分明就是几天前,从虫谷离开时见到的那头海东青。 也不知道乌洛是怎么将其驯服。 只是借着一根骨笛,便能与其心神相通。 有它在空中带路。 一行人速度极快。 用了半个钟头不到,金光闪耀的雪山峰便近在咫尺。 等越过蛇河。 林子里更是钻出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赫然就是狩猎队众人。 “秋达、乌洛!” 几个年轻人背弓提刀,目光凌厉如同鹰隼,见到来人是乌洛他们,脸上警惕这才放下,迅速迎了上来。 “我走之后,勐腊寨那帮崽子没来捣乱吧?” 乌洛也是长长松了口气。 咧嘴笑问道。 “他们敢?!” “我们手里的刀弓也不是吃素的,巴图那小子,早被乌洛你吓破了胆,哪还敢动手?” 为首的年轻人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自从三年前,乌洛独身一人,闯入勐腊寨地盘,靠着一把刀斩下五人头颅回来,便震慑的勐腊寨再不敢妄动。 “也不能轻视了,巴图奸恶狠戾如饿狼,最擅长的便是蛰伏隐忍,三年都不曾谋面,这次寨子动静这么大,肯定逃不过他的耳目。” 与几人不屑一顾截然不同。 乌洛反而表现出了无比的谨慎和沉静。 他比谁都清楚巴图为人。 心机深沉,城府厚重,奸猾狡诈,犹如狐狼。 两人作为各自寨中年轻一辈里,最为出众的一个。 皆是承受着无比的期待。 打了那么多次交道。 乌洛又岂会不知道,以巴图的性格,哪是轻易就被击败的人? 之前从虫谷返回寨子报信。 海东青就多次示警,好几次差点碰上。 最近的一次。 两拨人隔河相望。 几年来,再次见到巴图,要不是那张脸,他都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人。 曾经不死不休,见面就要厮杀的双方。 在他独身一人落单的情况下。 巴图竟然放弃了大好机会,并未越河追杀。 只是冷冷目送他离开。 也正是那双阴冷的眼神,让乌洛心中危机感大升,隐隐有种被头毒蛇盯上的感觉。 眼下再次折返。 巴图一行人竟然不见了踪迹。 这更是让他心中生疑。 遮龙山十九寨,逐水而居,虫谷毒瘴消失那么大的动静,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所以,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必须尽早入谷。 否则到时候各寨人马陆续到来,再想进谷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乌洛说得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存敬畏,迟早会吃大亏。” 他话音才落。 西古轻轻咳了声,一脸严肃的道。 他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几十年前,为了巴掌大的地盘,甚至一头野羊,双方都会打生打死。 无论什么时候。 都不要轻视对手。 何况勐腊寨那帮人,凶狠两个字都刻在了骨子里。 “是,秋达。” 见他发话。 几个人心头不由一震,哪还敢嘻嘻哈哈,一个个神色肃然,齐声回应。 “两位达那见笑。” 叹了口气,西古朝陈玉楼和鹧鸪哨道,面容里闪过一丝无奈。 “哪有,秋达教导有方,上下齐心,马鹿寨一定会重现辉煌。” 陈玉楼自己便是常胜山之主,此代卸岭魁首。 手底下掌管着数万人。 从陈家庄出发之前,更是亲手在山上发起了鼎新改革,就是因为他知道,人多虽然势众,但兵在精而不在多。 为何自古以来,行军打仗最重纪律二字,就是如此。 他不知道其他寨子如何。 不过……从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看,马鹿寨虽然不大,但从上到下拧成一股绳,崛起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愿吧。” 西古抬头看向远处,一双苍老的眼睛里有着希冀的火。 他已经到了古稀之年。 放到遮龙山十九寨,都算是少见的高龄。 若是能够在闭眼前真的看到马鹿寨重现祖辈荣光,就算在地下也能笑着走了。 “不等了。” “乌洛,进谷!” 收起心神,西古不再多想。 今日来此可是带着重任,要迎回山鬼阿瓦的神像,决不能耽误分毫。 “是,秋达。” 乌洛深吸了口气,当即答应下来。 一挥手。 狩猎队众人立刻散开,目光警惕的扫向四周。 “昆仑,老洋人兄弟,你们也去。” 见此情形,陈玉楼也轻声吩咐了一句。 “好。” 两人没有半点耽误。 老洋人背着秦川弓直奔队伍最前方,昆仑则是落后众人脚步,选择殿后。 差不多二十人的队伍,将西古、托格护在其中。 等一行人翻过前方那道山脊。 视线瞬间豁然开朗。 横在众人身前的是一座幽深的山谷,阳光洒落,古木参天,隐隐还能见到无数蝴蝶、飞鸟、小兽奔行其中。 “这……是虫谷?” 看到这一幕。 西古和托格两人眼睛一下瞪大。 他们两个从小就生在遮龙山,对虫谷可以说再熟悉不过。 别看现在老了。 爬下山一路歇了无数次,气喘吁吁,浑身酸痛。 但年轻那会,身下这座山脊,只是他们两个玩闹戏耍的地方。 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山巅,眺望虫谷。 只可惜。 虫谷始终被雾瘴云层遮掩。 让人难以琢磨。 他们两个人也曾想过进去看上一眼,看看谷内究竟藏着什么? 不过,族内长辈早就发话,说虫谷是活人禁地,无论如何也不准入内。 因此入谷的念头,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但此刻…… 时隔多年再度翻上这座山脊,看到的却是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情形。 浓重的白雾消失无踪。 仿佛被人拨开吹散。 那座曾让他们好奇了多年的虫谷,此刻就这么清晰的呈现在了视野下。 两个都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就像是孩童似的,一脸惊叹好奇的打量着,不时用土话交流几句,语气中都透着欣喜。 在两人说话时。 负手而立,站在一旁的陈玉楼,忽然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身后密林。 看似平静一片。 但在他的感知中,却有数道气息隐藏。 一个个气血鼓荡。 沾染的血腥更是凝而不散。 其中一道尤为强横。 不用猜都知道,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大概率是勐腊寨的人,最为强横者应该就是乌洛口中的巴图。 陈玉楼眉头一挑。 一缕无形的神识破空而去。 嗡! 神识凝聚如刀,在当头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左脸上划过。 只听见嗤啦一声。 一道深深的伤口顿时浮现,猩红的血水流淌。 剧痛席卷,只见他一声闷哼,整个人直直的往后倒去,要不是身后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后背撑住,怕是就要暴露身形。 “巴图?” “怎么回事?” “谁干的!” 看着他脸上的血痕,一行七人满是错愕骇然。 “是不是乌洛?” “不是他!” 接过旁边人递来的草药,敷在脸上压住血水,巴图吐了口唾沫,一双眼睛阴鸷无比,咬着牙摇了摇头。 这等神乎其神的手段。 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以他对乌洛的了解,那小子虽然箭术了得,但还远远做不到空箭伤人的地步。 而且。 要是他,这一下划过的就不是脸,而是脑袋了。 “是那四个生面孔!” 烈性药力不断刺激着伤口,剧痛几乎深入骨髓,但巴图却一声未吭,只是不断回忆着队伍中出现的身影。 西古、托格、乌洛,还有狩猎队的人。 都能一一对应得上。 唯独剩下的四人,无论长相、穿着,与佤寨都完全不同。 “他们?” 旁边人一脸的不敢置信。 虫谷毒瘴消失,他们就已经赶来,不过还没等他们抵达,就在半路发现了匆匆赶路的乌洛。 对他。 整个勐腊寨上下,可以说恨之入骨。 尤其是巴图,他们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狩猎队队长,加上世仇,不知道交手了多少次。 总体而言,互有输赢。 但三年前那场猎头祭天,无疑是在勐腊寨几百口人身上刻下了耻辱两个字,巴图更是压得抬不起头。 跪在神灵前起誓一定要血债血偿。 然后,他就一直在无薪尝胆,打磨自身苦练弓法,就是想要找个机会一雪前耻。 只是…… 早上那次相遇时,他却放弃了。 因为巴图敏锐的察觉到,乌洛身上或许隐藏着一桩秘密。 所以他们几人,不但没有急着赶往虫谷查看情形,反而就在必经之路上藏了起来,等着乌洛他们。 没想到。 还真被巴图猜到了。 乌洛果然重新折返回来。 甚至队伍里,还出现在了两道让他血水喷张的身影。 魔巴西古、族长托格。 马鹿寨地位最高的两个。 尤其是魔巴西古,那老家伙最少几十年没有离开过马鹿寨半步,没想到,这一趟两人竟然全都来了。 一时间,不仅是巴图,剩下几人也是激动万分。 这要是割了他们两个的脑袋。 比杀马鹿寨十人百人,都要来得震撼。 巴图生性谨慎,加上双方力量悬殊,所以他打算伺机而动,选择了一路跟踪。 没想到…… 千算万算。 避开了托格和西古那两个老狐狸的视线,也躲过了乌洛的查探,却被那几个外人发现。 这一下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 偏偏,身为勐腊寨实力最强一人,巴图连伤到自己的是什么都没发现。 不是弓箭,也不是暗器。 非要让他形容的话,更像是一道气流。 凭空伤人? 这比传说中拉弓凝聚箭气杀人还要惊人。 “他们好像要进谷了,怎么办?” 就在巴图失神间。 一道焦虑声在耳边传开。 睁开眼,几个人目光全都齐齐的落在自己身上,巴图却不敢多想,只是抬头望去。 果然。 山脊上一行人正迅速往谷内赶去。 “巴图,拿个主意,是跟还是等?” “走!” “什么?” 听到这话,几个人不由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得到的竟然会是这个答案。 难道就任由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 那可是马鹿寨的族长和魔巴。 只要杀了他们。 他们几个人瞬间就会成为勐腊寨的英雄,受到无比的追崇。 “我说……走!” “听不懂话么?” 巴图狠狠瞪了几人一眼,咬牙切齿的道。 相隔近百米,那人能够凭空划破自己的脸,就能斩下自己的脑袋。 此刻,脸上的剧痛,仿佛还在不断提醒着他。 “……是。” 闻言,几个人纵然满心不甘,但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巴图是队长。 也是他们中最强的一个。 没理会几个人的心思,巴图拨开身前齐人高的杂草,沿着来时的路大步走去。 此刻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一切告知族长。 那几个陌生人影,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能够与西古、托格同时进入虫谷。 他们的身份已经无比清楚。 除了那个警告自己的家伙,剩下三个也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而让他真正恐惧的是。 这些人,到底有多少? 十个、百个? 遮龙山十九寨从来都不与外界相通,对外人极为敌视,也很少有人会来这种穷乡僻壤。 如今。 这么多的生面孔出现。 勐腊寨上下却一无所知,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所以,他必须立马赶回寨子,至少以寨子高墙为依仗,或许还能挡住一阵。 留下来的话。 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察觉到后方一行人离去。 跟着队伍,穿行在虫谷中的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那个叫巴图的果然有点东西。 不是个莽人。 他要是还一头跟上来,陈玉楼可不介意,送他们去见鬼神。 因为是旧路重走。 这一趟比起他们之前不知快出了多少。 只用了小半天不到。 一行人便横穿虫谷抵达了山神庙外。 远远就看到了那只通红如新的石葫芦。 鹧鸪哨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不过…… 想到神庙中那一排深奥晦涩的蟾蜍风水阵锁,他又忍不住暗暗吐了口气。 除非再有擅长风水形势的人进来。 否则,献王玄宫会一直沉在地下,无人知晓。 “司岗……” 第162章 昆仑胎中衍秘术 第162章 昆仑胎中衍秘术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只见西古怔怔地盯着那只火红葫芦,浑浊的眼睛一下都变得通透起来。 不仅是他。 边上的托格等人也反应过来。 一个个双手握拳抬到胸口处,目光闪烁,神情激动。 好似见到了他们信仰的鬼神一般。 “司岗?!” 见此情形。 鹧鸪哨眉头不禁一皱。 这个词对他来说,极为陌生。 加上一帮人说话时,又带着极重的口音,一时间,他甚至猜不透是泗港、四岗还是什么其他的同音词。 老洋人明显也没听懂。 只是他倒没想太多,只当是句佤族语。 至于昆仑,从始至终神色平静,恍若未闻,不见半点变化。 只有陈玉楼心知肚明。 司岗对佤族人意味着什么。 古老相传中,人族先祖就是从司岗中诞生走出。 而它赫然就是一座葫芦洞。 所以,见到那只火红葫芦的一刹,包括西古在内的众人才会表现的如此失态。 不过,这么看得话。 之前一切也都能对应上了。 葫芦洞、望蛮土人,山鬼阿瓦以及气艾鬼衣。 两千年前住在此地的夷人。 就是佤族先辈。 “秋达……” 乌洛紧紧握着牛角弓,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呼吸都抑制不住的变得急促起来。 他自小就是在山鬼阿瓦、大鬼梅吉的故事中长大。 如今那些神话传闻,变为现实出现在了眼前,怎么能不激荡万分。 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压下心绪,这才上前搀扶着西古,两人一步步穿过密林,走到那只葫芦外。 “是司岗吗?” 迎着那一抹猩红的色泽。 乌洛心跳的更快。 一路所见,不是苍翠古树,就是白色雪峰。 而今忽然出现一道如此深重的红色。 顿时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对比。 “好像不是……” 西古半蹲在葫芦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入手的刹那,一股阴凉彻骨的质感在掌心浮动。 明明是一两千年前的古物。 但不知道为什么。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新铸的一般。 风吹日晒,也不曾在它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闭着眼睛感受了下。 但预料中的血脉气息,并未出现,反而有一丝淡淡的鬼神气息。 “什么?” 乌洛心头一沉。 怎么会? 佤寨传说中的司岗,就是一口状如葫芦,在阳光下闪烁着红色光芒。 眼前这口葫芦。 与传说完全相对,为什么不对? 要是换做别人,他肯定要去质问,偏偏说这话的人是魔巴西古,是他最为尊崇敬畏之人。 “我从中感应到了山鬼的气息。” 呼—— 终于。 西古缓缓睁开眼。 几乎无人注意到,他那双浑浊的眼,在睁开前的一刹那,黑色占据大半。 仿佛是浓墨浸染的一般。 直到彻底睁开,瞳孔才再度变得黑白分明,继而恢复平日的浑浊。 原本心神都沉入谷底的乌洛,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脑海里更是闪过无数念头。 是山鬼遗留? 还是阿瓦所化? “达那,你之前说的神庙,是不是就是那一座?” 没有理会乌洛的胡思乱想。 西古转身看向陈玉楼。 一双干瘦的手,却是越过石葫芦,指向了远处那片青黑色的山崖。 此刻的他,一双深陷的眼睛,就如陈年老酒,历经风霜凝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 “是。” 陈玉楼点点头。 不过,被西古平静的看着。 一瞬间,他竟是恍然有种回到了龙摩爷的感觉。 仿佛…… 在西古那道佝偻的身躯里,有另外一道气息在缓缓复苏。 到了他这个境界。 五感之敏锐,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想象。 只要有所感应。 就一定不会有错。 只不过,等他再凝神去看时,西古身形再度佝偻下去,目光晦暗,和寨子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并没什么两样。 “鬼身?!” 见状。 陈玉楼心头缓缓生出一个猜测。 无论佤寨魔巴,还是苗寨蛊师。 既然能够掌握一般人不具备的神秘能力,必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第一次在龙摩爷时,其实他就隐隐有所察觉,只是那时注意力都被屋外那道诡异的气息吸引,才没有多想。 如今看来。 西古能够成为侍鬼之人。 极有可能是融入了鬼神之力,甚至是以自身为容器,请入了一尊大鬼。 但平日与常人无异。 只有在动用鬼神之力时才会出现。 所以,刚才那双漆黑的眸子,以及如今鬼气复苏,被人窥探的异感,就是如此。 “神庙?” “在哪呢?” 搀扶着西古的乌洛,心神全在那只石葫芦上,完全不曾发现周围异样。 此刻听到两人说起。 顿时生出几分好奇心。 目光更是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着的望去。 这一片原本尽是密林,前几日,陈玉楼他们来时,为了方便伐掉了大片灌木,留下了身下这块空地。 但就算如此。 视野还是被遮蔽严重。 加上山崖背阴,爬满了青苔绿藓,枝蔓藤萝,神庙洞门隐藏其中。 不是一寸寸认真寻找的话。 很容易就忽略过去。 乌洛用弓,眼力本就超越常人,但此刻也是拧着眉头看了好一会,这才看出一点端倪。 “还真是。” 挑了挑眉头,乌洛满脸诧异。 西古秋达眼神不好,那是寨子上下皆知的事。 据说是年少时进山采药,被瘴气熏过,尤其上了年纪后,眼力衰退的更是严重,阴雨天看草图或者结绳都得点灯。 自己都没察觉。 没想到西古秋达竟然能够一眼看透。 不过。 那一点诧异,很快就被激动冲散。 山鬼阿瓦的神庙啊。 “秋达,要不要我先去看看?” “不必。” 西古摇摇头。 从鬼神苏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看过了。 那座古庙并未凶险。 其中飘荡的气息,陌生中又透着几分熟悉。 他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龙摩爷居住。 对各位鬼神的气息如数家珍。 能让他都觉得陌生,除了山鬼阿瓦,西古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所以。 时隔一千多年。 马鹿寨终于要重新请回山鬼阿瓦了么? 拍了拍乌洛的手,后者下意识松开。 西古认真敛了敛衣服,又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绪,这才回过头去,招呼了老伙计一声。 “托格。” 后者目光还落在石葫芦上,神色间难掩惊叹。 他的见识不比西古。 但也知道葫芦洞代表了什么。 此刻见他喊到自己,托格这才缓缓站起身,四目相对,虽然并未多说,但两人六七十年的交情,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 他神色也变得肃然起来。 整理好仪容。 两个老家伙这才郑重的朝神庙走去。 见此情形,乌洛一行年轻人似乎也被感染,纷纷收起心绪,紧随在两人身后,朝着山崖下的神庙赶去。 至于陈玉楼四人。 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看过。 对他们而言神庙并无什么神秘。 甚至于,比起前殿的三尊泥胎神像,更让他有兴趣的是后殿蟾蜍风水阵锁。 o¢ o 不过。 心中这么想。 谁也不会蠢到当着面说出。 山鬼阿瓦,那是马鹿寨千年的信仰,一如扎格拉玛族寻珠的决心。 陈玉楼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目送着一行人跨过门槛。 这才招呼上鹧鸪哨三人,追了上去。 “天鬼抱有,苍天有灵。” “真是山鬼阿瓦的神庙。” 还未靠近。 远远便听见庙内传来一阵惊呼声。 看着那尊与草图中一模一样的神像。 一瞬间,西古浑身都在颤动,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 时隔一千多年,一代代族人口口相传中的山鬼,如今终于见到,如何不让他们激动万分。 两个老人都是如此。 更别说乌洛那些年轻小辈。 跪倒在地上,只觉得一身血液如沸。 门外。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只是心生感慨。 但鹧鸪哨和老洋人却是感同身受。 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要不是这趟遮龙山之行,或许……直到扎格拉玛一族彻底消亡在这世间,都找不到雮尘珠的踪影。 不知道多久后。 渐渐平静下来的西古,不敢有半点耽误。 直起身,从怀中掏出几枚莹白如玉的羊骨。 一旁的托格,更是早早从乌洛手中接过了卜草,扎成一堆点燃。 等到火焰燃起。 西古莫念了几句什么,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将羊骨抛入火中。 白净的骨片上,很快便烧出一道道裂纹。 一众人围着火塘,神色肃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似乎生怕惊扰到什么。 庙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师兄,这是?” 看到这怪异一幕,老洋人眉头微皱,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除了陈玉楼和鹧鸪哨,他们并未去过龙摩爷。 对于马鹿寨的烧骨占卜之术,也就无从听起。 “嘘……” 鹧鸪哨摇摇头,随即又伸手指了指头顶。 意思不言而喻。 老洋人这才明白过来。 哗啦—— 直到卜草烧尽,火焰熄灭。 西古也顾不上余温滚烫,从灰烬中取出那枚烧过的羊骨,吹散上面沾染的灰尘,迎着光线低头看去。 数道横纹平直向前。 并无交错的痕迹。 “是吉卦!” 西古双眼一亮,捧着羊骨的双手都在颤抖。 “那就代表阿瓦同意了?!” “是。” 闻言。 上一刻还寂静如死的神庙,瞬间被一阵如潮的山呼声取代。 一旁的托格也激动到语无伦次。 多少年了。 如今终于可以将山鬼迎回寨子。 自此过后,龙摩爷也不会独独少了一位大鬼神位。 看着那一张张激动的脸。 西古则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这几天他几乎就没睡上一个好觉,眼睛一闭上,满脑子都是山鬼阿瓦,以及历代先辈的身影。 从接替寨子上一代魔巴,进入龙摩爷的那天起。 他这大半辈子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从不敢有半点懈怠。 将山鬼请回的话,也算是对得起祖辈们的希冀了。 结束占卜,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几人又绕过神龛去往后殿看了一眼。 一行人目光都被蟾蜍石雕吸引。 只可惜。 就算是见识最广的西古,也不知道它们是作何所用。 加上蟾蜍深陷地下,根本无法移动挪走。 他也就熄了将他们搬回寨子的念头。 等再度返回前殿。 西古先是朝等在门外的几人,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直到陈玉楼摆手示意无事。 他这才从竹篓里取出香火点燃。 袅袅青烟中。 托格等人肃穆站在两侧。 西古则是盘膝坐地,手握一截长骨,轻轻敲在克罗鼓上,口中念念有词。 低沉的鼓声。 伴随着佤族语独特的音调。 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至。 渐渐的。 不仅是陈玉楼。 连一旁的鹧鸪哨和老洋人,都察觉到了神庙中的异样。 那尊黑面山神仿佛一点点活了过来。 原本空洞的眼睛里光泽浮动,神色更显威严,仿佛在高处审视着一行人。 而坐在地上的西古,干枯瘦弱的身躯里,那道微弱的气息仿佛已经彻底苏醒。 化作黑雾,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与神龛中的山鬼阿瓦隔空相望。 只不过。 这一幕极难发现。 就算有所察觉,也只会以为是香火青烟飘动。 但四人中,除了昆仑,三人都已经踏破炼气关,已经越过小龙门,能够看到常人难见的景象。 尤其是陈玉楼,此刻的他,一双夜眼中灵光闪烁。 几乎能够清晰看到西古身后飘起的那道影子。 只是…… 看清那道身影的刹那。 饶是他,眼角都忍不住重重一跳。 那影子无论气息还是模样,分明和他在青铜古箱中带走的昆仑胎如出一辙。 “所以?!” 陈玉楼脑海中嗡的一声。 无数灵光交织。 眼前一阵恍然,仿佛穿越了无数时光,回到了几千年前。 雪峰、密林、湖边。 一行头插羽毛,赤着上身的土人,在遮龙山下无意发现了一只地生胎,他们不知是何物,以为是地生神灵,被小心供奉着。 直到数年后。 有人察觉到了地生胎的异样。 壮起胆子,将它打碎整个吞掉。 本以为自己会受到天罚,但却没想到,吞下那只地生胎后,他竟然拥有了许多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够沟通天地间的鬼神。 能够放鬼、占卜,懂得草药、狩猎。 于是他被夷人奉为魔巴,意为巫师、侍候鬼神之人。 许多年后,他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临死之前,将所有人叫到了洞外,驱使体内的地生胎,选出了另一人。 于是。 那人就成了部落的下一个魔巴。 一年又一年。 无数年过去。 直到沧海桑田,当年的望蛮部落消失不见,只剩下三个佤寨。 而在马鹿寨里头。 才十岁出头的西古,跟随父母去到了龙摩爷,他好奇的打量着周围一切,还在惊惶不安间,忽然察觉到有什么融入了自己体内。 然后,老族长牵着懵懵懂懂的他,坐在了龙摩爷那方石台上。 他也就成为了这一代的魔巴。 “原来,昆仑胎的出现并非偶然……” “还有它竟然能够沟通天地神灵?!” 第163章 香火阴神 女真残部 第163章 香火阴神 女真残部 这个结果。 是陈玉楼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的。 虽然从一开始,渡湖过异底洞,狩猎不死虫,就是奔着昆仑胎而去。 但也只是将它视为一味天生的大药。 如今,从西古身上看到的一切,简直打破了他对昆仑胎的认知。 不过…… 认真想想,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昆仑胎本就是天生灵物,吞吐日月精华、汲取天地灵气。 说是天生神明也不为过。 沟通天地鬼神又算什么? 只不过,当初那位望蛮部族的夷人,碍于眼界,又被鬼神所惊,只发现了占卜以及药理之间的能力。 想到这。 陈玉楼夜眼中的迷茫之色渐渐散去。 这个猜测应该最为接近真相了。 “咚——” 就在他收神间。 门内庙中,陡然传出一道如雷般的鼓声。 只见盘膝坐在地上的西古,似乎用尽了全力,手中长骨重重敲下,以人皮硝制的克罗鼓鼓面,向里深深凹陷进去。 随着鼓声响起。 他口中的念经声也戛然而止。 起与伏、高于低、重鼓与低诵。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势交织,在神庙中却形成了一道无法言喻的融洽感。 青烟袅袅中。 西古猛地睁开眼睛。 头顶那道伏在烟雾中的黑影,就如收束的光影,一下钻回他孱弱的身躯内,同时,漆黑如墨的双眼重归浑浊。 也让他身上少了几分诡异。 平添了几分人的生气。 但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庙内那尊山神像。 这么一会的功夫里。 仿佛已经彻底活了过来。 木胎泥塑的身上,仿佛泛起一道道金色毫芒般的光。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神色愈发惊异。 他比谁都清楚,山鬼真身,也就是那头远古山魈早就已经死去,连遗骨都被袁洪融合,化作一堆灰烬。 如今,它竟然能够重活。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 当神识掠过神像上那一道道毫光时,他才霍然发觉,那是一种不同于生机、气血、灵气以及妖力的气息。 倒是和当初在瓶山义庄古狸碑。 撞见的那头老狸子有几分相似。 “香火之力……” 念及至此,陈玉楼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在他恍惚间。 一道沉声忽然在耳边响彻。 “乌洛,起神位!” 西古双手按在克罗鼓上,原本如雷的鼓声一下截断,只剩下嗡嗡的颤鸣。 “是!” 早就等待多时的乌洛哪敢迟疑,立刻起身,大步走到神龛外。 从竹篓中取出一块扎染长布。 哗啦一声抖开。 长布上密密麻麻染着无数图案。 古老而神秘。 与当日在石雕上所见的那些远古图腾,倒是有着几分相似。 鹧鸪哨明显也认了出来。 一双深邃的眸子微微凛起。 虽然在极力掩饰,但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却是瞒不过人。 不过。 这会神庙中众人,心神全在乌洛身上,并无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进入虫谷时间越久。 马鹿寨和望蛮部族之间,种种联系便愈发紧密。 方方面面。 尤其是细节处体现的更为明显。 小心翼翼的将扎染长布,罩在山鬼神像之上。 刹那间。 那种惊人的气息,仿佛被一下隔断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至于旁边两尊分别捧着葫芦和蟾蜍的小鬼泥塑。 同样用扎布小心缠好。 做完这一切。 乌洛等人这才落下桥轿,将三尊神像请入其其中。 “呼——” 直到这一步结束。 西古和托格才齐齐的松了口气。 请神、放鬼,皆是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何况还是断了千年的山鬼阿瓦。 先前那次占卜,其实就是在询问它的意见,若是山鬼不愿离开,前往马鹿寨的龙摩爷,纵然做的再多也是枉然。 而今。 入了桥轿。 ? ¢〇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回去这一路。 从谷外毒瘴散去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天时间。 其余十八寨,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察觉到这边的变化。 几百上千年始终封困的虫谷,无疑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对靠山吃山的山民而言,有多大的诱惑力。 西古再清楚不过。 也就是他们此行有更重要的事情来做。 否则,眼下他们早就闯进来抢好东西了。 将克罗鼓、长骨以及卜筮所用之物,尽数交给一个年轻人保存,西古深吸了口气,这才快步走向庙外。 “四位久等了。” 一脸歉意的朝几人拱了拱手。 这段时日,他也学了一些基础的汉人礼仪。 只不过动作没那么流畅罢了。 “秋达客气。” 陈玉楼赶忙避开半步,不敢受礼,摇摇头道。 随即平静的看向西古。 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达那,我有一事相求,回程之路上可能会引来外族窥探,我们两个老家伙不中用了,还望四位出手护送。” 西古也不耽误,抱着拳请求道。 这点小事。 陈玉楼哪会拒绝,当即答应下来。 这段时日不是马鹿寨收留,别说喝酒吃肉,想找个容身之地都难。 简单交代了下。 一行人没有半点耽误,沿着来路迅速折返。 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负责前方开路。 昆仑以及剩余几人殿后。 陈玉楼则是亲自掠阵。 在出庙的那一刻。 磅礴神识便已经如漫天雨水般洒落出去。 看似闲庭信步,漫步穿行在密林间,实则身外数十米范围内,于他而言,就如近在咫尺一般清晰。 鸟宿林梢、虫藏山隙,不知名的兽类远远窥探打量一行人。 还有两处的绝壁危崖间。 金雕、鹰隼一类的猛禽,于高空俯瞰谷间,似乎随时都会扑杀而至。 踏入半步金丹境后。 这还是陈玉楼第一次,几近毫无保留的催动神识。 之前,他更多是借神识融入一双夜眼。 无论夜幕还是黑雾。 都能轻易洞穿。 但如今神识足以笼罩周围十丈,散出去的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同时契约了数十头猛禽,拥有了近百双眼睛。 除非是陨星坠下。 毫无征兆,速度又快如闪电。 否则……想要伤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在溪谷内还好。 但一过那条地下阴河,形如漫天雨水的神识中,立刻传回一道道气机波动。 或三五人结队,或十多人聚集。 穿行在山林间。 一路采掘山中灵药,狩猎野物,也有人冒险进入那些坍塌的废墟,希冀着从断壁残垣内寻到远古时代的宝物。 此刻的陈玉楼。 就如凭虚御空一般。 将谷内情形尽收眼底。 那些人彼此间敬畏分明,长相倒是相差不多,不过服饰、装扮却是各有特色。 如占据了溪谷湖外一座废墟中的几人。 虽然数量最少。 只有寥寥四五人。 但一个个提着骨矛身背大弓,长发用麻绳简单束在脑后。 赤着的上身被大片的刺青覆盖,脸上带着恶鬼面具,让他们几个看上去越发凶神恶煞。 “女真族……” 只看了一眼。 陈玉楼心里就有了猜测。 最早行船过江时,他就听船把头巴莫提到过,说是滇越之地土人无数,氐羌、三苗等古老部族后裔世代围绕遮龙山而居。 其中最为神秘者,当属女真。 遮龙山十九寨,他们占着最为苦寒之处。 原因无他。 自金朝灭国,女真各部要么退守黑水荒原,要么打散前往各处隐居。 这一支就是如此。 七百年来,他们始终保持着百十人的规模。 对氐羌、三苗后裔而言,遮龙山地处偏僻苦寒不化,但于女真残部来说,比起建州、海西、黑水,此处却无异于天堂。 所以即便山林里如此寒冷。 他们也只用一件兽皮遮身御寒。 而且,山中物资丰饶、水草茂盛。 无论打猎、还是游牧,几乎都是如鱼得水。 不过,女真部寨很少与外人相通,即便是世代同居的其他寨子也是如此。 本来陈玉楼的打算。 是径直从中横穿过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几个土人部族,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但西古体内昆仑胎苏醒后,似乎也能察觉到一些异样。 “达那,还是从右侧绕开吧。” “……好。” 回头看了他一眼。 西古那双深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独属于老辈人的智慧。 见状,陈玉楼稍一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很清楚西古的想法。 这一路请山鬼神位回寨,山高路远,能不起冲突最好全力赶路。 尤其是,死对头勐腊寨的人始终不见身影。 这无疑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道兄,沿湖边走山崖下绕开。” 回头看向最前方那只竹筏上的背影,陈玉楼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闻言,鹧鸪哨下意识看了眼前方。 从洞口钻进来的光已经近在咫尺。 有凶险?! 他眉头微皱,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老洋人,小心点。” 鹧鸪哨不敢多想,自瓶山开始,与陈玉楼连盗两座大藏,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陈玉楼似乎有某种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知是风水之术、还是修行之法。 亦或是如他一族的先知。 天生就拥有这等能力。 不过,既是陈玉楼提醒,他又哪敢分心,当即低声提醒了师弟一句。 “是,师兄。” 师兄弟两人撑着竹筏,冲出地下河,大片水域顿时映入眼帘。 往前横穿,便能抵达岸边。 但鹧鸪哨却是将长篙往身后水中一刺,双臂间巧劲爆发,竹筏在湖上划过一道半圆,竹筏头尾瞬间调换过来。 身后马鹿寨众人见此。 双眼忍不住齐齐亮起。 换做平日,他们一定会高声叫好,但眼下凶险重重,危机四伏,只能将激动压下。 顺次掌着船舵,跟了上去。 山崖间挂满了绿萝古藤,竹筏行走其间,就像是拉起了一层帘帐。 除非有心巡视。 否则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 至少隔湖相望的那几个女真土人,就完全没注意到湖上的异状。 只是拎着骨矛,在长满灌木的废墟中来回搜寻。 可惜却一无所获。 等他们吐着唾沫,骂了几句土话出来时。 陈玉楼一行人也已经绕过了大湖。 从蛇河支流上岸。 当年截河断流的古城墙还历历在目。 但西古、托格一帮人却根本无暇于此。 只是飞快横穿虫谷。 一路上最少遇到了三四拨人,一个个浑身杀气腾腾,显然是冲着虫谷宝库而来。 有陈玉楼神识笼罩,双方完全没有打过照面。 不到半个钟头。 他们便重新翻到了山脊上。 “秋达,要不要唤白螺过来。” 乌洛将桥轿暂时换下,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这才冲西古问道。 “不必……” 西古摇摇头。 海东青目标太大,反而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另外,这一路走下来,他其实也能隐隐察觉到一些东西。 余光落在身侧那道青衫背影上。 这个姓陈的年轻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神秘。 难怪之前在山神庙中,沟通身内地鬼时。 后者罕见的向他警示数次。 有人窥探。 当时他虽然看似平静,实则已经动了杀心,只不过……并未往陈玉楼四人身上去想就是,只以为是其他寨子的巫师鬼婆。 但等他示意乌洛时。 那股无形的窥视感又如退潮般一散而尽。 加上占卜请神容不得耽误。 这件事也就被他藏在了心底。 出谷的一路上,渐渐感受到了一丝端倪的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达那,麻烦了!” 没有理会乌洛错愕的目光。 西古深吸了口气,朝陈玉楼拱手道。 “言重了。” 迎着他那双铺满无数岁月痕迹的眸子,陈玉楼心头一动。 他知道,终究还是没能瞒过这位老人。 不过。 既然西古没有点破。 陈玉楼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淡淡笑着答应下来。 然后看了眼开路的鹧鸪哨师兄弟,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也不耽搁,迅速下山,一头扎入茫茫雪林当中。 搀扶着西古的乌洛,好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 因为。 一直到了马鹿寨外。 始终提防担心着的巴图等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这让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早上几次相遇。 那狼崽子眼睛里的凶光,已经摆明在告诉他,勐腊寨不会错失这次机会。 穿过蛇河木桥,进入寨子里,他心中疑惑已经达到了顶点。 完全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秋达?” 西古伸手拍了下肩膀。 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他的内心,只是摇头笑了笑。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多想。” “你只要记住……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两个已经老了,你小子眼界一定不要只限于遮龙山。” “往远处看,往高处看。” 第164章 灵气凝液 辞别启程 第164章 灵气凝液 辞别启程 转眼间。 数天过去。 因为迎回佤族世代供奉的山鬼神位。 不仅是马鹿寨,连另外两座佤寨也被惊动,专程派了人来。 这是整个佤族的大事。 他们同宗同源,骨子里流淌着一样的血液,又岂会坐视不理? 过去百十年里。 马鹿寨式微,被勐腊寨压得抬不起头,却还能一直延续血脉香火至今,就是因为三座佤寨彼此间相互扶持。 两寨魔巴也将阿瓦神力,请回各自寨子。 等送走一行人。 马鹿寨这边剽牛、宰羊,欢呼庆祝了几天。 作为客人,尤其还在迎回山鬼神位这件事中做出极大贡献,陈玉楼几人哪能逃得掉? 一路上向来喜欢小酌几杯的他。 都硬生生被灌怕了。 至于那些伙计,更是到了闻酒色变的地步。 估计半年甚至几年都不想再喝了。 等喧闹散去。 寨子里也重新归于平静。 西古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后山龙摩爷,不见人影。 托格则是带人在村寨周围的林子里,开辟出了足足五六亩田地。 其中三分之二是旱地。 种了小麦、糜子以及木薯,都是不挑环境的农作物。 剩下的两块地,则是紧靠蛇河一侧,能够随时引水进田里。 不过,水田不像旱地,得慢慢培肥养土。 这些天他人吃住几乎都在田间地头,就是想着趁自己还能动弹,为寨子里的后辈留下另外一条路可走。 千百年来,他们都过着刀耕火种、靠山吃山的日子。 他们倒是可以享受着先辈留下的祖荫,肆无忌惮的猎捕砍伐。 但猎物终究有猎尽的一日,山林也有伐光的那天。 到时候。 马鹿寨后辈怎么办? 难不成活活饿死。 托格虽然一辈子也不曾走出过遮龙山,但他却比一般人更有远见。 陈玉楼他们带来了十多样种子。 说实话。 原本只是想着,万一言语不通,遇到困顿,伪装成茶马古道上的行商也不是问题。 而且,种子能够长久保存。 实在走投无路,还能作为粮食充饥。 只不过。 就算是陈玉楼自己也没想到,抵达遮龙山后一切如此顺利。 他们带的口粮足够支撑到返回南涧古城。 所以,干脆将带的种子一股脑送给了他们。 还特地让齐虎,以及几个懂得庄稼活的伙计去田地手把手教导。 这么好的机会。 托格又岂会浪费? 尤其他也知道,陈玉楼一行人迟早会离开。 所以,想着赶在离去前,尽量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弄清楚。 已经年近古稀的他,每天一早醒来就往地里跑,哪怕只是冒出一缕嫩芽,都能让他激动不已。 此刻。 头顶烈日穿过重重树冠,洒落在几块田地间。 因为早了好几天。 地里农作物都已经冒尖发芽。 远远望去,青葱一片,长势喜人。 而水田里则仍旧是空荡荡一片。 一身短打的齐虎,挽起袖子,赤着脚站在田里,田埂四周站满了人影。 其中赫然就有托格。 还有寨子里的男女老少。 都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怎么样,齐虎兄弟?” 见他在田里走了个来回,托格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了,可以撒谷子了……” 虽然按照四季农时,如今并不是播种的时机,但滇越不像湘西,这地方一年四季如春,阳光充沛。 完全能够种两季稻子。 “呼——” 听到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田边众人竟是忍不住发出一阵欢呼。 托格亲自去取了稻种过来,几天前,齐虎就让他们将稻种浸泡在水中,而今已经冒出了嫩绿色的牙尖。 按照齐虎指导的法子。 将稻种一点点洒进泥田内。 虽然才两块田,但一行人足足忙了几个钟头。 之后齐虎又认真嘱咐了几声。 包括后续的筛秧,虫害,收割,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 托格等人就坐在田埂上认真听着。 一个个眼神里满是期待。 仿佛已经看到了收获时的景象。 又待了两天。 陈玉楼终于提出辞别。 从献王墓中返回,都已经过去了五六天,他这段时日一直在闭关修行,青木真身彻底融合,炉火境界也得以巩固。 说实话。 若是可以的话。 他倒是想在遮龙山在多待一段时日。 此地青木灵气异常浓郁,远远胜过三湘四水。 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算算时间,从他们在陈家庄启程,前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来月。 何况,他一直惦记着抚仙湖里那头蛟龙。 如今青木真身大成,境界一日千里,自然想要去会会。 不仅是他。 经过数月蛰伏练养,终于到了练气境第二关的养气境。 道门吐纳之道,与他修行的青木功略有不同。 ¤ c o 虽然同样是呼吸吐纳天地灵气。 也是炼气关。 但却只有三境,分别是采气、养气以及炼气,之后筑成道基,也就是道家所言的白日筑基,再凝结金丹。 虽然足足两个月功夫,才堪堪突破一个瓶颈。 但鹧鸪哨却丝毫不曾有受打击之感。 对他而言,而今的他,已经做到了搬山历代先辈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其一找到雮尘珠。 第二则是修行入境。 而除了他之外,最先堪破玄道服气筑基功的花灵,也隐隐摸到了养气的关隘。 红姑娘与老洋人,则是稳中求进。 至于昆仑。 陈玉楼也曾问过他,是否尝试修行,不过得到的答案却让有些出乎意料。 昆仑那小子看似温和,不管是谁,向来有求必应。 但实际上极有主见,说不好听就是个犟种,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按照他的计划,修行也并无不可,但一定要等他五虎断门枪练到极致。 只是。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 纵然他在枪术上天赋过人,练到极致又岂是一日两日之功? 滴水穿石,那是水磨工夫。 当然。 陈玉楼也知道,他这种专精于一项才是正确的路子。 多了反而容易分心。 而这些人中,实力精进最快的当属袁洪,虽然它晚花灵一步踏入炼气关,但因为妖物身份,反而得天独厚。 接连吞食三具山魈遗骨。 血脉提升后。 修行也事半功倍。 在炼气关上,甚至已经隐隐有超过鹧鸪哨的趋势。 不过。 这家伙也真是勤奋。 这段时日,除了吃饭睡觉,其余全部功夫,几乎都在闭关。 隔天一早。 天还未亮。 陈玉楼便从打坐中醒来,缓缓睁开眼。 熬了一宿的他,脸上非但不见疲惫,一双眸子反而愈发清澈通透。 张口深吸了口气。 一缕醇厚的青木灵气,从四周自行凝聚,融入眉心,消失不见。 神识随着那一缕气息流过奇经八脉,最终归于气海。 与之前深邃如星空,雾气深重的景象不同。 而今。 他气海深处,赫然矗立着一尊炉鼎。 明明不是实物,但鼎身之上光泽流转,纹饰天成,古老神秘气息自行浮动,给人的感觉却是比真物还要真实。 这便是炉火境的标志。 于气海丹田,凝铸炉鼎。 呼吸吐纳的青木灵气,被其中水火二气交炼,方才能够化作一滴滴的灵液。 灵气化液,炉火炼丹。 这便是他修行的第三境。 陈玉楼神识内视,气海炉鼎中,只有寥寥六七滴灵液。 但一滴灵液中散发的威压,却要胜过无数灵气。 “想成金丹,至少也得凝聚百滴吧?” 陈玉楼低声喃喃着。 作为世上唯一的修仙者,青木功的修行全靠他自行参悟,道门修行法虽然能够用来验证一二,但说到底根本不是一条路。 金丹凝液。 究竟是个什么标准。 他也得慢慢摸索。 缓缓收起神识,陈玉楼起身推开窗户,外面静悄悄一片。 马鹿寨还在沉眠当中。 不过听到动静,隔壁几间屋子窗户也纷纷从里打开,露出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昆仑,去通知弟兄们准备出发。” “好。” 昆仑就要起身下楼。 一旁窗户里的鹧鸪哨,却露出几分迟疑。 “陈兄,是否知会两位秋达一声,不告而别的话会不会……” 从昨日提出辞别。 几人昨夜就已经商量好,一早启程离开。 为了不耽误功夫,鹧鸪哨也是一夜未眠,堪堪打坐结束。 不过,他还远做不到无视休息,双眼中血丝密布,神色间难掩倦色。 至于其他人。 纯粹是醒得早。 “还是算了,等他们醒了,到时候怕是想走都难。” 陈玉楼摇摇头。 说话间,做了个仰头饮酒的姿势。 当然,除此之外,这几天西古和托格一直在忙,他也不想过多打扰。 叨扰这么久。 心里已经过意不去。 但看着他的手势,几个人神情一下古怪起来。 饶是鹧鸪哨也是如此。 实在是这几天人都要喝废了。 什么规矩自律,在佤寨的热情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们有一百种法子劝酒。 一想到上百号人,浩浩荡荡捧着酒坛送行的场景,他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那就听陈兄的。” 几个人一拍即合。 再不耽误。 各自去收拾行李。 昆仑则是负责去叫醒那些伙计。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等他推门进屋子时,长长的通铺早已经收拾的一干二净。 几十号伙计,各自抱着竹篓,萎靡不振的坐在床铺上。 见到他的一刹那。 一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 “是不是要走了?” “掌柜的怎么说?” 看着那一张张兴奋难掩的脸,饶是昆仑都有些瞠目结舌,这帮家伙看样子也喝怕了。 要知道。 常胜山那是绿林山匪的老巢。 能在山上待个五六年的,哪有一个善茬。 虽然那些烟客早已经被清理,但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酒鬼。 能让他们风声鹤唳到这种地步。 可想而知,佤寨山民喝酒之风有多恐怖。 “直接走。” 昆仑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道。 一帮人眼睛瞬间亮起,哪还敢耽误,迅速背上竹篓,迫不及待的往屋后的马场赶去。 这段时日。 马群一直寄养在寨子里。 盗众将行李之物架在马背两侧,然后驱赶马匹,直奔寨子之外。 转眼间。 马鹿寨便再度恢复平静。 山林里雾气笼罩,连夜鸟都还在宿眠,青黑色的天边挂着一轮弦月。 估计至少还得半个钟头。 天才能彻底大亮。 “我们也走。” 陈玉楼回身望了一眼寨子正中的祖祠。 仿佛还能看到青烟袅袅中,那道羽扇纶巾、身穿八卦衣的身影。 目光继而越过,投向寨子深处的龙摩爷。 那一片。 仿佛自成天地。 气息与外面截然不同。 陈玉楼拱了拱手。 “诸位,有缘再见了。” 心中默默念了一句。 随后再不犹豫,目光扫过身侧昆仑、红姑娘、鹧鸪哨等人,一跃翻身上马,龙驹极通人性,并未嘶鸣,而是轻步往寨外赶去。 等两拨人回合。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掌柜的,走哪条路?” 红姑娘又恢复了山上时的打扮,红裙长发,英姿飒爽。 手里握着一卷半开的地图。 “先去南涧,经永昌,往滇西道去大理古城!” 陈玉楼早就有了打算。 所以,此刻面对红姑娘询问,想都没想,平静的道。 这条路。 摆明了就是不经水路。 而是绕过滇西道,前往抚仙湖! 第165章 巍山左氏 灵目控魂 第165章 巍山左氏 灵目控魂(二合一) “陈兄,是要去仙人湖?” 听着他提及永昌和大理,曾认真研究过滇南地界的鹧鸪哨,当即反应过来,低声问道。 “是。” 陈玉楼也不隐瞒。 神色坦荡的点了点头。 早在南盘江上见水中老鼋,又听巴莫说起年轻时在抚仙湖上的遭遇时。 他就已经打定主意。 而今。 反正都是要先回湘阴。 走水路是绕,走陆路还是绕,还不如趁此机会走一趟。 何况。 就算见不到那头水下蛟龙。 湖底消失的王城、僵尸古村,更别说抚仙湖有着世间奇景,就当是散散心也不错。 “道兄是急着回孔雀山?” 琢磨间。 陈玉楼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眼鹧鸪哨。 与他们不同。 搬山一脉师兄妹三人,此行还远远算不上结束。 “那倒不是。” 见他会错意思。 鹧鸪哨连连摆手。 “只是随口一问。” 说实话。 虽然对化解鬼咒一事心急如焚,恨不能早一刻做成。 但他很清楚,此事难度不小。 其一,昆仑山远在万里之外。 他这一脉,又上千年不曾回到圣山,即便有地图对应,沧海桑田,王朝更迭,是否能准确找到祖地还未可知。 最关键的是,自取回雮尘珠开始。 他就在反复推演,试图找到关键。 但即便日夜观摩,也难以看清分毫。 当年族中先知,虽然指明了它是破除鬼咒的源头,却没说明该如何去做。 要不要进入鬼洞。 是否将蛇眼归还给蛇神就行。 雮尘珠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是否真如搬山前辈,在河中古碑上看到的一样,雮尘珠能够成就长生? 桩桩件件。 千头万绪。 就如乱麻一般在他心中缠绕。 如今一切就看那枚龙骨,其中所刻天书没破译之前。 他心里就始终没有个底。 这样还不如暂时不要多想。 沉心静气。 趁此机会修行磨砺自身。 连雮尘珠都到了手。 至少不必像以往那般,不敢有半点歇息,二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回首间才察觉,纵然去过再多地方,也都是过眼云烟。 “既如此……那就不等了。” “启程!” 陈玉楼点点头。 一挥手,沉声喝道。 话音才落。 红姑娘手中缰绳一拉,身下骏马仰头一声嘶鸣,铁蹄踏着林下厚厚的落叶,夭矫如龙般直奔南涧古城的方向而去。 与来时不同。 返程途中。 除了所获明器以及维系两天的食物和清水外,帐篷、器械之物,能扔掉的东西都已经尽数抛掉,尽可能轻车简行。 马队跟随着前方那一袭红裙。 迅速穿行在茫茫大山中。 坐在龙驹马背上,陈玉楼回头望了一眼,马鹿寨越来越模糊。 但…… 在寨子最深处。 他似乎隐隐望见了一道苍老身影。 站在牛角祭台前,身后四方,一道道犹如青烟鬼雾般的身影坐镇虚空,齐齐的望向他们这一行人。 “有缘再会!” 到了他的境界。 再加上太岁灵目。 几乎不可能出现错觉。 所以,那一定是感受到什么,匆匆赶出龙摩爷准备相送的魔巴西古。 陈玉楼挥了挥手,默默念了一句。 随即轻轻一拍马背,龙驹立刻加速,朝前方的队伍追去。 穿行在寂静的山林间。 一路惊起鸟兽无数。 从遮龙山前往南涧古城,也就三五十里。 不过,之前来时还能走茶马古道,这一趟沿途却尽是山川大泽,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地图上都没有任何标记。 全凭往常经验。 为此陈玉楼撒了十多个伙计出去。 两人一队,交叉前行探路。 如此,方向倒是能保证不错,但却无疑极拖缓了行程。 原本最多两个钟头就能赶完的路。 一行人足足花了一倍多的功夫。 直到晌午时分。 他们才终于穿过了连绵无尽的大山,一座矗立在红河边的古城也出现在了视线中。 河面上船只漂泊,城外人来人外。 和山林里的寂静景象截然不同。 一派生机勃勃。 放眼望去,白、彝、土、佤、傣,身穿各族服饰的人影,在此处都能见到。 甚至汉人也不少。 看他们打扮就知道,是从外面到这边做生意。 南涧,也算是茶马古道上一个驿站。 往来行商,吃住都在城内。 所以,这么看的话,此处见到汉人似乎也并不意外。 陈玉楼提马走到河边,远远望去,古城并不算大,还没有湘阴古城一半,不过在腾越一带,已经算是富庶大城。 古城四面环墙。 就用简单的山石层层堆砌。 门楼不过一丈多高,隐隐还能看到‘南涧城’三个墨字,一旁则是竖着三个小字。 “左元海?” 此人是谁,陈玉楼毫无印象。 但左氏土司却是来头极大,从南诏灭国一直到前清光绪年间,前后延续了五百多年,时间跨度之长,堪比古国。 而整个滇南境内,能够与之比肩的,也只有丽江木氏以及元江那氏。 虽然说如今已经是民国。 土司府已经落下帷幕,连土司衙门和巡检司都改成了县府。 但在腾越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土司统治早已经深入人心。 何况还是巍山左氏。 五百多年下来,人人只知土司府,不尊王化、不服王道。 “走,进城。” 没有多想,陈玉楼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交到一个伙计手中。 招呼了鹧鸪哨、红姑娘他们几人一声。 随即,负手信步朝城内走去。 负责拱卫城内的,还是土司府门下,用的也是老式土铳。 随意扫了眼。 城内守兵估计也就几十人。 一个个慵懒散漫。 靠在城墙下,抱着烟筒吞云吐雾。 对往来之人看都不看一眼。 见状。 众人心头不禁生出几分轻视。 以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一两天内攻下城池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 别看一帮人如此。 对当地夷人的震慑却是足够。 一个个低垂着脑袋,都不敢直视,生怕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五百年高压统治,让南涧城周围土人,对土司府的畏惧早已经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见一行人出现。 原本还靠在墙根下抽大烟的几个府兵,瞬间来了精神。 南涧城豆大点地方。 他们虽是土司府的人,但平日里油水不多,抽烟喝酒玩女人,哪一样不费钱? 当然是扯虎皮树大旗,借着左氏土司的名头捞金。 不过。 南涧城太过偏僻。 周围那些寨子里的山民又都是穷鬼。 打死也榨不出二两油。 但汉人不同。 茶马古道上的行商,大都结队而行,甚至聘请护卫私兵,他们不敢去抢,但来往此地的贩夫,却是最好的敲诈对象。 只要报出左氏土司的名头。 再随便网罗几个名头。 什么过路钱、盐税、铁税以及茶水费。 这帮人胆子小,稍一恐吓,总能敲下几两银钱。 当然,也有骨头硬的狠茬子。 不过再硬也硬不过枪炮。 他们背靠左氏土司,就算失手打死几个,也不会有人追究。 何况他们更乐见那种愣头青。 打死不用负责。 钱货还能全部收下,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今天出来半天了,只可惜,仅有的几个汉人行商,一看也都是穷鬼。 要了过路钱,就放他们进城了。 不过。 眼下来的那帮人不一样啊。 一水的高头大马,看穿着打扮,也不是一般人。 几个人相视一眼,目光里都是闪过一抹贪婪。 这要是拦下来,泼天的富贵不就落在了他们身上? 光是过路钱、茶水费,收个五十块大洋不过分吧。 更别说,马背两侧货厢竹篓里,一看就知道塞了不少好东西。 不敢多说,就是扣下来一成,也足够他们三逍遥快活好几年了。 唯一让他们发怵的是。 这帮人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惹,身上匪气深重,看向他们几个人时的目光里,非但不见敬畏,甚至还透着几分不屑。 但…… 几人终究挡不住一场天降横财的诱惑。 各自放下烟筒,抓住土铳,快步朝陈玉楼一行人赶了过去。 “掌柜的?” 几个人那点小动作。 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红姑娘。 歪着脑袋,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但简短三个字里却是透着一抹彻骨的冷意。 “姑娘家那么大火气干嘛?” “这不送上门的口舌,别急。” 陈玉楼笑着摇摇头。 此处不比都云洞。 左氏土司虽然势力深厚,但平日却住在巍山城,所以又被称为巍山左氏。 南涧不过是巍山下一个小城。 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的队伍驻守。 他恰好需要几个耳目,或者说地图,以便弄清楚从南涧赶往抚仙湖,走哪条路最为合适。 “是,掌柜的。” 红姑娘点点头。 她跟在陈玉楼身边多年,深知掌柜看似温和君子,但骨子里终究流淌的还是卸岭一脉的血。 从十几岁接手常胜山总瓢把子的位置。 年纪轻轻。 何以服人? 当然是雷霆手段! 几个小毛贼,连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大掌柜? 当即不再言语,只是冷冷看着那三人走近。 至于身后那帮伙计。 虽然有心想要在总把头面前露上一手。 但既然这么说了。 一个个自然也不敢妄动。 平静的看向来人。 这一幕却把三人吓得不轻,明明端着土铳,又有土司府作为靠山,但从长长的队伍中走过时,却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仿佛那一道道眼神。 就足以将他们三人打落地狱。 “做,做什么的?” 强压下慌乱,但话里不自觉的颤音,却是将他心思暴露无遗。 见这帮人如此废物。 坐在马上的伙计们差点笑出声。 “自然是……” 陈玉楼笑了笑,但抬头间,那双温和的眸子内却是青芒浮动。 三人瞬间就像是被定住。 目光空洞,双眼无神。 “这,圆光术?” 一旁的鹧鸪哨,察觉到三人异样,心头不由一动。 圆光术又称通灵法,乃是道家古法之一。 能够轻易摄引他人心念。 而在山间妖物,尤其是狐、狸、黄大仙一类通灵之属,同样擅长此术,不过术法邪异,所以多叫圆光妖术。 以邪法摄人心魄。 如堕幻境当中。 让人无法辨别真实虚妄。 他之前过老熊岭去湘黔交界,却半路折去瓶山,就是因为听说古狸碑上有头黄妖,以圆光妖术害人。 收拢一帮愚夫愚妇。 盗取香火不说,更是啖肉饮血,残害山民无数。 如今,见到三人目光涣散,犹如木桩,他一下就想到了圆光古术。 只是……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他甚至都没从陈玉楼身上察觉到灵力波动。 一时间,又不禁有些迟疑。 不知是道法还是方术? 他都尚且如此,其余人自然更是惊异,一个个满头雾水,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城门牌匾上题字的左元海是谁?” 众人惊疑之色。 陈玉楼恍若未见。 不过是太岁灵目的一点小手段。 “左氏三公子,如今坐镇南涧城的土县。” 先前开口的那个,神情恍惚的回应道。 果然。 这个答案,在陈玉楼预料之中。 巍山管辖之地,左这个字代表的就是无上权力,一般人根本没有资格以其为姓。 三公子,那应该就是此代土司的嫡系血脉。 “那他可在城内?” “不在,左三公子平日都在巍山府,只有大事时才会过来。” “城内有多少守兵?” “册子上是八十人,不过只有三十来个,其余人作为三公子私兵,平时都跟在他身边。” 一问一答。 简单几句话。 陈玉楼心里就已经有了底。 南涧城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 三十来个人,都不能叫做兵力空虚,简直就是纸糊的一般。 “我若是要从此处前往鹿城,那条路最快?” “鹿城……”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为难。 他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不确认的道。 “鹿城我没去过,不过,三公子府中有完整舆图,我可以去为大人取来。” “好。” 陈玉楼点点头。 “我们在城内酒楼等你,快去快回。” 说话间,他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那人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清澈,不过神智却没有彻底醒悟。 只是机械的转身。 直奔城内而去。 至于剩下的两人,仍旧站在原地,神色空洞恍惚不知。 “走了,进城!” 陈玉楼吐了口气,朝众人一挥手。 “这……掌柜的,这就完了?” 见他起身,信步往城内赶去。 周围众人心头更是诧异,一个个面面相觑,甚至还没能从先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一开始。 他们只以为掌柜的准备强来。 三个起了贪心的小毛贼,拿下还不是简简单单。 何况。 从来就只有他们常胜山拦道的份,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歪了。 但事情的发展。 却是完全超乎了他们预料。 都没人看到掌柜的做了什么,那三个家伙就跟撞了邪魇似的,问什么说什么。 走的那一个,更是主动去取地图。 这他娘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要老实。 他们虽然也是老江湖,但何曾见过这种天人手段,一时间,心里就跟有什么挠过似的,心痒的不行。 但他们人微言轻,就算好奇,也不敢当面发问。 不过。 红姑娘不在其中。 此刻的她同样如此。 见掌柜的真要当甩手掌柜,她一双眸子里满是诧异。 “难道还得请他们吃饭不成?” 陈玉楼停下脚步,回头笑道。 “不……掌柜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两个怎么处理?” 红姑娘先是一怔。 然后指了指那两个还定在原地,神情恍然的府兵。 “放心。” “要是想杀人,早死一百次了。” 陈玉楼负手在后,淡淡说道。 神色平静,仿佛只是说一件再容易不过的小事。 但偏偏,从他口中说出,却没人一人敢不相信。 以总把头展露出的天人手段。 别说一百次。 一万次也够了。 “走了,先进城找个地方吃饭,下午还得赶路。” 摇摇头。 陈玉楼继续往前而去。 “哦……” 红姑娘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回头扫过那一张张更为迷茫不解的脸。 “进城!” 一声娇喝中,卸岭群盗纷纷反应过来,赶紧收起心思,再不敢多想,提马迅速朝城内赶去。 见此情形。 周围那些夷人山民,不由大为震撼。 要知道,这可是土司府治下,尤其坐镇此城的又是左三公子,此人睚眦必报、手段凶残,城内除了他,谁也不能纵马。 这帮汉人不懂规矩。 估计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一帮人却不敢抱有看热闹的心思,反而纷纷匆匆离开,担心等下府兵赶来,杀得血流成河,会殃及到他们这些池鱼。 至于路过的几个汉人行商。 有心想要提醒几句。 不过,看一帮人浑身匪气,气势汹汹,嗫嚅了下嘴,最终也没敢多说。 等一行人跨过城门。 消失在城内的一刹那。 留在原地的两人,浑身一颤,空洞的双眼中多了几分清澈和神采,但更多的却是迷茫不解。 “怎么回事?” “咱俩咋跑到这来了?” “克古那小子呢?” 两人面面相觑,四下打量,就像宿醉过后断片了一样,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难道是烟叶子抽多了,造成了幻觉?” 想了好一会。 其中一个用力搓了搓脸,自言自语道。 “别管了,娘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头晕的厉害,我先去躺会。” “等等,我也去……” 第166章 金乌西坠 林中鬼城 第166章 金乌西坠 林中鬼城 一行五六十人的队伍。 放在哪都是惹眼的存在,更何况还是纵马过城。 很快,便引来无数目光注视。 南涧城本就不大。 加上他们又是汉人。 在百夷聚居的滇西道可以算是罕见至极。 不过。 南涧城终究是左氏土司的天下。 那位三公子更是出了名的凶狠残暴。 在城内这么纵马。 这帮人怕是路走窄了啊。 一个个连连摇头,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只是…… 对此,陈玉楼却恍若未见。 并不是飞扬跋扈,或者招摇过市。 相反他在三湘四水的名声有目共睹。 尤其这几年,战祸遍地天灾连年,陈家庄收拢的流民何止数百,也算是活人无数。 以花玛拐的说法。 陈家做的虽然是倒斗营生。 但三代掌柜那都是菩萨心肠。 之所以如此。 纯粹就是想尽快找个地方吃饭休息。 按照他的计划,最好能在三天内赶到鹿城境内,抵达抚仙湖边。 而今,就已经过去了半天。 区区一个土司后裔,纨绔子弟,他哪那么多闲心跟他玩花样? 巴掌大点地方,还搞什么禁马止行。 真当自己天子呢? 前清都亡了好些年。 别说左元海,就是此代土司到了跟前又如何? 修仙之辈,本就是逆天而行。 还会在意这等小事? 更何况。 从之前那个府兵口中,他已经了解到了足够多的真相。 巍山左氏看似庞然大物。 但自从当年改土归流后,实力其实就被削弱了一大半。 虽然还身负执掌一方之职,但土司府外有土知府制衡,方方面面都得受到掣肘。 而民国后。 巍山左氏的实权更是一落千丈。 土知府改县佐,身负地方拱卫、民生等一众职责,甚至调兵这等大事,都无需与土司府那边通气。 也就是说,如今的土司府说到底就是个空壳子。 纸糊的老虎,全靠几百年积下的余威吓人。 也就是那些土人山民,还对左氏畏惧如虎,路子活泛又有实力的土寨,对土司府都已经是阳奉阴违。 可以预知的是。 再有几年。 土司府将真正名存实亡。 “掌柜的,前面有间苗家酒楼,要不要尝尝?” 纵马起伏间,一道银铃声在耳边响起。 红姑娘略显惊喜的指向远处。 果然。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陈玉楼一眼就看到那杆在风中飘荡的青旗,旗上绘制牛角图案。 那是苗家最常见的标志。 之前在阿迷州,被巴莫带去的那家苗族酒楼也是如此。 “行,就他家了。” 陈玉楼点点头。 ¢〇 虽然过去许久。 他还真有点怀念苗寨风味。 马队直奔酒楼外,城里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老板耳目,早早就已经迎了出来。 只是…… 他在南涧城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 也摸不清这帮人的来历。 在城里纵马,那不是踩着三公子的脸上过? 要是一两个行商,他也就婉拒了,没必要为了那一文半钱,冒着得罪土司府的风险。 说到底,他们就是在左氏地盘上混口饭吃,寄人篱下,是生是死,也就三公子一句话的事。 但是吧。 这一眼望去,足足五六十号人,个个鲜衣怒马,气质超然。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他看人无数,一双眼睛比蛇都要毒辣,那些马,无一不是神驹。 比三公子的马都要好出无数。 这年头,能养得起马的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更何况还是一人一马,甚至一人双马。 怕是土司府都没这份魄力。 泼天的富贵就在门前,是接还是不接,老板心里头瞬间就有了决断。 “快快,里面请,各位贵客能光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 虽是苗人。 但老板汉话说的极为熟稔。 满面笑容的将一行人请入店内。 “老板,我们的马……” 红姑娘提醒了一句。 老板当即反应过来,笑道,“姑娘放心,我这就让人牵去后院,用上好的精料喂养,再好好刷洗。” “好。” 红姑娘点点头。 生意就该这么做。 他们五六十号人,绝对是大主顾。 恭恭敬敬的将众人请上二楼。 见他如此上道,陈玉楼等人自然不会小气,这一趟收获颇丰不说,下午还要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肯定要吃饱喝足。 当即点了一大桌子菜。 只不过。 让老板奇怪的是。 这些客人似乎对酒水颇为禁忌。 即便他说送上几坛老酒,也被他们拒绝。 他哪里想得到,一行人不是忌酒,纯粹是这段时间在马鹿寨喝狠了,现在闻到酒味都发憷打晃。 “得,各位稍等,我现在就去上菜。” 笑呵呵的下了楼。 老板招来一个脑子灵活的伙计,让他去门外盯着。 万一土县那边真有人来。 他也能提前做个准备。 不过。 一直到菜上齐,城内各处也毫无动静,这让他心里头不禁一阵嘀咕。 要知道土司府那帮府兵,一个个如狼似虎,只要有油水可榨,恨不得将人剥皮抽筋再把骨头拆了。 这帮人无视三公子定下的规矩。 在城内肆意纵马。 以他们的耳目,不该这么久都没反应啊。 “老……老板。” 靠在柜台前,老板不时瞥了一眼楼梯上,隐隐还能听到那些客人谈笑的声音。 就在他不解间。 柜台外忽然传来一道气喘吁吁地声音。 赫然就是派出去的那个伙计。 “不是让你盯着……” 老板一脸不善,开口就骂,但看着伙计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恐,他一下反应过来,重重咽了下口水,“来了?” 伙计点头如捣蒜。 老板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深吸了口气,就要上楼提醒。 但没等走出几步,伙计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老板等等,好像不是冲着客人们来的。” “怎么说?” 老板脚步一下停住。 “就……就来了一个人。” “一个?” 这下,老板也有些懵了。 那帮府兵最擅长的就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借着土司府的名头整天在城内耀武扬威。 要真是冲着楼上那些客人来的。 以他们的德行。 那绝对是尽数出动。 “我去看看。” 犹豫了下,老板还是不放心,转身往门口走去。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便闯入视线。 “克古大人……” 土县府兵他都认识。 此刻,一眼就看出来人。 只不过,今天的他似乎有些奇怪,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无神,双手紧紧抱着一副图轴。 不知是画还是什么。 这帮人贪婪入骨,心狠手辣,没一个善茬,平日在城里碰见,要么远远就避开,实在躲不过去,那也得上去见礼。 虽然就是个最底层的府兵。 但对他们而言,却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想到这,他脸上迅速挤出笑容,弯腰行礼。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多年在市井江湖混迹的他深谙此道。 但奇怪的是。 这次竟然迟迟都没得到回应。 老板不由讪讪的抬起头,却发现克古早已经走远,直奔二楼而去。 “坏事……” 见此情形,老板心头顿时一阵咯噔。 哪还敢耽误。 迅速追了上去。 但前边那道身影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拐角,等他追到楼梯口时,顾不得喘息,想着赶要上前说说好话。 只是…… 让他震惊的是。 平日飞扬跋扈的克古,此刻却温顺谦卑的像头羊羔子。 恭恭敬敬的站在那个青衫男人面前。 双手举起。 将那副画轴递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老板满脸错愕,比大白天撞鬼还要让他难以相信。 “老板,再要一份酸汤鱼。” 就在他心如擂鼓,脑海里一团乱麻时,一道平静声忽然在耳边传来。 抬头望去。 一道高大如山的身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身前。 恰好将他视线遮住。 “是……是,我这就去。” 昆仑虽然一脸沉静,但浑身散发的迫人气势,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老板哪敢多想,赶紧下楼。 “大人,这就是县府所藏的舆图。” “好,做的不错。” 陈玉楼随手打开舆图。 不愧是坐镇滇西道五百年的左氏土司,对此地掌控实在惊人。 连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都详尽标出。 “下去吧,出了门不要回头,默数三十声即可。” 这份舆图绝对是意外之喜。 陈玉楼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口吩咐道。 “是,大人。” 克古仍旧一脸沉浸在恍然中。 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转身下楼。 在酒楼老板和众伙计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路径直穿过大堂,走出大门。 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走近的话。 就会听到十一、十二一类的数字。 “二十九。” “三十。” 轰! 最后一个数字刚落。 克古脑海里就像是有道雷鸣响彻,嗡的一声,下一刻,眼前画面一闪,恍惚尽去,变得清晰无比。 只是…… 看着长街上人来人往。 那一张张对自己敬畏恐惧的脸。 他神色却是变得更为茫然。 今天不是轮到自己守门么,什么时候跑这来了? 抓了下脑袋,克古满脸迟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算了,记不起来。” “还是先回去睡觉。” 摇摇头,克古也不多想,辨认了下方向,然后朝城门外赶去。 酒楼二楼。 透过窗户看到楼下那一幕。 一行卸岭群盗更是惊异,看向陈玉楼的目光也更为敬畏。 掌柜的这手段,愈发神鬼难测了。 他们只当是苗寨蛊师、辰州道符一类的方外手段。 但到了此刻,鹧鸪哨却已经隐隐看出了些端倪。 这绝非方术能够到的范畴。 摄魂引魄的圆光妖法,他也曾听过,受此术者心神失守,神智混沌,最终只能落下一个痴傻的下场。 这前后三人。 只是缺失记忆。 与常人几乎毫无区别。 对于心神的掌控已然入微。 最可怕的是,全程下来,陈玉楼并未遮掩,他有心观察,却连何时起术何时化解都不知道。 来之前他还远做不到这一步。 只是一趟遮龙山之行。 再看他,已经愈发如岳临渊,难以揣摩。 本以为自己时时修行,不敢有半日耽搁。 短短两个月功夫,从初次越过龙门,堪破炼气关,到如今养气有成,进展已经极为惊人。 却没想到。 紧追慢赶,终究难以望其项背。 “道兄……” 陈玉楼倒是并未察觉他身上异样。 此刻的他,注意力全在那副舆图上。 仔细比对了下,心里已经规划出好几条路线。 招呼了声。 不仅是鹧鸪哨,一旁的花灵、红姑娘、老洋人、昆仑全都聚了过来。 “现在要么走山路,横穿紫溪山脉,抵达鹿城后再往仙人湖。” “第二条路,则是继续水路,沿李社江,入绿汁江,一路北上,经东河入滇池,最终也能抵达仙人湖。” 手指在舆图上划过。 陈玉楼简单将两条路线说了下。 山路难行,其中所过,大多数是茫茫无尽的原始山林,无人禁地,但不用太绕,能够节省相当一部分时间。 至于水路。 他们来时就是行船走江。 从湘西一路到南涧,差不多用了足足一个月功夫,时间未免太久。 “山路吧。” 鹧鸪哨沉思了下。 给出个自己的答案。 搬山道人,自古以来就在山中横行,无论何等山川大泽,仅凭双脚便能踏过。 而今一人双马,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 陈玉楼点点头。 鹧鸪哨的回答在他预料之中。 “红姑和昆仑呢,怎么想?” “自然是听掌柜你的。” 红姑娘盈盈一笑。 边上的昆仑,则是瓮声附和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就走山路。” 将手中舆图一卷,重新收入防水皮袋中,随手交给昆仑。 确定了线路。 一行人也不耽误,迅速填饱肚子,又托酒楼掌柜帮忙购置一批干粮。 走山路,路途艰险都是其次。 几十号人的口粮才是关键。 很多时候,方圆百十里内都见不到一户人家,一座村寨,而且即便有,也多是言语不通,对外人极为仇视警惕的土人。 想要补给,难如登天。 所以。 趁此机会。 直接一口气准备好了半个月所需。 之所以如此,纯粹是未雨绸缪,但却将酒楼掌柜震撼的不轻。 南涧城这么点地方。 何曾见到过这等大户。 银钱就跟水一样花出去。 当然,因为帮着忙这些事,他在从中也牟取了不少利润,笑得嘴巴就没合拢过。 等一行人上马准备出城时。 掌柜的恨不得送出十里。 只这一次生意,差不多就赚了他平日几个月甚至半年的钱。 幸好之前没有拒绝。 不然,这么一桩泼天富贵哪能轮得到他? 只是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平日里汉人来此,大都是为了贩盐、茶、铁之类,这些人非但不做生意,反而大笔花钱。 任他在市井江湖混迹多年。 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至于,先前上楼看到的那一幕,他是个聪明人,深知话不能乱说的道理,自然打算将一切全都烂在肚子里。 他就是个做生意的底层百姓。 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难得糊涂,方能长命啊。 等出了城。 陈玉楼瞥了眼城墙根下,克古三人蜷成一团睡得不省人事。 “走,日落之前,至少要抵达龙潭山。” 没做理会。 陈玉楼一挥手,沉声喝道。 龙潭山距离此地百里不到。 要是平日,有龙驹战马,日行百十公里都不成问题。 不过。 此刻目光越过红河往东眺望。 视线所及,整个天地间尽是茫茫青山密林。 百十里路估计都勉强。 但龙潭山是距离最近一处有人烟之地。 若是可行,自然最好在那里借宿。 不然夜色一降,妖魔横行,鬼怪复苏,凶险重重。 转眼间。 数个时辰过去。 头顶烈日也渐渐西落下山。 漫天火烧云,将山林映照的通红一片,犹如金乌火巢。 “掌柜的,离龙潭山还有多远?” 红姑娘一袭红裙,在马背上起伏飘荡,眼看天色将夜,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担忧。 倒不是担心伙计们夜盲症困扰。 而是夜间赶路,容易惊马。 尤其是这等深山当中,豺狼窥探虎豹环伺,一声兽吼惊动马匹,比起营啸更为恐怖。 “应该快了。” 陈玉楼早就看过地图。 龙潭山是座石峰,山下有一方幽潭,才得了这么个名号。 按舆图标记。 应该就在此处不远。 但不知道为何迟迟不见。 “袁洪、昆仑。” “你们两个结队,先行一步去前方探探,但不要离开太远,最多三五里范围内就好。” “是!” 袁洪是猿猴之属,天生就属于山林。 融合了山魈遗骨后,实力大涨。 只要不是遇到凝结妖丹的大妖,也能简单应付。 至于昆仑,一入山林,也是如龙归海。 有他们两人探路,至少相安无事。 应了一声。 两人各自骑马,迅速往东边赶去。 只是。 才走出一两里不到。 袁洪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勒马止步,神色凝重的看向前方密林。 看到它的异样,昆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是刷的一下拔出大戟,提在手中,浑身气血鼓荡。 一双琥珀眼睛凝神看了片刻。 只见雾气深重的林内。 隐隐矗立着一座古城。 城内阴煞之气冲天而起,让袁洪忍不住如坠冰窟,寒毛倒竖。 “昆仑,回去……通知主人,我们可能撞见鬼城了。” 第167章 古幢经帏 镇压妖龙 第167章 古幢经帏 镇压妖龙 “鬼城?” “袁洪真是这么说的?” 密林之间。 陈玉楼看着匆匆赶回的昆仑,眉头微皱。 才离开几分钟不到,本以为两人兵贵神速,没想到带回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是,掌柜的,一字不差。” 昆仑点点头。 他其实并不清楚是鬼城还是妖域。 但自小在山中长大的他,对凶险有着近乎于百兽的敏锐。 那一片确实诡异。 阴气深重,煞气铺面。 仿佛有什么在黑雾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 “行,我知道了。” 陈玉楼吐了口浊气。 滇南境内,自古就是化外之地,凶邪丛生难以揣摩。 从昆仑的只言片语中,就算是他,暂时也猜不透那究竟是什么。 “走,带路,去看看怎么回事。” 轻轻一派马背,身下龙驹打着喷嚏,立刻朝前方昆仑追了上去。 一行长长的队伍,穿行在雾气笼罩的林中,沉默不语,只有马蹄踩落在厚重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才会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凝然。 不多时。 走过两里不到。 远远,陈玉楼就望见了袁洪的身影。 此刻的它,蹲坐在马背上,似乎遇到了什么大恐怖,浑身紧绷的犹如一张大弓,光看背影,都能感觉到它的惶恐不安。 “怎么会?” 见此情形。 他心头不禁一沉。 其他人不知道,但陈玉楼却极为清楚。 袁洪那家伙悄无声中,早已经踏入养气境。 队伍中,除了他和罗浮之外。 就算鹧鸪哨也不敢说能稳稳压制住它。 而今,能让他如此恐惧,看样子那东西来头还真是不小。 “吁——” 一夹马腹,龙驹止步。 陈玉楼提马并肩站在袁洪身侧。 “主人……” 见到是他。 袁洪才暗暗松了口气。 陈玉楼颔了颔首,并未多说什么,举目望去,一双夜眼内灵气浮动。 前方密林中,缓缓流动的浓重雾气,一瞬间仿佛散了大半,模糊的视线逐渐明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中的,是一道道断壁残垣。 矮墙斑驳,被藤蔓遮蔽,灌木破土而出,从断壁中冒出,将青砖推落满地。 看样子,确实是座古城。 但规模未免太小。 连白日里他们去过的南涧城都不如。 与其说是城池,还不如说是一座小镇。 只是,在岁月的侵蚀中,古镇早已经荒废,没有半点人气,房屋也大都坍塌,只有……一座风格迥异的白色石塔还孤独的矗立着。 “塔?!” 遥遥望着那座白塔。 不知道为什么,陈玉楼总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见到过。 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陈兄?” 鹧鸪哨几人也早都赶了过来。 不过,他们并无夜眼,而今金乌西坠,夜色笼罩,借着手中提着的风灯,也就能勉强看到数米之外。 那一片密林丛生。 以他的眼力,只能隐隐望见幢幢树影。 “发现了什么?” 听他问起,花灵、红姑娘等人,也都是好奇的望了过去。 “是座荒芜的古镇。” “古镇?”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一行人不禁面露思索。 “舆图上可有记载?” 鹧鸪哨还是老道,一下就问到了关键。 但陈玉楼却是摇了摇头。 “按照地图标识,此处为龙潭山地界,有座土寨不假,但说得很清楚,只有几户人家,和古镇显然对不上。” 闻言。 鹧鸪哨几人心头也是一沉。 本来赶了一天路,已经是身心俱疲。 而今,又忽然遇到这等诡异情形,心绪哪能安宁? 比起他们,陈玉楼想的更远。 以左氏土司对滇西道的掌控,按理说绝不该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才是。 “红姑,你与昆仑、花灵,带人在外面接应。” “道兄、袁洪还有老洋人兄弟,带几个伙计,随我进镇一探究竟!” 陈玉楼吐了口气,收起杂念,沉声吩咐道。 “好!” “是,掌柜的。” 花灵与红姑娘领着卸岭群盗就地扎营。 都是久经江湖的老人。 深知遇到这种突发情形该如何去做。 不用红姑娘吩咐,一帮人迅速将马牵去空旷处,再就地点燃篝火驱逐野兽,当然也能震慑山间阴煞。 说话间。 陈玉楼心神一动。 一直躲在竹笼内休眠的怒晴鸡,仰头一声啼鸣,化作一道五彩流火,划破夜空,径直落在了他左肩之上。 身为凤种。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 它便察觉到了身外诡异之处。 昂着脑袋,双眼内宛如有两道烈焰燃起,死死盯着远处,浑身透着一股惊人的凶气。 见它如此。 陈玉楼并不意外。 只是轻轻安抚了下,然后抬头看了眼山外远处。 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功夫。 斜阳已经彻底消失,漫天云霞也被夜幕遮蔽,整座大山尽数被黑暗笼罩。 没有太多耽误。 陈玉楼率领一行人,迅速穿过重重雾障,踏入了古镇范围。 只是,刚入镇内。 一股荒凉、阴森以及死寂感便扑面而来。 明明是大夏天。 此地又不似遮龙雪峰下。 但温度却瞬间下降了十多度,刺骨的寒意从衣领钻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脚踏入了极寒之地。 “怎么会这么冷?” “不对劲。” 挑出随行的几个伙计,都是练武之辈,一身气血鼓荡,命灯灼灼。 但即便如此,也有点难以抵挡此处阴气。 几乎和当日献王玄宫内的三世桥一较高低。 不过,三世桥下有阴井直通地脉。 乃是整个风水大阵,维系清浊二气平衡的关键。 但此处,陈玉楼认真看过,并不像是天煞阴脉的风水格局。 越是如此,就越要谨慎。 一座没有任何记载,仿佛是凭空冒出的古镇,本身就透着诡异,何况阴煞之气如此之重? 除此之外。 在磅礴无尽的阴煞中,他隐隐还察觉到了一丝妖气。 “都打起精神,结队而行。” 低声提醒了一句。 陈玉楼这才轻步往镇内走去。 这地方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只剩下残垣断墙,不过……还是能从中窥见一点往日的辉煌。 只是。 在滇南待了这么久。 见识过各族风俗景色。 此处建筑风格,却与任何一族都对应不上。 给他的感觉,反而有几分禅宗之相。 六七盏风灯。 破开沿路大雾。 不多时,位于镇中的白色石塔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与先前眺望,此刻站在塔下,抬头望去,给人的震撼感更为深重。 足有十多米高。 上下七层,内外八面。 底座上刻有密教经文。 每一面上则是立着数尊密教菩萨、金刚法相以及八部天龙。 粗略一扫,足有二三百尊。 孤零零的矗立在废墟之中,犹如一把金刚杵直入云霄,令人叹为观止。 “这……佛门之地?” 鹧鸪哨瞳孔紧缩,一脸的不可思议。 行走江湖多年。 因为是以道人身份示人,他几乎从未与禅宗中人打过交道。 而且,因为昆仑带回的消息,先入为主,他也一直只以为此处是座鬼蜮。 哪知道,石塔上雕刻的密教菩萨像,却是一下打乱了他的思绪。 即便他见多识广。 一时间,也忍不住愣在原地,心绪如麻。 “膳戒城……曼荼罗?” 与他们惊乱的反应截然不同。 此刻,看清石塔上众生雕刻的陈玉楼,却是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眸光闪烁,嘴里低声喃喃着。 “什么?” 鹧鸪哨虽然站得最近,却并未听清他说的什么。 忍不住皱眉问了一句。 “道兄,我知道此处来历了。” 陈玉楼摇摇头,并未急着解释。 而是一脸认真的道。 “古幢经帏,佛门镇压妖魔之所。” 他就说先前遥望此处时,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座石塔,分明就是南诏大理时代,密宗佛门所特有的经幢宝塔。 前世时,他就在网上翻到过。 春城博物馆内就有一座地藏寺经幢。 造型之精美,保存之完好,举世罕见。 在馆藏介绍中,只说经幢是密教诵经之物,但民间却是一直流传着另外一个传闻,古幢经帏乃是为镇压金汁河内蛟龙而建。 所以整座经幢底座上,才会雕刻八尊海水龙王。 以真龙镇妖蛟。 如此的话。 这座经幢的出现,似乎也就能够解释清楚了。 此为何处? 龙潭山! 山下有碧波幽潭,千百年水势不枯,人人皆言潭底直通龙宫,其中有龙属居藏。 放到前世,这种传闻几乎都烂大街了。 陈玉楼绝对会不屑一顾。 但在鬼吹灯世界。 他却不敢有半点质疑。 诡异复苏、妖魔横行,绝非虚言。 再加上,之前从阴气中察觉到的那一丝妖气,这个猜测应该九八不离十了。 “镇妖……” 鹧鸪哨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回答,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虽很少与禅宗中人打交道,但也见过寺庙中宝塔,但一般而言,多是为了葬高僧舍利或者金身所用。 所以,在看出密教佛门的痕迹时。 他也下意识以为如此。 “龙潭水妖。” 陈玉楼点点头,再次轻轻吐出几个字。 一瞬间,鹧鸪哨脑海里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划过。 将形如乱麻的思绪,一下梳理通透。 “那……陈兄,可要打开斩妖?” 他这话一起,连同老洋人、袁洪在内的一众人,瞳孔却是一下放大。 能让密教佛宗出手强行镇压。 塔下妖物一定不简单。 再说,都镇压了,为何还要放出来斩掉? 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老洋人张了张嘴,好几次开口欲言,但师兄今日却是极为反常,就像是不曾看到一样。 鹧鸪哨确实察觉到了。 但以他对陈玉楼的了解,所过之处斩妖降魔。 眼下这么好的机会,绝不会轻易错过。 果然。 原本还负手眺望古幢经帏的陈玉楼回过头,一双眼神内光芒闪烁。 “还是道兄懂我。” “蛇行惊虺走蛟,身为龙属,一个比一个难见。” “既然撞见,那就是机缘如此。” 陈玉楼轻声笑着。 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但听得袁洪等人,却是不寒而栗。 斩龙? 这是何等自负! 从此处经幢就能看出,密教佛宗为了镇压龙潭水妖,花费了多少力气。 七层八面,足足三百尊佛像。 如今他却要反其道而为之,行斩龙之举。 只是,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袁洪、老洋人几人绝对不会相信。 但陈玉楼轻言细语,却有种无比霸道的说服力。 “罗浮,去!” 看了眼肩头上早已经跃跃欲试的怒晴鸡。 伸手一指古幢经帏。 罗浮瞬间撕破夜色,落在经幢宝顶之上。 浑身凤火席卷,仿佛在夜幕中升起了一轮大日,映照的经幢上金光万丈。 沉寂无数年的经幢,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金光自上而下流淌。 也将镌刻其中的密教经文一一浮现,经文流转中,坐镇八方的佛像菩萨或是低眉顺眼,或是金刚怒目。 无形却浩荡的佛家气息拂过。 霎那间。 古镇中的阴煞之气,就像是烈日白雪,瞬间消融,一散而尽。 “这……” “天爷,这什么情况?” 看着经幢上的变化,几个伙计早已经面无血色,若不是掌柜的还在,怕是早就被那股惶惶如天威般的气息压得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鹧鸪哨和老洋人亦是如此。 脸色大变,浑身紧绷。 双眼死死盯着经幢的一举一动。 他们只是震撼,但身为妖属的袁洪,此刻被那股佛光笼罩,却是痛苦无比。 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镇压。 “道兄,借镜伞一用!” 几乎不用他提醒,同样发现袁洪异样的鹧鸪哨,已经抽下身后镜伞,刷的一下撑开举起,遮在了袁洪头顶。 四十九面镜子,瞬间将那道道佛光折射回去。 压在袁洪身上的那股无形镇压之力,也一下烟消云散。 它下意识松了口气,看向那座经幢的目光里,却有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惧色。 “去远点的地方。” “你们几个也是。” 陈玉楼也没料到,这座风吹日晒几百年的经幢,竟然还有如此威力。 目光在袁洪以及几个伙计身上扫过,低声提醒了一句。 老洋人手握苗刀,已经做好了冲阵准备。 但师兄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一样,“你也过去。” “……是。” 老洋人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只是摘下身上镜伞,递了过去。 等到一行人退到远处。 陈玉楼这才上前,沿着经幢凝神看了起来。 石塔上下十多米。 底座就有近丈规模。 密宗与汉地佛教虽然略有区别,但在佛像上的表现并不算大。 八尊龙王雕刻的栩栩如生,遒劲有力,陈玉楼一眼就认出难陀、修吉以及阿难婆达多等数位龙王之名。 在八面龙王之间,经幢中柱之上。 刻有一颗龙珠。 此刻金光流淌下来,将其映照的犹如深海火珠。 八尊龙王彼此追逐龙珠而行。 看到这,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用眼神示意了身后不远外的鹧鸪哨一眼,随后,便径直伸出手,轻轻按向了那枚龙珠。 咔嚓!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仿佛是触动了什么机扩。 古幢经帏的底座上,龙珠深陷,缓缓浮现出一道石门。 “果然!” 顾不上惊喜。 陈玉楼迅速低头往里瞥了一眼。 经幢之下,赫然连接着一口幽深无尽的古井。 只是,还没等他看清底下情形,下一刻,一道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便从井内传出。 紧随而至的。 还有一股磅礴如潮的妖气! 第168章 蛟珠未成 也敢逞凶? 第168章 蛟珠未成 也敢逞凶? “来了!” 古井深处。 那股妖气之外,还混杂着一股冲天的腥气。 就像是那种经年老塘干涸后,淤泥在烈日下曝晒后散发的味道。 “蛟蜃……” 感受着那诡异气息。 鹧鸪哨瞬间如临大敌,哗啦一下撑开老洋人留下的镜伞。 伞上四十九面镜中光晕流转。 握着的龙骨上,更是有符文隐隐交织。 龙有龙息、蛟有蛟蜃、蛇有蛇涎。 蛇虺走蛟皆有剧毒。 其中又以蛟蜃为最。 哪怕只是一滴,都足以毒杀巨象,蛟蜃形成的雾气,寻常人闻之即病,陷入昏死。 正是因为深知这点。 所以他才会如此郑重其事,不敢有半点轻视。 这一声低喝,也是在提醒经幢下的陈玉楼。 只是…… 但仅仅一门之隔的后者,此刻却是神色如常,不见半点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井下。 一股无形的风自周身凭空而起。 霎那间,便将那股腥味吹之一空。 哗啦—— 随着那股妖气席卷而至。 粘稠如墨般的黑雾当中,就像是飘起了两盏灯笼般的鬼火。 冷戾、嗜血、漠视,毫无生气。 虽然隐藏在黑暗下。 但井内一切,又如何逃得过陈玉楼一双灵目。 俯身望去。 黑雾自行消散,视线清晰无比。 井壁四周贴有青砖,砖上长满了青苔绿藓,很难看出原貌……但在缝隙间还是能隐隐看到无数刻着的密教经文。 应该是为镇压蛟龙所用。 不过。 这么多年过去。 那些经文中的佛性渐渐磨灭。 如今,经幢石门一开,更是等于打破了那层镇压之力。 没了封印的蛟龙,一下横空而起。 此刻的它,犹如水筒般的身躯盘绕在井壁上,浑身黑鳞密布,缓行之间,鳞片顿时发出一阵哗啦啦的摩擦声。 大如车斗的脑袋,则是悬在半空。 鳞片上折射出阴冷的光。 好似一座冰冷,毫无生机的石雕,偏偏……那一双灯笼般的巨眼,就那么死死盯着他。 从那双眼睛里。 陈玉楼看到了贪婪。 被困此地千百年,终于可以一朝脱困。 还有一道犹如芝仙,散发药香的血食近在咫尺。 与阴冷无光的地底简直是两个世界。 做梦都不敢想。 “还真是头妖蛟。” “不过……都没有凝结蛟珠,未成气势,也敢放肆?” 迎着那头巨龙般的蛟蛇,陈玉楼仍旧沉静,不是故作镇定,而是从内到外的平静。 甚至,还饶有兴致的仔细打量了起来。 毕竟穿越这么久。 虽然从旁人口中听过不少蛟龙走水的传闻。 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哪能不好奇? 一双灵目之下,井中那头怪物根本无所遁形。 虽然与蛇蟒相似,但还是有着不小的区别。 浑身覆盖黑色鳞甲。 腹下生有四爪。 要不是头顶无角,确实会被误认为是传说中的龙。 不过,一日不化龙,终究只是蛇属。 蛇、蟒、虺、蛟,一脉相承之物。 这等阴冷丑陋的物种,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 更或许是陈玉楼话中的轻视和不屑语气。 妖蛟瞬间被激怒。 浑身黑鳞轻轻抖动,哗啦啦的动静不绝,原本放大的瞳孔,转瞬之间已经收束成一道笔直的竖线。 与青鳞蟒厮杀过的陈玉楼。 一下明白过来。 这是蛇属捕猎的姿态。 “猎物么。” 摇头一笑。 陈玉楼按向腰间龙鳞剑。 虽然这把剑自铸成起,便有龙鳞纹天成。 但以龙鳞二字命名,终究有些言过其实了。 今日若是能斩杀这头蛟龙。 龙鳞剑才算是名副其实。 勾着剑鞘屈指一弹。 刹那间,剑鞘起身三寸,嗡的一道铮鸣声中,炽烈的白线划破重重黑雾,径直斩向井下那只巨大的蛇头。 这一剑去势极快,犹如闪电。 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痕迹。 但走蛟不愧是世间最为接近真龙的生灵,剑气刚一出鞘,黑雾中便出现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摩擦声。 同时。 那两道鬼火一下消失不见。 妖蛟看似臃肿的身躯,快的惊人,竟是在剑气临身前强行避开。 只可惜…… 陈玉楼这一剑,以有心算无意不说,更是蓄炉火境巅峰之力,气机、灵目、神识,三重锁定,除非是尸洞那等有形无质的存在,否则都逃不过去。 刷! 白线贴着蛟龙脑袋左侧,几块巴掌大的鳞片瞬间斩落,带起一蓬猩红的血。 但与人以及山中野兽不同。 那缕漫天洒落的蛟血非但没有温热之感,反而给人一种阴冷如霜的感觉。 也难怪。 之前一踏入古镇当中。 就像是走进了冰窟窿里,寒意刺骨。 如今看来,蛇蛟一脉,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冷血。 只是。 陈玉楼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蛇蛟皆能化龙,龙却是天地间至阳至烈的生灵,阴阳天定,这又是如何做到? 走水么? 他忽然想起来。 蛟须走水,方能化龙。 这一步,看来才是蛇属脱胎换骨的关键。 念头闪动间,那道白线去势不减,继续切开重重黑雾,斩在了盘绕的蛟龙身躯上。 “吼——” 古井内顿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 但和之前的凶狂不同。 这一声里却是充满了痛苦。 凝神看去,只见黑蛟后颈处,分明留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如泉一般喷涌而出。 剧痛席卷全身,陷入癫狂的黑蛟,拖着身躯疯狂撞向四周,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自井底不断传出。 井壁上的青砖哗啦啦坠下。 落入深井后,许久才传来噗通的水声。 “陈兄,我来助你。” 从拔剑到斩伤蛟龙,看似过去了无数时间,实则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身后不远外的鹧鸪哨,终于反应过来。 一手握伞,一手持枪。 眉心间杀气深重。 但不等他提气前行,一道温和的笑声便在耳边响起。 “不必。” “尽可放它出来。“ “什么?” 鹧鸪哨握伞的五指一紧,眉头微皱,有些不可思议。 但下一刻。 他便反应过来。 古井深不可测,虽是镇压之所,但千百年来已然成了妖蛟老巢。 入井厮杀的话。 等于是舍本逐末。 将它引出,才是最好的法子。 有罗浮在上方封镇,又有他在身外掠阵,一头不曾修出蛟珠的蛇蛟,绝无逃命的可能。 心神电转,念及至此。 鹧鸪哨不再犹豫,“好,陈兄也请小心。” 陈玉楼点点头。 扫了眼井内那头被彻底激怒的黑蛟,身形迅速往后退去。 刹那间,经幢上石门洞开。 看到这一幕,饶是那头妖蛟都不禁迟疑了下,但怒火瞬间就压下了一丝理智,怒吼着从境内游掠而上,脑袋撞向石门。 只听见轰隆一声。 狭窄的门庭,被它撞得来回晃动,差点崩碎。 想来虽然被困井下几百年。 但蛟龙同样在成长。 好在…… 作为密宗镇妖法之所,掌中佛国,古经幢历经山崩般的晃动后,并未有任何损毁。 那头蛟龙却是从狭窄的石门中强行闯了出来。 轰隆—— 似乎察觉到磅礴妖气。 原本渐渐趋于平静的经幢上,再度金光闪耀,无数经文凭空而起,在夜空中交织,形成一道天罗地网,朝着蛟龙笼罩而下。 “天。” “那是什么?” “龙?不对,是掌柜说的妖蛟!” “佛陀显真身了。” 古镇入口处,一行几人望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只觉得浑身颤栗。 袁洪则是死死握着镜伞。 将其护在身前。 拼命抵挡着那股纯正的禅宗气息。 对它这类妖物而言,简直如同身处炼狱,受千刀万剐之刑。 好在,那股浩荡无匹的气息,与镜伞一撞,瞬间消融。 紧咬牙关,袁洪强忍着心中恐惧,透过镜伞缝隙小心望去。 只见漆黑的天空中。 金色符文交织,黑色妖气弥漫。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相撞。 看得它一阵心惊胆颤。 寻常妖物这么一下怕是早都魂飞魄散。 也就是蛟龙之属,浑身鳞甲气血磅礴,才能硬扛而不死。 只是…… 退到不远外的陈玉楼。 见到如此情形,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这座经幢确实惊人,也不知出自密宗哪位高僧之手,南诏大理国时代距今少说已经千年历史,在此历经风吹雨打,竟然还能自行运转。 不过。 无人催动。 终究不过是一件死物。 威力无形中削弱了数倍不止。 一道道金色佛光,也只是堪堪将蛟龙缚住,但却再无法将其镇压。 黑蛟昂首仰天,不断咆哮。 巨大的身躯蠕动,一身鳞甲间发出令人心悸的诡声。 “道兄,时机正好。” “动手!” 按照他之前的打算。 是将蛟龙从井内放出,借由罗浮震慑。 他再和鹧鸪哨联手,将其镇杀。 没想到这座古经幢倒是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而今,那头黑蛟就是待宰羔羊。 如此机会稍纵即逝,陈玉楼又怎么会错失? “好……” 鹧鸪哨等的就是这句话。 此刻,哪还有半点迟疑,手指紧扣扳机,手中二十响镜面匣子中顿时火舌喷发,子弹倾泻,直奔那头蛟龙而去。 嘭嘭嘭! 枪声不绝。 那头还在试图挣脱身上束缚的黑蛟,似乎也察觉到了凶险,浑身鳞甲抖动的更为迅速,恍如铁叶搅动一般。 子弹打在鳞片上。 金石相撞的动静,甚至将枪声都要压下。 只是…… 身为妖属。 它还是低估,或者说轻视了火器的可怕。 噗! 一枚流弹划破夜色,在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越放越大,噗的一声洞穿眼瞳,鲜血混合着红的白的浆液溅洒。 霎那间。 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一样。 蛟龙游动的身躯一下僵住,深入骨髓的剧痛席卷,比之前那一剑何止痛出千百倍。 “道兄,好枪法!” 见到这一幕。 陈玉楼眼神猛地亮起。 如此枪术确实可堪通神。 大笑声中,他整个人已经一步踏出,催动神行法,转瞬便出现在了黑蛟头顶。 山风呼啸吹得青衫猎猎。 平静的眸子内,一抹冷笑骤然浮现。 下一刻。 手中龙鳞剑已经凭空斩落! 第169章 一剑斩龙 精血化妖! 第169章 一剑斩龙 精血化妖! “吼——” 感受到头顶那股凌厉剑意。 黑蛟更是癫狂,甚至连碎目之痛都抛之脑后。 从那一剑中,它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它并非是蛇蟒所化,而是天生蛟属,躲在龙潭中修行多年。 但吐纳苦修,哪有猎杀血食来得快? 可惜,好景不长,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和尚,忽然出现在了潭外,将它捉走,投入井内,又以古幢经帏镇压。 只不过。 就算是他,也无法直接镇杀自己。 而是借助于古经幢上蕴藏的磅礴佛性,试图一点点将它身上妖气磨灭。 而今,时隔上千年后。 本以为终于能脱困。 没想到,那个提剑之人,比当年的老和尚还要凶残。 一上来就要镇杀自己。 偏偏……他还真有那份实力。 出于对危机的本能,若是让这一剑落下,黑蛟几乎能预知得到,自己必死无疑。 蝼蚁尚且偷生。 它在龙潭修行多年,只为化龙这个执念。 又岂会舍得轻易去死? 何况,只要凝出蛟珠,再找一个契机,走水便有机会做到。 但死了的话,一切可就尽数成空。 蛟尾挥荡,身躯摇晃,拼命朝陈玉楼袭杀而去。 但…… 他人就像是风中浮萍。 纵然地动山摇,蛟浪如舟,也毫无坠下的迹象。 手中那把龙鳞剑上寒光掠动,恍然有一道黑色虚影要从中挣脱,发出无声的咆哮。 察觉到那股妖气。 黑蛟瞬间如遭雷击。 那股气息,与它几乎不相上下。 如今却被封印在了剑内。 那此人实力该有何等之强? 念及至此,它再不敢有半点犹豫,一身滚滚妖力倾泻,在灵窍中强行凝聚成丹珠之状。 蛟珠。 身系蛟属一身性命精血。 同样也是化龙的关键。 所以它一直拼命修行,却不敢轻易尝试。 但眼下生死当前,却容不得再有迟疑,强行凝珠,方才能有一线机会逃命。 只是…… 它才刚有动静。 陈玉楼就有所察觉,忍不住冷笑道。 “临阵凝珠,是不是太迟了些?” 说话间。 蓄势已起的龙鳞剑径直斩落。 就如黑蛟所察,这一剑,他没有半点保留。 周身之间青芒流转,隐隐还有水火二气交炼,一身长衫无风而动,猎猎作响,眸光深邃,气质出尘,衬托的恍如剑仙。 “这是……筑基?” 不远外。 负责掠阵的鹧鸪哨,察觉到那股变化,下意识停住脚步。 一脸震撼的望了过去。 说实话,他对陈玉楼如今境界,心里曾有过多次猜测。 自那日他说要留在献王玄宫中,借那头太岁修行,再在谷中重逢时,整个人精气神便已经大为不同。 明明气息如水。 但无形中流露出的气机却是翻天覆地。 若说之前是一条小溪,之后便是山中大湖。 相差何止千遥万里? 若是修行困惑,他也就直截了当的问了,偏偏修行法门、境界之事,最为忌讳。 所以,他也只敢暗自琢磨。 只可惜始终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 直到白天在南涧城,亲眼见到他术法天成的一幕,他才意有所感。 推断或许是炼气关最后一境。 但眼下…… 那股如潮的灵力,犹如天崩一般,竟是让他有种深陷泥潭,寸步难行的感觉。 “不,不是筑基。” 关于玄道服气筑基功,他不知道观摩了多少遍。 不敢说倒背如流,但通篇文字却是早已刻在脑海当中。 炼气三境、百日筑基。 再往后则是结丹。 即为筑基功的精髓,一炉丹田火,得种不死药。 这不死药,指的便是凝丹。 到了那一步,也就意味着真正踏入了修道大境。 他如今虽然只是养气境,距离筑基还有无数路要走,但他却有十足的把握,筑基境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此磅礴灵气。 那么。 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陈玉楼或许已经捉得金晶、寻来水火,于气海中炼就了不死大药。 轰! 他还沉浸在无比的震撼中。 陈玉楼手中剑,已经裁纸般洞穿黑蛟那一身铁甲鳞片,轻而易举的刺入后颈。 蛇蟒有七寸,称之为蛇关。 蛟龙同样如此。 在未曾凝结蛟珠前,一身性命精血,尽数藏于门户之中。 若是之前,以他的境界一样能够做到,但绝不会如此容易。 毕竟是修行无数年的大蛟,鳞甲血肉犹如铁水浇筑不说,又有一身磅礴妖力护持。 只可惜。 它强行凝珠之举,非但没能破局,反而将自己拖入了死地。 噗! 龙鳞剑本就是妖兵,锋利之余,最是凶煞。 一破蛟龙后颈关窍。 刹那间。 蛟血与精气,就如开闸放水一般,疯狂往外倾泻而出。 黑蛟庞大的身躯一震,性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那只琥珀眼睛中的光泽,也是一点点黯淡下去。 死亡的阴影开始笼罩。 只是。 它不甘啊。 身为蛟属,从降生开始,它注定就只有两种命运。 要么走水化龙,兴云吐雾、隐介藏形,春分登天,秋分潜渊,要么渡劫失败,身死道消,魂归大地。 哪里像今日,竟然死在了人的手中。 要知道,它当年在龙潭修行,那些山民皆视它为水神,年年祭祀,香火不绝。 对它而言,人不过就是些血食。 动辄从深潭离开,闯入镇内吃人。 直到那一次,它怒性大发,一口气将整个古镇百十人吃得一个不剩。 或许…… 就是因为此举,才触怒了那个老和尚。 拼尽全力将自己封印。 这件事它其实一直没有想通,但如今生死之际,往事如烟般在脑中浮现,它才霍然明白过来。 这么看。 当年那老和尚说的什么因果报应。 似乎也有点道理? 自己食人修行,最终被人镇杀。 但就算如此,它还是极为不甘,妖生来食人此为天定,难道让它和农户家圈养的牛羊一样,去山里吃草? 无比的怨恨中。 一身生机渐渐散去,死气开始弥漫。 “唳——” 忽然间。 天地间传来一道清越的凤鸣。 黑蛟挣扎着抬起头。 瞳孔中,一道五彩流火从夜空中俯冲而下。 赫然就是一直镇守在经幢宝顶上的罗浮。 “凤?!” 它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片山脉中,何时出现了一头凤种。 只是被封印在此地千百年。 世上已经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么? 感受着那股纯正的凤凰血脉。 它有太多疑惑。 只可惜,却注定得不到答案,死气骤然爆发,磨灭了最后一点生机,黑蛟眼睛一黯,视线彻底变得沉寂。 “唳!” 尚在半空。 察觉到那头蛟龙气息断绝,罗浮眼里不禁生出几分失望。 若不是主人以心神示意。 让它留在高处,封死蛟龙逃走的最后一条路。 以它的性格,哪里会甘心老老实实在外掠阵。 虽是天生凤种,但从开启灵窍觉醒祖血后,这一路上不是生死厮杀,便是斩妖屯吞丹。 何况。 龙与凤,前者是万兽之长,凤则是万禽之首。 身处同一位置。 如今它还未彻底化凤,恰好这头黑蛟也不曾走水化龙。 简直就是最好的厮杀对手。 只可惜,主人实在强的可怕,这才多久,那头黑蛟便已经伏首,完全没有它出手的机会。 “行了,一头不成气候的妖蛟,打起来也无劲。” “等到了仙人湖,你尽可放手冲杀!” 扭头看了眼落在自己肩头的怒晴鸡。 它那点心神。 又怎么可能逃得过陈玉楼一双眼睛。 轻抚了下摇头笑道。 闻言,罗浮颔了颔首,也不耽误,唳的一声啼鸣,就如一道流火,瞬间出现在了蛟龙身上,锋利的双爪一划,直接大口吞食起来。 放着这么好蛟血白白流失,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这……” 吞食的动静,终于让周围一行人惊醒。 鹧鸪哨神色间满是震撼。 这怒晴鸡还真是百无禁忌,无论妖物血肉还是大妖内丹,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陈兄,能否让我取一壶蛟血?” 似乎想到了什么。 鹧鸪哨匆忙开口道。 “当然。” “斩杀妖蛟,道兄也有大功,区区蛟血算得了什么?” 陈玉楼先是一怔,随即坦然笑道。 “多谢陈兄。” 抱拳谢了一句。 他便回头招呼了声老洋人,后者迅速赶来,解下一只不曾用过的葫芦递了过来。 拿到葫芦,鹧鸪哨不敢有半点耽误,立刻走到蛟尸外收取精血。 一直到灌满,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道兄,这也是为了打磨武道?”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禁若有所思的问道。 之前在溪谷,取青鳞蟒精血,就是给老洋人试图助他堪破炼气关。 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 最终还是靠太岁丹炉中那枚金丹破境。 但沐浴妖血,却是有洗髓伐骨之能,裨益同样惊人。 所以,这一次见他取血,陈玉楼也就以为还是如此。 但鹧鸪哨却是摇了摇头。 “杨某打算将这壶精血,尝试喂养两尊甲兽。” “甲兽?!” 这个回答,还真是出人意料。 不仅他,一旁原本还在打量蛟尸的老洋人,也是错愕的回过头来。 搬山一脉那两头甲兽,平日以秘药喂食,已经活了无数年。 但终究不曾化妖。 说不定哪一日就会寿尽而终。 但……以蛟龙精血喂养,真的不会出事么? “这也只是杨某一个猜测,成与不成,还要尝试过后再说。” 似乎能洞悉两人心思。 鹧鸪哨轻声解释道。 他其实也是看到怒晴鸡吞食妖血的一幕,才灵光一闪,不敢奢望甲兽能如凤种一般,但若是能够引导成妖,或许两尊甲兽会更为强大。 “主……主人。” 三人说话间。 一道孱弱的声音忽然在身后传来。 陈玉楼回头看去。 袁洪不知道何时也追了过来,手里还撑着镜伞,比起之前,它脸上少了几分惧色,那双苍老的眸子里却是多了一丝焦急。 余光一直盯着那具蛟龙尸身。 欲言又止。 “行了,想做什么直去就是。” “蛟龙一身是宝,吞了也能让你更进一步。” 它那点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陈玉楼又岂会不懂? 冲它摆了摆手道。 袁洪别看年纪不小,但野心却是极大,从它拼命修行就能看出,以往白猿洞穷苦,只能去将军墓偷食尸气。 如今,妖物精血甚至是大妖内丹。 尤其是前几日,彻底融合山魈遗骨后,所看到的那些画面,更是让他心生无尽的向往。 以前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如今跟在主人身边应有尽有。 袁洪知道自己根骨不行。 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在前。 它哪里敢不拼命修行? “道兄,去经幢内看看?” 目送袁洪离去。 陈玉楼则是看向鹧鸪哨,“能镇压蛟龙千年,古经幢绝不简单!” 第170章 蛟龙夜目 密宗金刚橛 第170章 蛟龙夜目 密宗金刚橛 古经幢上下七层。 幢内自成天地。 这也是为何古幢经帏,在密宗中又有掌中佛国的别名。 只不过,比起幢外上下三百尊佛陀菩萨,低眉怒目,气势恢弘,幢内就要简陋许多,甚至可以说是破落。 除了一条蜿蜒向上的梯子,墙上挂着几盏早已经熄灭的油灯。 几乎再见不到其他物件。 灰尘积落厚厚一层。 缝隙里满是蛛网。 踩着梯子向上,吱呀吱呀的响动,让人总觉得它下一刻就会坍塌。 鹧鸪哨提着一盏风灯,对这些浑不在意,但不知道为何,一踏入此地,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心悸,仿佛头顶黑暗中有什么正在窥视二人。 只是抬头望去。 经幢宝顶上,漆黑一片,又什么都看不到。 见此情形,鹧鸪哨双眼不由一沉,身形紧绷,提着风灯的手背上青筋浮现。 分明是做好了防备凶险突至的准备。 只要一有异动。 确保自己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掏枪射杀。 不过。 走在前方的陈玉楼,却像是毫无察觉。 随意打量着身侧四周。 经幢用的砂岩,层层堆迭而成,隐隐还能看出流沙风蚀的痕迹,整体呈现出宝塔结构,上下七层,不过每一层间并非等距。 仔细看了下。 从下到上,间距不断缩小,身周也随之由宽变窄。 等过了五层后。 几乎就能让人感觉到逼仄。 六层一人勉强通过。 但…… 攀过第六层,两人却是极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并非前方无路。 恰恰相反。 宝顶四周垂下,形成一处倒拱。 而且,与底下简陋截然不同,此处宝顶绘着大幅壁画,在风灯光线下,千百年过去也丝毫不减往日色泽。 典型的南诏大理时代风格。 色彩斑斓,金碧辉煌。 所包含的元素,也极具大理特色,苍山洱海、石螺三塔、蛇骨塔、孔雀胆。 更为惊奇的是。 壁画之间,隐隐散发着无数道虹光。 除此外,另一侧石壁上还刻有一篇古文。 简单扫了一眼。 乃是记载当年镇压蛟龙之事。 “陈兄,那是什么?” 鹧鸪哨只随意扫了一眼,目光便被宝顶一侧的陇龛吸引。 那一处石塔内壁上嵌着一道石坎。 有着明显刀削斧凿的痕迹。 应该是建塔时被人挖出。 看上去应该是搁置神像或者石碑所用。 偏偏石坎内又是空荡荡一片,所以,鹧鸪哨才会如此奇怪。 “坐化之地!” 背对着他。 此刻,陈玉楼神情说不出的复杂,面对他的询问,只是低声喃喃了一句。 更像是在感慨着什么。 “什么?” 鹧鸪哨没听清楚,下意识追问道。 但话才开口,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南诏佛教、虹光、空荡的石坎。 “密宗虹化?!” 南诏大理时代,佛门兴盛,迄今洱海边还矗立着崇圣寺三塔。 不过,滇南佛门,并非汉地白马寺传下的那一支,而是更接近于藏传、密宗。 从身下这座经幢上所刻经文以及菩萨法相便能看出一二。 “不错。” 陈玉楼吐了口气。 目光落在石坎之中。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一点盘膝打坐的痕迹。 而在石坎正中,还留着一枚手指大小的石珠。 色泽古朴。 “舍利子!” “是那位高僧留下?” 见他面露异样,鹧鸪哨也反应过来。 那枚石珠实在太过普通,又几乎与周围砂石融为一体,不凝神看的话,实在难以发现。 他知道密宗虹化,自然也清楚舍利一说。 而且。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 心中不解与疑惑,也随之烟消云散。 难怪刚才登楼向上时,总有一种被人窥探之感。 比起他。 陈玉楼则看得更为深远。 古幢经帏能够得以镇压蛟龙千年。 皆是因为舍利中蕴藏的佛性不灭。 所以,经幢才能历经风风雨雨而不毁。 无人催动,也能自行放出佛光。 再想到之前蛟龙逃离石门的那一刻,经幢上无数经文交织,将其强行缚住的一幕。 视线中仿佛看到。 千年之前。 听闻龙潭中有蛟龙行恶,食人无数,僧人毅然到此,于深潭中将其擒获。 只是龙属难以斩杀。 无奈下,只能铸经幢宝塔将其镇压。 又担心多年后,蛟龙会破塔出井再次为祸,于是他选择圆寂坐化,留下舍利于此,以自身永镇蛟龙。 呼—— 长长吐了口气。 陈玉楼眼神渐渐清晰。 早就听闻密宗虹化,与禅宗金身、道门飞升,几乎是一个路数。 在瓶山丹井时。 他已经见过了道门飞升,那位隐仙宗前辈青池道人的遗蜕,至于禅宗金身,这一世虽然没有见到,但前世却是见过不少。 而今。 也算是见识过了最为神秘的密宗虹化。 “陈兄,这舍利子……” “自然是带走。” 陈玉楼想都没想。 如今蛟龙被斩,此地并无大妖横行,而舍利子中佛性仍在。 他们虽然是修道之人。 佛门舍利虽无大用。 但他日往昆仑山,过藏地却一定会遭遇不少密宗中人。 对那些人而言。 舍利子却是无上至宝。 另外,去了昆仑山,自然不能错过大凤凰寺、昆仑神宫还有远古魔国。 雪山中的诡异之物。 丝毫不比山川大河中来的少。 食罪巴鲁、净见阿含、地观音、灭灯银娃娃。 有密宗舍利在手,也能作为驱邪法器来用。 留在此地,实在太过可惜。 “……也好。” 鹧鸪哨愣了下,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眼前这位,对金银明器不怎么上心,但修行资材却是恨不得雁过拔毛。 又怎么会放任密宗至宝留在此处。 小心将舍利收起。 无需陈玉楼示意,鹧鸪哨已经提着灯先行一步转身。 不过…… 才走几步。 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身后并无脚步跟上。 鹧鸪哨下意识回头,才发现陈玉楼正盯着第六层与经幢宝顶之间的缝隙怔怔出神。 “陈兄?” “有东西。” 陈玉楼并未回头。 说实话,他走过时都没察觉,还是察觉到袖口中的舍利出现异动,他才恍然停下了脚步。 “什……什么?” 鹧鸪哨心头一动。 能让陈玉楼这么说的,来头绝对不小。 当即提着灯,三两步靠近过去。 手中风灯向前一举。 经幢每一层之间皆有界檐,不过,此处一层界檐与底下似乎不尽相同。 在灯火照射下,界檐色泽明显浅了不少。 ?¢o 而且两层间有着明显的裂缝。 此刻,风灯光线钻入其中,隐隐还折射出一丝淡淡的铜金光泽。 “是铜像么?” 鹧鸪哨收回目光,语气里透着几分不确定。 “应该不是。” 陈玉楼摇摇头。 心里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即便隔着界檐,他都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锋锐,又与兵家杀伐不同,想来只有密宗法器一种可能。 闪电般探出手。 五指一张,抓住界檐猛然用力。 嵌在石缝中的界檐被他生生抓出。 鹧鸪哨看得暗自咋舌,手里动作却丝毫不慢,手中风灯立刻往前凑齐。 等光线驱散其中黑暗。 凝神看去。 那赫然是一把类似于匕首的古物,刃头分做四方,尖长锋锐,握柄处短而厚重,雕铸成一尊金刚菩萨法相。 “这是……” “四方金刚橛!” 鹧鸪哨话音还没问完,陈玉楼的解释便已经传入耳中。 金刚橛与金刚杵一样,都是密宗最为常见的法器。 除此外,还有金刚钺刀。 前者多为四方刀刃,所以又叫四方橛。 而后者则是两端为杵,握柄居中,造型极为繁杂,两端刃头有独股、二股、四股、五股、九股之分。 至于用途,金刚杵能破外道诸魔障,金刚橛则是降服恶魔鬼魅。 如此看来的话。 这把金刚橛,应当就是宝顶石坎中那位虹化的僧人所留。 也正是凭借它,当年才能生擒深潭蛟龙。 目光落在金刚橛上,即便蒙尘千年,整件器物非但没有半点腐朽之感,反而有一抹光泽在其上暗自流转。 舍利子倒是能够镇压妖魔。 这金刚橛…… 陈玉楼眉头微皱,正犹豫着如何处理,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旁的鹧鸪哨,只见他盯着金刚橛的眼神里满是惊喜。 “道兄若是中意,尽可取走。” 金刚橛对他来说过于鸡肋。 论锋芒凌厉不如骨刀,论心意相通又比不上龙鳞剑。 反而是鹧鸪哨,虽说搬山一脉器械无数,但多是倒斗所用,而今也踏入了修行,遭遇凶险时,却仍旧只有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 即便不得不承认。 鹧鸪哨枪法通神。 但二十响行走江湖足够,面对妖魔却是远远不够。 无论青鳞蟒、不死虫还是刚才那头蛟龙,一旦覆甲,子弹远远无法洞穿鳞片,杀伤力等于被凭空削弱。 这把金刚橛虽然是密宗法器。 但最初却是作为兵刃使用。 杀伤力惊人。 何况,其中蕴藏的佛性,反而无形中提升了它的锋锐。 “这……” “此物是陈兄发现,杨某怎么好霸占。” 正打量着金刚橛的鹧鸪哨,脸色一变,连连摆手。 他确实有些心动。 但也就是意动罢了。 自当年随师傅下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来,他用过的武器不在少数,但最深得他心的还是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 “拿着吧。” “金刚橛对付妖魔之物,还是有过人之处。” “放在道兄手中,也不至于使其蒙尘。” 陈玉楼淡淡一笑。 接过他手中灯盏,顺势往楼梯下方走去。 剩下鹧鸪哨一人,张了张口,最终神色一定,冲着陈玉楼的背影抱了抱拳,“多谢陈兄,那杨某就却之不恭了。” 转身。 小心翼翼的将那把金刚橛取出。 看似不大,入手却极为沉重。 不过…… 尝试着挥舞了几下。 四方刃上凛冽寒光在夜色中划过,却是昭示了它的凌厉。 鹧鸪哨越用越是称心,眼神里不由闪过几分欣喜。 “掌柜的。” 直到经幢底下传来陈玉楼与昆仑交谈的声音。 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将金刚橛贴身收好,迅速往底下赶去。 “这是蛟鳞,一共三千零八枚。” 石门外。 昆仑提着一只袋子,咧嘴笑道。 “这么多?” 蛟龙浑身皆被鳞片覆盖。 但他还真没想到竟然能取下这么多。 而之所以取鳞。 却是他突发奇想,既然迟迟找不到合适的铁甲。 还不如以蛟龙鳞片,尝试打造一件鳞甲。 如今石君山地火,已经是陈家囊中之物,李树国那边也留了人情,以他的性格,要知道是蛟龙鳞,怕是连夜就要赶来。 “行,收好了。” 笑着拍了下他肩膀。 昆仑还不知道何事,不过掌柜的开心,他也跟着乐呵起来。 抬头望去。 不远外,那头蛟龙已经被拆形去骨,一身精血被罗浮和袁洪分食一空,剩下的蛟肉仍旧堆积如山。 几个伙计正在忙碌。 正好能补充食物了。 见此情形,陈玉楼原本还想说些什么。 不过,一想到这世道饿殍遍地,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还在拼命。 这么好的肉食置之不理,确实是浪费。 更何况,老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随处可见,但龙肉却是自古难得。 谁不想尝尝? 当日那头青鳞蟒,蛇肉烤起来也是别有滋味。 等蛟肉削去,一条大筋,还有龙骨也随之出现。 不愧是蛟龙内筋。 比起六翅蜈蚣与青鳞蟒,更为骇人。 足有十几米长。 青鳞蟒的妖筋,陈玉楼也让人随身带着,打算回去为红姑娘打造一把鞭子之类的武器,这条龙筋的话,绝对是制弓的无上材料。 让向来用弓的老洋人,眼睛都看直了。 “老洋人兄弟这把秦川弓,看样子是时候更新换代了。” 陈玉楼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被点破心思,老洋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刚才确实在琢磨。 不过想的却是,若是将蛟龙大筋融入弓内,秦川弓是否承受得住? 毕竟秦川弓再强,也不过一把硬弓。 射杀寻常野兽还行。 对付妖物就有些力有不逮。 至于其他他也不敢奢望。 一分力没出,凭什么能求这等宝物? 但不得不说,陈玉楼这话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下让他心中有了几分期待。 “陈把头……” 老洋人鼓起勇气。 但他生性木讷,好不容易张口,又不知如何继续。 “哈哈哈,老洋人兄弟,等到了陈家庄,我会请李掌柜出手,看看能否替你重铸秦川弓。” 陈玉楼哪能不懂他的心思。 当即笑道。 卸岭与搬山两次联手,老洋人都出力不少。 最重要的是。 这条龙筋足足十多米长,截出一点融入秦川弓绰绰有余。 “这……多谢陈把头!” 老洋人实在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从他洗髓伐骨后,一身气血暴涨了数倍不止。 往日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拉满的秦川弓,如今在手中轻而易举便能拉至满月。 对现在的他来说。 秦川弓确实有些跟不上了。 至于那把苗刀,近身厮杀的机会还是太少,秦川弓是立足之本,绝不能扔了。 “客气。” 陈玉楼笑着摇摇头。 然后便径直朝蛟龙尸走去。 目送他离开,老洋人脸上的激动和期待几乎掩饰不住。 来遮龙山的路上。 他就听陈把头提到过,蜂窝山此代山主李树国掌柜,炼器手艺当世无人能够出其之右,他那边龙鳞剑便是出自李掌柜之手。 眼下他已经在期待着。 经由李树国之手,重铸后的秦川弓该是何等模样。 “掌柜的。” 陈玉楼走近时。 几个伙计正小心翼翼的将蛟龙大筋收起。 “忙自己的,我就随处看看,不用理我。” 冲几个人摆摆手。 陈玉楼径直走到蛟头处。 后颈处的白骨处还留着一道深深的伤口,分明就是他先前一剑斩破蛟关留下。 此时,其中再无先前的磅礴气血与妖力。 但陈玉楼并未理会,只是催动神识,探入其中。 “果然……” 神识一入蛟关。 其中顿时一清二楚。 犹如洞窍的蛟关深处,有一枚形如夜明珠的奇物,在洞窍之内自行放光,照得周围纤毫毕现。 “蛟目!” 这头蛟龙虽然没有凝结蛟珠。 但蛟目同样价值连城。 传闻中蛟能够踏浪破水,潜入幽壑,便是因为蛟目。 可以说它是完美融合了分水珠与破妄眼的存在。 比起龙筋、龙骨以及精血之物。 这才是此行斩龙最大的收获! 第171章 蛟龙洞府 神秘龙蜕 第171章 蛟龙洞府 神秘龙蜕 半刻钟后。 古镇逐渐喧闹起来。 一团篝火在镇中空地上熊熊燃烧。 火光驱散黑雾,将四周映照得通明如昼。 一道道忙碌的身影来回穿梭。 让这座沉寂了上千年的古镇仿佛重新有了生机。 火堆边,几个人正在忙着烤肉。 穿在竹片上的大块蛟肉,被炭火烧过,慢慢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油花滋滋的往外冒,肉香味扑鼻。 让周围一帮正忙着扎营的伙计,不时偷偷咽上几下口水,频频回头看去,都有些无心做事。 一面断墙下。 鹧鸪哨找了块石板随地而坐。 握着那把金刚橛,正小心擦拭着,目光里欣喜之色根本遮掩不住。 这把密宗法器,无论大小、重量,亦或者锋利程度。 就像是替他量身打造的一样。 用得愈发称心遂意。 反复擦拭了数次,直到一尘不染,隐隐金光闪烁时,他才小心收好。 之后才拿起一块皮子。 看纹路和质地。 分明就是一块蛟龙皮。 以搬山秘药简单硝制过。 水火不侵、刀剑难破,是制作皮甲刀鞘最好的材料。 鹧鸪哨不再耽误,拿出一盒针线,就着不远外摇曳的火光,就像是路边的缝衣匠,低头认真忙活起来。 不多时。 一只刀鞘便已经成形。 抽出金刚橛试了试。 刚好完美将四方刃封入鞘中。 黑色鳞甲,与握柄上的金刚菩萨法相相互映衬,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残酷美感。 “还行。” “手艺总算没丢了。” 满意的点了点头。 鹧鸪哨低声喃喃道。 他虽是搬山道人出身,但这些手艺活却是无一不精。 以往行走江湖,刀剑之物不便示人,都是他亲手缝制。 只不过换了二十响镜面匣子后,就很少再做了。 这时隔多年,再次捡起缝纫的手艺,没想到一次成功不说,还意外的近乎完美。 搬山一脉,虽然底蕴极深,但因为上千年来,族人一直在迁徙寻珠途中,许多传承以及法器都已经遗失。 以至于到了他这一辈。 不仅无人破境入道。 法器之物,也只剩下三把镜伞。 偏偏镜伞还是防御之器,杀伐不足,只能以火枪替代一二。 但如今有了这把金刚橛。 再遇大妖的话,总算有了一战之力,而不必再处于那般尴尬的境地。 只能在一旁掠阵。 对他而言,总有种需要被人时时护住的感觉。 以往寻珠途中,也曾遭遇妖魔,但他们师兄妹三人从未退却过。 哪能好不容易修行入境,反而连出手不敢,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师兄……” 一直守在旁边的老洋人。 看着那把金刚橛,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热切。 他自小就跟在师兄身边。 对搬山一脉物件如数家珍。 金刚橛却是第一次见,加之它的奇异形式,一看就是佛门中物。 想来一定是和陈把头进经幢后所得。 “拿去,别弄坏了。” 他那点小心思,在鹧鸪哨面前就跟白纸似的,摇头一笑,将手中金刚橛递了过去。 “师兄放心。” 老洋人一脸惊喜的接过。 目光落在四方橛上,古朴厚重的气息一下扑面而至。 神色一下变得凝重。 再不敢分心,而是小心翼翼的端详着。 “第七层东南第三尊神像。” 当扫过握柄上所铸的那尊菩萨法相,他一下有了印象。 先前师兄和陈把头二人进入经幢。 留下他们几个。 老洋人特地围着古幢经帏看了数遍。 倒不是出于敬畏,扎格拉玛一族信仰真神,与密宗并无交集,纯粹只是出于好奇以及惊叹的心理。 足足三百尊神像浩瀚如烟。 刻在一座石塔之上。 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奇景。 见师弟喃喃自语,鹧鸪哨并未在意,目光越过他,望向远处篝火边。 卸岭众人还在为晚饭忙碌,师妹花灵则是与红姑娘坐在一起说着什么。 见此情形。 鹧鸪哨不由松了口气。 想着是不是趁时间还早休息片刻。 不过…… 念头才起。 他忽然挑了挑眉,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再次抬头,目光越过众多忙碌的身影,一直投向古镇外。 古镇入口的树下井边。 一道青衫身影正盘膝而坐,周身灵气缠绕,分明是在入定修行。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神色间不禁闪过一抹羞愧。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怪陈玉楼能够在大道上日行千里。 细细回忆了下。 自瓶山义庄重逢算起,这数月时间里,朝观日起,夜见月华,风雨无阻,从无懈怠。 仅仅是这份自制力,便超越他们所有人。 想到这,鹧鸪哨哪还有心思歇息。 深吸了口气。 开始闭目修行。 “师……” 把玩了一阵金刚橛,老洋人愈发能够察觉到它的贵重之处。 下意识想要归还给师兄。 但一转身,才霍然发现他人已经入定。 见状,老洋人不敢打搅,小心收好金刚橛,随后才轻步往外退去。 古镇外。 陈玉楼似乎能够洞悉一切。 只是察觉到鹧鸪哨举动,他却是无奈一笑。 之所以来到此处,并非他心中所想,只不过是远离喧闹,此刻右手摊开,掌心中赫然是一枚毫光绽放的奇珠。 赫然就是从蛟龙颈后取出的蛟目。 蛟目确实神异。 其中不但藏有云海之气,又有深海之精。 破浪、探幽、潜渊、乘云、登天。 皆是依靠蛟目之力。 最关键的是,其中蕴有一丝龙族血脉。 只不过,刚才他试着感应了下,那一丝血脉实在薄弱的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说罗浮体内凤血。 就是融合了山魈遗骨的袁洪都远远不如。 要知道,龙属化龙的可能性大小,除却后天机缘之外,与自身血脉息息相关。 那一点微弱血脉。 想要化龙,无异于登天之难。 也难怪它在此处修行了一两千年。 都不敢凝聚蛟珠,尝试走水。 呼——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掌心一翻,蛟目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手中的是那颗舍利子。 佛门舍利之说,自古有之。 据说当你那佛陀涅盘后,便留下足足八万四千颗舍利。 每一颗中都自成佛国。 眼前这枚自然没有佛陀真身舍利那么惊人。 但其中蕴藏的佛性,也不容小觑。 坐化一千年,还能催动经幢镇压蛟龙便能窥见一斑。 只可惜。 他们这些人中无人修佛,不然此物绝对算得上无上至宝。 也不至于,像眼下只能当做一件寻常佛门法器去用。 不过。 世间修行,说到底殊途同归。 从入江湖至今,细数下来,他已经见识过道家食气、炼丹、巫门方术、符箓,以及佤寨种鬼,眼下密宗修行算是第四种。 如此,这一趟过山便不算麻烦。 何况斩龙于修行更是裨益惊人。 传闻道教四大天师之一的许真君,一身斩杀孽龙、恶龙十多头,借此大气运飞升。 陈玉楼虽然不懂凝聚气运。 但以蛟龙磨砺剑术、打熬自身、掌控神识,却是肉眼可见的提升。 尤其,这头蛟龙属木。 本质上一身妖力,也算是青木之属。 斩它,等于夺了蛟龙的青木之气。 这么说,应该也算是渺渺气运的一种吧。 “开饭咯!” 沉吟了片刻后。 古镇内,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陈玉楼顺势收起舍利子,负手漫步往镇内走去。 远处篝火闪耀,卸岭盗众嬉笑怒骂,烤肉的香味随风飘散,喧闹之余,又给这座破败的古镇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等他们几人落座。 伙计们才终于敢动筷子。 一个个狼吞虎咽,本就是山匪出身,也不需要顾及什么形象。 见众人吃得如此之香。 陈玉楼虽然略有芥蒂,但看着昆仑递过来的一串烤肉,犹豫片刻,还是咬了一口。 蛟肉色泽金黄。 最外一层被烤的微焦。 但咬开后,一股浓郁的汁水却是在舌尖绽开。 吃得他忍不住眼前一亮。 难怪说天上龙肉,以往他还总琢磨龙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如今也算是吃出了个大概。 喧闹一直延续到半夜。 才渐渐归于平静。 隔日一早。 天边才泛起一点鱼肚白。 陈玉楼便从沉睡中醒来,简单洗漱了下,见众人暂时没有睡醒的意思,他也没催促,只是取出那份舆图,辨认了下方向。 随后便径直往镇外走去。 不过。 才走了几步。 身外的古树上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抬头望去,赫然是夜宿梢头的袁洪。 它在白猿洞生活了几十年,过惯了风声鹤唳的日子,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既然醒了,随我一起走走?” “是,主人。” 袁洪点点头。 抓住一把树枝,于半空来回一晃,下一刻,便落在了陈玉楼旁边。 跟在陈玉楼身后。 两人穿行在密林之间。 不多时。 一股磅礴如潮的水气便迎面袭来。 与大湖大泽不同, 打在脸上的水气幽寒如冬雨。 “到了……” 陈玉楼一下有了底气。 “主人,我去看看。” 早就等不及的袁洪,背着铁棍,三两步窜了出去,拨开重重灌木,片刻后,便抵达了一处崖壁之上。 低头望去。 底下分明坐落着一口幽潭。 水波碧绿,越往深处,色泽渐深,几乎呈现出青黑色。 可想而知潭中有多深。 身为猿猴之属,袁洪天生畏水,此刻站在崖边,只敢远远俯瞰一看,便快速收回目光。 正想着回去通知主人时。 转身才发现。 陈玉楼不知道何时,早就已经过来。 此刻正站在危崖边一块青石上,那块石头突出山崖足足一两米,人站在其中,就像是悬在了半空。 见此情形。 袁洪心脏也一下悬到了嗓子眼。 似乎察觉到了它的心思。 陈玉楼笑了笑,“舆图上记载,龙潭附近有个村寨,你去看看。” “另外,在周围找找有没有充饥野果。” “是……” 袁洪一听,不敢拒绝,当即领命离去。 沿着崖边飞快往下。 又一路顺着深潭下的溪流走去。 等它气息消失在神识勘测范围内。 陈玉楼这才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气,吐息如瀑。 “神行!” 一步踏出。 身形犹如一片翎羽,轻飘飘滑向龙潭正中,脚尖踩着水面,一道道微弱的水浪以他为中心朝四周漫开。 犹如踏水而行。 一缕神识则是破开水面,朝潭水深处疾驰而去。 三米。 五米。 一直到十三四米处。 龙潭终于见底。 四周已经毫无光线,漆黑如墨,除了一些蜉蝣生命,此处甚至连鱼虾的痕迹都见不到。 陈玉楼却没有收回神识的意思,而是操纵着继续往四周探索。 果然。 没过片刻, 一座潭底石洞便出现在他‘视线’中。 神识顺势飘入其中。 石洞空间不小,不过极为空旷,除了一些奇石、铜钱、瓷片,还有几枚已经失去光泽的珠子外,就只有几具骸骨。 蛟龙洞府! 看到这,陈玉楼心里已经有了数。 那些白骨,要么是当年龙潭附近山民,投入水中的人祭,要么就是黑蛟从古镇掠来的血食。 至于奇石瓷片。 据说蛟龙最喜欢的便是搜集宝物。 如今看到那堆积满地的古物,陈玉楼才知道传言非虚。 只可惜,在水中浸泡了一千多年,那些东西基本上没有太多价值。 “等等……” 正准备收起神识,离开龙潭时。 陈玉楼神识扫过那一堆破烂,忽然在那堆奇石底下,发现了一截骨头。 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 形似野兽指骨。 要是平日,他绝对不会多看第二眼,偏偏,能够被黑蛟如此小心珍藏,想来那截骨头来历或许不小。 下意识催动神识。 将那截指骨从底下搬运上来。 嗖—— 等到水面时,陈玉楼心神一动,指骨也破开水面,准确无误的落到他张开的手心中。 凝神查看了下。 指骨长约三寸,通体晶莹剔透,深处则是呈现出一抹淡金色泽。 骨中磅礴水气暗藏。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也蛇蟒虺蛟皆不相同。 但又隐隐相似。 “这是……” 陈玉楼眉头微皱。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龙蜕?!” 都说蛇蜕皮、龙蜕骨。 虽然只是一截指骨,但其中气息惊人,又得以让那头蛟龙如此珍藏,不是龙蜕的话,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只是。 这方天地间。 难道真的还有龙在? 踏水站在碧波之上的陈玉楼,手握指骨,下意识抬头朝头顶天穹望去。 此刻,天色渐渐放亮。 但仍旧云雾重重,就像是强行遮上了一层雾纱,让人无法看清天外。 还有。 若真是龙蜕。 那蛟龙是从何处得来如此珍稀之物? 都有龙蜕在身,又何必去食人,这不是凭空为化龙增加劫数么? 无数个疑惑,在他脑海中逐次闪过。 以至于,直到袁洪奔行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才恍然惊醒,不敢多留,脚尖一踩潭面,无数水浪骤起。 陈玉楼则是借着那股水浪一跃而起。 飘然回到之前的崖间危石上。 “主人……” 没多大一会。 袁洪去而复返, 露水将它身上那件长衫打湿,不过它却浑不在意。 “怎么样,找到村寨没有?” 袁洪连连点头。 “找到了,寨子就在山下,而且……” “而且什么?” 陈玉楼眼角一挑,有些不悦,说话说一半,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 “我在山下看到了一帮行商。” “似乎也是往鹿城去!” 第172章 石屏商帮 镇伏真龙? 第172章 石屏商帮 镇伏真龙? 往鹿城去的行商?! 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让陈玉楼精神一振。 要论对滇南山川河泽的了解。 纵然是坐镇各地数百年的土司府,都不如那些马帮。 千百年时间。 硬生生用双脚踩出一条茶马古道。 两个月前,他们头一次过南涧城前方遮龙山时,茫茫密林中好几次失去方向,就是有地图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跟着一支商帮,才成功抵达。 如今,再次听到有马帮经过的消息。 陈玉楼哪能不惊喜莫名? “有没有看到他们的商旗?” “有个石字……” 袁洪抓了抓脑袋,细细回忆了下。 “石?” 陈玉楼眉头一皱,随后喃喃自语着。 “难道是石屏商帮?” 自晋商和徽商退出滇南马帮的历史舞台。 百十年间,一共涌现出四大商帮,分别是石屏、喜洲、鹤庆以及腾越,又号称四大马帮。 这些人势力惊人,盘根错节。 与各地土司府交好不说,各家又养有私兵,除非脑子进了水,不然谁也不愿去招惹他们。 当然,抢马帮的狠人不是没有。 不过也只敢盯着那些小门小户,或者是穷苦底层。 四大商帮敢多看一眼,都不知道是怎么死。 “队伍规模大不大?” 滇南各族聚居,石姓也不是没有,为了以防万一,陈玉楼又补充了一句。 “还行。” “得有百十号人。” 这次袁洪回答倒是极为迅速。 之前下山,远远看到那支马队从山下村寨启程出发,估计就是昨晚在村子里借的宿。 袁洪也不敢多留。 望了一眼便急匆匆返回。 “百十人,那错不了,应该就是石屏商帮的人。” 陈玉楼点点头,再不耽误。 “走,回营,让弟兄们尽快埋锅做饭,尽可能追上那支马帮,跟在他们后边离开。” 南涧城左氏所藏舆图。 还是几十年前的遗留。 大方向上还行,但在细节上就要差了不少。 马帮不同,他们就是靠此发家,穿山过水那是吃饭的本事。 往往少走几日,或许就能多赚一笔银钱,跟着他们走准没错。 “……好,主人。” 袁洪也没想到,他决断如此凌厉,怔怔着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 沿着来时路迅速返回。 一路上,袁洪好几次欲言又止,不过看到主人身形如烟,几乎就不曾有过停歇,它也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 直到进了古镇。 它才终于有了机会。 “主人,喏,刚采的果子。” 摘下一只布袋,袁洪小心递了过去。 看着那一袋鲜红的野果,陈玉楼愣了下,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之前为了将它支开,好像确实说了一句。 “行,我尝尝。” 挑了几颗扔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酸甜汁液顿时在舌尖绽开,有点像樱桃番茄的味道,不过甜度上更胜一筹。 “味道可以呀。” 本来一早起来修行探路,就没怎么吃东西。 而今几颗野果入腹,竟是让他有种胃口大开的感觉。 “溪谷两侧全都是,主人喜欢的话,等会我再去摘一些。” 见状,袁洪不由松了口气。 呲牙咧嘴的笑道。 “等下山时再说。” 陈玉楼点点头。 说话间,又从袋子里抓了一把野果,信步穿过古镇,等抵达营地时,陆续已经有人醒来。 简单说了下情况。 一帮人哪敢犹疑,立刻忙碌起来。 收拾行李、刷马喂食、生火做饭。 整个营地里一派烟火气息。 不到半个钟头,吃饱喝足的众人,便再次踏上行程。 过龙潭,沿着小溪一路下山。 龙潭寨依山而建,逐水而居。, 村中夷汉共居,一眼望去差不多三四十来户人家,多是二层的吊脚楼。 因为常年有马帮经过,那些山民对以物换物那一套极为熟稔,对他们也没有太多敌意,热情的邀请进寨换物。 不过。 陈玉楼一心急着追上前方马帮。 加上队伍里,除了明器就是粮食,哪有换取的物资。 婉拒了他们倒腾山货的意思。 又侧面打听了下早上那支队伍。 果然。 和他猜测的一样是石屏商帮。 不过石屏商帮,并非一家一户主理,而是无数个走西头的石屏人,靠着肩挑背抬,足足几百年时间里创造出来的一个庞然大物。 加上石屏走西头,因为经营的商品不同。 从而形成了茶帮、盐帮、烟帮以及百货帮四大门户,这些人统称石屏商帮。 按照寨子山民的意思,那支队伍做的是茶叶生意。 他们在滇南各地,收售野山茶返回镇越,也就是石屏商帮的祖地,经过加工炮制制成茶饼,然后又顺着茶马古道,兜售给各地土司。 值得一提的是。 举世闻名的普洱茶,就是经由石屏商帮的人培育而出。 也让镇越成为了普洱茶六大茶山的核心产地。 谢过龙潭寨山民。 陈玉楼一行人快马加鞭,沿着他们所指的路一路往东。 按照舆图路线。 从龙潭寨到鹿城,需要绕过一大段路线,前后差不多需要三五天。 不过。 跟着这帮人的话。 行程估计少说能够缩短一半。 一路疾驰,终于在两个多钟头后,追上了那只马帮。 山路中马蹄如雷。 前方队伍早有察觉。 尤其是见他们兵强马壮,又一身匪气,早早就停下布防,一个个如临大敌,提刀持枪,想着借助山中天险阻拦。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里会不明白。 这分明是将他们当成了劫货的匪寇。 当即挥手让队伍停下。 然后亲自骑马向前。 他一身青衫,加上身居高位,居移气养移体,一身气质出众。 又有口吐莲花的本事。 上前交涉了不到片刻,便已经取得了那支茶帮的信任。 这一支茶帮确实属于石屏。 听他们说掌柜的姓车。 陈玉楼当即明白过来,车顺号茶庄,那可是自前清时就已经名动滇南的大商户。 据说创办车顺号的那位文武双全。 次年进京赶考,取得贡生学位,为报答朝廷知遇之恩,特地进奉了车顺号的自制茶,据说道光皇帝饮后龙颜大悦,赐下金字大匾,同时封他为例贡进士,赐官衣官帽。 询问了下。 果然,和他交接的那人连连点头。 原本仅剩的一点戒备,更是烟消云散。 “陈兄弟是打算去鹿城?” 车汉成,就是负责这支茶帮的把头。 也是如今车家老人。 这条山路就是他带人开辟,原先走鹿城少说都得五六天,他年轻那会身手好,胆子又大,带着几个挑夫就敢闯山。 要知道。 土寨夷人对外人向来敌视。 几个人就敢翻越莽莽大山,这份魄力,几个人比得上? 关键,最后还真被他做成了。 不但找出一条近道。 沿途各个山寨也被他打通。 是以这么多来,这一片的山民,几乎只认车顺号的招牌。 “准确的说是仙人湖。” 听他问起,陈玉楼笑了笑。 “我们弟兄之前在南涧城,听人说湖中风光奇景,冠绝天下,又有仙人遗迹,就想着过去看看。” “仙人湖景致确实不错。” 车汉成五十来岁,此刻手里捧着一只鼻烟壶把玩着。 “不过,湖上这几年可不太平,陈兄弟你们去了,最好看看情况,再决定下不下水。” “不太平?” 敏锐捕捉到这个词。 陈玉楼眼神一凛,但异色一闪而过,只是好奇道。 “石屏帮也有人往那边走,听说,前几年湖上经常电闪雷鸣,浪潮如山,有人驾船过湖,见到了一座古城,其中甚至还有人生活。” “当然了……” 车汉成鼻间飘出两团烟雾。 打了个幌子,摆摆手道。 “这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谁也不知真假,反正陈兄弟你呢,姑且听我一说。” “多谢车把头提醒。” 陈玉楼也是笑着摇摇头。 心里却是生出几分惊疑。 仙人湖古城,这个传闻可不是一朝一夕,自古就存在。 没记错的话。 后世有科考队前往湖下,确实发现了不少残垣断壁,据说能够追溯到古滇国时期。 只是…… 他们这一趟往抚仙湖,可不是为了湖下古城。 而是奔着那头蛟龙而去。 也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 因为茶帮的人,也急着前往鹿城收茶,一行人简单歇息了片刻,便不再耽搁继续上路。 而有了他们领路。 时间果然缩短了一半不止。 第三天头上,两支合流的队伍,浩浩荡荡近二百人,便横穿了大山,前方一下豁然开朗,元江、玉溪河以及纳西河,数条大江汇聚之地。 一座古城也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比起一路所见的阿迷州、南涧城以及都云洞,鹿城绝对算是少见的大城。 数丈高的城墙,犹如青山黛围,骑在马背上远眺过去,无数民房鳞次栉比,城中既有汉式大殿,又有密宗宝塔。 不愧是茶马古道上重要的城池之一。 鹿城吸收了各民族的风格。 但又融合的极好。 丝毫没有突兀不协调的感觉。 城门处往来多是行商马帮,但和南涧又截然不同,众人有序进出,并无阻拦劫道的迹象。 “鹿城这边还行。” “每年从我们这些商帮手里收走的税收,都足以支撑,所以于小民并无太多强求。” 似乎看出了陈玉楼一行人的惊讶。 车汉成解释道。 这年头,盐、茶、铁,都是税收的重点。 而石屏马帮做的就是这一类的生意。 每年交给沿途各城的税务,都是一个天价数字。 他嘴上说的轻松,心里都在滴血。 但没办法啊。 在人家地盘上做生意,就得守人家的规矩。 这事天经地义。 再心疼也没得选。 “原来如此。” 陈玉楼点点头。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哦对了,车把头,这一路多亏各位照拂,这样今天我做东请各位喝口薄酒,如何?” “陈兄弟客气。” 车汉成摇摇头。 “这趟怕是不行了,我们还得去底下各州县收茶,时间紧迫,估计马上就得出发。” “这么急?” 还在眺望大河对岸古城的陈玉楼,一脸的不敢置信。 一路上,车顺号马帮几乎就没休息过。 本以为到了鹿城,怎么也要待一夜。 “夏茶就一两个月时间,等雨季一来,没法进山采摘,只能烂在树上。” 车汉成摇摇头。 滇南这边虽然有四季茶。 但实际上,也就春茶和夏茶能够卖得出价钱,秋冬茶太老,除了做散茶团饼兜售给那些山民之外,几乎没有太多市场。 他倒是也想歇歇。 但本家那边催得紧。 从五月份出来,十多支马帮得走遍整个滇南,容不得半点马虎。 “那喝口茶……” “真不必了,陈兄弟心意我知道,都是汉人,出门在外不容易,有机会的话车某坐庄,一定不醉不归!” “那……听车把头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陈玉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目送一行人绕过鹿城。 沿着玉溪河南下。 虽然才几天功夫,陈玉楼也算见识到了石屏商帮做生意的拼头,不愧短短百十年,就能取代晋商和徽商的人物。 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狠劲。 五月出门,八月才回。 动辄就在外漂泊数月时间。 关键这还只是茶帮,还有盐帮、烟帮以及货帮。 几百年里,就靠着一步步,走遍了整个滇南。 “掌柜的,那还进城吗?” 见他提马站在河边,只是默默地望着江水滚滚直下,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红姑娘不禁追了上来,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 “不用了。” “派几个弟兄去补给下,其余人就地休息。 “另外,去码头找找有没有去仙人湖的船只。” 陈玉楼摇摇头。 从古城前往仙人湖,只有不到百十里。 而且相较于崎岖山路,这一趟行船过去就要简单不少。 “好。” 红姑娘领命离去。 找了几人进城,其余人原地休息,不到半个钟头,伙计们便赶了回来。 码头边,红姑娘也已经找好了船。 同样是一艘三层九桅的合子船。 将马赶到最底一层。 他们则是进入二层休息。 等到船帆扬起,大船载着队伍在碧波万顷的大江上穿行。 连着几天奔波。 伙计们都已经去舱内休息。 只有陈玉楼独自一人,负手站在甲板船头。 手里握着一截指骨。 赫然就是从蛟龙洞府寻到的那枚龙蜕。 这些天,他一直在琢磨,既是龙蜕,那必然蕴藏龙气,世间龙属闻之都要疯狂之物。 而他们此行前往的抚仙湖。 按照巴莫描述,再结合古幢经帏下镇压的那头黑蛟推测,大概率已经到了走水化龙的期限。 这些年里湖上兴风作浪,水淹四方,说不定就是它在尝试走水。 所以。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以青木功中驭兽术将其镇伏,再以这枚龙蜕为引,助它化龙。 然后…… 身边岂不是就有了一龙一凤?! 第173章 观山太保 建水古城 第173章 观山太保 建水古城 龙为兽长,凤为禽首。 多少凤种龙属,千百年修行渡劫,只为推开那方天地的门窥上一眼。 而自古斩恶龙者不知凡几。 却从未听闻,有人能够豢养龙凤。 毕竟,放在任何纪元时代,龙凤那都是天地间最为顶尖的存在。 真要成了的话。 光是想想都让热血沸腾。 当然。 在没遇到抚仙湖那头蛟龙前。 这个念头,陈玉楼暂时也只敢想想。 鬼知道它修行到了什么层次,要是随手之间就能翻云覆雨、兴风作浪,或许连它的真面目都难以见到。 “好!“ “再来一网。” 就在他神思恍惚间。 不远外忽然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喧闹声。 陈玉楼下意识凝神望去。 只见,此刻大船行驶的江面上。 不知道何时出现了无数船帆,有打渔捕虾的大蓬船、载人渡江的双桨彩船,以及只跑短线的梭镖船。 彩船上多是游客。 此刻甲板上人影蜂拥,好奇的观望着两侧江岸的风光。 至于大蓬船和梭镖船上,则多是靠水吃水的当地人。 赤着上身,一身麦色腱子肉,撒网的动作矫捷,渔网一入江中,顿时掀起一池碎银,引得彩船上一行少女秋波暗送。 等到一网网的大鱼被捞起。 引来的欢呼声则是更盛。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不由暗自感慨。 比起军阀混战、战祸四起的内陆,滇南境内已经算是难得的平静。 顶多也就滇黔交界那一片,军阀混战,而他们的手暂时还伸不进来,土司共分滇南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往日过江走水。 见到的多是面有菜色、满身落魄的逃难人。 如今这幅景象,在乱世里反而难得一见。 只不过。 估计最多也就一二十年。 这份平静就会被打破。 乱世将至,无人能够幸免。 “陈兄……” 迎着江风,眼看那些打渔船渐行渐远,陈玉楼正犹豫是回去船舱休息,还是继续待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回头望去。 鹧鸪哨长袍束发,说不出的清风道骨,只是眉心间那抹淡淡的愁绪却是挥之不去。 “道兄这是有心事?” 自献王墓后,他人就有些郁郁低沉。 陈玉楼倒是能猜到一二,不过他人性子太过深沉,又不好主动询问,没想到今日倒是罕见的等到他开口了。 “确实有件事,想请陈兄替我指点一二。” 被说破心思。 鹧鸪哨并无太多异样。 陈玉楼在江湖上,便是公认的见识过人,机变无双。 一双眼睛有看人之能。 自己那点心事,又怎么能瞒得过他? “指点谈不上,不过道兄要是有心结,陈某倒是可以出出主意。” 陈玉楼摆摆手。 掌心翻动间,那枚龙蜕也随之消失在袖口内。 “是关于雮尘珠……” 鹧鸪哨并未察觉到异样,目光越过江面,望着对岸一望无尽的青山,轻声说了起来。 自从那天在献王口中取得丹珠。 这半个多月时间里。 他几乎时时都在揣摩推敲,试图堪破其中秘密。 只是,直到今日,不说雮尘珠,连龙骨天书以及十六指环间的联系,他都看不透。 原本寻到雮尘珠,对他们而言,那是天大的好事。 但而今,却反而有种畏手畏脚踌躇不前的感觉。 以至于心乱到,让他彻夜难眠。 “陈兄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鹧鸪哨一脸无奈。 他年少时,曾无数次畅想过找到雮尘珠,回去祖地,为族人破解鬼咒的情形。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 他才恍然发觉,许多事情根本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就如这些年的奔波。 回首看去,也不过是一场白白忙碌。 “那就得看道兄是单纯想要破解诅咒,还是……” 说到这,陈玉楼语气一顿。 意味深长的抬手指了指头顶。 嗡—— 他虽然没有明言。 但却让鹧鸪哨竟是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关于雮尘珠,扎格拉玛一族早有无数种猜测。 但最为接近真相的一个揣测。 是蛇神之眼。 也就是鬼洞深处那个不可言说的存在。 当年族中先知,只是借助于黄金玉眼窥探了一下鬼洞深处,便为族人招来千百年的大祸,以至于到今日差点灭族。 他不敢揣测。 陈玉楼对此事究竟知道多少。 但这段时日里,他一次次反复推敲,总觉得滇南一行似乎有些过于顺利。 按理说。 以陈玉楼的地位。 瓶山大藏,就足以让他名动天下,坐稳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绿林总舵主的位置最少十年。 但他却在结束瓶山后,又匆匆赶来滇南。 纵然是有那份人皮地图,十多年前滇王墓的失手。 各种原因存在。 但此事还是有着太多解释不清的地方。 尤其是当日在瓶山内。 他曾亲口言说,会助自己得偿所愿。 那时鹧鸪哨并未想太多,只以为是句慰藉罢了,但如今再次回想,他却猛然发觉,陈玉楼说过的每一句话,几乎全都成真。 难不成…… 越想,鹧鸪哨心里便愈发惶然。 “破咒自然是头等大事。” 深吸了口气,鹧鸪哨不敢多想,只是沉吟道。 “不过,若是能堪破龙骨天书,自然最好不过。” “两条路。” 闻言,陈玉楼似乎早有所料,没有半点耽搁,伸出了两根手指。 “哪……两条?” “第一,在无苦寺,江湖上对周天十六卦了如指掌者,也只有摸金一派。” 听到这话。 鹧鸪哨下意识点了点头。 无苦寺了尘长老,他们之前就有过讨论。 从他身上求问十六字风水秘术,算是在意料之中。 他只是想不明白,这第二条路指的又是什么? 在他犹疑间。 陈玉楼淡淡开口,“道兄可知观山太保?” 只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短八个字,让鹧鸪哨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明朝观山太保!” 身为搬山道人,又岂会不知几百年前那桩往事。 毁符印以退摸金发丘、弃丹鼎以拒搬山、剿群盗以破卸岭。 因为观山太保献上的绝户计。 差点让四派就此断了传承。 要知道,就算搬山道人是四派中损失最小的一个,但大明一朝近三百年,搬山道人不得不隐姓埋名,避人耳目。 也是那三百年。 寻珠之事,几乎停滞不前。 “陈兄,为何忽然提起那帮人?” 鹧鸪哨强忍着怒火,沉声问道。 “自然是因为龙骨天书,就落在他们身上。” “什么?!” 看着陈玉楼风轻云淡的身影,鹧鸪哨一脸的不可思议。 观山太保、倒斗四派。 那可是血海深仇。 自明后,四派后人到处寻找观山太保的踪迹,试图报仇雪恨。 只可惜那帮人实在狡诈如狐。 察觉到大明江山将亡,竟是毫不犹豫解甲归田,退隐山林,几百年时间里不出江湖。 到了今日。 往事如烟尘散去。 搬山一脉又忙于寻找丹珠。 哪有心思理会他们? 至于摸金、发丘,也都是渐渐式微,不复以往。 而卸岭一派都是绿林盗匪,聚啸山林,对于此事也不上心。 仔细想想,就是他,都已经好多年没听到过观山太保的名号了。 “既然道兄知晓。” “就应该听说过,观山一脉起自青溪巫山,盗取悬棺借此发家。” 对于鹧鸪哨的反应。 陈玉楼并未在意。 四派当中,其实最恨观山太保的当属摸金与发丘。 摸金因为清末出了个张三链子,至少还没断了传承。 但发丘中郎将却是一度真正衣钵无传,要不是白遇虎无意得到了天官印与陵谱,发丘早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闻言。 鹧鸪哨点了点头。 但眉宇间的疑惑却是丝毫不减。 只不过,仍旧在耐着性子细听而已。 “那道兄可知,观山封家,最为擅长的是什么?” 陈玉楼话音一转。 终于引出了真正的目的。 “擅长?” 鹧鸪哨眉头微皱。 关于当年之事,他多是从上代搬山道人口中所听。 对此并不如何清楚。 但既然他这么问,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稍稍沉思了下,鹧鸪哨心头忽然一动,猜测道,“天书?” “不错!” 见他如此神思敏捷。 陈玉楼心中都不禁生出几分惊叹。 “当年封家先辈,就是从悬棺中盗取无数天书异器,从而学得种种方术。” “这天底下,论对天书了解者,无出观山一脉之右。” 之所以提及观山封家。 自然是因为,原着中胡八一三人从龙岭迷窟中带走的那枚龙骨天书,最终就是孙教授,也就是观山后人封学武破译。 时隔几十年。 一个被过继出去的封家后人。 全凭自学,尚且能够破译天书。 可想而知封家人在天书上的造诣何等之深? “只是……” 到这一步。 鹧鸪哨哪里还会听不懂他的弦外之意。 分明就是打算请封家人出手,破译这枚龙骨天书。 但…… 一边是深仇大恨。 另一边又是龙骨之秘。 鹧鸪哨一下陷入两难抉择。 “要是道兄,无法跨过这一道坎,此事就交给陈某如何?” 说实话。 以他在风水上的造诣。 借由十六墨玉指环,尝试破译龙骨天书,也不算太难。 只是。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可能等不了太久。 与其花费数年功夫,还不如将此事交给封思北,当然,巫山之行,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打探地仙村入口。 “……也好。” 鹧鸪哨犹豫再三。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要不是此事关乎族人身死,他宁可前去无苦寺,拜入了尘长老门下,学得摸金秘术,再逐句推演龙骨天书,也不会与观山太保合作。 须知。 他与卸岭之间互通往来,都已经算是违背了祖训。 更何况观山太保。 只是,如今形势如此,也容不得他多想。 “对了陈兄,要是那封家后人不愿……” 鹧鸪哨犹豫了下,又问了一句。 “道兄尽可放心。” 陈玉楼平静的摆了摆手。 封思北对地仙村的执念,就如搬山道人寻珠一般,他那一脉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别说他手中那枚观山金牌。 要是以地仙村入口作为条件。 封思北怕是不眠不休,都要将龙骨天书破译出来。 “好。” 见他如此自信。 鹧鸪哨又岂会不信? 按下心中好奇,也没有过多追问。 不过心中却是难掩感慨。 倒斗四派寻找观山太保几百年。 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到。 没想到,陈玉楼对封家来历居所却是了如指掌。 不愧是天下绿林的魁首。 “看道兄神光内敛,凝而不散,怕是养气有成了。” 因为一番交谈,陈玉楼原本那一点困意,这会更是烟消云散。 见鹧鸪哨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两人干脆俯身靠在船舷上随意闲聊着。 “就知道瞒不过陈兄。” 鹧鸪哨点点头。 对他一口道破,他并无半点意外。 毕竟,在他推测中,陈玉楼至少也已经到了筑基巅峰,距离结丹大境也只有一窗之隔。 “百日筑基,以道兄修行之快,他日也是水到渠成了。” 陈玉楼笑了笑道。 一行人里。 破境最快的就是鹧鸪哨和袁洪。 至于怒晴鸡罗浮,它是天生凤种,破境根本不能用常理去论,吞食大妖血肉、妖丹,世间阴煞之物,以及山中灵气,皆能修行。 就是不知道。 他和袁洪谁会更快一步筑基成功。 “筑基……” 看着身下大江潮水翻涌。 两岸青山不断消失在余光中。 鹧鸪哨低声喃喃着。 言语中难掩期待之意。 “对了,陈兄……” 正好他这段时日在修行上碰到不少疑惑。 当即趁着这个大好机会,一口气问了出来。 对陈玉楼而言,如今观炼气境就如白纸,简单几句话就能让他醍醐灌顶。 而鹧鸪哨,身为搬山魁首,二十年江湖经验见识惊人。 说起往日经历。 也让陈玉楼心醉神往。 “铛——” 天色将暗,两人谈兴却丝毫不减。 直到一道钟声在船头响彻。 才将两人心神拉回。 远处大江一侧,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色中飘动。 坐落在水边山间的,赫然是座小城。 “到建水城了。” 船把头从船舱里钻出,手里拎着一只铜钟,不断的敲着。 钟声在船内回荡。 建水城? 听到这个地名,陈玉楼眼神顿时一亮。 建水,便是建在抚仙湖边的古城。 历史上一度称之为临安。 几百年来一直望水而落,城内多是彝族、傣族和白族,也有少数汉人行商定居于此。 听到船把头催促声。 众人纷纷从船舱里走出,站在甲板上,眺望着不远外的码头。 “下船。” “入城!” 第174章 深山大泽皆龙蛇 第174章 深山大泽皆龙蛇 过东门朝阳楼。 穿行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 本以为和南涧古城差不多,就是座边境小城。 但出乎一行人意料的是,建水城虽然确实不大,但一路高墙园林,纵三横四,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房舍格局井然有序,院落层出有致。 分明是只有苏杭才能见到的古园林。 除此之外,南诏国时代的分佛寺古塔,双阁十七孔石拱桥,还有彝族特有的黄土宫殿。 当然。 最令他们惊讶的。 还是遍布城内的书院。 走了半个钟头不到,就已经见到了四座年代久远的书院。 临安府学、崇正、焕文、崇文。 灯火摇曳间,朗朗读书声。 要知道,这幅情形即便是在湘阴都难得一见。 随意找了个当地人一问才知道。 建水城崇儒读书的风气之盛,在整个滇南都是数一数二。 早在几百年前。 滇南科举中榜者中,临安府就占了一半左右,堪称滇南之冠,所以又有临半榜之称。 自古以来,临安府的读书人,科举入仕,进朝为官。 退仕后又回到城内,要么大建书院,要么入院教书。 也正是因为如此。 所以,几百上千年下来,建水城中无论汉人、彝族还是佤人,家家户户皆以读书为荣。 即便如今乱世。 读书之风依旧不减。 一行人中大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何曾见过如此景象。 山上许多人,大都还是小富即安的想法。 稍微看得远的,也只是想着拿命博一身富贵,然后下山买几亩良田,娶个媳妇开枝散叶,却从未想过读书一事。 一时间,不禁陷入沉思。 饶是陈玉楼,也难得心生感慨。 这一趟遮龙山之行。 几乎横穿整个滇南境内。 建水城绝对是他见过唯一有此远见的地方。 只可惜。 若是盛世,建水城绝对算是世外桃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先找个地方休息,弟兄们奔波了几天都累了。” 随意指了指旁边一座酒楼,陈玉楼淡淡道。 此行不远数百里。 特地绕到抚仙湖。 可不是为了欣赏此处风光。 走了一天,休息充足养精蓄锐,以应对接下来湖上凶险才是正事。 “是,掌柜的。” 一行人下意识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书院里传来的读书声,对他们而言有种莫名的压力。 “诸位,不知是吃饭还是住店?” 见马队众人靠近,原本在楼内核对账本的老掌柜,哪里还敢耽误,主动接过了店小的职责,朝着众人拱手笑道。 “听掌柜口音,是川人?” 一听掌柜开口,陈玉楼忍不住道。 “是嘞,川北道……。” 掌柜的一愣。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从十几岁逃荒来到建水城,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两鬓已经染霜,但乡音却从未改过。 这些年,他也曾见过不少来往的汉人。 大都是做生意的行商。 目光扫过马背上沉甸甸的竹篓,他心里就有了计较。 这一行人,估计也是如此。 “现在应该叫嘉陵道了。” “对对对,嘉陵道,也不知道这整天改来改去是为了什么,一会建州,一会改道,过几年怕是又要撤了。” 老掌柜对此似乎颇为不满,低声嘟囔着。 闻言,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 民国初就是如此,建制混乱,朝令夕改,老掌柜心有埋怨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故土。 三天两头更名改姓。 自己又远在异乡,有时候一年半载都碰不到个汉人身影,知道川北道的更是少之又少。 “嘿,说这些做撒子,诸位,先进门。” 回过神来,老掌柜拍了下脑门,一脸歉意的笑着,赶忙让开几步,请众人进楼。 “好。” 虽然是饭点。 但楼内客人并不多。 只有寥寥几桌,大堂显得空荡荡一片。 不过,老掌柜还是特地将一行人请上二楼,又吩咐伙计泡好茶水。 投桃报李。 陈玉楼自然不会小气,让老掌柜尽管上菜。 从初见起。 老掌柜就感觉他气度不凡,此刻更是乐呵的嘴都合不拢。 有心想要结识。 亲自去地窖取了一壶陈年洞藏。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会拒绝,关于抚仙湖之事没有比老掌柜更合适的人了。 等到几杯酒下肚。 借着微醺的酒意,陈玉楼故作好奇的道。 “对了老掌柜,来时路上,陈某听人说起,这几年仙人湖上不太平,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听他问起。 老掌柜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 “年年起潮,淹了多少村寨,那些靠水吃水的渔家,都不敢下水了,哪有什么太平。” “这仙人湖不是山湖么,怎么会起潮?” 陈玉楼皱了皱眉,确实有些不解。 之前傍晚进城时。 站在合子船顶,他特地远远眺望了下城外的大湖。 抚仙湖水域辽阔,比起一路所见的溪湖大了不知多少,不过四面环山,地势低矮,按理说不该有风暴起浪才是。 “谁说不是。” “我来建水三十年了,这幅光景也没见过几次。” 老掌柜点了点头。 他其实比谁都关心湖上情况。 毕竟,在湖边开酒楼,客人吃的就是一个湖鲜。 这些年里也确实琢磨出好几样招牌,不然生意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但最近这两年,酒楼生意却是一落千丈,不说新客,往日酒楼的老人也不怎么来了。 原因无他。 湖上浪潮翻涌。 那些打渔的都不敢下水。 所以,就造成了眼下的局面,明明守着几百亩的湖水,却几乎到了无鱼可吃的地步。 有时候,好不容易上了一网鱼。 还没进城,就被其他几家半道硬抢了。 为此把他愁的不行。 本来这些事,他也只是憋在心里头,眼下几杯酒下肚,那股牢骚和不满再也压制不住,倒豆子一样冒了出来。 “难道就没人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陈玉楼提着酒壶,替他斟满,顺势问道。 “怎么不查。” “不就是……” 老掌柜下意识开口。 只是,这句话才出口,窗外一阵夜风吹来,一下让他酒醒了大半,额头上冷汗涔涔,捏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是抬好还是收好。 “老掌柜这是有难言之隐?” 陈玉楼笑着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这才笑吟吟的道。 “这……” 见状。 老掌柜一咬牙,似乎决定了什么。 “陈先生,您稍候。” 说话间,老掌柜径直起身,在众人错愕惊奇的目光里,将对湖的几扇窗户尽数关上,这才回到座位上。 端起酒水一口吞下。 “陈先生,别怪我故弄玄虚,实在是这事听着骇人,这人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万一触怒了它,一大家子实在不敢赌。” 老掌柜讪讪的笑着。 听到这话。 陈玉楼和鹧鸪哨不禁相视一眼,目光齐齐亮起。 “它?” 收回目光,陈玉楼挑了挑眉。 “龙王爷。” 比起他的平静。 老掌柜则是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轰! 简单三个字。 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下将桌上众人思绪拉回到数月之前。 南盘江上,合子船头。 抽着烟斗的船把头巴莫,说起的那段往事。 他在仙人湖上所见,与此刻老掌柜所言几乎如出一辙。 “这话可不兴乱说,老掌柜,陈某也曾走南闯北,河神龙王不都是保佑一方平安,四季风调雨顺,哪有淹人村寨,掀船害人性命的。” “害,陈先生,这话我哪敢乱说啊。” 老掌柜连连摇头。 “抚仙湖祭河神,少说几百年的传统了,往些年那阵仗陈先生您是没看到。” “但自从前年,祭船被掀翻后,湖上就再无太平。” “您说说,这不是龙王爷发怒又是什么?” 这事陈玉楼还是头一次听闻。 之前在路上,那位车把头毕竟也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见过,其中细节远不如老掌柜说的清楚明白。 “是因为船翻,才触怒了河神?” 陈玉楼若有所思的道。 哪知道,老掌柜却还是摇头,眉心也皱的更深。 “要是这样,事情反而简单。” “偏偏……祭船就是龙王爷打翻,您说这事。” “龙王爷打翻祭船?!” 这个答案。 饶是陈玉楼也是始料未及。 更别说旁边一行人,更是面面相觑,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按老掌柜的说法,祭船是祭祀湖中龙王爷,祈求风调雨顺,几百年来都相安无事,为何突然发怒? “会不会是祭祀之礼,不合规矩?” 红姑娘琢磨了下,忽然道。 “祭河神那是大事中的大事,每一道流程都得精心准备,反复斟酌,不敢有半点马虎,几百年的老传统,怎么可能出错。” 老掌柜叹了口气。 湖边各城各寨,无数人想了几年,也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得罪了龙王爷。 甚至闹到今日这步田地。 闻言。 众人脸色更是古怪。 这一路走水过江,凡事江河湖泽之中,几乎都有河神一说。 但如抚仙湖上这种情况,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份。 一般而言。 河神基本上都是成了气候的水中大妖。 要么是蛇蟒虺蛟,要么是大鱼鼋鼍。 祭奉香火。 这也算是各有所得,相得益彰的事。 龙王爷掀桌子,这事听着怎么那么诡异? 陈玉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下,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老掌柜,我听人说湖上还曾有古城出现,这事是真是假?” “古城?” 还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老掌柜一怔。 “湖底古城之说,我倒是有所耳闻,至于湖上古城,陈先生说的莫不是瀛海山或者梁王山?” 听他语气不像作伪。 陈玉楼瞬间明白过来。 湖上不太平是真,但湖面古城一事大概率是以讹传讹。 “老掌柜,您一直说龙王爷龙王爷,有人真的见到过吗?” 一直不曾开口的花灵。 忽然问了一句。 闻言,原本还在思索中的众人,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老掌柜身上。 “哪能没见过。” “我就亲自随过一趟祭船,亲眼所见。” 听到这,楼内就像是被点燃了一道无形的火。 当日在南盘江上。 那头老鼋现身。 也只有陈玉楼寥寥几人见到。 大多数伙计依旧蒙在鼓里。 此时听到老掌柜确信凿凿,一个个耳朵竖的老高,连呼吸都不敢加重了,生怕会错过任何一幕。 “那龙王爷什么样?” 花灵一脸惊奇的追问道。 “……龙!” 老掌柜犹豫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 “我记得,当日晴空万里,我们押着祭船一直划到湖中,庙祝还在烧纸祭神,天忽然就变阴了,大雨跟捅破了天似的往下浇。” “一帮人只能往船舱里跑。” “我那时候年轻,天不怕地不怕,进船的时候回头看了眼。” “就看到雨幕里头,一头黑龙昂首靠着船头,一口就将祭祀的牛头给吞了下去……” 楼外夜风呼啸。 不知道何时下了一场雨。 雨水啪嗒的打落在窗户上。 楼内却是静的落针可闻,五六十号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老掌柜带着川地口音的苍老声不断响起。 他还在说着当年往事。 陈玉楼眼神却愈发深邃澄净,目光越过众人,仿佛能够洞穿紧闭着的窗户,以及天地间的雨幕,看到茫茫夜色中的湖面上。 至此。 许多事情其实已经明晰。 当年巴莫在湖中所见的漩涡中巨龙,与此刻老掌柜口中的龙王爷,不出意外就是同一头。 只不过。 那并不是龙。 而是一头还未化龙的蛟。 一头比镇压在古经幢下妖蛟更为可怕的大蛟。 古书中,判定蛟龙强弱,最简单的一个路子,就是看它们占据的水泽之广。 古经幢黑蛟所居,不过十里龙潭。 而此处蛟龙,却足足占了万顷抚仙湖。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要知道,滇南之地,又被誉为陆上泽国,江河湖泊无数以计,但比抚仙湖还要辽阔的水域却只有一座,那就是苍山下的洱海。 可想而知。 湖下大蛟何等惊人。 “老掌柜。” 等到楼外雨势稍稍平静。 陈玉楼忽然收起心思,深深看了对面的老掌柜一眼。 被他一看,不知道为什么,老掌柜心里骤然一毛,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极度为难。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这才压下心绪,挤出一抹笑容,讪讪道。 “陈先生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后厨催一声,让他们赶紧上菜。” “吃饭的事不着急。” 陈玉楼摆摆手。 “我就是想问问,该如何才能见到河神?” 第175章 抚仙湖上钓蛟龙 第175章 抚仙湖上钓蛟龙 “见,见河神?!” 听到这话。 老掌柜浑浊的瞳孔一下瞪大。 仿佛掀起了一场地震。 要是换个人,不说开口呵斥,他最少也会拂袖而去。 那可是龙王爷,岂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纵然这几年湖上不太平,大家伙私底下颇有怨言,但谁敢当着河神的面乱说,没看湖边龙王庙,香火非但没断,反而更盛。 祭河神那是上千年的老传统了。 只要在湖边一日。 就还得祈求河神老爷庇佑,风调雨顺、祛病消灾。 也就是陈玉楼。 虽然在这开了几十年酒楼,见人无数,自信在看人上还算有点本事。 自打见面开始,老掌柜心里就在暗自琢磨。 只看他们一行人打扮,与南来北往的那些行商并无太多区别。 但这看人却不能只浮于表面,得看谈吐气质。 身前这一位,气态出众,谈吐有度,字里行间就能看出他的身份地位,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贩夫行商。 再观他身边几人。 无论男女,皆是神华内敛,气度不凡。 尤其是束发道长、红裙女子以及背戟侍从三人。 道长仙风劲骨,却杀机内藏。 红裙女子明媚动人,看似妩媚,一颦一笑间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至于最后一位,仅仅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股无比的压迫感。 滇南这边,藏人向来以身高着称。 但他也从未见过,有如昆仑这般拔天倚地的汉子。 再有,茶马古道上的行商多如牛虻。 滇南境内四大马帮,他也都见识过。 却从无哪一家能够养出这等气量出来。 看不透。 实在看不透。 寻常人得罪也就得罪了。 顶多不做这份生意就是。 但这等人物,谁也不敢猜测他身后是不是站着一座庞然大物,说不定一句话就能将自己一家老小打落尘埃。 老掌柜五十几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人呐,年纪越大越是瞻前顾后。 要是年轻那会。 他也敢舍得一身剐,大不了去走西头。 这天下之大,还能找不到一口饭吃? 现如今,却是早没了那份心气咯。 只求一个安稳,平平安安就行。 “这……” 霎那间,老掌柜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陈先生说笑了。” “老汉我就是个开酒楼做生意的,哪能见得到河神老爷。” 见状。 陈玉楼神色依旧。 捏着酒盏,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心里却是给眼前的老掌柜下了定论。 他在说谎! 再怎么样的老狐狸,眼神也瞒不过人。 虽然他的神色从震惊、愤怒,再到猜疑、畏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视线? 抬了抬眸,淡淡的看了过去。 老掌柜顿时有种如芒在背,坐立难安的感觉,有心想要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既然如此,那麻烦老掌柜帮我们寻条船如何?” 就在他心乱如麻时。 一道温和声再度传来。 寻船? 老掌柜心头一动。 这个条件比起见河神要简单无数倍,几乎是下意识的,老掌柜再无犹豫,立刻应承下来。 “这自是没问题的。” “陈先生放心,老汉我在建水城这么多年,自诩还是认识不少打渔人家,找条船不算难事。” 说到这,老掌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补充道。 “就是不知道陈先生需要什么样的船?” “最好是快船,不用载太多人。” “那就是梭镖船或者大蓬船。” 老掌柜点点头。 当即站起身,抱了抱拳道。 “那老汉我这就去联系,可不能耽误了陈先生的大事。” 说话间,也不等陈玉楼说话,他便快步往楼下赶去,仿佛慢上一秒就要出事似的。 一直到了楼下柜台前。 老掌柜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掌柜的……” 一旁的伙计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家掌柜的是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就要上前搀扶。 “没事。” “替我准备蓑衣,跟我出去一趟。” 门外房檐下落下的雨水,还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挂着,老掌柜只是摆摆手吩咐道。 “都这么晚了,掌柜的,有啥事您吩咐一声,我去就行。” “行了,别废话,再待下去掌柜的我能不能熬过今年都是两说……” “什么?” 伙计一愣。 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 老掌柜却已经转过了身,端起茶壶灌了一口,细细回味了下刚才楼上的经过,越琢磨他就越发觉得那小子邪性。 才多大年纪。 自己这种老江湖竟然被他拿捏得动然不得。 全程受他掌控。 见状,伙计挠了挠头,也不敢耽误,快步往库房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 就见他抱了两件蓑衣回来。 在伙计帮忙下穿好,老掌柜又接过斗笠往头上一戴,这才背着手跨过门槛,冒着雨径直往外走去。 跟在后边的伙计,一看是出城的方向,脸上的惊疑之色顿时更浓。 但他又不敢多问。 只能冒雨快步追了上去。 “掌柜的,去了。” 二楼,窗户边,一个伙计透过窗沿缝隙看着夜色中一老一少远去的背影,回头冲着仍在自斟自饮的陈玉楼背影道。 “行了,回来吃饭。” “这两天暂时住下,好好休息。” 陈玉楼放下酒盏,目光平静的扫过楼内众人。 “是,掌柜的。” 从之前他和酒楼老掌柜对话,稍微机敏点的伙计就能猜到一二,所以此刻也并无太多意外。 加上,从马鹿寨离开后。 这几日几乎马不停蹄,一直在赶路,正好停下歇息也是好事。 见众人埋头吃饭。 鹧鸪哨几人却是愈发好奇。 “陈兄,是打算明日驾船去湖上碰碰运气?” 以老掌柜的人脉。 寻来船只绝非难事。 只是……如何得见河神却是没了下文。 也不怪他如此发问。 实在是抚仙湖水域太过辽阔。 此刻站在二楼,推开窗户远眺,只能从茫茫黑夜中感觉到一片磅礴无尽的水气。 想要在这么大一片湖泽中撞见河神,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不不。” 陈玉楼摆摆手,笑着看了眼几人反问道。 “为何要去寻它,而不是等它找上门来?” “什,什么?!” 听到这话,饶是鹧鸪哨都有些无法理解。 剩下几人更是一头雾水。 “陈大哥,那就别卖关子了,那可是河神,怎么会主动来找?” 花灵歪着脑袋,实在想不明白,忍不住嘟嘴道。 “就是啊,掌柜的,你这吊着胃口,今晚回去我们怕是都睡不好。” 一旁的红姑娘也附和道。 至于其他几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间的期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了好了。” 见状,陈玉楼摇头无奈一笑。 “你们说,若是湖中再出现一头蛟龙,那河神还坐不坐得住?” 第二头蛟龙? 简单一句话。 就像是在茫茫夜色中点燃了一盏风灯。 花灵只觉得脑海里灵光一闪,“是经幢下镇压的那头?” “聪明!” 陈玉楼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老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独占万顷抚仙湖的老蛟。 以它对湖泽的掌控。 即便相隔百里,一旦嗅到同类气息,绝对会不顾一切赶来。 当然。 除了那头蛟龙精血。 陈玉楼最大的底气,还是来自于那枚龙蜕。 一头即将走水的大蛟。 或许能够忍得住卧榻之侧有人,但却绝对抵挡不住化龙的诱惑。 接下来。 一行人再不多言,专心于吃饭。 不得不说,老掌柜能够在建水城开起这样一座酒楼,确实有点东西。 几道川菜做的极合几人胃口。 要知道,川湘菜式都是以辣见长,如今远在千里外的滇南,能够尝到一口乡味,实在是再难得不过。 等到夜色渐深。 吃饱喝足的一行人,在酒楼伙计引路下,径直去后院休息。 一夜时间悄然而过。 翌日一早。 陈玉楼从打坐中睁开眼。 推开窗户,昨夜雨水下到后半夜,此刻雨后初歇,空气异常清新,深吸一口都让人精神一震。 窗户正对的天井中种着几株老树。 积落的雨水。 压弯枝头,从树叶上滑下。 打落在天井中的水缸中,传出一阵吧嗒的水声。 目光越过高墙,看向远处,整个抚仙湖笼罩在浓雾中,白茫茫一片。 “陈先生,这么早?” 就在他远眺间。 楼下天井一角,一扇窗户也从里推开。 老掌柜提着烟斗,睡醒惺忪,昨夜他到很晚才回,但上了年纪觉浅,雨水打落的动静,让他也没了睡意,干脆合衣起身。 没想到。 抬头就看到陈玉楼俯身靠在窗户上的身影。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老掌柜才是。” 陈玉楼笑了笑。 “哦,对了,陈先生,昨夜我已经去打听过了。” 老掌柜这会也顾不上抽烟,眉心里闪过一丝愁容,“船有,不过……” “没人愿意入湖是么?” 一听他语气,陈玉楼就猜到。 “是。” 老掌柜点点头。 “这两年湖上风波愈演愈烈,那些渔民宁可种地,或者去河上摆渡运货为生,都不敢再进湖打渔。” “租船呢?” 对于此事。 陈玉楼并不意外。 要钱不要命的人有,就如当年的巴莫,但事无绝对。 真要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为了几块碎银,把身家性命搭上不说,最关键的是,还得冒着触怒龙王爷的风险,当然没人愿意去做。 “租?” 老掌柜提着烟斗的手一抖。 这他还真没想过。 “买也行,陈某花钱,银货两讫,自然不会沾染河神因果。” “这应该是没问题。” 老掌柜点点头,那些渔家没了活路,能卖船肯定不会拒绝。 “那这样,待会还麻烦老掌柜领我们去一趟。” “陈先生放心。” 老掌柜一口气答应下来。 说实话,昨夜没睡好也有这个缘故。 毕竟答应的事情没办妥当,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那帮打渔的性格比牛还要犟,昨夜他嘴都说破皮了,愣是没一个人松口。 如今有了这个两全之策,他哪能不乐意? 返回屋内。 简单洗漱了下。 让昆仑去敲开鹧鸪哨和老洋人的房门。 带上袁洪和怒晴鸡。 又特地找了两个擅长水性、懂得驾船的伙计。 其余人则是留在建水城。 一行几人用过早餐,便跟着老掌柜一路往城外赶去。 建水城依山傍水。 虽然不大。 但城内居同样大不易。 那些渔民只能逐水而居,搭几间简陋的茅草屋,甚至就在船上住行。 一进港口。 那些人便认出了老掌柜,脸色间露出几分不善。 但老掌柜却仿若未闻,刚来的路上,他特地问了下价,说实话,陈玉楼出的价格让他都有点心动。 只可惜。 他开的酒楼,并无船只。 而那个价格也给了他极大的底气。 一帮打渔为生的渔民,能有什么见识,估计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上前交涉了几句。 果然。 听到他报的价格。 原本还面露不善的众人,脸色瞬间变得错愕,对老掌柜的态度也从恶劣变成了讨好。 争先恐后的说着什么。 虽然隔着很远。 他们用的也是各族的土话。 但陈玉楼知道,此行已经稳妥了。 没多大一会功夫,老掌柜便返回,请他们去港口看船。 陈玉楼要求倒是不高。 要快、稳固就行。 转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艘大蓬船。 差不多有七成新,看的出来船家也很用心,专程刷了桐油,船舱内也打扫的一尘不染,几个人都颇为满意,当即痛快付钱。 “老掌柜,陈某就要进湖,就不相送了。” 一行人顺次登船。 落在最后的陈玉楼,看着老掌柜道。 “陈先生,别嫌老汉话多,实在是湖上凶险,千万小心,万一真……真遇到河神,千万别冲撞了,说说好话,说不定能逢凶化吉。” 老掌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叮嘱道。 “多谢。” 陈玉楼心头一热。 老掌柜心思不坏,不过,此行抚仙湖却是早就定下,这一遭非去不可。 留下一句话。 他再不犹豫,转身登船。 在岸边一行人复杂的目光中,大蓬船冲破湖上茫茫雾气,直奔大湖深处而去。 船一入湖。 一行几人神情皆是凝重起来。 提弓握刀,目光死死盯着四周。 与之截然不同,负手站在船头的陈玉楼,却像是来观景一般,目光平静,神色洒脱。 只不过。 谁也不曾察觉到。 一双夜眼内,有灵光闪烁,四周浓雾仿若轻纱,毫无阻碍。 足足半个多钟头后。 直到烈日升起,湖面上雾气迅速散去,前方水中也出现了一座小岛。 “瀛海山!” “去岛上!” 陈玉楼一指那座孤悬湖中的小山,示意了声正在驾船的伙计。 两人不敢耽误。 迅速将船抵近岛边。 与梁王山不同,瀛海山极小,只有不到两三里范围,山上乱石嶙峋,隐隐还能见到几座断代石碑。 示意几人各自落位。 又吩咐怒晴鸡收敛气息。 等一切就绪,陈玉楼这才取出蛟目,置于那块刻着瀛海孤岛的石碑顶上,左手掌心内则是握着那枚龙蜕。 浓烈的妖蛟气息随风飘散。 龙蜕上的龙气,则是暗藏其中。 随之而起的,还有漫天如雨的神识。 陈玉楼看似平静,实则气机一直锁定四方,尤其是岛下大湖之中。 迎着水风呼啸,饶是他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当日瓶山钓六翅蜈蚣,之后异底洞外钓不死虫。 没想到。 今日玩的更大。 竟是在抚仙湖上钓蛟龙。 哗啦—— 等了半刻钟不到。 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大湖远处。 一道哗啦的水声骤然而起。 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淡淡笑道。 “大鱼来了!” 第176章 深水兕蛟 吞云吐雾 第176章 深水兕蛟 吞云吐雾 低声喃喃间。 借瀛海山上乱石、灌木隐藏身影的几人,神色不由一沉,呼吸声也跟着敛起。 身形低伏,宛如烈马长弓。 大戟、长刀、镜伞、金刚橛,紧握手中,寒光掠过,衬托的一张张脸庞更为凝重,眸光中杀机暗藏。 几人下意识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 只见茫茫抚仙湖上,一改之前的平静。 要知道。 抚仙湖四周环山,地势深陷,属断层陷落高山深水湖,水域在滇南不算最广,但论起深度却是没有对手。 即便放眼南北。 也只略微逊色于长白山天池。 正是因为种种,所以即便是风季,湖上也少见浪潮。 这一路破浪而至,除了呼啸的水风外,几乎再无动静。 上岛这么久,也只有几道潮汐轻轻冲拍着岸边礁石。 但此刻。 随着陈玉楼提醒声起。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湖上远处,潮水汹涌澎湃,先是一条白线,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直到无数水线重回迭嶂,形成一面排山倒海的水墙。 潮头如山峦般起伏,从湖面上席卷而起。 所过之处,白浪滔天。 即便还相隔数百米,但暗涌先至。 原本拍岸的潮汐动静分明已经增加了数倍不止,哗啦啦的水声不止,浪花飞溅,随风飘落在一行人身上。 感受着细微的变化。 一众人脸色更是难看。 气氛中的凝重,几乎已经实质化。 当日古镇经幢之下,那头被镇压的蛟龙出世时,尚且引得百兽沉寂,万物慑服,何况一头占据大泽无数年的兕蛟。 一个个死死盯着远处那座已经有数米高的潮头,暗暗计算着还有多久就会抵达身下的瀛海山。 置于众人最前方的陈玉楼。 目光中青芒如雾。 一双夜眼,形如翠玉。 错开湖上厚重水气,越过数百米,在那浪潮深处,分明能够望见一道黑影时隐时现。 与当日南盘江上所见的老鼋不同。 潮中黑影极长,就如一截枯木被大潮拍打的来回起伏。 除此之外。 天地间,更有一缕细微却异常惊人的妖气,随着浪潮滚滚而至。 对于妖气的感应。 站在肩膀上的罗浮更为敏锐。 此刻的它,一双眼眸锋锐如刀,即便不曾动用凤力,但从抖动的羽翎,以及几乎都要张开的凤镜上,就能感受到它的凶意。 要不是陈玉楼先一步提醒过。 以罗浮的性子。 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冲天而起。 去会一会湖中蛟龙。 “是它!” 鹧鸪哨眼力虽然不比陈玉楼。 但踏破炼气关后,五感六识也有了极为惊人的提升。 此刻迎着风浪望去,那道黑影映入眼帘,让他心头不禁一沉。 “陈兄,要不要?” 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惶然,鹧鸪哨压低声音问道。 “不必……” 虽然他话只说了一半。 但陈玉楼还是一下就明白过来。 抚仙湖蛟龙气势太过惊人,以至于还未抵达,便给人一种犹如天崩般的压迫感。 鹧鸪哨是想说,是不是提前做点什么。 毕竟,当日瓶山狩猎六翅蜈蚣,尚且步步为营,不敢有半点懈怠。 而今面对这样一头大妖。 就这么静等,似乎有些过于大意了。 不过。 他哪里会想到。 往日不与今时。 当日瓶山,陈玉楼不过堪堪修成青木功第一重,连灵种都尚未凝结,境界上也只堪堪踏破炼气关,采日精月华的层次。 连壮血、内敛、神识、五气朝元,对他而言都遥遥无期。 但历经两次大藏。 斩妖、采药、聚青木真身,直入大龙门。 与金丹大境也不过一线之隔。 再加上,抚仙湖不比瓶山和遮龙山,能够借着先知先觉的优势提前布局。 眼下以不变应万变。 才是最好的路子。 “……好。” 听他语气从容,不见半点慌乱,鹧鸪哨心神不由一定,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湖上大潮也越来越近。 即便是跟来驾船的两个寻常伙计,此刻单凭肉眼,也能看到不远外那道铺天盖地的大潮。 比起它。 身下的瀛海山小的可怜。 让人不禁担忧它是否能挡得住那重重巨浪。 哗啦的水声。 这会已经变成了轰隆不绝的怒吼。 敬畏、惶恐、不安的气氛,在一行人心头难以抑制的不断滋生。 “一百米。” “五十米,三十米……够了!” 与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此刻的陈玉楼,对湖上大潮似乎恍若未闻,只是不断低声喃喃着。 等到浪潮出现在三十米外。 他眸光一闪,掌心翻动。 哗啦—— 漫天潮水一下止住。 静立于大湖之中。 “这……”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几个人脸色瞬间古怪起来。 他们甚至都做好了浪潮掀翻瀛海山的准备。 昨夜他们才听老掌柜说起,在明之前,瀛海山还是双岛。 两座湖岛之间有一铁桥相连。 不过,明末时一场地震,让小岛以及铁桥沉没,自此瀛海山成为抚仙湖上一孤岛,屹然独存,孤山也由此得名。 从身侧那些残存的断碑中,也能窥见一丝小瀛山的痕迹。 面对这等滔天巨浪。 孤山能不能承受得住都是两说。 只是…… 谁也没有预料到。 眼看大潮将至,却忽然停滞不前。 仿佛被人按下了掌控时间、空间的开关键。 但只有陈玉楼知道,他不过是以青木灵气复住了龙蜕。 不过,如此一来,无异于封锁了它的气息,也就等于隔绝了蛟龙的感应。 同时。 无形中这也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蛇蜕皮、龙蜕骨。 手中那一截白骨,确实是龙蜕不假。 否则不远外隐藏在浪潮下的兕蛟,断然不会如此。 轰隆—— 短暂的停滞后。 忽然间,足有数丈高的水墙忽然冲天而起,化作漫天雨雾哗啦啦打落在湖面上,身处其中的黑影也顺势游掠而起。 居于潮头之上。 身形则是藏匿在潮水之中。 就那么注视着孤山上一行人。 那是一头龙,准确的说是一头蛟。 同样神秘且恐怖。 双目异瞳。 看似琥珀色泽,但其中隐隐又能见到一缕灿金。 让它看上去更是威严。 与经幢下镇压的黑蛟相比,抚仙湖兕蛟体型更为惊人,虽然大半身影都藏在水下,但清澈见底的湖水却是根本无法遮掩。 另外。 这头蛟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龙。 额头上已经生出了兕角。 只不过极短,而且并未分叉。 与经幢黑蛟相比,二者之间唯一相似之处,恐怕就是那一身密密麻麻的鳞片,层层迭迭,交错覆盖。 大者形如簸箕。 就算小的也有巴掌大。 此刻被它远远盯着,瀛海山上众人,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可怕威压笼罩之下。 即便来之前,一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此刻被一头老蛟死死盯着。 骇然、畏惧和不安等情绪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心头浮现。 当日斩黑蛟时。 心神尚且惴惴难安。 而今,抚仙湖老蛟比起它,何止幼兽与猛虎之分? “嗡——”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众人如陷泥潭时。 一道清越的剑鸣声骤然响彻。 陈玉楼握着龙鳞剑的手指,轻轻一挑,剑鞘向上划出数寸,露出寒光凛冽的剑身,同时,屈指猛地弹下。 剑啸凛越如雷起。 让众人心神不由一震。 原本迷茫的眼神纷纷变得清澈。 呼—— 老洋人眉心紧皱。 握着秦川弓的掌心里,下意识加重了几分力道,紧咬牙关,看向蛟龙的眸子里也随之多了几分凝重和警惕。 好强! 数月以来。 他们斩过的妖物几乎数不过来。 其中修行有成的大妖,也不在少数。 但如这老蛟者,却是头一遭。 暗暗将它与当日葫芦洞大湖中的不死虫比较了下。 但那头不死虫,根本不能与眼前老蛟抗衡。 完全就是一面倒的碾压。 无论气势、妖力、凶意还是锋芒。 低头看了眼搭在弓弦上的铁箭,老洋人眉头皱的更深。 寻常妖物被他气机锁定,血肉皮毛根本挡不住箭锋。 但这老蛟…… 怕是双臂拉断,都难以伤到它皮毛。 要是先回陈家庄,请李掌柜重铸大弓,再返回此地就好了。 不过。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 湘阴与滇南相隔千里。 来回一趟差不多就得半年。 时间不允许不说。 就算请了李掌柜出手,到时候能不能拉得动都是两说。 “抚仙湖河神前辈,久仰大名。” 他还在恍然失神。 一道朗朗声忽然响起。 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陈把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瀛海山外一块白色礁石上,冲着那头老蛟拱了拱手。 哗啦! 矗立于潮头的老蛟,还在感应那一缕龙气的去向,突然被他打断思绪,似乎颇为不满,异瞳双眸中闪过一抹妖异,身下浪潮凭空而起。 化作一道道水箭,直奔陈玉楼而去。 “陈兄,小心!” 见此情形。 鹧鸪哨脸色一变。 那几道水箭看似寻常,但蛟龙之属,天生便有控水之能。 从惊人的破空声,也能看出一二。 那水箭恐怕比老洋人手中的铁箭更为锋利。 别说血肉之躯,纵是他身下所站的礁石都承受不住。 反手刷的一下拔出镜伞。 想着借镜伞尝试强行拦下那数道水箭。 只是…… 还没等他掠出几步。 瞳孔便猛然放大,似乎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一幕。 “分水。” 那数道水箭来势极快,几乎是瞬息而至。 还未临近,一股锋芒感便扑面而至。 但身处礁石上的陈玉楼,却不避不退,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刹那间。 一股磅礴的气息在身前交织,筑成一扇无形的墙。 将数道水箭隔绝在外。 同时,陈玉楼轻轻抬手,眸光一凝,“散!” “哗啦——” 仿佛言出法随一般。 那数道水箭,瞬间破碎,重新化作一滩湖水,哗啦啦倾入湖中。 “这……” 看到这一幕。 不仅是身后鹧鸪哨众人,那头矗立潮头目露蔑视之色的老蛟,一双异瞳内也是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驭水?! 它是天生蛟种。 生来就能够掌控水泽。 而独占抚仙湖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它也曾见到过不少成了气候的水中妖物。 但让它怎么都想不到的是。 第一次见到驭水之能不弱于它者,竟然是在一个人身上。 “再来?” 陈玉楼拍了拍手,扫了一眼那头老蛟。 当日融合青鳞蟒分水珠。 这几天一路上,又参悟那枚蛟目和龙蜕,论驭水之能,天底下确实无出蛇虺蛟龙之右者。 而他除了惊虺还不曾见过。 行蛇、走蛟、龙蜕,已经集齐四中有三。 陈玉楼不知道地煞七十二术中禁水和入水是什么样,但从所修的神行法也能推断一二,以他如今的驭水能力,绝不弱于修行一门地煞道术。 轰隆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两者之间的湖面上,水浪骤然而起,凝聚成一道道冲天水柱,形成绞杀之阵,直奔陈玉楼,不,是整座瀛海山而去。 头顶烈日下。 那头老蛟一双异瞳已经彻底染成了灿金色。 让它看上去愈发骇人。 寒意怒火,几乎都要溢出来。 在它眼中形如蝼蚁般的人,竟敢挑衅自己? 湖边各族山民,年年祭祀又如何,生死还不是在它一念之间? “来得好!”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非但不惧,神色反而越发兴奋。 修成气海炉鼎至今。 还不曾动过全力。 如今终于有了个能够让他一展拳脚的对手。 屈指一弹,腰间长剑凭空而起,落在他掌心内,反手一剑横斩而出。 嗡! 一人一蛟之间的虚空,瞬间被无数的剑气充斥。 剑光所过之处,水柱哗啦啦断去,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十去六七,杀气汹涌的水阵几乎分崩离析,所剩无几的几道水柱,才堪堪抵达山外。 “散!” 一道冷喝声已经响起。 嘭嘭嘭,足有十多米高的水柱轰然破碎,看着身前仅剩的一道,陈玉楼催动神行法踏空而起,一拳轰出。 “给我破!” 这一拳毫无花哨。 轻飘飘的仿若一根翎羽。 但其中蕴藏的力道之深重,却是一下将那道比他高出数倍不止的水柱打得粉碎,化作雨水哗啦啦泼入身下抚仙湖。 身处漫天雨雾中。 陈玉楼身外仿佛有着一层无形的气罩。 一身青衫的他竟然滴水不沾身。 等到雨水散尽。 陈玉楼这才抬眸,看向不远外那头眼神已然大变的老蛟,淡淡一笑。 “今日陈某来此,本是想要送河神前辈一桩天大的机缘。” “不过么。” 说到这。 他话锋陡然一转。 眸光也从平静,一瞬间变得锋芒毕露。 “若是前辈一意孤行,非要厮杀,那陈某也不介意……斩龙凝聚大气运!” 第177章 大傩巫器 湖中水府 第177章 大傩巫器 湖中水府 轰! 随着斩龙二字落下。 老蛟那双妖异的瞳孔,瞬间化作一道竖线,看向陈玉楼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善和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熔化。 它是抚仙湖之主。 占据这片大泽足足一千多年。 还从未有谁,敢这么跟它说话。 放到以前,这等蝼蚁都不被它放在眼中。 但…… 此刻。 它又不得不承认。 不远外那个家伙,已经有了和它对话的资格。 无论驭水还是剑术,都堪称它生平所见之人中最强。 更为可怕的是,它能敏锐的察觉到,陈玉楼迄今为止都不曾动用全力。 所以,斩龙之举,或许不是妄言。 还有一点。 它也想知道,陈玉楼口中天大的机缘究竟是什么? 霎那间,它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最终,怒火渐渐归于平静,老蛟轻轻颔了颔首。 只不过,它长相实在太过惊人,即便是释放善意,给人的感觉也冷漠无比。 身后瀛海山上几人,明显不解其意。 一时间身形紧绷如弓,纷纷握紧手中兵刃,神色间的警惕之色也更为浓郁。 但见此情形的陈玉楼。 眸光却是一亮。 果然。 他就猜到,到了老蛟这个层次,炼化横骨能够言语再寻常不过。 它的反应也验证了一切。 分明就是在无声询问机缘为何? 陈玉楼也不废话,掌心一翻,散去龙蜕上重重灵气封印。 抬起右手的一瞬间。 远处立于潮头上的老蛟,几如疯狂了一般。 龙气! 之前它在水府中闭关修行,正是因为感应到大湖上出现了一缕龙气,这才强行破关而出,出水一路寻来。 只是,让它无法理解的是。 刚到瀛海山附近,那缕龙气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此刻。 老蛟才终于明白过来。 不是龙气消失,分明就是此人所为。 哗啦—— 随着它心绪起伏,身下大湖之水也翻涌不止,大浪滔天,气象惊人。 “这……” “糟糕!” 见它忽然陷入癫狂,一身妖气鼓荡,鹧鸪哨几人脸色皆是一沉。 早知如此。 就应该提前设伏,先下手为强,不然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只是,此行是陈玉楼主导。 加上这段时日以来,无论斩妖伏魔,还是寻金倒斗中的种种天人之举,早已经在众人心里埋下了一颗无形的种子。 那就是他的诸般行为,一定不会有错。 “看来前辈识得此物。” “陈某说它是一桩天大机缘,可有胡言?” 对于身后众人心思,陈玉楼恍若未见,只是冲着老蛟平静的笑道。 呼—— 两道水雾从蛟龙鼻间升起。 老蛟再次颔首点头。 眸中激动之色几乎已经掩饰不住。 龙蜕啊! 它已然认了出来,陈玉楼手中那一截白如玉石的骨头,分明就是一枚龙蜕。 蛇蟒虺蛟,走水化龙。 怎么化? 其实就是褪去一身蛇骨蛟血,头生双角、颈中凝珠,腹下长出四肢,化作真龙,自此腾云驾雾、潜渊入海。 它在抚仙湖中修行一千几百年。 做梦都想要走水。 只是,化龙又岂是那么容易? 它天生蛟种还好。 寻常大蛇想要化龙,更是难如登天。 五百年化虺、又五百年方能化蛟。 也就是说历经一千年苦修,才能堪堪抵达它的起点。 不过。 纵然它血脉过人。 但化龙之劫,就如人修仙飞升,所必须经历的三灾五劫,渡过大劫方能脱胎换骨,否则……一身修行尽数灰飞烟灭。 再加上,蛟龙走水,往往会引发翻江山洪。 沿途所过之处。 河中大桥下,皆有修行之人悬下斩龙剑。 于它们而言,那些同样是重重劫难。 这也是它为何迟迟不敢走水的缘故。 走水化龙,几率小的可怜不说,往往九死一生。 没有绝对的把握,它哪里敢轻易尝试? 但要是有了那枚龙蜕,则完全不同。 留下龙蜕。 说明那位前辈,已经走水化龙成功。 即便只能从中汲取万分之一的龙气,亦或是感悟到一层,那它化龙的几率将会无形中提升数倍不止。 如此种种。 它哪能不疯狂? “条……条件。” 就在陈玉楼思索如何钓它上钩时。 忽然间。 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陈玉楼心头一动,眼角余光下意识瞥了眼身后山上几人,但即便是一行人中实力最强的鹧鸪哨,此刻只是紧紧握着金刚橛。 神色之间满是戒备。 至于昆仑和老洋人他们,更是毫无察觉。 所以。 老蛟这是借助于神识,亦或者某种方式传音入密。 只不过,它似乎是太久不曾开口,简单两个字都显得磕磕绊绊,就如袁洪炼化横骨以及昆仑开窍后,第一次开口。 “这枚龙蜕,至少能为前辈提升一倍化龙的可能吧。” 陈玉楼同样以神识传音。 不过,他并未提及条件,而是淡淡的道。 “条件……” 老蛟默然,然后又重复了一次。 “前辈,有句古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陈某自然是有条件,但在此之前,是不是先看看前辈诚意?” 陈玉楼摇头一笑。 说实话。 这枚龙蜕,在他手上或许一文不值。 但对于天底下求取化龙的龙属而言,却是无上至宝。 真龙之蜕。 可能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枚。 以龙蜕为钩,是为了将它从抚仙湖下钓出,之前那一场交锋,则是展露自己的实力,让老蛟明白,强取豪夺它还不够。 “诚意?!” 老蛟语气里闪过一丝茫然。 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词。 “就是前辈你的条件。” 说到这,陈玉楼话音一转,“真龙之蜕,价值无算,而这等至宝,自然是有缘者得,前辈可听明白了?” “懂了……” 老蛟轻轻点了点头。 眸光闪烁,似乎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它含糊的声音再次在陈玉楼耳边响起。 “这些年来,湖边山民年年祭祀,奉给我无数宝物,再加上抚仙湖千百年来沉船无数,水府内金银玉器堆积如山。” “只要你将龙骨给我,洞内藏宝全都送你如何?” 听到这话。 陈玉楼一下想到了龙潭深处,那座蛟龙洞府。 果然天底下蛟龙都一个样。 就喜欢搜寻收藏那些珍奇之物。 千百年所藏,这条件确实诱人。 只可惜…… 它面对的是陈玉楼。 此代卸岭魁首、陈家家主,不敢说富可敌国,但陈家积蓄绝对是个天价数字。 到了他如今的层次,寻常金玉之物还真打动不了他。 至少也是道门法器、修仙资材、灵草大药一类。 “不够!” 摇了摇头。 陈玉楼轻声吐出两个字。 “那……” 老蛟一下陷入沉默。 它在抚仙湖多年,深通人性,素来知晓一句话,那就是财帛动人心,没想到,千年所藏竟然都动摇不了他的心思。 “我这一千多年里,多次蜕皮,一身鳞甲刀枪不入,以此物换取龙骨如何?” 犹豫了下。 老蛟再次开口。 只是,陈玉楼仍旧不为所动。 抱歉。 鳞甲我那有一堆。 蛟龙、大蛇以及不死虫。 “抚仙湖下有古城,是古滇国王城,城内矗立着一座神庙,我当年曾进入其中,找到一只打鬼鞭。” “以我推断,应当是古滇国大傩所用。” “打鬼鞭?!” 听到这几个字。 陈玉楼一双静如井水中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在滇南境内前后待了这么久。 又在马鹿寨中住了半个月时间,亲眼见到魔巴放鬼、占卜。 再结合一路所见所闻。 他其实明白,滇南各族修的便是傩法,也就是巫术的一支。 古滇王城、神庙祭司,所持打鬼鞭。 仅仅是这三个先提条件,就已经胜过金银遍地。 “是,一条金丝缠绕的长鞭,其中铭刻了足足一十三道镇鬼箓文,依我来看,对于妖物也有克制之力。” 老蛟点点头,瓮声解释道。 好东西! 听到这里,陈玉楼几乎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那条打鬼鞭,绝对是神庙大祭司所有。 虫谷血棺中那位祭司,已经强大到令他都心生惊叹。 更何况王城神庙? 毕竟说到底,献王那一支不过是滇国余孽,带走的人不过几千上万人。 见他沉默不语,老蛟内心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它这一千多年来,大多数时间都耽于闭关修行,一心只想冲击脱骨化龙。 水府所藏金玉,也不过是蛟龙天性。 至于其他。 抚仙湖中除了鱼虾外,哪还有什么宝物。 陈玉楼眼神何等犀利,一看老蛟神态变化,就已经猜到了大半,当即笑道。 “前辈确实展露了诚意。” 听到这话。 老蛟双眼顿时一亮。 实在是那枚龙蜕,对它太过重要,势在必得。 要知道,滇南号称陆上泽国,川河湖泊无数以计,几乎每一座水府皆有大妖坐镇。 其中也不乏蛇蛟。 谁不是铆足了劲想要化龙? 若是被它们知晓龙蜕所在,恐怕冒着被镇压的风险都会从各处大泽赶来。 如今还无人与自己竞争。 到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 陈玉楼话锋一转。 老蛟心思都跟着沉到了谷底,不安两个字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还请先生明言,周蛟一定竭尽所能。” 周蛟么? 这还是陈玉楼第一次知道它的名字。 不过,妖物取名一般而言都会根据属相,如水生之妖,多见川池泽浪阴浊一类,而山中大妖,则是以嵩岳岭路峻峦嶂岩。 老蛟以周为姓。 这确实是他不曾预想到的事。 “龙蜕太过贵重,交于你也不是不行,但须与陈某签下契约。” “当然……” 至此,陈玉楼终于露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一头极有可能化龙的蛟啊。 与经幢下所镇的那头黑蛟截然不同。 眼前抚仙湖中的老蛟,观它身上变化,无论鳞甲还是龙角,其实都已经无限接近于龙,只等走水渡劫。 一枚龙蜕。 换来一头真龙。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 “他日你若是准备走水,只需借助于灵种契约,届时无论陈某身处何地,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赶来,为你护阵,如何?” 见它目露犹豫挣扎。 陈玉楼又烧了一把火。 蛟龙走水最是凶险,有他护阵,不敢说替它挡下雷劫,但至少一路所过大桥下的斩龙剑,却能够出手替它拦下。 “你说的契约……是何物?” 果然。 听完他这番话。 老蛟眸内的犹豫之色顿时消散了一丝。 只是言语中仍旧透着几分迟疑。 “陈某所修乃是青木灵气,与山川相融,所谓契约,便是在你灵窍中打入一道灵气,凝成灵种,如此一来伱我便能心意相通。” “一旦你有凶险,陈某第一时间便能知晓。” 陈玉楼不厌其烦,温声解释道。 这也就是面对周蛟。 要知道,当日从北寨取回怒晴鸡,哪里还需要它同意? “这……容我想想。” 周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妖。 相反,无论实力还是心境都极为惊人。 在抚仙湖一千多年,与人打交道的时间极多,深知任性狡诈。 天上不会掉馅饼。 龙蜕更不可能凭空砸在它头上。 此人大老远来,总不可能是看它化龙之路艰难,特地助自己一臂之力? “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思索再三。 周蛟压下对龙蜕的渴望,沉声问道。 “不愧是化龙大蛟!” 陈玉楼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同时,神色肃然的道。 “龙蜕价值千金,赠与你的话,陈某确实有个要求。” 呼—— 闻言。 周蛟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有所求,就必然有所缺点,不然,一个无欲无求之辈,它就得担心是不是对自己图谋的更大,坑挖得更深。 陈玉楼若是能洞悉它心中所想。 一定要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聪明。 只可惜。 周蛟千算万算,又岂会想得到,再过深通人性,终究也料不到一个二十年的老江湖,外加一个穿越者城府有何等之深? “请先生直言。” 周蛟尽可能压下心中激动,只是,急促的语气却是将它内心暴露无遗。 不过。 陈玉楼又怎么会戳破? 只是沉静的道。 “他日前辈若是能够得以化龙,还请助我去斩几位大敌!” 大敌?! 周蛟心头一动。 下意识想要问问敌人是谁。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远处那道大袖飘摇的身影,犹豫了下,还是一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好!” “只要先生将龙蜕相赠,他日周蛟一定誓死相随!” 成了! 见它如此郑重其事。 陈玉楼神色看似平静,实则心中大喜几乎已经遮掩不住。 以往他在江湖上,最擅长的便是笼络人心,有口吐莲花的本事。 只不过,那些手段只是对付些山匪贼寇。 不算本事。 今日,却是硬生生用一张嘴皮子钓下了抚仙湖老蛟。 这才算是真正的字字珠玑。 “烦请先生稍等,周蛟这就回一趟水府,为先生取来打鬼鞭。” 不仅是他。 周蛟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即也不再耽搁,打算先回湖底,将此事尽早落定。 “等等……” 看它身下潮水起伏。 陈玉楼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出声打断。 “先生还有其他事?” “就是问一句,水府有多深。” 周蛟一下愣住。 它还以为陈玉楼叫住自己,是想要它的洞中藏宝。 “周某水府在抚仙湖最深处,差不多五百尺。” 五百尺,那就是一百六十七米。 陈玉楼默默算计了下。 以他如今的实力,肉身不知能否承受得住百米水势。 “不如同行,正好陈某也想见识下龙宫水府!” 第178章 雾光月曦 惶惶蛟宫 第178章 雾光月曦 惶惶蛟宫 “什么,入湖下水府?” “万万不可,陈兄,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万一老蛟出尔反尔,一进老巢怕是再难脱身了。” “就是,陈把头,妖类天性狡诈,从无重诺、诚信之说,以身涉险殊为不智。” “掌柜的,我也觉得杨魁首、老洋人兄弟说的在理,而且一定要去的话,请一定带上昆仑。” “还有,陈兄,此湖少说百十米深,水性再好之人也不敢轻言下水,此事太过凶险,依杨某看,还是在山上静等的好。” 瀛海山断碑前。 陈玉楼简单说了下他的计划。 当然,与周蛟之间的约定被省略掉,只说老蛟邀他入抚仙湖下水府。 没想到瞬间引来一片的反对声。 连向来对他唯命是从的昆仑,都是一脸的不能接受。 “放心,陈某从不会兵行险招,既然答应,就有绝对的把握。” 迎着那一张张担忧的脸庞。 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 之前一番交锋。 看似没有分出胜负。 但从老蛟的举动其实就能里看出端倪。 忌惮、戒备、警惕。 这些因素,皆是来自于他的实力震慑。 今日若是换个人手握龙蜕,别说条件,怕是出现在湖上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 那就是被杀人夺宝。 而今老蛟有求于他,等于是被握住了命脉。 除非它能够放弃化龙的诱惑。 否则入水过后,也绝不敢轻易动手。 更何况,融合分水珠后的陈玉楼,驭水能力丝毫不弱于湖中大鱼,即便在水下动手,他也一点不觑。 “可是……” “不用可是了,道兄,若是真有凶险,陈某自信还是能够全力脱身。” 鹧鸪哨还想说点什么。 但陈玉楼心意已决,这一趟入水,倒也不全是临时起意。 无论蛟龙水府,还是湖中古城,他都想要见识一番。 “这……” 鹧鸪哨眉头一皱。 一行人中,他虽然水性尚可,但潜入百十米的大湖这种事他也毫无把握。 老洋人更是天生惧水。 罗浮是天生凤种。 若是地龙火海,对它而言反而能够‘大海凭鱼跃、长空任鸟飞’。 袁洪、昆仑都是林中霸主。 至于剩下两个伙计,实力太低,别说护送掠阵,怕是还要陈玉楼分心照料。 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好了,道兄,老蛟还在相候。” “陈某先去,最多半个钟头,一定返回,如何?”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看似是在商量。 但言语中却是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也好。” 见他都说到了这份上。 鹧鸪哨也不好好再劝什么,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但从紧皱的眉心,就能看出,此刻他心中仍旧是难掩惊疑。 主要是,相识这么久,陈玉楼展露过诸多手段,采气、壮血、内炼、剑法,但水性如何他却是一无所知。 之前在港口。 看那些渔民就知道。 这几年里因为湖上风浪不断,他们宁可去种地,也不愿入湖打渔。 常年靠水吃水的人,能说他们水性不好么? 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 “那就劳烦各位稍候。” 陈玉楼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只是,刚走出几步,他便猛地转身过去,回头看着那张憨厚却异常决然的脸,顿时面露无奈,“回去,掌柜的又不是一去不复返。” 向来听话的昆仑。 此刻却是摇了摇头。 在他心里,从当年掌柜的将自己从雁荡山带回,一条命早就已经卖给了他。 更别说,自己能够开口说话,能够得以识文断字,全靠掌柜的恩赐。 如今,掌柜的要去涉险,自己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听话。” 陈玉楼比谁都清楚他的性格。 这小子看似温和,实则最是倔强,一旦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半个钟头,一旦过了时限,掌柜的再不拦你,无论下水还是入湖。” 陈玉楼竖起一根手指。 认真的道。 “真的?” 昆仑双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动摇。 “当然,掌柜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那就半个钟头。” 见他终于停下脚步,陈玉楼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能给他劝住,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 抬头扫了一眼远处。 立于潮头上的老蛟,明显有些急躁了,虽然不曾说话没,但身下湖水就如沸腾了一般,汹涌起伏不止。 不再耽搁。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踩着那块青色礁石一步纵身掠出,犹如羽翎般飘向大湖之上。 “咚——” 看到这一幕。 身后瀛海山上众人,心神一下紧绷,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变得凝滞。 “凝!” 在临近湖面的那一刻。 陈玉楼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刹那间,身下起伏不止的湖水,仿佛一下为之凝固了一般,无形的水聚成一道有形的台阶,轻飘飘落在水台之上。 此刻,水风拂过,吹得他一身长衫大袖招摇,再加上腰间长剑,与志异小说、说书先生口中的剑仙如出一辙。 “踏水?!” 鹧鸪哨瞳孔猛地一缩。 一脸的无法置信。 自瓶山到陈家庄,再到遮龙山,前前后后数月时间,几乎是同吃同住,本以为已经足够了解陈玉楼。 直到此刻。 他才恍然发现。 原来看他,就如水中月雾中花,一直就无法揣摩。 俗世武功中倒是有踏水无痕的说法。 但他却知道,那不过是凭着一身真气,强行提气,在水上掠过。 一般而言,上乘的轻身功夫都能做到。 也就是滞水时间长短而已。 但真正的踏水,已经远远超过武学的范畴。 就如此刻静立于湖上的陈玉楼。 鞋不浸水,水不沾身。 说是踏水实则就是踏空。 “天老爷……” 比起他,身侧几人神色更是震惊。 “原来掌柜的早已经修成仙人。” “绝对是,没看那头老蛟忽然就没动静了么?” “陆地仙人啊。” 两个派来驾船的伙计,平日常住山上,与陈玉楼之间本就隔着一层滤镜,此刻见他飘然于大湖之上,都差点忍不住要顶礼膜拜下去。 “这就是主人么。” 一直不曾说话的袁洪。 琥珀色眼睛通透如火。 死死盯着湖上身影,心中激动的无法言语。 它早知道主人实力强横,这一路斩杀妖魔无数便是明证。 但它确实没猜到,主人修为竟是已经高到了如此程度,冯虚御风,踏水无波。 反而是昆仑最为淡定。 在他心里,掌柜的就该是如此。 身负大戟一步步走到瀛海山外那座礁石上,盘膝坐下,看了眼左肩上的罗浮,眸光里闪过一抹坚决。 半个钟头。 这是掌柜的给他的承诺。 那他就在此处等着,半个钟头一到,只要掌柜的未归,就算刀山火海,他昆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誓死相随! “周蛟前辈,走吧。” 陈玉楼抬眸望了一眼潮头老蛟。 平静的伸手道。 “好。” 周蛟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并无太多意外。 之前连破它水箭、水柱杀阵时,它就已经看出陈玉楼驭水之力何等惊人。 更何况。 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又谈何下湖入它水府? 哗啦—— 不见老蛟有什么举动。 身下凝聚的潮头,忽然一下散去,它也随之一头扎入湖中,巨大的身影穿行在湖中,直奔湖底深处的洞府而去。 见状,陈玉楼毫不犹豫,径直跟上。 一入水中。 刹那间。 无数以计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朝他汹涌而来,耳边仿佛掀起了一阵风啸。 但临身的一刻。 只见他周身青芒一闪。 一道无形的灵气顿时将他笼罩,身外湖水再无法侵染半点,从他身侧轻飘飘划过,这种感觉颇为奇妙,让他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惊奇感。 要知道。 就算是在献王玄宫那次。 将尸洞引入青龙顿笔的风水杀阵中时,最凶险时,也不过是从潭水下冲天而起。 前几日在龙潭,也是以神识裹挟龙蜕上岸。 并未真正进入洞府。 如今却是头一次真正入水。 随着下潜的深度加大,虽然有灵气护体,但他也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四周的水势在不断加重,疯狂挤压血肉筋骨。 不过。 洗髓伐骨、壮血内炼。 他一身筋骨早已经如铁水浇筑,寻常刀剑都难以刺破。 十米。 五十米。 一百米。 老蛟不愧是水中大妖,速度惊人,毫无阻碍不说,甚至越是往下,它反而越是如龙归海,只能隐隐看见一道黑影。 湖下早已经暗无天日。 漆黑如墨。 抬头望去,原本还能勉强透过水雾,看到头顶传来的一线天光,但过了几十米后,即便是烈日也无法抵达此处。 陈玉楼只能凭借一双青木灵眼,勉强看清周围。 至于蛟龙。 则是以一缕神识牵引。 能够遥遥跟上即可。 到了水下这个深度,不但已经陷入茫茫黑夜,连遇到的鱼类都少的可怜。 似乎即便是它们。 也无法适应湖底的环境。 没有理会太多,循着周蛟的气息,陈玉楼继续往湖底潜去。 百米之内,他都能毫无阻碍,但一过百米,四周水势就如天崩一般汹涌而至,仿佛整座大湖都在往他身上倾轧。 “这倒是个练骨的好法子。” 感受着惊人的压力。 陈玉楼并未退却,眸中反而露出一丝惊喜。 练武之辈,所追求的洗髓伐骨、外练皮肉,此刻几乎能够完美达到。 他虽然经历过数次伐骨,又走过壮血以及内炼五脏。 但距离金刚铁骨,还是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而今…… 倒是一次再好不过的机会。 呼—— 吐了口气。 陈玉楼一点点尝试,借着水势伐炼筋骨。 原本晶莹如玉的肌肤内,渐渐泛起一道道宛如星辰般的光点。 一身气势也在不断攀升。 “咦?!” 周蛟看似随心所欲,并未理会于他。 实际上,它一丝气机心神始终落在后方,注意着陈玉楼身上的一举一动。 对于此人。 说实话,它始终还是心存不甘。 天生蛟种、抚仙湖之主,竟然被一个人类如此拿捏。 只不过,此人实力确实惊人。 但让它没料到的是,陈玉楼竟是如此狂妄,竟敢孤身一人入湖。 毕竟人是陆地霸主不错。 但驭水能力再强,水府也不是他能够轻易涉及的领域。 所以,周蛟其实也有着一丝看笑话的心思。 但陈玉楼一路展露出的实力,却是让它从不甘变得震惊。 直到此刻。 感受着远处那道愈发惊人,恍如皓月烈日的气息。 它心里已经只剩下敬服。 入水便难如登天。 还能借此修行。 这份天资,绝对是它生平仅见。 在抚仙湖一千多年,周蛟都不曾想到过。 “前辈怎么不走?” 片刻钟后。 一道笑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周蛟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陈玉楼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 身形悬立于水中。 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快到了……” 迎着那双目光,周蛟总有种被洞穿的感觉,赶紧敛去心中杂念,不敢耽误,转身径直朝湖底游去。 不多时。 原本漆黑的水下。 竟是飘荡起一道道莹莹雾光。 将那一片照得流光溢彩,隐隐还能看见飞檐斗拱、高台楼阁。 压下心中惊叹。 跟在老蛟身后,一步步靠近。 陈玉楼这才发现那竟是一座湖底宫殿,看样式极为古老,在水中浸泡多年,许多地方都已经破败不堪。 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它的惊人之处。 “王城?” 陈玉楼暗自猜测。 仅凭周蛟,肯定无法建起一座如此堂皇的大殿。 而蛟龙之属又有收藏宝物的天性。 那么就只有一种。 此处是它从沉入湖中的古城内,一点点搬回重建起来。 穿过门庭,果然,随处可见古滇国时代的图腾印记,至于他先前看到的星辰雾光,则是一枚枚镶嵌在穹顶四周的珠子。 在水中自行绽放着光华。 粗略一扫。 少说有近百颗。 明月珠! 陈玉楼在倒斗行浸淫多年,一眼就认了出来,并非传说中的随珠、夜明珠,而是一种同样能够照明的夜光石。 古人将之打磨成珠子模样。 用来替代长明灯。 只不过,就算是他见到的也不多。 也不知道周蛟是从何处寻来。 “先生,跟我来。” 察觉到他神色间的惊叹,周蛟心头不由大为满足。 滇南十万大泽。 蛟龙无数。 但它敢说没有一处水府,能够比得上它的蛟宫。 纵然是居于海中真龙,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好。” 陈玉楼点点头。 负手穿行在古殿内,随着一人一蛟走动,不时有水珠升起,看上去极为奇异,恍如走在了龙宫当中。 等过了前堂与中庭。 一入殿内深处。 远远,陈玉楼便看到一座富丽堂皇的殿阁出现在视线中。 无数金银青铜、瓷盏玉石,如同砂石一样随意堆积在四方。 而在殿阁最深处。 矗立着一张青玉打造的石台。 石台中间深陷,被人凿出一个碗口大的浅洞,放着一只明月珠,光华大放,照得四周纤毫毕现。 在那雾光月曦笼罩之下。 一条金丝缠绕的长鞭悬浮湖水之中。 “打鬼鞭?!” 第179章 老蛟关窍种灵契 第179章 老蛟关窍种灵契 “先生,周某这洞府如何?” 似乎察觉到了他心中震动。 人立而行的周蛟,昂首挑眉,眸光闪烁,看似随意的语气中,自傲之意根本掩饰不住。 “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可称巧夺天工四字!” 周蛟虽然在此修行一千多年。 又深通人性。 但归根到底也不过妖属。 哪里懂得深藏若虚,不露圭角的道理? 不过,想想也算正常,毕竟自蛟宫建成,千百年来,陈玉楼还是头一次来此作客的外人。 守着一整座洞府的金玉宝货,却无人炫耀。 那种感觉实在无趣空虚。 如今总算遇到个识货之人,周蛟又岂会放过? “哈哈……好好好!” “先生大才,这等词汇换做周某就想不出来。” 原本还想端着点的周蛟。 一听这话,瞬间再按捺不住。 笑声震得周围水雾翻涌。 见状,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这蛟虽老,但仍旧是孩童性情。 但他心里也愈发不解。 “前辈,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先生尽管直言,只要周某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心情大好的周蛟,恨不能拍着胸脯保证下来。 见状,陈玉楼也懒得拐弯抹角,干脆利落的问道。 “陈某到建水城也有几日,不过……听到最多的消息,都是这几年湖上不太平,大潮浪涌,淹了不少地方。” “但相处这么久,却丝毫看不出前辈是凶煞嗜杀之辈,可否为陈某解惑,这究竟是为何?” 闻言。 周蛟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眸一下变得阴翳无比。 怒火凭空而起,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怒火压了下去。 “这件事,还得从三年前那场祭神说起。” “周某在抚仙湖住了一千多年,这千年来,因为修行不可避免会浮出湖面,久而久之,周围山民便奉我为抚仙湖河神。” “每年二月二龙抬头,作为祭神之日。” “说实话,这本来也没什么,他们求个风调雨顺,而我则能享用香火,算得上是相得益彰的两全法。” “但近些年,我因为到了走水化龙的关键时候,在水府闭关动辄就是数年,久不露面,那些人竟是四处传播谣言,说我就是一介水妖,根本不曾做过半点事情。” “要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周某就当是他们无知,不知者无罪,但……” 说到这,周蛟语气一下变得锋锐。 “他们竟然借着祭神,将一伏藏师带来,试图将我镇压。” “先生你说,周某掀船起潮何错之有?” 低头看着陈玉楼。 它一双蛟眼冷漠如冰,杀机几乎掩饰不住。 “伏藏师?” “镇压蛟龙?!” 听到这个截然不同的回答。 饶是陈玉楼,一时间也不禁陷入震惊。 按照老掌柜的说法,河神忽然发疯,掀翻了祭船,他死里逃生,才留下一条命,自此过后,抚仙湖上大潮不断,弄得人心惶惶,渔民都快没了活路。 昨夜楼内一切,犹如电影镜头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 从老掌柜神色以及语气。 不难判断,他应该没有说谎。 但问题在于,周蛟说的应该也是事实。 所以…… 陈玉楼眉头微微一皱。 此事,或许是在极度秘密之下进行,以老掌柜的层次,根本接触不到。 祭神仪式中,他不过是颗棋子。 负责护送祭船到大湖中间。 要知道,伏藏师并非一般人,是密宗中最为神秘的修行者。 唯一的目的。 就是在末法时代弘扬密法。 追寻莲生大师的传承。 这些人就如佛宗闭口禅、道教隐修,在自己身上加上诸多枷锁,不入红尘,避世苦修。 与密宗上师、掌堂师不同。 伏藏师是真正有修行在身的密宗僧人。 之前在龙潭山,以坐化为代价,强行镇压黑蛟的那一位,极有可能就是伏藏师。 而能够接触到这些人的,也一定不会是市井底层百姓。 “庙祝?!” 千丝万缕其乱如麻的思绪中。 陈玉楼心头忽然一动。 一个人浮现在了脑海当中。 老掌柜昨夜说的很清楚,每年祭祀河神,都是由龙王庙庙祝来负责。 只是…… 唯独有一点他暂时想不明白。 按理说,庙祝就是山民与河神之间的传话人,地位等同于佤寨魔巴,他应该是最希望河神显灵的一个人了。 他又怎么会引狼入室。 召来伏藏师,试图将老蛟镇压? 但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又很难接触得到密宗修行之人。 头疼! 陈玉楼伸手揉了揉眉心。 本以为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大妖作乱,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曲折。 “还有一事,要请教前辈。” 没有立刻回复。 陈玉楼毕竟只是局外人,不知全貌前,自然不好胡说。 “先生直言。” 周蛟眸光闪烁,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数月之前,陈某来滇南路上,曾遇到一个船把头,他说起一件往事,三十年前,他送一行南方客人到梁王山。” “过湖中时,天降大雨,水中出现一座漩涡深坑。” “其中有蛟龙现身,将几人尽数吞食。” “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三十年前?” 周蛟怔了怔神,一下陷入沉思。 三十年对人而言,几乎就是大半辈子,但对它来说,却不过一息之间。 “我想起来了。” 不多时,周蛟眼神一亮,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只是,神色间并无太多变化,甚至眼底比起之前更为冷漠。 “罗教狂徒,也敢图谋周某蛟珠内丹,送他们去死,应该不过分吧?” 罗教?! 听到这个词。 陈玉楼心头再度一沉。 罗教又叫罗祖教、无为教,起于大明嘉靖年代,讲究无为解脱,三教合一,走的是内丹修行的路子。 只不过几百年时间里。 一直被定为邪宗。 罗教中人就如过街老鼠一般,历经无数次镇压。 但野火烧不尽,这帮人不断更名改姓,四处躲藏,每逢乱世便会出来为祸。 没记错的话,前些年行走江湖时,陈玉楼就曾听过他们的名头,自称什么罗道门人,四处拉人入会。 但他怎么都没料到。 三十年前,那几个找上巴莫阿普,一掷千金的南方贵人,竟然是打上抚仙湖蛟龙的罗教门人? 这他娘的。 如此诡异的转折。 饶是陈玉楼,都忍不住想要骂一句脏话。 “不过分!” 吐了口浊气,迎着周蛟的目光,陈玉楼摇头道。 “可恨,周某一心只求化龙,偏偏这些宵小之辈总是在背后使阴招。” 见他也认同自己。 周蛟顿时有种得遇知己的感觉。 对他而言,要不是怒火滔天,断然也不会去食人,此举有伤天和,对它化龙百害而无一利,等于是为将来化龙时凭空增加劫难。 至于与湖边山民关系。 一千多年来都相安无事。 要不是那个伏藏师,它也绝不会如此。 “算了,今日高兴,就不说这些破事了。” 压下心中愤恨,周蛟指了指前方殿阁,“先生,请,正好请你为我掌掌眼。” “好。” 闻言,陈玉楼也顺势收起心思,点头应承下来。 换做其他,他或许还没有足够把握。 但掌眼鉴宝,这绝对是刻在陈家人骨子里的本事。 对于周蛟千年所藏,他也想见识见识。 一人一蛟,跨过石门,比起前殿的杂乱无章,此处虽然堆积金银无数,但一眼望去竟是乱中有序,一尘不染。 可以想象得到。 周蛟只要有所空闲,就会来到此处静静欣赏。 一路走过。 陈玉楼随意扫视着。 其中藏宝,多是古滇国、南诏以及大理国时代的古物。 不过,偶尔也能见到哀牢、乌蛮甚至句町古国的遗留。 当然秦汉三国、唐宋元明的物件也不在少数。 短短三十步不到。 就像是走过了几千年的历史长河。 陈家所藏几乎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 但此处,能够被周蛟收集而来,却并无价值之说,唯一的相似之处,只在于它觉得那件古物是否够稀奇。 “怎么样?” 见他一一看过。 周蛟迫不及待的问道。 就像是个急于得到大人认同的小孩子。 “依我来看,此处足可媲美龙宫大藏了。” 迎着老蛟那双期待的眼神。 陈玉楼言不由衷的道。 “真的?” 周蛟神色一喜。 对他这等龙属而言,媲美真龙这四个字绝对是最高称赞了。 “当然。” 闻言,老蛟眼神里的喜色再掩饰不住。 一千多年时间里。 它在抚仙湖,除了修行,几乎绝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收集这些藏宝上。 如今得到这样一句评价。 也不算白忙了。 “对了,先生。” 暗自欣喜间,周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蛟尾一卷,放置在青玉石台上的打鬼鞭,立刻飞出,破水落在了它身前。 “这便是神庙中供奉的金丝长鞭,你看看。” “那陈某不客气了。” 陈玉楼伸手凭空一抓,身前湖水顿时凝成一只大手,将打鬼鞭一下握住。 他此行下湖。 其中极大一个原因,就是为它而来。 身外青芒闪烁。 打鬼鞭破开灵力气罩,出现在了他手中,低头看去,就如周蛟所言,打鬼鞭以金丝缠绕,其中隐隐可见十三道奇异箓文。 但他只扫了一眼,目光便随之被鞭尾吸引。 那是一截巴掌长的白骨。 被人细细打磨了无数次,呈现出玉石一般的色泽。 其中隐隐还能见到一缕缕乌金斑点,犹如点缀一般,让它看上去更是气势惊人。 但陈玉楼之所以盯上它。 远不止如此。 是因为他从那截白骨中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山魈! 不错。 打鬼鞭的鞭尾,分明就是取了一截山魈胫骨,小心打磨硝制而成。 难怪此鞭能够镇鬼。 传说中,山魈又被称之为山妖,以鬼为食。 再加上那一十三道箓文,能够震慑妖鬼也就不难理解。 伸手轻轻握住,白骨如玉入手温凉,尝试着挥舞了下,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顿时响起。 不过。 陈玉楼却是皱了皱眉,很明显打鬼鞭展露的能力远远不够。 能让古滇国王城大祭司随身携带。 供入神庙之中。 不敢说如神话传说中的打神鞭一般,至少也不该是这等水准。 “难道……” 陈玉楼沉吟了下,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心神一动。 一缕青木灵气自气海而起,顺着四肢百脉,渡过掌心,涌入鞭尾之中。 轰! 几乎是灵气流转的刹那。 原本还沉寂如死物的打鬼鞭上,霎那间金光浮动,一道道符文交织亮起,仿佛将那一根根金丝都燃起了一般。 “这……” 不远外。 看到这一幕的周蛟,瞳孔一下瞪大,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这条鞭子,得来少说已经有好几百年。 它不是没有研究过。 但无论怎么尝试,打鬼鞭都毫无动静。 时间一长,它也失去了兴致,干脆将它和那些金玉扔在了一起。 要不是之前在湖上,陈玉楼问起诚意时。 绞尽脑汁的它方才记起。 想着留下也是个累赘,还不如拿去换取一枚龙蜕,怎么看都是大赚。 但周蛟又哪里想得到。 鞭子才一入手,陈玉楼就将其尽数掌控。 这他娘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 周蛟更明白,从这也能一窥他的强大。 “原来如此……” 周蛟还在暗自惊叹。 另一边,陈玉楼眸光已经愈发通透,明如灯火。 与他预料的一般。 这把鞭子确实是大傩巫器,但世间修行殊途同归,放在道人手中,它便是打妖鞭,放在祭司手中它就是打鬼鞭。 甚至若是山魈动用。 也可以称之为本命妖器。 至于鞭上铭刻的十三道符文,彼此间相互融合,能够形成一座镇压大阵。 妖、邪、鬼、煞。 皆可伏杀! 此物虽是出自古滇国祭司之手,但不得不说,论攻伐之力,几乎能够和禅宗锡杖、道门法剑相提并论。 之前在虫谷,剥离青鳞蟒妖筋时,他还想着为红姑娘铸造一根护身长鞭。 没想到。 自己倒是先她一步用上了。 “先生?” 周蛟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陈玉楼回过神来,见它目露复杂,当即抱拳拱了拱手。 “多谢前辈相赠,此物正合陈某心意。” 周蛟一急,“不算相赠……是诚意!” 说不可惜是假的。 但比起陈玉楼手中那枚龙蜕,就算再来一次,它也会毫不犹豫将打鬼鞭送出。 蛟龙之属,何曾需要借助于外物? 本身便是最好的厮杀之兵! “哈哈,对对对,前辈诚意陈某就不客气了。” 见它拼命解释的样子。 陈玉楼忍不住心中暗笑。 这老蛟着实有趣,若是有朝一日化人的话,说不定能和袁洪打成一片。 “那……龙蜕?” 周蛟暗暗松了口气,然后目露期待的看向陈玉楼。 “龙蜕在。” 陈玉楼随手将打鬼鞭收好。 反手掌心一翻。 刹那间,那枚龙蜕再度出现在手心中。 但他却并未急着相送,而是笑吟吟的看了周蛟一眼。 “不过,前辈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听到这话。 周蛟眸光一下变得幽暗。 灵种契约! 它当然没忘,只是……一旦签下,恐怕身上就要多一层枷锁了。 可是。 那枚龙蜕中散发的龙气。 却又疯狂吸引着它。 那是来自血脉中的牵引相连。 从湖上返回,这一路上它都在思考挣扎。 而今听陈玉楼再次提及。 它就明白此事已经到了非做选择不可的地步了。 “……好!” 犹豫片刻。 周蛟重重一咬牙,将最后一点犹豫尽数压下。 化龙! 是它一千五百年的执念。 如今机会近在咫尺,只要答应便有可能做到,它实在无法拒绝这份天大的机缘和诱惑。 见状,陈玉楼最后一丝悬着的心神,也终于落下。 “还请前辈打开灵窍或者蛟关!” “另外……种灵之时,一定不能阻拦,否则强行打断,或许会埋下祸根,结果即便是陈某也难以预料。” 陈玉楼温声传音道。 一如当日在瓶山。 与白猿所说的一番话。 “明白了。” 周蛟颔了颔首。 “不过,以防万一,也请先生立下不杀誓言,否则,周某实在难以毫无保留。” 人修气海、妖修灵窍,蛇蛟之属则是打开颈后关窍。 无论蛇珠、蛟珠还是龙珠。 皆是在关窍中凝聚蕴养。 但蛟珠与它一身性命精血相通,贸然打开蛟关,几乎与走上断头台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周蛟才会如此犹豫。 这不仅仅是枷锁锁链,更是一场天大的豪赌。 一旦陈玉楼另有图谋,以他的实力,届时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自然!” 陈玉楼念头一转,便想明白了它的意思。 当即立下誓言。 从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杀它。 毕竟斩蛟容易,但养龙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以老蛟心性、实力,再有他手中龙蜕相助的话,化龙几率极大。 “好……” 听完他的誓言。 周蛟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再不犹豫。 迅速收敛心神,随后打开蛟关。 刹那间。 一股磅礴如潮的妖力血气、蛟龙气息,自它身上弥漫而起。 见此情形,陈玉楼暗暗点头。 也是毫不耽搁,屏气凝神、意守丹田,一股惊人的青木灵气从身上百窍中汹涌而起,最终凝出一枚无形的灵种。 “青木长生、万物灵契,融!” 第180章 乘蛟龙出水仙人湖 第180章 乘蛟龙出水仙人湖 嗡! 随着陈玉楼一言落下。 刹那间,周蛟立刻察觉到一股磅礴惊人的灵力,涌入颈后三寸下的关窍内。 出于本能。 它下意识想要抵御。 但心头又浮现出种灵前陈玉楼的警示。 蛇蛟之属,关窍与一身性命精血相连,容不得半点马虎。 万一造成不可掌控的后果,导致化龙大业一朝成空。 岂不是弄巧成拙? 就在它思忖间,陈玉楼一缕神识,却是已经随着灵气进入了蛟关。 内视过自身气海。 见过昆仑泥丸宫。 也曾观过袁洪灵窍。 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蛟关。 与泥丸宫混沌不分,气海丹田阴浊相融不同,周蛟的关窍与袁洪灵窍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茫茫无尽,暮霭沉沉。 恍如一片被雾气笼罩的神秘之地。 随意感应了下,陈玉楼便明白过来,那些游荡的气息,并非山川大泽上弥漫的雾气,而是妖力与精血之气。 越是靠近关窍中心。 妖气便越发浓郁。 实在难以想象,一头修行了上千年的老蛟,究竟炼化了多少妖力。 轰隆—— 片刻后。 神识刚一接近窍中,一股无比惊人的压力便扑面而至。 压抑、骇人,恍然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雷池。 “内丹?!” “不对,是蛟珠!” 很快,当神识穿破重重雾障,抵达关窍最中心的那一刻。 一枚猩红如血,泛着异色光泽的珠子骤然出现。 就像是血月临空。 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但陈玉楼眼神却是猛地一亮,早在南盘江上,第一次听到抚仙湖蛟龙时,他就在猜测是否凝练出了蛟珠? 而今。 所有的疑惑。 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这头老蛟,不愧是即将走水化龙的存在,关窍中这枚蛟珠,几乎与内丹相差无几,神识掠过,其中甚至隐隐蕴养出了一丝龙气。 也难怪它对龙蜕势在必得。 陈玉楼虽然不知道蛟龙寿命多少。 但眼下,他心里倒是隐隐有了个猜测。 一千五往上。 两千年以下。 再不走水化龙的话,就会到蛟龙极限,只能在水府中慢慢老死。 几百年时间,对人而言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王朝交迭,沧海更替。 纵观上下五千年,五六百年就已经能算是国祚绵长,一只手数的过来。 但对这等大妖来说,千年都是转瞬即过,更何况五百载。 也正因如此。 周蛟才会想辙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龙蜕。 否则再过两三百年,踏入暮年,一身气血再不复巅峰,纵然拼死强行走水,也难以抵挡得住一重又一重的化龙劫。 从那枚惊人的蛟珠上收回视线。 陈玉楼不再耽搁。 以神识操纵灵气不断凝实。 几乎就眨眼的功夫。 原本还介于虚实之间的灵种,便已经彻底凝练,通体幽深,绽放着碧绿色泽。 与不远外那枚蛟珠,遥遥相对。 轰! 在灵种种下的霎那。 陈玉楼只觉得心神一动,仿佛冥冥中与老蛟建起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心神相通,血脉相连。 “这就是灵契?!” 与此同时。 周蛟也感应到了。 不过,和陈玉楼不同,对它而言,只隐隐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联系。 在它迟疑间。 陈玉楼神识已经退出了蛟关。 脸色平静,不见半点变化。 当日契约怒晴鸡时,他不过炼气境,消耗极大,闭关打坐了好久方才缓和过来。 但如今,即便面对的是一头比怒晴鸡强大无数倍的老蛟。 再次施展种灵术。 却是毫无阻碍。 “如何?” 深吸了口气,陈玉楼淡淡的看了周蛟一眼问道。 “还行……” 周蛟已经内视过关窍。 那枚灵种耀眼无比,自然不会忽略,但无论它怎么审视揣摩,也没从中察觉到杀机,亦或是暗阵之类。 似乎就只是用来传讯所用。 “今日过后,估计最多再有个一两天,陈某就会离开滇南,返回湘阴。” “到时候,你要是准备走水。” “以妖气催动那枚灵种就好,届时,陈某自然会来为你护阵。” 听周蛟语气,陈玉楼就知道它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想想也算正常。 毕竟是直抵长生大道的修仙法。 要是它那么容易就堪破灵种之秘,未免也太过小瞧青木长生功了。 “多谢先生!” 周蛟迟疑片刻。 最终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这份重情。 要知道,走水一路上除却要面对沿途桥下所悬斩龙剑,还有来自同类的窥探。 凝聚的一丝龙气。 对蛇蛟之属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 尤其是那些已经化龙无望的老蛟,就会专程守在走水路上,只等走水的蛟龙伤重,气息孱弱之时伺机而动。 夺取那一线机缘。 即便不能彻底化龙。 但只要能够换血退骨,就能为它们凭空增添数百年的寿命。 在这等天大的利益面前。 任谁都会疯狂! 而它虽然不曾见到陈玉楼动用全力。 但对他的实力,周蛟还是有所猜测。 绝对算是生平仅见。 尤其是之前在湖上斩出的那一剑。 让周蛟都有种遍体生寒之感。 要是落在身上。 至少也是个重伤的下场。 当年那个混迹在祭船中的伏藏师,虽是暗中袭杀,又有密宗法器在身,但在它手里也没能撑过几个回合,便被斩落水下。 至于当年那几个罗教狂徒。 更是可笑,以为贴了几张符箓,就真的能金刚不坏、斩妖伏魔。 结果呢? 只是一声蛟吼,就将他们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个吞入腹中,化为血食。 “小事。” 陈玉楼摆摆手。 为周蛟护阵,对他来说只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但一旦成功化龙。 所获得的收益却是难以想象。 “对了,先生,周某还有一事相求。” 周蛟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 “接下来数年或者十年内,我会在水府内闭关,全力冲击境界,为走水做足准备。” “湖上那边,还请先生替我解释几句。” “打渔、渡船皆可,但祭神之事就不必了,省得白忙,也不至于失望而归。” 听着它淡淡的解释着。 陈玉楼心头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相处时间越久,他便越是能从这头老蛟身上感受到一股真性情。 虽然也曾有过掀船大怒之举。 但也是情有可原。 而此番言语,更是将它与湖边山民间斩不断的联系说的淋漓尽致。 千百年香火。 对它助力极大。 否则单凭湖底苦修,也绝对难以走到今日这一步。 再如何。 那些渔民也是受人蒙骗,无意中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好。” “此事交给陈某就行。” 等今日此间结束。 他还要返回建水古城。 到时候麻烦老掌柜一番,有他出面,自然能够解释得清。 陈玉楼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多谢……” 老蛟吐了口气,算是解决了悬着的最后一桩心事。 见它话音落下后,便看向自己。 陈玉楼暗暗一笑。 也不耽误。 反手轻轻一抛。 龙蜕洞穿水雾,径直出现在周蛟身前。 “你的了!” 咚咚咚! 看着那截白骨,周蛟瞳孔瞬间放大,染得灿金一片,胸口下犹如擂鼓,嘭嘭狂跳不止。 蛇蛟蜕皮龙蜕骨。 这至少也是一头真龙前辈的遗留。 这么多年来,它一心所求只为化龙,但龙蜕这等至宝却是想都不敢想。 而今,终于得偿所愿,哪能不激动万分? 探出腹下一只蛟爪,将龙蜕握住。 感受着其中那一丝细微,却异常纯正的龙气。 周蛟浑身鳞甲都在颤动。 没错。 绝对是真龙遗蜕。 若不是陈玉楼在身前,此刻的它都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 见此情形,陈玉楼眼中笑意更深。 当日在瓶山,得到那枚流汞朱丹的鹧鸪哨,比此刻的周蛟也好不到哪去。 这世间生灵,但求长生者,哪一个不是在争渡? 纵然是身怀修仙法的他。 同样四处奔波。 “今日龙蜕到手,陈某提前恭贺一声前辈,他日化作真龙,证得大道了!” 抱了抱拳。 陈玉楼温声笑道。 呼—— 听到这话,周蛟这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这……先生大恩,周某实在不知如何答谢才好。” 向来沉稳的它。 此刻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说话间,眼角余光瞥过四周那些藏宝,周蛟心头一动。 “金玉之物,对周蛟无用,放在此处也是可惜。” “先生若是喜欢,尽可取走!” “不不不……” 陈玉楼摆摆手,又指了下那把打鬼鞭。 “前辈不是已经给过了?” 迎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周蛟先是一愣,随即不禁一笑。 它在抚仙湖上千年。 坐看沧海桑田,日落月升。 湖边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唯一不变的是人性皆贪,每次祭神时它所听到的心愿,不是求财就是求命。 可是。 在陈玉楼身上,它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这些。 “好了,前辈,水府已经看过,陈某也该回了,不然昆仑怕是真要投水……” 默算了下时间。 距离半个钟头已经相差无几。 陈玉楼也不敢耽误。 毕竟以昆仑那小子的性格,绝对干得出来下水的事。 他那旱鸭子,下水无异于找死。 “那周某送你。” 见他去意已决,周蛟也不好挽留。 陈玉楼也没多想,只当它是目送自己一程,也就顺势答应下来。 只是…… 等走出水府,周蛟伏在自己跟前的一刹那,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它这是要以自身为坐骑,送自己出水啊。 不过。 这哪里能行? 好歹也是活了一千多年的老蛟。 “不可,前辈这不是折煞我了么?” 陈玉楼侧身退开半步,连连摆手拒绝道。 但周蛟也是坚决。 “请先生一定给周某一次机会,否则,这等至宝拿着实在心绪难安!” “这……” 见它都说到了这份上。 加上时间所剩无几。 陈玉楼实在不好拒绝,不再矫情,点了点头,“那陈某就得罪了!” 一步纵身而起,轻飘飘落在了蛟背之上,见此情形,周蛟这才收起心思,咧嘴一笑,“先生坐稳了。” 说话间。 蛟尾一挥。 庞大的蛟身瞬间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穿行在茫茫湖水中,径直冲天而起。 瀛海山。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鹧鸪哨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一双深邃的眼神里难掩忧虑。 频频看向不远外那座青色礁石上盘膝而坐的身影。 相处这么久。 他又岂会不知道昆仑的性格。 这要是半个钟头,陈兄还是未归,他一定会跟着下水。 想到这,鹧鸪哨不禁扫了眼身后师弟。 老洋人也是一脸忐忑。 察觉到师兄目光,他下意识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钻天索。 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但鹧鸪哨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 正是因为深知昆仑性格,如此行径才更不可取,可以劝说,一旦强行阻拦,等于在彼此间斩下了一条裂痕,往后如何相处? “可是……” 老洋人眉心一皱。 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 但话还未曾出口,眼角忽然猛地一跳。 见状,鹧鸪哨心有所感,立刻回头望去,礁石上的昆仑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虽然看不清脸庞,但仅仅是那道背影,就能看出一抹无比的坚决。 “昆仑兄弟!” 鹧鸪哨心头一沉。 再不敢犹豫。 纵身几步,兔起鹘落,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昆仑身后。 “再等等……” 但昆仑却仿若未闻,只是转身,抱下肩膀上的怒晴鸡。 “杨魁首来的正好。” “罗浮就暂时交给您帮忙照看下。” “我与掌柜约定的时间已到……现在要去寻他!” 昆仑一脸平静。 面对身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湖,神色间没有半点惧色。 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不……再等等,陈兄向来重诺,他既然说了半个钟头,想必一定会及时赶回。” 见他托付好怒晴鸡。 转身就要下水。 鹧鸪哨脸色更是凝重,飞快的劝说着,试图拦下昆仑。 “杨魁首不必劝了。” “昆仑心意已决,无论如何,这一趟绝不会食言!” 昆仑摇了摇头。 纵然他水性一般,但掌柜的生死不知,他也绝不会苟活! 深吸了口气。 只是…… 不等他踏出一步。 原本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惊天的潮水汹涌而至,拍得他身下礁石哗啦作响,湖水四溅。 “这是……” 鹧鸪哨也察觉到了异样。 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距离瀛海山百十米外的湖面上,一座漩涡凭空而现,卷的湖水冲天而起,渐渐的形成一座水底深渊。 从高空俯瞰而去。 仿佛抚仙湖上被仙人点了一只眼睛。 “漩涡?!” “是河神!” 紧握着秦川弓的老洋人,先是一怔,随即脑海里猛地闪过当日船上巴莫阿普说起过的三十年前那桩往事。 几乎是在他声音落下的刹那。 一头浑身鳞甲的黑色蛟龙,缓缓从水中深渊探出脑袋。 眼神无悲无喜的盯着瀛海山上一行人。 只是…… 面对蛟龙真身。 此刻,连同鹧鸪哨在内的众人,却没有太多骇然恐惧。 反而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就连之前决意要下水寻找掌柜的昆仑。 这会也收回了脚步。 直直的看向蛟龙头顶。 在那里,分明还有一袭青衫身影正踏空而立。 像极了传说中乘龙飞升的天上仙人! 第181章 十年之约 一剑断河 第181章 十年之约 一剑断河 “多谢前辈相送!” 远远望着瀛海山上一行人,陈玉楼纵身一跃,踏水立在大湖之上。 转过身。 冲着那头昂首破水的老蛟抱了抱拳,朗声谢道。 “先生客气了。” “不过……” “周某身形太过显眼,恕我不能送先生至湖边了。” 周蛟连连摇头。 对它而言,别说只是送行,就是再多的代价,在真龙遗蜕面前都不值一提。 只是,如今闭关在即,实在不好显露真身。 不然到时候又会引来无数麻烦。 比如祭神。 陈玉楼自然知道它的忧虑之处,当即摇头一笑。 “够了。” “多谢先生体谅。” 周蛟暗暗松了口气。 这几年无人打搅,安心闭关修行,停滞多年的瓶颈反而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也让它渐渐摸索出来一点门道。 香火那东西就是双刃剑。 各有利弊! 尤其越是临近走水关时,弊端就会被无限放大。 接下来,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闭关参悟龙蜕,同时将气息调整到巅峰。 万事俱备,方能一事不愁。 “那周某就先行告辞了……” 说话间。 周蛟一头扎入水中。 周围冲天的大潮水势也随之散尽。 只片刻的功夫,湖面便再度恢复平静,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见状,陈玉楼吐了口浊气,转身一步步踏水朝着瀛海山走去。 每一步踏出。 脚下的湖水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自行凝聚成一道道无形的阶梯。 还未从蛟龙真身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中醒转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再度陷入无比的震动之中。 负手信步。 长衫飘摇。 说不出的洒脱肆意。 “这就是主人……” 袁洪昂首挺胸,只觉得一身血液都在燃烧沸腾。 主人越强。 它也与有荣焉。 当然,它心里也是有着几分私心的,陈玉楼实力越是强大,不也侧面说明自己潜力可以么? 否则瓶山妖物无数。 论实力它不如六翅蜈蚣,论凶性它不如那一对山蝎子。 甚至修行上,也是偷学的瓶山尸王。 但偏偏……它一头年迈老猿,独得主人青睐,不但饶过自己一命,更是带在身边,炼化横骨、传授修修行法。 除了天赋异禀,潜力过人。 袁洪再想不到其他原因。 “你小子,我不是说了半个钟头回来?” 就在它胡乱琢磨间,一道温和的笑声已经在不远外传来。 抬头望去。 陈玉楼已经站在山外礁石上。 看着身前的昆仑,一脸无奈的道。 先前出水的那一刻,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已经准备下湖了,要是再晚一步,他都不敢想象后果何等严重。 面对掌柜的问话。 昆仑只是挠了挠头。 约定的是半个钟头,多一分钟都不行。 “好了,下次不准这么冒进了。” 昆仑跟在身边十多年。 比红姑娘上山的时间还长。 三个人中,也只有自小就在陈家庄长大的拐子资历比他老。 但陈玉楼对他却最是在意。 不是因为别的。 昆仑也就是看着块头大,实则心思简单纯粹,跟个没长大的孩子差不多。 留下一句话。 陈玉楼这才看向鹧鸪哨,朝他拱了拱手,“多谢道兄帮忙拦住。” “陈兄客气。” 回过神来的鹧鸪哨。 看着入水足足半个钟头,浑身上下却滴水不沾的他,心中更是惊叹。 这已经不是他能够理解的范畴。 “对了,那头蛟龙……” 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道兄放心,接下来,抚仙湖上至少能有十年太平。” 听到这句话。 鹧鸪哨更是一阵失神。 以他对陈玉楼的了解,几乎从不会夸大其词,既然说了十年,那就一定会是只长不短。 至于,为何是十年。 或许是他与那头蛟龙之间达成的约定? 从刚才那一幕看。 蛟龙亲自相送,天底下能有这份待遇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陈把头,那我们是……” 见师兄他们两人似乎言谈至此了,老洋人忍不住插了句嘴。 “当然是回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陈玉楼打趣道,“难不成老洋人兄弟还想继续待会看看湖景?” “那还是算了。” 被点破心思,老洋人难得老脸一红。 这鬼地方来一次就够了。 再说湖上有什么好看,除了身下这座孤山,就只有一望无尽的湖水。 见状,陈玉楼哑然失笑,“好了,有什么事回城再说。” 不用过多提醒。 两个负责驾船的伙计,已经去瀛海山背面将大蓬船划来。 ◆ ¢ o 之前因为担心,与抚仙湖老蛟厮杀,会将船只摧毁,以至于断了回城的路。 所以才刻意将船藏在了后山崖壁下。 没想到。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了预料之外。 想象中的恶战并未发生。 老蛟不曾掀船食人,掌柜的也没有如以往一般斩妖伏魔。 看最后情形。 一人一蛟之间,反而犹如多年未见的老友。 这他娘跟谁说理去? 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将船靠在岸边。 一行人踩着木板顺次而上。 不多时。 大蓬船再度起航。 船桅上挂着的帆布在湖上水风中哗啦啦作响,船后湖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浪。 陈玉楼站在船头,回头望着瀛海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回首今日之行。 即便是他。 都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说实话,一直到龙潭山之前,他都没有想过种灵一事。 毕竟这一路上听到关于所有抚仙湖河神的传言,描绘出的都是一头凶煞滔天、兴风作浪的食人恶蛟。 斩蛟龙。 也算是泽被黎民了。 但从龙潭下水府中找到那枚龙蜕开始。 他就有了个新的念头。 大胆到,即便是他都觉得疯狂。 好在今日之行还算顺利,和他的计划几乎相差无几。 “十年……” 想到离开水府前,周蛟所设想的时间,陈玉楼心绪不由神游天外。 十年对蛟龙可能就是恍惚一眨眼。 但于他而言,却是充满了未知。 而今,距离金丹境只有一窗之隔,只等静静修行,水到渠成的那一日,自然能够捅破那层窗户纸,推门而入大境。 真要一炉水火炼金丹。 到时候。 纵然周蛟化龙,也无需任何担心。 就在凝神思索时,陈玉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从远处那座几乎只有芝麻大黑影的瀛海山上收回目光。 转而投向湖下某处。 一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够洞穿重重湖水,看到那座雾光笼罩的水府深处。 周蛟身躯盘绕。 昂首闭目。 那枚龙蜕漂浮在它身前半尺处,其中隐隐一道道乌金色的光线流转。 光线微暗。 但不知道为何,却能将四周月光石所刻的夜光珠光芒尽数压下。 映照的它一张蛟面神秘而威严。 “还真是快啊。”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禁低声喃喃了一句。 它期待这一日,怕是实在太久,所以才一刻都不敢耽误。 见他站在船头,似乎在琢磨事情。 连同鹧鸪哨在内的众人,谁也没有上前打搅,只是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 差不多一个来钟头后。 茫茫水雾中。 终于望见了古城以及湖边码头的轮廓。 因为返程途中逆风而行,多花了差不多一倍时间。 一行几人虽然没有说话。 但从暗暗舒气的举动,就能看出各自心中所想。 看来老蛟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还是不小。 只是。 船只刚一驶进码头。 原本岸边还有几道身影,看到船只的一刹那,竟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纷纷放下修补船只、渔网的活计,往远处低矮的片屋逃去。 “什么情况?” “他们跑什么?” “奶奶的,本来还想着讨口水喝,怎么跟见鬼了似的。” 见此情形。 两个跳到湖案上的伙计,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忍不住破口骂道。 “把我们当成水鬼了呗。” 陈玉楼嗤声一笑。 毕竟,连着三年湖上风浪不止,纵然是再老道的渔民进湖,也只有船只被掀,没入湖底的下场。 几个外来的愣头青。 一头扎进抚仙湖。 断然没有半点活着回来的可能。 所以,看到他们时,一帮渔民才会如此恐惧,以为是水鬼回来报复。 “他娘的……” 听到这个解释。 两个伙计顿时瞠目结舌。 他们还只当是,这帮家伙黑了心高价卖船,怕他们回来要钱,所以才跑的飞快。 “昆仑,去把这一片领头的找来。” 对两人反应,陈玉楼并未理会,只是吩咐了一声。 “是,掌柜的。” 昆仑当即领命。 背着大戟,直奔那一片茅草矮房而去。 没片刻的功夫。 两个头发花白一脸干瘦的老头,哭丧着脸跟在他身后。 除了两人外。 棚屋里又钻出来乌泱泱一大帮人。 多是青壮年轻人,一个个赤着上身,皮肤黝黑,手里提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嘴里用土话骂着什么,看上去气势汹汹。 不过。 面对背戟而行,独身一人的昆仑。 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 见状,陈玉楼当即明白,那两个老头身份地位一定很高。 昆仑虽然不善言辞,但做事自有一套,这么短时间就能将领头的准确找出来,换个人怕是都很难做到。 “见过两位老人家。” “一路受惊了。” 等到了跟前。 陈玉楼冲着两个惊魂未定的老头抱了抱拳,温和一笑。 对付这等愚民。 最好的方式就是先兵后礼。 陈玉楼绝对是个中高手,简单两句话便打消了两个老头的疑虑。 “没,没有。” 其中一个大概五六十岁,脸上刻满了皱纹,双手粗粝,一身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一看就是常年漂泊在湖上的打渔人。 他听得懂汉话。 此刻见陈玉楼气质出尘,说话又温声细语,比身后那家伙不知道要胜出多少倍。 当即连连摇头。 “叫两位过来,是有一件事相告。” “不知……先生说的是什么?” 老渔民抱了抱拳,一脸认真的问道。 “方才一趟,我们几人登上瀛海山孤岛,已经见过了河神,它让我们转告,这几年湖上潮浪并非初出自它的本意,是有人触怒河神,所以才会略惩小戒。” 说到这。 老汉已经猛地抬起头。 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几度想要开口,不过都被陈玉楼伸手打断。 “另外……河神说了,接下来,湖上再不会有任何风波,你们尽可安心打渔,但有一点,无需再行祭神之举。” “这……” 老汉咕咚一声,重重咽了下口水。 “河神老爷,真是这么说?” “千真万确!”陈玉楼点点头,“当然,各位若是不信,尽可入湖一试便知。” 闻言。 老渔民心神已经激动到无以复加。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逐水而居,靠水吃水,这几年湖上不太平,已经快逼得活不下去。 只能转去河上,靠着摆渡运货勉强为生。 要是真的能够重回湖上打渔。 那他们这些人也能活命了。 “先生稍等,此事太大,老汉我一个人也没法做主,需要和大家伙商量下。” “老人家自便。” 陈玉楼伸出手,示意他无事。 老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当即转过身去,用土话将他的话尽可能重新翻译了一遍。 “达公,河神老爷已经数年不曾露面,湖上如何,您比我们看的明白,哪能因为这几个外乡人一面之词就贸然进湖,寨子已经容不得再有折损了。” “就是,达公,我怀疑这几个外乡人就是胡言乱语,河神老爷哪是轻易就能见到的,我们在这住了几十年,也不曾见到一次。” “妖言惑众,我看他们就是不怀好意!” 哗啦—— 刹那间。 整个湖滩上众人就跟沸腾了一样。 争论声、质疑声、吵闹声,连成一片。 那些手握鱼叉的青壮,看向陈玉楼一行人的脸色更是不善。 看到这一幕。 老渔民也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寨子里的年轻人性格暴躁了点,但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几年,已经折损了不少好手。 万一消息不实。 船只都是小事,但人命宝贵。 犹豫再三,他只能讪讪的抱着拳,嗫嚅着道,“这,先生,不然还是让我们再考虑考虑……” “看来,老人家也以为陈某是在诓骗于你?” 见此情形。 陈玉楼哪里还会看不懂。 眼角微微一冷。 不等老汉再多解释。 刷的一下拔出腰间长剑,在众人惊疑万分,错愕不解的目光中,忽然转身,一剑朝着来时的大湖上斩下。 轰隆—— 看似轻飘飘的一剑。 但剑光自上而下。 整座码头水面上竟是凭空出现了无数道水浪,潮头自两边分开,仿佛将码头一下斩成了两段,剑气犹自不减,又在湖底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 “天老爷,这是遇到真仙了。” 原本还嘈杂的湖滩上,瞬间寂静如死,变得落针可闻。 一帮渔民哪里见到这样的阵仗。 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陈某最后再说一次。” “河神转告,信不信由你们。” 轻轻收起长剑。 陈玉楼不再言语,招呼了几人一声,留下一句话,便径直朝古城方向而去。 山人渔民,一叶蔽目不见泰山。 这种情况下,解释再多,也不如一剑有用。 直到他们几人渐行渐远。 消失在了视线中。 湖滩上一众渔民才终于回过神来,不过脸色间仍旧惊魂未定。 心里一点底气没有。 只能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老人。 “达公……” 面对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老渔民一咬牙,大声道。 “还看什么,去河里把船拖来,老汉我亲自入湖,我就不信仙人还能骗我一个老不死。” 第182章 西极之国 拜蛇人 第182章 西极之国 拜蛇人 “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 “啧啧……十三个字真是说尽了人性。” 沿着湖滩一路缓行。 没片刻功夫。 走在最前的陈玉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忽然停下脚步。 站在一株古树下,回头遥遥望了眼下方的大湖。 原本空荡荡的湖面上。 此刻已经多了一艘大船,正缓缓朝着抚仙湖上驶去。 见此情形,他忍不住摇头自言呓语的道。 说实话。 比起拔剑,他倒是宁可温声劝说,只不过,任何时候都是如此,拳头越大,说出的话都越是让人信服。 没看那些人,上一刻还疑神疑鬼,这会已经渡船而行。 “走了,回城。” 见身后几人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陈玉楼收回目光,长舒了口气笑道。 不管如何。 渔民这边算是解决了。 至于城内百姓,到时候让老掌柜出面说一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毕竟是周蛟闭关前,唯一放不下的事。 既然答应,终归不能言而无信。 一行人再不耽误,加快行程,直奔城内而去。 另一边。 城内酒楼上。 红姑娘靠在窗边,柳眉微蹙,眉眼间始终挂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虑,不时往城外极远处的湖面上看上一眼。 掌柜的他们一早就出发入湖。 这转眼都好几个钟头了,一直也没个消息。 一上午时间。 她心头就像是压着了块石头,心绪不宁,总担心会出事。 “红姐姐,别担心了,有陈大哥……唔,两位师兄也在,肯定能相安无事。” 花灵站起身,伸手轻轻环着她的肩头,笑吟吟的道。 认识这么久以来。 在她印象里,红姑娘英姿飒爽,性烈如火,巾帼不让须眉。 多少江湖人都不如她。 这还是第一次,从她身上见到如此女儿家忧郁寡欢的气质。 “毕竟不在身边……” 红姑娘摇摇头。 她从十四岁上山,跟在陈玉楼身边已经十年,这么多年里,两人形影不离,生死与共,每一次倒斗都有她的身影在。 而今,掌柜的亲身涉险,却独留她在城内。 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 “陈大哥要是知道红姐姐心意,估计就要心乱了。” 花灵笑嘻嘻的道。 听出她话里的打趣,向来冷静的红姑娘,脸颊上一抹滚烫瞬间蔓延到了耳垂和脖颈上,难以言喻的羞恼浮在眼眸里。 贝齿轻咬红唇。 正要说话。 忽然间,她人却是一下僵住。 瞳孔缓缓放大,惊喜将那一抹羞恼的压下。 “怎么了?” 花灵因为角度,视线被半掩着的窗户拦住。 并看不到楼下情形。 只是察觉到红姑娘异样,忍不住关切道。 “掌柜的,回来了……” 红姑娘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惊喜,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是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花灵啊了声,快步冲到窗户前轻轻一推。 低头望去。 楼外长街上,一行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最前方一道青衫身影,即便在无数行人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出尘之气。 “还真是……” “走啊,红姐姐,下楼看看去。” 拉着红姑娘的手腕,花灵迫不及待的道。 “来了。” 感受着她的心意。 红姑娘不禁莞尔一笑。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虽然刚才还有心思打趣自己,不过见掌柜的安然归来,以为掩饰的很好,不过眸子里的欢喜几乎都要溢出来。 整个湘阴城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对他暗生情愫。 但掌柜的年少时,一心沉醉于卸岭的械之一道上,遍翻古籍,将那些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器械一一复原。 如今转眼十多年过去。 他又沉心于修行。 对男女之事,似乎也不怎么上心。 几乎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 要是花灵能够入主陈家,其实也不是坏事,三十而立,掌柜的也该成家立业了。 至于她自己。 虽然总是拿当年誓言为借口,但她对自己最清楚不过。 心里早有所属。 只是,掌柜的究竟是何心思,她却琢磨不透。 等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时,伙计们早已经被惊动,一楼大堂里挤满了人。 见此情形。 老掌柜也没了招呼客人的心思。 好不容易才挤到门外。 看着一行人安然无恙返回。 简直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早上在码头边。 虽然陈玉楼劝他先行回城,但他哪里放得下心,硬是顶着湖边水风,目送一行人坐船消失在茫茫雾气中后才回头。 说实话。 对一行人举动。 他其实没抱太多希望。 多少靠水吃饭的老渔户,为了活命,冒险入湖打渔,最终也只落了个船翻人亡的下场。 陈玉楼是有些来头。 但龙王爷可不会关你是谁。 从湖边返回,这一上午他同样心绪不宁,一页账本来回算了十几次也没算明白,最终只能接过待客伙计的活。 让自己忙起来。 才不会胡思乱想。 “陈先生……” “老掌柜。” 陈玉楼抱了抱拳。 今日湖上一行,真得多谢他跑前跑后,不然光是船都难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他一如早上离开时,温和平静,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老掌柜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去。 “那个……” 老掌柜似乎想到了什么。 只是,刚一开口,他又意识到不太合适,想了想还是算了。 “我那还有两坛好酒,喝一口?” “酒就不必了。” 陈玉楼摆摆手,“还得麻烦老掌柜您件事。” “啥子事也等休息好了再说嘛。” 他在城里开酒楼,接触的人南来北往,消息也灵通,至少这几年,他还从未听过有人能够入湖还能全身而退。 去时七人。 回来一个不少。 那可是抚仙湖。 不是后院的小泥塘。 单凭如此,就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那要是关于河神的事呢?” 陈玉楼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道。 “河……河神?!” 老掌柜眼角重重一跳,抬起的脚也猛地收回,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怎么才能见到河神?’ 昨夜他所问还在耳边缭绕。 没想到,再次听到河神这两个字,竟然是从他的口中。 老掌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心里早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难不成他们今日下湖,真的见到了龙王爷? 这怎么可能? 老掌柜心里生出的第一念头就是不可能。 抚仙湖这几年是不太平。 可龙王爷是何等存在,又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他来建水城,算起来前后也有差不多三十年。 但就算是祭神上,他也不曾见过河神真身。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震动,老掌柜讪讪的摆了摆手。 “这可不能乱开玩笑……” “没开玩笑。” 陈玉楼眸光深邃,一脸平静的道。 “啥?” 这下老掌柜也懵了。 实在是陈玉楼这个人难以揣摩,看不透彻,否则换个人,他只会当他是胡说八道。 出于谨慎,老掌柜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楼下人多眼杂。 万一传出去,他可担不起非议河神的罪名。 “也好。” 陈玉楼点点头。 跟在老掌柜身后,一路推门穿过长廊,不多时便到了他所住的天井外。 四周幽静。 两株古树往上延伸,树冠如云青翠欲滴,刚好将井底一方水池遮住,阳光透过缝隙,映出一池的斑影。 飘落的枯叶间。 偶尔还能见到几条小鱼飞快游过。 “陈先生,您方才说的河神……究竟怎么回事?” 老掌柜也顾不上其他。 刚一停下脚步,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陈玉楼也不耽误,将之前告知码头渔户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只是。 简单几句话。 却是听得他心旌神摇。 “此事还得麻烦老掌柜您了。” “陈先生放宽心……这是好事啊,十数年的太平,我们也总算能过点安生日子了。” 回过神来的老掌柜,连连摆手。 湖上风波。 靠水吃水的渔民首当其冲。 像他这种开门做生意的同样如此。 “那就好。” 见他满口答应。 陈玉楼也是松了口气。 “哦对了,老掌柜,还有件事想当面问问。” “陈先生尽管直言。” “三年前最后一场祭神仪式,当时船上有哪些人你可还有印象?” 一路返回的路上,陈玉楼都在思索此事。 大多数疑问,都已经有了答案。 但其中还是有几处不解。 正好老掌柜是当年负责押送祭船,又成功活下来的人之一,向他求证再明白不过。 “当然……” 老掌柜稍一思索。 当年往事便浮上心头。 “每年祭神,护送祭船之人都是由河神指定,我们同时被选定,总共是七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登船的时候,却多了一个。” “我当时还好奇问了一嘴,但庙祝说单数寓意不好,加一个人,也能向河神表示诚意,所以我也就没多想。”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起。 陈玉楼手指随之敲动。 “原本一路上风平浪静,祭船也顺利抵达了湖心,只等烧香禀告,待河神享用完祭品就能乘船回去。” “但那天就跟见了鬼似的。” “河神忽然发怒,将船只掀翻,还好我命大,抱住了一块船板……”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 但那件事实在太过可怕。 这几年里,他过得备受煎熬,不知道多少次半夜时分,都会从噩梦中吓醒,闭上眼就是那一幕在脑子里浮现。 一直到他说完。 陈玉楼这才平静的开口。 “还有两个问题,老掌柜能否替我解惑。” “第一,船上多出的那个人什么模样?” “第二个,可否带我去见见那位庙祝?” 话音才落。 老掌柜便接过话道。 “多出的那人,我就记得是个生面孔,而且上了船之后,他就走到一边坐下,衣服遮住脑袋,非要说的话,跟寺里那些大师傅倒是有几分相似。” 因为临出发前,突然多出一个人。 对祭神这等丝毫不能马虎的大事来说,放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错漏。 所以,他印象还是比较深刻。 “至于庙祝……陈先生想什么时候见?” “自然是越快越好。” 听到这里,陈玉楼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和他最先的猜测不差上下,庙祝在这件事里扮演了关键角色。 “那就现在?” “好!” 老掌柜发誓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但完全没想到陈玉楼竟会如此着急。 如今话已经出口,再想反悔也来不及,只能讪笑着点了点头,“陈先生稍等,我让人去准备马车。” “很远么?” 之前出城都是走路。 这趟他竟然提出乘车,陈玉楼不禁好奇的问了一嘴。 “龙王庙修在抚仙湖南岸山下,荒无人烟,距离此地差不多得有十来里路……” “那就不乘车了,骑马去。” 十多里。 乘车少说一两个钟头。 陈玉楼当机立断。 耽误时间是一方面,另外,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当年伏藏师身死,那庙祝极有可能已经脱身离去。 见他一口定下。 老掌柜也不好反驳。 片刻后。 一行几人纵马,直接朝城外赶去。 担心老掌柜年纪大了,陈玉楼还专程派了个伙计骑马带他。 等出了城一路往南,入眼所及皆是崎岖难行的山路,而且越是往里,沿途所见的人烟越是稀少,只偶尔才能见到几户山民。 见此情形。 陈玉楼心思越发沉重。 按理说,龙王庙作为祭神之地,怎么也不该建在这样的荒郊野外。 如此看来。 那庙祝怕是早有图谋。 以便于得手之后成功脱身。 差不多半个钟头。 湖山之间,终于出现了一座红墙乌瓦的建筑,样式与北方寺庙有几分相似,但又融合了藏地石楼的设计。 “就是那了。” 望见龙王庙,马背上的老掌柜顿时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歇息过。 一把老骨头差不多都要颠断了。 “去叫门。” 陈玉楼提马走到庙外山路上。 此刻大门紧闭。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几年湖上不太平的影响,庙里香火明显不够。 看了眼身后昆仑,低声吩咐了一句。 不过。 话音才落。 他一缕神识已经朝庙内笼罩而去。 “昆仑,不必了,没人。” 庙内寂静一片,毫无人气,分明是已经荒废了很久。 “不应该啊,庙祝从不轻易离开……” 听到这话,老掌柜还有些不信,下意识替庙祝解释了一句。 “进去看就知道了。” 陈玉楼摇摇头,说话间,翻身下马,人已经纵步越过石阶,径直走到门外伸手一推。 龙王庙并不算大。 前后两重大殿。 分别供奉着神位和神像。 地上都已经积落起了一片灰尘,显然很久无人到此。 老掌柜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因为这地方太过偏僻,大家伙平日拜神也都是在家中,或者提着香火到湖边。 但他万万没想到,龙王庙竟然会荒凉到这种程度。 “庙祝平日在后院住,去那找找。” 这会他也顾不上其他。 绕过后殿山墙下的通廊,直奔后院而去。 只是。 当他急匆匆推开一扇房门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阴沉发霉的味道。 “昆仑,带人散开四下找找。” 陈玉楼低声吩咐了一句。 他自己则是径直朝房内走去。 目光扫过。 除了一张床铺,桌椅板凳外,简陋的有些惊人。 四周窗户则是紧闭封锁,估计是常年不开,门栓几乎都已经锈死,空气中尘糜浮动,木梁角落蛛网遍布。 看这架势,那庙祝少说跑了两年以上。 收回目光。 陈玉楼心神一动。 黄庭宫中神识交织,犹如漫天雨水朝四周蔓延而去。 此处是庙祝所居,就算人走了,但也一定会留下些许痕迹。 神识如火照过。 房间四处立刻无所遁形。 “嗯?” 等神识扫过床头靠里的墙壁时,他眉头忽然一挑,下意识睁开眼,在身后老掌柜错愕的目光里,径直朝那一处走去。 伸出手悄然运劲,一掌拍出。 咔嚓—— 原本厚重的墙壁,竟是如同一扇转轴门,径直往里推开。 “这……” 老掌柜这会已经完全看傻眼了。 而在四周并无收获的昆仑,也已经赶回,见状,立刻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燃起,然后朝门内举去。 一蓬火焰跳跃。 等火光驱散四周黑暗。 两人凝神看去。 才发现,门后竟是别有洞天。 分明被人修建出另一组神庙。 不错。 龙王庙本就是依山而建,后院院墙连接着大山,门后连接的赫然是一座石洞。 空间不算大。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洞内石壁打磨的光滑如镜,有蒲团、石台、神龛、火塘以及……一座造型诡异,风格迥然的神像。 “火给我。” 陈玉楼一双夜眼,能够轻易看穿洞内黑雾。 但他目光在那座神像扫过时,却罕见的闪过一丝凝重、惊诧以及难以置信。 下意识从昆仑手里接过火折子。 大步穿过石洞,走到了石洞深处的神龛外。 借着火光看去。 那分明是一头人首蛇身,身长羽翅的怪蛇。 双眼漆黑,似乎并无瞳仁。 就那么死死盯着闯入此间的两人。 四目相对,让人不禁有种如坠冰窟,不寒而栗之感。 “这……羽蛇神?!” “西极之国,拜蛇人!” 第183章 原古神熵 绿色坟墓 第183章 原古神熵 绿色坟墓 关于西极之国。 便是由拜蛇人建立的文明古国。 没错。 西极之国其实就是后五卷出现的谜踪之国。 这个国度前后延续的时间极长。 最早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的上古时期。 等到衰败时,中原文明处在神农尝百草的时代。 而所谓西极,其实并非昆仑之西,而是神农架一带。 只因为古人对于地界边缘的认知有限,以为神农山便是极西之地。 创建西极古国的拜蛇人。 也是名副其实。 是一个极度崇拜蛇的古老民族。 在他们的信仰中,羽蛇神是阴间之神,拥有着掌控万物生死轮回的力量。 人死之后。 灵魂会被羽蛇神带走。 只要尊蛇拜蛇,便能化死复生。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尸体必须留在羽蛇神体内。 所以,拜蛇人将地底之下蜿蜒无尽的山脉,视为羽蛇神的化身,凭借地势修建起了一座庞大的死城。 值得一提的是。 西极之国,是一座建立在地底深处的古国。 要知道,拜蛇人除了这种诡异的信仰,最擅长的便是挖洞。 靠着一双手。 硬生生在神农架地底,掘出了一个延续几千年的灿烂文明。 一直到夏禹铸九鼎镇天下水灾时。 淮河边还有个尊蛇为神的古国,其人穴地而居,不识火性。 因为屡次掘开河道,导致洪水泛滥成灾。 再加上他们能够借助地磁以及古鹦鹉螺化石在地底航行,于是大禹便让他们负责鬼渠的挖掘。 最终这些拜蛇人后裔,也不负众望,成功将洪水引入了禹墟的深涧之中。 关于拜蛇人穴地而居。 在昆仑神宫一卷中,其实也有一段描述。 藏骨沟外那座不冻泉深处。 被人扔下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蛇神图腾,以及古格银眼。 那是雪疆魔国后裔所创立轮回宗中人,仿造九层妖楼所搭建的地底祭台。 但恐怕是他们都想不到。 在那座石碑更深深处,还有一座拜蛇人在地底所挖出的地底神殿。 只可惜。 时间过去太久。 那处遗迹已经彻底被地下河淹没。 但进入其中,还是能够一窥几千年前的辉煌。 如今过去几千年。 别说西极之国,就是魔国、轮回宗,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内。 所以,就算是陈玉楼也想不到,远在滇南的抚仙湖边,竟然还有拜蛇人后裔存在。 当然…… 对于拜蛇人后裔这个身份。 还需存疑。 毕竟拜蛇一族实在太过古老。 纵然是扎格拉玛,在历史传承上都远不如它悠久。 但有一点确实毋庸置疑。 那位神秘庙祝信仰的是羽蛇神。 至于为何会在抚仙湖边图谋蛟龙? 对此,陈玉楼倒是有个从所未有的猜测。 拜蛇人虽然崇尚羽蛇神,但实际上,这一族是双神信仰。 因为在神农架地底不断挖掘,最终让他们发现了一座深不可测的无底洞,拜蛇人认为那就是羽蛇神所居之地。 为了化死复生,于是不断将尸体抛入无底洞内。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 这么做,非但没能让人死而复活,反而催生出了另外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熵! 熵庞大无尽,无知无识,偏偏又拥有着难以想象的超凡能力。 因为吞噬了无数拜蛇人扔下的死尸灵魂。 熵不但从沉睡中醒来,更是获得死者记忆,有了非凡智慧。 作为原古之物,熵的真身人不可见,只有死人或者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才能看到,拜蛇人将其描述为虚无黑洞。 而且。 无底洞中的熵越来越贪得无厌。 即便扔下再多的死尸。 也不足以供它吞噬。 无奈下,拜蛇人的祭司与它达成协议,减少死尸供应,但条件是用活物替代。 熵开始吞噬生灵。 渐渐的,熵从无形之物化作了一株巨大的树形怪物。 而拜蛇人也受够了这样的折磨。 再这样无止境下去,拜蛇一族终将走向灭族的死路。 恰好他们从蛇女口中得到了一段诅咒。 只要念出便会死去。 几个拜蛇人王者各自记了一段,将死咒刻在了一块石碑上,趁着熵陷入沉睡,拜蛇人冒死将遍刻死咒的吞蛇碑放在无底洞口。 浑身长满眼睛的熵,只要看到死咒,眼球就会僵枯死亡。 但熵身为古神,不死不灭。 死去的眼球,会在瞬间被活着的部分替代。 于是,日复一日,熵在死亡与复活中不断循环。 这也是绿色坟墓的由来。 此事存在于遥远的上古时代,也就是他身为穿越者,否则,遍观天下也再找不出一个人知晓这等秘密。 所以。 如此种种。 那庙祝除却拜神人后裔外,或许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那就是‘房间’! 被绿色坟墓掌控的门徒。 他在抚仙湖边蛰伏,并不是为了降妖伏魔,亦或者转投河神门下,而是看中了蛟龙动辄上千年的磅礴生命。 想要将其制伏。 献给掌控他们的主人——绿色坟墓。 毕竟,绿色坟墓只是古神熵的一部分,虽然拥有着极为可怕的能力,但在无数岁月里,却需要不断吞食生灵,以维系不死不灭。 想到这个可能。 陈玉楼看向石洞羽蛇神石雕的眼神愈发深重。 早在未入瓶山前,他与红姑娘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也是那次闲聊。 让他明白,这个世界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仅有鬼吹灯,还有四神斗三妖篇,而今……谜踪之国中的拜蛇人也出现在了视线中。 从穿越至今。 转眼已经大半年时间。 这方世界也终于渐渐掀开了神秘面纱下的一角。 “掌柜的?” 见他盯着那座人首怪蛇的神像沉默不语,仿佛陷入了摄魂妖术,一直跟在身后的昆仑,神色间不禁闪过一抹忧色。 “哦……没事。” 陈玉楼猛然惊觉,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失神太久。 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发生。 见状,昆仑这才松了口气。 “走,回城。” “啊这……掌柜的,不是来找那个庙祝么?” 昆仑一头雾水。 “别想了,那家伙是否活着都是两说,上哪找他去?” 陈玉楼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色。 要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绿色坟墓掌控着无数人,这世道怕是比见到的还要凶险。 自当年那名楚国剑客,偷走那块肉,绿色坟墓便如雮尘珠一般流落四方。 但雮尘珠不过死物。 只是静静藏在献王玄宫之中。 而绿色坟墓却有着超凡诡异的智慧,通过不断附身融合,几乎达到了永生不死的层次。 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一次虽然错身而过。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遇上。 活着的古神啊。 八大古神中,也只有它能够做到这一步。 不知道以他如今的境界,能不能将其封印! 思索了下。 陈玉楼心里默默给了个难的断言。 虽然不是本体,但古神分身,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 听到掌柜的这句冷笑。 昆仑虽然还是不解。 但还是收起了惊奇,下意识点了点头。 跟在陈玉楼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从石洞内退出。 一过门槛。 就见到老掌柜正探着身往石洞深处窥探,一张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他和庙祝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些年,除了祭神,平日他也经常会来庙里烧香拜神,祈求龙王爷保佑酒楼日进斗金。 一来二去。 也就和庙祝更为熟悉。 这间屋子他也来过不少次,与庙祝围炉煮茶,谈地。 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墙内竟然藏着一扇暗门。 门后连接石洞。 洞内更是供奉着一尊邪神。 当然是邪神。 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他有种如坠冰窟之感,一张人脸说不出的邪煞诡异,不是邪神又是什么? 一时间,他不禁生出几分后怕。 幸好没有受他蛊惑。 不然,今日之后,他别说在建水城继续做生意,不被那些愤怒的山民活活打死都算是命好。 他娘的……亏他还觉着那老东西为人不错。 老掌柜暗暗啐了一口,恨恨的骂道。 “昆仑,带几个弟兄,将此处毁掉,做干净点。” 见此情形。 陈玉楼忽然想到了什么,朝昆仑吩咐道。 无论羽蛇神,还是绿色坟墓。 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沾染的存在。 万一哪天老掌柜心血老巢,或者说漏了嘴,有人好奇来到此处,打开了暗门。 他们可抵挡不住羽蛇神的邪性。 一旦入门。 将来必定荼毒无穷。 为了消除祸端,还是趁此机会,将它毁得一干二净为好。 “是,掌柜的。” 昆仑没有半点迟疑,当即领命。 倒是老掌柜神色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 “陈先生做的好,就该如此,邪神害人,要不是那老东西触怒河神,湖边水民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因为之前在酒楼天井的那番话。 而今他已经明白这几年河神为何会起潮发怒。 可怜那些渔民,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事。 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 陈玉楼只是点点头,并未附和太多,做了个请的手势,留下昆仑以及几个伙计,两人径直朝屋外走去。 站在庭院里。 此刻所处,视线恰好能够越过两重大殿的屋檐,将远处湖面尽收眼底。 与第一次眺望大湖,大潮翻涌的景象截然不同。 此刻的抚仙湖茫茫无尽,风平浪静,阳光笼罩下就像是一枚嵌在高山之间的翠玉,漂亮的不似人间景色。 但此刻的他,却没有太多惊喜。 反而目露凝然。 实在是今日之行,一波三折。 本以为解决湖上风浪,又与老蛟签下契约,总算能够松上一口气。 没想到,转眼就送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只有惊没有半点喜的惊喜。 没记错的话。 绿色坟墓最终去了野人山的占婆古城。 但时间线在二战后。 算下来,至少还有二三十年。 陈玉楼忧虑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如今的它在哪?! 绿色坟墓可不是见过的那些大妖,多是藏在深山大泽中修行,它有种难以预估的智力,为了寻找无底洞中的本体,甚至发展出一个庞大无比的组织。 那些人…… 都是它的耳目分身。 等于他将会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头古神分身,而是成千上万,数之不尽的‘房间’。 偏偏,古神与妖、邪、鬼、灵皆不相同,神识能否看穿它的本相,即便是他也不敢保证。 “陈先生……有心事?” 见他出了房门后,便一脸阴翳之色。 老掌柜心头不禁有些惴惴,犹豫再三,这才开口道。 “哪有,就是想起点事情。” 陈玉楼摇头一笑,敛去心头杂念。 就如周蛟化龙,一路劫难重重,他也如此,当日突破青木功第一重,正式踏入修仙之路时,他就知道迟早会和古神碰上。 所以。 他也在一点点布局。 无论袁洪、罗浮、鹧鸪哨师兄妹三人,还是周蛟。 其实都是如此。 只不过,陈玉楼没想到的是,会这么早就遇到古神罢了。 至于扎格拉玛圣山一行,鬼洞深处的蛇神遗骨,毕竟是头死物,唯一棘手难以解决的是虚数空间。 但这些,他哪能轻易与人言说。 “原来如此……” 见他不愿提及,老掌柜搓了搓手,也不好继续追问。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不多时。 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望去,昆仑提着大戟龙骧虎步,眉宇间煞气难掩,几个伙计也是如此。 见状,陈玉楼立刻明白,他们估计下手不轻。 不过乱世重典、沉疴猛药。 为了杜绝再有下一个庙祝出现,如此也好。 “走了,先回城,跑了一天,五脏庙都要造反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一旁的老掌柜。 则是立马回过神来。 “陈先生放心,老汉回去就让人备下饭菜,再取几坛陈年佳酿,昨夜匆忙了点,今日一定要让陈先生喝好。” “哈哈哈,那敢情好。” 从马鹿寨离开。 转眼差不多也有六七天。 后劲早就散了。 昨夜那一坛酒基本上全都进了他肚子里。 说实话,那种老酒味道确实不错,绵柔劲道,远不是马鹿寨佤人酿造的水酒能够相比。 眼下听老掌柜一说还有存货。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朗声大笑中,一扫胸口下的沉郁烦闷。 说话间。 陈玉楼翻山一跃落在龙驹背上。 招呼了众人一声。 刹那间。 湖边山路上传出一阵形如骤雨般的马蹄声,惊起林中野鸟无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劳心伤神?” 第184章 凤凰谷 打鬼鞭之威 第184章 凤凰谷 打鬼鞭之威 一转眼的功夫。 又是数天过去。 关于河神入海,湖上即将迎来十数年平静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然,这其中有老掌柜的推波助澜。 也有湖边渔民的卖力宣传。 一连好几天驾船进湖,不仅没有遇到风浪,发生船翻人亡的事故,反而每一趟出船,都能满载而归。 几年不见的抚仙湖大鱼。 再度出现在城内。 紧接着一传十十传百。 此事立刻轰动了全城。 再过谨慎的人。 当他们出城赶到湖边,看着港口成群结队,赶赴湖上捕鱼的船队,熙熙攘攘的景象,哪里还有半点惊疑。 只可惜,听说河神老爷过湖入海,赶赴龙宫,这几年不得祭神。 不然,又能一睹往些年的热闹了。 酒楼外。 老掌柜倚在门口,脸上满是不舍。 本身能在滇南这等偏僻之地,遇到同乡就殊为不易,加上这几天相处下来,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天然让人信服的气质。 见识更是让他惊为天人。 天文地理、民俗志异,几乎都是张口即来。 要是放在三十年前。 说不定他一咬牙,抛下家业,就跟陈玉楼上山了。 “老掌柜,陈某辞别,他日若有机会路过陈家庄,一定入庄不醉不休!” 陈玉楼朝他抱了抱拳。 这几天,为了河神之事,老掌柜忙前忙后,费了不少心思。 若不是他,此事也不会结束的这么容易。 “一定!” “陈先生相邀,老汉哪能不去。” 老掌柜重重的点了点头。 只是。 他何尝不明白。 而今这年头,世道一天乱过一天,加上他年纪摆在那,酒楼营生又脱不开身,路经湘阴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或许,哪天陈某还会回来,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进来讨杯水酒,老掌柜可不要忘了。” 一看他眼神里的黯色。 陈玉楼哪能看不出老掌柜心思。 当即话锋一转,打趣道。 他和周蛟之间有十年之约,他日一定会返回抚仙湖,为他走水化龙一行护阵。 而且。 说是十年。 要是周蛟参悟得快,说不定都无需十年,六七年足矣。 “肯定不得忘。” “陈先生要是再来,老汉我一定扫榻相迎。” 或许是被他情绪感染。 老掌柜忍不住咧嘴笑道。 “那老掌柜,告辞!” 陈玉楼拱了拱手,朗声一笑,说话间翻身上马。 “好,那老汉祝陈先生一路顺风。” “多谢……” 陈玉楼再不耽搁,招呼了一声。 早已经等待多时的伙计们,立刻骑马离去。 马蹄声响彻在建水城古道之上。 此行他们要从建水城饶过抚仙湖,经弥勒县,师宗县,穿蒙自道以及滇中道,最终进入滇黔交界。 与来时负重无数不同。 返程途中,除却献王墓中所取明器之外,就只有水粮,已经算是轻车简行。 为了尽早回到陈家庄。 陈玉楼自然不会再走水路。 否则一路渡船,少说又得一个月朝上。 不过,这时节滇南即将迎来雨季,加上路途崎岖,一路上多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强行横穿山路,其实也是在冒险而行。 所以,为了此行,昨夜他特地翻出舆图,研究了好久。 这才设计出一条相对完美的路线。 马蹄声冲天而起。 一行人犹如青烟般迅速离去。 过了好一会,老掌柜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什么。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中的马队,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把话给咽了回去。 “掌柜的,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要不小的去追一下陈先生他们。” 一旁的伙计见状,忍不住道。 “没啥。” 老掌柜摆摆手,苍老的眸子里映出一抹复杂。 “就是忘了问一句,陈先生从不从嘉陵道过,要是过的话,替我送份家书。” “这是大事啊掌柜的,陈先生他们应该还没出城,我现在就去?” “不用了……” 见伙计一脸急切,老掌柜躁动的思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都过去多少年了,从我爹那一辈人就来了滇南,同宗里就算有人,这年头兵荒马乱,估计也早都迁走了。” 他这说的还是委婉。 北川道那一带,祖上本身就多是湖广迁徙过去。 南下北上做生意,远离乡土的人数不胜数。 要是如此还算好的,怕就怕军阀混战,山匪横行,同宗同乡的那些人早都断了根。 他爹还活着的时候。 只要遇到过茶马古道的汉人,每次都会拜托他们送封信打探消息,但直到他闭眼,也没能等到回信。 他如今都老了。 心里那份希冀其实已经所剩无几。 纯粹也就是一份念想。 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去看上一眼就好。 “这……”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 他们年纪小,哪里懂得故土难离这几个字上的重量。 “走了,回去,这几天生意好,老顾客们慢慢也都回来,得给我服侍伙好了。” 叮嘱了一声。 老掌柜背着手慢腾腾的往酒楼里走去。 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靠近了才听得到,他分明是懊恼于忘了再问一嘴,陈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时间可别太久了。 不然他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另一边。 出了城后。 陈玉楼一行人沿抚仙湖南麓绕湖而去。 一路快马加鞭,不敢有半点停歇,也花了足足数个钟头,才过笔架山,抵达抚仙湖与星海之间的界山。 这段时日,他们在建水城待了差不多六七天。 几乎每日观湖景。 本以为已经足够了解水域之广。 直到今日这么环湖跑了一趟,才明白为何城中山民皆称抚仙湖为澄海,星云湖为星海。 在山脉连绵无尽的滇南。 面对如此大泽,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大海的山民,以海子两字命名似乎也没问题。 提马走过界山。 两侧湖中水风浮动,打在脸上凉嗖嗖的,给他一种仿佛穿行在星海银河之间的感觉。 一山之隔,一湖相连。 抚仙湖琉璃万顷、星云湖繁星闪烁。 实在是世间罕见的奇景。 纵然是他也下意识拉紧了手中缰绳,身下龙驹极通人性,察觉到他心思,当即放缓了脚步。 身后花灵和红姑娘,两个女孩子更是如此,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叹。 前日几人还特地趁着晴空万里,乘船去了一趟湖上。 在滇南前后两个月时间,也见过不少湖泊大泽,但鲜少有如抚仙和星海这么美的湖景。 连山上那些大老粗,此刻也都沉浸在盛景之中。 不知道多久后。 队伍才重新启程。 一路接连穿过弥勒和泸西,最终在夜幕降临前抵达了师宗境内,不过陈玉楼却并未选择进城,而是在凤凰谷扎营。 从建水携带的干粮差不多足够他们三四天行程。 入城补给没那个必要。 另外,想要进城,就得趁夜赶路。 沿途皆是夷人地界不说,深山莽林凶险重重,反而容易滋生事端。 简单吃过饭。 伙计们便早早去休息。 陈玉楼并未安排人守夜,燃烧的篝火边,他人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把长鞭。 赫然就是从蛟龙水府带回的打鬼鞭。 此刻火焰升腾,映照得长鞭上金光弥漫。 隐隐还能看见一道道箓文交错浮动。 “唳——” 站在肩膀上的罗浮,也在打量打鬼鞭。 眼神里明显透着几分好奇。 自从那日吞食了经幢下镇压蛟龙血肉,除却那天入湖钓大蛟,为了以防万一,将它带上。 其余绝大部分时间,它都在消化妖力修行。 所以,这还是罗浮头一次见到打鬼鞭全貌。 不过。 蛟龙不愧是最为接近龙属的存在。 那头黑蛟虽然不如周蛟,但一身气血同样磅礴万分,尤其罗浮吞食的还是精血。 而今闭关重出。 一身气势明显又有了提升。 看到它修行如喝水,饶是陈玉楼心头都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他这拼死拼命,奔波劳碌,一日不敢休息,如今也不过炉火境巅峰。 但罗浮…… 虽然妖物修行极为模糊,并不像修道那般层次分明。 不过,从他遇到的妖物划分衡量。 六翅蜈蚣大概可以作为一个分水岭,抚仙湖老蛟又可以作为另外一条界限。 以罗浮如今展露的实力。 已经远超当日的六翅蜈蚣。 不过距离周蛟……应该还有一线差距。 想来也算正常,毕竟周蛟修行多少年,仅仅是在抚仙湖占水为王就有一千多年。 而罗浮从开窍启灵,前后算下来也不过几个月。 这等修行速度,也难怪他都会眼红。 但没辙啊,天生凤种,火意自生,等于跨过了铸造炉鼎那一步,妖物血肉一入腹中便能自行炼化。 同为妖属。 袁洪那日也吞食了蛟龙血肉。 但这一路上几乎没见过它露面,几乎日夜不休的修行锤炼,方才能够炼化十之三四。 这还是因为他吞噬了山魈遗骨的缘故。 不然,放到以前,凭它猿猴血脉,能够炼化十之一二都算难得。 目光从打鬼鞭上挪开。 陈玉楼凝神看了一眼罗浮身后七彩羽翎。 那枚犹如眼睛般的凤镜,已经愈发真实灵性,第二根凤翎也已经慢慢长成。 至于眉心间的金芒。 倒是隐隐浮动,不似以往那般惊人。 凤翎代表了修行,眉下金芒,却是与觉醒的祖血稀薄厚重程度息息相关。 如此并未祖血稀薄,反而恰恰说明罗浮对付血脉掌控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境地。 此刻它顾盼之间。 已经愈发有神鸟之相了。 “怎么,想试试?” 陈玉楼轻轻挥了下打鬼鞭,忽然笑道。 罗浮则是眼神一亮。 见此情形,他哪里还会耽误,罗浮最为惊人的便是速度,拿它来试打鬼鞭,可谓再合适不过。 “走,找个空旷处。” 眼下虽然入夜没多久。 但奔波了一天的众人却是疲惫难挡,此刻营地中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连向来勤勉的鹧鸪哨。 简单打坐了两个周天后,也已经睡下。 等下声势肯定不小。 陈玉楼下想了想,还是起身纵步而起,几乎都不用运转神行法,身形就如青烟一般,穿行在山林之间。 凤凰谷,因为整座山谷形似一头展翅而起的凤凰而得名。 营地处在入口处。 此刻陈玉楼则是直奔谷内而去。 一直到了裂谷深处才停下步伐。 按照舆图上记载,凤凰谷另一边有座壮族老山寨,山民大都以打猎为生。 夜前抵达时,他让人去探过路,确实如舆图一般。 不过……却不是一座寨子。 而是隔河相望两座。 收起心思,陈玉楼抬头看了眼四周。 今夜虽然银月当空,但熹微的月光却是难以照破谷内幽暗,尤其是雾气笼罩,更显寂静。 不过,无论他还是罗浮,眼力都远超常人。 如此僻静之处反而更好。 “来,罗浮,我可不会留手。” 扫了眼落在身后不远处谷中一块大青石上的罗浮,陈玉楼咧嘴笑道。 说话间。 手腕一抖,原本重重缠绕的打鬼鞭瞬间化作一道金光,直奔大青石上罗浮而去。 “唳——” 罗浮则是仰头一声低鸣。 深知主人强大的它,不敢有半点轻视,双翅一展,瞬息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嘭! 几乎是在它离去的刹那。 打鬼鞭从雾气中狠狠抽出,那块足有一人多高的青石上无数裂纹浮现,噼噼啪啪的动静响彻。 下一刻,整块青石竟是一下碎成无数。 然后。 长鞭收起。 又腾空而起。 分明是冲着隐于半空雾气中的罗浮而去。 见此情形。 罗浮一双眼中凝重之色更浓。 藏于眉心下的那道金芒随之浮现,身形也一下随之变得更为惊人,犹如瞬移般,下一秒便出现在了数米之外。 似乎是察觉到它身上妖气。 打鬼鞭上十三道箓文一一浮起。 都不用陈玉楼动用神识,镇鬼伏妖的箓文,便自行追寻,仿佛附骨之蛆,速度快如闪电。 嘭嘭嘭! 金丝长鞭所过之处。 骇人的破空声接连不断。 罗浮眼神已经凝重的几乎化不开,有种当日在献王玄宫,被那尸洞追逐的感觉。 一彩一金,两道流光如火,在雾气中闪烁不止。 速度之快。 连手握打鬼鞭的陈玉楼,单凭肉眼都有些难以捕捉。 更让他心惊的是。 本以为这段时日,已经足够了解打鬼鞭。 但此刻他才知道这把大傩巫器,还是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唳——!” 就在他一刹那的失神间。 长鞭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挣扎,抬头望去,打鬼鞭竟是已经追上了罗浮,将它重重缠住,硬生生从雾气中给拽了回来。 又惊又怒的它。 疯狂挣扎。 但越是挣扎,打鬼鞭上箓文便愈发深重,来回交织,恐怖的镇压之力,让它再无反抗之力。 “打鬼鞭……这他娘都可以叫打神鞭了!” 第185章 云箓天书 凤凰神鸟? 第185章 云箓天书 凤凰神鸟?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双眼中幽光闪烁,一张脸上满是惊叹。 打鬼鞭灵性惊人,一十三道箓文,囊括追踪、缠绕、斩妖、伏魔、镇鬼、除煞、镇压等等诸多能力。 甚至都不须他催动。 罗浮虽是天生凤种。 但一身妖性却是隐藏不住。 受打鬼鞭感应,自行便将其镇压。 所以,他才有次感慨。 “唳——” 此刻的罗浮,眉心下那道金芒不断涌动,身后翎羽上的凤镜更是明灭不定,双眼中戾气横生,不断的仰天啼鸣。 声音里满是愤怒和躁动。 它向来骄傲。 纵然是在北寨时,也从不与家禽凡鸡之类相处。 开窍通灵,觉醒一丝祖血后。 更是桀骜难驯。 迄今为止,除了主人陈玉楼,还没有人能够入它眼中,就算是鹧鸪哨也不行。 唯一例外的昆仑。 也不过是觉得他肩膀粗壮有力,是个休憩的好去处。 所以才会对他另眼相待。 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一时间,它恨不能将那条鬼鞭子折断扯碎。 只可惜。 它越是挣扎,打鬼鞭上涌出的镇压之力便愈发恐怖。 “唳——” 忽然间。 罗浮仰天一声怒啸。 一身妖力弥漫,竟是化作无尽的凤火,试图以火熔断重重缠绕在身上的金丝。 但…… 向来无往不利的凤火。 这一次竟然也无功而返。 凤火燎过,打鬼鞭非但没有融化的迹象,反而有种浴火重生之感,原本晦暗不明处,都被彻底点燃。 尤其是刻入其中的箓文。 更是清晰可见。 看着那一道道映入眼帘的符箓,陈玉楼眼角不禁一跳。 这段时日,他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试图将打鬼鞭上的箓文记录下来,画到纸上以便于一点点研究。 但诡异的是,那些箓文之间就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 让人雾里看花。 始终无法看清全貌。 没想到,今夜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抚仙湖下王城水府中浸泡了一千多年的它,如今被凤火一烧,反而火炼真金一般。 破除混沌,揭去迷雾。 一十三道箓文终于重现世间。 “这是……云箓?!” 看着那一道道形如云气,以古篆籀体描绘,流云无形、晦涩难懂的箓文。 陈玉楼心中惊叹,此刻几乎已经到了顶峰。 道家符箓,一为云箓天书,其二则是从巫觋中衍化而来。 云箓乃是天神显现。 字如漫天流云,能召引神灵、镇压妖鬼之用。 至于后者,方术传中记载,时有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刻厌杀鬼神而使命之。 这便是巫觋由来。 秦汉时代,巫蛊之说甚嚣尘上,以至于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 只不过,巫蛊之祸牵引太大。 遭到镇压。 之后历朝历代,巫术更是被列为禁术。 但道门却从巫觋符字中,衍化出来更多的箓文,以此镇鬼、伏妖,即为道家符箓。 再往后。 更是衍生出符箓派。 虽然早就知道,天下之道同宗同源,但陈玉楼却是仍旧从未想过,这件大傩巫器上印刻的竟然会是云箓天书。 不过。 细细一想。 打鬼鞭如此强横,以天书为箓,反而才是正常。 呼——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眸光一凛,再不敢耽误,以神识迅速扫过那一道道惊人无比的云箓。 此刻的他。 也不求甚解。 只能先行刻入脑海,等待往后慢慢琢磨。 只是…… 和他激动兴奋截然不同。 此刻被打鬼鞭困住的罗浮,却是郁闷无比。 向来桀骜的它,几乎都要被磨掉最后一点脾气。 那一道道镇妖云箓,将它死死克制。 “唳——” 见主人半天没有动静。 罗浮实在无法忍受,下意识低鸣了声,啼鸣声中再没了先前穿金裂石的怒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萎靡。 “再等等,乖,等我看完这几行。” 有灵契存在。 陈玉楼早已和它心神相通。 哪里感受不到罗浮的意思。 只是,这一十三道云箓天书晦涩万分,即便只是强记硬背,也难以确保没有一丝差错。 这还是以神识扫过。 单凭记忆的话,难度更是登天。 感受着罗浮的暴躁愤怒,陈玉楼无奈一笑,只能温声抚慰着。 这家伙性子傲的很。 万一急过头了。 导致云箓天书再度隐而不见,下次再想寻到这么好的机会,几乎毫无可能。 听到主人这话。 罗浮瞳孔一下瞪大。 透着几分难以置信,又有些无可奈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 差不多半刻钟后。 将脑海中的云箓天书,与打鬼鞭上十三道箓文,又一一对照,确认无误后,陈玉楼这才吐了口浊气。 握着鞭尾的手一松。 哗啦—— 刹那间。 恍如山崩般的镇压之力,一下如潮水退去。 萎靡不振的罗浮,先是一怔,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好了……” 直到陈玉楼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它双眼才猛地一亮。 随即仰头一声清越啼鸣,双翅展开,身形一跃破空而起,凤凰谷上雾气弥漫,一道七彩流光来回穿行。 从啼鸣声中。 都能感觉到它的欢快。 见此情形,原本还有些担心的陈玉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龙凤之属。 自远古时代,便是天地间的霸主。 性情桀骜,睥睨万物。 从开窍起,罗浮这一路上厮杀无数,无论山中走兽,还是水中大妖,还从没有什么被它放在眼中。 即便前几日在孤岛瀛海山上。 周蛟矗立潮头,一身妖力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时。 罗浮身上流露出的也只有一股强烈的战意。 毫无惧色。 对它而言走蛟惊虺,纵是龙种,未曾化龙之前也就是长蛇罢了。 这一次,却被一条鞭子困了足足半个钟头。 这等桀骜性格,怕就怕受打击太重,一蹶不振。 不过眼下看来。 罗浮并未觉得是打鬼鞭强横。 纯粹是他这个主人实力惊人。 “先玩着吧……” 抬头看了眼破空行雾的它。 陈玉楼也不好打搅,干脆任由它去。 他则是转身找了块谷底河边的大山石,一掠而上,盘膝而坐。 打鬼鞭放在一侧。 整个人则是迅速入定,心神沉入神识之中。 一道惊人的云箓浮现。 在他凝神观摩时。 一头破开雾气,冲入山头崖壁之侧的罗浮双眼之中金光浮现,红冠犹如烈焰熊熊燃烧,一脸的意犹未尽。 这段时日。 整天不是待在竹笼里。 就是被约束在房间内。 实在是无聊透顶。 如今终于没了束缚,天地之大,任由它展翅翱翔,再加上这地方名为凤凰谷,对它来说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洞府一般。 举目望了一眼四周。 忽然间。 罗浮双眼一亮。 在山谷远处,隐隐还能望见几盏灯火摇曳。 “有人……” 下意识的。 罗浮低头看了眼已经入定的主人,犹豫了下,似乎决定了什么。 双翅一展,身影再度化作一道流火,破开谷内笼罩的重重雾障,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横穿了凤凰谷,落在了一株古树上。 深邃锐利的眸子一扫。 谷外大河如瀑。 河岸两侧,一座座吊脚楼拔地而起。 它之前看到的火光,分明就是挂在楼内长廊上的灯笼。 借着摇曳的光线。 不时还能看到几道人影来回走过。 不知道为何,看到那些熟悉的建筑,罗浮一下想起了北寨。 回头看了眼身后凤凰谷深处。 主人的气息若有若无。 明显还在入定当中。 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出谷离开。 想了想,罗浮再不犹豫,纵身而起,一跃掠过大河水面,悄然落在了一间吊脚楼顶上。 这个点还早。 山寨里还有烟火气,应该是吃完晚饭没多久。 因为是夏日,入夜后又没事做的山民,提一壶茶水,带把竹扇,走到河边迎着水风乘凉,大人们先聊着,小孩子们则是四处跑过。 一派欢快热闹的景象。 “咦,楼顶上是什么?” “快看,鲁侬家楼上起火了…” 忽然间。 一个爬到树上捡灯花的小孩,刚探出手去,还没来得及兴奋,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指着远处一栋高楼叫道。 起火? 一听这话,河边乘凉说话的大人们顿时哗啦啦站起身,脸色间满是焦急。 山寨里住的基本上都是木楼,一旦起火,烧的可不是一家两户,到时候说不定整个寨子都会陷入火海。 “在哪?” “火呢?” 一把将树上的小孩抓下来,拎在手里,几个大人大声问道。 “鲁侬……是鲁侬家。” 那小孩似乎被大人的样子吓到,缩着脖子,收起顽劣,只敢抬了抬手,指向发现火光的那栋吊脚楼。 见状。 一行人哪还敢耽误,下意识将小孩夹在腋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是…… 等他们抬头望去。 却发现那哪是什么火星子。 分明是一头浑身笼罩在烈焰之中的神鸟。 犹如大日一般,火光将天边那轮银月都为之压下。 “那是什么?” “山精大妖?” “不知道啊,请族长来,他老人家活了七十年,见多识广,说不定能认得出……” 一听这话。 两个机灵的年轻人,立刻大步朝着寨子东边跑去。 留在原地的众人,则是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到那头不请自来的异兽。 不多时。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伏在一个年轻人背上,快步赶来。 他眼窝深陷,身材干瘦,看上去说八十多岁九十岁都行。 岁月和重活,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压得他腰都直不起来。 不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是透着一抹看穿一切的智慧。 他是寨子里的族长,也是寨子里见识最多的老人。 不过人年纪大了,早已经睡下。 听到两个年轻人焦急的话语,他也不敢耽误,披了件单衣,就跟着赶来。 “阿达,就是那…” “老七家的屋顶。” 等到了树下,甚至来不及被两个年轻人放下,早就等待多时的一帮山民,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这么一会的功夫。 寨子里山民,几乎被尽数惊动,甚至连河对面的水门寨人都被这边动静吸引。 纷纷走到河边,用土话询问着什么。 “都别说话,让我看看…” ?ttkΛ n ?co 老族长摆摆手,从后生背上落在地上,这才皱着眉头往楼顶上望去。 他眼神不太好,平时里看命书都得让幺儿给自己一句句念出来。 但此刻。 抬头望见那道火光冲天的影子时。 他一双眼睛却是猛的亮起,脸上的皱纹都在颤动,下颌上抖落的白须,就能看出他心头何等激动。 “老族长…” “您这是?” 看着他这幅反应,周围人却是一头雾水。 “是凤凰啊…” “是凤凰谷的神鸟归来了!” 老族长紧紧抓着竹杖,浑浊的眼睛里,已经被雾水浸透。 整个人激动到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凤凰神鸟?!” “怎么会!!” 听着老族长的话,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他们世世代代住在凤凰谷外,从小就是听着凤凰的故事长大。 据说凤凰谷中,曾经栖息着一头火凤,它是整座大山的神。 只不过,除却很多年前的先祖见过它,已经有很多年无人见到凤凰的模样了。 纵然是老族长,他也是从祖辈留下的书文中见到过凤凰的描述。 浑身浴火,七彩翎羽。 此刻那头落在老七家楼顶的神鸟,与古书中的记载一模一样。 不是凤凰又是什么? 一定是! 是山神回来了。 老族长激老泪纵横,突然间,他一把丢点竹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 “凤凰寨布吉桡拜见山神…” 见此情形。 其余人哪还敢耽误,哗啦啦跪成一片。 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孩,也被家里大人拽着跪到地上,按着脑袋,生怕会触怒了神凤。 “?” 河边众人的举动,中午惊醒了自顾自梳理身上毛发的罗浮。 只是,看着跪了一地的山民。 它眼神里却满是懵逼。 山神? 神鸟? 什么玩意? 罗浮发誓,它真的只是出于好奇过来看看,但先前被打鬼鞭缠过的毛发,乱的跟一团麻似的。 于是趁着机会梳理一下。 没想到。 这么一会。 寨子里那些人就跟疯了一样,一个个跪倒在地上,还称呼自己是什么山神。 玩大了! 罗浮心头一沉,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惊动主人。 到时候过来,估计又要关自己禁闭。 一想到那种可能,罗浮眼神里不禁闪过一抹焦急。 也懒得理会楼下那帮人。 身上火光一闪。 化作一道流火直奔来时的方向而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始终没有动静。 老族长一脸疑惑的抬起头,却发现楼顶上的凤凰早已经不见身影。 “走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山神大人对我们凤凰寨不满?” 老族长嗫嚅着嘴唇,目光里满是不解。 剩下的人听到他的声音。 也是小心翼翼的从地上起身,屋顶上除了一轮银月,什么都没有。 仿佛先前那一切都不过是幻觉罢了。 不安、失落、复杂的情绪。 难以抑制的在村寨众人心头蔓延。 “明天跟我去谷内,去祭祀神鸟,不然受到迁怒,寨子怕是大祸临头了…” 第186章 凤凰翎羽 山神恩赐 第186章 凤凰翎羽 山神恩赐 从山寨一路破空返回凤凰谷两侧危崖上。 罗浮甚至来不及松上一口气。 便低头朝身下望去。 一双眸子闪烁不定,写满了忐忑。 只是,还未等它视线洞穿身下重重雾障。 一道深邃的目光,便已经先行一步落在它身上。 “去哪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 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怒。 他其实才从入定中清醒过来,但他对罗浮却是再了解不过。 这家伙平日桀骜不驯,何曾有过这么不安的时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是犯了错,不然也不会如此。 “没,没去哪。” 罗浮心头一沉,避开目光,故作镇定的道。 “哦?” 陈玉楼眼底笑意更甚。 它就差把说谎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我记得此处叫凤凰谷,山下寨子有祭祀神凤的习俗……” 说到这。 他忽然话锋一转。 “罗浮,要不要跟我去山下走走,说不定还能从那些山民口中得到凤凰遗蜕之类的线索,啧啧……到时候,化凤又能多几分把握了。” “我才不用!” 罗浮听得明明心旌神摇,却仍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在滇南这段时日。 它也算是亲眼所见。 无论袁洪还是抚仙湖下那头老蛟,都是借助于山魈和真龙遗骨,在短时间内一飞冲天。 它虽然心性骄傲。 但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 天生凤种,也要一步步修行。 但若是有一头真凰遗蜕近在眼前,能够得以观摩,它之后的路也能走的更为轻松。 至少不会走错。 只是…… 才在山寨里差点闯下大祸。 这一旦回去,以主人心思之通透,绝对会看出端倪来。 “真不用?” 一听它话里语气,陈玉楼哪里还不明白。 罗浮百分之百是趁着自己入定时,偷偷出谷去了。 不过,它虽然生性桀骜,但因为自小就是由人养大,从不会仗势欺人。 最大的可能。 就是被人误以为是山中神鸟。 “当然……” 闻言,陈玉楼耸了耸肩,从青石上起身,负手径直朝凤凰谷入口的营地而去,“既然如此,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啊?!” 罗浮瞬间懵了。 它还以为主人会坚持。 然后自己无奈答应下来。 哪知道,剧本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它的预料之外。 “别惦念了,真要有凤凰遗蜕,气息能瞒过你我么?” 转眼间陈玉楼已经走出了十多步。 见头顶上迟迟没有动静。 他忍不住摇头一笑。 罗浮那点心思,他怎么可能看不透。 他不过随口一说。 早在路上,选择在此地安营扎寨时。 他就考虑过此事。 毕竟有龙潭山的先例在。 很难不让人心生期待,凤凰谷中是否真有凤凰遗留。 所以,傍晚时分抵达山谷后,趁着伙计们扎营生火的功夫,他就以神识笼罩了整座凤凰谷,一点点细细感应。 只可惜。 龙潭山有蛟龙。 凤凰谷却并无真凰。 只不过因为裂谷形如一头冲天而起的凤凰,山民口口相传,以讹传讹。 渐渐就演变成了谷内深处曾有凤凰栖息的谣传。 “也是……” 罗浮怔了怔,随即坦然一笑。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 它如今修行已经是一日千里,纵是真凰遗种,怕是都很难赶得上它。 回头望了一眼山外几盏星星点点的灯火。 想着之前那一幕。 它眼里不禁浮现出一抹哂笑。 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视为山神的一日。 短暂的恍惚间,罗浮再不犹豫,展翅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转瞬间便追上了裂谷河滩乱石上纵身掠步的陈玉楼。 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余光瞥了它一眼。 见罗浮目光澄澈平静,并无太多失落,陈玉楼也顺势放下心来。 深吸了口气。 一身气血如大潮奔涌。 几乎都无需动用神行法,整个人便如一道青烟冲出。 片刻后。 等他再度出现在营地外时。 整座山林里寂静一片。 似乎是感受到了罗浮的气息,连虫鸣鸟叫声都消失不见。 陈玉楼指了指一旁的古树。 罗浮立刻意会,展翅落在树梢上,单足而立,合上双眼。 看来,之前那场厮杀。 对它也有着不小的消耗。 见此情形,陈玉楼也没打扰,负手信步穿过一座座帐篷。 在经过其中一处时。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往里扫了一眼。 帐篷里还燃着一盏风灯。 火光摇曳。 隐隐映照出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陈玉楼神识扫过,身前的帐篷仿佛瞬间消失不见,视线落在那道身影上。 赫然还在打坐修行的袁洪。 此刻的它,一身妖力磅礴如瀑,在四肢百脉中流转不息。 胸口处一缕乌金色光芒,随着一呼一吸明灭不定。 分明就是一截新长出的魈骨。 自融合那三具山魈遗骨中残存的气息后,它整个人几乎就得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只等一身上下,两百零六块骨头全部完成蜕变。 便能彻底化为山魈血脉。 就如蛇行惊虺走蛟。 看似寻常。 实则难如登天。 没有大毅力几乎不可能成功。 但如今看来,袁洪吃过太多苦头,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拼了命也要抓住这一线机会。 所以它才近乎于癫狂般的修行。 “袁洪……” 陈玉楼收回目光。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当日在陈家庄,为它取名时的情形。 说实话,他那时还真没想太多。 纯粹是灵光一闪。 毕竟那位袁洪天君也是白猿。 但这数月相处下来,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袁洪就如潜渊之龙,有朝一日真会震惊所有人。 感受着帐篷内外气息流淌。 陈玉楼收起心思,径直回到自己帐篷里,没多大一会,他人也渐渐陷入沉眠之中。 转眼。 一夜时间悄然而过。 翌日天色才破晓。 伙计们便开始忙碌,生火做饭,割草刷马,分工极其明确。 “尽快。” “今天最好能穿过山林,进入滇黔一带。” 等一行人吃完。 陈玉楼摊开地图吩咐道。 “掌柜的……都云洞那边估计战事还未结束,那我们是绕过去还是?” 红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 眸子里闪过一丝忧虑。 听她说起,周围众人一下回忆起当日过老司城时的惊险一幕。 若不是提前察觉。 不然,他们可就真的要被困在城内,卷入都云洞和白马洞两大土司的兵祸之中了。 “绕行?” 陈玉楼笑着看了她一眼。 手指顺势在地图上划过。 “整个黔南全是土司之境,想要绕行,要么北上,要么南下,但这一绕少说要多走好几百里路,耽误不起啊。” “是,掌柜的,我明白了。” 红姑娘也是随口一问。 此刻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当即点了点头。 当日之所以避而远行,不过是担心会耽误了遮龙山之行,但如今献王玄宫已经结束。 还有什么可避? 八百年彭家土司府,确实底蕴够深实力惊人,但那也是对黔南深山里的那些山民而言。 常胜山数万人。 长枪重炮。 真要打起来,未必不能将老司城拆了。 更别说,队伍里虽然才五六十人,但战力却要远远胜过一城几百人的府兵。 听着他语气里的淡漠。 一行盗众,却是忍不住有种热血沸腾之感。 这才是常胜山总把头。 怕个卵。 他们从来就是死人堆里寻饭吃的狠人,哪一个手上还没沾染点鲜血人命? 几个靠祖宗蒙荫的家伙。 真敢动心思,他们就敢拼命赴死。 也让他们看看,稳坐天下三十六大山山头的常胜山,绝对不是吃白饭的。 “走!” 一声低喝。 陈玉楼翻身跃到龙驹背上。 顺手将卷好的地图随手插入马背一侧悬挂的竹筒里,除此外,其中还藏着一把八面汉剑,以及一根金丝长鞭。 “是,掌柜的!” 数十盗众轰然响应。 吼声几乎响彻整座凤凰谷。 就是鹧鸪哨几人,都被众人身上的气势感染。 挑了挑眉,眼神里满是无畏。 陈玉楼暗暗点了点头,再不耽误,一拍身下马背,龙驹立刻化作一道白色利箭,踏着遍地落叶,朝谷外冲去。 身后众人则是纷纷赶上。 等他们离开。 凤凰谷内才渐渐恢复平静。 不知道多久后。 一行十多道身影,小心翼翼的拨开密林,艰难无比的从谷中攀行上来。 他们似乎横穿了整个山谷。 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被雾水打湿。 额头上则是大汗淋漓。 “等等……” “有人留下的痕迹。” 一个身形瘦长精壮,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走在最前,等他爬过山崖,拨开身前一丛茂密的杂草,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抬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有人?” 听到这话。 身后几人立刻停下脚步,神色间满是错愕。 凤凰谷这地方,因为山路崎岖,就算是他们这些猎户,也不敢随意深入。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 但当他们看着被压折的草丛,以及熄灭的火堆,眉头当即皱成了一个川字。 “火堆里还有余温。” “看样子走了没多久。” “昨晚他们一定就是在这过的夜。” 发现此处的年轻人,右手探入火堆里,感受着其中温度,脸色更是凝重。 “怎么会,昨夜神凰归谷,百兽蛰伏万鸟隐蔽,谁敢在此久留?” “就是,要是真的,那帮人未免太过胆大。” “会不会是冲着神凰来的?” 剩下几人纷纷开口。 “不管如何,老族长还在谷内,先回去,告知他老人家一声。” 就在众人心神不定时。 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果断开口。 简单一句话,就如定海神针一般,当即便让气氛变得沉静下来。 一行人再不多言。 沿着上来的山崖迅速返回。 等他们再次下到最深处的裂谷中时。 远远就看到老族长站在河边,凝神看着什么。 走过去,他们才发现那赫然是一块碎成好几块的水中青石。 “破了?” “怎么会?” 来过此处的人,当即认了出来。 凤凰谷中河水常年不断。 这块青石恰好处在河道半截,他们中不少人小时候偷偷进去谷内,没少在河内捞鱼摸虾,玩累了就往大青石背上一躺。 青石温润如玉,凉意惊人, 尤其是天热时分,比睡在竹席上还舒服。 “看石缝里。” 面对众人的惊疑,老族长却并未回复,只是指了指从顶上裂开的青石深处。 那里分明插着一根差不多半尺长的翎羽。 “我去取。” 一个年轻人跳入河中,转眼就抵达青石边,小心翼翼的将那根翎羽给取了出来。 河边众人看到这一幕。 呼吸都为之放缓。 老族长也是如此,随着并未说话,但从握着竹仗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就能察觉到他此刻内心何等激动。 之前一行年轻人四下散开。 去寻找神鸟的痕迹。 他因为腿脚不便,只能单独留在谷内河边。 没想到,向来眼睛不好的他,无意间惊鸿一瞥,竟是发现了那支翎羽。 等那年轻人涉水返回。 老族长接过翎羽,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 头顶一缕阳光,穿过两侧山崖,刚好落在了翎羽上。 顿时间。 一蓬七彩耀眼,令人心惊的光泽,从翎羽上折射而出。 “天老爷……” “这一定是神凰之羽!” “昨晚那头火鸟,就是凤凰。” “错不了,一定是,我就知道祖祖辈辈古老相传下来的凤凰之说不是乱说。” 一行十多人,怔怔的看着老族长手中那支翎羽。 只觉得浑身鲜血一瞬间都停滞了流动。 瞳孔放大。 脸色间满是震撼和惊叹之色。 “神凰归谷,这是天大的事情。” 老族长深吸了口气,似乎决定了什么。 一张苍老的脸上此刻严肃的可怕,目光冷冷扫过众人。 “我们凤凰寨世代祭奉神凰,能够风调雨顺,全靠山神庇佑。” “昨晚那一幕就是神谕。” “山神大人不轻易现身,一定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所以,都给我听好了,昨晚到今天所发生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家里婆娘娃儿也都给我约束好了。” “听到没有?” 一帮年轻人,几乎都是老族长看着长大。 印象中他老人家和蔼慈祥。 从未像今日这般肃然过。 当即暗暗吞了下口水,不敢有半点迟疑,纷纷答应下来。 “这枚翎羽,是山神大人的恩赐,更是重中之重,谁要是走漏消息,别怪我以族规严惩。” “我会请入祠堂内。” “以求山神大人永护我们凤凰寨上下。” 认真叮嘱过后。 老族长这才小心翼翼,郑重万分的将那支翎羽收起。 一行人又举行了祭祀仪式。 这才退出山谷。 在他们返回寨子的同时。 陈玉楼一行人已经离开师宗境内。 昆仑骑着一头黄骠马,紧随在掌柜身后。 他因为太过高大,身下黄骠马负重不小,所以马背上并未托运太多重物,只有一只竹笼。 其中所藏赫然就是罗浮。 不过。 往日的它在赶路途中,大多数时间都是沉眠。 今不出的躁动。 在竹篓内来回走动。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刚才梳理毛发时,它才发现尾巴上不知何时掉了一根翎羽。 虽然不是那支凤翎镜羽。 但也让它颇为郁闷。 昆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一路上温声抚慰。 “算了,估计是昨晚掉在山里了……” 第187章 甲兽化妖 攻敌以弱 第187章 甲兽化妖 攻敌以弱 接下来一路。 众人犹如面朝黄土的老农,朝起而作日暮方停。 等夜幕落下,他们要么直接露宿山林,要么就近找个寨子、水边古城,休息的同时也能补给。 如此紧赶慢赶。 第四天头上。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滇黔交界。 这一片崇山峻岭、危崖险峰、深涧密林,自古就是与世隔绝,往往数十里的山林里,都见不到几户人家。 就算有,也大多是苗彝白壮各族共居。 汉人身影少之又少。 历朝历代对此地的掌控都极为薄弱,只能建土司府,实行土司代掌,土官治土民的制度。 只不过。 这等制度注定就行不通。 因为天高皇帝远,加上土司承接的是世袭制。 一旦掌权,土司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在司法、财政、行政以及兵事上都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掌控。 对于治下山民予取予求,掌握着生杀大权。 一直到明清时代,改土归流,分权土司府,设土知州、土知府以及土知县,到了清朝时,又开始逐步取消土司府。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 土司府看似消亡。 但几百年的统治下,土司之命却是深深扎根在西南山民心中。 故而到了今日,滇黔桂川几省交界的插花地内,仍旧被土司牢牢把控。 且各地土司之间大都有新仇旧恨,动辄掀起兵事,战祸不断。 差不多以沅江为界。 沅江以西,也就是西南一带土司兵乱,沅江东边则是军阀混战。 许多人已经从中窥见了一丝乱世之兆。 而事实也是如此。 作为穿越者,陈玉楼比谁都清楚,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早已经暗流涌动。 “总把头,前边是兴义县城,是进城还是直接绕过?” 骑在龙驹马背上。 陈玉楼整个人犹如雨中浮萍,仿佛随时都会跌落马下,但奇怪的是,身形起伏不定,偏偏不动如山。 他双眼微闭。 心神完全沉浸在十三道云箓天书之中。 自前几日在凤凰谷,无意触动打鬼鞭上的箓文,将其一一刻入脑海中后。 这段时日,除了每日修行时心如止水毫无杂念外,其余时间,甚至是吃饭睡觉的功夫都在试图参悟。 所花费的心思。 丝毫不比穿越初修行青木功少。 眼下一行人,正沿着黄泥河边的河滩向前,大河上不时还能见到驾船捕鱼的渔户,亦或是乘船渡河的山民。 不知道多久后。 忽然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高瘦目光犀利,一扯手中缰绳,轻轻吁了声,这才抱拳朗声说道。 “兴义县?” 闻言。 陈玉楼缓缓睁开眸子。 兴义地处滇黔桂三省交界,所以自古就有三省通衢之称。 到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进入黔东南地界。 “不必了,继续赶路,到安龙地界再休息。” 兴义虽是三省通衢,但交通并不便利,四周尽是绵延无尽的大山。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 那汉子点点头不再耽误,提马转身,再度沿着河边疾驰而去。 伙计们也是沉默不语。 继续埋头赶路。 陈玉楼抬头望了眼远处,一艘舢板小船漂在水面上,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在撒网,拉网,收取鱼获。 头顶烈日如瀑。 他头上连只遮阳的草帽都没有。 但他却没有埋怨,没有疲惫。 就那么一次一次,机械般重复着撒网的动作。 甚至脸上还透着几分期许。 等他目光越过男人,落在他身后的船舱里,这才明白过来。 船舷后分明趴着一道小小的身影,头上戴着一顶明显要比他大出不少的帽子。 正一脸惊叹的望着河岸上的他们。 晒红的脸庞上满是憧憬和兴奋。 虽然隔着数十米。 但在陈玉楼视线中却是一清二楚。 见此情形,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犹如泥潭般的乱世里,人人都在苦苦挣扎,但就算如此,也不过求一条活命的路,求一口饭吃。 等越过长堤。 再次转入东面的山林里。 陈玉楼这才收起心思,合上眼睛,继续参悟云箓天书。 距离十多步外,鹧鸪哨同样如此,随着马步起伏,呼吸之间气贯周身。 比起当日在瓶山,他人似乎愈发清瘦,身上道袍已经浆洗得近乎发白,不过整个人精气神却是焕然一新。 眼神澄澈,再无往日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用木钗简单束起的长发。 原本两鬓都已经染霜。 但自从踏入养气境,不知不觉间,白发都已经渐渐转为黑色。 原本趋于爆发的鬼咒。 也就此蛰伏。 再没有半点反复的迹象。 “呼——” 不知道多久后。 他眸光一闪,长长舒了口气,似乎是刚刚结束修行。 “老洋人……” 抬头看了眼头顶大日,默算了下时间,鹧鸪哨回头看了眼紧随其后的师弟。 老洋人才破境不久。 还无法做到随时随地都能入定。 所以这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清醒状态,此刻听到师兄呼唤,立刻一拍马背迅速赶了过去。 “药壶给我。” “是,师兄。” 一听这话,老洋人立刻反应过来,迅速从马背身侧的背篓里取出一只牛皮硝制的壶形水袋,朝鹧鸪哨递了过去。 同时。 又一夹马腹。 身下老马极通人性,当即放缓了脚步。 两人几乎是并肩而行。 伸手取出另一只竹篓轻轻打开。 另一边,接过药壶的鹧鸪哨,也已经拔出了木塞,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顿时弥漫而出。 哗啦啦—— 几乎是血味散开的刹那。 竹篓内顿时响起一阵铁叶交错的动静。 从晃动的竹篓。 也能感受到两头甲兽的焦急。 周围纵马而过的伙计们,对此却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并未好奇,只是下意识扫了眼,便继续埋头赶路。 但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二人,却不敢有半点轻视。 提着药壶。 往竹篓内滴了几滴。 下一刻,铁叶交错声便被一阵吞食的动静替代。 直到血气消散。 竹篓内再度归于寂静。 鹧鸪哨这才探头往里瞥了一眼。 与数月之前相比,两头甲兽体型明显大了一圈不止。 原本还算宽敞的竹篓,如今都显得有些狭窄逼仄。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 两头甲兽身上所散发的气息。 分明透着一缕淡淡的妖蜃。 “师兄……” 见师兄沉默的打量着。 抱着竹篓的老洋人心神不禁有些忐忑,下意识问了一声。 自从龙潭山开始,这半个月来,师兄几乎每日都会给两头甲兽喂食蛟龙精血,试图复制怒晴鸡身上的奇迹。 只是他境界眼力终究还是差了一线。 看不出太多端倪。 最多也就感觉它们比以往精力充沛了不少。 要知道,从跟着师兄行走江湖开始,就是由他负责照料这两头甲兽前辈,他自问对它们的习性还算了解。 除了进食之外。 一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眠。 但自从以精血喂养后,即便不撒药粉,一天下来至少半数时间,甲兽也都处于活跃之中。 放到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近乎于妖了。” 听出师弟声音里的疑惑。 鹧鸪哨抿着嘴唇,稍稍沉吟了下,这才给出一个答案。 更准确的说。 这两头甲兽在吞食大量蛟龙精血后,其实已经通灵化妖。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没敢把话说得太满。 但即便如此,老洋人双眼也是猛地一亮。 抱着竹篓的双手,都有些颤动。 化妖! 他也算是亲眼见到罗浮和袁洪,是如何从凡禽、野猴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搬山一脉两头甲兽,已经经过数代族人之手。 不曾化妖的话。 终究也会有寿命尽断老死的那一天。 但若是成功化妖,不敢说成就如何,能不能走到袁洪那一步,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经历生老病死。 几十年时间。 让他们早已将两头甲兽视为前辈。 其中情感,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放下的? “好了,让两位前辈先行炼化精血,就不要打搅它们了。” 感受着老洋人脸色间的激动。 鹧鸪哨笑了笑。 他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然当日在龙潭山,也不会特地取下蛟龙精血,就是想要为甲兽续命。 闻言,老洋人这才回神,咧嘴无声的笑了声,迅速合上竹篓,又用黑布小心蒙上,隔绝外边强烈的光线,重新放回原处。 “这一路上多费点心思。” “照看好了,千万不能出了篓子。” 鹧鸪哨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师兄。” 老洋人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见状,鹧鸪哨才收起心思,拍了下马背,示意马儿加快速度,以免被其他人甩开太远。 追赶途中。 他还不忘晃了下药壶,一阵低低的闷响传出,听动静,精血已经所剩无多。 一时间,鹧鸪哨不禁有些懊恼。 早知道如此。 在遮龙山的时候,就该尽可能收集大妖精血了。 不然也不至于面临捉襟见肘的局面。 随着两头甲兽渐渐通灵开窍,炼化精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起初时一滴精血便能维持三五天,眼下一天就能消耗两滴。 他倒不怕没有补充。 滇黔深山湖泽无数,多的是千百年杳无人烟的去处,往往那种地方都容易滋生妖物。 鹧鸪哨担心的是,一般妖物精血对甲兽无用。 毕竟,蛟龙可是龙属,放在万妖之中,血脉也是最为顶尖的那一撮。 不过懊恼归懊恼。 从两头甲兽散发的气息看,第一步其实已经迈了出去。 就如人之修行,炼气关为何称之为跃龙门,就是因为万事开头难。 只要走出了第一步,往后就要顺利许多。 吧嗒一声,将木塞重新扣上,鹧鸪哨也顺势收起杂念,抬头望了眼前后蔓延差不多一两里路的马队,目光下意识落在了其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最近几天。 陈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说也不对。 心思并未全都放在修行上,而是在琢磨什么。 对此,他也不好多问。 视线转而落在了花灵身上,感受着她身上愈发平稳的气息,鹧鸪哨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往日练武。 小师妹虽然也展露出了不小的天赋。 但与他和老洋人之间始终差了一步。 没想到,反而是在修道上,有着远超他们两人的根骨。 从她身上流露的气息看,师妹应该也已经踏入了养气境,和他之间的差距几乎微不可闻。 要知道花灵比他踏入炼气关,足足晚了差不多一个来月。 但而今却差点后来居上。 要是她父母还在,该是何等骄傲。 想到这,鹧鸪哨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两道温和的身影,只可惜…… 暗暗叹了口气。 他不敢多想,强行驱散念头,专心于赶路。 一晃眼。 夜幕临近,众人总算在日落前赶到了安龙地界。 安龙位于黔东南腹地,与那些动辄千百年历史的古城不同,它起初只是一座集市,是周围各族夷人以物易物的地方。 渐渐的名声越来越大。 经过百十年时间,才发展成为一座小镇。 和建水城、老司城的规模没法比,尤其是夜幕降临,只有零星几个人来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酒楼。 其实就是个食舍。 不过,对一路风餐露宿的众人而言,能有一口热乎饭吃,有一张床铺睡觉,就已经极为满足。 仅剩的一间房,留给花灵和红姑娘。 陈玉楼、鹧鸪哨几人只能跟着伙计们睡大通铺。 但奔波了一天的他们,连埋怨的时间都没有,便陷入深睡之中。 隔天一早。 起床吃饭,简单补给一番,一行人便再度赶路。 一直过了望谟、罗甸和平塘三县。 转眼。 他们终于进入都云洞和白马洞地界。 与来时所见不同。 一路上山民生活虽然清贫了些,但至少还有点盼头,只要辛勤劳作勉强还能养家糊口。 但一进此处。 沿途到处都是拖家带口、躲避战祸的灾民,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半点希望,目光空洞无神,稍有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安。 尤其是见到他们一行马队。 那些灾民更是恐惧到了骨子里。 生怕是土司赶来抓人。 无论彭家还是安家,对治下山民从来都是生杀予夺。 逃进山里,或许还有一线生路,但要是被抓回去,却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让红姑娘去询问了下。 一连找了十多号人,才好不容易遇到个懂汉话的老人家,听他的意思,彭家和安家在南龙河那一片已经打出了真火。 双方各自投入上万人。 土司府兵督战。 不但如此,两边还在四处抓壮丁往战场上送,摆明了就是当炮灰。 现在两家治下,几乎是十室九空。 战祸一起,稍微有点门路的提前就跑了,他们这些人住在深山里,本来就消息闭塞,等知道抓丁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再加上拖家带口。 跑出去不太可能。 只能往那些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避难。 “掌柜的,前边翻山过去就是老司城,你看……” 红姑娘指着地图,目露询问之色。 不过语气里却是透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寒意。 不仅是他。 其余人目光也都是纷纷看了过来。 等待着总把头拿主意。 陈玉楼目光从地图上收起,扫了眼周围众人,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南龙河打生打死。 双方都闷着一口气,要将对方吞下。 那么…… 后方城内一定空虚。 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 趁敌不备攻其以弱。 老祖宗的计谋都写在了兵书上,要是照猫画虎都不会,那实在白读这么多年书,白走这么多年江湖了。 “既然都到了,当然要去走一遭。” “当日府兵围楼之仇,不报又岂是我常胜山的作风?” 第188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第188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平塘县西北方向。 有深山峻岭,奇绝山脉横跨八百里。 因为山中住的多是苗寨侗人,故而便将大山称之为苗岭山脉。 与滇南山多但峰低的情形不同。 黔西南一带多是几百上千米的高山,此起彼伏几入云霄。 苗岭山脉上,仅仅千米的险峰,就有足足十七座,东段雷公山、西段老王山以及中段的斗篷山,更是全都超过了两千米。 那等深山里。 就算是苗寨洞民,也少见踪迹。 这一次,彭家和安家双方都被打出了真火,完全不顾代价的厮杀,分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沿途所见那些山民。 大都就是往苗岭深山里逃难避祸。 不过。 这无疑就是在赌命。 命好的话,一家老小靠着狩猎勉强能活。 躲上个半年几年。 等灾祸结束,或许还能重返故土。 但要是命不好,就这么一头扎进茫茫老山深处,等待他们的只有数不清的野兽捕食、蛇虫鼠蚁以及病疫饥荒。 但进山尚有一线活路。 留下才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土司治下,一旦掀起兵祸,每村每寨到每户,不仅要抓丁出人,还要承受起难以想象的赋税,就算拼死拼命,一年到头也留不下半斗粮食。 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土司而言。 山民命贱,甚至连草芥都不如。 再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人死了派人去抓,然后填到战场上继续绞杀。 至于逃走? 彭家统治此地八百年,安家也有四百年。 地盘上一根草一块石头都有名有姓。 怎么可能任由他们逃去。 所以,就算明知山里凶险,那些侗民也只能往深山里去。 陈玉楼一行人,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抵达老司城,直接放弃了从独山绕行的念头,纵马横穿苗岭山脉。 一路深入山林。 不时还能看到先行一步逃来的难民。 一个个面有菜色,靠着山中野果野菜勉强果腹。 当然…… 沿途所见的死尸也不在少数。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神越发凝重。 尤其是齐虎。 更是感同身受。 前些年他们一家老小也是如此,为了躲避灾祸,一路南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要不是掌柜的收留,如今这些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山上那些伙计,也多是苦命出身。 要不是实在没有活路。 谁又愿意去山上落草? 或许是勾起了回忆,一个个解囊相赠。 同时,新仇旧恨相互迭加,让一众人胸口下积郁的杀气也愈发深重。 原本至少两天的行程。 在快马加鞭,不间断的急行军下,金乌西坠斜阳西下时分,一行人便横穿龙山、八仙山以及太庵山,抵近了老司城地界。 提马站在山崖间。 借着昏暗的天光。 视线越过码头,还能清晰看到老司城内状况。 和上一次来时的热闹截然不同,眼下的老司城明显萧条冷寂了不少。 即便是日暮归港时分,码头处也只有孤零零几艘船只,而且还都是渔船,运货载客的大船则是一艘没有。 平日往来于此的行商队伍。 也完全不见了踪迹。 明明是炎炎夏日,远远望着,整个古城竟是给人一种深秋寒冬的肃杀感。 “看来掌柜的预料的没错。” “老司城作为永顺王朝王城之地,竟然都如此空虚,可想而知前线战场到了何种程度……” 红姑娘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古城内外的景象,冷声道。 “这不正好?” “趁城内空虚,先登夺城。” 背着秦川弓身挎苗刀的老洋人,忍不住笑道。 他们今日横跨苗岭山,足足两百多里山路,这么奔波不就是为了报与彭家的新仇旧恨么? “老洋人兄弟说的在理。” “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陈玉楼收回目光。 他比身后几人看得远。 永顺小朝廷前后绵延八百多年,虽然自改土归流后便再无土司,但彭家在此处的掌控力却绝不是朝廷一纸文书就能轻易更改。 就如红姑娘所言。 作为永顺王朝王城之地。 老司城都凋敝至此。 窥一斑而见全豹。 可想而知,彭家如今绝对已经走到了悬崖,无论往前还是后撤,都不是他一人能够决定。 一定会分出生死胜负。 战火才能暂时平息。 而彭家也绝对料想不到,在永顺地盘上,竟然会有人敢趁火打劫。 “走,先回营地,今晚夜黑风高,正是做大事的时候!” 陈玉楼挑眉一笑。 平静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霸道。 “是,掌柜的!” “好,陈兄!” 一行人纷纷应声而起。 扯着手中缰绳调转马头,奔行在山路之间,身外便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但五人身上却无半点惧色,只有一股深重无比的杀机。 沿着山路盘旋而下。 不多时。 等一行人进入山下谷底。 伙计们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 黑雾笼罩的谷内,并未生火,只有一道道沉默无言的身影,垂手而立,黑夜都遮不住眼神里的兴奋,静静看着几人从山上赶回。 准确的说。 目光尽数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禁笑了笑。 看来这趟滇南之行,别的没有,反而是让他们养出了一股煞气。 夜色中,四十五道身影,虽然一言不发,但还未临近,便能感受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凶意。 “看来弟兄们都等不及了。” 陈玉楼提马走出,目光扫过众人,“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废话了。” 说话间。 他遥遥望了眼老司城的方向。 “老司城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不过,东门为土司府专用,南门则是府兵出城通道,也就是说只需要拿下西北两座城门。” “整个古城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作为卸岭魁首,南北一十三省绿林总把头,陈玉楼的能力,远不止于寻金盗骨,自小在老爹耳提面命下,文武、兵事,无一不精。 要不然。 原着中的他,怎么会有觊觎天下的野心。 其实从陈家庄地势,也能窥见一二。 占尽三湘四水最好的水路码头,以及湘阴地界最为险峻的高峰。 进可攻退可守。 再加上罗老歪几人身上的布局。 不敢说逐鹿中原,只要他愿意,凭着常胜山势力,争一争整个湘省军魁,绝对不在话下。 只不过,这一世的他,一心求仙问道。 此刻简单几句话,便将老司城内外布局说的一清二楚。 当然不是因为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而是刻在骨子里的兵家之术。 让他有个旁人从未料到的习惯,那就是每到一处,每过一府一城,他都会下意识去琢磨城内格局和布防。 上次路经老司城。 虽然还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而且只待了短短两三天。 但陈玉楼趁着出门的功夫。 还是顺势将城内布防情形摸得一清二楚。 从湘阴出发,这数月时间里,横跨滇黔两省,仅仅途径的土司地界都不下五六处。 但无论苗侗、白壮还是佤彝土人。 这些人身上都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眼高于顶,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想想也算正常,土司府动辄传承几百年,当着生杀予夺的土皇帝,但有反抗,动辄就是铁血镇压。 如此下来。 稳坐高楼之上。 俯瞰云云众生,甚至治下土人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人。 怎么可能不飘? 所以就算是老司城,兵力布防常年都处于空虚状态。 那些府兵,多是仗着土司府欺压百姓的废物。 再加上吃空饷喝兵血的蛀虫。 可以说,纵然没有这次白马洞和都云洞之间的战祸厮杀,彭家也不过是一截行将就土、中间空空的朽木。 按照来时路上碰到的那些难民所言。 南龙河边战场上。 彭家和安家的府兵都已经前去督战。 城内兵力布控,只会比两个月之前更为空荡,根本无暇顾及太多。 所以…… 按照他的推演。 城内兵力,除却西北两门外,就只有彭家所在的土司府外。 而且,城内外相隔太远,只要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守城士卒,然后趁着夜色汇合,迅速冲击土司府。 老司城瞬间就能一溃千里! “道兄,你与老洋人兄弟,带二十号兄弟攻西门。” “要兵贵神速,一旦动手,务必一击必杀,斩绝后患!”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目光落在不远外的鹧鸪哨身上。 “好。” “陈兄放心!” 马背上的鹧鸪哨,一身道袍被谷外山风吹的猎猎而响,看似清瘦,却棱角分明的脸上杀气深重,双目幽寒。 抱了抱拳,沉声领命。 “昆仑,红姑娘,你们两人负责攻北门。” “与道兄一样,动手要快,不给驻城士卒一点反应的时间。” “是,掌柜的。” 昆仑和红姑娘齐齐抱拳领命。 “陈大哥,那我呢……” 见师兄和红姐姐他们已经开始挑选人手,从头到尾却无人询问一下自己,花灵眼眸里不禁闪过一丝焦急。 “花灵姑娘,你也有重任在身。” “你和袁洪坐镇,带十个兄弟坐镇山谷。” “以城内火光为号。” “一旦火起,你们立刻去城外接应我们。” 听出她话里的急切,陈玉楼笑着摇摇头,随后才正色道。 此行可不像平日下墓倒斗。 倒斗尚且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更何况攻城。 作为王城,老司城内兵防再过空虚,按照他的估计,少说也有两百府兵驻守。 这些人皆是披甲持枪。 枪炮无眼。 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 所以,纵然是他也不敢有半点小觑轻视。 “好!” “陈大哥放心,花灵一定做到。” 听到这话。 花灵黯淡的眸子,这才重新一点点亮起。 她看似娇柔,但性格与红姑娘其实极为相似。 更何况,她如今也已经是养气境,又跟在师兄身边行走江湖多年,又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时时需要他人护着。 陈大哥师兄他们去做那等险事。 自己肯定也要出手帮忙才好。 “袁洪,你呢?” 陈玉楼又看了眼袁洪。 “请主人放心,袁洪已经全部记下。” “好。” 话己至此。 陈玉楼默算了下时间。 眼下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如他所言,今夜无星无月,整个天地间都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 远远望去。 城内飘起了零星的灯盏。 反倒是城外大河上寂静一片,港口里停泊的几艘船也是如此。 估计那些靠河吃水的渔民,已经很久不曾下河。 “出发!” 陈玉楼一挥手。 刹那间。 伙计们纷纷取出嘴套,衔在马口之上,随后才一个个翻身上马。 一路迅速直奔数里外的老司城而去。 等过了河,队伍这才一分为二,分别绕过老司城东门楼,往西北两侧而去。 目送一行人无声的消失在夜色中。 陈玉楼这才吐了口浊气。 他将攻城之事安排的清清楚楚。 似乎唯独忘了自己。 不过…… 没人料到。 他选择的恰恰就是东门。 作为老司城主门,此处可以说是土司府的门户所在。 虽然平日鲜少有人进出。 但楼上同样有人驻守巡视。 骑着龙驹,陈玉楼一步步穿行在夜色中,等靠近三百步后,目光一扫门楼上的情形当即尽数收入眼底。 一共七人。 看长相打扮,应该都是苗人。 除了长枪外,人人腰间都悬着颀长的苗刀。 不过…… 这些人枭狂惯了,即便身负守城之责,再加上战祸已经持续了这么久,从他们身上却看不到半点紧张。 有的只是懒散无形。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城下。 楼上七人竟然没有一个察觉,抱着烟筒大口抽着,不时聊上几句。 虽然听不懂苗话,但那猥琐的语气,一猜就和女人有关。 见此情形。 陈玉楼眼底的冷意更深。 从马背上跳下,又朝城墙下阴影处指了指,极通人性的龙驹当即轻步赶了过去。 一直到它就位。 陈玉楼这才深吸了口气。 随之吐出的还有两个字。 “神行!” 身下一股风气凭空而起,一步掠出,踩着城墙纵身而起,夜幕中水风吹来,挂在门楼上代表着彭家图腾的旗帜哗啦啦的吹着。 几个人还在肆无忌惮的狂笑着。 忽然间。 背靠内墙,面朝城外的一个士卒,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瞳孔更是瞪得老大。 惊恐、骇然的神色在脸上浮现。 “你他娘见鬼了?” “什么情况?” “狗东西肯定是昨晚在女人肚皮上使多了劲。” “哈哈哈,他娘的,别说前几天抓来的那娘们是真水灵,还得是汉人女子,皮肤嫩的啊,一把都能掐出水来……” 看着他那副撞了鬼的样子。 剩下几个人半点没有生起疑心,反而是大声笑道。 “别他娘笑了……” “有鬼!” 那苗人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一把扔掉手里的烟筒,几乎是嘶吼的语气大声骂道。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 背靠着陈玉楼的几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的纷纷回头。 只是…… 还没等他们看清身后。 一道惊人的白光,便映彻了整个眼帘。 刷刷刷—— 凌厉的剑气充斥夜色之中。 几个人拼命去捂喉咙,温热刺鼻的鲜血却怎么都挡不住,从指缝里疯狂往外涌出,眨眼的功夫,就将身上衣衫染得血红一片。 死亡笼罩下来。 在最后时刻。 几个人终于看清了城外。 那竟然是一道握剑凭空的青衫身影。 “不是鬼……是仙人!” 随着血水汩汩,含糊的惊愕声也被压下。 七人再支撑不住,嘭嘭嘭倒了一地。 与此同时。 西北两侧的夜色中,也传来一阵犹如狂风骤雨般的枪声。 来得快。 取得更快。 前后只持续了两分钟不到,老司城便再度恢复寂静。 陈玉楼飘然落在门楼之上。 夜风中,隐隐还能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抬头举目望去,他一双夜眼仿佛能够看到城内最深处,那座繁华惊人的土司府。 “安逸太久。” “也该吃点苦头了。” 第189章 破城生擒末代土司 第189章 破城生擒末代土司 西门。 随着城楼上驻守兵卒被一一斩杀。 登楼的几个伙计来不及多想,迅速沿着内墙石阶下楼,将紧闭的大门缓缓拉开。 看着门洞大开。 留在门外的卸岭盗众。 只觉得一身热血沸腾。 看向楼顶那道高大清瘦身影的目光里,更是难掩震撼。 放在任何时候。 攻城都是难如登天。 但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却是完全超乎了他们的认知。 抵达城下后。 搬山一脉师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取出钻天索,踩着城墙破开夜色,倒悬而上、 甚至连破空声都没起。 便已经悄然登楼。 之后动作更是凌厉。 两人一个手持苗刀,一个反握金刚橛,瞬杀五人。 等巡夜归来的队伍有所察觉。 鹧鸪哨更是手握双枪盒子炮,连开十几枪,弹无虚发,队伍十多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尽数射杀。 能够被挑中随行滇南。 本身就足够说明了他们的实力。 他们一行人中,上山最少的也有五六年,跟着总把头走南闯北,倒斗淘沙。 也曾攻城拔寨。 双手沾血。 但就算只是一座几十号人的山寨,凭借地势天险,想要攻下也殊为不易。 以往攻山,大都是借常胜山人多的天大优势,强行一路碾压过去、 哪像今夜如此迅猛。 几个身手也算矫捷跟随登楼的伙计,甚至都来不及出手,守门士卒便被尽数解决。 “咕咚——” 此刻看着头顶那道身影。 有人忍不住暗暗吞咽了下口水。 掌柜的一路斩妖伏魔,在他们看来,那已经超越了人之极限,几近传闻中的剑仙之流,纵是站在泰山顶也难以望其项背。 但鹧鸪哨不同。 与掌柜的洒脱肆意不同。 他纯粹是将武道发挥到了极致。 身手、功夫、枪法。 本以为都是江湖手段,就算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也不该有太大差距。 而今亲眼见识过,他们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以大到让他们绝望! “走,进城!” 张云桥提着长枪,一派马背,沉声喝道。 闻言。 众人再不敢耽误。 迅速提马起步,快速穿过西门。 只是…… 刚一入门。 远处的长街上,忽然掀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和脚步声。 见此情形。 众人迅速贴到城墙下,借着城门洞以及内墙的阴影隐藏身形。 身下马匹,在出发前便带了嘴套。 此刻并未发出太多声响。 “府兵?” “不太对,似乎是换防的巡防营。” 登高望远。 站在城门楼上的鹧鸪哨两人,比起楼下盗众看得更为清晰。 此刻从巷道中赶来的队伍。 与之前被杀的那些士卒相差无几。 除了长枪苗刀,身上连件皮甲都没有。 比起当日在城外山上,远眺追至河边码头的那些土司府府兵之间,相隔天差地远。 巡防营负责驻守城门巡视四方。 府兵则是拱卫土司府。 也算是各司其职。 眼下才入夜不久,这些人来势如此之快,大概率是被之前的枪声惊动,前来查看情况。 一瞬间的功夫。 鹧鸪哨便想明白了其中原委。 “先别急着动手。” “把人放进百步之内。” 原本都已经在摸箭的老洋人,闻言不禁一怔,点了点头,缓缓收回右手。 伏低身影。 死死盯着远处来人。 和守城士卒一样,巡防营众人也是枭狂无比,即便是闻讯而至,却半点也没有警示小心的意思,大步招摇赶来。 “什么情况?” “谁他娘放的枪?” 巡防营官骑在马背上,还未靠近城门,便大声骂道。 按照以往的规矩。 入夜之后,各处有三次换防。 但如今距离第一次换防,少说还有三个钟头。 本来打骨牌输了不少,心情就颇为不爽,又被枪声惊动不得不赶来查看,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 老司城前后八百年。 就没听过有被破城的时候。 至于安家,城内上下也从未将他们视为对手,水城才多少年,无论实力还是底蕴,给彭氏土司提鞋都不配。 南龙河那边,最多两个月就能分出胜负。 安家蹦跶不了太久。 到时候彭家依旧是五百里苗岭山脉的主人。 所以,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是有人突袭攻城,只当是守城的那帮崽子喝多了酒擦枪走火。 “一百三十步了!” 鹧鸪哨目光犀利如刀。 丈量着来人距离,轻声提醒道。 听到师兄这话,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懂,反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长箭,搭箭扣弦。 “人呢,都死了?” 见无人回应,营官脸色更是难看。 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娘的……” 马鞭狠狠抽出,身下栗色马不禁一阵嘶鸣,往前冲出一大截。 看样子他是打算亲自登楼。 “百步!” 鹧鸪哨眸光如水,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身侧扣弦搭箭的老洋人立刻会意。 再不耽搁。 轰然起身。 足有数十石的秦川弓,被他瞬间拉的瞬间形如满月。 嗖! 下一刻。 长箭如流星般破空而出。 所过之处,夜空中竟是传出一阵阵的爆炸音啸。 “什么……” 还在骑马纵步赶来,满脸怒火的营官,听到动静,不禁皱眉抬头望去。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 瞳孔中的箭影便迅速放大。 嘭的一声,箭矢自眉心入脑后出,竟是将他颧骨轰然射穿。 血水四溅中,他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便被那股强大的贯劲,从马背上掀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 哗啦—— 身后巡防营众人。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原本还在奔行的脚步骤然停下。 “不好……” “有敌袭!” 营官被人射杀在眼前。 他们哪里还会不懂,什么擦枪走火,这他娘分明就是有人夜袭老司城。 只是…… 承平太久,让他们早就失去了应对突袭的本事。 尤其是被刺鼻的鲜血一冲,队伍瞬间大乱。 “动手!” 这么好的机会近在眼前。 鹧鸪哨又怎么会放过,手中钻天索一抛,钩索精准挂在内墙缝隙中,他则是反手抓着绳索,整个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尚在半空。 已经握着二十响,朝远处营啸大乱的队伍开枪。 嘭嘭嘭! 枪声响彻,巡防营中人顿时倒下一片。 “杀!” 城门洞下张云桥等人见状,再无犹豫,径直提马冲阵。 不到片刻。 两个来回之间。 赶来的巡防营便被冲杀殆尽,再无一人留下。 鹧鸪哨轻轻擦拭了下金刚橛,眉宇之间透着一抹深重杀意。 他从十来岁便开始传荡江湖。 这么多年里,手里沾染的人命鲜血数不胜数。 不过他虽然杀气深重,但从不滥杀无辜。 死在他手里的人大都是罪孽滔天、欺男霸女之辈。 而这数月时间,他一直沉浸在修行当中。 修心养性,求仙问道。 倒是真有了几分潜隐山中清修道人的气质。 但…… 此刻,感受着夜空雨露中夹杂的血腥气。 他方才明悟,自己从来还是那个行侠仗义,杀人千里的搬山魁首,从来就做不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 入定打坐是修道。 降妖伏魔也是修道。 那……杀人又凭什么不是? 想到这,鹧鸪哨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将胸中沉积的郁气一扫而尽。 被困樊笼已经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才踏入修行,难不成还要给自己就地画上一扇牢狱? 都说修行破境是为解脱,挣断束缚枷锁。 但要是连随心所欲都做不到。 那还修什么道? “走,去土司府会合!” 想到这。 鹧鸪哨再无半点犹疑。 一跃翻身落在马背之上,目光扫过周围众人,沉声道。 “是!” 周围盗众尽数领命。 咚咚咚—— 二十余人,马蹄声犹如炸雷,在老司城内纵马而过,身上杀气之重,连身外笼罩的夜幕仿佛都要撕开。 不多时。 等他们抵达土司府外。 北边黑夜中,也随之传来另外一阵马蹄声。 走在最前的赫然是一袭红裙。 猩红如血,似乎把茫茫黑夜都要染红。 “红姑娘,昆仑兄弟!” “杨魁首、老洋人兄弟!” 两拨人马于土司府外渐渐合拢。 鹧鸪哨抱了抱拳,红姑娘则是轻声回应。 “不知陈兄?” 本以为陈玉楼随行去了北门,但鹧鸪哨扫了一眼,却并未在队伍中见到他的身影,一时间不禁目露惊奇之色。 “掌柜的不是与杨魁首同行了么?” 红姑娘一怔。 下意识往他周围看去。 却发现掌柜的并不在其中。 之前在城外,双方分兵而行,她并未思考太多,只想着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北门。 好在结果不错。 尤其是昆仑,破坏力堪称恐怖,拖枪而行,差点没将整座城门给拆了。 “我在这……” 两人惊疑间。 一道平静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两人下意识回头寻声望去。 青砖铺就的长道上,陈玉楼骑马而至,腰间悬绳身后负剑,身下龙驹气势惊人,映衬的他更是夺目。 “陈兄!” “掌柜的!” 见他信步而来。 两人眼神顿时齐齐一亮。 红姑娘还好,从上山过后她就在掌柜的身后听令,但鹧鸪哨在江湖上一直与陈玉楼并肩齐名,如今不知觉间,却早已视他为架海金梁。 “东门那边也有几人,顺手解决,还好不算晚。” 似乎洞悉了两人心中好奇,陈玉楼随口解释道。 但他说的风轻云淡。 红姑娘和鹧鸪哨却清楚其中难度。 作为老司城主门。 在四座城门中,东门可以说固若金汤,城门楼上设有重炮、攻城弩,常年有人昼夜巡视。 纵然是安家,也不敢轻言攻破东门。 但陈玉楼仅凭一人之力,便闯了进来,而且看他气息平缓,丝毫不像是动过手的样子。 不过…… 想到滇南来回一路上。 死在他手中妖魔之多都数不过来。 一人破门,似乎也不算什么。 “掌柜的,接下来如何做?” 红姑娘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外。 一路横穿老司城,见到的多是破屋矮房,但土司府却是奢华无比,占据整座内城,飞檐斗拱鳞次栉比。 今夜星光暗淡。 整座土司府内华灯无数,映照的犹如一座琉璃宫殿。 听她问起。 其余人也都是纷纷看来,目光里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 八百年永顺王朝啊。 放在几百年前,纵然是朝廷大官入经此地,也需要下马入场拜见。 对此地山民而言。 彭家就是天。 陈玉楼今晚要做的,偏偏就是打破这片天。 都已经顺了八百年,也该倒一倒了。 “入城、冲阵!” “但遇府兵阻拦,尽可杀。” “另外,坐镇此处的末代土司,带来见我!” 陈玉楼神色平静。 一字一句里,却是杀气汹涌。 说实话,他最初的打算也不过是给彭家一点教训。 可是,土司府实在烂到了骨子里,如今他们都已经兵临内城,那些府兵竟然还毫无察觉。 见微知着。 当日让花玛拐革故鼎新,山上旧人对他颇有微词,但不是如此的话,常胜山上时间一久,同样也是积重难返。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 众人更是热血鼓荡。 冲袭土司府,放到以往,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要知道彭家名头之大,就算远在湘阴,他们也都有所耳闻。 哗啦—— 随着他一声令下。 原本还谨慎小心的众人,再不犹豫,马蹄声就如炸雷一般,在土司府内城之外的夜幕中骤然而起。 驻守的府兵,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即便是巡防营中人,平日再过嚣张跋扈,但到了土司府外也要下马步行。 “敌袭!” “快……去通知府中大人,安家夜袭。” ? ¢〇 夜幕太重,即便站在城楼上也看不清太远,只能凭借马蹄声去判断来人数量。 只是…… 马蹄声犹如大潮奔涌,从四面八方袭来。 让楼上众人胆子都要吓破。 嗖! 府兵头目话音未落。 一支长箭忽然破开夜色飞来,在胸口炸开,恐怖的贯劲将他整个人从城楼上掀飞出去。 见此情形,楼上更是大乱。 骑马缓行的陈玉楼,听着那一道道惊恐、不安、骇然的声音,却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够乱啊。” 喃喃自语了一声。 他心头一动,神识牵引怒晴鸡。 “罗浮、纵火!” “唳——” 几乎就是在他声音落下的一刹那。 头顶夜空中,一道穿云裂石般的啼鸣声猛然响彻,有人下意识抬头,却只看到茫茫夜色中,一道流火径直撞入土司府内城中。 不多时。 火光从四处烧起,连成火海,将土司府映照的更是犹如白昼。 土司府中呼声不断。 不断有人从房子里冲出,茫然又惊恐的看着陷入火势中的府城。 “怎么回事?” “安家不是被拖在了南龙河,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老司城?” “人呢,他娘的全是废物,灭火。” “敌人已经闯入府内?怎么可能,去阻敌啊。” 只眨眼的功夫。 原本宁静祥和、金碧辉煌的府城,陷入前所未有的动乱中。 上百名驻守内城的府兵,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是阻敌、灭火,还是先行营救府中那些贵人。 可惜。 已经撞开城门,闯入府城的卸岭盗众,却不会给他们犹豫不决的机会。 嘭嘭嘭—— 枪声响彻,刀光如瀑。 纵马所过之处,不断有府兵倒下,他们到死也想不到,这些人究竟是从何而来,还有,外城巡防营的人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将人放了进来。 嘭! 昆仑提着长枪,看着骑在马背上那道浑身披甲的身影,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长枪横扫,狠狠撩出。 只听见嘭的一声。 府兵连同身下战马,被他长枪一下尽数掀翻倒地。 陈玉楼已经提马进入府内。 目光扫过。 明明一边是常胜山盗匪,一边是百战府兵。 但局势却是一边倒的碾压。 那些府兵毫无战意,已经被彻底打破了胆,连阻敌还手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拼了命的往外逃去,试图留下一条命。 等他抵达府城最高处的大殿外时。 远远就看到,昆仑单手抓着一个三十来岁的苗人,从殿内大步走出。 只见他满身酒气。 简单的衣服,眉宇间透着一抹山民所没有的雍容贵气。 一看就是长期养尊处优。 “叫什么?” 陈玉楼俯身看向男人。 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如纸,哪有半点平日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威严,浑身上下都在颤动不止。 “彭……彭濡阳。” “这一代土司?” 见他说出自己的汉名,陈玉楼就已经大概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不,我不是,我就是个小角色。” 彭濡阳这会早已经酒醒。 看着马背上那张笑吟吟的脸,落在他眼中却是宛如地狱妖魔。 无暇震惊于他的汉人身份。 他一心只想求活。 “小角色?永顺王朝后裔,彭氏土司,你未免也太低估自己了。” 陈玉楼一声冷笑。 不说其他,前方都已经打生打死,作为土司他还在宫内寻欢作乐。 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更别说白天在苗岭山脉中一路所见。 陈玉楼脸上的厌恶之色更浓。 “杀了,挂到东门城楼上去。” “来往之人都能看得到。” 第190章 斩八百年王朝气运 第190章 斩八百年王朝气运 “不……” “我是彭家后裔,有历代朝廷封赏金册,你不能杀我!” 原本还想蒙混过关的彭濡阳。 一听这话。 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永顺彭氏,自五代后梁便坐镇北江,势力范围最广时,坐拥二十州,囊括湘鄂川黔滇渝,历经五代、宋、元、明、清。 前后共度八百年,历二十八代,共三十五位土司。 这还只是土司府铜柱上所刻的人名。 改土归流后,土司虽然看似被一纸敕令取消。 但彭家仍旧是这块地界上当之无愧的王。 一百几十年时间里。 彭氏土司依旧维持着往日的传统。 土司住在永顺老司城,至于其他人则居住于永定城。 这也是陈玉楼为何会一口断言他来历的缘故。 能够居住在此间的土司府。 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彭濡阳的身份。 “朝廷?” 陈玉楼眉头一挑,言语中满是冷笑。 哪个朝廷? 宋元还是明清? 亦或者是永顺土司王朝? 简单两个字,让彭濡阳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大清都亡了好几年。 如今是民国天下。 更别说真要按照朝廷金册,彭家土司早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不该存在于世上。 最关键的是。 眼前来人敢夜袭土司城,杀人纵火,说是胆大包天的狂妄之徒都不为过,这等人又怎么会在意什么朝廷金册?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您放我一条性命,土司府内金银无数,尽可奉与先生。” 短短刹那的功夫。 彭濡阳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后背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浑身瘫软,目光里满是求生的欲望。 “几块金银就想买命,未免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陈玉楼摇头冷笑。 从选择攻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今日真要因为眼前一点小利,放过彭濡阳一条命,他日埋下的祸根只会成为葬送他们的利剑。 何况。 以他陈家底蕴。 未必就比土司府穷出多少。 陈家所藏金银,他十辈子都花不完。 “昆仑。” “拖出去,动作利落点。” 目光一寒,径直打断还想张口说什么的彭濡阳,陈玉楼扫了眼昆仑,低声吩咐道。 “是,掌柜的。” 昆仑当即领命。 手腕一提。 百十斤重的彭濡阳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被他拎在手中,径直朝土司府外拖去。 “不……” “别杀我。” “我是彭家之主,只要放我一条生路,彭某愿将土司之位双手奉上。” “……” 感受到死亡阴影的彭濡阳,一路拼命嘶吼着,不断说出各种条件,试图保住一命。 只可惜。 即便他的嘶声在夜色中传遍整座土司府,自始至终也无一人心动。 陈玉楼负手而立。 站在土司大殿的石阶上,目光冷漠的盯着那道被拖入夜色中的身影。 嘭! 片刻后。 昆仑将他一把扔在地上。 养尊处优的彭濡阳却半点没有皱眉喊痛的意思,只是愈发卖力的兜售着自己的条件。 但他面对的是昆仑。 对昆仑而言,这世上再多的金玉宝器,美女佳人,也不如掌柜的一句话分量来得重。 冷冷扫了他一眼。 目光寒撤犹如深潭。 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波动。 仿佛一座无情的杀人机器。 从那张冰冷的脸上,彭濡阳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一咬牙,竟是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城外跑去。 嗖—— 只是。 他都还没跑出几步。 昆仑右脚缓缓踏出一步,身形如弓拉开,提起手中长枪重重一抛。 寒光撕开夜色。 瞬息间便追上了彭濡阳那道惊慌失措拼命奔跑的身影,嗤啦一声,枪头一下洞穿后背,从小腹刺出,同时余劲半点不减。 染血的墙头嘭的一下刺穿青砖地面。 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 卸岭群盗还在四处追杀那些慌不择路的府兵。 昆仑这一枪,被无数人看在眼中。 见到土司死去。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府兵,最后一点心气也彻底烟消云散。 王都死了。 他们这些人就算苟活下去又如何? 纷纷扔掉长枪苗刀。 跪倒在地上。 …… “城内起火了!” 山外谷中高崖上。 袁洪站在一株古树之上,望着远处老司城中忽然冲天而起的火光,不禁大声叫道。 “火?” 树下山谷中。 一直骑在马上,时刻待命的花灵,闻言,一双漂亮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从陈玉楼他们一行人离开起。 她就在等信号。 如今终于来了。 “陈大哥他们肯定是得手了……走,去城外接应。” 攻城之难,花灵其实也再清楚不过,但她对陈玉楼却有种无与伦比的信心。 在她心里。 这天底下就没有陈大哥攻不破的城门。 “走!” 比起之前人影幢幢的山谷。 此刻谷内就要显得寂寥许多。 只有寥寥十多道身影。 被留下接应,说实话,他们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倒不是为了先登之功,而是如此天大的事,自己竟然没有亲自动手。 等过段时日回了山上。 其他弟兄说起今晚夜袭老司城,大破土司府的事迹时,他们连吹嘘的资本都没有。 只能低着头躲在一边羡慕。 但眼下…… 趁着接应。 说不定也能砍他娘几个。 到时候七十岁了,都能吹上几句, 滇黔湘三地,土司无数,但自古能当得上土司王这三个字的却唯有彭家。 这要是能拧下彭家土司的脑袋。 别说南北一十三省绿林,就是全天下江湖都会流传起他的名字。 哗啦啦—— 随着花灵一字落下。 刹那间,寂静的山谷密林一下被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袁洪从古树顶上一跃而下,将近落地时,双手猛地抓住一根老藤,借势一荡,随即稳稳落在马背之上。 迅速追上前方众人。 这一趟他们虽然只有寥寥十来人。 但声势丝毫不弱于之前。 甚至因为城内那片冲天而起的大火,显得更加有恃无恐,越过大河长桥,提马直奔东城门楼之下。 与此同时。 内城土司府外。 看着陷入火海当中的土司府,陈玉楼也不耽误,一跃翻上马背,目光扫过周围那一道道激动难掩的身影。 “走。” 整座繁华古城。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从天堂打落成了地狱。 冲天的烟火,都掩盖不住夜幕中的血腥味。 “是,掌柜的。” 山呼般的领命声响彻整座内城。 昆仑骑在黄骠马背上,经过彭濡阳的尸体时,猛地探手一抓。 将长枪从地下拔出,彭濡阳也随之被挑起。 此刻的他,脸色白如金纸,已经毫无气息,但脸上的恐惧和不甘之色,却是怎么都抹不去。 被挑在长枪上。 纵马穿过老司城的长街。 这条路上,他曾无数次走过,每一次只要土司车驾经过,城内无论苗人、壮人还是佤、藏、彝各族之人都会哗啦啦跪成一片。 连头都不敢抬。 生怕会触怒他土司之威。 但今日…… 彭濡阳怕是到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谢幕。 胸口处那道伤口内。 鲜血滴了一路。 等途径城中,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今夜的老司城实在太过诡异。 尤其是那些祖祖辈辈住在城中之人。 何曾听到过那么多的枪声。 加上马蹄声来回不断。 不断有人偷偷打开窗户,从缝隙里悄悄往下看去。 “不是府兵?” “这是哪来的士卒,好重的杀气。” “会不会是土司大人的援兵,派往前线袭杀安家的奇兵?” “不会吧,土司王坐镇滇黔八百年,什么时候需要外人帮着打仗?” “没听说吗,最近府兵到处抓丁,周围那些寨子里的山民都快被抓空了。” “这可不敢乱说,你小子背后嚼舌根,小心被府兵听见,到时候招来灭门之祸。” “不对,阿爷,我怎么觉得那个挑在长枪上的人是土司呢……” 随着一道童音响起。 整个长街两侧的木楼上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是拼命瞪大眼睛,看向马背上的昆仑,准确的说是他扛在肩膀上的长枪。 一具尸体如同糖葫芦般,被串在枪身之间。 “咕咚——” 等看清那尸体样貌。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整张脸刷的一下变的惨白。 从颤抖不止的下颌白须,就能看出他此刻内心惊恐到了何种地步。 胸口起伏,眼角狂跳。 重重咽了下口水。 “……真是。” “真是土司大人。” 土司大人被杀?! 所以,之前的枪声并不是府兵在抓丁,而是有人夜袭老司城? 这念头一起,就如山间野火一般,即便无风也有燎原之势,瞬间占据所有人的心头,同时疯了一样的蔓延出去。 似乎感受到楼上那一道道惊恐万状的目光。 始作俑者的陈玉楼。 却半点没有遮面掩盖的意思。 最迟明天一早,老司城被袭,彭濡阳被杀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黔西南。 到时候,可不仅仅是水城白马洞,桑植向家、慈利张家,这些人都会闻风而动,化作虎豹财狼,将彭家鲸吞蚕食,吃得一干二净。 江北之地。 自古土司无数。 但能称王者唯有彭家。 一鲸落万物生! 彭家还在,无论向氏还是张家,都不敢僭越半步,只能屈服在彭家的威严之下。 至于水城白马洞安家,纯粹是两家地盘挨的太近。 不动手,就只有被彭家逐步蚕食的下场。 前方大战,后方失火。 不用想也知道战局绝对会一面倒的倾轧。 今夜过后,这方地界的格局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也就是他所谓的捅破天。 ‘吁!’ 轻轻拉了拉缰绳。 陈玉楼策马停在了长街之上。 “彭氏无道,欺行霸市,据有老司城八百年,今日我等替天行道,烧土司府,斩土司彭濡阳,扫清城内府兵。” “城内粮仓、药铺,如今大开,老司城内百姓尽可去取。” 他声音不大。 却是以气血之力送出。 几乎瞬间传遍了整个老司城。 留下一番话,他也再不犹豫,带着众人直奔城外,不多时,东城楼门大开。 几个伙计抬着尸体迅速登上楼顶。 用绳索缚住。 缓缓放下。 “这……” 前来接应的花灵等人,恰好看到这一幕,神色间不禁纷纷露出震撼之色。 能被吊在城门之外。 那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此代彭氏土司王! 只是,距离他们进城才过去半个多钟头,不仅大破古城,如今更是连土司都被斩杀。 这是什么手段? 饶是对陈玉楼信心十足的花灵,此刻一张脸上也满是惊愕之色。 “别傻站着了,土司已死,再有几个钟头,老司城大乱,到时候想走都难了。” 看着那道被吊上城门的身影。 陈玉楼缓缓吐了口气。 要知道,也就改土归流之后,彭家实力一落千丈,放到两百年前,整个湘西都还在彭家的掌控之下。 至少猛洞河一带。 十八洞寨,尽是彭氏之民。 如今,他竟然亲手斩断了延续八百年的永顺土司王朝气运。 也就是而今的他,一心专于修仙。 否则,换做之前的他,在江湖上的声望怕是要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不仅南北一十三省。 横贯东西。 尤其是滇黔川桂地界,他陈玉楼会真正跳出倒斗行江湖,成为真正的江湖共主。 “是……” 负责接应的十来个伙计,暗暗咽着口水,心头震撼之意完全抑制不住。 之前出谷时的想法。 此刻也早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后。 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跟在队伍后方,沿着城外河堤东行而去。 一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和深山之中。 老司城内百姓才终于敢推开门。 之前陈玉楼一番话,他们都听在耳里,但对彭家的恐惧却是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亲眼见到,他们哪敢乱来。 几个胆大之辈,趁黑摸到了东城门。 直到看清那道悬在门外的尸体。 他们才终于确信,老司城真的变天了。 无数人悲天跄地的大哭,他们虽然祖辈生活在城内,但对彭家而言,他们和那些茹毛饮血的山民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一言就能决断生死的草芥。 甚至,比起山民,他们缴纳的赋税更为沉重。 如今压在头顶上的大山,终于被搬开,他们哪能不喜极而泣。 “粮仓、府库!” “那位大人说了,让我们自行去取。” “快,走快点,不然被大火烧掉就太可惜了……” 忽然间。 有人想起了陈玉楼临走前留下的那番话。 哪里还有其他心思,拼命朝彭家府库的方向赶去。 老司城。 彻底大乱! 第191章 鲸吞蚕食 重返湘阴 第191章 鲸吞蚕食 重返湘阴 就如陈玉楼所料。 作为永顺王朝都城。 老司城地处苗岭山脉龙头处,四通八达,河流山道纵横。 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住。 还不到天亮时分,土司府受袭,彭濡阳身死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四方。 只是。 这件事太过震动。 以至于同为土司的安家、张家以及向氏,收到密信的第一念头竟是完全不敢相信。 毕竟,彭家如今再如何式微,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苗岭、猛洞河、老熊岭,连绵起伏的山脉横跨一千多里,地势范围囊括足足七州,尽是彭家所有。 这等庞然大物。 后人再如何烂泥扶不上墙,但积攒的庞大底蕴,至少几代人都败不完。 更别说老司城固若金汤,短短一个钟头,破城杀人还能安然离去?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甚至细节,沿着灵溪河、苗岭山中传来。 再加上在南龙河战场的彭家人,军心涣散,忽然开始撤军。 其实,彭濡阳身死的消息,一早就送入了大营。 原本土司府指挥司为了不动摇军心,还想将此事强行压下。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苗寨各部,本就是依附于彭家这株遮天大树下生存。 无论征税、抓丁还是镇压动乱,都是他们动手。 彼此间,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彭家不灭他们自然百世鼎盛。 但彭家一倒。 接下来轮到的就是他们。 毕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此境地下,苗人、彝族、佤寨,已经壮人各部土把头,哪还有为彭家卖命的心思。 脑子但凡聪明点的人。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心腹悄然离去。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天还没亮,彭家营寨就已经跑了大半,剩下的也是人心惶惶。 这种境地下,就算是指挥司那边也回天无力。 只能命令各部回撤。 这下,三家哪里还会不明白。 老司城被袭的消息,真实性极大,绝不是虚言妄语。 张家、向氏,纷纷在最短时间内起兵越境。 强行闯入彭家地盘。 开始趁火打劫。 尤其是安家,更是趁他病要他命,几乎是底牌尽出,一口气向南龙河投入了数万人。 连安家这一代的都司都亲赴前线督命,追着残部不断绞杀。 这两百年里,安彭两家明里暗中摩擦不断,每隔个十几二十年就会掀起一场大战。 但安家输多赢少。 要不是凭着南龙河天险强行拒守,再加上张家和向氏,也不愿坐视彭氏一家独大的局面,三家暗地里结成盟约。 只要安家势弱,两家就会暗里相助。 当然。 张家和向氏也不是冤大头。 这么做,一个不想坐看彭家独大,另外一个,也有驱使安家牵制彭家的原因。 如此之下。 两家才能暗中发展。 就如这一次,看似安家获利最大,在正面战场杀得彭家丢盔弃甲,一扫两百多年来的郁闷。 但实际上张家和向氏,趁此机会,一个从南一个向北,不知觉中已经吞下彭家大片地盘。 等到安家反应过来。 都已经晚了。 毕竟吞到肚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吐出去? 至于那些逃入深山,亦或者离开黔西南,西行入滇、北上进川,南下桂省,东进向湘的山民,得知此消息,一时间更是又惊又喜。 喜的自然是彭家走入亡路。 惊怒,无奈,则是因为此生大概率很难再返回故土了。 而就在三家瓜分彭氏一族时。 陈玉楼一行人,已经越过猛洞河,过苗寨,进入三湘四水地界。 一路上。 无论市井还是江湖。 无一不在流传着老司城之故。 不出意外的是,随着距离渐远,当夜之事也衍生出了无数种版本。 说实话。 对此陈玉楼早就已经习惯。 但当他听到有人信誓旦旦的提及,彭家之所以遭此横祸,灭族大劫,是因为得罪了神鬼时,饶是他都忍不住一脸问号。 苗人与佤寨相似。 素来信奉鬼神。 如湘西十八苗寨洞民,就认为天地间一共有八十三尊鬼神,而黔东南苗人,则觉得有神三位,鬼十八尊,黔西南信奉神鬼一体。 正是因为彭家太过自视,不敬鬼神。 所以鬼神大怒,派出上百天鬼,让老司城一夜之间化为火狱。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传。 是因为当夜有人在老司城上空看见了一道流火划过。 然后…… 内城便火光四起。 说的倒是像模像样,无懈可击。 只可惜,事实与传言之间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也因为这个传言,以至于之后赶路时再听到其他传言,再如何他都没有觉得奇怪。 农历十月初一。 是传统祭祀节日寒衣。 人们会在这一天祭扫烧献,以祭族亲。 因为是秋日,所以又叫秋祭,十月朝,亦或者祭祖节。 除此之外,还有授衣,开炉的习俗。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也正是源自于此。 等一行人沿着沅江,一路穿过湘阴城,踏入茫茫仙坛岭时,远远就看到那座坐落在青山良田间的庄子。 只是。 不知道为何。 骑在龙驹背上的陈玉楼,却是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或许是近乡情怯。 更或者是因为……太久没有回来。 上次离开,还未秋收,田地里一派生机向荣的景象。 为了迎接将临的收获。 庄子里还特地弄了个秋社。 如今再次归来,田间地头已经再不见青禾,只有成片的田埂以及干涸的水井。 天气也从酷暑进入了寒秋。 一转眼,两三个月了。 不仅是他,其余人也是目露感慨。 “掌柜的……拐子来了。” 陈玉楼目光越过田地,望向更远处的山间,秋风瑟瑟,绿叶也已经染红。 正失神间。 红姑娘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低声道。 “拐子?” 陈玉楼眉头一挑,下意识收回目光,看向陈家庄外。 果然。 一行数人正骑马从庄内冲出,直奔他们所在而来。 当先一人。 不是花玛拐又是谁? 只是,远远望着,陈玉楼眼底却是浮现出一丝惊疑。 花玛拐自小就进庄。 因为逃难途中,淋雨加饥荒大病一场,自此落下病根,即便之后那些年里也服了不少大药调理,但伤到了根基,一直体弱。 三人中,就属他身子骨最差。 不过花玛拐胜在脑子灵活,心思机敏,做事经验老道,从不让人费心。 所以这些年来,山上大小事务几乎都是他在打理。 庄子这边也照顾颇多。 陈家庄上上下下谁不清楚,鱼叔是如今的大管家,花玛拐就是下一代继承人。 因为远赴滇南。 一行来回少说数月。 实在放心不下的陈玉楼,特地将他留下,庄子里有鱼叔看着,山上有他坐镇,方才能够高枕无忧。 如今看来,拐子做的还算不错。 庄子内外一片宁静。 与一路所见的乱象截然不同。 犹如一座世外桃源。 但他惊疑的却是,此刻骑在马背上的那道身影,一身气血翻涌,分明是武道修行有成,亦或者吐纳呼吸入门的气象。 怎么会? 拐子那副身子骨,说是风吹即倒都不为过。 这些年里,不仅是他,红姑娘都不知道劝说了多少次,让他学学武强身健体,但那小子总是以忙、累一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时间长了。 陈玉楼也就任由他去。 没想到,这次只是去了一趟滇南,那小子竟然判若两人。 束马站在田间大道上。 陈玉楼静静候着。 不多时,一行队伍便赶到身外,花玛拐一脸激动,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大步冲到龙驹之外。 “掌柜的……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刚开口,语气都变得哽咽起来。 这么多年来。 掌柜的哪一次出远门,他不是跟在身边,这次可好,昆仑、红姑都走了,单单留下他一人。 两个来月时间说长不长。 但说短也绝对不短。 但每次下山来到庄子,鱼叔年纪大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庄子里找个光线充裕的地方,晒着太阳打盹入眠。 至于其他人。 关系终究还是疏远了些。 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左盼右盼,总算是将掌柜的他们给盼回来了。 “先别嬉皮笑脸。” 一看他样子,陈玉楼平静地打断道。 “你这身上怎么回事?” “啊……哦,就知道瞒不过掌柜的您。” 花玛拐先是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上,随即才猛地反应过来,咧嘴笑道。 “不是您离开前,让我好好练武。” “这几个月里,山上庄里风平浪静,我也没什么事,就随便找了本内功法门翻了翻。” “随便翻翻就能摸到门槛?” 听到这话。 陈玉楼还算淡定。 但身后的红姑娘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当初为了练武。 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绝不是一句虚言。 尤其是数月前,为了修行玄道筑基功,光是入定一关,当初就足足在后山苦行了半个多月,方才达到掌柜的要求,开始尝试引气入体。 花玛拐一个站桩都嫌累的人。 这么些年,连一套最简单的五禽戏都记不住。 如今随便一练就能入门。 总不可能他才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哪那么简单。” 花玛拐挠了挠头。 当着众人的面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既然掌柜的问起,他也不好隐瞒,只能硬着头皮道。 “一开始,我连那些句子都看不明白,文绉绉的,读起来都拗口。” “但那天我在湖边拿着书看,突然碰到了明叔,就随便聊了聊,我都没想过向他询问,还是他问了起来。” “然后我就随口一说。” “没想到……明叔在练武上也颇有成就,指点了我几次,我就照他说的练,一日复一日,直到今天一早都没落下。” 花玛拐断断续续的说着。 陈玉楼眼里的惊疑之色渐渐散去。 但昆仑和红姑娘,却是愈发的不敢置信。 “明叔?” “你说的不会是给昆仑蒙学的那位周先生吧?” 红姑娘瞪大眼睛,盯着身外的花玛拐。 她因为性子冷傲。 平日里无论庄子还是山上,都是生人勿近,很少和人往来。 最多也就是会和昆仑、拐子两个聊上几句。 但周明岳她还是知道的。 掌柜的请来给昆仑和袁洪蒙学授课的那位先生嘛。 之前在庄子里见过几次,四十来岁,长得儒雅随和,谈吐有方,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倒像是落魄的读书人。 说他满腹诗书,她信,但说他指点拐子练武,这事怎么听怎么玄乎。 偏偏。 花玛拐想都没想,便点了点头。 “是他。” “周先生……” 这下,连昆仑都有些无法相信。 “好了,有什么事进庄再说,跑了一天,先回去好好休息。” 陈玉楼打断几人对话。 其实在拐子开口前,他脑海里倒是浮现过几道身影。 如鱼叔、六伯、风伯,还有十三叔。 都是陈家上一代的老人。 尤其是后三位,当年老爹故去,整个陈家庄和常胜山交到他手里,是三位叔伯拿命下斗,挡住江湖上的流言风语。 可以说是为他争取了几年时间。 亲自看着他挑起重担。 三人都是真正的老江湖,只不过年轻时受伤太多,如今都在庄里养老。 至于鱼叔,则是最为深不可测的一个。 用陈玉楼的说法,鱼叔名字里虽然占了一个鱼字,但绝对有虎豹之气。 谁要是小觑了那个整日打盹的老头。 绝对会为自己招来大祸。 但就算是他都没想到,指点拐子的竟然会是周明岳。 不过,想想其实也算正常。 身为周家后人。 观天象、辨阴阳、驱神役鬼都是等闲,何况指点花玛拐练练武? 只是,以周明岳的本事,当日在观云楼内酒后失言一幕,事后绝对已经知晓,加上他让鱼叔找人盯着他的事,更是瞒不过他。 本以为自爆身份的他。 会趁着这几个月时间悄然离去。 周家人几百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上。 阴阳端公和卸岭力士之间虽无仇怨,但同为倒斗江湖中人,往日不知情形还好,但身份败露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面上终究过意不去。 不成想。 周明岳倒是有意思。 非但没有离去,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真就在陈家庄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庄户生活。 如今更是指点花玛拐。 所以…… 他借此肯定是要言明什么。 “是,掌柜的。” 见掌柜的发话,再加上鹧鸪哨师兄妹三人,还有卸岭众伙计都在。 昆仑和红姑娘纵是满腹狐疑,也不好继续追问。 只好暂时将此事吞回肚子里去。 反而是花玛拐,并无太多惊疑。 当日掌柜离开前。 曾吩咐了他两件事。 一是盯着湘阴地界上那几个军阀,另外一个就是周明岳。 掌柜的离开数月。 罗老歪三人再不曾动手,风平浪静。 至于周明岳同样如此。 指点他的当夜。 拐子就去找了鱼叔。 他老人家都只是摇摇头说没事,让他安心练武。 不然。 真当他拐子一百个心眼是白长的? 但凡周明岳有半点异心。 他绝对活不到今天。 想到此处,花玛拐收起心中冷意,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掌柜的,拐子出来时,已经让厨房那边准备饭菜,进庄就能吃上了。” “另外……还专程为掌柜的您准备了几坛二十年的绿竹。” 听到最后两个字。 陈玉楼那双幽潭深井般的眸子里,终于浮现起一丝波动。 在外数月,饮酒无数。 但喝来喝去,他最惦念的还是湘阴城里一盏绿竹。 “还是拐子懂我。” “走,先回庄,掌柜的我馋这一口好久了。” 第192章 乱象将起 落子布局 第192章 乱象将起 落子布局 东家掌柜安然返回。 顿时间。 陈家庄一改往日平静。 加上又恰好是寒衣节。 鱼叔特地让人请来了戏班子,在庄外搭起了高台,周围村庄寨子已经有不少人闻讯赶来,拖儿带女,满心期待。 从秋收后,田地里已经没多少活。 再往后,还能如此热闹,就只有过年了。 本身这年头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听戏观曲,那是大户人家老爷夫人的待遇。 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众人哪里舍得错过? 以至于还没登台,陈家庄外就已经挤满了人影,里三层外三层,依附陈家的那些庄户,则是早早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来得晚的,只能垫着脚尖,踩着椅子,甚至爬到树上。 乌泱泱一大片,少说上千人。 外城的热闹,一直蔓延到了内城,只不过比起那样简单的喧闹,内城就要显得宁静不少。 夕阳洒在大湖上。 铺满一池子的碎金,浮光掠影,景色惊人。 观云楼。 顶楼。 四面窗户向外推开,清风拂过,将如烟般的轻纱吹起,居中檀木大桌上,一行九人围绕而坐。 准确的说是八人一猴。 虽然而今,已经没人将袁洪视为山间野猴。 洗浴过后的它,一身长衫,头戴方巾,除了那张尖长的毛脸以及褐色琥珀眸子外,几乎和人没有任何两样。 另外,鱼叔也专程赶了过来。 短短几个月时间不见。 他身上已经的暮气已经越发沉重。 毕竟古稀之岁,在这个年头已经算是高龄,加上平日操劳过多,劳心伤神,只是坐在那,便给人一种迟暮老矣的感觉。 不过,听着几人说起一路上所见所闻,尤其是掌柜的诸多手段。 鱼叔就会笑眯眯的饮着酒。 浑浊的眼神通透有神,丝毫不像七八十岁的老人。 陈玉楼是他看着长大。 他一辈子又无儿无女,心里早已经将他视为儿孙辈。 能见到少东家愈发成熟,手段过人,对他而言比什么都值得开心,就算真老了去了,也能安然闭上眼睛。 最重要的是。 到时候去地下见了老掌柜。 他也能自豪的拍拍胸口,临走前的交代他都做到了。 听着几人兴奋的说着。 陈玉楼并未理会,只是不时和鱼叔或者鹧鸪哨碰上一杯,慢悠悠的品尝着绿竹酒的滋味。 和鱼叔欣慰不同。 花玛拐则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羡慕和懊恼。 早知道滇南此行如此精彩。 当初说什么,他都不能留在庄子里。 “哦,对了,拐子,罗老歪他们这几个月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细细品尝了几杯酒。 陈玉楼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来,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的缘故。 故事线偏离了无数。 至少此刻,身侧桌子上众人命运就得以改变。 昆仑、拐子和老洋人并未如原着中那样惨死瓶山,花灵也没有香消玉损,鹧鸪哨不曾断臂,而是绕过黑水城随他去了献王墓,得偿所愿,拿到了雮尘珠。 同样的。 被逆天改命的还有罗老歪。 毕竟瓶山一行,他根本就不在队伍当中。 拐子昆仑他们好说,都是他绝对的心腹。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也是如此。 因为修行与雮尘珠,被彻底拴在了同一条船上。 为数不多,或者说唯一的变故就是罗老歪。 “他哪敢。” 听到掌柜问起。 花玛拐冷冷一笑。 从瓶山那一次,被掌柜的故意冷落,又被他旁敲侧击狠狠敲打了一番后。 罗老歪也开了点窍。 再不敢像以往那样,打着掌柜的把兄弟名号,在湘阴四处招摇撞骗。 加上胡鼻寨宋老五、火洞庙彭赖子两人虎视眈眈。 罗老歪哪里还敢乱来。 恨不得把脑袋藏在裤裆里,生怕两人找他麻烦。 毕竟…… 失去了陈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庇护。 他心里还是有数。 知道没了陈玉楼,自己连个屁都算不上。 手底下那帮废物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纵然给再多再好的装备。 真要让他们卖命,一个个比谁跑的都快。 “前段时间,听说他让副官带人偷偷跑铜鼓山去了,打算挖夜郎古国的王城……” 花玛拐啧啧的说道。 言语中满是不屑。 夜郎古国距今两千年,从东汉后,几乎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就是掌柜的,多年前去滇黔交界的大山,待了小半年时间,也不过找到一座早被人挖穿的滤坑空斗。 罗老歪纯粹就是异想天开。 以为在鹅头山挖了几座古墓,摸了点金银出来,就能效仿陈家,做江湖上第二个常胜山。 那不是做梦又是什么? “心气确实不小。” 听到铜鼓山几个字,陈玉楼就猜到了他的动向。 历史上,夜郎国古城确实在铜鼓山、大小营山一片。 但沧海桑田,再如何辉煌的王朝,也逃不过时间的磨灭。 想要在莽莽大山中寻龙点星,不懂天星风水,难如登天。 当年。 他带了近百人,一头扎入山中。 能够得以找到夜郎王墓所在。 一个是运气。 另外一个也是靠着望闻问切四个字。 出发之前,遍翻古书,对照古今地图,一点点定位,划出一个大范围后,然后再深入山中苗夷老寨打听。 最终还真被他找到一点端倪。 只可惜,运气这东西太过飘渺。 说他运气好,不到半年还真成了,说运气不好,则是因为找到的时候,夜郎王墓早已经被人盯上,不知道挖了多少次。 罗老歪满脑子里只有发财。 手下那帮人,更是烟毒一样不缺。 指望他们去挖夜郎古国的遗址,确实有点天方夜谭了。 “胡鼻寨和火洞庙那两个呢?” “没在背后使点手段?” 陈玉楼捏着酒盏,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往些年里,他在三湘四水暗里扶持了五六股军阀。 不过,说是扶持,其实也就是放养。 毕竟这种事怎么可能公之于众,放到天光之下? 也就罗老歪那货,口无遮拦,整天将拜把子兄弟几个人挂在嘴边,加上又在湘阴地界上讨饭吃,旁人不知道都难。 至于胡鼻寨和火洞庙的宋老五与彭赖子。 却不是他的人。 陈家势大,却还远远没有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 湘西能够和陈家掰掰手腕的,少说也有两三个人。 宋老五和彭赖子就是棋子。 用来钳制他陈家,或者说常胜山所用。 以往陈玉楼可以不加理会,但从老司城折返后,一路上他认真审视了下当下处境。 之前他多次想着替自己找一处修行洞府。 或者说退路。 毕竟天下大乱只是朝夕之间。 说实话,滇南、昆仑、武夷山甚至南海,都曾在他的考虑之中。 但思来想去,无论哪一处其实存在或多或少的缺陷。 反而是湘阴就不错。 占尽三湘四水,背靠老熊岭,又在洞庭之畔。 天下局势真要大乱。 进可攻退可守。 洞庭湖上君山岛,绝对算是洞天福地。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说掌控整个湘西,但至少湘阴地界上不能再有任何一根钉子。 “那两个像是老老实实待着的人么?” 花玛拐嗤声一笑。 之前从瓶山归来,那几个月时间里,他在山上大刀阔斧,驱走了不少人。 那些人中,一部分流落江湖,一部分继续落草,还有相当一部分被胡鼻寨和火洞庙吸纳。 两人之举不言而喻。 分明就是想要窥视常胜山。 “这几天,你让人带个消息给罗老歪,问他敢不敢对胡鼻寨和火洞庙动刀。” 听到这话。 陈玉楼并无太多意外。 陈家这株大树已经长了太久了,没人希望看到他继续参天入云。 就像是老司城的彭家。 明里暗中不知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做梦都想撕下一块尝尝。 不过…… 以往他或许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如今却懒得再和胡鼻寨、火洞庙身后那些人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湘阴他势在必得。 谁敢伸手,一刀直接斩断就是。 接下来,还有太多事情去做。 不说修行破境、符箓器阵丹,每一样单拎出来,动辄就得闭关几月数年。 昆仑神宫、地仙村、百眼窟以及南海归墟。 这四座大藏,也要尽快去上一趟。 尤其是扎格拉玛山下鬼洞,蛇神鬼咒雮尘珠,更是当务之急。 鹧鸪哨一路上虽然从未催促过。 但关乎他们这一脉千百年无数族人的遗愿。 此事非同小可。 如他们历代先辈猜测的那样,修行确实能够弱化鬼咒侵袭,但却无法彻底破除。 只是…… 雮尘珠作为绝世神物。 陈玉楼也不愿就这么送还给那具蛇神遗骨。 都死了千万年。 要回眼睛又有什么用? 两者之间有了冲突,那就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以权衡彼此。 百眼窟和归墟古国。 虽然相隔千万里之遥。 但真正意义上只能算是一座大藏。 去噶仙山,除了那枚无眼龙符之外,也只有龟眠地能让他生出几分兴趣。 那些黄妖山精,对如今的他而言太过微弱。 连入药的资格都没有。 反而是地仙村,一时半会却是不急。 作为前八卷中难度最高的大藏,即便是他,如今也不敢轻言说有十成把握。 在这等诸多大事面前。 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只会浪费时间。 “这……” 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屋子内,瞬间安静下来,花玛拐更是腾地一下站起身,目光闪烁,一双眼睛里满是激荡。 “掌柜的,您的意思是?” 说话间。 他不动声色的抬手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不然呢?” 陈玉楼耸了耸肩,一脸淡然。 “好啊,我明天……不对,今天,待会我就让人去给罗老歪送信。” 见他确定,花玛拐再掩饰不住心中激动。 老话还说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湘阴这么大点地方。 整天被那两个狼崽子盯着。 早就该动手了。 “急什么……” 见他毛躁的样子,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另外,敲打下罗老歪,那家伙脑子不太好使,到时候事情办差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他。” “这是自然。” 迎着掌柜笑吟吟的目光。 花玛拐一下安静下来。 重新坐回椅子上,搓了搓手,心里头已经在开始琢磨,拿下胡鼻寨和火洞庙后改如何布置? 倒是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鱼叔。 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光。 深深看了眼陈玉楼。 仿佛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只是,如今的少东家,喜怒不形于色,深藏不漏岳峙渊渟,纵然是他也猜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说实话。 前些年让见他明里暗中布局时。 鱼叔心里既欣慰又难掩心慌。 天崩将起,世道大乱,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一二,但自古以来,逐鹿又岂是那么简单? 他欣慰于少东家的雄心。 更担心他会因此,将数代人才好不容易积累起的陈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这一年来。 少东家不知道怎么回事。 又重新归于平静。 无论山上还是庄子里的事,都不怎么理会,专心于修道练武。 一时间,他更是心慌。 还好只半年不到,少东家便重新出山,一举拿下瓶山。 几乎震动了整个倒斗江湖。 这一趟从滇南回来。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言,但从花灵、红姑以及老洋人几人口中,他也能大概猜出来其中情形。 绝对又是一场大胜。 按理说少东家重拾陈家基业,这是好事,但刚才简单几句话,又让他心惊胆颤。 他目光微暗,触之即收,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陈玉楼。 提着酒壶,替鱼叔将身前杯盏斟满,这才笑着道。 “鱼叔,过段时日,我可能还要出去一趟,庄子这边还得您老帮忙照看。” 提酒碰杯的鱼叔,听到这话,神色不禁一怔,慢慢的才揣摩出来几分意思。 “少爷放心,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就一定帮您照看好家里家外。” 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鱼叔反手抹去颌下长须上沾染的酒水,脸上的复杂也尽数收起。 少东家心思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要是再听不明白,他这么多年的饭也就白吃了。 “鱼叔可不老,再说,家里有个老人,才能镇得住。” 陈玉楼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声笑道。 接风洗尘的酒宴,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鱼叔年纪大了。 精神哪里比得上一帮年轻人。 加上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至半酣便下楼离开回去休息。 等到夜幕初降。 庄子外的戏曲声也渐渐传来。 见花灵不时回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城外,陈玉楼当即提议道。 “外头热闹,一起看看去?” 年年春秋两次社日,陈家庄里都会请来戏班子。 也就是图个热闹。 往日他对这些是没有太多兴致的,不过上次秋社,陈玉楼在外面驻足听了片刻,才发现还挺有意思。 正好下楼去醒醒酒。 “好啊。” “红姐姐,走,我还没听过呢。” 花灵顿时一脸欣喜。 拉着红姑娘的手,往楼下走去。 其余几人则是慢悠悠的跟在身后,不时闲聊几句。 沿着湖堤,穿过内城。 很快就到了庄子外。 昏暗的天光中,无数人翘首垫脚,脸上欣喜无比。 在其中他还见到不少熟悉的身影。 如齐虎一家人。 这趟跟他前往滇南,因为在打破虫谷风水阵中立下大功,齐虎受了不少赏赐,一家人脸上其乐融融,尤其是老爷子,比以往都年轻了不少。 “掌柜的,明叔……” 就在他与齐老爷子打着招呼时。 耳边忽然传来花玛拐低低的提醒声。 回头看去。 人群之外一道从容温和的身影大步而来。 不是周明岳还会是谁? “见过陈掌柜。” 周明岳脸上见不到太多变化,一举一动,也尽显仪态。 “周先生这是?” 陈玉楼心知肚明,只是笑着问了一句。 “周某有事,想要请陈掌柜相助,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第193章 熊耳山古墓 四族踪迹 第193章 熊耳山古墓 四族踪迹 “好。” 从之前在庄外。 听到拐子说起他指点练武一事。 陈玉楼其实就猜到了周明岳可能是有事相求。 如今见他主动开口,又怎么会拒绝? 当即答应下来。 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示意了下花玛拐,让他招待好鹧鸪哨三人。 拐子年纪虽然不大。 但却是个人精。 尤其是在待人接物方面,更是毫无挑剔。 见他点头,陈玉楼这才带着周明岳,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庄内走去。 此刻华灯初上,沿着湖堤而过。 湖面上烟笼寒水,星月熹微,水风吹拂而至,浮光掠金,即便没有抚仙湖之浩瀚,星月湖之灵气,但也别有一番景象。 陈玉楼负手而行。 神色淡然幽静。 返回庄子后,总算能卸下一身重担,整个人都为之轻松了不少。 倒是跟在身后的周明岳,再没了之前的从容,眉头紧皱,欲言又止,脸上透着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愁容。 “周先生有事尽管直言。” 察觉到他的异样。 陈玉楼摇摇头,示意他无需紧张不安。 见状,周明岳一阵苦笑,说实话,来之前他以为已经做好足够心理准备,但临近开口,却有种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陈掌柜担待。” 沉吟片刻。 周明岳这才重新开口。 “这趟来找您,其实是想求陈掌柜,与我去一趟熊耳山。” “熊耳山?” 听到这个名字。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没记错的话,周家先祖周遇吉当年到通天岭隐居前,就曾途径熊耳山,阴阳端公通晓阴阳秘术,双眼能够观测风云变化。 经过山下时。 周遇吉坐看山中有异光冲天。 料定熊耳山中必然有大墓,而且不是一般的古墓,至少也是王侯大藏。 只可惜。 当时通天岭土龙肆虐,要加紧时间修建八卦堡镇压。 分身乏术之下。 他只能先行前往通天岭。 想着将赤须树下土龙镇压过后,再回头去取熊耳山大藏也来得及。 但他万万没想到。 这一去,便再没了返回的机会。 为了镇压赤须树中土龙,周遇吉拼死重伤,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临死前他留下遗言,以自己棺身钉住龙脉。 等到暗泉枯竭赤须树死,周家后人便能进入树内一把火烧掉土龙虫茧。 只是。 几百年过去。 树下暗泉生生不息,赤须树也生机勃发,丝毫没有死去的迹象。 回忆着书中记载。 陈玉楼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 仙墩鬼泣中确实提过熊耳山古墓,但之后却是再无下文,本以为就是挖了个坑随口一提,但如今听周明岳的意思,这件事里似乎另有隐情。 “豫鲁交界、太行山畔。” 周明岳还不知道,只是简单三个字,陈玉楼脑海里便已经勾勒起无数剧情。 只当他从未听闻这座山脉。 下意识解释了一句。 “周先生继续说。” 陈玉楼点点头,也没说破的意思。 “这件事还得从我们周家一脉的先祖说起……” 如他所知道的一样。 周明岳简单将事情说了下。 “先祖周遇吉,当年受白猿提点,于断崖绝壁间观测天书,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司刀。” “望见熊耳山中异状,先祖留下百人队伍的窟子军,让他们携司刀先行进入山内,以求寻得古墓所在。” “只是……” 说到这,周明岳长长叹了口气。 天有不测风云。 纵是周遇吉有天人之能,通晓五行八卦,能够驱神役鬼,却无法挣脱命之一字。 他如何想得到,自己会因土龙而死。 而他一死。 通天岭飞仙村这边,与熊耳山众人之间的联系也就被生生斩断。 几百年时间里。 周家后人也曾回去熊耳山,试图联系上当年那支分散的窟子军,但那百人队伍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遇吉得到的那件神物司刀,就此没了下落。 这件事也成为了周家一个心坎。 这么多年来,周家人念念不忘。 只是,这么多年过过去,隐居在通天岭飞仙村的周家后人,早已经不复当年先祖时代的辉煌,已经是一代代式微下去。 加上兵荒马乱,连年灾荒。 别说重回当年。 就是求一条活路都难。 整个飞仙村如今已经不足几十人。 而他周明岳算是这一代人中,天资根骨最为卓越的一个,其父对他期望极高,一心想让他重复阴阳端公的重担。 临死前,更是叮嘱他一定要回到熊耳山取回先祖神物。 周明岳没有违背父亲遗命。 他曾独自前往熊耳山多次。 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最后一次,更是在半路上遇到兵祸,纵是他有着诸多手段,但有妻儿掣肘,无奈之下,周明岳只能带着妻儿,与流民一起裹挟着南下。 一路上吃尽苦头。 在经过湘阴,听闻陈家庄常胜山之事时。 刚开始,他其实并不想入庄。 毕竟那可是卸岭的地盘。 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身患重病,走投无路的他,只能隐姓埋名,随着流民一起进入陈家庄,做起了佃户。 按照他原先的打算。 等女儿病好。 自己这边也恢复如初。 就带着妻女返回通天岭,以求继续图谋熊耳山一事。 但不曾想,一转眼就是十多年,他和外城那些农户几乎没有半点区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小心伺候着田地里的庄稼。 看着儿女一天天长大。 仿佛通天岭,周家这些离他已经渐行渐远。 但周明岳知道,有些事情注定了压在肩头,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 数月之前,陈玉楼请他为昆仑和袁洪蒙学。 对才富五车、博古通今的他而言,传学授课再简单不过,更别说陈掌柜还特地让账房那边为他支取了一笔钱,足够一家老小过得更好。 再加上,这么多年他身份都不曾败露。 所以周明岳并未多想,便答应下来。 哪知道…… 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少东家。 陈玉楼心思城府,实在深不可测。 也怪自己贪那一口杯中物,没能管住嘴巴,酒后失言,隐忍多年一朝暴露。 那几天。 他甚至都以为,多年平静生活就要结束。 就算陈掌柜不会起杀心,也绝不会容忍一个阴阳端公后人,居在卧榻之侧,隐姓埋名多年,居心叵测。 但事情再度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 就是对不起妻儿老小。 没想到,除了让人盯了自己一段时日,当日之事就像是从未发生过。 甚至他转头就带人远赴滇南。 直到今日方才返回。 周明岳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摊牌。 如今的飞仙村,早已经不复当年景象,先祖手下的三千窟子军,也是走的走死的死。 除了请陈玉楼出手相助。 他再想不到其他法子,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到先祖遗物,解决赤须树下土龙。 “周先生可急?” “什么?” 听到陈玉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还沉浸在往事中的周明岳不禁一怔。 “陈某是问,寻司刀,镇压赤须树的事情可曾着急?” “……也不算太急。” 周明岳犹豫了下,摇了摇头道。 毕竟都过去了几百年。 赤须树下有先祖棺身镇压,一时半会那些土龙应该也不会破土而出。 “那就好。” 陈玉楼点点头。 自从那次酒后得知周明岳身份后,他其实就想过去一趟通天岭,尤其是那株赤须树,甚至一度被他当做青木真身的备选。 不过遮龙山之行后。 融合了那头万年太岁。 已经成功铸造青木真身。 赤须树对他而言,用处看似不大,但……赤须树作为太古神树,扎根之处,数百里范围内地下龙气吞噬一空。 通天岭那一株。 少说活了几千年。 蕴藏的龙气难以想象。 若是能够将其并入真身之中,对修行同样极有裨益。 另外。 他最看中的,还是周遇吉被白猿指点所得的天书。 五行八卦、阴阳秘术、驱神役鬼、相形度势。 尤其是其三。 驱神役鬼之术,很难不让人心动。 不然,当日离开陈家庄,启程前往滇南之前,也不会暗中交代鱼叔,让他派几个心腹伙计,去太行山深处寻找通天岭所在。 如今周明岳找上门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是推脱,而是陈某过段时日,还需要出趟远门,估计一时半会很难归家。” “要是周先生不急,此事,等我回来再说如何?” 陈玉楼温声商量道。 他说的远门,自然就是前往昆仑山。 一趟滇南,前后差不多都花了三个来月时间,昆仑山更是远在西极之地,放在这个时代,路程遥远难以想象。 所以就算是他,也不敢保证多久能够回来。 “那是自然。” “陈掌柜先忙,周某这边不急的。” 见他并未一口回绝。 周明岳悬着的心,其实就已经落回了肚子里。 而今又听到这句承诺,他心下更是宽慰。 “那就这么说好了。” “等陈某结束眼前事,一定与周先生往熊耳山走一趟。” 不仅是他。 陈玉楼也是暗暗舒了口气。 此刻时间尚早,身后的夜空中还在不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与城外喧闹不同,湖边幽静自然。 两人沿着湖堤一路夜谈。 “以前在书上总看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周某算是明白。” “不过短短三月,陈掌柜在风水上造诣,让周某都已经难忘项背了。” 等沿着湖中栈道,走入湖心亭内。 望着夜色笼罩下的水域,周明岳忍不住感慨道。 在陈家庄多年,他对卸岭一脉手段其实再清楚不过。 风水本就不是卸岭所长。 往些年,周明岳还不曾暴露身份那会,陈玉楼就没少向他请教风水之事。 今夜亦是如此。 而且,比起以往遮遮掩掩,如今敞开了身份,反而让那一层隔阂消失不见。 只是简单几句话,已经能让周明岳惊叹不已。 “周先生客气。” 陈玉楼摆摆手自谦道。 周明岳哪里能想到,滇南一路上,他已经将陵谱融会贯通。 周天全卦,本就要胜出后天八卦太多。 若论风水之术,除却摸金一脉几人,江湖上已经少有能够稳稳压他一头。 “对了,周先生,陈某以前曾听老爹说起过,这倒斗行江湖奇人辈出,除了摸金发丘搬山卸岭四派,还有无数家族。” “只不过,迄今为止,除了周先生,我还从未见过其他,不能相见实在是件憾事。” 陈玉楼说的简单。 周明岳却一下听出他的弦外之意。 “确实如此,不过,周家世代隐居通天岭,在江湖上行走的时间不多。”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 “不过,多年前周某逃难南下途中,路遇大旱,在随州城外曾见过一行人打旱骨桩焚旱魃,那几人手段诡异,应该也是我辈中人。” 打旱骨桩。 焚旱魃。 单单这两句话。 陈玉楼当即就明白过来。 他在随州城外见到的,既有可能是拘尸法王传人。 与阴阳端公一样,拘尸法王同样是大明朝时出现的倒斗家族之一。 此派中人,因为传承的是龙虎山道法,最擅长的便是降妖伏魔,镇压尸祸。 只是,几百年过去。 真正的拘尸法王早已经避世不显。 反倒多是些滥竽充数之辈,打着拘尸法王的幌子,四处坑蒙拐骗。 毕竟拘尸一脉,实际能够追溯到几千年前的拘尸古国,但凡拘尸法王皆有封号。 不过,能让周明岳如此谨慎说出。 随州城外应该就是拘尸后裔。 这么一来。 倒斗四大家族。 观山太保隐居巫山青溪镇,阴阳端公住在通天岭飞仙村,拘尸法王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只有九幽将军不见踪影了。 不知他日行走江湖。 有没有机会见一见此族中人。 镇河降龙。 仅仅这四个字,就能一窥九幽将军的本事。 这世上寻龙者无数,斩龙降龙者却是寥寥无几。 历史上有明文记载斩龙脉之人,无一不是风水宗师。 “都是些老黄历了。” “四族中人,早就不复往日辉煌。” “反倒是卸岭一脉越发兴盛,足以见到陈家历代人的手段。” 见他似乎颇有兴致。 周明岳却是目露苦涩。 当年四族中人各受皇封,尤其是观山太保,镇压四派,差点让四门彻底化作云烟,但如今不也消失无踪。 至于另外三门。 摸金好歹出了个张三链子,发丘几百年都没有一点消息,搬山则是鹧鸪哨苦苦支撑。 也只有卸岭蒸蒸日上。 甚至超越历代。 “周先生谬赞……” 陈玉楼也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会引起他的伤心事。 当即话锋一转,强行挪开话题。 “这么好的机会,哪能不喝上一口,走走走,周先生,去观云楼,趁此好兴致不醉不归。” 第194章 陈掌柜修成了真人? 第194章 陈掌柜修成了真人?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间,距离陈玉楼等人归来已经过去三五天。 除了头一天请来戏班子,热闹过后,庄子内便再度恢复往日的平静。 但…… 和陈家庄超然物外不同。 湘阴地界上却是风波骤起。 沉寂数月的屠人阎王罗老歪,忽然出兵,从后山悬崖冲入火洞庙,杀得彭赖子丢盔弃甲,据说要不是手下人拼死相护,彭赖子必死无疑。 但他也不好过。 被砍了一只手臂不说。 经营了几十年的山寨落入他人之手。 往日里,坐拥火洞庙山崖天险,就算是在常胜山跟前他也不觑。 谁能想得到。 罗老歪那狗崽子,之前被他和宋老五联手打得半死不活,窝在鹅头山里,连老巢都不敢出,生怕半道被人摘了脑袋。 如今,自己竟然折在了他手上。 彭赖子差点活活气死。 只恨当初就该趁他病要他命,宰了罗老歪,什么屁事都没有。 但他在江湖上混迹这么久,比谁都清楚成王败寇的道理。 能够保住半条命就是侥幸。 在几十个弟兄,拿命拖住罗老歪的手枪营后,彭赖子裹上一堆银票,连夜赶去了胡鼻寨。 原本湘阴地头上。 大小山寨军阀不少。 但有常胜山那样的庞然大物在,大多数都已经被吞掉,而今也就剩下鹅头山的罗老歪,以及他和胡鼻寨宋老五。 他们能够有今日。 一个是两边暗地联手,以抗衡常胜山和鹅头山。 毕竟湘阴城,谁不知道,罗老歪之所以敢那么肆无忌惮,目中无人,从一个最底层的背尸人,一步步做到大军阀,无非就是搭上了陈家那艘大船。 当然。 火洞庙和胡鼻寨,在常胜山面前体量还是差了一筹。 即便捆在一起,也不够人家一只手拿捏。 但他们能够混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毫无背景的小角色。 无论他彭赖子,还是宋老五,身后同样站着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不然,也不能够让陈玉楼投鼠忌器。 一直让火洞庙和胡鼻寨,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但也正因为如此。 彭赖子才越发想不明白。 都隐忍了这么多年,陈玉楼坐镇常胜山上,向来不会插手。 如今怎么就突然发难? 还是先拿他火洞庙开刀? 之所以确认是突然间的决定,自然是因为鹅头山里有他安插的暗子。 不是临时起意,忽然动手的话,他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收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罗老歪占了老巢,两边梁子算是彻底结下,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所以,他要去胡鼻寨借兵。 为了表示诚意和决心,彭赖子准备了足足三万银票,还有湘阴城里一共四间铺子,烟馆以及两间赌档的地契。 这些已经是他的棺材本了。 在火洞庙经营这么些年的全部家当。 对他这种人来说。 只要不死,那就还有机会。 更何况,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等拿回了火洞庙,到时候钱财、人马还有女人,自然都会还回来。 只是。 彭赖子也想不到。 宋老五竟然那么短视,见他上山借兵,非但没有半点唇亡齿寒的意思,反而起了贪心。 看上了他那些银票地契。 也就是在火洞庙被破当夜,彭赖子死在胡鼻寨内。 宋老五想的倒是简单,他身后的靠山,可比火洞庙那位实力强多了。 所以,只是连夜派出心腹手下,将一大半拱手送上。 做完这些。 他觉得应该就可以安枕无忧。 但派出去的心腹,刚出寨子,都还没能出山就被人拦下。 来人自然就是罗老歪。 自从收到花玛拐密信的当天。 他就将远在铜鼓山的工兵营全都叫了回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也是个狠人,直接让人埋伏在山外。 当夜下山。 也只是打着倒斗的幌子。 一直到了火洞庙外,两拨人里应外合,才顺利将彭赖子拿下。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 罗老歪太清楚彭赖子和宋老五了。 彭赖子此人少狠多智,宋老五则恰恰相反,少谋多凶。 所以,他才会选择先攻火洞庙,就是担心夜长梦多。 当知道彭赖子重伤逃走时。 罗老歪勃然大怒,差点没拔枪将副官给毙了,怕什么来什么,火洞庙上下他唯一忌惮的就是彭赖子,结果天罗地网,偏偏还让他硬生生撕出一条生路。 不过…… 大概连他都没料到。 宋老五脑子进水,竟然帮了他一把。 将来求援的彭赖子给杀了。 如今还做着寻求靠山,稳坐湘阴第二把交椅的春秋大梦。 说实话,从那两个送信心腹口中听到彭赖子下场时,罗老歪都有点不敢置信。 但他更明白一个道理。 送上门的机会,要是都抓不住,那就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花玛拐胆子再大,也不以陈家的名义发信。 让他做事的人,就已经不言而喻。 陈家那位少掌柜,说实话,他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以前还能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但这一年来,拢共就见了两次面,最后一次,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被花玛拐给打发了。 他何尝不气? 但这世道,谁有枪谁说话就好使。 陈家占了湘阴最险的山,最好的位置,前后三代人的经营下,已经是铁桶一块。 他拿不出点实力,凭什么让人瞧得上? 所以。 这一次得到密信的他。 未尝没有做出点成就给陈玉楼看看的想法。 当然他更想从中获取最大程度的好处,寄人篱下,终究不过是条狗。 这乱世里头,哪里不是机会? 只要有了足够的枪炮,就算离开湘阴,他也能另起山头,重新拉起一支部队出来。 正是抱着如此种种念头。 罗老歪这一场仗打得异常惊人。 先行夜袭火洞庙,然后围攻胡鼻寨,中间几乎没有半点停顿。 再加上为了激发手下那帮崽子的血性。 他这次也是豁出去了。 酒肉、大洋、烟土、女人,不要钱似的赏赐出去。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平日里一帮酒鬼烟客,这次完全是不要命的冲杀。 等到第二天一早。 短短一夜功夫。 火洞庙、胡鼻寨被破,彭赖子、宋老五身死的消息,就像雪花似的在湘阴城内传开,大街小巷、村头寨尾,无论老少,都在说着此事。 出了平生最大一次风头的罗老歪。 志满意得到了极点。 两大劲敌,一夜间被自己斩杀殆尽。 要不是有陈家和常胜山,那头庞然大物在身旁坐镇,如今的他,已经是湘阴地界的王,也能过一把土皇帝的瘾。 罗老歪还算聪明。 并没有到居功自傲、目空一切的地步。 所以,在解决火洞庙和胡鼻寨,轻点财货、地契以及枪械后,他便带上副官去了陈家庄。 说明来意。 这一次,罗老歪被带去了内城。 按照他来之前的想法,是想要趁此机会,和陈家摊牌,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程度的权益。 毕竟…… 这一次大捷。 陈家除了一封密信,可没有丝毫臂力。 全凭他运筹帷幄,手下人拼死,方才做到。 要是陈家狮子大开口,他绝不会同意。 只是。 当他被花玛拐带到观云楼外的大湖外时。 罗老歪疯了。 因为他看到,一袭青衫的陈玉楼凭空站在了湖水之上。 随手一剑,几乎让满湖之水倒垂。 恍然如陆地仙人。 这一幕,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存在。 要不是亲眼所见,反复揉了几次眼睛,甚至一路小跑到湖心亭上潜入湖中,去看水中是否埋了木桩。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早些年,他确实听陈玉楼说起年幼时跟随一老道去深山修行。 但他却怎么都想不到。 这等不过是用来镀金之辞,竟然全是真的! 以至于,当陈玉楼踏水归来,飘然落在他跟前时,罗老歪浑身颤抖,连站都站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罗帅这是做什么?” 陈玉楼随手将龙鳞剑收回剑鞘。 湖上练剑。 这一幕确实是他刻意为之。 但眼下看来效果似乎好的有些过分了。 踏空、斩妖,滇南一路上他已经在人前显露过无数次,迟早都会传入江湖之上,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借此机会,震慑一下罗老歪。 免得他以为拿下了两座小山头。 就有了和陈家拍板的资格。 “陈掌柜……不,真人面前可不敢当罗帅两个字,您还是喊我罗老歪就行。” 罗老歪头埋在地上。 脸色苍白如纸。 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之前半年,陈玉楼明明在庄子里却总是闭关不见任何人。 为何一出门,就将瓶山大藏拿下。 分明是修行有成。 见他如此,陈玉楼眉头不禁一挑。 “起来吧,庄子里人来人往,罗帅也是统领几千人的大人物,这么跪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陈玉楼是过河拆桥的小人。” “不……不敢。” 随手虚扶了下。 罗老歪赶紧从地上爬起。 低头垂眸,连连摆手,口称不敢。 眼角余光则是偷偷去看陈玉楼悬在腰间的那把长剑。 他和陈玉楼拜把子多年。 但以往只记得他有一把小神锋随身。 这剑却是头一次见。 只是随意偷偷窥探一眼,剑身上寒光凛冽,就让他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再想到之前那一剑。 要是落在自己身上。 罗老歪都不敢想,自己会是何等下场。 一时间脑袋埋得更低,心乱如麻,哪还有半点摊牌谈判的念头,只求陈掌柜看在弟兄多年的份上,让他安然回去就好。 “听说,罗帅已经拿下火洞庙以及胡鼻寨?” 对他那点举动,陈玉楼仿若未闻,只是负手看向湖面,忽然轻声笑道。 “是,多亏真人坐镇中军,运筹帷幄,不然靠我老罗哪能那么顺利。” 罗老歪点点头。 脸上满是谄媚的笑。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将抄来的银票地契全都奉上。 “对了,真人,这些都是从彭赖子和宋老五处取来的金银,老罗不敢私藏,特地送来。” 陈玉楼随意扫了眼。 金银本票,差不多十来万大洋。 至于烟馆酒楼赌档的地契,差不多有十四五间。 彭赖子和宋老五在湘阴经营多年,肯定不止这点身家,罗老歪这家伙绝对藏了一手。 不过么…… 他也懒得点破。 有今天这番敲打,他只要不是嫌活的太长,回去后就该伏低做小,老老实实。 “罗帅有心。” 陈玉楼点点头。 一旁的花玛拐则是上前取过。 直到将银票地契送出去,罗老歪才终于送了口气。 本以为这些是他的底气。 没想到是要命的烫手山芋。 好在陈掌柜还是念及旧情的人,不然以他的火眼金睛,又岂会看不出来其中猫腻,他能收下,就说明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行了,陈某还要闭关修行,没什么事,罗帅就先回去吧。” 陈玉楼也懒得多加言语。 “是是是,真人修行是大事,老罗绝不敢耽误。” 一听下了逐客令。 罗老歪更是如释重负。 这要是以往,登门一趟怎么也要打打秋风。 但今时不同往日,多在陈家庄待哪怕一秒钟,他都担心自己会不会人头落地。 当即抱拳领命,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只是。 才走了几步。 身后一道飘渺的声音再次传来。 “另外,弟兄们辛苦,我会让人尽快去接手火洞庙和胡鼻寨,就不劳罗帅费心了。” 听到这话。 罗老歪一个踉跄,脸上的苦涩之色更浓。 拼了命才拿下的地盘。 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一脚踹开。 但形势就是如此。 陈家本就势大,如今陈掌柜又修成人间仙人。 别说区区两座山头,就算哪天整个湘西尽数成为他的囊中物,他都不会有任何意外。 “是。” “真人放心,老罗这就回去撤人。” 罗老歪强行挤出一抹笑。 抱拳低眉,认真的道。 至少没让他把鹅头山一并交出,也算给自己一处安身立命的窝。 还能有什么不满? 目送他一路离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花玛拐这才收回目光,有些不解的看向陈玉楼。 “掌柜的,这家伙明显不老实,怎么不让他把吞下的吐出来?” “打个巴掌还得给个枣哄哄,多点少点我也看不上,就这样吧。” 陈玉楼笑着摇了摇头。 只不过,眼底深处那一丝淡淡的杀气,就连花玛拐都没察觉。 今日但凡罗老歪敢得寸进尺,他就绝对走不出陈家庄。 好在他还算聪明。 看得清局势,知进退懂分寸。 “拐子,你亲自去一趟玉华山,替我再请一趟李掌柜,麻烦他帮我打造两把兵器。” 第195章 蛟鳞重甲 投影照壁 第195章 蛟鳞重甲 投影照壁 玉华山。 也就是蜂窝山所在。 让花玛拐去请李树国,自然是为了三件兵器。 其一,是以青鳞蟒妖筋为红姑娘炼制一把长鞭。 回来时的路上,他细细思索过。 鞭有软硬长短之分。 红姑娘擅长于身法,妖筋又坚韧无比,火烧不断不惧刀剑。 用来打造一把九节鞭或者十三节软鞭再合适不过。 但是九还是十三。 就看红姑娘和李树国商量。 第二件兵器,就是之前在龙潭山,抽取黑蛟妖筋时,答应老洋人为他重铸秦川弓一事。 蛟筋十来米长。 就算截取一段同在弓弦之上,也无足挂齿。 鹧鸪哨师兄弟两人,已经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去一趟无苦寺,拜见了尘长老。 所以,重铸秦川弓一事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至于最后一件。 则是陈玉楼心心念念,为昆仑打造一件重甲。 当初在瓶山。 见到他抱着一截横梁木,将慌忙逃窜中的六翅蜈蚣生生掀翻。 这等无双猛将。 要是再身穿重甲。 纵然遇上大妖之物,怕是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从前往滇南,乘船过南盘江时,他就多次劝说昆仑修行,但这小子性格倔强,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都轻易拉不回来。 不过。 在见识过古经幢和抚仙湖的蛟龙后。 陈玉楼心中便多了一个念头。 以力未必不能证道。 一力破万法。 放在昆仑身上绝对适用。 天生神力不说,开窍通灵之后的他,气血武道一日强过一日。 从他修行五虎断门枪就能略窥一二。 出发前,张云桥尚且还能与他捉对厮杀,但一趟滇南之行,如今的张云桥已经完全不敢摆师傅的架势。 要知道,他练了十多年的枪法。 除了那几位老师傅,在五虎断门枪上的造诣能比他还深的,江湖上几乎再找不出几个人来。 但返程一路上。 他都开始反过来向昆仑请教。 以往许多不通之处,尤其是气血运转,枪劲走势,暗自琢磨许久都找不到更好的思路,但经过昆仑寥寥几句话,往往都能醍醐灌顶。 就如他所说。 闻道有先后,达者方能为师。 这些时日下来,陈玉楼观山川大泽,又借助江湖上各门各派打熬筋骨,横练肉身的诸多手段,最终从中,替昆仑找出了最合适的一条路。 首先是兵甲。 兵器倒是有了。 取自瓶山的大戟。 绝对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凶兵,跟随在镇陵将身边,一辈子征战沙场,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鲜血。 虽然不是妖兵。 但生前有鲜血浸染,死后又有瓶山龙气蕴养。 凶性丝毫不弱于他手中那把龙鳞剑。 寻常山精鬼魂,根本不敢靠近。 所以,这甲就是重中之重。 这半年下来,经瓶山、遮龙山,在几座大藏中也见过不少古代盔甲。 只可惜大都敌不过时间侵袭。 早都已经腐败锈死,不堪一用,基本上稍微一动就化为一堆齑粉。 当然。 就算能用。 要走一条与他们截然不同修行路的昆仑,他也不会允许如此随意。 他所设想中的重甲。 至少也是与气血相融,刀斩不断、箭射不破、枪炮难以洞穿。 想要打造出这等重甲,寻常铜铁根本不行,至少也得是秘金一类,就如铸造他手中龙鳞剑的材料。 秘金为基石。 再融入六翅蜈蚣、青鳞蟒还有蛟龙精血。 这三头大妖皆以肉身见长。 哪怕只是一两滴的精血,融入秘金当中,也能提高极大的坚韧程度。 等到打出胚子。 分出蛟龙鳞甲大小。 在龙潭山,斩杀那头被镇压的黑蛟后,一身上下,一百多枚鳞片,陈玉楼半点不敢浪费了,让袁洪和昆仑一片片拆下。 甚至。 为了最大程度保存好鳞片中的妖气。 他特地腾出好几只玉盒。 要知道。 那些玉盒是他带去遮龙山,寻找灵草大药所用。 等到鳞片融入金胚之中。 再用妖筋为线,将一块块鳞甲牵引串联起来。 这才算是初见雏形。 按照他的规划,这一身重甲,江湖厮杀亦或是战场冲阵倒是足够,但要是面对修成有成的妖物,还是差了一线。 所以,蛟鳞重甲之上,必须刻入能够斩妖、伏魔、镇鬼的箓文。 这一点。 是他从那把打鬼鞭上得到的启示。 从凤凰谷那晚,无意破开打鬼鞭上那一道道笼罩的迷雾,看清隐藏其中的一十三道云箓天书后,这一路上陈玉楼几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苦心钻研。 如今,虽然不敢说读懂了七八成。 但四五成的把握还是足够。 这世间哪还找的出能够胜过云箓天书的箓文。 何况其中符箓,还都是镇妖伏魔所用。 他要做的。 就是挑出其中斩妖符、镇鬼符以及伏魔符箓,将其复刻到蛟鳞重甲之上。 当然,这其中最大的难题。 是如何以气血之力催动那些符箓。 只要能够解决掉这个难题。 如此一来。 到时候就算昆仑不曾修行道法,也能完美驾驭重甲。 等到兵甲都有了。 接下来就是打造昆仑。 没错。 大药熬练肉身,洗髓伐骨,然后以青木灵气为他打通一身经脉,最后……就是找一门专修肉身气血的功法。 比起前两者。 陈玉楼最不担心的反而是功法。 武道法门,不像修行法要么遗失断了传承,要么就被那些大山道宗深藏把持,寻常人根本难得一见,武道功法多流传于江湖之上。 尤其如今民国, 国术盛行。 对于功夫的痴迷程度,远超历朝历代。 仅仅是湘阴城里,就有六七家武馆,更别说京津冀那等尚武之风兴盛之地,晚清到如今,江湖上那些展头露面的大家,几乎都出身于此。 另外,它最大的底气。 还是来自于陈家足够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等乱世里,为了活命出手家传秘籍又算得了什么? 反倒是熬练肉身和打通经脉,这两件事都要循序渐进,万万不能急躁,尤其是经脉,昆仑不是几岁孩童,一口先天气还在,筋骨脉络也不曾被世俗之气污浊。 就算他已经是炉火大境。 也不能随意。 一步错,神仙难救。 而如此种种,到时候的昆仑,那才是真正的人形凶兽。 仙人之下我无敌。 仙人之上一换一! 想到那一幕,饶是陈玉楼心境沉如止水,也忍不住有种热血沸腾之感。 “好,掌柜的,那我现在就去?” 听到掌柜提及玉华山庄,花玛拐当即心神一振。 上一次,请李树国掌柜过来。 结果短短一个来月时间,就在石君山为陈家凭空增添了一座地火熔炉。 到现在,还有陈家人镇守在山中。 甚至专工于器械的工匠师傅,这几个月时间里,也被他分批送了过去。 石君山位置绝佳,落于大帐三湖尾,背靠青山,北眺洞庭。 要是以湘阴为基石的话。 它更是无异于咽喉重镇的存在。 工匠先行,借助地火锻造器械,同时,也能将其作为连接陈家庄、常胜山与洞庭湖之间的重要节点。 “今日就去也好。” 陈玉楼并未拒绝,而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哦,对了,出发前,找到上次那几个去寻秘金的伙计,让他们也再跑一趟,最好能一次性多弄些回来。” 以昆仑的身材。 一件覆盖周身的重甲,需要消耗的秘金数量难以想象。 “是,掌柜的。” 花玛拐做事沉稳,交给他最是放心不过。 见他起身就要离去。 “最后一件事。” “什么?” 花玛拐似乎在计量着什么,听到掌柜的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不禁抬头一怔。 “等你小子回来。” “送你件大礼。” 陈玉楼负手而立,淡淡笑道。 “大礼?” 花玛拐打蛇随棍上,咧嘴一笑,“别啊,掌柜的,这还等什么,直接给我不就行了?” “行了,赶紧去,耽误了掌柜我的计划,看我不罚你。” 陈玉楼一挥手,作势就要撵人。 不过脸上的笑却是完全掩饰不住。 拐子是庄子里少数几个,敢跟他开玩笑的人。 这样也挺好。 不至于独坐高处难胜其寒。 “得嘞。” 目送花玛拐离去。 陈玉楼沿着湖堤,走了片刻不到,便找到了在墙沿下晒太阳打盹的鱼叔。 简单聊了几句。 无非就是让他这几天帮着照看好陈家。 随后便独自一人返回观云楼。 一路去到地下石窟。 和上一次来,石室内一如既往的灯火璀璨,通透如昼,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盏悬挂于四周。 唯一不同的是。 埋在地下石壁中的铜管,已经没了冰雾散发。 这一转眼的时间已经入秋。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估计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进入初冬。 到时候烧的乌金炭,火意顺着铺设的地龙铜管在整座观云楼内流转不息,即便外头白雪皑皑,楼内也能温暖如春。 这也是为何它被称之为金玉楼的缘故。 一个冬季下来。 光是烧掉的乌金炭,价值何止千金? 也就陈家能够负担得起。 放到寻常人家,在寒冬如狱的时候,能够以火塘取暖都是奢侈。 走过满地水磨青砖,陈玉楼一眼就看到石窟正中那座铜鼎。 不知是其中尸气消散,还是观云楼下就是大湖,归墟卦鼎明显比在瓶山丹井时要润泽了不少。 一眼望去。 卦鼎四周海气笼罩。 烟雾蒙蒙。 再被四周灯盏一照,光线闪烁,恍然有种海中古玉的感觉。 尤其是鼎身四桌镌刻的那些虫鱼鸟兽。 一时间仿佛纷纷活过来了一般。 看到它身上变化,饶是陈玉楼,眼底也不禁闪过一丝惊叹。 归墟卦鼎,一镜四符。 如今归墟鼎物是人非,从一方重鼎被生生铸造成一口丹炉,卦镜也不知所踪,四枚卦符还算好的,能有三枚集齐。 “无眼龙符!” 陈玉楼缓缓靠近。 手指在鼎身上一处微微下凹的印记中划过。 那地方就是为龙符所留。 只不过,龙符如今还在百眼窟内,按照计划,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取回了。 只可惜分身乏术。 不然以他的性格,恨不得早一分钟过去。 “卦镜……” 目光扫过。 看着海中日月画卷。 陈玉楼忽然想到了什么。 突然绕过归墟卦鼎,快步走到书案后,比起数月之前,眼下这里摆放的博古架数量又多了好几座。 一只只玉盒整齐有序的放在木格当中。 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惊人的药香。 盒子里所藏,全是从瓶山药壁,以及虫谷和水龙晕上绝壁中采来的大药。 几乎每一株都是百年难见。 放到外面打破头都抢不到的吊命宝药。 但此刻,他看都没看,只是快步掠过,最终停留在对着书桌一角的架子上。 木格中分明放着一块铜鉴。 只是看上一眼,一股古朴厚重,又浩荡纯正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法家古镜! 当年的秦王八镜之一。 流落古滇国后,被献王带去遮龙山,悬挂在青铜棺上镇压其中凶尸。 陈玉楼一路将它从滇南带了回来。 只不过,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去用,于是便将它与其他古物一起放在了书架上。 小心从架子上提起。 陈玉楼迅速返回。 等他重新回到中归墟卦鼎外,端着铜鉴往鼎身上那道轮印贴去时,说实话,他都觉得有些荒唐。 毕竟法家古镜和卦镜,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偏偏又有一种莫名的期待,让他眼底罕见的露出一丝紧张。 啪嗒—— 终于。 当他稳稳将铜鉴贴到轮印之中。 让陈玉楼惊奇的是。 卦鼎上的轮印,似乎就是为它量身打造,严丝合缝,恰好契合。 就如一旁挂着的三枚铜符。 同时,几乎就在铜鉴挂上去的刹那,归墟卦鼎内蕴藏的磅礴海气,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从一开始的缓缓流转,骤然间,就如沸腾了一样。 轰! 陈玉楼眉头微皱。 强忍着后退的冲动,死死盯着身前的青铜巨鼎。 海气不断沸腾,渐渐的,海气化为海水,有雾气飘荡,鼎身上原本清晰可见的鸟兽虫鱼、星空日月纷纷隐入雾气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幅幅画面。 有人来到归墟古国。 似乎交流着什么。 然后,一行赤着上身,镌刻透海阵的疍民,深入海底,将金银铜铁一类的矿石扔入巨大的深海火窟之中。 不知道多久后。 一块古朴惊人的铜鉴,从火窟之中缓缓形成。 那些疍人欣喜无比,带着铜鉴重回海面,将其交给来人。 “等等,海市蜃楼还是投影照壁?” “或者说……法家古镜也出自归墟遗民手中?” 第196章 古今第一神物归墟鼎 第196章 古今第一神物归墟鼎 这猜测一起。 饶是陈玉楼神色间也忍不住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关于秦王八镜的传闻。 不仅存在于民间志怪杂谈,历朝历代读书人笔记,甚至史书中都有记载。 法家古镜,乃是法家祖师所有。 据说这面铜鉴铸造于紫阳山上,能照破天地礼义廉耻。 秦皇政一统六国后,收拢六国无数古董,其中就有这面铜鉴。 因为此类铜镜,共有八面,被他收纳于宫中,时常欣赏,所以被冠以秦王八镜的名号。 另外,在名气上虽然不如秦王照骨镜。 但法家古镜是镇伏求正之器,最是能够克制邪煞妖魔。 始皇帝登基之初,黄河种有鳌尸兴风作浪,覆没船只无数,他便是命人取法家古镜,悬在黄河之口。 自此过后。 鳌尸之祸被彻底镇伏。 此中也能窥见一斑法家古镜的强横之处。 但无论哪种传闻,都从未将它与归墟古国联系起来。 但…… 眼前发生的一幕,却是真切无比。 一时间,让陈玉楼都不禁有种恍惚之感。 按照时间线算的话,归墟古国可以延续到几千年前的夏商时代,到西周时,国力更是达到了鼎盛。 借助于水中龙火铸造神器。 只不过,从周天子令其造归墟卦鼎后,这个海中古国便渐渐归于没落。 到了秦汉时代。 更是几乎一度消亡。 一部分人继续生活在海底,更多的人则是上岸,渐渐衍生成为疍民。 而法家古镜现世的时间。 却是战国时代。 这么算的话,法家祖师前往归墟古国,请动归墟之民为其铸造铜鉴,似乎也能说得通。 只是,若是如此,结论就和紫阳山相悖。 “紫阳山……” 陈玉楼眉头微皱,敏锐的点出此处。 但念头才起,他又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要只是时隔百年千年,或许还能找得到,但几千年过去,沧海桑田,先秦时代的古地名,早都不知道更改了多少次。 不说别的。 光是他听过的紫阳山。 就要三四处。 其中最为有名的当属吴山东南第一峰。 不过那一处的紫阳山,最早也只能追溯到元朝,因为山上建有紫阳庵,方才有了紫阳山之名。 在那之前,书中多称其为瑞石山。 想要准确找到先秦时代的紫阳山,难度不异于登天。 这年头交通不便,消息也极为闭塞。 一如之前在瓶山丹井棺山中,遇到的那位青池道人遗蜕,按照墓志铭和棺壁照影中所留,他自述为青池山人。 但事后,陈玉楼特地让人去江湖上打听过。 几乎完全找不到青池山这个地方。 “不过么……” 收起心头杂念。 陈玉楼眼神一凛,目光继续落在那枚铜鉴之上。 准确的说。 是法家古镜四周那一枚枚犹如金线的??石上。 这也是法家古镜最大的特征之一。 ??通骨,也有一种纺丝之意。 陈家世代倒斗,经手的古董明器何止万千,陈玉楼自小就在观云楼中长大,古董堆积如山,一双眼力也由此练到远超常人的地步。 但就算是他,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石。 非金非玉。 偏偏刀剑难破。 此刻目光落在那一圈作为点缀的??石上,陈玉楼心头忽然一动。 下意识伸出手指,在??石上轻轻划了下。 质地细腻,犹如玻璃。 “这是高温融化后的琉石?!” 感受着那种特殊的质感,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 难怪只在书中见到。 却从未听过??石之名。 此物若是只存在于归墟深海,是无穷无尽的水中龙火熔炼而成,被归墟古民作为金石点缀,远在陆地的人又怎么会知晓。 最关键的是。 随着归墟古国消亡。 此物也跟着一起消失,更是再无人知道。 “所以,这方铜鉴和归墟古国间还真有一点联系?” 想到这里,陈玉楼忍不住喃喃出声。 这谁能想得到。 法家祖师曾远赴千万里,前往归墟之地,请人为他铸造一枚铜鉴。 说出去都无人相信。 毕竟就算是他,此刻得出这个结论后,也有种天方夜谭的感觉。 “不对。” 惊疑之间。 陈玉楼似乎想到了什么,向来从容平静的他,胸口下竟是罕见的传出一阵跳动声。 法家古镜出自归墟古国。 那么,是不是说,它其实可以作为归墟卦镜的替代品。 只要去百眼窟找回最后一枚无眼龙符。 也算是让归墟古鼎重现世间了? 如此一来。 之前的重重忧虑,岂不是也就一散而尽? 要知道,归墟古鼎最难的不是四符,而是那一镜。 从西汉时周天子穆王墓被盗破,古鼎、四符、一镜,便流落四方。 四符好歹还偶尔会有一点消息浮动。 但归墟卦镜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下落。 要不是他穿越者的身份,恐怕穷尽一生也找不到,毕竟谁会想得到,此刻的它,正在深海之中的珊瑚螺旋沉睡? 南海之行,一时半会应该还提不上日程。 更别说珊瑚螺旋。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去动归墟古鼎的缘故。 但世事无常,纵然是他也想不到,只是灵光一闪,下意识为之的一个举动,竟然能有如此意外之喜。 归墟古鼎,或许不如雮尘珠,但后者毕竟是古神之物,而它却是人为铸造而出。 绝对算得上是神物。 古鼎、卦镜、四符。 六件器物皆是占卜所用。 通过它,据说能够通晓古今未来。 所以周天子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逼迫恨天之人将其上交。 他想要的,就是通过古鼎去占卜长生不死之法。 这也是为何,无眼龙符流落到大漠之外的百眼窟后,历代鲜卑女巫传言无眼龙符中藏有长生化龙的秘密。 其实都是一脉相承。 但那些不过是谣言。 陈玉楼图谋了这么久,却是真正看到了一丝可能。 当然。 他其实也是在赌。 毕竟,法家古镜与归墟卦镜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区别。 据说归墟卦镜中有一孔,当龙鱼人鬼四符被调整到一个神秘角度时,龙气透过镜中眼,便能映照出一切。 而法家古镜,浑然一体。 到时候寻回无眼龙符后,是否能够达到卦镜的效果还未可知。 “不管了,至少也为当下提供了一个途径。” 陈玉楼吐了口气。 古往今来第一神物,能得其一就已经是大气运。 实在不行。 去一趟南海之外就好。 收回目光,陈玉楼不再多想,转身就要回到书桌处。 但才刚转身,他身形忽然一下停住。 嵌入轮印当中的法家古镜,之前因为在献王玄宫中放的时间太久,被地下河流的水气浸染,镜面之上锈迹斑驳。 要不是他知晓来历。 换做其他人,估计都看不上眼。 但此刻…… 古鼎以及人鬼鱼三枚铜符之中的海气流转不息,不断浸润着法家古镜。 斑驳的铜锈,竟是如同蛋壳般不断脱落。 最终露出鸟兽虫鱼、火龙逐日的图案。 与归墟古鼎上的图腾几乎如出一辙。 同时。 一道细微晦涩的海气,也从法家古镜中缓缓弥漫。 与卦鼎和铜符中的气息彼此交融。 “这……”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最后一点惊疑,瞬间彻底消失不见。 法家古镜绝对是出自恨天氏之手。 之前那道投影照壁,便是当年法家祖师请恨天氏铸造铜鉴的情形。 呼—— 短暂的惊叹后。 陈玉楼并未继续停留。 以他的推算,这个过程极为漫长,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 而且,无眼龙符暂时还没着落,就算看上个几天几夜也是枉然。 负手轻步走到书桌前。 陈玉楼长长舒了口气,沉心静气,转而取出纸笔。 借着四周明晃晃的灯火。 开始奋笔疾书。 保持着伏案的姿势,足足一两个钟头后,他才收起墨笔,身前宣纸上一道道古意盎然、浑然天成,又晦涩难懂的符箓浮现。 分明就是打鬼鞭上镌刻的十三字云箓天书。 回庄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其他事情。 如今终于有功夫,专心于修行。 对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这些云箓。 传说中仙人授之的天书。 若是能够尽数参透。 就等于多了一项神通。 不必设坛、不必念咒,挥手之间符箓天成。 斩妖、伏魔。 想想都令人血液沸腾。 石窟中,陈玉楼心神沉入其中,另一边,古鼎、铜符与铜鉴之间海气则是来回流动。 雾气弥漫中。 时间也在飞快流逝。 一转眼的功夫。 三天过去。 陈家庄外。 一行人骑马破开清早的云雾,马蹄声由远而近。 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 不过一个个却是精神奕奕,丝毫不像连夜赶路的样子。 尤其是最前方一个汉子,四十来岁的年纪,昂藏身材,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短打,身后还背着一只木匣。 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过。 尤其越是接近陈家庄,一双眼神便越发通透。 李树国自己都想不到,总共来此也就两次,但前后两次心境却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想当初。 听闻常胜山来人相请。 他还以为必死无疑,甚至写下了遗书,为妻儿准备好了后路,为蜂窝山指定了下一代的山主人选。 但到了陈家庄后,他才发现陈玉楼并不像江湖流传的那样。 什么天下第一大盗。 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匪寇。 非但不是如此,一个来月相处,陈玉楼给他的感觉,分明就是温和如玉的翩翩公子。 性格为人。 皆是如此。 上次回去,陈玉楼不仅派人一路护送,更是出手阔绰。 不过。 作为蜂窝山此代山主。 李树国对金银之物,并不如何看重,他最为惊喜的是陈玉楼所提供的材料。 大妖内筋。 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 老爹、爷爷、祖辈都没能做到的事。 在他手中得以成真。 也让他知道。 家传宝书张九鸦兵器谱并非虚构,而是确有其事。 以至于,这么久过去,当日龙鳞剑出炉的那一幕,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半夜做梦都在炉边铸剑。 所以,这次花玛拐上山,简单说了下事情后,还在炉边替人销器的李树国,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背上他的销器匣。 连夜赶了过来。 “李掌柜,到了。” “不过,眼下时间还早,掌柜的估计还在休息,我先带您去吃饭休息?” 一路进了庄。 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花玛拐不禁笑道。 “吃饭不急。” “那个……拐子兄弟,能不能让李某先看看材料?” 李树国搓了搓手,一脸的期待之色。 上次在陈家庄,他也了解了些情况,知道身旁这位兄弟看着弱不禁风,却是稳坐常胜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这……” 花玛拐一脸无奈。 他当日领命,就带人离开。 连他都不知道材料是什么,又谈何说起带他去看。 不过,他还没有说话,原本紧闭的观云楼大门竟然从里被人打开,一道爽朗的笑声传出。 “哈哈哈,李掌柜还是这幅急性子。” 闻言。 正说话的两人下意识回过头去。 推门而出的,不是陈玉楼还会是谁? 一连闭关三天。 但他眸光湛湛,精神充沛,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 “掌柜的。” 花玛拐咧嘴一笑。 回过神来的李树国,赶紧抱了抱拳,“见过陈掌柜。” “李掌柜一路辛苦,不如先行洗漱……” “不用不用,陈掌柜太客气了,我就一大老粗,没那么多讲究,吃什么都行,就是能不能先让我开开眼。” 一听洗浴更衣。 李树国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蜂窝山上炼铁炉昼夜不停的烧着,包括他这个山主在内,所有工匠整天都是赤着上身,烧炉锻铁。 哪天不是一身臭汗。 他这种成了家的还好,回去就有澡泡。 那些伙计累一天,几乎就是倒头就睡,还管什么出不出汗,能吃饱就行。 “那就听李掌柜的。” 之前相处了一个多月。 陈玉楼对他性格还算有些了解。 深知眼前这位,耿直坦荡,从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弯弯绕。 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带着两人进入楼内。 前几日闭关时,担心会耽误了炼器的时辰,他特地将蛇蛟大筋、蛟龙鳞片还有精血之物,一起放在了二楼。 然后吩咐了鱼叔一声。 不过,眼下时间正好,倒是不用麻烦他老人家了。 一看身前那几口足够半人多高的玉匣。 之前见识过妖筋的李树国,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 按照陈掌柜的说法,这是为了易于保存。 不至于会损坏材料本身。 他不懂修行,但对这种保存方式颇为惊奇,便记在心里头。 没想到,眼下这一进楼,见到的是足足四口玉匣。 每一口比起当日都要大出不少。 这岂不是说,玉匣里头藏得全是当初那根妖筋相近的大妖材料? “打开瞧瞧?” 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以及急促的呼吸声。 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他不曾修行炼器之前,天底下怕是也就眼前这位能够以妖物铸造兵器了。 “不会唐突吧?” 李树国期待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但还是言不由衷的谦虚了一句。 “自然不会。” 没有点破他的心思,陈玉楼掌心中一缕青木灵气浮动,轻轻打开最近的一口玉匣。 以无形灵气封住匣口。 以防其中妖力泄漏。 打开的一刹那,李树国探头望去,随后便再忍不住心中震撼,差点惊呼出声。 那玉匣中,竟是堆着无数巴掌大,犹如鱼鳞般的鳞片。 每一块都漆黑如墨,似金似玉,透着一股惊人无比的气息。 “这……这是?” 李树国自问一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 但此刻见到那些鳞片,他竟是完全想不到究竟是何种大鱼所有。 “蛟鳞!” 第197章 历朝重甲之巅峰 第197章 历朝重甲之巅峰 “鲛鳞?” 李树国先是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猛地一亮,搓着手道。 “我在泉州港时,常常听那些下南洋的老人说起,海外岛上有怪鱼,人首鱼身,浑身长满鳞片,泪落成珠,最是擅长织布。” “难不成,陈掌柜这趟远门就是出海?” “?” 从他开口说起泉州港。 陈玉楼就觉得不太对劲。 但李树国兴致冲冲,又不好冒然打断,当听他说自己出海,他再也绷不住。 一旁的花玛拐更是如此。 想笑又不敢笑。 “不不不,李掌柜误会了……” 陈玉楼摆摆手。 但话才出口,就见李树国一头雾水,继续喃喃自语着。 “难不成是马鲛……也就是鲸鲨,那也不对啊,听说鲨鱼无鳞。” “害,李掌柜,您这还没听明白么,这是蛟龙之鳞。” 花玛拐虽然也是头一次见。 但前几天,掌柜的他们外出回庄,当夜洗尘宴上他可是从红姑和昆仑口中听了不少传闻。 一路奇遇险境不断。 斩妖伏魔。 “蛟……蛟龙?!” 李树国还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陡然听到这个词,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有如一道闷雷炸开。 整个人一下僵住。 提着木匣的手都差点没稳住。 “不错。” 陈玉楼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咕咚—— 见他确认,李树国再忍不住心中震撼,瞠目结舌,重重的咽了下口水,恍然有种在山下酒楼说书先生,讲起那些民间志异的感觉。 蛟龙? 那他娘的不是水神龙王么? 他这辈子也走了不少地方,尤其是年轻时在泉州城待的几年时间,那些渔民最是信奉这些,四处都有龙王庙。 拜龙祭水神,香火极盛。 数月之前送往石君山的那条妖筋。 虽然陈玉楼并未说过是从何物身上抽取,但他好歹也是武夫,五感六识和见识眼力还是远超一般人,心里还是有所猜测。 何况,当日妖筋就已经让他心惊胆颤,骇然了许久。 如今竟然被告知。 眼前玉匣里所藏属于蛟龙。 最关键的是,从玉匣中的蛟鳞不难判断,绝非东拼西凑,而是从蛟龙身上拆下。 也就是说。 他这趟出去。 斩杀了一头蛟龙? 要知道,湘西一带,自古邪祭盛行。 但他知道。 那些被奉为山神的山神的存在。 多是些成了精的黄灰之物,再惊人一些也不过虎豹之属。 但就算如此。 被那等邪煞之物一惊,轻则染病重则身死。 除非是练武有成,气血如汞。 方能抵挡一些。 要么就是像他这种常年打铁之人,一天大半时间与炼铁炉和地龙作伴,气血中沾染磅礴火意,命灯如灼。 也能抵御阴邪。 但寻常人的极限也就如此了。 至于斩妖,他倒是在说书人口中听过,见反正是没见过。 那这么算的话。 眼前这位陈掌柜究竟修到了什么层次? 动辄斩妖伏魔、镇杀蛟龙。 传说中的仙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想到这,李树国心中的惊叹更是难以言喻。 “李掌柜……” “不知。” 沉默了好一会。 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暗暗深吸了口气,但刚一开口,就听到对面陈掌柜也恰好出声,李树国立刻伸出手。 “陈掌柜先说。” “好。” 陈玉楼也不耽误。 简单将要求说了一下。 听完过后,李树国不由陷入深思之中。 思忖了下才斟酌道。 “这弓箭、九节鞭都还好说,这些年李某也曾替人开炉铸造过,就是这最后一样重甲……得容我好好思量思量。” 重甲骑兵。 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 自步入民国,长枪火炮,战场上厮杀早已经不靠铁骑横推,即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重甲营,也只存在于传说当中。 上次以妖筋铸剑,就已经让他惊奇不已。 这次又用蛟鳞刻甲。 饶是李树国这种老江湖,也不得不佩服陈玉楼的天马行空。 “这点李掌柜倒是不用担心。” 陈玉楼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随手从长衫袖口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白纸。 “这是?” 李树国一怔。 但还是下意识接过。 等他翻开,眼神里的惊奇瞬间散去,变得震惊无比。 纸页上只有寥寥几张图。 还都是些横平竖直的线条。 但合到一起,却分明就是一件重甲图案。 “这是陈掌柜您设计的蛟鳞重甲?” 李树国从未见过这种图形。 但不得不说。 简单几笔,就将一件完整事物拆解的一清二楚。 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得明白。 “不错。” “李掌柜觉得如何?” 这时代信息太少,陈玉楼也不清楚铸造器物是个什么流程,所以就用图纸将自己的思路画了出来。 “太好了。” “看这图中样式,陈掌柜应该是参照了宋朝的步人甲?” 李树国没敢把话说满。 但古代重甲,无非就是秦人甲、铁札甲、简袖铠、明光甲、步人甲以及链板甲。 而其中,又以宋代步人甲最为惊人。 绝对算是历代重甲的巅峰。 而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岳飞帐下背嵬军。 “是,李掌柜果然见识不凡。” 听他一口道破步人甲。 饶是陈玉楼也不禁有些惊奇。 如今可不像后世,许多东西单凭书籍记载,很容易就会断了传承。 尤其步人甲还是宋代之物。 不是专门研究,或者收藏的大家,一般人根本认不出来。 李树国虽然总是自谦是个打铁的。 但光是这份眼力,就要远远超过一般人。 “那就没错了,不过步人甲太过繁重,以至于普通士卒根本无法穿戴,尤其是行军打仗马上厮杀,更是不便。” “我看这件重甲,肩吞、胸甲和腹吞间做了不小的改动,起身运劲,绝对事半功倍。” 李树国越看越是兴奋。 眼前这幅图,在一般人眼中或许就是白纸一张,但对他这种识货的人而言,却绝对是价值连城的无上至宝。 他其实这辈子都没机会打造甲胄。 毕竟这玩意早都已经淘汰。 用剑者还能见到。 但这年头,谁会穿着一身重甲招摇过市? 见他准确点出重甲上的构造。 陈玉楼眼神里的赞赏之色也越发浓郁。 不愧是蜂窝山山主。 单凭李树国这份认知,登上天下三十六山都有资格了。 “就是不知……” 说着说着。 李树国暗自揣摩了下。 这件步人甲至少也在百十斤往上。 纵然其中的神来之笔,能够得以节省不少气力,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 从陈玉楼两次请自己下山来看。 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实战而用。 当日为他铸造的龙鳞剑,如今还时时挂在腰间,剑鞘之上的纹饰浑然天成,也让他温和之外,多了几分锋芒。 但问题是。 陈玉楼一看走的就是内劲心法的路子。 并非他这种横练肉身的法门。 这样一件重甲,与他似乎不太契合。 “李掌柜不必担心,这件重甲是为昆仑准备。” 虽然没有说完。 但陈玉楼还是一下就洞穿了他的心思。 当即摇头笑道。 “昆仑……” 听到这个名字,李树国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道倚天拔地、犹如山熊的身影。 之前在庄子里。 见过不少次。 当时他心里还在感慨,要是能带回山上,绝对是打铁的一把好手。 不过,李树国也知道那纯粹是自己一厢情愿。 人在常胜山上稳坐第四把交椅。 凭什么要跟他回玉华山打铁? 只不过,他一心以为重甲是陈玉楼为自己准备,所以还真没想到昆仑头上。 如今见他确认。 李树国眼神不禁一亮。 九尺昂藏,身穿重甲的话,那绝对是战场上冲阵无双的猛将啊。 只可惜,有点生不逢时。 不然放到几百年前,说不定也是霸王一般的人物。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腹诽几句。 对陈玉楼所为,他根本无法看透。 “那,陈掌柜,李某何时开始?” 收起杂念。 李树国眼神里露出期待。 又是几件大妖凶兵。 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绝对是打铁人最大的愿望。 “自然是看李掌柜时间。” “那就今天?” 一听陈玉楼这话,李树国当即开口。 早一日抵达石君山地火。 他也能尽早架炉烧炼。 “不急不急,李掌柜一路辛苦,今日先给你接风洗尘,另外,还有一样材料,算下来,也就这两天能运来了。” 见他急切的样子。 陈玉楼不禁笑着摆了摆手。 虽说他也想尽早完工,但大老远将人请来,哪能连饭都不吃? “……也好。” “那就听陈掌柜安排。” 李树国咧了咧嘴,明显有些失落。 对他来说,不吃饭都行,只要能尽快开炉,但毕竟不比玉华山,远来是客,自然要遵从主家的时间。 “拐子,让人去知会一声后厨。” “另外带李掌柜去住处休息。” 听到吩咐,花玛拐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朝李树国做了个请的手势。 将他一路往后院客房那边领去。 上次过来,他住的屋子时时都还有人清扫打理,将他送过去,又热络的聊了几句后,花玛拐这才原路返回。 他可还记得。 上次去玉华山前,掌柜的答应自己,等回来要送自己一件大礼。 回庄一路上,他就惦记着了。 以掌柜的性格,出手肯定不会小气。 等他返回观云楼外。 陈玉楼似乎料到他会回来,正负手站在大堂内,静静欣赏着悬挂四周的古画。 “来了?” 听到身后脚步声,陈玉楼从一副古松云鹤图上收回目光。 转而指了指不远外那扇屏风。 花玛拐眸光一凛。 身为掌柜的身边人。 他对屏风后藏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毕竟地下石窟,乃是陈家绝密,除了他们几个人,就是那些负责清扫楼内的姑娘都不知道,观云楼下还有一层。 “走,带你去看看。” 陈玉楼径直绕过屏风,伸手在墙壁上某处轻轻一按。 只听见一阵清脆的机扩声响起。 随即地砖收拢。 一条向下的石梯出现。 两人一前一后朝底下走去。 虽然往来许多次,但每次进入这座地下石窟,花玛拐都还是难掩心中震撼。 不过,室中布置倒是和之前相差不多。 灯火璀璨。 读书、打坐、修行、歇息。 几块区域划分的井井有条。 陈玉楼轻步而行,只是在经过那座归墟古鼎时,目光才移了过去。 与几天前相比。 法家古镜已经愈发通透。 海气浸染,流转不息。 尤其是镜面上的鱼龙逐珠的图案更是清晰。 至于卦鼎与三符,彼此间也是雾气缭绕。 看上去,恍然有种归墟卦鼎重现世间的感觉。 一如几千年前,从归墟龙火中铸成的那一刻。 跟在他身后的花玛拐,当日也在瓶山丹井,亲眼见到堆积在棺山中的古鼎,甚至搬回庄子后,还是他和昆仑,亲自送来此处。 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时间不见。 古鼎竟然焕然一新。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有些不敢想象。 明器这玩意可不像料子。 长期在手指间盘转。 能够呈现出玉石般的色泽。 但这么一座大鼎怎么盘? “来。” 他还在沉吟间,耳边已经传来掌柜的提醒声。 花玛拐下意识抬头。 才发现陈玉楼已经走近了书架处。 他赶忙跟了过去。 刚一靠近,就见到掌柜的从博古架上取出一方玉盒,朝他递了过来。 “掌柜的您这是?”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 陈玉楼耸了耸肩,淡淡一笑。 闻言,花玛拐也不敢耽误,轻轻一按玉匣铜扣。 咔嚓声中,玉盖弹起。 顿时间,一颗色泽青灰,略带金砂的药丸呈现在他视线中。 花玛拐心头一动。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总觉得这东西他似乎在哪见到过。 “等等……道门金丹?!” 当日瓶山丹井之中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飞快闪过。 花玛拐忍不住惊呼道。 “差不多。” 陈玉楼点点头。 这玩意虽然不是令人长生,但道门朱丹却是引气入体,破境入门的大丹。 是他当日在太岁眼的那口炉子中发现。 一共三枚。 他取了两枚,分别是为昆仑和他准备。 可惜昆仑那小子不愿修行,不过走以力证道的路子也能用上。 “掌柜的,这……这太贵重了。” 见掌柜的要将朱丹送给自己。 花玛拐顿时一脸忐忑。 时隔这么久,他都记得,当日在瓶山,搬山魁首鹧鸪哨见到那枚丹丸时的激动。 也是因为那枚丹丸,他才一举踏入修行。 从中也能窥见一斑。 这等大药,怎么能浪费在自己身上。 掌柜的自己修行,再不济还有昆仑和红姑,自己这副身子骨,能练练武就是侥幸,修行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行了。” “别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红姑已经入门,昆仑和你一人一枚,所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陈玉楼故意板着脸。 “正好你小子这几个月在武道上也算入了门。” “气血调和的不错。” “另外,再服用几天药物,将气息调整到最佳状态,我再替你护阵,服丹破境!” 第198章 降服心猿 拴住意马 第198章 降服心猿 拴住意马 隔天一早。 陈家庄外乌泱泱一帮人齐聚。 一队人以李树国为首,昨日吃过接风宴,他就有些坐不住,想要尽早赶往石君山,开始架炉炼器。 除了他之外。 还有红姑、花灵和老洋人三人。 他们几个一方面是身负护送材料之责。 老洋人尤其如此,毕竟此行,就有他的秦川弓。 他向来视那张大弓如命,如今终于有了重铸的机会,哪能不亲自盯着,又听说石君山那边有百尺地龙,不曾见过的他一心想要去看看热闹。 至于花灵和红姑娘。 两人纯粹是在庄子里待久了。 打算趁此机会去透透气。 石君山连接大帐三湖,与洞庭也相隔不远。 至于另外一支队伍。 则是由花玛拐和昆仑领着。 他们要去一趟州府和长沙城。 遮龙山献王墓,收获无数,这几天紧赶慢赶,总算将那些明器清理出来。 除却古滇国之物。 还有秦汉流落的古藏。 稍次一些的明器,送入各县、府、州城的陈家铺子出售,至于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物,则是流入搬金楼内。 当然。 搬金楼作为陈家的金字招牌。 几个月之前才开了一次。 这趟肯定不能再来。 一年数次,那再大的金字招牌也得落灰染尘。 陈家三代盗魁,在次行当浸淫多年,深谙其中门道。 越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越要捂着,不然和路边白菜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 倒是可以放出点消息。 为下一次搬金楼重开造势。 而这趟之所以带上昆仑,却是陈玉楼特地吩咐,从他开窍通灵过后,虽然已经能够识文断字,但性格还是太过孤僻。 就算在庄子里。 大多数时间,不是练武,就是宅在自己的小院里读书。 这么好机会。 正好让他也出去见见世面。 另外,最重要一点,队伍中还有张云桥,他也是老江湖了,带上他一起,能够四处打听打听横练秘法。 一帮人各自道别。 随后便兵分两路各自离去。 转眼,原本还热闹异常的陈家庄,一下又变得清冷了不少。 “看样子,这段时日,就只有道兄和我两个老家伙留守了。” 庄外。 目送两拨队伍消失在青山之间的小路上。 陈玉楼这才收回目光,朝一旁的鹧鸪哨打趣道。 “杨某真老了,但陈兄你可是意气风发,当不得老家伙。” 相处的时间久了。 连向来孤僻冷傲的鹧鸪哨,都变得随和了不少。 “道兄如今白发复黑,道家真人也不过如此了。” 陈玉楼摇摇头。 数月时间。 当日老熊岭义庄外的他,和如今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说到修行,陈兄,杨某这段时日正好有不少疑惑想要请教。” “道兄尽管直言。” 陈玉楼神色一正。 随即朝前指了指,两人一左一右,径直朝庄内走去,沿着湖边一路慢行。 从遮龙山返回的一路上。 他就能明显察觉到,鹧鸪哨修行势如破竹。 从养气境一跃踏入化气境。 看似只走出了寥寥一步。 但道门修行,每踏出半步都难如登天,多少人困在瓶颈桎梏中难有寸进。 细细回想,其中分水岭,似乎就是在老司城那一晚过后。 所以,养气并非温养蕴气,静如止水,而是因人而异,对鹧鸪哨这种藏器于胸,怒则暴起的人而言,避世静修,反而对修行无益。 等鹧鸪哨将自身遇到的疑惑尽数说出。 陈玉楼则是稍稍沉思下。 便给出了思路。 以他如今的境界,实在胜出一行人太多,所处的位置不同,登高望远,高屋建瓴,往往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让他们豁然开朗。 同时。 信步闲聊中。 陈玉楼也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就如他所想的一样。 鹧鸪哨明显也感觉到了,当夜在老司城放开桎梏,仿佛回到了以往重未修行的日子,肆意冲杀,反而一扫胸中郁气。 之后再闭关修行。 更是势如破竹。 鹧鸪哨隐隐担心,如此一来,会不会让之后修行陷入困境。 杀心太重。 不似道门修行之人。 而是江湖上那些堕入黑暗的邪魔外道。 “道兄想多了,若是连直抒胸臆,随心所欲都做不到,反而故步自封,在自身缠上诸多枷锁,又谈何修行?” 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担忧。 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 而听到这话。 鹧鸪哨忍不住眼前一亮。 当夜在老司城,他就是这么想,只不过等到冷静下来,反而瞻前顾后,顾虑重重。 如今总算能够长舒上一口气。 “那依陈兄看,杨某接下来该如何修行?” 鹧鸪哨眸光闪烁。 看似浑不在意,但说话时,下意识紧紧攥着的手指,却是将他内心紧张情绪暴露无遗。 修行的时间越久。 他就越是能感觉到,前路漫漫,长夜笼罩,有种独行难辨方向的无力感。 “自是降服心猿,拴住意马。” 陈玉楼当然能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因为他自己同样如此。 修道者虽然罕见,但有前辈举着灯盏在长夜中领路,有同时代的人与之同行。 但修仙者。 却是古往今来头一份。 真要说长路漫漫,他才是体会最深的那个。 无人论道,无书可参。 全靠自己慢慢摸索。 听到他这句话,鹧鸪哨明显怔了下。 “这……陈兄刚不还说要随心所欲?” “随心,并非肆意妄为,所欲,也不是被欲念主宰。” 陈玉楼摇摇头。 得见不平事,拔剑斩人头。 但却不是仗势欺人。 鹧鸪哨心中惊奇之色越发浓郁。 但默默咀嚼了下,又觉得简单几个字道尽了修行真谛。 降服心猿意马,方能在起心动念中随意自如。 “原来如此。” “多谢陈兄指点。” 沉思了好一会。 鹧鸪哨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长长吐了口浊气。 一双眼神重新变得通透沉静,只觉得迷茫以及疑惑一下尽数散去。 忍不住抱了抱拳,冲着陈玉楼谢道。 “哪有,陈某也在争渡。” “能不能踏出那一步……” 陈玉楼摇摇头。 言语中透着几分无奈。 说话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身望向身后一处。 “躲那么远做什么。” “想听就过来。” 鹧鸪哨还在沉思,听到这话,下意识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 一道身穿长衫的身影,从高墙上一坠落下。 低垂着脑袋。 一脸的小心翼翼。 不是袁洪又是谁? 庄子里一下走了大半,显得空落落的,它也有些坐不住了。 怒晴鸡天生凤种。 生生相克。 即便过了这么久,它也不怎么敢靠近。 只能独自一人在庄子里胡乱晃荡。 虽说庄子里人对它早已经见怪不怪,但大家伙各司其职,整天忙碌,彼此间也没多少话可说。 至于那位看似最为闲散的鱼叔。 不知道为什么。 袁洪对他心里总有几分发憷。 每次见到,除非是实在避不开,才会硬着头皮上前打个招呼,否则都是能躲就躲。 本来它是打算去湖上转转。 没想到走了一半,忽然见到主人和鹧鸪哨在湖边闲聊。 它也无处可去。 干脆留下旁听了片刻。 但越听它就越是入迷,尤其是降服心猿、拴住意马八个字,在袁洪看来,就像是主人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它本就是山中一野猿。 虽然天生通灵,但几十年时间一直活得浑浑噩噩。 空有一颗求长生的心。 却了无方向。 甚至误入险境,偷食尸气,差点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蒙主人搭救,赐修行法,以及山魈遗骨后。 修行境界看似一日千里。 但心思却是愈发浮躁。 也难以静心沉气了。 回庄子这几天,每天就想着往山里跑。 而今听到主人一番话,它才猛然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不能降服心猿。 “见过主人。” “见过杨魁首。” 等到走近,袁洪才一脸忐忑的抱拳躬身道。 “都听见了?” 陈玉楼摆摆手,只是淡淡一笑。 他如今境界,神识能够轻易笼罩整个陈家庄,又岂会察觉不到身后袁洪。 在它来临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了。 不过,这种坐而论道,对它修行也颇为益处。 听听并非坏事。 “听到了……” 偷偷看了眼主人,但完全看不出他神色间的喜怒,一时间袁洪心里更是忐忑,只能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既然听见了。” “这段时日,就好好闭关修行。” 陈玉楼无奈一笑。 在他们一行人中,袁洪年纪最大,但猿猴之属终究不是人,心性还跟十来岁的孩子差不多。 贪玩是本性。 “啊?哦……是主人。” 袁洪先是一愣。 随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又闲聊片刻。 将修行上的心得互相交流。 即便是陈玉楼,也收获颇多。 三人行必有我师。 虽然青木功与筑基功相差甚远,但归根到底,都是服气练气的法门。 不知觉间。 时间一晃而过。 陈玉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忍不住问道。 “道兄,那两头甲兽喂养的如何了?” “妖性愈浓,差不多能与当日瓶山那头山蝎子相近了。” 鹧鸪哨思索了下,这才轻声道。 袁洪就在身边。 以它作为类比,终究不太好。 所以想了想,还是用那头山蝎子。 而实际上,瓶山大小两头蝎子精,妖气惊人,他门中两头甲兽与之相比还是要差了一点。 “那就好。” 陈玉楼点点头。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 毕竟,有蛟龙精血日日喂养。 这么久了,要是再不能化妖,只能说那两头甲兽实在对不起异种的名头。 “去楼里坐坐?” “不了,陈兄,杨某还要去寻一趟周先生。” “有几处疑问要向他当面请教。” 面对他的邀请。 鹧鸪哨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婉拒下来。 回到庄子这几天,陈玉楼特地将以往所学的形势派风水古书找了出来。 在不曾前往无苦寺之前。 好歹也让他能够习得一些风水之术。 不然手握十六枚墨玉指环与雮尘珠,却无从下手,那种感觉实在难受。 而得到那些古书后。 鹧鸪哨终于在修行之外,有了新的事情可做。 一如当初初次接触玄道筑基功。 除了吃饭睡觉。 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花在了其中。 而他也特意介绍他与周明岳认识。 四派八门。 真正以风水见长者,其实也就摸金校尉和阴阳端公。 其余门派,各有所长。 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他动辄闭关,万一遇到急事,也好让他们自行讨论。 “既然如此,那陈某就不打搅了。” 陈玉楼点点头。 示意他先去。 等他离开,陈玉楼这才看向袁洪。 虽说它心思野了不少。 但此刻凝起神识朝它看去,胸前已经炼化了三四块魈骨,色泽乌金,看上去异常惊人。 一身气息,也渐渐接近了遮龙山那头山魈。 如此看来它并未耽误修行。 假以时日。 等到两百零六块骨头尽数炼化。 袁洪就会完成真正的脱胎换骨。 “这么看……” “妖物修行,其实更像是在走一条进化路?” 看着他身上的变化。 陈玉楼脑海里忽然泛起一个念头。 怒晴鸡到凤凰。 白毛老猿到山魈。 穿山甲到龙鲤异种。 蛇行惊虺走蛟化龙。 只不过,后两者血脉基础太差,远不如怒晴鸡那等天生凤种,修行难度也就无疑中凭空增加了无数。 “进度不错。” “这段时间安心修行。” “瓶山离庄子不远,你要是想回去看看的话,尽管说,到时候我让人护送你去。” 袁洪低头垂眸,认真的听着。 但当陈玉楼提及瓶山时,它心头忍不住重重一跳。 下意识抬头。 一脸震撼的看向主人。 当日从瓶山离开,完全是形势所迫,人为刀狙我为鱼肉,但有异心怕是就会布上那头山蝎子的后尘。 但如今时隔数月。 它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就算是它也想不到。 下山之后,主人非但没有过河拆桥,反而送了自己一桩如此天大的机缘。 让自己此生也有机会修行入道。 白猿洞确实是它出生之地。 有时候,也会想着回去看看那些猴子猴孙。 但此刻机会真正摆在面前。 短暂的惊喜后,它心绪反而渐渐平静下去。 “不了,主人,如今正是修行关键,一日不可松懈,袁洪本就落后太多,再不勤奋追赶,等大限来临,就再无机会了。” 思索再三。 袁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也好。” 这个回答确实意料之外。 毕竟这几天,一到夜里无人察觉时,它就会独自一人离开庄子,横穿周围良田,深入山中,等撒欢够了才返回。 本以为它是怀念山中生涯。 所以才随口一问。 没想到,袁洪竟然这么坚定。 看来是之前那几句话,确实听了进去。 “蝉不知雪、虫难过秋,争的就是一线天机。” “还是那句话,想要修行,先降心猿后拴意马,回去吧,勤勉终能见到曙光。” 第199章 岳麓江城 青城老道 第199章 岳麓江城 青城老道 从陈家庄出发。 转眼数日。 花玛拐一行人辗转数座府道,终于抵达省城。 比起湘阴县,省城可谓花容锦簇,繁华无比。 古城背靠岳麓山,湘江环城而过。 依山傍水。 占尽风水地势。 作为常胜山二当家,陈家大管家,花玛拐这些年往来省城无数次。 但每一次过来。 他心中都难掩惊叹。 虽然往日也曾跟随掌柜的去过江南苏杭,金陵羊城,但对他来说,长沙城已经算是天底下少有的富庶大城。 民国初年,长沙府为湘省直辖,二年旧长沙府改长沙县,到了民国三年,又在湘省内划归四道,长沙府属湘江道。 再往前。 战国时,长沙便是楚国古城。 到了秦朝,更是始皇帝所设的天下三十六郡之一。 “昆仑,看到没有,这几天我带你好好逛逛,别整天闷在家里,得多见见外头的世界。” 花玛拐骑在马背上。 指着远处,冲一旁身侧的昆仑说道。 只见城门处摩肩接踵的行人,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城外湘江大河上,无数船只扬帆而起,不知比南盘江、抚仙湖上景象壮观了多少倍。 昆仑往些年因为还不曾开口。 加上性格怪癖。 宁愿躲在家里睡觉,也不愿出远门一步。 这次要不是掌柜的吩咐。 估计他又是一如既往,整天挥舞他那把大戟。 “转就算了。” “还是先完成掌柜的任务才好。” 昆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神色间并无太多变化。 比起湘阴。 此间确实繁华。 但他天性就不喜欢热闹,人头有什么好看,过个城门都得半天。 身下黄骠马不知是一路奔波累了还是怎么回事,来回走动着,鼻翼间不时打出几个喷嚏,昆仑伸出大手安抚了几下,这才淡淡道。 “这你尽管放心。” ?c〇 “我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被他一说。 花玛拐忍不住摇摇头。 他从十来岁就跟着陈家长跑铺子柜台,人情往来,待人接物,这些事情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来省城之前,他已经去过底下几个府道,将分好的明器送了过去。 如今队伍中押送的货物。 与当日离开时相比,已经不知一成。 但就是这一成,价值却能吊打剩余的九成。 毕竟能入搬金楼的古物,又有哪一件是差的? 按照明器古玩黑市中不成文的规矩。 一至五鼎。 入鼎已经是常人难见的稀世之物。 二鼎三鼎价值连城。 四鼎明器几百年都难得一见。 至于五鼎,那已经不是明器,而是镇国之宝。 就算陈家势力再大,手段再如何通天,也不敢轻易沾染这等器物。 外八门、三十六行、天下一百零八山、绿林魁首。 终究也不过是江湖人捧场。 不入门的下九流。 寻常古董明器,私底下流通,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真要敢去碰五鼎级别的东西。 多少手都不够砍的。 陈家这株大树下再扎根深厚,一把火也能烧个干净。 前段时日,掌柜的他们从滇南返回,当夜花玛拐就跟着几位叔伯进了陈家地库,连轴转了好几天,忙的脚不沾地。 才总算将所有明器全部清点出来。 一共九百七十六件。 其中有三十二件能入鼎者。 也就是此行押赴搬金楼的物件。 而其中,最为少见价值也最为惊人的是一只通体湛蓝的三足蟾蜍。 少说也是几千年的古物。 但造型之奇异、纹饰之繁复、绝对是举世罕见。 唯一可惜的是。 蟾蜍身上有一点破损的痕迹。 据说是掌柜的为了破除墓中风水阵,才以烈火烧灼。 但瑕不掩瑜。 三足蟾蜍仍旧价值无算。 除此之外,数件古滇国时代的遗物,也是价值惊人,至少也是二鼎以上的好东西。 不过。 花玛拐却知道。 这些都还不能算是最为惊人之物。 掌柜的留下的那几件,才是真正的大藏至宝。 战国古镜、地生玉胎、龙骨密文、丹砂异书以及人形肉蓕、天生灵药。 那些每一样单拎出来。 都可以作为搬金楼压箱底的宝物。 只可惜。 花玛拐也清楚,掌柜的特地留下自然有他的道理在。 古镜悬于归墟古鼎之上,浑然一体。 龙骨密文、丹砂异书皆是上古天书。 地生玉胎连他都没机会看到。 只从掌柜的那里听到了一个名字。 据说是地生奇物,吞纳天地龙气精华凝结而成,与婴儿无异,栩栩如真,形如活人。 至于那些大药,于修行有用。 自然更不可能拿来出手。 以陈家数代人积攒下来的底蕴,那点钱还不被掌柜的放在眼底。 但三十二件入鼎明器。 也已经算是旷古烁今的成就了。 至少他在陈家这么多年,还从未听闻见过。 即便当年掌柜的头一次出山,从老掌柜手里接过陈家大梁,重启搬金楼,稀世古藏犹如流水一般送入。 也远远不如这一次。 花玛拐已经在期待年底放大招。 到时候的盛景。 怕是比十多年前那一次还要惊人。 马车运银压坏青砖石板算什么,届时买卖至少也得拿黄金换算才行。 花玛拐还在畅想着。 嘴角不知觉微微勾起。 昆仑仍是一脸平静,似乎安抚身下老马这件事,比身前的繁华景象还要重要。 但随行来的山上众人。 如张云桥几位,却是头一次来此大城,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身在倒斗这一行里。 大多数时间,不是翻山越岭,就是过河走水,去的几乎都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就算得了空闲。 最多也就是去湘阴城转转。 但区区一个县府,哪里比得上省城百分之一的繁华。 “走了,先去白沙古井。” 花玛拐回过神来,挥手招呼了声。 带着众人迅速从门洞穿过。 这让那些在排队等待验审身份的人顿时面露不满。 不过。 看到一行人身下的高头大马,以及随身携带的枪火长刀,一个个杀气深重,气势汹汹,即便是守城士卒也是笑脸相迎。 眼见这一幕。 他们哪里还不明白。 这些人绝不是市井底层能够找惹得起。 低垂着脑袋,无声的腹诽几句,然后便继续等候。 等过了门洞,花玛拐示意昆仑他们先行,随后才提马走到城门一侧,那里早有个中年男人在候着。 看向他的眼神里露出几分隐隐的谄媚。 “拐爷,这趟又要发财了啊。” “林副官说笑了,拿命换钱,都是些劳苦活,哪敢说什么发财。” 花玛拐翻身一跃下马。 眼前这人虽然是个小角色。 但做古董生意,本来就见不得光,三教九流、上上下下的人都得打点着。 不然凭什么陈家车队,无论何时都能随意进出城门。 那都是拿钱开路。 何况,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拿点小钱打好关系往往能节省不少事端。 “拐爷才是说笑,这湘江道上谁不知道陈家……” “林副官慎言。” 姓林的副官话还没说完,就被花玛拐打断。 “哦对对对,您瞧我这破嘴。” 说话间。 花玛拐不动声色的掏出一只袋子,错身的一刹那,毫无烟火气的塞入林副官手中,“弟兄们守门辛苦,这是掌柜的请大家喝茶。” 暗暗掂量了下袋子的分量。 一阵清脆的银风声响起。 林副官心里立刻就有了数,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 这一次比以往都要多。 “拐爷,我来我来。” 眼看花玛拐起身上马,林副官哪还敢耽误,立马上前,小心翼翼的托着他上马,躬身一路相送,直到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收回目光。 等他转身。 一帮手下已经巴巴的围了上来。 见状,林副官眉头一皱,脸上闪过几分肉疼。 但还是从袋子里掏出几块银洋抛了过去。 “陈掌柜大气,请你们喝酒,都给我省着点花。” 一帮人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但有总好过一毛不拔,千恩万谢的接过,心里头已经在琢磨下了值去哪搓上一顿。 至于林副官,则是一路晃悠悠的离开。 看方向,分明就是直奔城里春风楼而去。 另一边。 等花玛拐追上一行人,再不耽误,沿着长街而过,不多时,便到了城东的白沙古井。 早就得到消息的陈家伙计。 在楼外迎着。 作为陈家的金字招牌,搬金楼这边一直是由老九叔坐镇。 他并非陈家人。 但却是跟在老掌柜身边最早一批的老人。 能文能武。 无论人情世故,还是杀伐冲阵。 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放他在这坐镇最合适不过。 “老九叔……” “拐子来了。” 简单寒暄了一阵后,便开始交接明器。 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存在。 别说消失,哪怕只是磨损一点,那都是难以估算的损失。 陈家的规矩。 每一处铺子由掌柜负责,年中年尾两次核账。 所以,账本就是掌柜的命脉。 一旦核对不上。 可不会管你资历深厚,是否亲近。 虽然才三十来件器物,但因为都是入鼎的古藏,每一件都要反复验证,直到确认无误,才会入搬金楼地库。 这一下。 差不多就是两个钟头。 直到天色将暗,一行人才终于吃上接风宴。 老九叔一辈子无儿无女,在搬金楼坐镇了十来年,许久不曾回去,席间多喝几杯,忍不住拉着花玛拐问起庄子里的情况。 听到拐子说起掌柜的这大半年来所作所为。 老九叔脸上满是欣慰。 他是看着陈玉楼长大,当年那个小娃娃,如今已经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声望甚至胜过老掌柜不少。 老人总是喜欢回忆从前。 许多年前他也是跟着老掌柜走南闯北闯江湖,只可惜,他们这些人都老了。 他还算好的。 至少腿脚能动弹。 看老六、老风、十三他们几个只能在庄子里养老。 听说鱼叔也老了。 当年他们还年轻时,鱼叔就是他们的老大哥,领着他们学规矩。 老九叔脸上的唏嘘之色更浓。 “对了,老九叔,上次让您打听的那件事,有消息了没有?” 花玛拐对此见怪不怪。 只是笑着陪酒。 说了片刻,他才问道。 “姓裘的洋人?” “是。” 闻言,老九叔摇摇头,“这几个月我托了不少人打听,出现在省城内的洋鬼子都见过了,但姓裘的确实没有。” “那个托马斯呢?” “坐船滚蛋了。” 说到这个人,老九叔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冷意。 一个老洋鬼子,在长沙地界上做明器生意,本身就坏了规矩,只不过以往不跟他计较,就当是生意往来。 但自从知道那洋鬼子竟然暗地里将古玩明器,整船整船的往大洋彼岸送去。 他哪里还会容忍? 当即找了人要办他。 只不过那洋鬼子在长沙多年,还算有点人脉手段。 但…… 过江龙怎么可能压得住地头蛇。 他只是让人去教堂打点了下,又明里暗中威胁了几句,示意他再不滚蛋,就将他私运古董的事捅出来。 托马斯担心东窗事发。 纵然再不愿意,也只能收拾东西连夜离开。 “呵,算他聪明。” 花玛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言语中的冷意却是根本掩藏不住。 这年头,人命如草。 一个洋鬼子就算宰了也没人知道。 虽然他也不明白,掌柜的为什么会特地关照此人,不过既然是他吩咐,那就是头一等的大事。 “哦对了。” “前两天,少爷不是写信托我打听江湖上的横练功夫么……有消息了。” 咚—— 原本一直低头吃饭,沉默不语的昆仑。 在听到他这句话的一刹那。 心头猛地一跳。 “怎么说?” 察觉到他的异常,花玛拐和老九叔忍不住相视一笑。 但谁也没有点破。 老九叔更是一脸认真的道。 “那是个还俗的老道士,据说以前在青城山出家,人住在城南,姓沈,叫什么不清楚,不过老家伙本事不小。” “一身铁炼功夫,打遍长沙城无对手。” “身上的本事也被他视若性命,从不轻易外传,多少人登门拜师,都被他给一口拒绝。” 听着老九叔说起。 原本还热闹的酒席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是一脸惊奇的听着。 连花玛拐也来了几分兴致,听到这里,更是忍不住问道。 “那这次什么情况。” “按理说这等维系身家性命的功法,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就是带到棺材板里,也不会轻易脱手卖钱吧?” 老九叔端起酒杯滋啦一口。 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抹自得。 “姓沈的老道士有个孙儿,之前身患怪病,找了多少医师都诊断不出结果,眼看家里都掏空了,命也保不住。” “是我求人,从益阳那边请来个前清的国医,替他治好了孙儿的病。” “沈老头为了道谢,才愿意将本事传授出来,不然你小子以为这事能成?” 老九叔轻描淡写,说的轻松随意。 但桌上一行人都是见识无数。 哪能不清楚请一个隐居老国医出手的代价。 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 花玛拐点点头。 他如今虽然也入了门,但对江湖武学了解还是只能算作浅显。 在他印象里,青城山道人,不应该和搬山一脉他们师兄妹三人一样修的道法。 但眼下听老九叔言之凿凿。 他也不敢否决。 一旁的昆仑听得则是心旌神摇,双眸通透,再按捺不住。 “老九叔……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那位前辈?” 第200章 七星横练真气功 第200章 七星横练真气功 夜雾沉沉。 入夜后,长沙城顿时褪去了白日里的喧闹,大街小巷上人影稀少。 不过酒肆、烟馆、赌档和青楼这类地方,仍旧是灯火通明。 从长街上奔行而过。 不时还能听到楼内传来的放纵笑声。 但谁也没有在意。 昆仑、花玛拐以及张云桥骑马,老九叔则是乘车,他年纪大了,先前接风宴上又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而今不胜酒力。 靠在车窗上。 握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玉鼻烟壶。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手指轻轻敲在窗沿上,低声哼着花鼓戏的腔调。 “城南牌楼……” 长沙府城最为繁华,当属城东,从前朝开始府衙就设在那一片,加上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酒肆红楼随处可见,城西城北次之,城南最为落魄。 过了十三巷子。 高楼消失不见,开始被成片低矮的民房替代。 原本平整的路面,眼下也颠簸了许多。 让老九叔嘴里轻哼的戏曲,都多了几分颤音。 不知道多久后。 花玛拐口中轻吁一声,抬头看向前方。 树影幢幢中,一座高大的牌坊矗立在街道上,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斑驳的痕迹遍布,台基上爬满了青苔。 牌坊后,则是一条条小巷。 夜色中不时还能听到小孩追逐打闹的动静。 一派市井烟火气。 “老九叔,你看是哪条巷子?” “第三条,最后一户。” 老九叔虽然喝多了,但脑子却是异常清晰。 对沈老头住处了如指掌。 “那我先去敲门。” 花玛拐起身就要下马,却被老九叔拦下,“还是一起吧,那老头性格怪的很,你是生面孔,未必能进得去院子。” “行,听九叔你的。” 见他都这么说。 花玛拐也不好多言。 只是小心搀扶着人从车上下来。 另一边的昆仑早已经下马,一张脸上满是期待。 见他身后背着大戟,老九叔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一摆手,任由他去了。 这次见面。 虽然惊叹于他开窍能言。 但性格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 这一天下来,大戟从不离身,就是吃饭也得放在身边,确保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自己视线。 只不过出行在外。 诸多不便。 这等凶器更是不宜示人。 所以昆仑特地以黑布将其重重缠好。 “随我来。” 老九叔挥了挥袖子,将鼻烟壶收起。 这才慢步朝巷子里走去。 昆仑和花玛拐紧随其后,张云桥手里则是拎着几件特地准备的礼物。 这登门拜访,总不好两手空空。 留下赶车的伙计在外守着,一行四人往小巷中走去,眼下夜色渐深,虽然没有宵禁,不过穷苦人家舍不得点灯,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有些清冷。 “敲门。” 走过几户院子。 等到了巷子尽头。 老九叔朝向南的一扇木门怒了努嘴。 花玛拐立刻上前,抓着铜扣轻轻拍了几下。 “谁啊?” 很快,院内便传来一道苍老却谨慎异常的声音。 “沈老兄,是我。” 老九叔咳了声道。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院中人这才放下警惕,似乎有什么放下,然后才是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嘎吱—— 紧闭的院门缓缓打开。 从中走出一个身形不算高大,头发花白,身穿灰袍,看上去差不多六十来岁年纪的老头。 虽然还俗多年。 但仍旧保持着道人形象。 一头长发用木钗简单束着,身上浆洗发白的灰袍,分明也是道袍样式。 年纪虽然大了,不过气质清瘦矍铄。 开门一瞬间,眸光如刀般扫过外边几人。 昆仑、张云桥和花玛拐都是习武之人。 昆仑还好。 但后两人却有种被山中凶兽盯上的感觉。 好在那股危险感来得快去的更快,只是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后,老头目光便落在了老九叔身上,瓮声道。 “九掌柜,这么晚怎么来了?” “你个老沈头,没事就不能上门讨口水喝了是吧?” 老九叔摇头一笑,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不过,他随即神色一正,“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过来,自然是找沈老头你有件大事商量。” 敏锐捕捉到大事二字。 老沈头眸光不由一黯。 对面这位九掌柜,却是搬金楼大掌柜,身家无数,结交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而他身无浮财、家徒四壁。 身后这片瓦遮身之地。 还是当年一位老伙计送与自己。 能让九掌柜前后几次登门。 也只有他那一身立足的本事了。 但这念头也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算是来取绝学,那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毕竟…… 若不是身前这位九掌柜,孙儿可就没了。 他沈家这一脉也就自此断绝。 “九掌柜,还有诸位,请。” 沈老头退开几步,将一行人请入院中。 院子不大。 但打扫的一尘不染。 靠东边还特地开辟出一小块菜地,种着几垄青菜,足够爷孙两人吃了。 中间长着一株柳树,树下有口古井,简单围了个圈。 正好以古井为界。 西边地上明显平整过,矗立着木桩、石椅石桌,估计是沈老头练武站桩所用。 一路领着几人往堂屋走去。 门口马扎上坐着个六七岁的小家伙。 略显消瘦,脸色间也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看上去身子骨似乎不太好。 “虎子,该去睡了。” 经过他身边时,沈老头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下,一脸温和的道。 小家伙有些怕生。 躲在他背后探着脑袋,惊奇的打量了眼来人,乖巧的点点头,捡起一旁地上的小木刀,跨过门槛往里走去。 “看来恢复的还不错。” 老九叔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道。 前段时日,他初次登门时,小家伙病重的几乎下不了床,如今这幅样子已经极为难得了。 “还得多亏九掌柜出手搭救。” 沈老头叹了口气,一脸感慨的道。 这几个月,他算是看清了人心两个字。 那些看起来和善可亲的,实则背地里就等着看笑话,反而是九掌柜这种动辄言利的生意人,做起事情来厚道。 所以他也想明白了。 与其藏着捂着,还不如送出去。 以后就算进了棺材。 也不算断了传承。 “客气了。” 进了屋子。 老沈头点起一盏老旧的油灯。 等不过豆苗大的火光亮起,他又要去烧水泡茶,但却被老九叔拦下。 “行了,别忙活了。” “我们待不了太久。” 老九叔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歇会,随后也不拐外抹角,直奔主题。 “老沈,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 听到这话。 老沈头身形不禁微微一颤。 嗫嚅了几下嘴唇,最终还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这样,今天我袁老九做主,得多少银子才能换走,你尽管开口就是。” 之前为了治病。 老沈头那点积蓄花的一干二净,如今真正算是穷困潦倒,往后还有孙儿要养活,他又一把年纪,总不能出去给人走镖卖命。 只是。 老沈头却是摇了摇头道。 “不不不。” “九掌柜之前已经付过,哪能再要银子。” “江湖规矩,钱货两讫,这件事老沈头你就别跟我犟了。” 老九叔比他还要坚决。 陈家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两个字。 还不至于到欺负孤寡的份上。 再说,这点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见气氛有些僵持,花玛拐立刻笑着打了个圆场。 简单几句话。 就将氛围给拉了回来。 同时话锋一转。 “沈老前辈,听说您曾在青城山出家……在下倒是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沈老头只是倔强,并不是蠢人。 他当然明白,九掌柜这么做无非是想雪中送炭,不想看到自己爷孙落个流落街头的下场。 但之前就有过救命大恩。 他哪还能贪得无厌? 听到花玛拐这话,沈老头敛了敛神,“当然,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按理说青城山,不该是修道么,为何沈前辈反而是以横练功夫见长?” 他这话一出口。 边上的昆仑和张云桥,皆是抬起头来,他们对此同样好奇。 尤其是见识过掌柜他们破境入道。 这份惊奇无疑更重。 须知青城山,可是全真龙门派圣地,道教五大仙山,十大洞天之一。 这等修行之所,结果却以武道行走江湖。 听着就让人无法理解。 沈老头原本还在认真倾听,但听到修道二字,忍不住无奈一笑。 “修行入道哪有那么简单,后山确实有避世不出的真人,但入宗者却多是如我这等凡夫俗子,根骨太差,只能走武道之路。” “而且……” 老沈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轻声道。 “我本为峨眉山弟子,只不过山门落魄,这才无奈前往青城山落道。” “峨眉?” 听到这句话。 不仅是昆仑三人,连老九叔也是一脸错愕。 沈老头也就是这些年逐渐退隐,但十来年前,长沙城内凡是练武之辈,谁不知道他的大名。 一身横练功夫,滴水不漏。 江湖上都传他是青城山上道士,老沈头也从不否认,所以他也就顺理成章的以为如此。 没想到。 其中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敢问沈老前辈,您所学可是七星横练功?” 几个人还在惊叹。 谁也没注意到,一直沉默寡言的张云桥,双眼忽然变得通亮,神色间满是激动。 “伱……知道?” 老沈头眉头一挑,脸上露出惊奇。 一行人中。 除了袁老九外,开门时他都细细打量过。 不过,注意力多在昆仑身上。 那副身子骨,绝对是走横练路子的绝佳苗子。 没想到,率先认出他来历的,反而是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年轻人。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张云桥更是激动,腾地一下站起身,紧抱双拳。 “不瞒前辈,在下自小师从郭先生,练习劈挂拳多年,十三岁才拜入找师傅门下,修行五虎断门枪。” “郭先生?可是江湖人称郭燕子的那一位?” 听到他自述来历。 沈老头一双苍老的眸子里也是逐渐亮起。 “是!” 张云桥重重点了点头。 “原来是江湖故人之后,难怪……” 沈老头终于明白过来。 沧州之地,自古习武之风极盛,门派林立,武馆遍地,武道宗师更是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仅仅是拳法。 就有五十余种。 其中最为出名的当属陈氏太极、孟村八极、劈挂以及形意通臂等等。 而劈挂,又有盐山和南皮两支。 南皮劈挂拳的宗师,就是江湖人称郭燕子的郭长生。 此人劈挂拳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他那时虽然远在峨眉山出家,但也曾听闻郭燕子大名,没想到身前这一位竟然是他门下。 “既是郭宗师门下,为何不继续练劈挂,反而……” 沈老头有些不解。 虽然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劈挂拳吞吐开合、起伏拧转,号称千趟架子万趟拳,出来一势打不完,走的同样是霸道刚猛的横练路子。 为何如今却要舍近求远。 跑来学他的七星横练功? 闻言,张云桥顿时一脸羞愧,他当初年少无知,觉得劈挂拳无非挂劈拦搬寥寥几式拳招,远不如五虎断门枪来得霸道惊人。 于是毅然退出。 本就对不住郭先生栽培之恩。 如今更是在常胜山落草。 他哪敢乱来? 见他脸庞通红,欲言又止,人老成精的老沈头哪里会看不懂,当即摆了摆手,“不知是你们哪一位要学我峨眉山的七星横练功?” 袁九叔年纪太大。 气血衰败。 已经过了练武的时候。 眼前这三位年轻人,花玛拐根骨最差,张云桥次之,昆仑最好。 他心里倒是有了决断。 但这件事终究不能由自己做主。 “沈老前辈,是我。” 昆仑一步踏出,五指交错,沉声喝道。 只是站在那。 近两米高的身高,一身磅礴气血,便凝聚成一股堪称恐怖的压迫力扑面而至。 饶是沈老头都忍不住由衷赞道。 “好一株金身铁骨的苗子。” 当日山门落败,师兄弟纷纷下山,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不曾遇见过一位。 原本是想着将横练功传给孙儿。 但他先天不足。 身子骨孱弱无比。 要是强行催动气血,非但不能提气壮骨,反而会成为催命毒药。 所以,他早早就熄了这个心思。 如今眼看着年纪一天比一天大。 他也是心急如焚。 生怕哪天脚一蹬进了土,让七星横练功断了传承。 到时候去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宗门历代先辈以及师傅他老人家。 一行三人,他最看中的就是昆仑。 如今得偿所愿。 脸上的笑容几乎都止不住。 “看来老沈头你挺满意?” 见状。 老九叔捋了一把长须,笑呵呵的问道。 “满意,当然满意。” 沈老头则是连连点头。 说实话。 这几天他心里其实还挺忐忑。 毕竟师门所传。 要是随便找个人,哪能对得起师傅。 但昆仑能修七星横练功的话,那简直是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 “这几天就让昆仑留下,该怎么教怎么练,你们自己商量着来。” 第201章 彭道宗 浑天补气法 第201章 彭道宗 浑天补气法 当夜。 昆仑就在院子里住下。 沈老头担心他睡不好,还特地搬出一床冬天的厚被子垫在底下,又送来一盏油灯,让他起夜的话有个光引。 做完这一切。 他才背着手放心的去了里屋休息。 但卧榻上的昆仑,却是一夜辗转难眠。 他只是性子冷了点,不善言辞,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 沈老头和他非亲非故,能做到这一步,完全是将他视为后辈弟子看待。 翌日一早。 天色还未亮。 沈老头又一大早起来,专程去街头铺子买了早点回来。 “虎子,乖。” “先去喊客人来吃饭。” 见孙子一脸期待的盯着桌上包子馒头,沈老头脸色不禁一黯,脸上满是歉意和自责。 这几年。 跟着他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一个是世道不好。 另外他年纪大了,只能去给人打打杂工,换取一点微薄收入。 这半年来,为了以虎子治病,更是掏空了本就不多的积蓄。 平日里,他们爷孙只能煮点稀饭。 就那一点干饭还得捞给孙子补身子,他只能就着咸菜对付一口。 “哦,好。” 小家伙暗暗吞了下口水。 这才转身往屋子里跑去。 但刚走没几步,脑袋就撞上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上,抬头望去,赫然就是昨夜来家里拜访的四个人之一。 他年纪小。 记不清太多。 但对昆仑却是印象极深。 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有那么高的人。 见他怯生生的盯着自己看,昆仑不禁温和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放在以前,这种举动在他身上几乎不可能出现。 因为不会说话。 长得又异于常人。 庄户里那些小孩大都怕他。 就算有时候想改善关系,基本上见到他靠近,大家伙就会一哄而散。 时间一长,昆仑愈发自闭。 宁可待在屋子里,也不愿去接触他人。 “你……是巨灵人吗?” “巨灵人?” 昆仑一怔,还在思索这是什么人时,反倒是站在树下等两人吃饭的沈老头反应过来,赶忙打断道。 “别胡说。” “昆仑,小孩子童言无忌,没有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闻言,昆仑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随即冲着小家伙温和笑道。 “我不是巨灵人。” “但是,只要你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将来也能和我长得一样高。” “真的?” 小家伙眼神顿时一亮。 他就是因为自小体弱多病,都六七岁了还没巷子里那些小姑娘长得高,经常受到嘲笑。 如今听到昆仑的话。 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期待。 “当然,我从不骗人。” 见他这么说。 小家伙认真看了他一眼,终于放下最后一点怀疑。 看到这一幕。 原本还略有担忧的沈老头,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欣慰。 “来,吃饭。” 热络的招呼一大一小坐下。 吃过饭。 院子外传来几个小孩子的声音。 虎子顿时有些坐不住。 期待的看向沈老头。 “去吧,别玩疯了,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啦。” 小家伙一溜烟的推门离开。 等到院子里重归宁静。 昆仑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沈师傅,虎子这是怎么回事?” 听他问起。 沈老头神色间满是黯然。 掏出旱烟杆点上,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才缓缓开口。 他年轻时不懂事。 听了些江湖游侠的故事,一心向武,四处求人拜师学艺。 但走街串巷的那些人,大都是些江湖骗子,空有一身假把式。 学了半年,沈老头听说峨眉山上有真人,于是抛下成婚不久的妻子,跑去青城山出家入道。 本以为自己能够出尘超脱。 但谁想得到,世事无常,师傅一死,山门迅速落寞。 眼看众师兄弟纷纷下山。 他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家。 又跑去百里外的青城山待了几年。 师傅教的本事,倒是一年胜过一年,但沈老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斩不断红尘,没法修成传说中的真人。 于是再度下山。 但多年过去,家里边早已经物是人非。 花了好长时间打听。 他才知道,当年自己上山不久,妻子就生下一子,一个人独自将他好不容易养大,可惜都不曾等到他成家立业便撒手人寰。 独子在世间也是挣扎。 没人帮衬,只能做些苦力活,在码头给人卸货为生。 到了三十几岁才娶上媳妇。 盼了几年总算有了后。 也就是虎子。 但女人身子骨也不好,没能度过难产那一关。 虎子也因此落了个天生不足的根,出世后体弱多病。 他那儿子本来中年丧妻,就悲痛不已,又要挣钱给儿子养病,只能拼了命的干活,身子骨摧残的不成样子。 等沈老头找到他们的时候。 他已经病入膏肓。 得知这一切的沈老头,悲怆欲死。 但虎子才一岁多点,没人照顾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原本白发人送走黑发人。 沈老头就已经心死如灰。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此退隐江湖,一心只想着将虎子养大。 “等等,沈师傅,虎子今年几岁?” 听他断断续续的说着。 昆仑也是一脸唏嘘。 只是,昨天在搬金楼那边,他听老九叔说沈老头十多年前便在长沙地界上打遍江湖无敌手,这么算时间似乎对不太上。 “过完年就十岁了。” 十岁? 听到这个数字,昆仑心中不由一沉。 小家伙看上去明明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竟然都这个年纪了,也难怪他会期待长高长大。 “那他的病?” “上次来的老国医说了,慢慢养着,活着应该不难,不过想要断根……” 沈老头吧嗒吐出一团烟雾。 满是皱纹的脸上,透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痛楚。 话虽然没说完。 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沈师傅,你要是信我,等此间结束,能不能让我带虎子去陈家庄?” 昆仑犹疑了下,但还是开口道。 “我家掌柜有通天彻地之能,到时候,我去求他出手,一定能给虎子拔除体内阴毒。” “你是说陈家少掌柜?” 沈老头行走江湖多年,接触过的人涉及三教九流。 对湘阴陈家,还是有所耳闻。 尤其是九掌柜请来大国医出山,救回虎子一条性命后,他更是特地托人打听了下。 才知道。 在长沙城内久负盛名的搬金楼,竟然就是陈家产业。 只是…… 向来只听闻陈家做的倒斗营生,何时又涉及到治病救人了? “是他。” 说到掌柜的。 昆仑神色都郑重了不少。 对他而言,陈玉楼就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如他,二十几年没能开窍,无法言语,掌柜的只用了短短两个钟头,就让他顿开身上金绳、扯断心中枷锁。 还有袁洪。 不过山中一头野猴。 如今识文断字,能言能语,甚至得以修行入道。 掌柜的手段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出手替虎子拔除心脉中的阴毒,可以说再简单不过。 “这……” 他信心满满。 沈老头却是愈发惊疑不定。 连当日那位大国医都束手无策,说出只能用大药温补滋养的话来,素未谋面的陈家少掌柜能不能行,他实在不敢去赌。 “沈师傅放心就是。” “掌柜的从几岁便开始进山修行,早已经越过龙门,筑成道基。” 昆仑虽然不曾修行。 但与陈玉楼、鹧鸪哨等人相处这么久。 对采养炼气、吐纳呼吸,还是了然于胸。 “道基?!” 听到这个字。 沈老头握着旱烟杆的手一抖,只觉得心头嘭嘭直跳。 当初他之所以上峨眉,入青城,不就是想去寻找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人,拜入他们门下,炼气修行。 只可惜,真人踪迹飘渺,寻常人终其一生都难得一见。 他才退而求其次。 留在山上练武。 “陈少掌柜竟然还有这等道缘。” 沈老头这会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仅仅是龙门炼气、采养筑基,不是修道中人,根本无从得知。 他在山上多年,也只是有所耳闻。 “那虎子就拜托了。” 将旱烟杆放到一边,沈老头站起身,抱着双拳,一脸认真的道。 “沈师傅客气了。” 见他六七十岁的人了,竟然对自己大礼拜下,昆仑吓了一跳,赶忙起身,避开半步,又托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拜下。 “不过举手之劳。” “而且……我和虎子一见如故。” 不知道为什么。 他从虎子身上似乎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有他,也有花玛拐,甚至还有红姑娘。 所以他才会提出治病一事。 他说的简单,沈老头却是如释重负。 虎子说是他的命根子都行,对妻儿一家人的自责和遗憾,全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闭眼前。 最大的愿望,也就是看着孙子能平安顺遂了。 “不说这些了。” 沈老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将胸中郁气尽数吐了出去。 这才看向对面的昆仑。 一脸认真的沉声道。 “你既是来学七星横练功,时间紧迫不宜耽误。” “昆仑……随我来!” “好!” 早就在等这句话的昆仑,哪里还会耽误,腾的一下起身,跟在沈老头身后,一步步朝身后空地上走去。 木人桩、武举石、霸王砖。 一眼扫去。 皆是横练硬气的器具。 “先试试木人桩,让我看看你的底子。” 沈老头指了指身前那座足有一人多高,已经打得锃亮的木人桩,冲着昆仑示意道。 “好。” 昆仑也不耽误,径直上前。 木人桩他在山上见过。 不过去从未尝试。 眼下算是头一次。 稍稍回忆了下山上兄弟的手法,没等动手,沈老头的声音便再次传来,“不需多想,就用力打一拳试试。” 闻言,昆仑当即点头。 五指紧握,一拳随意轰出。 只是…… 这看似简单的一拳,其中蕴藏的力道却是难以想象,拳劲头透体而出,打得空气都在震颤。 嘭! 一拳落下。 矗立在此快十年的木人桩,竟是承受不住那股巨力,数道裂纹朝四周迅速蔓延,噼里啪啦的断裂声响起。 随后,在沈老头错愕万分的目光里。 他亲手打造的木人桩,从中一下断成两截,轰然倒地。 “这……” 沈老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早看出他是个走横练路子的好苗子。 但他哪知道,昆仑拳劲竟是如此恐怖,连木人桩都能一拳打断。 要知道,这玩意一般选取榆木或者槐木。 就是看中它的质地坚韧。 再经历桐油浸泡、反复烘干,直到内外一体,方才算是做成。 如此种种手段下,木人桩能够承受成千上万次重击而不坏。 他打了将近十年的桩。 也不过在桩身上留下几道粗浅不一的痕迹。 这小子倒好。 上来一拳就给打废了。 “这,沈师傅,一下没收住劲,不然我赔……” 见他瞪着眼睛,半天没有言语。 昆仑也有些茫然。 要是以往,打断或许还有几分难度,但自从练枪,一身气血奔涌,犹如大江之潮。 别说这么一座木桩。 就是旁边那块霸王砖也能轻易打破。 “手给我。” 他还想解释几句。 沈老头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手指搭落脉象之间。 细细感受了下。 他一张脸上,神色愈发复杂。 “你之前不曾练过硬气功?” “不曾。” “内功心法呢?” “也没有。” “这,难道是天生神力?” 沈老头越看心里越是震撼,从脉象去看,昆仑气血鼓荡、经脉自通,这等体质除了天生神力,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是。” 一连否决数次的昆仑。 这次终于点了点头。 “真是?” 沈老头猛地摇头,看向昆仑的一双眼睛灼灼如火。 这何止是株好苗子,简直就是百年难得一见。 只是。 这等根骨,为何之前不见练武? 他哪里知道。 陈玉楼一直想让他修道,只不过这小子性格奇犟无比,枪法不成,愣是不愿转修玄道筑基功。 至于以往,一力破万法就已经足够。 哪里还需要去练什么江湖武学。 心中暗暗感慨了声,沈老头这会已经激动到无以复加。 这样的苗子送来。 他日去了地下,见了师傅以及历代师祖,他们都得给自己敬茶。 “来,昆仑,坐好了,听我跟伱说。” 指了指一旁的石凳。 沈老头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随后才目光闪烁的道。 “你可知我们这一脉,所练的七星横练功是什么来头?” 不等昆仑回答或者摇头。 沈老头便继续道。 “峨眉山武术,皆是来自于彭祖,据说七星横练功便是由他老人家传下,所以我们这一派又叫彭道宗。” “而七星横练功,有三阶十一式。” 此刻的沈老头,目光湛湛,言语中难掩自傲。 “今日我便教你第一招,谓之七星横梁采气法,又叫做浑天补气法!” 第202章 养神功 蛟弓成 第202章 养神功 蛟弓成 彭道宗源自道门。 所以,七星横练功虽然号称武道炼体的法门,但实际上与道门修行相互融合。 第一阶的采气法。 与玄道服气筑基功就极有相似。 沉心静气,呼吸吐纳。 唯一的不同便是采气方式。 有先天鼻吸和后天口吸之说。 前者又称作丹田呼吸法,顾名思义,以小腹下三寸丹田呼吸导引。 后者则称之为吐纳功,吸气时手心向上,身体随之前倾,两臂缓缓分开,直上头顶百会穴,等到气满,然后舌抵上颚,借由意念将气息从头顶引入丹田,此为后天补气。 想要在横练功上入门。 第一步便要修成采气功。 沈老头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半点不敢错漏,一连解释了数遍后,这才盘膝而坐,示意昆仑细看观摩。 只见他伸出右手掌心向天。 随即双眸微闭。 等到入定过后,微微仰头,长鲸饮水般猛地一吸,刹那间,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涌而至。 待到引气入体。 昆仑分明看到他小腹起伏。 恍如一只装满水的袋子。 气流如汞缓缓流淌,甚至能够隐隐听出山泉清流,落入深涧的动静。 气沉丹田。 沈老头就如一道风中浮萍,随风轻轻晃动。 咚—— 此刻院内幽静无比。 只偶尔有微风吹过头顶古树,带起一片沙沙声,以及院门外孩童玩耍的动静。 昆仑皱着眉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到沈师傅。 但忽然间。 他似乎听见了一道重鼓敲下的动静。 下意识瞪大眼睛,循声望去,最终落在了沈老头胸口处。 “这……” 昆仑不是没见过其他人练武修行。 但何曾遇到过如此惊人的气势。 纵然同样走横练路子的老洋人,也不过潺潺溪水缓缓流动。 “凝神。” “看好了。” 在他惊疑之间。 一道沉声忽然在耳边炸开。 昆仑下意识收起杂念,抬头望去,只见沈老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略有不满的盯着自己。 “是,沈师傅。” 被他一扫。 昆仑竟是罕见的生出几分紧张感。 见他如此,沈老头这才暗暗点了点头。 虽然这次传功,更像是一场交易,但于他而言,可能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如昆仑这样的好苗子了,自当尽心竭力。 当年为了拜入师门,他硬生生在山上打了大半年的杂。 挑水、砍柴、洗衣、做饭。 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得抓着,最终才打动师傅,得以进入内门。 但这还只是踏出了第一步。 入门后,也没能直接接触到修行。 从站桩开始,一点点打熬筋骨,磨练肉身,如此反复,直到能够站出一匹马而不倒,才得到采气法的口诀。 而且。 当年彭道宗内,师兄弟几十人。 师傅也不可能像他这样逐字逐句的解释,只是带了一遍,随后便自行参悟。 没有点根骨悟性。 往往枯坐多年都难以入门。 而今,他对昆仑完全是毫无保留,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对待。 没有过多耽误。 沈老头双臂朝两侧垂落。 缓缓张口。 与之前的鲸吞不同。 吐纳功更为随意,但气势却是丝毫不减,甚至更为惊人。 随着他张口一吞。 院落内仿佛有一道道无形的风吹起,从四面八方蔓延而至,随后竟是在他身外,掀起一道无形的气旋。 随后那股气旋凝成气流,吞入腹中,再从舌尖一路向下,过膻中穴,奇经八脉,最终流入丹田之中。 一呼一吸。 动静之间气如瀑布。 此时,日头早已经升起,挂在半空,炽烈的光线从头顶树梢阔叶间倾斜而下,纷纷洒落在他身上。 昨日初见时。 他腰间别着根旱烟杆,脸上皱纹深重,头发花白,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总是佝偻着身子,看上去暮气沉沉。 若不是知道他的来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头,曾经在峨眉青城出家入道几十年。 也曾凭着一双拳头。 在长沙城地界上,打得再无人敢于挑衅。 但此刻的他,气态出尘,神秘莫测,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年衰岁暮之感。 “看懂了么?” 见昆仑若有所思,沈老头并未多说,只是轻声问道。 “差不多了……” 昆仑点点头。 要是换做旁人,沈老头说不定会出声呵斥,七星横练功入门第一阶晦涩难懂,当年他们师兄弟多人中,天赋最好的一个,也足足一个多月才摸索到气感。 但对昆仑,他却有种莫名的信任。 可能他身上天生就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好,那接下来就为你演练第二步。” “此阶为浑天一气养神功。” …… 石君山。 百丈悬崖深处。 地火犹如燎原般冲天而起。 在火窟边的空地上,则是矗立着足足三口六七人高的炉子。 从高处俯瞰。 炼铁炉中铁水沸腾,来回晃动不止,不时渐起一蓬铁水,洒在地上,带起一阵滋滋的动静,直到许久,温度下降才凝成细小的黑色颗粒。 与外头已经入秋,气温渐渐寒凉不同。 这座地龙内,常年保持着几十度的高温。 稍微靠近,都有种要被烤化的不适感。 李树国打着赤膊,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断落下,也不知道几天没有睡觉,双眼通红,头发都结成了绺状。 但他却浑不在意。 只是死死盯着炉子中的一举一动。 不仅是他。 身后伙计们也是如此,紧张中透着期待,似乎在等着什么。 咕咚—— 终于。 随着地火反复燃烧。 倾注了无数秘金、材料以及稀有矿石的炉子中,终于彻底沸腾,铁水形如水泡般不断从炉子内翻涌而起。 “时辰到了。” “取大筋!” 李树国双眼一亮,冲着身后大声道。 早就等待多时的伙计们,听到他的指示,哪里还有半点迟疑,迅速拆开身后的玉盒,借着探阴爪从中取出一条大筋。 虽然封存多时。 但大筋丝毫没有败坏陈腐的迹象。 反而妖气弥漫,透着一股冲天的血腥气。 这便是取自古幢经帏镇压的那头黑蛟身上妖筋。 足足有十多米长。 三四个伙计用力举过头顶,看上去都颇为费力。 “弓给我。” 李树国将烟杆别入腰间,朝旁边伸出大手。 在他身侧。 一道年轻高大的身形挺拔如桩。 身上道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一头长发随意打了个结盘在头顶,要不是身上那张大弓,几乎都认不出他是老洋人。 从那日一早。 从陈家庄随着李树国等人来到石君山,转眼已经过去五六天时间。 吃住都在山内。 哪还有往日行走江湖时的气态。 每天一早就得起床,从山外搬运材料,光是身后悬崖上的百丈登天梯,他这几天来回就爬了三四十次不止。 身处这等火窟之中。 身上道袍几乎就没干过。 加上此处取水不易,全靠伙计们从山下大河或者山泉水中一点点带进来,供给日常饮用尚且不够,哪里有多余的用来洗漱。 往常他还想不明白。 为何进了山的伙计,一个个总是浑身汗味。 来了几天他总算是有体会。 白天忙碌一天。 晚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有时候半夜还得起来,给炉子中添加各种材料,一步都不能出错。 按照李掌柜的说法。 金银铜铁、矿石秘金的熔点各不相同。 何况,此次铸造的三件兵甲,几乎都可以称之为神兵,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老洋人自小练武,滇南一行,又凭借那枚道门朱丹以及大妖精血,强行打破了门户瓶颈,如今已经踏入了炼气境。 他都尚且有些熬不住。 更何况那些寻常山中伙计。 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李树国亲自做事。 大半夜从铺子上爬起来,都是再常见不过。 来了五六天,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但李树国却没有埋怨过哪怕一次,身上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相处的时间长了。 老洋人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李掌柜。 那简直就是铁打的人。 “哦,来了。” 此刻听到李树国提到大弓。 老洋人迅速从背后摘下,一把递了过去。 和之前相比,如今的秦川弓已经大为改变,完全不同。 秦川弓出自上一代搬山道人之手。 其中最为惊人的也不过是那条秦川牛的大筋,至于其他材料,因为当时的条件限制,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寻常物。 样式也极为普通。 就是按照猎弓打造。 不过秦川弓力大势沉,强劲无比,足足三十石,纵然放到古代战场上,也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强弓。 他继承秦川弓多年。 一直无法拉满。 直到进了遮龙山,以那头青鳞蟒的妖血洗髓伐骨,方才能够做到。 不过,随着力道愈发惊人,秦川弓就显得有些弱了。 所以他才会提出想要重铸。 这几天,趁着熔炼材料的功夫,李树国特地取出一截秘金,为他打制出了弓身。 足足三尺三分长。 握在手中有十多斤重。 弓身上寒光凛冽,隐隐还能见到铸造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泽的纹饰。 让他看上去厚重之余,又多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不过大筋一直不曾过火。 所以弓弦处只是用一根麻绳暂时替代。 李树国一把接过,低头扫了眼,饶是他,也是难掩满意之色。 多少年没替人打过强弓了。 没想到手艺还没丢。 拉胚、定型,全程下来他都没有假手于人过,全是亲自动手,花了足足三天功夫,方才将弓身铸造出来。 如今万事俱备。 就只差一截妖筋作为弓弦。 “投!” 在他握住大弓时。 几个伙计已经踩着木梯出现在了炼铁炉顶上。 李树国一声低喝。 刹那间。 一行人迅速将药剂投入火炉之中。 要是寻常兽筋,最多也只能用药水浸泡,以达到坚韧不断的程度。 这么直接投入火中。 不消片刻就能熔成一滩血水,随后形成水气消散。 但蛟龙妖筋……寻常刀剑都斩不断。 如此火炉中熔炼,非但不会将其损毁,反而能最大程度激发大筋中蕴藏的妖力。 哗啦—— 随着妖筋投入火炉之中。 大筋之上妖气汹涌而起,隐隐还能见到其中一道黑色虚影仰天咆哮,仿佛要从中挣脱出来。 几个伙计肉眼凡胎,看不真切。 只是莫名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明明身下地龙还在燃烧,一瞬间去往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脸色间难掩惶恐和不安。 他们只清楚,这截大筋是掌柜的带回。 用来铸造兵器所用。 但究竟是什么,却是毫无头绪。 此刻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压倒火意的寒气,他们终于有了些许猜测。 妖? 几个伙计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同一个字。 不过这念头才起。 一道低吼声便在耳边炸开。 “起!” 几个人心神一凛,迎着扑面而来的火意,借着探阴爪又迅速将那条大筋从火炉中捞起。 经过一番淬炼。 大筋上之前的血腥气一扫而尽。 整体呈现出半透明状,犹如玉石雕琢而出一般,周身更是隐隐闪烁着一道道雾蒙蒙的光泽,看上去神秘异常。 一行人看的啧啧称奇。 他们从未想到。 进了炼铁炉,一条兽筋非但没有烧成灰烬,反而有种浴火重生之感。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四尺三寸,老洋人兄弟,千万别手抖了。” 提着弓胚的李树国,看了眼老洋人,一脸认真地道。 蛟龙大筋,刀剑难破。 所以,这一趟他们特地带上了陈玉楼的骨刀。 那把出自瓶山玄宫中的匕首。 虽然只是短兵,但凶性却丝毫不弱于昆仑的那把大戟,刀身上沾染人命鲜血无数。 之后又特地重铸过,融入大妖精血,彻底成了妖兵。 只不过。 陈玉楼如今手段太多。 基本上斩妖伏魔,用的都是龙鳞剑,这把骨刀就显得有些鸡肋。 “好。” 老洋人目光闪烁。 反手握住骨刀径直上前,走到几个伙计中间,试着比对了下位置。 随即再不迟疑,反手一刀斩下。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 那条蛟龙大筋瞬间一分为二。 不足十分之一的那截,被老洋人抓在手中,即便已经死去多时,握在掌心内,大筋仍旧给他一种鲜活如生的感觉。 仿佛握着的不是妖筋。 而是一条成了气候的蟒蛇。 “两头缠紧,绷如墨斗弹线就行。” 李树国端着大弓,之前随意扎上的麻绳早被他取下。 弓身两侧的弦槽被刻出数道深印。 就是为了束筋所用。 不说在此之前,两人已经演练过数次,老洋人用弓这么多年,对弓身结构可谓了如指掌。 此刻哪里需要李树国提醒。 深吸了口气。 迅速将一头缠到线槽当中数匝,然后抓住另一头用力一拉一绕,动作熟稔无比。 当妖筋绷成一条直线。 老洋人下意识屈指一弹。 嗡! 一道宛如龙吟般的铮鸣声,自大弓之上骤然而起。 虽未搭箭。 但无形的弓势,却是如潮般朝四周扑杀而去。 最终凝聚成一条虚影,从不远外一块滚落下来的石头上掠过。 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山石从外向内,硬生生炸成一堆碎屑! “好霸道的蛟弓!” 第203章 破邪符 夜闯火洞庙 第203章 破邪符 夜闯火洞庙 “看来,李某手艺还没丢。” 只是试弓。 便有如此惊人的阵势。 一时间,周围众人皆是叹为观止。 见此情形,李树国忍不住抚须笑道。 “何止没丢,李掌柜这手艺,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头一等。” 提着大弓的老洋人。 一会拉弓,一会扣弦,大手在弓身上轻轻划过,越看越觉得称心遂意。 “过誉了过誉了。” 李树国连连摆手。 只是上扬的嘴角根本压低不住。 “对了,老洋人兄弟可想好名字了?” “名字?” 老洋人微微一怔。 对此他还真没想过。 毕竟从一开始,他也只是琢磨着能够重铸秦川弓。 既是重铸,那应当就没有太大改变。 不应该继续延续秦川弓的名号么? “秘金为身、日月点缀、蛟筋做弦,说是重铸,其实已经与秦川弓没有太多关联了。” 李树国笑着摇摇头。 如今虽然是火器时代,但这些年里他也替人打造过不少弓弩。 有山中猎户,以弓箭狩猎,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鸟铳猎枪一类的火器并不信任,他们祖祖辈辈用的都是大弓长箭。 有它在背上。 再怎么样的深山老林,他们都敢进去闯一闯。 也有不少绿林盗匪,上山请他打制攻城弩。 这年头落草者不计其数,是座山头就被人占下,但并非谁都是常胜山,购置得起坐山炮,只能用弓弩守山。 不过。 却没有一把弓。 能够比得上眼前这张。 o ¢o 无论样式还是强度,对他而言,至少目前为止都是无可挑剔。 虽然他自诩就是个打铁人。 但天底下的工匠何其之多。 能入一百零八座山头的,却只有他蜂窝山一家。 炼器这东西,同样讲究天时地利,灵光一现。 这把弓就是如此。 一开始他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思路,直到那天晚上半夜起来,给炉子里添加料子时,坐在石椅上抽着旱烟,无意间瞥过放在跟前的兵器谱。 山风吹过,书页翻过。 恰好惊鸿一瞥。 最终停在了龙舌弓上。 看着那把传说中的神弓,他堵塞的思路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被打通。 然后…… 连着三天。 李树国几乎不眠不休。 硬生生将弓身给锤炼了出来。 所以,在他看来,这就是独一无二的一张大弓,自然应该有属于它的名字。 “不如……请李掌柜赐名。” 老洋人挠了挠脑袋,左思右想,始终也想不到一个让他满意的名号。 而李树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当即也不客套。 “蛟射弓如何?” “蛟射?” 老洋人眉头微皱,神色间明显透着几分不解。 “蛟者龙之属,擅绞,乃天地间力之极致,象征强度,射者,重矢从身,亦有法度刻度之意,象征精准。” 似乎早就知道老洋人会有此发问。 李树国提着烟杆,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其实,他起初是想将其命名为蛟舌弓,与之对应辕门射戟吕奉先的龙舌弓。 只不过如此一来的话。 未免有照抄的意思。 所以干脆将舌之一字改为射,射字本身就有张弓搭箭的含义,与这把强弓也算是相得益彰。 “蛟射弓、蛟射弓!” 听过李树国一番解释。 老洋人不禁低声咀嚼了几遍,越念一双琥珀色目便越发通透。 “好,就是它了。” “多谢李掌柜赐名!” “哈哈哈,老洋人兄弟客气。”李树国连连摇头,随即话锋一转,“对了,对于箭矢的话,有没有什么要求?” “一个要长,另一个就是精准!” 长箭方能配得上这把强弓。 这点老洋人想的倒是清楚。 之前秦川弓所用的铁箭,几乎都是他平日里打磨出来,锋利有余,不过精度就要差了不少。 也就是他箭术无双。 否则换个人,绝对发挥不出秦川弓十分之一的强横。 “没问题。” “等李某抽完这袋烟就上手。” 李树国笑呵呵的满口答应下来。 提着烟杆,凑到火窟外,旁人畏之如虎的烈焰,他却是毫无惧色,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心里头则是琢磨着箭矢的样式。 “有了……” 不到片刻。 李树国眼前一亮。 也不顾旁边人错愕的目光,径直起身走到铁台外,抄起那把跟了他多年的铁锤,对准一根铁胚用力捶下。 嘭嘭嘭! 火光四溅。 铁石相撞的声音响彻在山谷内。 前后也就半刻钟不到。 一支足够半人长的箭矢,便出现在他手中。 箭头削得锋锐尖利。 尾端则是特地錾刻上一匝匝的深纹。 提起平放至眼高处。 李树国闭上左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后,这才递给老洋人。 “差不多了,喏,试试看。” 老洋人自己也动手打磨过不少箭矢。 但却还是头一次,见旁人铸箭。 李树国不愧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炼器大师。 除了一把铁锤和砂石。 几乎再未借助于其他外物。 但此刻箭矢递近自己,老洋人切恍然有种锋芒直逼而至的感觉,让他浑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仿佛被人用强弓锁定一样。 老洋人不敢耽误,点点头一把接过。 蛟射弓本就大的惊人,此刻箭矢搭在弓弦之上,更是衬托的它夭矫如龙蛇,摧枯拉朽、锋不可当。 嗡! 深吸了口气,老洋人身下气血鼓荡,游走在四肢百脉当中,隐隐有种大潮汹涌之感。 手指扣住弓弦用力一拉。 刹那间。 蛟龙大筋缓缓张开,颤鸣声嗡嗡不绝,箭矢还未射出,整张大弓上便涌起一股骇人的气势。 “都让开!” “一个个傻愣着干什么,找死是吧?” 感受着那股凭空而起的劲势,李树国脸上头一次露出凝重之色,当即往一旁退出数步,避开箭矢锁定的范围。 那股惊人的压迫感,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见那些伙计还在交头接耳,好奇打量着老洋人手中大弓,李树国眉头不禁一皱,大声呵斥道。 相处这么久。 李树国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火。 一行人哪里还敢多待,迅速朝两侧退去,让开一片空地。 老洋人对此浑然没有察觉。 此刻的他,几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试弓之上。 他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阻力感了。 一如多年前。 师兄刚刚将秦川弓交给他的时候。 年少无知的他,下意识上手尝试了一下,可惜任凭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连开弓半寸都无法做到。 最后要不是师兄及时制止。 说不准他一双手都要拉废。 本以为自己历经妖血淬体,洗髓伐骨,又踏入修行,这把蛟射弓即便再强,开弓应当还是能够随心所欲。 但此刻上了手。 他才知道它的强度何等惊人。 轰! 眼看遇阻,老洋人再没有丝毫轻视,一声低喝,浑身气血尽数爆发,刹那间,手中弓弦就如绷直的墨线一般,从颤栗变成了一阵轰鸣。 “开了……” “这得多少石的弓?” “恐怕得有上百了吧。” “这声音听着都可怕,难怪之前只是一道箭势,就能射破山石。” “要是开满弓,岂不是连房子都承受不住?” “娘嘞,那还是人力能够抵达的层次么?” “不敢想,这要是我,估计能握弓稳住不倒就算可以了。” “你他娘还真敢想。” 听着那阵疾风骤雨般的扣弦声,周围众人已经被震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有人承受不住那股音爆,而选择捂住了双耳。 他们也终于反应过来。 为何李掌柜会打法怒火,将他们赶走撵到远处。 这要是还傻愣愣的站在老洋人前方。 光是箭矢上凝聚的无形音啸,就足以将他们切成一堆碎屑。 终于。 老洋人催动浑身气血。 才终于将蛟射弓拉开了一半。 但即便如此,给他的感觉也远远胜过秦川弓满月之下的强度。 嗡! 扳指扣住箭尾。 视线则是对准火窟深处,几乎被烧得通红的石壁。 只听见嗡的一道巨响。 箭矢就如流星般,化作一道银光撕开虚空,横穿火海之上,下一刻,箭矢没入石壁,矗立在此千万年的崖壁上,一瞬间出现无数裂纹。 就像是刚出炉的冰裂瓷。 裂纹朝着四周迅速蔓延。 随后…… 轰的一声。 整面石壁轰然倾倒,石壁中间则是出现一道足够半人粗的洞窟。 “这……” “老天爷,这是箭?” 眼睁睁看着石壁上被凭空射穿一座洞窟,整个山谷中先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随即震惊声不断传出。 一帮伙计比大白天撞了鬼还要骇然。 就连李树国也是瞠目结舌。 手中烟杆都差点没拿稳。 即便心有所感,这一箭可能会超乎寻常的可怕,但真正见到石壁上的洞窟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蛟射弓的可怕。 反而是老洋人。 在经历了短暂的激动后。 心情便迅速镇定下来。 毕竟,他可是亲眼见到那头被镇压在古幢经帏下的蛟龙,以妖筋为弦,要是连这等气势都没有,那才是不对劲。 “龙舌弓、蛟射弓。” “他娘的老子也是生不逢时,再往前几百年,蛟射弓未必不能跻身十大名弓之列。” 过了好一会。 ? c〇 李树国才恍然回过神来。 吐了口浊气低声骂道。 只是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这短短一截蛟筋就有如此威力,那九节鞭……” 李树国摸着下巴,无声琢磨着,因为太过专注,胡须扯断几根都毫无察觉。 还是因为想到九节鞭,才再忍不住心中激动。 “来来,都他娘别愣着了,打起精神干活。” …… 观云楼。 地下石窟。 四周油灯摇曳,映照出地上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陈玉楼目光澄澈,神色沉凝。 忽然间。 只见他垂落身旁的右手伸出,笔走龙蛇一般,在身前虚空中不断划过。 看似随意,杂乱无章,但仔细看的话,每一笔落下皆是恰到好处,道韵天成,其中仿佛蕴藏着某种天地之力。 随着四周光影交错。 他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只能看见一道道残影。 o¢o “凝!” 终于。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 陈玉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同时,口含天宪般一字落出。 刹那间。 身前虚空上,一道道青色流光缓缓浮现。 最终凝聚成一道足有磨盘大小的箓文。 符箓繁复无比。 虽是无形之物,但其中却透着一股五行生克、镇煞破邪的气息。 “破邪符!” 看到符箓凭空而悬。 陈玉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一抹激动。 从凤凰谷到今日。 前后差不多过去一个月时间。 他终于成功画出第一道云箓天书。 这还是因为他有神识相助,事半功倍,要是半年前,参悟云箓天书的难度,绝对不弱于修成青木功第一重。 “此刻……应该是深夜了。” 看着身前灵光闪烁的破邪符,陈玉楼暗自盘算了下。 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一跃而起,手掌在破邪符上轻轻一拂,符文就如有灵一般,瞬间融入了他掌心之中。 起身一路离开石窟。 等他推开观云楼大门时。 一轮皎洁的银色月盘挂在夜空中,果然已经是半夜时分。 整个陈家庄内寂静一片,除了负责巡夜的庄丁,几乎人人都已经入眠。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不再犹豫。 径直朝着后山而去。 在经过后院时,原本闭目养神的罗浮瞬间有了感应,下意识传来一道意识,似乎是疑惑于主人为何会半夜离开。 陈玉楼只是回应了一句无事。 让它安心休息。 随后便一路越过高墙,在暗夜中认准方向,催动神行法,直奔夜幕下的深山而去。 大概半个多钟头后。 陈玉楼便出现在一座山崖处。 前方夜色中,矗立着一座古庙,隐隐还能见到火洞二字。 分明就是之前彭赖子所占据的火洞庙。 火洞庙位于雁过岭,此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据说以往是古战场,山中埋葬的枯骨无数,一到暴雨山洪,还会见到冲出的白骨。 也因此,山中邪乎事情不断。 山下药农猎户,进山经常能够见到鬼火飘荡、邪煞害人。 不知道哪朝哪代,有个火居道人路经雁过山,察觉到山中邪异,于是下山号召周围富庶大户出钱,修起了一座火洞庙。 其中供奉的乃是祝融神像。 以火神镇压山中邪物。 只可惜,几百年风吹雨打,火洞庙早已经香火断绝,坍塌的不成样子。 雁过山被彭赖子占据后。 那些药农、猎户也不敢进山,所以这些年邪煞害人的传闻倒是少了许多。 不过。 陈玉楼却知道,彭赖子占山为王这些年没少受惊。 又是请道人、和尚念经做法,又是跑去辰州请了符箓贴在房门之上。 闹得人心惶惶。 这也是陈玉楼来此的缘故。 湘阴地界上诡异的地方不少,城外就有数处乱葬岗,但如雁过山这么邪乎的,却是头一份。 要试试破邪符的威力。 火洞庙自然是首选。 夜色深重,除了头顶熹微银光,整座山中死寂一片,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听不到,一般人来此,估计都要吓出病。 但陈玉楼神色从容,丝毫不见紧张。 甚至为了不惊动山中邪异,特地敛起了一身灵力。 只留了一缕神识,探照四周。 随意扫了一眼四周。 见山中漆黑如墨,原本打算往彭赖子住处那边找找,但靠近已经荒凉无比的破庙外一刹那,他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轻咦声。 神识笼罩下的火洞庙深处。 一团漆黑的雾气,分明正在四处窜动。 感受着那股雾气中的阴煞之气。 饶是陈玉楼眼神里都忍不住闪过一抹诧异。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204章 十三云箓镇古神 第204章 十三云箓镇古神 雁过山邪煞害人的传闻由来已久。 至少对附近山民来说如此。 祖祖辈辈口口相传。 为此,许多年来都无人敢在山上过夜。 就如瓶山移尸地之说,十八洞寨的山民只要提起都是畏之如虎。 经验再老道的药农,冒险从瓶巅进入药壁,能活着回去的也是十不存一。 要知道,那还是有形的镇陵将。 而火洞庙邪物,无形无质。 寻常人别说看见,或许只是感觉到一阵阴风拂过,就被邪气侵入骨髓,最终染病卧床,甚至一命呜呼。 此刻。 那一缕细微的神识,透过静静窥探着那道黑色虚影。 看上去与人无异。 不过五官模糊不清,就像是雾气凝聚而成,周身黑雾弥漫,双脚浮空,在庙中四处游荡。 “游魂?” “还是阴神?!” 陈玉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它。 自踏入修行后,他所见的邪煞鬼物并不在少数。 毕竟,坟茔墓葬,本就容易滋生邪煞。 尤其是滇南一行路上。 马鹿寨龙摩爷,供奉的大鬼多到难以想象。 沿途所过的深山老林,经常能够见到鬼火飘荡,一开始,山上那些伙计还会惊惶不安,到后面,都已经见怪不怪。 但眼下庙中那道黑影。 却与他之前见过的皆不相同。 一般而言,这等鬼物就是一团阴气所聚,纯凭本能而行。 但它却似乎有了灵智,此刻分明不是随意游动,而是靠近神龛外寻找着什么。 见到这一幕。 陈玉楼眼中好奇越发深重。 借着那缕神识,整座火洞庙都能尽收眼底。 依山而建。 一共前后两进,前殿后院。 从坍塌的高墙大门、斗拱梁柱,依稀还能看出此处当年的繁华景象。 只可惜,如今却是荒败的不成样子。 青砖铺成的地面上,到处都是瓦砾碎石。 石台堆砌的神龛也是斑驳不已,连供奉的祝融神像都从胸口处断成两截,神首消失无踪,不知是被人偷走,还是落入了阴影里。 后院更是荒凉。 随处可见的古树杂草,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本的路。 暗暗感慨了声。 陈玉楼便不再多想。 这年头祭祀之风极为盛行,随意一个村落里,可能就有六七种神奉。 有香火旺盛者,就有香火断绝的。 火洞庙都已经好几百年,落入今日这步田地也在预料之中。 神识继续锁定那道黑影。 他想知道。 为何一条游魂,竟然能够衍生出神智出来? 这完全不合常理。 身后危崖下山风呼啸,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除此之外,天地间却是寂静的渗人。 陈玉楼负手站在夜色中,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其中。 只是平静地望着不远外那座古庙。 他能洞悉游魂的一举一动。 后者对他的存在,却是一无所知。 呼—— 绕着大殿游荡了一圈又一圈后。 那道黑影似乎确定了什么。 小心翼翼靠近神龛外,缓缓变动着身形,躬下身躯,看上去就像是……信徒跪在神像前祈求着什么。 “这……” 看到这诡异无比的一幕。 饶是陈玉楼,都觉得无比荒唐。 火洞庙修建的初衷,就是为了镇压雁过山中邪祟。 结果,它竟然朝着神像下跪。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拜了几次后,那道黑影这才起身,一路飘到神龛前面。 神识随着它的举动,陈玉楼也看清了那座坍塌土台上的布置。 除却断裂的泥胎神像外,还有一口不过巴掌大的炉子。 那炉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 落满了灰尘。 还残留着不少烧灼的痕迹。 造型与宣德炉有几分相似,不过却不是什么值钱的古物。 用的是最常见的石头,做工也粗糙不堪,似乎还经历过摔落,左侧边沿有一道明显的缺口。 但此刻,那道黑影面对石炉时,却表现出了异常的激动。 整道黑影飘起,俯身凑在石炉之上。 “等等。” 看到这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 陈玉楼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在哪见到过。 细细思索了下。 很快,他一双夜眼猛地亮起。 瓶山、元人大将冥宫、偷食尸气的老猿。 一连三处关键词,在他脑海里骤然浮现。 没错了! 此刻那道黑影,与第一次见到袁洪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当日袁洪是在偷食棺中尸气。 而它…… 则是在飨用石炉中封存的香火。 所以,它之所以能够衍生出一丝灵智,就是因为如此?! 陈玉楼眸光一清。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心头原本杂乱的思绪一一梳理清晰。 香火之力。 从古狸碑那头黄妖算起的话。 迄今为止,他已经见过数次。 佤寨龙摩爷供奉大鬼、虫谷深处山神庙的山魈神像、南盘江水中老鼋、抚仙湖下蛟龙、 这些都能算的上是香火祭祀。 虽然他向来对此敬而远之,但不得不说,对神以及妖而言,那绝对是一份无法拒绝的诱惑。 而自古求长生的诸多路中。 香火道都占据着极高的地位。 此处荒废,祝融神像也断成两截,石炉中的香火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倒是聪明。” 陈玉楼眼底一冷。 难怪它身上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变化。 要是再给它几百年,未必不能成就阴神之位,就如马鹿寨众人从山神庙中迎回龙摩爷的那头大鬼,实际上便是一道阴神。 道门中人修一身性命,凝聚金丹、化作阳神。 而这些阴鬼之物,则是修阴神。 真到了那一日,它可就不是以阴气害人那么简单了。 寻不到足够的香火延续阴神之位。 那就只有一个法子。 食人血肉。 不错,就是白老太君的路子。 老庙荒废,香火断绝,仅凭吞吐月华、吸纳古狸碑山林阴气,于它修行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所以它才会劫杀过路行商以及附近山民,吞食鲜血以助修行。 那头老狸子,受限于血脉,一眼就能看到头。 但阴鬼之物却是不同。 真修成了阴神。 到时候绝对会成为一方大祸。 “人修行有天劫、蛟走水有雷劫,今日碰上陈某,那合该就是你命里大劫。” 陈玉楼一声冷笑。 随即再不迟疑。 纵身一步掠出。 身形如烟一般穿行在夜色之中,速度快的惊人,才堪堪踏出一步,下一刻人便已经出现在了火洞庙外。 一身气息尽数敛起。 滴水不漏。 直到负手站在大殿之中。 那道黑影这才隐隐察觉到了几分不对,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恰好迎上陈玉楼那张笑吟吟的脸庞。 咕—— 几乎是看到陈玉楼的刹那。 那诡影便本能的察觉到了一股危险。 但它明显舍不得炉中香火。 犹豫了下,只是朝陈玉楼发出一声尖啸,试图将他吓退。 同时,模糊的身形中凝出一道黑色箭矢般的黑雾。 只是…… 让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雾箭还未临近陈玉楼,便在数尺之外凭空消失。 看到这惊人一幕。 那诡影明显有些错愕。 斜着身形深深打量了眼陈玉楼。 见他神色依旧平静。 与往日那些撞见自己的山民完全不同,甚至见不到半点惊恐。 一时间,它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是连石炉中香火都顾不上,身形一个模糊,径直朝着火洞庙顶上逃去。 “现在才想起逃,是不是太晚了些?” 陈玉楼摇头一笑。 不愧是衍生了灵智的邪物。 换做寻常山间鬼物,完全只能凭借本能行动。 哪里能看出端倪。 听到这话,那头诡影逃离速度更快,犹如一道黑烟冲天而起。 不过,陈玉楼怎么会给它逃走的机会。 要不然今夜岂不是白跑一趟? 说话间。 手掌轻轻抬起。 “去!” 似是道门言出法随。 去字落下。 一道符文便已经凭空而显,青芒涌动,映照天穹。 轰! 那道诡影还想尝试融入夜空,但符文布起的一瞬间,整座火洞庙的天地就像是被封死了一样,任它如何挣扎都无法融于半点。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大如星辰的符箓落下。 原本模糊的脸上。 五官渐渐浮现而出。 看上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颊尖瘦,双眼狭长,不过,此刻整张脸上满是恐惧。 随着那道符箓临身。 感受到的凶险便愈发强烈。 犹如附骨之蛆,根本避无可避。 “不……” 眼看那道箓文,从青芒转为灿金色。 原本漆黑如墨的火洞庙,一瞬间也仿佛从黑夜转为了白昼。 大日悬空。 映照的它周身黑雾汹涌。 仅仅是光影,便让它有种镇魂之痛,就像是烈日下的薄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 诡影脸上的骇然之色更浓。 拼命的冲着陈玉楼摇头,发出一阵模糊的声音,似乎在祈求。 只可惜。 它不知道的是,陈玉楼今夜来此,就是要将其镇杀。 如今又岂会动摇? “为祸多年,害人无数,今日陈某特来斩你!” 陈玉楼平静的道。 随着斩你两个字落下。 镇邪符也轰然坠下,炽烈的金光爆发,将那道黑影彻底笼罩,几乎就是瞬息之间,黑影便消融殆尽,凭空蒸发。 符箓上光芒散去。 火洞庙中再度恢复之前的幽暗寂静。 但……之前的阴煞之气,却是一扫而空,连一丝残留都无。 仿佛之前一切不过是幻象罢了。 “直接融化?” 看着庙中变化。 饶是陈玉楼有所心理准备,但此刻都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镇邪符的强大,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本以为,面对一头生出灵智,几近阴神的邪物,应该是以镇压的方式结束。 没想到镇邪符下万物寂灭。 字面意思上的融化。 要不是亲眼所见,别说后来人,就是他都想象不到,半分钟前那头在雁过山为祸数百年的邪物,还在此地飨食香火。 “还有斩妖、破煞等十二道云箓!” “要是尽数修成,岂不是能……镇压古神?!” 陈玉楼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作为此方世界最终的存在。 八大古神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动辄逆转乾坤、时间与空间,甚至动念之间直接灭世。 所以,从踏入修仙路的那一刻起,陈玉楼就知道想要成功飞升,就注定绕不开它们。 但无论怎么推演,他都不曾想到能够镇压,不对,准确的说是对抗古神的手段。 眼下,从镇邪符中他终于窥见了一丝可能。 此刻。 陈玉楼眼前似乎看见了一副惊世骇俗的画面。 门、熵、蛇神、九头虫、鬼方树、生命之树、宝相花、大肉块。 一道道虚影坐镇周天。 试图拦住他登天成仙之路。 踏空而起的他,手握十三道天书云箓。 封字符封锁天地,镇字符镇压虚空,斩字符斩断因果,灭字符灭杀古神。 “哈哈哈。” “莫名有点热血啊。” 想到这。 陈玉楼自己都忍不住嗤声一笑。 毕竟,八大古神,每一位无论长相、力量都不相同,更不可能坐镇周天。 但人都有中二的时候。 虽然已经过来那个年纪。 但男人至死是少年嘛。 摇摇头,陈玉楼敛去心中杂念,随即手掌一挥,悬于空中的镇邪符也化作一道流光重新融入他掌心之中,消失不见。 “算算时间。” “石君山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转身走出火洞庙。 陈玉楼站在崖壁前,来时还是漆黑一片,但此刻远处天际已经微微泛起了一抹鱼肚白,估计最多还有一两个钟头,天就要彻底放亮。 抬头望了一眼北边。 那里赫然就是石君山以及洞庭湖的方向。 这段时日,他虽然一直在闭关,但还是能大概算出时间。 距离李树国带人入山,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以他的能力,秦川弓和九节鞭应该都已经完工,唯一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的,是那件蛟鳞重甲。 “昆仑应该也差不多该回了。” 前几天。 拐子已经让返回的伙计带了信。 说他拜入了一位青城山老道门下,修七星横练功,并且展露出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天赋,老师傅对他极为满意。 算算时间。 三招十一式。 学下来估计也用不了太久。 毕竟当初跟随张云桥练枪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更何况,是与他最为契合的炼体功夫。 “下山。” 回头看了眼山上密林中,几座依山而建的建筑,隐隐还能从大门上看见几张被晒得发黄的符纸,犹豫了下,陈玉楼还是放弃进山的念头。 若是以往。 遇见辰州符他说不定还有几分兴趣,停下来研究片刻。 不过,如今身怀十三道云箓天书。 一时半会都参悟不过来。 哪还有那些心思。 目光只在身后已经破败的火洞庙上停留一瞬,随即他人便一跃踩空,朝着山下径直掠去。 驾轻就熟。 返程只花了不到一半时间。 只是,等他靠近大湖外的高墙时,原本打算翻墙回去休息,但让陈玉楼没料到的是,庄子外的山路上,此刻几道身影并行。 分明就是老洋人、花灵和红姑娘。 除了他们外。 还有一个略显陌生的年轻身影。 身材高大,目光炯炯,身后背着一把铁鞭,看上去气质过人。 “难道是……” 第205章 傩神天花板 打神鞭杨方 第205章 傩神天花板 打神鞭杨方 ◆ c o “打神鞭杨方?!” 神识越过陈家庄外沃野良田。 陈玉楼‘看’着那个年轻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见到过。 直到目光落在他背后那杆用黑布缠绕,但隐隐还是能够看出四棱阔面的精钢长鞭,他才一下恍然大悟,反应过来。 四棱七节打尸鞭。 金算盘弟子。 赛狸猫杨方! 数月前在抚仙湖龙王庙中,方才见识过羽蛇神、拜蛇人、绿色坟墓,没想到回来陈家庄才十来天功夫,竟然又遇见了他。 再加上崔老道、周明岳的话。 傩神、鬼不语、谜踪之国、四神斗三妖。 笼罩在这方世界上的雾纱,被掀开的越来越多了啊。 陈玉楼神色平静,但眼底深处那一丝激动却是掩盖不住。 杨方此人,骁勇善战,单论武力,绝对算是傩神篇的天花板,即便是崔老道都不行。 毕竟后者更擅长于道法。 也就是没去天津卫,不然就该是五神斩三妖了。 或者八绝八怪,十虎十龙了。 虽然只不过是猜想。 但也能从中一窥杨方的霸道之处了。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收起心绪。 目光也随之从身前高墙上收回,选择一路绕行。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只不过昨夜下了点淅淅沥沥的雨,一早山林里云遮雾罩,几人穿行在薄雾之中,发梢都被打湿。 “杨兄弟,前边就是陈家庄了。” 老洋人神采奕奕。 指着不远处背靠青山,地处良田间的城镇道。 他背着大弓,马背一侧则是悬着箭筒。 整个人看上去角箭拔弩、气势磅礴。 “不愧是陈家……” 杨方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陈家庄。 一张脸上写满了惊叹。 他们这一路,从石君山出发,沿途见过太多流民,陡然见到这样一座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心里哪能不震撼莫名。 “掌柜的有容人之量。” “不过,你最好把身上的江湖气收一收。” 红姑娘一袭红裙,扎着马尾,眉宇间英气勃勃。 腰间悬着一把九节长鞭。 忽然提醒了一句。 面对她的提醒。 马背上的杨方却显得有些恍然,只是失神的看着她手中长鞭,有惊叹,更多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战意。 自前几年从方家山离开。 这些年里,他一直行走江湖,背着打神鞭四处倒斗。 他性格放荡不羁,倒斗之余,最喜欢的便是寻人比试。 纯粹的武痴一个。 不过,民国虽然武道昌盛,练武者犹如过江之鲫,但真正的高人,尤其是武道宗师,大都神龙见首难见尾。 杨方倒也遇见过几个。 只是少有能让他尽兴的对手罢了。 没想到,这一次过洞庭前往武陵山,途中竟让他碰到了两位女侠。 不但身手过人。 行事风格也颇对他的脾气。 杨方骨子里继承了师傅金算盘的性格。 济世救民、劫富济贫。 只要遇到不平事,从来都不会视而不见。 当日过山,一行山匪劫掠归来,绑了十多个闺中少女,不用想都知道她们的下场,正要出手相救时,花灵和红姑娘已经冲阵。 原本他还担心两个姑娘家会羊入虎口。 结果…… 不到半刻钟。 三十来号人的山匪就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杨方虽然没有亲身下场,但却是时时刻刻提马在一旁掠阵,顺便将几个试图逃走的山匪解决。 让他惊叹的远不止两人身手之凌厉。 更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红姑娘手中那把九节鞭。 柔而不绵、心随意动,发力如山崩,行劲胜蛟龙,杀伐比起他手中的打神鞭丝毫不弱。 而今的江湖,练武之辈,要么专攻于拳脚,要么钟情于刀枪,以长鞭为兵刃者几乎一双手数的过来。 至少在此之前。 他还从未遇到过。 即便红姑娘用的九节鞭,和他的打神鞭不尽相同。 前者以柔劲见长,他的竹节钢鞭走的却是力大势沉、以力伤人的路子。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试图一较高下,切磋过招的念头。 只可惜。 这位红姑娘性格冷漠,完全是生人勿进。 就算他一路死皮赖脸的求着。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松口。 反而是那位花灵小道姑,平易近人,时不常说上几句话,才不至于让他尴尬。 直到闲聊中,得知杨方出身摸金一脉,师承金算盘时。 红姑娘脸上才终于起了一丝惊讶。 作为陈玉楼心腹。 她很清楚,从滇南返程的一路上,掌柜的一直计划于去一趟无苦寺,寻找了尘长老。 而那位,在出家之前,正是张三链子嫡传弟子,也是此代摸金门的大师兄。 杨方身为金算盘弟子。 论辈分的话,岂不是还要称了尘长老一声师伯? 再加上,掌柜的向来喜欢结交江湖好汉。 她也是老江湖。 虽然对杨方无感,但对他的实力却是极为认可。 既然撵不走,那不如带回陈家庄,让掌柜的头疼去。 而听闻她们一个来自常胜山,另一个是此代搬山道人,杨方心中更是惊叹。 当年在方家山学艺。 他就听师傅说过无数次。 倒斗江湖上,有摸金发丘,也有搬山卸岭。 没想到无意间撞上的两个女子,来头竟然如此之大。 多年来,他也曾听闻陈玉楼以及鹧鸪哨大名,只不过一直无缘相见。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 杨方哪里舍得错过? 反正武陵山就在那,又不会长了脚自己离开,早去晚去又有什么区别? 当即放弃了原本的行程。 跟随三人来见陈玉楼与鹧鸪哨。 “红姑娘放心,杨某又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懂得分寸。” 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的杨方。 摇头一笑。 不过从他不羁的神色就能看出来,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 早就听闻陈家三代盗魁。 常胜山更是统领南北一十三省绿林。 按理说,能够坐上常胜山总瓢把子的人物,又岂会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见他目光闪烁。 言语中甚至透着几分期待与急切。 红姑娘暗暗叹了口气。 她刚才那句提醒,纯粹是出于好心。 这家伙性格直,一根筋,脑子里只有武道修行。 见她没松口答应。 于是转身就盯上了老洋人。 一路上不知道切磋了多少次。 听他意思,这趟说是来拜会,实际上就是想找掌柜的和杨魁首打架。 只是…… 哪一位,他是对手? 掌柜的实力通神,只身一人便能斩杀大妖。 而鹧鸪哨从出道至今,便是以身手名动江湖。 在瓶山时,更是凭着一枚金丹修行入道。 杨方虽然不错,但和他们两位老江湖相比还是嫩了点。 要是到时候,一根弦的跑上去要求比试身手,怕是要被打得道心破碎。 只可惜,这家伙完全没听懂自己的好意。 既然这样,她也懒得多劝。 “走了。” 轻轻一拍身下马背,一袭红裙的她,犹如一道火焰破开晨雾,直奔不远外的陈家庄而去。 “红姐姐,等等我。” 花灵也不耽误,迅速追了上去。 见她们先行离去。 老洋人看了一眼杨方,见他一脸茫然,忍不住暗暗摇了摇头。 本以为自己就已经足够愚钝,不通世事。 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走啊,老洋人兄弟。” 杨方对此毫无察觉,满脑子都是见到陈玉楼、鹧鸪哨两位魁首后的情形。 看老洋人束马停在原地。 还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好。” 老洋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反正师兄和陈掌柜经验老道。 尤其是后者,待人接物更是有一套。 总不可能真把人给打伤。 不再迟疑,扯了扯缰绳,身下老马顿时往前奔行而去。 只是…… 四人前后抵达庄外。 还未进城。 远远就看见一道身着青衫的身影,从庄子另一侧信步而来。 “掌柜的?!” “是陈大哥。” 见到他的一刹那。 红姑娘和花灵皆是一脸欣喜。 虽然出去才十来天,但不知道为何,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本以为他在闭关,就算回庄了,也得几天才能见到人。 没想到,这才刚回,第一时间就见到了他。 “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陈玉楼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之前在火洞庙,他还琢磨两个丫头怕是都要玩疯了,出去十多天都不见人,结果刚一下山,正好就能遇上。 “离的也不远……” 花灵一脸惊讶。 但深知掌柜性格的红姑娘,则是低下头,偷偷吐了吐舌头。 这一幕恰好被后方赶来的杨方和老洋人见到。 两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一脸的不敢置信。 杨方还好。 毕竟一行人相处时间并不算长。 但老洋人却是知道,红姑娘人如其名,性烈如火,手段惊人,山上伙计对她畏之如虎。 而在外人面前则是冷若冰霜。 即便认识这么久。 两人关系也是疏离间隙。 何曾见过她这副小女儿家的模样? “相安无事就好。” 陈玉楼目光扫过两人,温和道。 随即视线落在杨方和老洋人身上。 “见过陈掌柜。” 老洋人起身抱了抱拳,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赶忙指着一旁的杨方介绍道。 “这位是……”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 杨方已经提马越过三人,一跃翻身下马,背着打神鞭,大步流星的走到陈玉楼跟前,目光粲然,炯炯如火。 抱着拳头咧嘴道。 “在下杨方,见过陈掌柜。”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严肃。 只是那张脸上,天生就有着几分玩世不恭、放荡形骸的味道。 不过。 陈玉楼却毫不在意。 “打神鞭、赛狸猫,久仰杨兄弟大名。” “咦……陈掌柜知道我?” 见他一口道破自己身份来历,杨方不禁一脸错愕。 他这些年,大都行走于黄河流域。 与湘阴相隔千里。 而且自己如今还未闯荡出太大名声,按理说陈掌柜不该知道自己才是。 “金算盘高徒,陈某岂会不知?” 陈玉楼笑着摇摇头。 “更何况,杨兄弟难道不知我是做什么的?” “倒斗……对啊。” 杨方一怔,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眼前这位可是一十三省绿林总把头。 又是此代卸岭魁首。 消息灵通。 就算不知道自己,又岂会没听过师傅的大名? “陈某多年前就有过拜会尊师的念头,只可惜一直被事情拖累,不知尊师可好?” 身前的杨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 正是年少正当时。 算起来应该出山还没多少年。 而且看上去,似乎还不曾结识崔老道、孟奔、冯殿臣以及澹台明月、瞎老义等人,洛阳城斩屠黑虎也就无从说起。 “不瞒陈掌柜,我也已经有几年没见师傅他老人家了。” 说到金算盘。 杨方脸上那抹放荡不羁的神色,才终于敛起。 他跟在金算盘身边学艺多年。 尽得摸金寻龙诀。 只不过下山后,一直行走江湖,再未曾回去。 如今听到陈玉楼提及,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思念。 见他语气不像作伪。 陈玉楼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按照原着中的说法,杨方离去后不久,金算盘便去了龙岭,借着鱼骨庙遁入那座西周墓中。 这么算的话。 如今极有可能凶多吉少,怕是已经坐化。 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他衣领处。 杨方身上并无摸金符。 也验证了这一点。 “不说这些,杨兄弟远道而来,先进庄休息如何?” “休息不急。” 杨方摆摆手。 转瞬间眼神里那抹黯色便消失无踪,重新被一抹浓浓的火意覆盖。 “江湖上都说陈掌柜身手过人。” “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次切磋的机会?” 来了…… 见他当面下帖。 身后三人不禁相视一眼,神色间皆是闪过一抹无奈。 这一路上,他们算是见识过了杨方的性格。 哪怕只有一点空闲。 都能聊到武道两个字上去。 老洋人觉得自己就已经足够武痴,毕竟之前没少拉着昆仑较量切磋,见识过杨方后,他才发现跟他一比,自己简直不值一提。 “切磋?” 陈玉楼眉头一挑。 深深看了他一眼。 几乎就是瞬息之间,杨方便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气血如汞、隐隐有虎豹雷音。 一身经脉窍穴打通大半。 他这个年纪,能在武道上有这份成就,确实远胜常人。 不过…… 与他之间差距还是太大。 他若修行,见自己就如蚍蜉见青天。 “陈某已经多年不与人动手。” 收回目光。 陈玉楼看着他那双灼灼如火的眼睛。 说起来,杨方与他其实有诸多相似住处。 尤其是那双夜眼。 绝对是整个鬼吹灯世界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不过……” 一听他话里的婉拒之意,杨方心头不禁生出几分失落,但当他话锋一转时,失落里又迅速生出一抹期待。 “杨方兄弟要是不急,这两天暂且在庄子住下。” “过几日我给你找个人,绝对让你满意,如何?” 第206章 杨方候你多时了 第206章 杨方候你多时了 “浑天一气,意沉丹田,炼炉十二轮,此为练气之本,谨记一点就好,紧如板石,松似棉里藏珠。” “桩功,其实就十二个字,入地生根,起如明月,落如千斤坠底。” 城南牌楼。 乌山巷。 不大的宅院里。 沈老头背着手站在树荫下,盯着不远处练武场那道随着招式,辗转腾挪,拳影交织的身影,一张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除此外。 还有一抹掩藏不住的惊叹。 昆仑天赋之高。 绝对是他生平仅见。 彭道宗七星横练真气功,最需水磨工夫。 当年山上众多师兄弟,哪怕是根骨最好的一个,也用了足足两个月时间,才将把式记明白,他不过中庸之姿,更是用了半年。 但昆仑这小子,来院子里才多久。 满打满算,前后也不过十天。 不但将把式摸得滚瓜烂熟。 一招一式,更是挥洒自如。 没有个一两年勤苦修行,想要做到那一步难如登天。 他也在江湖上混迹多年。 尤其是从青城山上下山那几年,一直沉浸在市井江湖的染缸里。 等他在江湖上崭露头角,想要拜入门下的人多如牛虻。 说实话,沈老头不是没想过寻几个好苗子,也算是为彭道宗续命。 但众生之下,多是泛泛之辈。 七星横练功。 不仅难,而且苦。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往往练个十天半个月,或者几个月功夫,发觉自己迟迟不能入门,一口气就泄了,转而去学简单粗暴的拳脚。 时间一长。 加上他那会一心想要找到家人。 也就绝了那份心思。 一直到近几年,眼看岁数越来越大,将七星横练功传承下去的想法,才又如点点星火在心里头冒了出来。 只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之人。 没想到。 这次因为报答搬金楼九掌柜救命之恩,才答应将横练功传出。 虽然知道九掌柜来头不小。 不过这种事终究不能强求。 他想的是一心一意的去教,至于结果如何,就得看来人的根骨和悟性了。 但从那晚见面开始。 沈老头就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小子天生就是修行横练功的苗子。 而这段时日,昆仑的表现也完全验证了他的猜测。 嘭! 此刻。 石砖铺成的练武场上。 昆仑气沉丹田,一步踏出,浑身气血汹涌而起,劲道从气血中起,惯于腰际,贯走周身,最终从脚底发出。 只听见嘭的一声。 身下那块足有十多斤重的老砖,被他一脚硬生生踏碎。 灰尘四起,冲的满身都是。 但昆仑却毫不在意,整个人形如石桩,两脚生根,岿然不动。 “气运丹田,炼炉十二转,行走带脉,松紧相济。” 见他站出七星桩,回过神来的沈老头,沉声低喝道。 昆仑身形不动,垂落身侧的双手则是缓缓抬起,五指紧握,两拳并拢,然后张口深吸一口气,自百脉流转,随着意念沉入丹田。 刹那间。 他顿时感觉到,小腹下三寸处,气血旋绕,仿佛掀起一道螺旋。 “一次就成。” “可惜师傅仙逝,不然,彭道宗有他,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感受着昆仑身上变化。 沈老头神色间惊叹更浓,忍不住感慨了声。 另一边。 昆仑心神紧绷,心无杂念。 对院外巷口传来的叫卖声、喧闹声充耳不闻。 只是静等气血流转十二轮。 随即立刻变幻阵势。 两拳紧按丹田。 紧接着那一口丹田气,如大潮起,流转周身窍穴。 随着气息流转,赤着的上身肌肤,在烈日下色泽明显变深了许多,犹如铁水浇筑一般。 “此三式壮气功,又叫铁布衫。” “昆仑,你可准备好了?” “沈师傅,您尽管来就是。” 闻言,双足力坠千金,身形如弓的昆仑,只是咧嘴一笑。 “好!” 沈老头也不耽误。 随手将旱烟杆扔到一边。 转而抄起一根木棍。 深吸了口气,整个人一步掠出,踩着石桌纵身跃入演武场内,手腕一抖,木棍横空,顿时掀起一阵惊人的破空声。 看枪棍方向。 分明就是直奔昆仑后背而去。 只是。 感受着那股破风声,昆仑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缓缓收起笑容,让他那张脸上多出了几分冷峻。 嘭! 沈老头速度快若孤鸿。 那杆枪棍之上更是沉如山岳。 只是…… 一棍砸落。 昆仑身形却连晃都没晃一下,反而是那杆梨木削成的枪棍咔嚓一声,从中一下断成两截。 见状,沈老头来不及惊叹,而是快步走到昆仑身外,盯着后背认真查探了一番。 刚才他那一棍,几乎毫无保留,至少用了五六成的力道。 看似不重。 但他修行七星横练功多少年? 一双拳头轻易就能打死人。 不然十多年前,长沙城地界上,他凭什么能坐稳江湖第一高手的位置。 五六成的力道,换做寻常人,足以将大椎脊骨拍碎。 但这小子,一身铜皮铁骨,被这么一棍砸下,除了一道粗浅的印子外,丝毫没有伤到筋骨。 直到此刻,沈老头那双浑浊的目光里,惊喜、欣慰之色再压制不住。 要不是自己亲手所教。 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师门传人,打娘胎里就练过这门横练功。 “沈师傅,咋样?” 昆仑长长吐了口浊气。 顺势收起架势,这才转身看向沈老头问道。 “你小子……可以出师了。” “不过,你记住,横练功千锤百炼,才能锻造真金,回去之后,一日不能断了修行。” 见他问起。 沈老头才敛起心中念头,一脸认真的道。 “我知道,沈师傅。” 听到出师两个字。 昆仑也忍不住目露惊喜。 从当年被掌柜的带回陈家庄算起,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孤身在外。 虽然是为了修行。 但一天不在掌柜的身边,他心里总觉得不安。 “好了,我看花把头他们到了有一会,估计在外面也等急了,你收拾收拾,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看到他的反应。 沈老头指了指院子外。 说实话,要是有可能,他真想将衣钵尽数传给昆仑。 不过,人各有志,何况这小子就是潜龙在渊,迟早会一飞冲天。 “拐子来了?” 听到这话,昆仑下意识回头,目光越过院墙。 果然。 门外巷子中。 六七道身影正站在树荫下等候。 正低头说话的不是花玛拐和张云桥还会是谁? 只不过他之前沉浸在修行中,完全没有察觉。 “去吧。” 沈老头转身回到石桌外。 拿起旱烟杆,又从烟袋里捻了一点塞进烟口,就着火镰点燃,这才吧嗒深深吸了一口。 只是。 烟雾缭绕中。 之前那道清瘦矍铄的身影,似乎一下苍老了不少,佝偻着身体靠着石凳,见昆仑没有动静,还不忘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误了时辰。 “沈师傅,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昆仑摇摇头。 “什么?” “前段时日,我跟您说过的,等回陈家庄的时候,会带上虎子一起。” 说这话时,昆仑抬头看了眼大门那边。 门后,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探着脑袋往这边看来。 似乎知道昆仑大哥今日要走。 小家伙脸上满是不舍。 “这……” 沈老头抽烟的动作一下停住。 当日昆仑确实提过这么一嘴,但他却并未抱有太大希望。 修道比之练武更为艰难。 若说后者是登山,那前者便是登天。 作为道门天下有数的洞天,他在青城和峨眉待了那么多年,都不曾见过真人当面。 修道之人,斩断红尘避世不出,一心向仙。 每日朝暮导引吐纳。 一日复一日,说不定十天半个月,才能凝聚出发丝那么一点灵气。 而他和那位陈家少掌柜并无交情。 怎么能请动他出手。 不惜灵气为虎子梳理经脉? “沈师傅,放心吧,我跟了掌柜的十多年,深知他为人,到时候我去求他,掌柜的一定不不会视而不见。”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顾虑。 昆仑摇头笑道。 “可是……” 沈老头还是有些迟疑。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昆仑的声音便继续传来,“沈师傅,时间不早了,先去收拾行李,带上虎子一起出发。” “无论成不不成,总要试试。”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 沈老头终于下了决心。 他年纪已经大了,但虎子才十岁出头,要是哪天他两眼一闭,世上再无人照料。 一旦病发,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昆仑说的对。 成不成是后话,但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对虎子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好……好,我这就去。” 沈老头收起烟杆,眼圈泛红,要不是强行忍住,这会都已经老泪纵横。 不好让虎子看到。 他抬起袖子迅速擦拭了眼角,这才快步往屋子里走去。 躲在门后的小家伙。 明显是听到了院子里两人谈话,这会那双黯然的眸子里都有了光。 “爷爷,我们要出远门吗?” “是嘞,虎子,昆仑大哥带你去治……去他家做客。” 见小家伙问起。 沈老头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虎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迫不及待的往自己屋子里跑去。 没多大一会功夫。 爷孙两个便各自拎着一只包袱出来。 说是收拾,其实也就拣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来,虎子,包袱给我。” 在院里等候的昆仑,笑呵呵的走上前,接过他手上包袱。 沈老头则是一脸歉意的看着进了门的花玛拐和张云桥。 刚才趁着他们收拾的功夫。 昆仑出门将事情简单说了下。 “这一路就要麻烦两位多多担待了。” “哪里,沈师傅客气了。” 花玛拐摆摆手,一脸温和的道。 这么多年,昆仑都不曾如此,既然这次如此强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花玛拐又岂会不懂? “拐子,老九叔那边?” “来时已经打过招呼,我们过来就是接你回去。” 听到这话。 昆仑最后一点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一行人迅速上马,从城中纵马而过,过城门时,之前那位林副官也在,远远见到一行人身影,早早就已经起身。 见状。 沈老头差点就要去取挂在马背一侧的长剑。 他在长沙城多年。 又怎么会不认识那家伙。 仗着手头有枪,欺行霸市,作恶多端。 一帮人乌泱泱的起身,在他看来,绝对是没怀什么好意。 “沈师傅,不用紧张。” “没事的。” 还是花玛拐察觉,冲他笑着摇摇头。 见他如此,沈老头却不敢放松警惕,大手始终握着剑柄,以防那帮人万一乱来,也有个准备。 只是…… 等一行人径直提马而过。 那个姓林的副官,非但没有阻拦为难,反而一路低头弯腰,脸上赔着笑,而从始至终除了花玛拐j接了几句话,昆仑等人看都没看。 但包括林副官在内。 却无人敢说一个字。 甚至等到出了城门好一会,沈老头回头看了眼,那帮家伙还在远远目送。 直到这一刻。 他才终于明白。 虽然都是江湖人,但其中差距却是千遥万里。 从这里,也能一窥陈家之可怕。 明明远在湘阴,却连长沙城这边都得给他面子。 也难怪花玛拐那般从容平静。 他心里对那位陈掌柜,也愈发惊奇和憧憬。 等出了城。 一行人几乎没有半点耽误。 隔天上午便抵达了陈家庄。 这还是担心爷孙两个,承受不住长途奔行,所以才放缓速度,不然真要急行,半天时间就能抵达。 到了庄外。 见到那座丝毫不不弱于湘阴城的门楼。 饶是见多识广的沈老头,都不禁目瞪口呆。 一个庄子,竟然胜过城镇。 更为惊人的是,城外来往之人,看上去应该就是依附于陈家的农户,但他们一个个穿戴干净,精气神十足。 丝毫不见菜色。 要知道,就是省城长沙,城外流民乞丐都无数以计。 一到天灾荒年。 城外的棚户几乎能够绵延到十多里去。 全是等着施粥的穷人。 陈家庄竟然富庶繁华至此。 等过了外城,进入内城,沈老头心中惊叹更是深重。 高楼大院、鳞次栉比,更有大湖万顷,一望无际。 哒哒—— 就在他一路好奇打量着四周时。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老头下意识抬头,赫然望见一行三人赶来。 一袭红裙的女子、身背大弓的道人,还有一位提着长枪还是什么兵刃的青年。 远远望着三人。 他脸上的惊叹迅速收起,转而化作一丝凝重。 快马奔行之间。 三人身上气势一个胜过一个。 分明都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 “拐子、昆仑,可算等到你们回来了。” 听到庄丁回报,红姑娘迫不及待的便赶来迎接。 “回来了回来了。” “红姑……” 昆仑笑着打着招呼,正想问问掌柜的行踪,没想到,话还没出口,一缕锋锐如刀的目光直直射来、同时,一道碎金破境般的声音便在耳边炸开。 “你就是昆仑?” “在下杨方,久等多时了。” “陈掌柜答应我,等伱回庄,和我打过一场!” 第207章 大戟战铁鞭 昆仑对杨方 “杨方?” 见他自报家门。 昆仑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倒不是对他贸然打断自己而发火。 纯粹是因为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思索了下,感觉并无印象后,目光不禁越过杨方,转而看向红姑娘和老洋人,眼里透着几分询问之色。 “杨兄弟摸金出身,乃是金算盘前辈嫡传。” “这趟来陈家庄……是为了拜会陈掌柜和我师兄。” 余光瞥了眼红姑娘。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 老洋人只能硬着头皮,低声解释了一句。 杨方在庄子里住的这些天。 简直一言难尽。 这小子就是练武狂人,从早到晚,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打磨武道上。 剩下的一小半,则是四处寻人切磋。 常胜山的好手不计其数。 但如今听到他的名字,就跟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被他放过还好,但只要让他觉得功夫手段有过人之处,那就是不眠不休的下场。 “摸金门么?!” 昆仑并未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 只是觉得奇怪。 既然是来拜会掌柜,为什么一碰面就要打架? “是,正是在下。” 杨方点点头。 一双夜眼中的战意越发浓烈。 从见到昆仑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陈玉楼陈掌柜没骗自己,这家伙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仅仅是站在那。 便给人一股无比的压迫力。 倚天拔地、势如下山猛虎。 连身下所骑的马,都要比旁人高大出一截不止。 “切磋可以,不过今天不行。” 昆仑瞥了他一眼,只是摇摇头淡淡道。 “为何?” 原本听到前文,杨方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没想到。 昆仑反手就把话给说死了。 “今日刚回,我要去见掌柜的。” 昆仑仍旧是一脸平静。 他们这趟从长沙城一路星夜赶回,就是想要尽快请陈玉楼为虎子诊治,哪有闲工夫去搭理他。 “你家掌柜还在闭关,只是切磋一二,不耽误功夫。”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杨方又怎么舍得错过? “是否闭关,我去看过就知。” 面对他的死缠烂打,昆仑自始至终就像不曾听到。 “我说的都是真的。” “昆仑兄弟,不信的话你问老洋人和红姑娘。” 见他丝毫不加理会,杨方脸上的急躁之色更浓。 今日这一战,他已经等了太久。 这些天里。 他听到过太多次昆仑的名字。 不仅仅是那天来自于陈掌柜的应允。 更多的是那些被他击败的常胜山上弟兄。 谈及昆仑如何凶猛,有生撕虎豹之力。 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会一听说昆仑返回,便急匆匆的跟着两人出来相迎,就是想要尽快得偿所愿。 谁知道,眼下人家根本不予理会。 “最后说一次,我今日还有事。” 昆仑提着缰绳,看向杨方平静无比的道。 只是…… 看似沉静的眸光。 落在杨方身上,却是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就一次,切磋过后,杨某一定不再纠缠,如何?” 眼看气氛愈发僵持。 花玛拐忍不住提马上前几步。 “杨方兄弟,我们一路快马加鞭,没有半点休息,确实劳累,这样如何,等见过了掌柜的,问问他的意见。” “他要是应允,切磋就在近日。” 不得不说。 花玛拐处事就是油滑。 三两句话,不但让气氛缓和下来,更是提出一个无论杨方还是昆仑都无法拒绝的建议。 “昆仑,你觉得如何?” 花玛拐回头看向昆仑,眨了眨眼睛。 “我没问题。” 见状,花玛拐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从开窍后,昆仑性格确实改变了不少,这要是放在以往,以他的犟脾气,不请来掌柜今天这事都没法过去。 “那杨方兄弟呢?” 花玛拐转而看向杨方。 “对不住,杨某这辈子最学不会的就是耐性两个字。” “什么?” 听到这话。 花玛拐心头顿时生出一丝警惕。 但他话音才落。 嗡—— 一道碎金裂石般的铮鸣声便在耳边炸开。 只见杨方反手从身后一抽。 手腕一抖,重重缠绕的黑布瞬间被鼓荡的内劲震成一地碎屑。 众人抬头望去。 这才发现,他身后背着的竟然是一把长如扎枪,四棱七节的精钢铁鞭。 铁鞭样式古老。 一看就不是新铸之物。 色泽犹如黄铜,极其深重,四棱凹面,印刻着一道道符箓。 比起鞭身如长锏厚重,四棱刃口却是被打磨的锋利无比。 此刻被他握在手中,光影交错,带起一片片的寒光。 更让人惊叹的,则是鞭柄处,以秘金熔炼出龙鳞纹饰。 “打神鞭……” 见他抽出铁鞭。 红姑娘眸光不禁一凛。 前段时日,杨方来庄子里住下后,掌柜的曾经跟她提过一次。 说是他身后那把铁鞭来头极大。 据说是汉代龙虎山张天师传下的道门法器。 不知道怎么被金算盘得到。 传给了杨方。 此鞭威力过人,不但能够镇压尸僵,更是能将魂魄打散。 不过,进陈家庄这么久,杨方几乎日日找人切磋,却从未动用过打神鞭,只是凭着拳脚上的功夫压制。 如今第一次见到昆仑。 竟是就毫不犹豫的动用了打神鞭。 也让她总算见到了这条精钢铁鞭的样子。 和她的九节鞭,几乎完全不同。 “坏了,这小子一根筋,昆仑更是固执,今天这一战怕是避不开了。” 红姑娘目光闪烁。 一旁的老洋人则是面露凝重。 握住鞭柄,杨方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已经纵身而起,身形之灵动,即便是向来以轻身功夫出名的红姑娘都不禁心生惊叹。 杨方速度快如青烟。 径直越过身前骑在马背上的花玛拐。 打神鞭上寒光掠动,直奔昆仑而去。 “昆仑,小心!” 沈老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 本来还在惊叹于,刚进陈家庄便一连见到数位江湖高手。 谁知道。 突然冒出个小子,一言不合就要切磋。 以往行走江湖,武道切磋并不罕见,甚至生死厮杀的都不在少数,但哪有强行逼迫的道理? 何况,都已经说了,只要陈掌柜应允就好。 但这小子仍旧步步紧逼。 如今更是拔刀相向。 眼看铁鞭已经临身,沈老头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嘭! 哪里用他提醒。 几乎就是在杨方动手的一瞬。 昆仑那张平静的眸子里,仿佛有一道闷雷落下,抽出身后大戟,凭空狠狠一挑。 刹那间。 一道金石相撞的清越声响彻。 只是反手一挑,便将杨方攻势挡下。 昆仑一跃跳下马背。 也不理会被他震开的杨方,只是冲着花玛拐、红姑娘以及沈老头等人温声道。 “沈师傅,不用担心。” “拐子,带他们离开。” “好。” 看到他那张冷峻沉静的脸。 花玛拐只觉得头皮一麻,仿佛都要炸开。 他太了解昆仑了。 从他当年第一次踏入陈家庄,掌柜的就吩咐自己照顾好他。 如今一转眼,就是十多年过去。 无论当年痴愚沉默的时候,还是如今通灵开窍的关头,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如此。 越是沉静,越是说明他动了真火。 但他更明白,昆仑一旦决定的事,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阻拦得住。 只能说那个叫杨方的小子。 今天怕是要踢到铁板了。 “沈师傅,走。” 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花玛拐冲着沈老头提醒道。 同时还不忘安慰了下他怀里的小家伙。 “虎子放心,你昆仑大哥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虎子握着拳头,重重点了点头。 一行人迅速后撤。 在湖边让出一片空地。 见状,昆仑这才提着大戟转身看向不远外的杨方。 感受着手腕上的酥麻。 杨方内心难掩震动。 只是一个试探,差点就逼出自己六成以上的实力。 不愧是昆仑! “打神鞭,杨方!” 深吸了口气,杨方横握着打神鞭,目光里那一丝震惊已经被尽数收起,只剩下一抹灼灼如火般的战意。 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 “昆仑!” 昆仑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同时,手腕变阵,大戟重重落地,下一刻,大步奔掠而出,戟尖拖过地面,火光四溅而起。 “蓄势!” 看到这一幕。 杨方更是不敢有半点小觑。 他见过不少用枪的高手,但大戟却是头一次。 更为关键的是,在那杆大戟上,他隐隐看出了一点五虎断门枪的影子。 往日经验告诉他。 此刻绝不能坐以待毙,一旦等到昆仑蓄势结束,到时候以他的磅礴力道,那股气势他根本挡不住。 所以…… 先下手为强!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杨方心里就有了应对之策。 一声低喝。 提着打神鞭,不退反进,他要在昆仑蓄势之前,将他强行打断。 轰! 杨方生平最为得意的,不是打神鞭之强横,而是身形过人,这也是他赛狸猫名头的由来。 “好俊的轻身功夫!” “毕竟江湖人称赛狸猫。” 在他提鞭冲出的瞬间。 陈家庄最高处。 观云楼六楼顶上。 一青一蓝两道身影,负手并肩而立, 赫然就是陈玉楼和鹧鸪哨二人。 身后桌边的石炉上。 还温着一壶酒。 桌上则是放着十六枚色泽通透、呈墨色光泽的指环,以及一块不过巴掌大的龙骨。 隐隐还能见到数十个样式古怪的文字。 此刻两人站在窗口,目光越过长廊,能够将整个陈家庄尽收眼底。 自然也能将湖边那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见杨方出手,鹧鸪哨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倒斗四派中各有轻身功法。 如他搬山一脉,自小就会修行,翻山越岭、攀岩下涧,纵然再过凶险的古墓大斗,凭着一根钻天索都能如履平地。 卸岭同样如此。 宋末时,淘沙官一派融入卸岭,也就此诞生了一位奇人刘子仙。 此人见识无双,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结合各派手段,创造出千竿之术以及圈穴秘法。 其中千竿之术便是轻身法门。 借着竹竿便能在墓葬中随意游走,于传说中的壁虎游墙功几乎如出一辙。 但即便两人,此刻见到杨方身手,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陈兄,你觉得谁能赢?” 看着远处,鹧鸪哨忽然问道。 “怎么,道兄是想押宝?” 见向来一心修道,这段时日少见人影的鹧鸪哨口中,竟然能听到这个,陈玉楼眼角不禁微微上扬笑道。 鹧鸪哨摇摇头,“押宝不至于,就是好奇,陈兄更看好谁?” “当然是昆仑。” 陈玉楼想都没想。 杨方手段虽然确实过人,在傩神世界武道成神,但如今的他还未成长到之后那个境界。 真正脱胎换骨,是在游历江湖多年。 进入洛阳地界的那段时间。 至于昆仑,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 这家伙就是纯粹的人间凶器。 不曾练武前都能生撕虎豹,一人搏杀数十人,如今有七星横练功在身,又将五虎断门枪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只差一步。 便能踏入世间练枪者都向往的天人合一境界。 所以,比起他,杨方还是要差了一筹。 “看来陈兄对昆仑信心十足啊。” “那是自然。” 说话间。 远处湖边。 杨方已经欺近昆仑身外,打神鞭裹挟着一阵惊人的气势,仿佛有龙吟声起,狠狠朝昆仑胸口横空扫去。 正拖枪而行的昆仑。 感受着那股破空声,神色间却并无半点变化。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嗡! 手腕一振,大戟瞬间抬起刺出。 铛! 足足数十斤重的大戟,在他手中就如轻飘落叶一般,但落下时却是沉重如山崩,精准无误的刺在打神鞭上。 一阵重锤敲鼓般的声音响彻。 杨方的攻势瞬间被拦下。 两人一左一右,隔空对峙。 恐怖的劲道在两人之间,竟是形成一阵无形的狂风,吹起尘沙无数。 看似势均力敌。 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袭杀而来的杨方身形颤栗,脸色苍白,反而是蓄势被打断的昆仑神色如初,双腿生根,力坠千钧。 “咚——” 下一刻。 昆仑手中大戟抛出。 五指撑开,一掌打在戟尾。 力道从大戟贯穿打神鞭。 本就在苦苦支撑的杨方再承受不住,整个人咚咚咚连退十多步,这才强行止住身形。 只是…… 身形好不容易稳住。 一身气血却是紊乱无比,右脚踏出弓身止步的一刻,他只觉得胸口下气血翻涌,嗓间一阵甜意冲出。 随后再忍不住。 张口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输了。” “今日切磋到此为止。” 第208章 不服?那就打到你服! 第208章 不服?那就打到你服! 输了?! 反手抹了一把嘴角,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一抹猩红。 杨方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自出师下山至今,与人切磋少说几十次,几乎从无败绩。 即便是当年在金刀门门主手中,他也硬生生撑了三十多手,最终凭着年轻力胜,强行将对方拖下水,险胜两招。 但今日。 他甚至连昆仑的衣角都没沾到,便被打落马下。 于向来骄傲的他而言,实在无法接受。 “再来!” 深吸了口气。 压下喉间那股上涌的血气。 杨方握着打神鞭的手腕一震。 原本幽黑深沉的鞭身上,刹那间光泽流转,一道道阴刻的道家箓文逐字浮现,仿佛被内炼真气点燃了一般。 一声低喝。 杨方眸光中的不信,尽数被一股浓浓的战意覆盖。 “还来?” “这小子疯了?!” “这……要不要拦住他,或者去通报掌柜的?” 见他催气提鞭,试图再次冲阵。 周围一行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以他们的武道修为,眼力见识,不难看出之前昆仑并未赶尽杀绝,而是留了一手,否则眼下他哪还有半点机会? 只是,眼下掌柜的不在。 伙计们只能将目光投向红姑娘和花玛拐。 至于鱼叔。 一如平日,靠坐在墙角下,兜着手闭上眼睛,慢悠悠的晒着太阳。 仿佛对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 “拐子,你看?” 见到这一幕。 尤其是昆仑那张愈发冷峻的脸庞,红姑娘心头也不忍不住生出几分担忧。 这家伙也是一头莽劲。 要是适可而止,还能相安无事,这么死缠烂打,给他弄出了真火,到时候怕是要不死不休,都难以收场了。 侧身看了眼花玛拐。 只是,与她的担心截然不同,此刻的花玛拐反而宁静了下来,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什么?” 红姑娘微微一怔。 “红姑,你还没明白么?” “以掌柜的本事,庄子内外大事小事,你觉得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花玛拐摇摇头低声道。 一听这话。 红姑娘终于有所察觉。 不动声色的抬头望了眼观云楼的方向。 虽然还隔着近百步,又有古树高楼,屋檐斗拱遮掩,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楼顶窗后那两道模糊的身影。 “陈兄,不打算下楼看看么?” 眼看两人即将再次近身厮杀,鹧鸪哨眉心不禁微微皱起。 他前段时日一直在闭关。 只见过杨方几面,对他不算了解,只知道他师从金算盘。 寥寥几次会面,杨方身上那股年轻气盛的冲劲,让他恍然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不过。 眼下他的举动,却是让鹧鸪哨略微不满。 武道切磋,点到为止。 和不服输根本就是两个意思。 “不急。” 陈玉楼摇摇头。 他何尝看不出来眼下局面。 但之所以不去阻止,就是要借昆仑的手,好好敲打一下那小子。 杨方绝对是个好手。 但他骨子太傲,盛气凌人、恃才傲物。 敲打一下,说不定能将他收入麾下。 如今常胜山上不缺人,缺的是人才。 这等送上门的武道苗子,要是错过岂不可惜? 从张三链子故去,这时代天骄并起,但却无一人能够盖压当世。 如今有昆仑、红姑娘、有搬山一脉师兄妹三人,但还远远不够。 崔老道、张九衣、四神八绝。 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若是能够尽皆收入麾下,常胜山实力绝对能够再涨出一大截。 见他神色悠悠,从容不迫,鹧鸪哨当即明白过来,他这是自有主张,也不再多言,只是负手凭栏远眺而去。 刷—— 湖边。 杨方速度快若闪电。 几乎是转瞬即至。 打神鞭上符箓流转,撕裂空气,直奔昆仑而去。 见状,昆仑最后一点耐性也终于被消磨殆尽,他所以为的切磋,就是一招定输赢,然后各行几路,不再牵扯。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不守规矩。 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 反而愈发凶狠。 听头顶那股龙吟般的破风声就知道,杨方绝对是用了全力。 眉心一拧。 昆仑抬脚朝矗立在地上的大戟戟尖轻轻一踢。 看似没怎么用力。 但大戟上却是猛地传出一阵铮鸣。 在半空一个拧转,犹如箭矢离弦而去。 “这……” 看到这一幕。 老洋人心头不禁一震。 他就是以弓术见长,尤其是得到蛟射弓后,这段时日箭术更是突飞猛进,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纵然是师兄鹧鸪哨观摩过后。 也感慨说,他在箭术上的成就已然超越前代搬山道人。 但此刻……看着昆仑以双臂为弓,大戟作箭,一时间,他竟是有种振聋发聩之感。 箭还能这么用? 嗡! 大戟破空而出。 昆仑则是一步踏出,高大的身影纵步而起,一把抓住戟柄。 大戟似乎都不能承受他手中那股恐怖的贯劲,头尾之间,一点点弯折下去,恍如一杆被拉成满月的强弓。 其中积蓄的力道,令大戟都为之颤鸣。 “嘭——” 目光一冷。 手中大戟弯弓拍下。 只听见嘭的一道巨响,大戟与铁鞭瞬间撞到一处,杨方只觉得一股形如天崩般的巨力汹涌而至,手腕上阵痛瞬间席卷全身。 打神鞭差点都被昆仑这一戟从手中拍落。 好不容易握住。 但下一波攻势已经接踵而至。 昆仑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那杆足有数十斤重的大戟,在他手里挥舞生风,没有半点凝滞顿感。 挑、刺、劈、撩。 寒星点点、银光闪烁,泼水不能进。 一招快过一招。 简直就是狂风骤雨一般。 压得杨方喘不过气来。 身形晃动,平日里早已经熟记于心的招式也越发凌乱,脸色苍白,一双手腕里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每一次挥动都需要耗费无数心血。 而反观对面的昆仑。 却似乎连全力都不曾动用。 只是冷冷挥舞着大戟,步伐沉稳,气息不乱,丝毫不像是厮杀,闲庭信步,信手拈来。 嘭! 终于。 见他周身气息尽乱。 脸色白如金纸。 昆仑也懒得继续厮杀,手中大戟一扫,有如平地起惊雷,杨方措手不及,只能强行催动气血,匆忙抬起打神鞭横在身外格挡。 只是…… 如此巨力。 又岂是他能拦下? 嘭的一道沉闷巨响声中,他人就像是大潮中的一叶扁舟。 身形晃动不止。 随即脚下一阵踉跄,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强行提了一口气,杨方反手握着打神鞭往地上一杵,身形则是一躬,卸去大半力道,这才勉强稳住。 刷—— 但下一刻。 一道入骨的寒意已经扑面而至。 杨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杆大戟。 被打磨的锋利无比的戟尖上寒光如雪,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更为可怕的是大戟上蕴藏的杀意。 只是临身,便让他有种透骨的撕裂感。 顺着大戟抬头望去。 昆仑单手握着戟柄,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却是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幽寒。 “我再说一次。” “你输了!” 感受到杨方神色间的骇然。 昆仑心境如水,并无半点兴奋与激动。 他修行,从来就不是为了炫耀或者与人切磋,对他而言,武道功夫就是杀人技。 要不是看在他是掌柜的客人份上。 眼下杨方已经死了。 “是……” 杨方苦笑。 喉间的甜意已经变成了浓浓的腥味。 到了这一步,要是还不承认,就是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要扯下了。 杨方有自己的傲骨。 他可以不服输,但决不允许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我输了!” 将嗓间的血腥咽下。 杨方一屁股坐在地上,借着打神鞭支撑着身形,点了点头。 今日这一战,虽然输的有些难看,但绝对算是他下山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即便全程都是一面倒的碾压。 打得自己几乎抬不起头。 但就是要和这等高手过招,才能对自己武道之路有所精进。 不然,整天和那些半桶水晃荡的家伙切磋,又有什么用? 见他目光澄澈,神色坦荡,并无怨恨之意。 昆仑刷的一下收回大戟。 重新负到身后。 “昆仑,今日还未尽兴,容我休整几天,再打一场怎么样?” 闻言,正要起身越过的昆仑眉头不禁一皱。 他虽然不曾动用全力。 但也用了六七成。 一般人受了这样的重伤,不说躺个一年半载,但至少也要休养个几个月才能恢复。 “放心,我这人皮糙肉厚打不坏。” 见昆仑盯着自己。 杨方半点没有落败的恼怒,反而盘着腿坐在地上,咧着嘴笑道。 “随你。” 昆仑一脸无所谓。 “别随我啊,还是得看你,不然次次都要去寻陈掌柜,太过麻烦。” “不麻烦……” 杨方话音才落。 一道温和的笑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 这才发现不远外两道身影正联袂而至。 “掌柜的。” “总把头。” “陈掌柜。” 陈玉楼点点头,目光在沈老头和虎子身上扫过,颔首示意了下,这才将目光拉回,移到了杨方身上。 “杨方兄弟,今日切磋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陈掌柜。” 两位魁首当面,即便杨方性格骄傲,也不敢端着,咧嘴点了点头,借着打神鞭就要起身。 不过,却被陈玉楼摆摆手拦下。 同时反手一抛。 一道轻微的破空声起,杨方下意识伸手抓过,摊开掌心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是一枚通体剔透,犹如碧玉的药丸。 “这是花灵师妹制作的疗伤药丸。” “杨方兄弟尽早服下,也不会留下暗伤。” 见他一脸好奇,陈玉楼轻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 杨方眼神顿时一亮。 难怪仅仅是放到鼻间下一闻,就有一股清冽的药香味道弥漫。 当即也不废话,仰头一口吞下。 瓶山和遮龙山两次倒斗。 除了明器外,最大的收获便是生长在其中的宝药。 数百年的灵药能够助长修行,被陈玉楼以玉盒小心收藏,而那些几十年的药物,则是由花灵制成药粉或者药丸。 此刻他手中这枚。 就是搬山一脉疗伤的宝药。 药丸一入腹中。 杨方立刻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药力缓缓化开,原本紊乱的气息迅速恢复平静,苍白如金纸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再配合打坐呼吸。 只用了片刻钟不到。 他就感觉整个人松散了不少,尝试着提了提打神鞭,也没了之前的无力感。 “好东西啊。” “陈掌柜,能不能再求几枚?” 感受着药丸的惊人效果,杨方双眼发亮,忍不住冲着陈玉楼道。 “哈哈哈,杨方兄弟想要,自然不是问题,不过……” “陈掌柜,我这衣兜里可比脸还干净,钱的话只能只能暂时欠着了。” “不不,杨方兄弟想多了,这点钱还不被陈某看在眼里。” 陈玉楼摆摆手。 这小子确实有点意思。 换个人,绝对不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听到这话,杨方顿时松了口气,这段时日住在庄子里,他算是亲眼见识到了陈家富庶,就像陈掌柜说的,这点钱确实不算什么。 “不过,这宝药是花灵师妹所制,并非陈某之物,所以,还得问问道兄才好。” 见陈玉楼将锚头抛到自己身上。 鹧鸪哨不禁一阵无奈。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又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分明是起了笼络之意。 只不过借个由头罢了。 “杨魁首,你看一笔可写不出两个杨字,咱这五百年前说不准都是一家,要不打个折扣,不然我真付不起。” 杨方终归还是年轻。 并未听出陈玉楼的意思。 只是笑嘻嘻的看向鹧鸪哨道。 “杨兄弟说笑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搬山一脉求财?” “……好像也是。” 杨方一怔。 他行走江湖也有几年。 尤其是当年跟在师傅身边,听他说起各门各派,就曾听过搬山倒斗只求丹珠的传闻。 “那杨魁首的意思?” “我与陈兄这几天要去一趟无苦寺拜见了尘长老,既然杨方兄弟是金算盘前辈高徒,替我们带个路如何?” 鹧鸪哨眸光一动,淡淡的道。 “无苦寺?了尘长老?!” 杨方一脸错愕。 “杨兄弟不知?” 杨方挠了挠头,这名字他似乎在哪听过,有几分印象,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那杨兄弟总该知道飞天狻猊吧?” 见他眉头紧皱,苦思冥想的样子不像作假,陈玉楼一开始也有几分诧异。 但转念一想。 自从当年张小辫去世,他们师兄弟分道扬镳,金算盘独身一人行走黄河两岸,飞天狻猊和铁磨头则是前往洛阳一带,阴阳眼孙国四处为人观星点穴、打卦相地。 到铁磨头身中丧门钉而死。 师兄弟之间也不曾见面。 所以,飞天狻猊到无苦寺出家,化名了尘长老这件事,杨方不知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自然知道的,大师伯嘛。” 杨方点点头。 这个名头他从师傅口中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 当年下山行走江湖,其实也有奉师命寻找三位师伯师叔的意思。 “了尘长老其实就是飞天狻猊。” “什……什么?!” 原本还在回忆的杨方,整个人瞬间愣住。 这怎么可能? 按照师傅的说法,他们一脉师兄弟四人,只有大师伯尽得师爷真传。 无论功夫身手,还是寻龙点穴的本事,都要远远胜过他们三人。 他注定是要接替师爷张三链子衣钵,挑起摸金一派大梁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去削发出家,钟晨暮鼓,青灯黄卷做和尚? “杨兄弟若是不信。” “等去了无苦寺自然一清二楚。” 陈玉楼摇摇头,示意他稳住心绪。 杨方则是用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才一口答应下来。 “好!” “陈掌柜何日启程,和我说一声就好,师傅他老人家也一直念叨大师伯,如今有了他的消息,我肯定是要去拜见的。” 见此事定下。 陈玉楼也不再多言,只是让他安心养伤。 随即径直朝沈老头走了过去。 “掌柜的,这位就是传我七星横练功的沈师傅,这次……” 见掌柜的上前,昆仑赶忙跟上介绍道。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下。 陈玉楼便笑着看向了躲在沈老头怀中的虎子。 “先天不足、寒气浸染五脉,沈师傅,交给陈某如何?” 第209章 天师洞玄真道人 第209章 天师洞玄真道人 “这……” 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陈家少掌柜。 沈老头心里还在琢磨着如何开口。 没想到陈玉楼一眼就看出了虎子身上的问题,甚至主动提出为他治病。 一时间。 饶是他一把年纪的人了。 都忍不住有种鼻间一酸,老泪横流之感。 “这,这让老汉我怎么报答才好啊。” 沈老头下颌上白须颤动,不断低声喃喃着,苍老的脸上满是无助,佝偻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更是惴惴难安。 见此情形,陈玉楼则是摆摆手。 “沈师傅太客气了,我视昆仑如手足兄弟,您既然是他的授业恩师,此事陈某就不会坐视不理……” “虎子,来,给陈掌柜磕头。” 感受着他的真切。 沈老头再绷不住,双眼泛红。 一把拉过因为怕生,躲在怀里不敢见人的虎子,拍了下他肩膀沉声道。 自虎子发病,短短一年不到,让他彻底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四个字的深意。 为了给虎子抓药,他都记不清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冷眼。 这也是为什么,当日昆仑提出带他回陈家庄,求掌柜出手救治时,他犹豫再三,沉默不语的原因。 而今亲眼所见。 沈老头才终于明白,昆仑为何敢当面保证。 “不用不用。” 眼看懵懵懂懂的小家伙,真要跪地磕头,陈玉楼赶忙一把将他扶起。 “都民国了,沈师傅,不兴这一套。” “您老也不用担心,这几天就在庄子里安心住下,等我替虎子诊过脉象,再决定如何对症下药,可好?” 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陈玉楼温声笑道。 “当然,陈掌柜决定就好。” 见他将后续都安排的一清二楚,沈老头心里头最后一点担心也终于落下。 昆仑原本还有些紧张。 但见到陈玉楼举动后,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却是根本掩饰不住惊喜。 毕竟这一次,也算是他自作主张。 掌柜的非但没有怪罪自己。 反而考虑的如此周到。 尤其是那句手足弟兄,让他不禁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还在这傻乐,沈师傅一路辛苦,先带他们去休息。” 回头看了眼昆仑。 陈玉楼忍不住笑道。 才短短半个多月不见,这小子气势又上涨了一截不止。 刚在楼上观战。 不但气息浑厚,身形也是稳重如山,一招一式间颇有武道宗师的风范。 看来,这一趟长沙城之行,收获确实不小。 “好嘞。” 昆仑咧嘴一笑,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也只有在陈玉楼跟前,他才会彻底放下心绪,一如多年前跟他回庄时的样子。 “鱼叔,麻烦去一趟后厨。” “准备一桌湘菜。” 陈玉楼又看了眼众人身后。 先前还在屋檐下靠着墙晒太阳打盹的鱼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到了众人之外,也不做声,只是垂手站在一旁。 “是,少东家。” 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洋人下意识回过头去,目光里满是错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 先前昆仑与杨方交手时。 眼看局面就要演化到不可掌控的地步。 他还特地看了那位老管家一眼,见他闭着眼,丝毫不像是要出手的样子,还忍不住暗暗腹诽了一句。 如今见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 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甚至连他来了多久都不清楚。 若是生死厮杀。 或者但凡对方起了杀心。 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一时间,老洋人额头上不禁冷汗涔涔。 这位老掌柜绝对不是一般人。 也难怪庄子上下对他敬畏有加。 一把年纪了,看似整天在庄子里闲逛,陈掌柜还能放心将庄子交给他打理。 还有,袁洪那家伙对鱼叔,总是避之不及。 如今看来,诸多细节里早已经暴露。 只不过自己根本没有察觉。 等到一行人相继离去,陈玉楼这才朝花玛拐招了招手。 “掌柜的。” “这趟辛苦了,这几天好好休息。” 看着他眉眼间遮不住的倦色,陈玉楼忍不住拍了下他肩膀,神色间满是欣慰之色。 这一趟看似简单。 只是将遮龙山所得押送搬金楼,但一路上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可谓劳心劳力。 “这有什么,掌柜的,您还不知道拐子我,胸无大志,又无缚鸡之力,也就只能替掌柜的您干干跑腿的活了的。” 花玛拐连连摇头。 他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 不是陈家收留,当年逃荒而来的一家人,哪有如今一日。 到现在他都记得老爹临死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叮嘱他无论何时都要尽心竭力,更不能对主家有二心。 这么多年过去。 花玛拐一直谨记在心。 “你小子……” 陈玉楼摇头一笑。 “行了,弟兄们也都一路奔波,先去休息,晚点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多谢掌柜。” 听到这话。 一帮人顿时眉开眼笑,山呼雀跃。 在三湘四水地界,还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陈家的货,再加上沿途有花玛拐提前打点,这一趟对他们而言,其实颇为轻松。 进了城后。 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都是花玛拐和老九叔在交接对账。 他们则是趁着等待昆仑的功夫,在长沙城内四处闲逛,也算是开了不少眼界。 如今返回,还有接风宴。 简直就是神仙差事。 不多时,湖边就只剩下包括杨方在内的寥寥几人。 只不过。 刚被昆仑镇压,又听到多年未见的大师伯消息,此刻的他再没了往日的兴奋,整个人就跟霜打过得茄子一样,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见状,陈玉楼只是哂然一笑。 杨方心气太傲。 有今日这一番敲打,对他来说或许并非坏事。 “道兄打算何时启程?” 目光从他身上收回,陈玉楼转而看向鹧鸪哨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 自遮龙山归来,这转眼都快过去了大半个月。 鹧鸪哨虽然不曾提过半句,但早已经心急如焚。 此刻听到陈玉楼问起,当即回应道。 “李掌柜那边传回的消息,最多就这两天就能结束,到时候启程如何?” 沉吟了下。 陈玉楼给出一个时间。 “好,就听陈兄的。” 大半个月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两天了,鹧鸪哨自然没有意见。 何况,这段时日跟着周明岳探讨风水,让他在此术上的成就已经愈发深厚。 不然今天也不会特地到观云楼寻陈玉楼,尝试借助十六墨玉指环,破译龙骨上的天书。 “杨方兄弟如何了?” “多谢陈掌柜挂念,已经好了大半。” 原本低垂着脑袋,跟在一旁的杨方,听到陈玉楼问起,强打起精神道。 吞下那枚疗伤丹药后。 这会气血已经恢复了五六成。 只是身上的伤势,还要静养个几天,才能彻底痊愈。 也是他自己找死。 点到为止的话,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这还是昆仑及时收手,不然可就不是一枚疗伤丹的事情了。 “年轻就是好。” “等下多喝几杯,明天起来就能痊愈。” 陈玉楼打趣道。 说话间。 一行人已经到了观云楼外。 推门而入,沿着木梯往楼上而去。 即便之前已经来过,但再次进入观云楼,杨方神色间还是难掩惊叹之色。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不是没遇到过有钱人。 但这年头,能有三十亩良田,一日三餐温饱不愁者便能称得上富庶。 远没有陈家这般底蕴。 难怪听说这座高楼,之前又叫金玉楼,镶金嵌玉、流金淌银,不外如是了。 他都尚且如此。 沈老头和虎子爷孙两个,更是被惊叹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双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雕梁画栋,鎏金溢彩。 到了三楼,刚坐下片刻。 一道清吟的钟鼓声起,顿时间,一行十多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捧着各色菜式,犹如流水般依次入内。 看的几人眼花缭乱。 “今日各位初到,陈某就以此宴招待各位,不必客气,吃好喝好。” 作为主人。 陈玉楼简单说了一句。 随后便将招待客人的活交给了花玛拐。 刚开始三人还有些放不开,但随着时间过去,没片刻的功夫,杨方便彻底放开,他酒量本就极好,加上性格豪放,根本就是来者不拒。 沈老头作为道门中人。 与鹧鸪哨一见如故。 两人推杯换盏,谈兴不浅。 “沈师傅,在青城山修道多年,陈某倒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听他说起青城山上往事,陈玉楼心头一动,起身拉开椅子坐到旁边,顺手提起酒壶为两人斟满,随口道。 “陈掌柜尽管直言,但凡小老儿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沈老头护着酒杯,一脸认真地道。 “不知沈师傅,可曾在山上见过一位叫做封思北的道人!” 封思北?! 听到这个名字。 旁边的鹧鸪哨眉头顿时一挑。 之前陈玉楼与他提及过数次观山太保,他又怎么不知道观山封家。 只是,按照陈玉楼的说法,封家世代隐居巫山棺材峡,如今怎么又提到了青城山,两者之间相隔数百里之遥。 不过,相处这么久。 他知道陈玉楼从不会胡言乱语。 每一句话都必然有其深意。 当即也不言语,只是提着酒盏,静静等待着沈老头的回复。 “封思北?” 沈老头一怔,眉头微皱,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只是,过了半晌,他还是摇了摇头。 “陈掌柜说的应该是他出家前的俗名,不知道有没有道号?” 道号么? 陈玉楼也察觉到了其中漏洞。 毕竟青城山上修道,几乎不会以俗名称呼。 只是,封思北道号叫什么。 揉了揉眉心,陈玉楼摇摇头,“道号不清楚,不过此人中年才入青城山,算起来,应该是沈师傅下山那会上山。” “哦,对了,修的是天师道。” 见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 沈老头神色间的迷茫之色渐渐散去。 “天师洞玄真道长?” 玄真么? 陈玉楼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道号。 毕竟原着中并未提及。 他也只知道,封思北中年入山,不过十多年时间里,每年都会下山回到巫山棺材峡,四处寻找地仙村入口。 “应该就是他了。” ?c 〇 “看来沈师傅知道他。” 沈老头无奈一笑,“很难不知啊,这位道长性格孤僻,明明根骨不错,却不入正派,而是选择了天师洞修行。” “那一处已经荒废了几十年,道法也无人传承。” “所以,就算是外门练武的弟子,也听过玄真道长的名号。” 错不了。 听他说出诸多细节。 陈玉楼心里基本上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陈掌柜打听他是?” 见他陷入沉思,沈老头下心问了一句。 “哦,那一位是多年前的故人,只不过许久不见,正好想到随口问问。” 陈玉楼摆摆手。 他问起封思北,自然是为了地仙村做铺垫。 从沈老头言语中的时间线看。 封思北还不曾找到地仙村入口,死在百步飞鸟的栈道外,也就无从说起。 “原来如此。” “陈掌柜要是想去青城山,小老头倒是可以引路。” 沈老头暗暗松了口气。 青城山道宗,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从东汉便一直兴盛至今。 如今虽然落魄了些。 但外人想要进山寻找修道真人,还是有些难度。 若是有他带路,至少能省去不少麻烦。 “引路倒是不必。” 陈玉楼琢磨了下,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沈师傅要是有空,不妨为我寄一封信,如何?” “这自然可以。” 只是寄信,沈老头哪里会有半点拒绝。 他虽然下山多年。 但毕竟曾经在青城山多年,这点薄面还是有的,当即就应承了下来。 “那好,回头等我写好信,烦请沈师傅帮忙。” 陈玉楼点点头。 以他卸岭魁首的身份,寄与封思北,其实也算冒险。 毕竟当年观山一脉,与四派之间,绝对是血海深仇。 但时间不等人。 万一封思北死在了地仙村。 到时候就算他能凭借原着描写找到入口处,但没有观山指迷赋,想要在地仙村中活命,却是难如登天。 这才是他寻找封思北最大的目的。 有沈老头在其中搭桥牵线。 这件事算是稳了下来。 陈玉楼也不再多言,只是提杯换盏,倒是鹧鸪哨听了这么久,终于梳理清楚。 封思北应该就是封家此代传人。 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去青城山修道。 如今桌上人多眼杂,他也是老江湖,自然不会贸然开口。 这顿接风宴,一直吃了两个多钟头才结束。 除了陈玉楼几个人。 其余众人,几乎人人皆醉。 尤其是杨方那小子,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靠在椅子不省人事,无奈下,只能让人将他们一一送回。 等做完这些。 陈玉楼并未去休息,而是带上沈老头、虎子,还有昆仑,径直往后院去找花灵。 今日时间正好。 尽早将虎子病根找到,加以治疗,也算是能圆了昆仑和沈老头的一桩大事。 第210章 青木灵火 后天之气 第210章 青木灵火 后天之气 “咚咚——” 一路穿过后院月洞门。 走到花灵住处外。 陈玉楼这才示意红姑娘上前敲门。 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这么多人前来,还是要避忌一些的好。 很快,屋内就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随着门扇推开,身着长袖道袍,一头长发用木钗束起扎在脑后的花灵探出身影。 和之前相比。 她身上似乎褪去了几分稚嫩。 目光潋滟,清幽娴静,可爱中又有几分成熟气质。 “红姐姐,陈大哥?” “你们怎么过来了?” 花灵一双袖子向上微微卷起,额头上还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芝草药香。 看样子又是在屋内捣药捻石。 从洞庭湖那边回来后,这段时日,她几乎天天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寸步不离。 除却搬山一脉所需要的药石外,陈玉楼那边的药草,也都是她在炮制。 “麻烦花灵师妹,替虎子诊诊脉。” “暂时不耽误吧?” 陈玉楼牵着小家伙,温声笑道。 他虽然也懂一些药理,但经络穴位对症下药这些,就远不如花灵专业。 虎子的病根,应该是从娘胎带出来的。 以灵力梳理经脉简单。 但之后还需要服用药物温养身子,慢慢调理。 “不耽误的,我也没什么事。” 花灵连连摆手。 侧身让开几步,将门打开,示意众人进屋。 一入屋内,陈玉楼立刻察觉到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药草芝香。 书架上堆满了各式药盒。 那些玉匣看上去颇为眼熟,似乎就是当日从瓶山地下,云藏宝殿的露阁中取回。 其中所藏的药草,虽然已经干枯,失了药性,但药盒皆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无一例外,全是青白玉石雕琢而成。 清洗干净后,用来贮存宝药再合适不过。 除此外。 药架前的书桌上,则是摆放着一本本古书,一眼扫去,都是药经之类。 还有几页写满字迹的纸。 应该看书心得。 与房间相连的后院天井里,架着一张张竹篾青筛,隐隐能看到,其中晾满了各种药材。 难怪这段时日,整天闭门不出,陈玉楼总算明白这丫头在忙些什么了。 “来,是叫虎子是吧,别怕,让姐姐给你把把脉。” 在他随处扫过时。 花灵已经笑吟吟的将虎子叫到身边。 小家伙性格胆小,从来庄子开始,就一直躲在爷爷身后,最多也就和昆仑比较亲近,但此刻,被花灵一招手,他竟是一点不怕生。 “对,手掌向上放在脉枕上,不要用力,尽可能的放松。” 花灵似乎天生就有种让人信任的本事。 此刻一颦一笑间,更是让人说不出的亲和。 “好了,现在坐好了,让姐姐给你诊脉。” 手指轻轻搭落在虎子手腕上。 花灵眼睛微微闭上。 见此情形,屋内众人一下安静下来,生怕惊扰到花灵诊脉。 尤其是沈老头,双手紧攥,眉头深重,脸上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写着担心。 好在。 诊脉并未持续太久。 差不多也就片刻,花灵便缓缓睁开了眼,手指从虎子手腕上挪开。 “如何?” 陈玉楼眸光一动,轻声问道。 “先天一气不足,加上经脉堵塞,寒气淤积。” “这等病症,只能慢慢温养,当然……” 花灵平静的说着。 “当然什么?” ? c〇 见她话音忽然停下,沈老头神色一下紧张起来。 “这位是沈师傅,虎子的爷爷。” 见花灵目露好奇,陈玉楼轻声解释道。 “沈老前辈不用担心,虎子这病也不是药石无救,若是能寻一块火玉,常年佩戴在身边,以玉中暖意温养经脉,几年功夫应该就能无事了。” “火玉?” 沈老头一下愣住。 “敢问小道姑,这火玉是哪一味药材?” 老话说久病成医,这几年时间,为了虎子的病,他几乎跑遍了整个长沙城,平日里他吃的药也都是沈老头自己亲手煎制。 对所服药物自问还算了解。 但这火玉,却是闻所未闻。 “这可不是药,医经中记载,火玉是火窟之中而生的一种矿石,犹如玉石,不过色泽赤红,入手火意磅礴。” 花灵摇摇头,认真解释道。 只是,听她说完,沈老头更是茫然不解。 这东西听着就玄乎其神,至少他跑了多年江湖,从未听说过有玉石能够在火窟中而生。 “花灵师妹,那东西你可见过?” 陈玉楼也是一脸惊奇。 陈家三代盗魁,从倒斗起家,家中所惨的珍奇异宝不计其数,连他都不曾听过什么火玉,更别说沈老头、红姑娘他们了。 “我也只在医书上看到过。” 花灵摇摇头。 先天气虚不足,本就是最为棘手的病症之一,再加上虎子经脉中还有无尽寒气郁积,想要彻底治好更是难如登天。 关于火玉之说,她也是在搬山一脉传下的古籍中看到。 “石君山那边倒是有火窟,我让人留意一下。” 见状,陈玉楼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倒不是担心其他。 而是同一件东西,古书记载,与今日名号往往早已经大相径庭,根本无从寻起。 “对了,花灵师妹,这火玉能否用其他药材或者手段替代?” “应该可以……” 花灵也被他给一下问住。 迟疑了下,这才点了点头。 “可以就没问题了。” 陈玉楼眸光灼灼。 从她形容火玉功效开始,他心里其实就有了一个念头。 地窟之火,纵然是石君山百尺地龙,终究也不过是世间凡火,但怒晴鸡天生凤种,气血中流转火意,却是神明之炎。 若是将一丝凤火融入自己的青木灵气当中。 再梳理虎子经脉。 或许会有奇效。 “花灵师妹,那就麻烦你写副方子,挑几味药材,到时候为虎子调养身体。” “好的,陈大哥。” 花灵并未迟疑,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随即走到书桌前,稍作思考,便提起纸笔沙沙的写下一行字。 等到墨迹阴干,这才递了过来。 陈玉楼接过一看。 除却几味稍稍难见外,都是相当常见的药材。 用来温养身体却是再合适不过。 “好,多谢花灵师妹,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玉楼点头收下。 随即提出告辞。 “哦,对了,院子里也有懂得些药理的姑娘,你这边要是忙不过来,就让她们来帮忙。” “不忙的,陈大哥。” 花灵小意的摆了摆手。 这会她那张脸上,才重新有了往日小姑娘的可爱。 “那行,我们先回了。” 一行人不再叨扰,不过陈玉楼却并未返回观云楼,而是将红姑娘先送沈老头回去休息,他则是带着昆仑和虎子,继续往后院深处走去。 穿行在竹林间。 小家伙脸色间满是惊奇。 这座园林,是当年他爹专程从苏州城请了工匠师傅来修成。 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布局之精妙,可谓神来之笔。 虎子虽然出身在长沙城,但城南那一片多是贫民窟,十三巷住的更是穷苦人,何曾见到过如此繁华景象,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 不过,陈玉楼并无驻足的意思。 一连穿过三座洞门。 这才在一处假山外停下脚步。 假山用的洞庭石搭建,层层堆迭,蜿蜒向上,看似一座空中楼阁,山间又有飞流直下,无数藤蔓垂下,郁郁葱葱,景致更是独特。 山外还栽种着几株参天古树。 都是少见的名贵品种。 当年特地命人从湘阴附近的深山中移植过来。 如今已经有几十年。 虎子抬头,左看看右看看,视线转而落在一旁的昆仑身上。 见他一脸好奇,昆仑只是笑着摸了下他脑袋,示意他别着急。 “罗浮!” 忽然间。 一道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下一刻。 假山旁一株古树上,似乎有什么醒了过来,唳的一声啼鸣,虎子下意识猛地抬头,但下一刻,他就有种强烈的炫目感。 半空似乎升起了一轮烈日。 展翅破空声随之响彻。 虎子睁开眼,拼命想要去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但等他看清时,那抹夺目的火光却已经消失不见。 “这。” 就在他诧异时,昆仑拍了下他肩膀,指了指自己。 虎子转过身,这才惊奇无比的发现,一头身形惊人的大公鸡正昂首挺胸的站在他肩头。 鸡冠鲜红如火,气势凛然。 与他见过的公鸡完全不同。 这一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年画上见过的神鸟。 “这……它。” 小家伙一下语无伦次,张大嘴巴,心神震撼到了极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它叫罗浮。” 昆仑笑呵呵的轻抚着罗浮。 从滇南回来,它体型又增长了一截不止,饶是他都感觉有些费力。 尤其是那双眼神愈发锋锐,顾盼之间,便给人一种无比的压迫感。 七彩翎羽,在烈日下也是熠熠生辉。 “好威风。” 虎子一脸惊奇。 隔壁几个邻居家基本上都养了鸡。 不过就算是最凶的那头大公鸡,似乎也远没有罗浮来的凶悍。 似乎看出了小家伙的惊奇。 罗浮昂着脑袋,神色间满是自傲。 自当日吞食了那头黑蛟血肉,一连差不多一个来月时间,它都在闭关消化。 千年老蛟、一身精血带来的妖力堪称可怕。 而今,它身后分明已经长出了两道翎羽,第三道想来也相距不远了。 也不怪虎子会觉得它长相惊奇。 眼下的罗浮,与当日出山时已经截然不同。 体型大了三倍不止。 除却头顶那道火红鸡冠外,几乎没有太多寻常雄鸡的样子。 估计再有个半年一载。 都能带人飞天了。 “等下让你见识下更威风的。” 听着他语气里的赞叹,陈玉楼失声一笑。 “什么更威风?” 虎子还想询问,却发现他人已经径直朝不远外的古亭走去。 罗浮则是紧随其后。 双翅一展,化作一道流火,落在亭边围栏上。 “快去。” 见他还没察觉过来,昆仑不禁笑着催促道。 虎子下意识噢了声,一头雾水的跟了过去。 刚一进入亭内,又在陈玉楼的指引下,小家伙双腿盘膝坐在地上,放松心绪。 “罗浮,火!” 等一切准备就绪。 陈玉楼这才瞥了一眼罗浮轻声道。 哗啦—— 几乎是心随意动。 话音落下,一蓬火光便已经凭空而起。 与之前红光闪烁不同,随着罗浮境界越发深厚,凤火色泽也在变化。 此刻那一缕凤火细如发丝,呈现出蓝色光泽,在烈日映照下几乎都不可见,但凤火中散发的火意,却比之前磅礴了无数倍。 空气中浮现出一片曲折。 连那片虚空仿佛都要被烧穿。 “青木灵气,万物相融!” 看到凤火生起,陈玉楼也不耽误,意沉气海,敛气凝神,心中默念间,并指如剑探出。 刹那间。 那一缕凤火就如有灵一般,飘落在他指尖之上。 与灵气一点点融合。 青木功吸纳草木灵气,走的从来就不是霸道杀伐之路,但眼下融合了罗浮身上的凤火后,却让它多出了一股极致的火意。 仿佛只要心念一动。 那一蓬火就能让四周化为火海。 小家伙一开始还颇为惊奇,只是瞪大眼睛欣赏着他玩把戏一样的举动,但随着陈玉楼一步步走近自己,他眼里的惊奇瞬间被紧张替代。 “别怕。” “就是个小把戏。” 感受着他神色变化,陈玉楼笑着摇摇头。 不过,虽然嘴上让他不要紧张,他却是难得有了几分忐忑之意。 凤火之威,他比谁都清楚。 小家伙从未练气,甚至武道,稍有不慎,后果难以想象。 就如当日为昆仑开窍。 上丹田泥丸宫,关乎一身百窍,哪怕只是错了一步,心神彻底封闭,再无半点回转的机会。 如今亦是如此。 见小家伙认真的点了点头,陈玉楼深吸了口气,不再迟疑,双眸中青芒闪烁,同时手指轻轻落在虎子胸口。 将那一缕融合凤火的灵气渡入。 一入经脉之中。 虎子眼睛顿时瞪大,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笼罩了全身,整个人仿佛大冬天置身在火炉边,说不出的舒适。 比起他的随意。 陈玉楼却是一脸凝重。 借着神识控制灵力,一点点游走周身,经脉中淤积的寒气,一遇凤火,就如烈日轻雪,瞬间被消融一空。 “有用!” 感受到这一切。 陈玉楼眸光一亮。 谁能想的到,如此手段,半刻钟之前才灵光突现。 也就是他修到了半步金丹境,凝练出了神识,对灵力的掌控已经到了入微之境,否则任由灵力流转,就算能够驱散寒意,怕是也要损伤经脉。 而以虎子身体之孱弱。 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重伤。 所以,短暂的惊喜后,陈玉楼便收起心绪,继续以神识催动那缕灵力,一遍遍梳理。 时间恍然而过。 头顶天空上白云过隙。 金乌西坠、云霞漫天,天色也从白昼变成了夜幕。 唯一不变的,只有昆仑那道挺拔巍峨的身影,从始至终,几乎都没有挪动过半步,哪怕是在陈家庄,他也一直保持着谨慎。 因为他知道,掌柜的在殚心竭虑的治病。 而虎子又是他带回。 呼—— 等一轮银盘悄然爬上夜空。 陈玉楼才终于吐了口气。 收回手指,眉宇间罕见的露出一抹倦色,盘膝坐在地上的小家伙,早已经困得沉沉睡去,耷拉着脑袋,丝毫没有发觉天都已经黑了。 “掌柜的……” 听到身后动静。 昆仑赶忙回头,脸上透着几分忐忑。 “对你家掌柜的我还不放心?” 陈玉楼笑着摆摆手。 虽然说的简单,但也只有他才知道过程何等艰难。 要只是简单梳理经脉驱逐寒意。 顶了天一个钟头。 偏偏这小家伙先天不足,他硬生生采天地灵气,为他补养了一口后天灵力。 所以才会耽误了这么久。 好在,结果还算不错。 再调养一段时日,小家伙应该就能和常人无异了。 “多谢掌柜出手,昆仑实在……” 听到这话,昆仑下意识松了口气,同时眼神里的歉意也越发浓郁。 “少来这套。” “伱小子要是有心,去石窟给我取两枚宝药来。” “啊?” “啊个屁,快去。” “哦,是掌柜的。” “先把他送回去,小心着凉受寒了,今天不白忙活了,另外……再给我带两壶酒来。” “得嘞。” 第211章 一池秘药炼金身 第211章 一池秘药炼金身 夜半时分。 明月高悬。 陈玉楼捏着一只酒盏,随意靠在亭栏上,不时仰头灌上一口。 身侧石桌上留着两只玉盒。 隐隐还透着一丝淡淡的芝草香味。 一连炼化两只宝药,丹田中枯竭的灵力,这才重新变得充盈。 此刻他神色间,也没了之前的苍白。 除了他外,雾霭流动中,隐隐还能见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比起他的雍容不迫,那两位就要随意太多。 昆仑盘腿坐在地上。 单手拎着酒壶。 平静中难掩霸道。 至于花玛拐,则是蹲在古亭旁边的青石上,并未饮酒,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两人。 中午接风宴上。 被杨方那小子一杯接着一杯,不知道灌了多少。 这睡了一下午,脑子还是昏昏沉沉。 “拐子,这趟长沙城之行还算顺利吧?” “还行。” “拢共九百七十六件明器,其中一百五十七件入了湘阴城两间铺子,三百二十六件入了岳阳道,四百六十一件入长沙城下辖三州一府。” “剩下三十二件归入搬金楼。” 白天见面时,看到掌柜的眼神,他就知道必然会有询问。 所以,即便灌了不少酒,他还是拼命保持头脑清醒。 此刻陈玉楼一问。 花玛拐当即如数家珍,一桩一件毫无差漏的回应道。 “不错。” 陈玉楼眼神里满是赞赏。 单凭这一点,花玛拐在陈家庄和常胜山就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对了,掌柜的,这趟过去,上次托老九叔和三木叔查的事也有下落了。” “怎么说?” 听到这话,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整个长沙倒斗行内,并无名号佛爷的人物,另外您所说的吴、李、霍、解几家,其中李姓倒有,但名姓对不上。” “另外,三木叔又亲自带人去了趟向郊外的侗寨,确实如掌柜的所言产矿,由土司把控,但三木叔买通人进了洞内,却并未发现有大斗存在的痕迹。” “行,我知道了。” 听着花玛拐的叙述。 陈玉楼最后一点疑惑也烟消云散。 仰头将杯盏中剩余仰头一口饮尽,随意一抛,酒盏就如一片落叶划过夜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石桌上。 “昆仑呢。” “这趟感觉如何?” 白天湖边那场厮杀,陈玉楼其实就已经看出不少。 虽然他用的仍旧是五虎断门枪,但辗转腾挪,一招一式中却明显是融入了其他武学。 “沈师傅说七星横练功有五重境界。” “入门、贯通、老练、入神以及归真。” “如今我也就堪堪入门,贯通为止。” 见掌柜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昆仑立刻坐直身形,眸光湛湛,沉声回道。 虽然沈师傅一直说他天赋过人,一日能当他人十天苦修之功,但他自己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手给我。” 听到这话。 陈玉楼点点头。 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道。 而昆仑虽然诧异,却没有半点迟疑,径直将手伸了过去。 手指搭落,一缕灵气随之渡入,直奔昆仑丹田而去。 犹如辽阔海域的丹田之中。 分明飘荡着一缕缕细微却异常纯粹的灵气。 “果然……” 陈玉楼吐了口气,缓缓收回手指。 白天时,在观云楼上俯瞰那场厮杀,他就觉得古怪。 之后又听闻沈老头出身峨眉山彭道宗。 他心中惊疑更是达到了顶点。 如今亲眼所见后,他才终于确认无误。 “你小子,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掌柜的,什么情况?” 见他目露惊喜,还被蒙在鼓里的花玛拐,不禁一脸急切地问道。 “之前他不是不愿修行么?” “这七星横练功,分明就不是寻常武功,而是道家真传。” 陈玉楼摇摇头。 只是离开十多天,再见时,昆仑竟然已经凝练出一缕灵气。 要知道,之前劝他修行玄道服气筑基功,他还一百个不愿意,觉得整日打坐闭关,吐纳呼吸,没什么意思。 如今所修的这门横练功。 却分明就是道家呼吸法和炼体横断功的完美融合。 彭道宗。 听名字的话,应当就是传说中那位岁八百的彭祖。 想来也只有那一位,才能做得到了。 至少修行这么久,陈玉楼完全想不到,如何才能在武道与修道之间寻到一个平衡,然而让两者彼此契合。 “道家真传?” 听到这几个字。 花玛拐一下愣住。 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毕竟那天头一次登门拜访时,他就在其中。 沈老头说的清清楚楚,彭道宗有内外之分,横练功只能算是俗世功夫。 和眼下掌柜的所言完全不同。 这到底谁说的是真? “错不了。” 陈玉楼笑着点了点头。 本以为那枚流汞朱丹没了用武之地,如今看来,却是他想多了。 哪里无用。 分明就是恰到好处。 “这么算的话……岂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了?” 怔怔的听着,花玛拐忽然一拍额头,心头罕见的生出一股危机感。 鹧鸪哨、花灵、老洋人、红姑娘、袁洪,如今连不愿修行的昆仑也闯入了其中。 独独只有他一人。 花玛拐哪能不心生焦虑? “你以为?” 陈玉楼挑了挑眉,“这几天收收心,庄子里杂事交给其他人打理,你先调好状态,尽早将那枚金丹服下,然后尝试修行筑基功。” 闻言,花玛拐重重点了点头。 随后更是一咬牙。 “不行,掌柜的,我现在就得回去。” “周先生说了,练武修行如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听到这话。 陈玉楼与昆仑不禁相视一笑。 这小子向来对武道都没什么兴致。 要不是之前数月,他们前往滇南倒斗,将他一人留在庄内,太过无聊才会接触到练武,以他的性格能躺着就绝不会去吃那份苦头。 更别说眼下如此火急火燎,急于修行的情形。 “去吧,最好能在李掌柜来之前,我还能替你看护一二。” “好嘞。” 花玛拐再不迟疑。 起身告辞,迅速转身离去。 一直到他人消失在夜色中,陈玉楼也从围栏上一跃而起,冲昆仑招呼了声。 “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 身影也漫步消失在雾气中。 不多时。 后院再度归于寂静。 只有树梢上一缕金芒明暗不定。 梳理过一身翎羽,罗浮先是看了眼主人和昆仑消失的方向,直到目送两人进入观云楼,它才收回目光,而后又扫了眼中庭林院。 那里一道妖气,正以一种玄之又玄的节奏呼吸不定。 赫然就是袁洪所在。 感受着它身上气息一点点壮大,罗浮神色间却并无太多变化,反而觉得无趣又枯燥。 所以只看了一眼。 便收起心思,双翅一展,几乎没有半点破风声,如同一团流火径直撞入树下那座假山洞窟之中,一路进入洞底巢穴。 抖了抖身躯,闭上眼开始假寐。 随着它渐渐进入沉眠。 身外仿佛燃起了一蓬火焰,自行游走周身。 一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凤种龙属,不愧是天地眷顾,修行起来未免也太过简单。” 房间内。 盘膝坐在床榻上的袁洪。 缓缓睁开眼,又长吐了一口浊气。 似乎察觉到了那道破空而至,落在自己身上,又转瞬收回的目光,它忍不住也随之望去。 对它而言。 罗浮身上的气息,就如茫茫夜空中的一轮大日。 五行生克、血脉压制,让它根本不敢直视。 想到罗浮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修行速度却是快如闪电,它就忍不住一脸无奈。 人有根骨之分。 妖则是血脉之别。 “不过,我也不差……” 袁洪自言自语着,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它胸口处数道乌金光芒微微闪烁,分明就是炼化出的山魈之骨。 足足有五六块。 从那天受到陈玉楼点拨后,它便再不曾出门一步,每日除了吃饭休息,近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炼化山魈骨上。 按照它自己的估量。 只要能够突破二十块,血脉便能融合一成。 一旦破百,气息转换,与山魈无异。 而到了周身骨头被尽数炼化的那一步。 便是真正的脱胎换骨。 袁洪有野心,但同时对自己又有着足够的认知。 毕竟本就是山中一头野猴子。 不是主人送了一场天大的造化,说不定再过几年,都会化作一堆亏枯骨。 至于龙属凤种,它不敢想。 “十五块,快了。” 低声喃喃了一句。 袁洪收起心思,继续盘膝而坐,催动玄道筑基功,一点点吐纳修行。 另一边。 陈玉楼带着昆仑,一路进入地下石窟。 不过。 却并未在书房修行地停留。 而是一路折身推开了墙上一扇石门。 当年修建此处,按照老掌柜最初的预想,是打算在陈家庄下修建一处藏兵洞。 不过,最终还是无疾而终。 但即便如此。 这座地下石窟的规模,仍旧大的难以想象。 此刻,随着陈玉楼推开石门,视线一下被雾气弥漫,水声潺潺,那其中分明是一口洞中水池。 用一块巨大的山石雕刻而成。 足足能够容纳数人。 从庄外山中接引来的地下泉水,自水池上方流来,维持终年不枯。 除此之外,又铺设地龙,眼下分明就是已经燃起了火,水池中沸腾不止。 弥漫的雾气中,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气息。 “从今天起,每日早晚两次。” “记住,药浴时一定全力催动横练功,这一池可都是宝药,外面人打破头都抢不到的好东西。” 陈玉楼负手站在门外。 冲昆仑努了努嘴,轻笑道。 闻言,昆仑立刻明悟过来,半月前去往长沙城时,掌柜的曾与他说过,等回来送他一场大造化。 想来就是如此。 “是,掌柜的,昆仑定不辜负期望。” 双手抱拳,昆仑眸光沉凝,一脸认真的道。 “行了,去吧,以你的根骨,最多半个月时间,应该就能彻底洗髓伐骨了。” 本来准备抬步入内的昆仑,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形忽然停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想问的?” “掌柜的……白天不是跟杨魁首说要去无苦寺一趟,那这药浴?” “你小子就别惦记了,给我安心在家里修行,药浴三天一换,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外面书架上。” 一看他神色。 陈玉楼就知道这小子什么心思。 当即将他那点念头扼杀。 不过是去一趟无苦寺,又不是外出倒斗。 听出他语气里的严肃,昆仑这才点点头,不再多言,径直脱去上衣,露出一副惊人的身子骨,在四周灯火映照下,肌肤犹如铁水浇筑,泛着幽幽的光泽。 没有急着入池。 昆仑先是运转七星横练功。 将一身气息催动到机制,这才一步步淌入水中。 本应该清澈见底的泉水。 此刻竟是呈现出血一样的猩红。 让人望之生寒。 轰隆—— 一入水中。 昆仑立刻察觉到,一股磅礴如潮的药力汹涌而来。 整个人仿佛不是浸水,而是置身在一座巨大的烘炉当中。 剧烈的灼烧感,让他浑身瞬间变得通红,但这还不是全部,随之而来的是剧痛,就像是无数把刀子在筋骨上刮过。 饶是他钢筋铁骨,一时间也差点无法撑过去。 额头上青筋迅速暴起,豆大的冷汗大颗滚落,浑身都在颤动。 “忍住了。” “意沉丹田,心无旁骛,全力运功。” 感受着昆仑的痛苦,陈玉楼却表现出了近乎于无情的冷漠。 闻言。 昆仑一声低喝。 咬牙强行撑住。 同时,双脚踏开身形如弓,除了脑袋,整个人尽数没入水中,按照七星横练功的心法口诀,一步步开始修炼。 渐渐的。 他脸色归于平静,仿佛已经完全适应了那股剧痛。 一招一式,心神尽数沉浸在修行中。 “好小子,走的不愧是霸道路。” 石门外。 看着浑身白雾滚滚,浑身气血几乎要炸开的昆仑,陈玉楼皱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转而替代的是一抹浓浓的赞赏之色。 这一池药浴,是他亲手调制。 所以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它的可怕。 与其说是秘药,还不如说是一炉岩浆。 换做常人,怕是连进去的胆量都没有,更别说借着药浴洗髓练功。 但不得不说。 这一炉大药效果确实惊人,没枉费他不计成本的投入。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 他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昆仑身上的气息在不断凝实,肌肤筋骨则是来回淬炼。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块铁胚。 而那一池大药,则是铁匠手中的大锤。 等到千锤百炼过后,自然能够熔炼出世间头一等的真金。 看了片刻,等他渐入佳境,陈玉楼也顺势收起心思,转身回到归墟鼎外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瞬息入定。 两人一内一外。 各自踏入修行! 第212章 无苦寺了尘长老【五千六】 第212章 无苦寺了尘长老【五千六】 时间飞逝。 转眼间又过去十来天。 随着入秋,天气也愈发清冷,早晚间已经渐渐有了寒意。 这天,九江城外长江水巷古渡口划来一艘渡船。 偌大的渡船上,只有寥寥六人,但在密密麻麻,千帆横过的江面上,却是让人一眼就能记得住。 原因无他。 一行人无论男女,气质皆是极为出众。 尤其是其中两位女子,将冷艳和明媚、少女和成熟演绎的淋漓尽致。 而且这行人装扮也极为古怪。 其中三位,身穿蓝黑色长袍,长发束在脑后,分明就是深山道观中修行的道人。 至于剩下两人,也都是身形高大,眸光灼灼。 和周围那些南下逃难走荒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们。 “过了九江就快了。” 站在船头,目光眺望着身下辽阔的江面,陈玉楼轻声道。 闻言。 周围几人明显都是松了口气。 这一趟南下,当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在无苦寺出家的了尘长老而来。 除了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外。 陈玉楼就只带了杨方和红姑娘两人。 昆仑和拐子则是留在庄内修行。 那昆仑修道凝气成功后,花玛拐终于再不敢偷奸耍滑,下定决心要追上众人的脚步。 出发前。 一连闭关了两天,将气息调整到最佳状态后,便迫不及待的去请他护道。 对此陈玉楼自然是乐见其成。 花了一夜时间。 帮着他熔炼了那枚流汞朱丹。 不过彻底炼化还需要不少时间。 只是借朱丹,在气海中种下了一枚灵种,以便能够源源不断的吞吐天地灵气。 至于昆仑…… 想到那小子。 船头上的陈玉楼,眼里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惊叹。 当日,李树国如约从石君山赶回。 足足大半个月时间,他终于不负所托,将那件蛟鳞重甲给打造了出来。 以秘金为骨,蛟龙大筋为脉,龙鳞为甲叶。 浑然一体。 光泽璀璨。 足有数十斤重。 寻常刀枪剑戟根本无法穿透。 送到庄子时,饶是陈玉楼都有些迫不及待,立刻带着重甲去地下石窟寻找昆仑。 等他穿上的那一刻。 陈玉楼似乎就像是穿越千年历史,出现在了朱仙镇战场,亲眼见到了身穿重甲的背嵬军猛将。 近两米身高,在这个时代本就少之又少。 再加上开窍过后,脸色间再没了往日的痴愚。 覆以蛟鳞重甲。 让他看上去就如一头远古凶兽。 凶戾之气几乎是汹涌而出,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迫人气势。 尤其是配合身后那杆大戟。 说是典韦重生都不为过。 之所以一直谋求为他打造一件重甲。 倒不是单纯的好奇。 而是弥补昆仑最后一块短板,那就是由于身形过大,而导致的速度不够。 他在山野之间。 身形自然无人能及。 但生死厮杀时,尤其是面对同等甚至更强的对手时,哪怕一丝的耽误,都有可能致命。 有了这件重甲护住周身命脉。 纵然速度上稍稍慢人一步,但也足以挡得住生死一击,为他拖延时机冲阵反杀。 当然,在陈玉楼看来,这件蛟鳞重甲仍旧不够完美。 还缺少最后一步。 那就是天书箓文。 而之前他一直没有太多思路,直到见到了杨方手中那把打神鞭,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迷雾尽数拨开。 打神鞭本身也不过一把铁器。 但它之所以能够镇尸伏妖,便是阴刻在鞭身上那一道道符箓。 来无苦寺一路上。 陈玉楼特地从杨方那里借了打神鞭观摩。 再加上他从周蛟手中得来的打鬼鞭。 相互验证。 一点点研究。 如今他心中思路已经愈发清晰。 只等此行结束,重返陈家庄后,便打算着手尝试阴刻箓文一事。 “各位,到咯。” 微微失神间。 一道带着浓浓口音的提醒声,从身后传来。 陈玉楼下意识抬头,这才发现,不知觉中身下渡船已经穿过了茫茫长江,停靠在了渡口码头。 “老人家,不知从这前往虎背岭要多久?” 几人牵马顺次下船。 陈玉楼则是顺势跟摆渡的老头打听起了路程。 “哪?” “庐山虎背岭。” 老人家一辈子没出过九江,哪里听得懂湘音,陈玉楼只能尝试着放缓语速。 “虎背岭呐,那不远嘞。” 听到他们是去庐山,老头顿时来了谈兴。 反复叮嘱了路线不说。 还热情向他们推荐了仙人洞,说是那里香火不绝,解签也灵验。 估计是见到他们一行人里,鹧鸪哨师兄妹三人皆是道人打扮,以为他们是来拜访名山道观。 “多谢老人家。” 陈玉楼哭笑不得,又不好点破。 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说完,这才拱了拱手。 “不用不用。” 老头连连摆手,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要说这求仙问道,还得是龙虎山和三清山,你们要是有空,大可去走走。” 闻言,陈玉楼心头微微一动。 对于后者他没太多兴致。 但龙虎山不同。 崔老道可就是在那偷看的两行半天书才得以入道。 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观摩一番。 不过这念头一起,饶是他都忍不住失声发笑。 要知道当年因为崔老道私自窥探天书,令龙虎山道人大怒,自此封锁五雷殿,更是将鬼门天书彻底藏住。 没有天师手谕,都无权观看。 就算去了,大概率也是无功而返。 “好,我记下了。” 冲老头点点头。 陈玉楼不再耽误,牵着龙驹下船,与几人汇合后,就在渡口随意吃了点东西,之后便一路直奔虎背岭。 关于无苦寺所在。 陈玉楼还是让人在江湖上反复打听,这才得到了一丝线索。 当年铁磨头在洛阳城外倒斗时,被丧门钉打中罩门身死。 想到师傅临终前的遗言。 摸金校尉,合则生、分则死。 飞天狻猊心灰意冷,带着两枚摸金符一路南下。 直到过虎背岭时遇到一座早已经荒废的古庙,心有所感,于是毅然在寺中剃度出家。 花了不少年时间。 将荒废的古庙清理出来。 然后从心经那一句‘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中取无苦二字,为古寺命名。 两世为人。 这还是陈玉楼第一次过九江。 此地古称浔阳、江州,地处四省交界,素来就有‘三江之口、七省通衙’的称誉。 除却庐山外,鄱阳湖、东林寺以及白鹿洞书院皆在此处。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名人隐士往来其间。 数月前,瓶山之行结束,鹧鸪哨师兄妹三人返回族地孔雀山,就是从湘省过江,绕行鄱阳湖,然后一路进入江浙。 没想到如今时隔几个月。 倒是又重走了一次。 不过,对陈玉楼而言,让他印象最深是九江不过一州之地,江边古城,竟是有着近乎于长沙府城的繁华。 穿行在小城里。 经常能够见到西洋风格的高楼建筑。 甚至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身着西装、碧眼卷发的洋鬼子。 看他们穿着打扮,并非传道士那么简单。 街上行人,对他们的存在似乎也早都司空见惯。 问了下鹧鸪哨他才反应过来。 因为天然的地理优势,从晚清开始九江就开埠立市,借着长江水运连通四地,那些洋鬼子也正是看中了这点,往来于此做生意。 陈玉楼虽然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 但对此时的风土人情却是不甚熟悉。 一直穿城而过,熟悉的景象才一下扑面而来。 即便已经入秋,但良田万顷,青山碧水,令人不自觉放缓脚步。 到了午后。 视线中的田地才渐渐被起伏的山脉替代。 山高入云,仰头望去,一座座奇峰拔地而起,壑谷、岩洞、怪石、急湍、飞瀑、溪涧、山中幽潭,随处可见。 见识过瓶山之粗犷,遮龙山之险峻。 庐山则完美融合了二者,又兼云遮雾绕,一眼望去,就是一副生动的水墨山水画卷。 只可惜,此行太过急促。 陈玉楼等人并无暇驻足欣赏山景。 只有偶尔遇到山民问路时,才会停下片刻,从莲花洞一路进山,足足在山里走了两个多钟头,才终于进入峡谷。 驻足危崖之间。 看着身下那条绵延无尽,少说数十丈深的裂谷。 饶是见多识广的一行人。 都不禁心生惊叹。 更为奇绝的是,横跨峡谷,只有一座悬空木桥。 听进山采药的山民说,这已经算是不错了,早些年,只能涉险从裂谷大河中蹚水过去。 见两人身手矫健,经验老道,陈玉楼随口向他们打听了下无苦寺所在。 “无苦寺?” “你们是去烧香拜佛?” 年纪稍大的那位,听到无苦寺三个字,目光不由在一行人身上扫过。 “那倒不是。” “我们这一趟是专程为拜访了尘长老而来。” 陈玉楼摇摇头。 老药农虽然刻意压住情绪,但一旁的年轻人,看模样与他几乎是一个骨子里刻出,想来应该是他儿子。 警惕和审视却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一看两人反应,陈玉楼心里就大概有了数。 “你们认识了尘长老……” “闭嘴。” 年轻人一喜,但话音未落,就被老药农冷声打断。 感受到老爹眼神变化,年轻人稍一思索,立马也就回过神来。 要知道,从前朝乱起,庐山内便有多股匪寇流窜,匪患最严重的时候,一百七十几座峰头,几乎都被人占山为王。 这帮人拦道打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周围村寨、山民,苦匪寇之祸久矣。 尤其是那些养了闺女的人家。 更是整日惶恐难安。 不得已背井离乡,去往他处谋生。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那年了尘法师前来,原本谁也没有当回事,在庐山结庐修行的隐士无数,不过要么死于山匪之手,要么下山逃命。 但了尘法师不同。 见到山民落难。 他并未袖手旁观。 而是以一人之力平定了庐山匪患。 仅仅是被他说服放下屠刀者就不计其数,至于那些执迷不悟之辈,则是死的死逃的逃。 因此,山民都传言了尘法师既有菩萨心肠,也有金刚怒目。 但无论如何,他们这些人对了尘崇敬万分,皆言他是救百姓于水火的降世真佛。 而今眼前这行人来历不明。 万一对了尘法师心存敌意,他们父子两个岂不是要成罪人? 毕竟当年剿匪之举。 让无数人怀恨在心,那些人虽然已经远走江湖,但难保会回来报复。 想通这一点。 年轻人当即闭上嘴巴,再不肯多说一句。 “老丈多虑了,我们乃是了尘长老故人之后,这位杨方兄弟,与他更是一脉相承,算起来还是了尘法师的师侄。”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会不懂,只是温声解释道。 “真的?” 老药农目光里透着几分怀疑。 “当然,老丈要是不信,不如这样。” 陈玉楼退了一步,“让这位兄弟,带上信物,独自一人去寻了尘长老,我们就留在此处不动,等法师看过信物,自然知道真假。” 听到这话。 采药人父子两人不禁相视一眼。 显然是对这个方案动了心思。 “好,我信你一次,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了尘法师在匡庐山名望极高,你们若是不怀好意,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老农认认真真打量了几人一眼。 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次。 主要是他们身上并无煞气,尤其是陈玉楼,面色温和,气质出众,说话慢条斯理,丝毫没有半点不耐,和城里那些教书先生似的。 真要是那种一眼看透的坏种。 今天就算是死。 他也不会引狼入室。 毕竟,当年若不是了尘长老,他们这些人哪有半点活路。 “那是自然。” 陈玉楼对此并无意外。 从两人提及了尘时的语气神态,就知道后者在此地声望之高。 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才转身看向背着打神鞭的杨方。 “杨方兄弟,你那可有师门信物?” “这个算不算?” 杨方琢磨了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扁平的金珠。 大概指尖大小,中间还有一道孔洞。 陈玉楼一看,立刻就明白过来,那分明就是一枚算珠。 金算盘世代商贾出身,行走江湖,一架纯金打造的算盘从不离身。 不过他的算盘可不是拿来算账计数。 算盘珠和框架上刻满了天干地支之数,专以演算五行术数,占测八门方位。 接过放在手中,低头一看。 金珠上果然阴刻着一个庚字。 “当然能算。” 此物估计是当日下山时,金算盘赠予他。 一个是做个念想。 另外一个,未必没有担心徒弟行走江湖,落难穷困潦倒时,也能用这枚金算珠去典当行,换取一些银钱度难。 “小兄弟,喏,你就拿着它去寻了尘长老。” “就说是故人之后。” 年轻人先是看了眼父亲,见后者点头,他才小心接过,郑重其事的收在口袋里。 “快去快回。” 老药农提醒了一句。 年轻人点点头,放下竹篓和药锄,随即便大步穿过悬桥,没多大一会功夫便消失在茫茫深山当中。 他一路奔行。 身形矫捷,犹如猿猴。 差不多半个钟头后,便来到了虎背岭半山腰处。 只见那一片怪石嶙峋,有瀑布深潭,奇峰危崖,最为惊奇的是,山坳当中生长着大片竹林,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恍然一片绿海。 竹林外,一条青石小径往里延伸。 看到它的一刹那,年轻人不由松了口气。 压下心绪,顺着小径飞快往里赶去。 没多久,竹海深处便出现了一座古庙,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头,外墙斑驳,长满了藤蔓,不过庙内青烟袅袅,让它看上去颇有种世外隐秘之感。 见到古庙。 年轻人脸色顿时肃然起来。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这才上前敲门。 “门没关,进来吧。” 随着扣扣的敲门声落下。 一道苍老,却异常温和的声音响起。 年轻人心神一振,小心推开院门,古寺不大,前殿后院。 抬头望去。 殿外一位身穿僧袍的老和尚,正平静的看向自己。 “法师……” 见到他,年轻人立刻快步上前,将之前山外经历简单说了下。 “故人之后?” 了尘长老目露诧异。 他独自在此修行多年,青灯黄卷,远离喧嚣。 何况,从遁入空门的那一刻起,以往江湖上的人情往来都已经自行斩断。 这故人究竟是谁? 一时间他还真没猜到。 “哦对了,他给了一件信物。” 年轻人忽然一拍额头,赶忙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金珠递了过去。 只是刚一取出。 还未递出去。 了尘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已经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清修多年的心境。 在见到那枚算珠的一刻,一下为之破功。 “师弟……” “法师,您……您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异样,双手捧着算珠的年轻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山民们心中奉若神佛的了尘法师。 此刻竟是一脸苍白。 瘦削的身子止不住的颤动。 “他们人在何处?” 回过神来的了尘,取过那枚金算珠,手指轻轻摩挲着其中阴刻的字迹,心中已然有了十二分的肯定,忍不住问道。 “在裂谷悬桥那边。” “带我去。” “啊?” 年轻人一下愣住。 周围山民谁不知道,随着年纪渐长,了尘法师已经有些年头不曾下山。 更别说亲自下山迎人。 这简直闻所未闻。 “那些人对贫僧极为重要,你在前边带路。” “哦……好。” 听到法师这么说,年轻人这才彻底确定,那帮人并未胡说。 点点头下意识往外走去。 但走了几步又察觉不对,转过身就要去搀扶了尘。 “不必,贫僧还走得动。” 了尘摇摇头,谢绝他的好意。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有老到走不动的时候。 之所以多年不曾下山,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无苦寺就像是他为自己画下的一座牢房。 “速速赶路就好。” 年轻人再不敢耽误。 带着他一路往山外走去。 他甚至都没察觉,这一趟返程比来时更快,在他心中已老的了尘法师,不但没有落后半步,一路山路崎岖,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毕竟是在入摸金门前,就名动江湖的飞天狻猊。 在四人中,身手当之无愧的第一。 纵然是铁磨头都远远不如。 等走过一段危崖,进入悬桥的一刻,了尘远远就望见桥头对面,一行六七人正席地而坐,与老药农说着话。 陈玉楼第一个察觉到动静。 下意识起身望去。 即便身下隔着百米的裂谷。 了尘模样还是被他清晰收入眼中。 与想象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法师……竟然下山来了?” 察觉到他异样,身边众人也都纷纷回头看去。 看清了尘的一刹那。 老药农顿时动容,忍不住惊呼出声。 “道兄,杨方兄弟,了尘长老都已经亲自下山来迎,我们也该上前拜会了。” 第213章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第213章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卸岭陈玉楼,见过了尘长老。” 一行人牵马穿过悬桥。 之前看着惶然,但真正走上去,心境却是下意识平和下来。 等过了桥头,看着那道身穿袈裟目光温和,身形不算高大,站在那却稳如山岳的身影,众人心神更是宁静。 不愧是清修多年的高僧。 虽是半路出家,但一身佛性深厚。 几乎再见不到半点江湖草莽的气质。 心中暗暗感慨了声,陈玉楼神色不变,抱了抱拳,一脸认真的道。 倒斗四派,自古就是连枝同气。 何况,眼前这位无论身份、年纪还是资历,都是绝对的前辈无疑。 自大明一朝,四派几近灭亡,不是张小辫一人挂三符,让摸金校尉重归江湖,倒斗行迄今也只能活在阴沟里。 了尘、金算盘、铁磨头以及阴阳眼四人。 是和他老爹同一辈的人物。 他只能算作晚辈。 “卸岭陈家。” 在一行人过桥时。 了尘便在打量他们。 拢共六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皆是江湖俊秀。 尤其是陈玉楼更是气量惊人。 不是常年久居高位,绝对养不出来。 他也暗中猜测了下一行人身份。 如今听到他自报家门,才终于明白过来。 湘阴陈家,三代魁首。 除却他师傅张三爷那一辈,因为名头实在太大,压得整座倒斗江湖抬不起头,盗魁两个字不曾落到陈家头上外。 这么多年过去。 陈家都一直稳坐绿林之首的宝座。 这就不奇怪了。 陈家此代掌柜,没有这等气势才是奇怪。 “搬山鹧鸪哨。” “老洋人。” “花灵。” “见过了尘前辈。” 等两人话音落下,鹧鸪哨师兄妹三人也上前拜见。 “搬山道人?” 对三人身份,了尘还真有怀疑。 毕竟借道人行走江湖的,普天之下也就搬山一家。 只是,这一行不过六七人,要是再加上师弟金算盘的传人,岂不是四派凑齐了三门,这事未免太过邪乎。 所以他也不敢把话说死。 但如今有三人亲口为证,饶是了尘也不得不信。 “是,在下鹧鸪哨,忝为此代搬山魁首,这两位是我师弟与师妹。” 见他目露惊疑。 鹧鸪哨一脸认真的道。 “好好好,许多年都不曾见到搬山道人,没想到今日倒是得偿所愿了。” 四派当中。 就属搬山一脉行事最为隐秘,不仅隐姓埋名,更是假借道人行头,常年行走于深山老林中,从不轻易与人接触。 所以,即便是他,这辈子也从未与搬山一脉的人打过交道。 “卸岭红姑,见过前辈。” 见了尘目光在自己和杨方身上扫过。 红姑娘不慌不忙,眉宇间有英气,眸光粲然,一举一动犹如落日红翎,与闺中女子完全不同,丝毫不拘泥于小节。 “好好。” 了尘点点头。 如今一行六人,五人已经有了身份。 那么,师弟金算盘所收的弟子传人,想来就是这最后一位了。 “弟子杨方,拜见师伯!” 此刻,杨方一改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神色肃然,抱紧双拳,朝着了尘大礼深深拜下。 “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见状,了尘赶忙上前将他扶起。 看着身前双眼通红的年轻人,饶是他在无苦寺清修多年,也不禁有些动容。 眼前仿佛浮现出,多年前他们师兄弟四人在师门修行的光景。 “杨方?” “是,大师伯,因为当年师傅在杨县方家山下捡到我,便以杨方二字为我取名。” 杨方重重点了点头。 跟在师傅金算盘身边时,他不知道听师傅说起过多少次三位师叔伯。 如今时隔这么多年。 他终于见到真人了。 要是师傅知道的话,一定会更高兴地吧。 “原来如此。” 了尘这才知道,他名字还有这番来历。 “二师弟……你师傅怎么样了?” 虽然一别多年。 但始终缭绕在了尘心头的,还是拜师那些年。 谁能想到,一转眼,已经是近二十年前。 师弟金算盘收养的弟子,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行走江湖了。 “他老人家一直行走在黄河两岸,闲时寻龙倒斗,灾年则是济世安民,弟子下山那年,他老人家提过一句,打算去一趟古蓝县。” “弟子这些年一直在江湖闯荡,不曾有书信往来,也不知师傅如何了。” 杨方一脸羞愧。 师傅对他有活命授业之恩。 如今却不能侍奉在他老人家身边,为他养老送终,实在是无地自容。 “黄河两岸……” 听到杨方一番话。 了尘眼神更是黯然。 当年他们师兄弟三人,下山入世,一直秉承着师傅张三爷的遗命,形影不离。 直到在前往洛阳城的途中。 三人被溃兵流民冲散。 金算盘下落不明,只剩下他与铁磨头,为了救一个难产的孕妇,两人掘地破墓,打算烧了作祟的棺材涌。 结果,谁也没有料到,区区一座土坟,棺材盖下竟然藏着夺命的销器。 铁磨头身中擘捵丧魂钉,当场身死。 之后又苦寻金算盘而不得。 心死如灰的他,这才选择削发出家。 如今看来,二师弟其实并未离开,这么多年一直在洛阳那一片等着。 “古蓝县……” 与了尘不同。 陈玉楼却是敏锐的从他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地名。 其实,他一直也心存幻想。 但如今看来,金算盘大概率已经追随张三爷而去了。 另外,他突然记起来一件事。 当年金算盘曾前往蜂窝山,拜托销器李为他打造金刚伞,更是留下了一件写着他生平往事的账本。 如今想来。 应该就是在杨方下山前后。 他手中那枚算珠也是这么得来。 按照小说中记载,金算盘打算前去盗掘龙岭迷窟下古墓前,那把家传的金算盘忽然散架,算珠崩碎一地。 他隐隐猜测到此行凶多吉少。 但从来小心谨慎,聪明一世,遇事反复考量的他,竟是鬼迷心窍,即便冥冥中有鬼神示警,他还是铁了心要去盗那座唐墓。 但他那一辈人,把名声看的比性命还要重,信奉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所以,他才将平生经历,事无巨细,全都写在了账本上,再加上毁坏的纯金算盘,一起封存在匣子里,寄存在蜂窝山。 想着此行侥幸不死的话。 他日去取金刚伞的话,能够一并带走。 要是死了。 他金算盘的名字,也能流传于后世江湖。 之前在陈家庄,李树国从石君山返回,送来蛟鳞重甲时,他完全没想起来此事。 不然,也能与杨方验证一二。 如今只能等他日再说了。 毕竟金算盘身死一事,除了他这个开挂的知道,世上并无一人知晓。 “大师伯,您这是……” 见了尘终于从失神中惊醒。 杨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自小听过太多大师伯的故事,年少时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之后被张三爷看中,带回门下,得到一身真传。 以摸金校尉的身份重归江湖。 倒斗摸金,也从不藏私,而是将取来的金银济世救民。 师傅还总说,让他找到大师伯后,可以向他讨教武学,毕竟金算盘最不擅长的便是功夫。 所以他没少幻想过。 遇到大师伯三师叔后,一定要好好请教。 能够得以指点的话绝对是受益无穷。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他却已经遁入空门。 “此事说来话长。” 比起他的震撼,难以接受。 了尘却是早就看穿,只是摆摆手,然后看向一行人。 “诸位远道而来,先随老衲回寺里如何?” “全凭前辈安排。” 陈玉楼几人自然没有意见。 “法师,那我们就先进山去了。” 一直旁观的老药农,这会已经彻底放下心来。 总算没有好心办坏事。 这行人还真是法师旧识。 “多谢两位施主领路,今日有客来访不便招待,过些时日,还请来寺中喝茶。” 即便只是最底层的山民。 了尘对他们也并无半点轻视,反而双手合十,一脸愧疚。 “法师客气了。” “只不过顺手带个路,哪里当得起法师如此。” 老药农连连摆手。 脸上的笑容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这可是法师承诺,回去不得和村里那帮老家伙们吹上十天半个月。 “好,老衲到时候静候施主。” 了尘点点头,随即朝陈玉楼一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随老衲来。” 陈玉楼牵马轻步赶上。 不过在转身时,目光扫了眼红姑娘。 跟在掌柜的身边多年,她当即会意。 刻意留在了众人最后边,等一行人走远,药农父子见她单独留下,还不忘好心提醒道。 “姑娘,这山路难行,可别耽误了。” “老丈多谢引路,这是我家掌……我家先生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红姑娘淡淡一笑。 从口袋里取出几块零碎银洋。 还是他们沿途过江走水,或者吃饭歇息时留下。 钱不多,但对生活清贫的老药农而言,却足够一家子数月甚至半年开销。 “这怎么使得。” “姑娘您太客气了,不能要的……” 看着那一把零散的银钱,老药农吓了一跳,赶忙推脱。 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的小事。 这要是拿钱,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但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不太对,低头望去,那些银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衣兜里,而红姑娘已经一跃翻身上马。 “收下吧。” “不然我都不好向先生交代了。” 笑着留下一句话。 随即一拍马背。 红姑娘身影迅速穿过山路,快步追上掌柜的众人身影。 不多时。 一行人终于抵达古寺之外。 看着匾额上那三个铁画银钩的篆字,陈玉楼不禁暗生惊叹。 自古以来,匡庐山上就有无数隐士在此修行。 如今看来也不无道理。 竹海青山,幽潭深涧,确实是避世修行的好地方。 带着一行人推门入院。 了尘又开始提水煮茶。 他年纪虽然不小,但身子骨极为硬朗,衣食住行皆是自给自足。 平生最不愿的就是化缘乞食。 就算有人来烧香拜佛。 他也从来不让人给什么香火钱。 一行人围着茶几坐下,简单聊了片刻,杨方才终于知道了当年往事。 得知三师叔铁磨头,已经去了近二十年,他不禁双眼通红,想着师傅要是知道,怕是都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 陈玉楼早就知道,还算平静。 鹧鸪哨几人则是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第一次知晓,难免心生凄然。 “不知陈掌柜,杨魁首诸位前来是为何事?” 安抚了几句杨方。 了尘这才看向陈玉楼一行人。 “前辈当前,在下哪能当得起掌柜二字。” 陈玉楼摆摆手。 随即也不耽误。 简单将遮龙山之行说了下,但他说的模糊,关于扎格拉玛一族往事,则是由鹧鸪哨补充。 “这便是龙骨天书。” “我和陈兄研究多日,始终不得门道,听闻张三爷最是擅长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或许与这十六指环恰好对应。” “所以才贸然登门,想请前辈为我解惑。” 说话间。 鹧鸪哨从背篓里郑重无比的取出那十六枚墨玉指环以及龙骨。 了尘行走江湖多年。 又岂会没听过搬山道人只求丹珠的传闻。 但他到了今日也才知道,其中还有这等秘辛。 事关扎格拉玛一族生死性命,他也不敢迟疑,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块龙骨。 借着头顶天光认真看了看。 “确实是商周时代的古物,不过这字晦涩难懂,并未金文铭文。” 虽然隐居多年。 但摸金校尉的本事,却是早都深深刻入了骨子里。 此刻龙骨一入手,了尘便已经心中有数。 接着又拿起一旁的墨玉指环。 细细观察起来。 自张三爷故去,他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懂得十六字之人,连四师弟阴阳眼,也只得了半卷风水秘术。 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环。 了尘心中越发惊叹。 这东西应该是秦汉时的古物,而且看样式,似乎并非秦汉风格,隐隐透着几分夷族之感。 但他不得不承认。 做出这件奇物之人,绝对是经天纬地的高人。 至少精通周天全卦、五行术数以及星象风水。 如果说那枚龙骨是锁。 那这墨玉指环,便是解锁的钥匙。 只不过…… 不通十六字,想要解锁,却是难如登天。 毕竟看似区区十六字,其中却是蕴藏着成千上万种变化。 就算一种接着一种的尝试。 没有个百十年,根本不可能破解得出来。 想到这,了尘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思路。 “两位,老衲确实摸到了一点门道,不过……恐怕要费些时日逐一验证,不如就在寺中暂时住下如何?” 第214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214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 “多谢前辈,若是能够解出龙骨异文,杨某感激不尽。” 听到了尘这话。 鹧鸪哨腾地一下起身。 神色间哪还有平日里的沉静如水。 要知道,纵然是通晓阴阳秘术、五行八卦的阴阳端公一脉,周明岳对龙骨上的天书也是束手无策,根本无从着手。 所以,来无苦寺之前,他其实并未抱有多大期望。 毕竟是几千年前的古物。 单凭几枚墨玉指环,破译一篇没头没尾的天书。 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 这才入手半刻钟不到,了尘便给出了这等承诺。 一时间,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都不禁心乱如麻。 不仅是他。 一直没敢说话,生怕打扰到了尘长老的花灵和老洋人也是激动不已。 “杨魁首言重了。” “老衲也没有十足把握,只能说竭尽所能尽力一试。” 了尘摆摆手。 心中却是难掩感慨。 张三爷所写的十六字,囊括天星风水、五行术数,夺天地之机数。 当年他们师兄弟三人出山。 就是凭着十六字中所学,平山移丘、寻龙点穴,无所不能。 短短几年功夫,便盗发了数座大墓,名动天下。 本以为遁入空门后,此术便会就此封存,再无得见天日的机会。 毕竟张三爷临死前特地交代,说是此书夺天地之秘,有伤阳寿,甚至不惜亲手毁去了下半卷,只传了上半卷给阴阳眼。 至于他被叮嘱,不到非不得已,万万不可轻易贸然动用。 这么多年里,他一直谨遵师命。 就算倒斗,也只用风水术,从不敢动用阴阳术。 但今日…… 了尘却要破例了。 毕竟关乎扎格拉玛一族生死存亡。 了尘天性如此,悲天悯人,如今人都已经求上了门,再遮遮掩掩也不是他的性格了。 何况,学为行之所用。 能以自身所学,救人于水火,何尝不是一场修行? “前辈大恩,搬山一脉永不敢忘!” 了尘长老自谦。 但鹧鸪哨却不能随性而为。 “好了,这段时日你们就在山里住下。” “只是要委屈各位,寺中清贫,只有粗茶淡饭,还有我这个糟老头子为伴了。” 了尘长老摇头笑着打趣道。 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和煦的一面。 一时间纷纷示意无事。 接下来数天。 了尘除了早课之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琢磨龙骨和指环之上。 陈玉楼等人也不打扰他。 主动将衣食住行的任务担起。 来寺中烧香拜佛的山民,也都是由他们出面接待。 一时间,四周山下村寨,都知道无苦寺里来了一帮和善可亲的年轻人。 见多识广、学问过人。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先是有人拿着求来的签文,请他们解答,渐渐的,甚至有人带来纸笔,请他们帮忙写信。 陈玉楼对此来之不拒。 不过山民们也知道,了尘法师闭关修行,不愿被人扰了清静。 无事时他们并不会贸然上山。 经历了几日喧闹,渐渐的,无苦寺里便再度归于平静。 一行人无事,便将目光投向了身外的匡庐山。 四处寻访奇峰古迹。 “掌柜的,按照山民们说的,仙人洞应该就在前边了。” 这一日。 众人在寺中吃过斋饭。 陈玉楼一行六人穿过茫茫山林,终于抵达了匡庐山天池峰西麓。 这些天他们已经去过碧龙潭、白鹿洞书院、三迭泉以及五老峰。 好好领略了一番庐山风景。 今日翻山越岭,所要探寻之地,就是当地山民口中的佛手岩,据说吕祖曾在其中修炼,直至成仙,故而又有仙人洞之称。 “好。” 陈玉楼笑着点了点头。 神色中说不出的闲散随意。 从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心神就处于极度紧绷中。 修行、倒斗、赶路。 走过湘西、去过滇南,但回想了下,一路却大都是走马观花,反倒是这段时日难得清闲,让身心彻底放松。 这年头,庐山除却那几处名胜外。 绝大多数地方都还是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 藏了无数野物。 借宿无苦寺中时。 经常能够在半夜时分,听到不知名的兽吼。 也只有那些世代居住于此的山民、猎户以及药农敢进出山中。 他们一行人,除了杨方外,皆已踏入修行。 所以,这一趟也是访仙之旅。 有杨方和老洋人开路,几人速度极快,不到片刻,远远就望见山崖间出现了一座洞窟。 因为自然风化以及山水冲刷。 砂崖形似一只大手。 所以才有了佛手岩的名头。 崖洞之下,则是坐落着一口幽潭,在阳光下折射着碧绿色泽,犹如镶嵌在风蚀岩间的一颗碧玉翡翠。 “这就是吕祖洗剑池?” 杨方身形敏捷,借着乱石几个纵身,眨眼间便从苍翠崖壁上跳到了潭边。 “感觉就是个小水潭啊,哪有那么玄乎?” 四下看了看。 除了水池清澈,深不见底外。 和山上其他地方并无半点区别。 这些天在无苦寺,为山民解签写信时,总听他们说起匡庐山的各种传闻。 其中仙人洞,最具神秘色彩。 什么洗剑池、飞升台,说的玄乎其神。 但眼下所见,却是让他大失所望,一时间,杨方忍不住撇嘴道。 “吕祖修行之所。” “不能乱说。” 听到这句腹诽。 老洋人吓了一跳,赶忙阻止。 作为修道中人,吕祖其人在道宗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是,你不会觉得是真的吧?” 杨方一脸不敢置信。 只不过是随意吐槽了句,这家伙竟然还搞的煞有介事。 “杨方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 “举头三尺有神明。” 陈玉楼摇头一笑,又伸手指了指头顶。 “这……” 对老洋人,杨方还能表现的无所畏惧,反驳几句。 但在陈玉楼当前,他却不敢如此。 只是,这事未免太过荒诞离奇,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书上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呢。 “陈掌柜,真就一方水潭,再说我就随口这么一句,想来吕祖他老人家应该也不会怪罪吧?” 杨方搓了搓手,咧嘴笑道。 想着糊弄过去完事。 但陈玉楼眼里仍旧是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那可未必。” “什……什么?” 杨方眉头一皱,嘴角扯了扯,“陈掌柜,这可不能开玩笑。” “不信的话,杨方兄弟再看看?” 陈玉楼摊了摊手,还不忘朝他身下努了努嘴。 “这……” 见他神色平静,丝毫不像玩笑。 杨方身形一下僵住。 双腿犹如灌了铅似的,只是低头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此刻却是异常艰难。 好不容易一咬牙。 想着自己好歹也算是老江湖了。 这些年寻龙盗骨、杀人见血并不比他们少。 管他娘是神是鬼。 到时候尽管一鞭子打下。 无论如何也不能堕了摸金派的威名。 只是…… 等他转身低头。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模糊身影,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谁?!” 余光瞟到他的一刹那。 杨方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耳边仿佛有道闷雷炸开。 耳鸣瞬间压下周围的山风呼啸。 冷汗更是刷的一下渗了出来,身形紧绷,反手下意识去取身后打神鞭。 他也是江湖上一流二等的高手。 一身暗劲早已经到了至柔至顺、阴阳混成的地步。 何况,常年生死厮杀,对于凶险的预感极为敏锐。 眼下对方贴身欺近。 自己竟是毫无察觉。 杨方哪能不震惊万分? 只是,右手刚一触及到龙鳞缠绕的鞭柄,那一抹冰冷质在掌心泛起时,他忽然又觉得到了什么。 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目光死死盯着身前那道身影。 越看越觉得眼熟。 身形高大,一身短打,眸光灼灼,身后背着一把四棱钢鞭。 ?¢ o 分明就是他自己。 “怎么会?” 杨方顿时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哗啦…… 就在他还想再细看时。 对面那道身影就像是被打破的镜子一样,砰的一声碎成无数,化作一滩水,哗啦啦落入幽潭之中。 看到这一幕,杨方心中更是骇然。 聚水为人? 这是何等手段? “陈掌柜……” 杨方猛地抬头,想要问问清楚,凝神看过去时,却发现一行四人神色皆是平静无比,尤其是陈玉楼,更是负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一瞬间。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隐隐抓住了什么。 杨方缓缓张大嘴巴,看向陈玉楼的目光里满是惊诧与错愕。 “这,陈掌柜,它……” 他心中千头万绪。 但话到了嘴边,才发现向来机变无双的自己,竟是罕见的结巴起来。 “杨方兄弟,现在明白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 杨方此人,无论身手见识都极为过人,唯有心性稍稍稚嫩了些,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谁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 今日略施手段。 也是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不然,目空一切,骄纵自大,迟早会吃大亏。 “明白了……” 杨方沉默片刻。 眼底浮现起一抹苦涩。 陈掌柜话都说到了这步田地,他要是还不明白其中深意,那他这些年江湖也就白走了。 但他心里还是有一点不死心。 犹豫再三,杨方抱了抱拳,询问道。 “敢问陈掌柜,刚才是幻术,还是……” “道术。” 陈玉楼摇摇头。 幻术之说,自古有之,而今江湖上那些走街串巷卖艺的人,都会上个一两手。 什么穿墙断头神仙索。 也叫变戏法或者障眼法。 听到这个答案。 杨方一脸的不可思议。 “成仙作祖、乘龙登天,难道都是真的?” “哈哈哈,杨方兄弟这就是为难陈某了。” “仙人不知真假。” “但我可以告诉你,修道者自古便有。” 陈玉楼几人相视一笑。 这话并无半点虚言,他确实不曾见过仙人,刚才那一手小把戏也是从分水术中衍化而来,应该算得上是道术范畴。 “所以……” 听到这里。 杨方心中最后一点惊疑也消散不见。 师傅金算盘虽然不会武功。 但自小就为他请了多位师傅,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下山这几年,他更是四处找人切磋,武道修为一日千里,在同龄人里已经是绝对的佼佼者。 至少在到陈家庄之前。 他走遍江湖,从无对手。 本来还想着乱世将起,凭自己一身本事,绝度大有可为。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无论明劲暗劲化劲,甚至自己苦求而不入的丹劲,在修道者面前……都犹如蚍蜉见青天。 本以为,所谓的修道、斩妖、镇鬼、伏魔,只不过是民间杜撰出来的志怪神话。 而今却是真切的出现在了自己跟前。 一时间,杨方只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活了二十年。 仿佛都笼罩在迷雾中。 今天陈玉楼亲手为他推开了一扇门。 “走了,杨方兄弟,吕祖修行之地,说不定会有机缘。” 杨方还在怔怔失神。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笑声。 抬头望去,陈玉楼四人已经拾阶而上,出现在了仙人洞外。 “来了……” 杨方不敢犹豫,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杂念迅速驱散。 然后提了一口气。 踩着乱石,身如青烟般纵步越过危崖追了上去。 只见仙人洞外白云茫茫、江流苍苍,虽然是深秋,但洞内却是宛如阳春一般,往前走了十多步,便见到一座巨石横卧,青石上一株苍松破岩而出。 枝叶茂密、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古树下立着一块石碑。 隐隐还能见到松鹤、仙人等字迹。 绕过石松,洞内蜿蜒曲折,犹如山中隧洞,不过却没有半点狭隘逼仄的感觉。 往前数十步。 视线豁然开朗。 天光从两侧崖壁中洞穿洒进,又有山中泉水滴滴答答的渗落,在洞窟中形成一左一右两口清澈见底的泉水。 此时,阳光斜着落下。 恰好让两口石泉一明一暗,颇有点太极阴阳、天道造化的感觉。 但此刻。 却无人在意。 只是越过石泉,目光望向仙人洞最深处。 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座重檐歇山的石殿。 斗拱彩绘、飞檐凌空。 洞中又有云雾缭绕,浓如泼墨、亦真亦幻。 让人一瞬间,仿佛置身在了洞天福地、人间仙宫之中。 “好像瓶山无量殿……” 花灵瞪大眸子,忽然轻声感叹了一句。 听到无量殿三个字。 旁边的老洋人和红姑娘,眼神皆是一亮,分明都是想起了当日盗瓶山时,所见到的那座红尘仙境。 只有杨方一脸失神。 心神尽数被洞中石殿吸引。 目光越过石殿大门,隐隐还能望见一道负剑身影,似乎在无声的看着自己。 看到这一幕。 杨方心头莫名一颤。 耳边更是不断回荡着之前陈玉楼那句话。 “纯阳殿。” “果然是吕祖之所。” 陈玉楼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此刻的他,一双眸光闪烁,仿佛能够从云雾中看穿一切。 “走,过仙门,哪能不去见见。” 第215章 吕祖解剑石 飞剑之意 第215章 吕祖解剑石 飞剑之意 推门而入。 殿内漆黑幽深一片。 从门窗与地砖上沾染的灰尘就能看出,纯阳殿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人前来。 与当日在九江城外渡船上。 那老船夫所言,倒是有些出漏。 不过。 想来也是正常。 毕竟他上次来还是一二十年前,那时匡庐山还算平静,作为洞天福地之一,山中隐士无数。 仙人洞香火并未断绝,有避世修道之人,时常过来清扫擦拭。 又有道人于此落道。 替人解签。 所以他才会说仙人洞灵验无比。 只是,前些年,匡庐山匪祸成灾,隐居在此之人死得死逃得逃,即便之后了尘长老剿匪,纯阳殿还是就此荒废。 石殿规模不大。 是单层歇山式建筑。 殿内除了供奉有吕祖石像之外,几乎再见不到多余之物。 “火给我。”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从踏入修行过后。 他便彻底以道门弟子自居。 哪里见得了道殿如此荒废。 “是,师兄。” 闻言,老洋人立刻摘下背篓,取出火镰火石递了过去。 接过火镰,鹧鸪哨快步走到神像外的石台上,简单请扫了下,这才燃起火,将所剩无多的蜡烛重新点燃。 借着摇曳的光火。 他也终于看清吕祖神像。 与古书中记载几乎如出一辙。 生而金形木质,道骨仙风鹤顶龟背,虎体龙腮凤眼朝天,双眉入鬓,身长八尺二寸,着道袍,负长剑。 看神像样式风格。 应该是明初时修建。 据说朱元璋称帝后,为了维护统治,证明自己天命所归,编撰了不少神话。 其中最多的便是仙人洞。 如此看来,传闻应该不假。 神龛中的吕祖,身形高大,眸光如火,衣冠须发无一不是细致入微,雕刻的栩栩如生,显然是出自名家大匠之手。 供台上落了厚厚一层香灰。 但炉子却是不翼而飞。 大概率就是被当年那些在此落草的山贼顺走。 鹧鸪哨无奈,只能从一旁的竹筒里找出三根还算完整的长香,点燃后,插在了一旁石壁缝隙中。 随着袅袅青烟缓缓朝四周弥漫。 纯阳殿中再度恢复往日神秘之感。 “你小子整天背着个篓干啥?” 一行人四下看过。 杨方则是盯着老洋人身后一脸不解。 平日里没注意,如今想想,他才猛地发觉,无论何时,老洋人似乎都是竹篓不离身。 相处这么久,两人也算熟稔,眼下见他师兄鹧鸪哨走远,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好奇,靠近过去低声问道。 “秘密。” “你最好还是别问得好。” 老洋人眉头微皱,看了眼搭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杨方这家伙哪里都好。 就是太自来熟。 “火镰也算秘密?” “那当然不算秘密,但竹篓里的肯定算。” 听到这话,杨方心神一下就被勾了起来,以他对老洋人的理解,能让他如此重视的,除了那把形影不离的大弓外,这绝对是第二件。 “别婆婆妈妈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宝贝。” 杨方目光不动神色的扫过竹篓。 心里暗暗盘算着。 但猜了几样,又被他一一否定。 看着挺沉,应该不是明器之类,毕竟搬山一脉倒斗从不求财。 而且,不知道为何,当他目光扫过,心中竟是莫名的出现一股悸动。 那是对凶险的敏锐嗅觉。 但越是如此,杨方心中好奇便愈发压制不住。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只是窥探一眼,就能让自己如坠凶巢。 神色间却没有太多表露,只是故作不耐烦地道。 “真想看?” “那等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老洋人忽然玩味的笑了笑。 被他一笑。 原本还好奇十足的杨方,心头反而一下没了底。 “不是,你小子吓唬谁,一破竹篓里总不能藏着头鬼吧?” “那不能。” 老洋人摇摇头。 又看了眼师兄的方向,见他正在擦拭神龛和供台,并未注意到这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示意了下杨方,让他动作快些。 见状,杨方心头不禁一动,深吸了口气,凑到他背后,伸手快速将竹篓掀起一角。 轰—— 只是。 刚掀开一条缝隙。 一股狂躁、野性又凶戾惊人的气息,犹如决堤山洪一般,轰的一下扑面而至。 饶是杨方已经有所心理准备。 但面对那股异于寻常的诡异气息。 整个人还是如遭重击,身形朝后连退数步,若不是身后打神鞭上道家符箓自行亮起,将那股气息凭空打断。 仅仅是一个照面。 他就要身受内伤。 “娘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杨方一脸的不敢置信。 要知道,唯一一次输给昆仑。 他还算心服口服。 但和老洋人切磋交手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单凭身手,在不动用武器的前提下,近身残杀他几乎都是碾压过去。 如今这家伙身后背着的一只竹篓。 竟然连对方的身影都没见到。 就将自己逼退。 杨方哪能服气? 深吸了口气,压下紊乱的气血。 不过,比起刚才的莽撞,这一次他表现的就要谨慎太多,反手握住打神鞭,一步步小心靠近过去。 见竹篓并无动静。 这才闪电般探出手去,重新将竹篓掀开。 惊鸿一瞥间。 他终于看清了竹篓深处。 “妖?!” 只是,目光落下的一刹那,他脑海里并无其他念头,只有一股无力和恐惧。 两双猩红如血的眸子。 层层堆迭的鳞甲。 四肢粗壮,形如甲兽。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竟是从未见过长相如此诡异之物。 除了妖,杨方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后悔了没?” “让你小子别好奇,现在好了。” 见他怔怔的站在原地。 老洋人拍了下他肩膀,笑着错身而过。 一直到他走远,杨方仍旧无法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开篓之前,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想不到老洋人那家伙竟然整天随身背着两头妖怪? 搬山一脉不是道人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杨方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不过…… 今日对他而言,却无疑是荒诞离奇的一天。 陈掌柜是修道之人。 搬山师兄妹三人也都古怪不可测。 他现在都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如自己看到的那样,还是说……云雾笼罩之下的天地间,有着太多未知的存在。 如传言中的妖、鬼、仙、灵。 真是如此的话。 那粽子也就好解释了。 这些年四处倒斗,打神鞭下也镇杀过不少尸僵。 以往他也有过怀疑,但师傅只说尸僵之物,并非妖鬼,只是生前煞气怨念太重,再加上风水不适,阴阳不调,才会死而不僵。 但此刻,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一直都是错的。 “掌柜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 纯阳殿深处,突然传来一道惊疑声。 杨方一下清醒过来,不敢多想,他怕自己二十年好不容易形成的观念,一朝尽数崩塌。 吐了口浊气。 随后才若无其事的朝一行人那边走去。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陈玉楼从神像后取出了一块青色条石。 大概半米来长。 条石中间向里微微凹陷下去。 似乎有什么在上面打磨过。 与工匠师傅用的磨刀石倒是有几分相似。 但不知道为何,陈玉楼竟是有种如获至宝的样子,杨方眉头不禁一皱,一块破石头难道还是什么宝贝? 放今日之前,他绝对会嗤之以鼻。 但见识过陈玉楼手段,以及老洋人竹篓中的妖物。 眼下的他,却再不敢有半点轻视。 “陈掌柜……这石头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杨方指着他手里的条石,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 “杨方兄弟,可曾听过解剑石?” “解剑石?” 杨方一脸错愕。 还是边上的鹧鸪哨,率先反应过来。 “听说武当山上有一块。” “陈兄,可是同一件器物?” 陈玉楼拎着那块无意发现的解剑石,饶是他,一张脸上也是难掩喜色。 “道兄只说对了一半。” “武当山那块解剑石,是因为有明一朝,武当道宗地位超然,被朝廷赐予无上权利,无论是谁,到了解剑石处,也许解剑下马。” 听到鹧鸪哨说起武当山解剑石。 陈玉楼并无丝毫意外。 他眼力见识,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知晓其名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若只是如此。 他又岂会如此激动? 以他的境界,纵然是武当山那块解剑石,也不值一提。 毕竟再如何也不过一块石头罢了。 但眼下这块青石不同。 解之一字,取的是真解、磨砺之意。 “难道,这是当年吕祖用来解剑的青石?” 鹧鸪哨眉头一挑。 脑海里泛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错不了。” 陈玉楼点点头。 之前进入仙人洞前,他还笑着对杨方说,吕祖修行之地或许会有机缘。 没想到,一语成谶。 只不过这份天大的机缘,并未落在杨方身上,而是自己。 他们一行六人中,也只有他用的是剑。 这方解剑石。 放在俗世,不过磨剑所用。 但吕祖之物,哪怕就是一块石头也非同寻常。 此刻倒提着解剑石,陈玉楼甚至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那股惊人锋芒。 而负在身后封入鞘中的龙鳞剑,更是颤鸣不止。 似乎随时都会破鞘而出。 除了吕祖曾用它解剑,陈玉楼再想不到任何可能性。 毕竟吕祖虽是丹鼎派祖师,但生平最为惊人之举,却是一把飞剑斩黄龙。 所以又有剑仙之称。 传闻他就是在庐山遇到火龙真人,得授天遁剑法以及内敛金丹的道法,方才入道,直至修炼登仙。 从他生平所做诗中也能窥见一二。 ‘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斩人头’ ‘一剑当空又飞去、洞庭惊起老龙眠’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寥寥几句,剑仙形象已经跃然纸上。 只可惜,吕祖飞升时将本命飞剑随身带走,否则若是能够寻到他的佩剑,纵然是蛇神重生,陈玉楼也敢独身一战了。 不过么。 解剑石也是举世无双的好东西。 其中封存的剑意之盛,绝对是他生平仅见。 他的龙鳞剑养了这么久。 剑意也不及它的百分之一。 数月前在石君山,龙鳞剑出炉时,他还想着能不能找一只养剑葫,蕴养剑意。 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够得到吕祖解剑石。 比起养剑葫丝毫不差。 若是龙鳞剑能够蚕食掉解剑石中的剑意。 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一件大妖凶兵,而是道门法器,真仙遗留了。 “等等……” 原本还故作镇定的杨方。 听到两人言语。 本就被冲击严重的内心,这会更是脆弱,仿佛轻轻一推就能碎成无数。 “陈掌柜,您的意思,吕祖并非神话人物,飞升登仙……也是确有其事?” 听见那道颤音。 以及杨方脸上根本遮不住的难以置信。 正盯着手中解剑石失神的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吕祖为唐代人士,道家丹鼎派祖师,史书中明确记载的人物,当然是真,怎么可能是随意杜撰而出。” “至于飞升登仙……” 陈玉楼笑着看了他一眼。 “信则有不信则无。” “杨方兄弟不必过于纠结。” 只是,这话一出,杨方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心神反而愈发惊疑不定。 聚水为人、豢养妖兽。 再加上前段时日在陈家庄,总听人说起庄上有一头能言会语的猿猴。 不过一直无缘见到。 他也就没当回事。 只以为是庄户夸大其词。 但眼下想起,他却愈发觉得不对。 既然有修道者、有妖鬼,那么神仙……或许同样存在。 所以,之前在洗剑池外时,陈掌柜才会让自己慎言,还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他分明就是在暗中提醒自己。 “咕咚——” 想到这。 杨方不禁重重吞了下口水。 余光更是悄然瞥了神龛中的吕祖神像。 先前他只觉得匠人手艺实在高超,雕刻得栩栩如真,鲜活如生。 但如今再看,他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赶紧收回目光,再不敢乱看。 “那,那个陈掌柜,我之前说错了些话,对吕祖老人家太过不敬,是不是烧柱香磕几个头,就没事了?” “可以。” “那行……” 得到肯定答案。 杨方哪里还敢耽误,拉过地上蒲团跪下,咚咚咚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 这一幕看得众人忍俊不禁。 差点就没绷住。 之前在外面有多轻佻,眼下就有多敬畏。 “够了够了,杨方兄弟,心诚就好。” 见他半天没有起来的意思,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笑道。 杨方这才起身。 一张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玩世不羁。 说他是道门信徒都不为过。 陈玉楼强忍着笑意,并未点破,今日此事对他而言,短时间内确实是场天大的冲击,但同样的,也是为他推开了一扇窗户。 眼界不再拘泥于区区江湖。 武道拳脚。 等他什么时候走出来了。 绝对是脱胎换骨的时候。 并未耽误,陈玉楼提着解剑石,带着一行人原路返回。 穿过十多座山峰,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抵达无苦寺外。 只是。 让一行人意外的是。 闭关多日,一心破译龙骨天书的了尘长老,竟是出现在了庙中。 此刻正盘膝坐在大殿中。 “难道……” 远远望见那道苍老背影。 鹧鸪哨心神不由一震,脸上满是期待。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一旁的花灵和老洋人,分明也想到了这一步,原本还在谈笑的脸色一下绷紧。 “别担心。” “了尘长老既然出关,必然是有进展了。” 第216章 龙蛇之蛰 重重加密 第216章 龙蛇之蛰 重重加密 无苦寺外。 无数苍翠青竹绵延数公里。 当地人称之为老岭竹海。 山风吹过,竹叶声如同书页翻过,林中又有山泉、溪流、古亭以及棋台,偶尔还能见到石碑,皆是古代隐士留下。 了尘带着一行人。 漫步穿过竹海。 一直到了那座古亭外方才停下。 看的出来,竹亭有些年头了,覆在顶上的茅草,都被雨水浸湿烂了不少。 亭中只有一方石桌,几只石凳。 坐下便能远眺竹海,侧耳倾听溪水潺潺。 往些年,山上还算清幽时,常有隐士来此煮茶对弈,坐而论道,只可惜,这幅光景已经好些年不曾见到了。 了尘在此修行后。 山民们也尽量不会来打搅他坐禅。 这片竹海,也就成了他闲暇最为钟情之地。 提上一卷经书,听风、赏月,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但今日来此,显然不是为了赏景,而是此地情景,没有外人打扰。 “来,诸位请坐。” 比起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忐忑不安。 了尘就要平静许多。 只是让几人坐下。 “前辈寻得好地方,这等风景,我都想搬来做邻居了。” 望着四周翠绿如玉的景致,陈玉楼忍不住打趣道。 “哈哈哈,小友说笑了,陈家坐拥三湘四水之地,又有八百里洞庭,论风景,匡庐山都要差了一筹。” 在寺中住了这么多天。 了尘对一行人已经算是极为了解。 众人当中,陈玉楼无论心性、手段,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纵是放眼天下。 整座江湖上,能比他还出众者也寥寥无几。 有了这番打趣,亭中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陈玉楼顺势问道。 “前辈这次出关,可是有了进展?” “确实有了些思路。” 了尘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话音才落。 陈玉楼立刻察觉到身后几道呼吸都为之一乱。 他很清楚,这两个字对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有着何等的震动,毕竟就算是他,也难掩心中惊叹。 了尘长老不愧是张三爷最为得意的弟子。 这才几天,竟然就找到了破译天书的路。 “前辈,龙骨上说的什么?” “别急,来坐下慢慢说。” 看了眼一脸急切地鹧鸪哨,了尘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随即宽袍长袖的袖口轻轻一抖。 数件器物顺次落在石桌上。 分明就是龙骨异文、十六墨玉指环以及一套纸笔。 “这些天,老衲按照十六字阴阳秘术,将这十六枚墨玉指环一一排序,最终找出了一种可能。” 十六枚指环,但从外表看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但指环内侧,却是被人阴刻出了一个个的小字。 也正是那一点细微的变化。 才让了尘摸到了一丝门道。 此刻。 只见他双手十指飞快拨动。 原本随意凌乱的指环,也在迅速改变方位。 从前往后,以两道八卦方位落子。 做完这一切,了尘并未停下动作,又将那张随身带来的白纸摊开,握住毛笔,飞快写下一行字。 “这是……” 等他落笔,墨迹阴干。 将纸页翻转推到两人跟前时。 鹧鸪哨心神一振,再不敢多想,俯身低头一脸认真的看了过去。 纸上一左一右。 绘着两面图案。 分明就是先天八卦以及后天八卦。 边上又用楷字做了备注。 只是,纸上的字他都认识,放到一起却让他有种莫名的晦涩感。 “天地人鬼神佛魔畜。” “摄镇遁物化阴阳空?” 随着鹧鸪哨低声念着,脸上的不解之色也越发浓厚。 “这是周天十六字。” 陈玉楼轻声解释了一句。 “小友知道?” 了尘心头一动,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惊讶。 要知道,自师傅仙逝,这世上懂得完整十六字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纵是二师弟金算盘。 也只对风水术了如指掌,但后半卷的阴阳术,同样一无所知。 这一切,就是因为周天全卦早已经断了传承。 当年张三爷,还是因为盗了一座周朝大墓,从中得到一件记载周天全卦的青铜器,经过多年苦心钻研。 最终从周天全卦中,推演出了十六字。 而据他所知,卸岭一派专攻于械,与搬山道人相似,对风水之术并不擅长。 没想到,陈玉楼竟然能够一口道破。 如何不让他惊叹万分? “前辈有所不知,在下有位至交,乃是阴阳端公后人,陈某自小又对五行风水极感兴趣,时常讨教,算是学有所成。” “阴阳端公?可是明朝那位周遇吉?” 了尘先是点点头。 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带惊疑的问道。 “不错。” “前辈见识果然惊人。” 四门四族。 除却观山封家之外,其余三家名声其实并不算高。 何况还是数百年前的古事。 一般人别说了如指掌,就是听都没有听过。 了尘退隐江湖这么多年。 还能如此清楚。 只能说他眼力见识,确实远超常人。 “据说那位周总兵,曾射虎救猿而得以观摩天书,如今看来,这份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见他确认。 了尘心中更是惊叹。 当年还在师门时,他就听张三爷说起过那四大倒斗家族。 本以为周遇吉通晓阴阳、策神役鬼只不过是民间传闻,没想到……从今日所闻来看,此事似乎也有据可依。 “周家先祖有没有观天书,陈某不清楚,不过周先生在风水上的造诣确实过人。” 陈玉楼模棱两可的回应道。 他对十六字的了解。 最多的自然是来自于原着。 当然,从瓶山那位观山太保身上得到的那份陵谱,同样囊括周天全卦,只不过与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还是略有区别罢了。 “原来如此。” 了尘点点头。 不再纠结于此事。 伸手指向按照顺序摆在石桌上的墨玉指环。 “这些指环,与周天十六字一一对应,然后借助阴阳八卦,五行术数推演的话,就能破译出龙骨上的天书密文。”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 陈玉楼点点头。 天书中记载,是周文王衍雮尘珠所得,而墨玉指环便是破译密文的解码器。 对此他早就知晓。 问题是,有解码器还不够,还必须掌握解码器的使用方法。 而方法便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这也是他们为何不远千里,从湘阴陈家庄一路赶来无苦寺寻他的缘故。 毕竟普天之下。 了尘是唯一通晓十六字之人。 至于阴阳眼孙国辅,不敢说他如今是否还在世上,连他也只得到了半卷秘术。 “按照这个思路,老衲借助十六字反复推算,最终弄明白了几个字。” “敢问前辈,是哪几个?” 听到了尘这话。 跟他来到竹海中的一行四人,脸上皆是露出惊喜之色。 了尘手指划过,最终落在龙骨最右侧那几个天书密文上。 “龙蛇之蛰!” “龙蛇之蛰?” 听到这几个字,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情绪,顿时在四人心中蔓延。 连陈玉楼也是如此。 他甚至以为听错,为此还特意又询问了一句。 然后了尘提笔,在纸业空白处写下。 仍旧是龙蛇之蛰。 “前辈,在下只听过尺蠖之屈,以求信,龙蛇之蛰,以存身。” 陈玉楼眉头紧皱。 苦思冥想了好一会,这才终于开口。 纵使他学富五车,博闻强记,此刻也只想得到这一句话。 “这龙骨密文,难道指的是它?” 听他说起,一旁的鹧鸪哨师兄妹三人,皆是沉默着不敢说话,生怕会惊扰到两人思绪。 身为扎格拉玛一族。 千年以来他们都维系着最为纯正的血脉。 即便一路迁徙到了江浙孔雀山。 能够识文断字。 但在古文化的认知上,终究还是远远不如陈玉楼。 至少面对龙蛇之蛰,不说理解其中深意,一时间,根本就是一头雾水,茫然无知。 “陈掌柜果然见识无双。” 见他出口成章。 古文句式信手拈来。 了尘看向他的眼中赞赏之色更为浓郁。 原本他只还只觉得,这一代陈家掌柜心性手段远超寻常人。 没想到。 在书文造诣上也是如此深厚。 易书晦涩难懂。 不是苦心钻研过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脱口而出。 “这句话出自易书,说的是龙蛇冬日蛰居,以应对天时,保存性命。” “不过,此处应该是化用典故。” 简单解释了下这四字真意。 了尘并未停歇。 而是继续将自己推测向几人说出。 “老衲看过,这方龙骨至少也是先秦时代的古物,差不多能够追溯到商周时代,而那个时代,龙蛇之蛰其实就是代指周文王以及周武王。” “而且,史记上记载文王拘而演周易。” “所以老衲猜测,此物或许是文王遗留,或者至少也与他有关,还有,这块龙骨似乎是残篇,应该不止这一块。” 轰—— 了尘语速不急不缓。 神色平静。 仿佛只是在讲经诵课。 但听到他最后那句话里的断言,陈玉楼脑海里就像是有一道雷鸣响彻。 仅凭破译出的龙蛇之蛰四字,便能猜测到这一步。 只能说了尘见识确实过人。 但要只是如此,他都不至于如此震撼,最关键的是残篇之说,让他忽然想起来从龙岭西周墓中带出的那一块。 没记错的话。 孙教授,也就是封学武,在破译出那枚龙骨后。 为其命名为‘凤鸣岐山’。 以往他只以为,那不过是孙教授的一种行事方式。 但如今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陈玉楼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 凤鸣岐山、龙蛇之蛰。 皆是歌颂文王时代的大事。 关键这些典故人人知晓,与雮尘珠之间似乎根本不沾边际。 所以…… 有没有一种可能。 龙骨天书的密文,根本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而是重重加密。 “前辈,按眼下的破译速度,这块龙骨大概多久能彻底成文?” 想到这。 陈玉楼心头一沉,但神色间却是毫无表露,只是平静的问道。 “有十六字推演,最多三日。” 了尘稍稍犹豫了下,这才给出一个答案。 三天么? 听到这个时限,陈玉楼点了点头。 以他对了尘的了解,他说最多三日,大概两天功夫就能完成。 两三天功夫他还是等得起的。 “好。” “那就麻烦前辈尽快破译密文。” “不麻烦……” 了尘摆摆手。 他退隐江湖多年,习惯了青灯黄卷、念佛诵经的日子,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已经许久不曾动用,如今倒是能够借此练练手。 对他来说,也不尽是坏事。 答应下来,了尘深深看了他一眼。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 但他自认为对陈玉楼心性摸得还算通透。 这小子年纪虽然不大,但遇事不急不躁,稳如泰山,眼下明显有些反常。 “小友可是有什么担忧?” 迎着了尘那双慧眼如炬的眸子,陈玉楼不禁摇了摇头。 “就知道瞒不过前辈。” “在下只是觉得,这封异文或许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又简单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下。 当然,关于凤鸣岐山篇还是特地隐去。 毕竟三枚龙骨,如今还只出世了第一枚,剩下两块分别藏在龙岭和黑水城。 “所以才拜托前辈快些。” “要是密文记载的确实不过是歌颂文王武王功德,那就能够验证陈某猜测是对的。” “龙蛇之蛰、飞熊入梦?” 听着他随口化用的典故,饶是了尘也不禁生出几分期待。 “好,那老衲现在就回去闭关。” 说到这,他再不耽误,向几人告辞,又谢绝他们相送,转身便快步朝着无苦寺的方向走去。 若是真如陈玉楼猜测。 那这枚龙骨中,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 本身借由周天全卦设计天书,就已经足够让他惊喜,要是双重加密,其中的挑战性无疑会更上一层楼。 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茫茫竹海之间。 沉默许久的鹧鸪哨三人,这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陈玉楼身上。 交谈全程。 他们甚至都插不上嘴。 花灵和老洋人对风水都一无所知,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天书。 但最受打击的却是鹧鸪哨,他在陈家庄钻研了不少时日,又整天和周明岳讨教,却仍旧如此。 “陈兄,你刚才与了尘前辈说的密文一事……” “暂时也只是猜测。” 从他语气,陈玉楼就能猜到鹧鸪哨心思。 摇摇头,示意他无需着急。 “等了尘前辈破译全篇,就能知道真假了。” “那要是真的呢?” 花灵这会终于反应过来,咬着红唇,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她想不明白。 为何都已经拿到了雮尘珠,却仍旧还是困难重重。 “真的也无妨。” “有十六字,就等于掌握了使用钥匙的手段,顶多再换一个思路就是。” 第217章 陈某志在长生久视 第217章 陈某志在长生久视 一盏残灯如豆。 了尘缓缓收起墨笔,晃了晃酸胀的手腕。 身前书桌上摊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隐隐还能看到‘龙蛇之蛰’之类的字迹,视线越过白纸,透过窗户往外望去。 天地间夜色已深。 一轮银月悬在天边,熹微的光线笼罩,即便是夜半时分,外面还是出奇的亮。 绝对是难得赏月的好天气。 但此刻的了尘,却只是瞥了一眼,便收会目光。 一张脸上写满了疲倦。 以及……不可思议。 “竟然真被那小子猜中了。” “龙蛇之蛰,只不过是掩盖,只是,真相究竟是什么?” 从那日竹亭谈话过后。 他一连熬了两天一宿,才终于将龙骨上的密文尽数破译。 但如今看着那一行行文字。 分明就是文武二王,蛰伏以待天时的典故。 与陈玉楼当日猜测丝毫不差。 将那一页纸拿起,原本打算随手扔掉,但看着身旁地上散落一地的白纸,都是这两天下来所废弃之物。 好歹也花费了不少心血。 何况,那几个小子还不曾看到第一重密文。 想了想,了尘只是将它对折了下,随即拿过一只溪石镇纸压好。 长长吐了口浊气。 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 连着熬了两天不曾入眠,对他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实在难以想象,不过,了尘却没有半点去休息的意思。 脑海里一团乱麻。 思绪翻涌。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才需要加诸重重密文。 从商周至极都过去了几千年。 无数岁月消逝,难道都不足以掩藏么? 推开房门。 无苦寺后院里月色如水。 四周寂静一片,连虫鸣鸟叫声都消失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沉沉睡去。 “前辈……” 就在他走近古井边,想要提一桶凉水洗个脸去去乏时。 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传来。 了尘眉头一挑。 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院门处。 那里一道青衫身影,从夜色中走出,熹微的月光笼罩,衬托的他颇有几分隐世出尘的气质。 尤其是那双夜眼。 平静、淡然,还有种看穿一切的通透。 陈玉楼缓缓走出,“是否与在下猜测一致?” “是,龙骨上第一重密文确实不对,应该是为了掩盖更多的东西。” 没有去问他为何这么晚还没睡下。 两人就像是早就做了约定。 一老一少,负手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穹顶上那轮明月,轻声说着话。 “那以前辈的意思?” 虽然身为穿越者。 但陈玉楼对龙骨天书知道的也极其有限。 只知道,龙骨确实是周文王推演雮尘珠后留下,因为占卜到的结果太过惊人,他深感不安,又担心会失传,于是才用了这种方式刻录下来。 甚至不惜将占文一分为三。 而原着中,落入古滇国那一枚,被尸洞吞噬消失无踪。 所以对其中内容更是一无所知。 也就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世间懂得者又只有了尘一人,否则也不必来麻烦他一个老人家。 “只能换个思路继续推演了。” 了尘摇摇头。 他就是因为没有太好的思路,才会推门出来散散心。 “前辈,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天书密文,或许不仅仅是形还有音呢?” “音?” 听到这话。 了尘一下怔住。 这倒是他从未思考过的方向。 但不得不说,这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古有八音之说,更别说商周距今实在太过遥远。 就如下棋,一步错步步错。 “老衲只能说尽力一试。” 了尘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按照他所言试试。 “好。” 闻言,陈玉楼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他提出的这个建议,绝不是胡说,没记错的话,孙教授在破译黑水城那一块龙骨天书时,便是从音形下手,最终得到了凤鸣岐山篇下的真正密文。 “前辈,这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据说是天下三大奇书,不知……如何才能学到?”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 陈玉楼忽然打趣了一句。 “陈掌柜打算脱离卸岭,入我摸金门下?” 听出他话里深意。 了尘也是摇头一笑。 “要是能学得这等风水奇术,也不是不行嘛。” “那陈掌柜可太亏了,老衲已经遁入空门,如今世上摸金校尉,也就我二师弟一人,反观卸岭家大业大,这不是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了尘虽然在无苦寺修行多年。 尤其这些年,几乎不与外界相通。 但出家前也是老江湖。 “一人?” “据我所知,当年张三爷不是收了四位弟子么?” 陈玉楼随口问了句。 “确实收了四位弟子,只不过老衲四师弟阴阳眼,只对风水之术感兴趣,从不参与倒斗,并未学得张三爷的摸金术。” 好像还真是。 张三链子门下四人。 飞天狻猊、金算盘、铁磨头以及阴阳眼。 就属孙国辅在江湖上名声最为浅显。 若不是因为将半卷十六字传给了胡国华,几乎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点了点头。 陈玉楼借着抬头观月的间隙,暗暗吐了口气。 了尘句句不离金算盘。 可惜他却不知道,那位二师弟早已经追随师傅而去。 如今世上确实只有一位摸金校尉了。 那就是他自己。 至于杨方,虽然身负摸金传承,但师傅金算盘那枚摸金符却并未给他,所以,他其实并不能算摸金校尉。 就如张三爷那一脉本家。 张九衣、张嬴川、司马灰。 虽然同样尽得摸金传承,一身本事,但却不能归入摸金校尉一行。 四派八门当中。 摸金校尉规矩最为繁琐。 就一条摸金符,就足以断绝许多念想。 张三爷总共也就传下三符。 而且摸金不像卸岭和搬山,有不传家人的规矩。 所以摸金符才会落入了尘他们师兄弟三人手中,而不是张家嫡传张九衣。 “不过……” 见陈玉楼沉默不语。 了尘还当他是受了打击。 犹豫了下,又补充道,“陈掌柜若是真想学些摸金术,老衲也不是不能破例。” 他如今手中一共有两枚摸金符。 当年铁磨头身死,他的那枚一直被了尘带在身上。 虽是意外,但他却因此极为自责,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以至于走到了削发为僧,剃度出家这一步上来。 他此生已经断了收徒的念头。 但铁磨头不同。 自己却是可以代他收徒。 也能将他的摸金符传下,不至于以后百年江湖上,完全没了铁磨头的名号。 最关键的是。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 陈玉楼心性确实深受他的赏识。 卸岭力士又如何? 他当年被张三爷带回门下前,还是江湖上有名的飞盗,做的是梁上君子,劫富济贫。 “只是摸金术么?” 见他说的认真。 陈玉楼脸上那抹随意也收了起来。 “不错,摸金校尉传承,老衲可以倾囊相授。” 听到了尘这句承诺。 陈玉楼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头婉拒了。 他对卸岭魁首的兴致都不高。 一心沉浸于修行。 只想证道成仙。 哪里又会对什么摸金传承感兴趣? “真不愿?” 见状,了尘那双苍老的眸子里不禁浮起一抹黯然。 但他仍旧心存不甘。 这么出众的晚辈,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同时也确信大概率这辈子也见不到第二位了。 甚至不惜违背师命。 不入门下。 也将摸金符传授于他。 只可惜,陈玉楼仍及摇头,脸上露出歉意,“前辈,实不相瞒,陈某志不在此,前几日在竹海,我曾说想搬来此处隐居。” “你或许会以为是玩笑之言。” “但在下真是这么想过。” “或许再有几年,陈玉楼这个名字便会从江湖上消失。” 听他一字一句,平静的讲述着。 了尘心中却是仿佛有雷起。 卸岭陈家。 三代盗魁。 坐拥常胜山十数万卸岭力士。 真能说放弃就放弃? 避世修行,说的简单,但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但转念一想,陈玉楼本就非常人,志向高远不在燕雀,也在情理之中。 “是老衲鲁莽了。” 了尘点点头,不再多想。 这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中早有注定。 既然人家不愿,他自然也不会强求什么。 …… 接下来几天。 了尘仍旧一如往日,专心于破译天书。 陈玉楼几人也是继续住下。 并未急着返回湘阴。 趁着在无苦寺这段时日,闭关修行再合适不过。 搬山一脉三人显然也是这么想。 尤其是鹧鸪哨。 距离无苦寺不远的虎背岭北麓,有座前人留下的隐居洞府,其中石桌石椅一应俱全。 加上环境清幽,无人打搅。 他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那边修行。 老洋人则是背着蛟射弓,四处巡山,借着山中野物练习箭术。 每当这时,花灵就会背上竹篓,带上药锄,前往悬崖绝壁间采药。 山下药农虽然不少,但那些绝险之处,生长着的百年大药,却是根本无法摘到。 一行六人,只有杨方整日空闲。 只能站桩练拳,发泄着一身无穷无尽的精力。 至于陈玉楼,每日一早便会前往竹海。 数百亩的竹林当中,草木灵气极为浓郁,打坐吐纳事半功倍。 不过最为重要的却是养剑。 吕祖解剑石中蕴藏的剑意,本以为上千年过去,已经是十不存一,但他还是低估了陆地剑仙的可怕。 只是吕祖用来磨了磨剑。 那块洗剑池中一块寻常青石,几乎与道门法器无异。 犹记得。 第一次尝试以神识进入解剑石的那一刻。 陈玉楼恍然有种一头闯入气海之感。 只不过,气海丹田虽然深邃无垠,犹如茫茫长夜,却不会如解剑石中磅礴凌厉的剑意那般,给人无比的凶险感。 不错。 不过一尺长的解剑石内。 剑意就如大江之潮。 汹涌无尽。 即便是他这等用剑之人,都被震撼到难以想象。 好不容易从中挣脱。 转而迎来的,是一股无比的惊喜。 飞剑意境,绝对是剑士最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毕竟,到今日为止,陈玉楼不曾做到飞剑斩人头的境界。 气与势,倒是能够凝聚。 但剑意却连门槛都摸不到。 而今一块蕴藏了吕祖剑意的解剑石近在咫尺,他怎么可能不视若至宝? 也就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山匪,有眼不识金镶玉,将仙人洞扫荡一空,连烧香的炉子都被顺走拿去换钱。 偏偏对价值连城的解剑石嗤之以鼻。 以至于,当日在仙人洞中见到它时。 就像是一块废砖,被扔在神龛后的角落里,灰尘遍布、无人问津。 但是吧。 要真有识货之人。 也轮不到他来捡漏。 短短几天时间,有解剑石蕴养的龙鳞剑,肉眼可见的凌厉起来。 因为融入剑身中的六翅蜈蚣妖筋以及精血。 龙鳞剑自出炉问世,便以凶戾见长。 但而今蚕食剑意,即便封存在剑鞘中,那股惊天动地的锋芒之感也丝毫掩藏不住。 纵然只是提在手中。 都让陈玉楼有种淡淡的心悸感。 仿佛长剑随时都会自行出鞘,杀人于千里之外。 嗡—— 此刻。 竹海古亭边。 陈玉楼缓缓起身,吐了口气,结束一个周天吐纳。 目光落在一旁的石桌上。 龙鳞剑置身在解剑石中那道凹痕内,仿佛就像是量身打造的一般,严丝合缝。 只是…… 受磅礴剑意冲击。 剑身犹如有灵,清越的嗡鸣声不止,震得身下石桌上尘雾滚滚,气象霎是惊人。 “掌柜的。” 就在他盘算还要多久,才能将龙鳞剑养到出鞘斩大妖的地步时。 竹海外,一道红裙身影赶来。 “怎么了?” 见红姑娘目露急切,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了尘长老已经出关,让我来请你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果然! 听到红姑娘这话。 陈玉楼稍稍提着的心瞬间激动起来。 距离上次月夜闲聊,不知觉间,已经过去十来天之久。 这个时候了尘出关,又让他们回寺。 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好,红姑,我马上来。” 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陈玉楼一把将龙鳞剑提起,来不及感受它身上的细微变化,随手负到背后,又抓起解剑石。 纵身掠出竹亭。 与红姑娘一起迅速朝无苦寺赶去。 片刻钟后。 等他抵达寺门外时,远远就看到鹧鸪哨和杨方也一前一后出现。 四目相对。 两人眼神里都是露出期待。 却不敢多言耽误功夫。 推门而入。 一眼就见到捧着一卷纸页的了尘长老站在殿外。 他那张向来平静的脸上。 此刻竟是隐隐透着几分意气风发的感觉。 除此外,还有一抹难以形容的复杂。 “前辈……” “你俩来的正好,密文老衲已经破译,来看看。” 第218章 玄黄乱逆 阴阳舛错 第218章 玄黄乱逆 阴阳舛错 “破译了?!” 简单几个字。 让匆匆赶回的陈玉楼和鹧鸪哨再抑制不住心绪。 尤其是后者。 更是如此。 搬山一脉苦寻上千年,才终于得到雮尘珠。 可惜珠子到手。 却不知道如何去用。 无人比他更能理解那种痛苦。 就像是即将饿死之人,面对一锅滚烫的热汤,喝汤是能果腹,但汤汁能在瞬间将他五脏六腑尽数浇熟,要是不喝,只能眼睁睁死去。 所以,他才拼命去学风水之术。 试图找到雮尘珠中的秘密。 不怪他如此谨慎。 毕竟当年连族中先知,只是窥探了一下鬼洞深处,便为自己招来杀身大祸,更为扎格拉玛一族埋下祸根。 如今族中衰落至此。 只剩下他们是兄妹三人。 鹧鸪哨不敢赌,也不能赌。 要是放到瓶山那会,所剩无几的他,以命换命,他绝对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 但如今…… 修道极大拖缓了鬼咒爆发的势头。 甚至这几个月来,再没有复发的迹象,要不是颈后那道猩红如眼睛一样的印记,在提醒着他,时间长了,鹧鸪哨可能都会忽略它的存在。 一粒金丹,为他,为花灵和老洋人推开了另一扇大门。 他又怎么可能允许,因为自己冒进,而将一切亲手葬送。 这几天在洞府修行。 看似平静。 实则内心却始终难掩煎熬。 看穿看穿,这两个字说起来何等简单,但要做到却是难如登天。 好在。 了尘前辈不愧是江湖奇人。 短短十来天功夫,便将龙骨天书上重重密文揭开。 “好。” 两人哪敢耽误。 一左一右快步上前。 见状,杨方和红姑娘也是一脸好奇,不过,两人也深知此事事关重大,并未上前,而是退开几步守在门外。 以防有人会在此时上山。 打扰到三人。 “花灵和老洋人那边通知到没有?” 看了眼山下青山,见花灵迟迟未归,红姑娘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通知了。” 杨方点点头。 经历过那天仙人洞中一幕。 如今他已经知道,老洋人整日不离身的背篓中所养,其实是搬山一脉两头甲兽。 借由蛟龙精血,已经化妖。 当然,这件事他并不清楚,只以为是搬山道人的什么秘术。 毕竟他没少见到老洋人为它们喂养血食和秘药。 原本鹧鸪哨的初衷。 只是不愿看到搬山一脉两头甲兽前辈就那么老死。 所以才尝试着以蛟龙精血喂养。 但就算是他也没想到,化妖后的两头甲兽,或许是常年生在一起,竟是意外苏醒了某种天赋,彼此之间能够心意相通。 就如被种下了灵种的怒晴鸡。 陈玉楼只要心神一动。 即便相隔再远,随时都能将它唤来跟前。 这种异于常人的天赋,陈玉楼见过之后也是啧啧称奇。 而这几天花灵和老洋人两人,只要进山狩猎采药,都会随身带上一头,另外一头甲兽则是留在无苦寺中。 就是担心有事发生的话。 能够及时联系。 所以,红姑娘才会问起是否通知。 “那就好……” 听到这个回复。 红姑娘不由松了口气。 毕竟关乎他们一族生死命运。 要是因为采药耽误了这么大的事,实在有些可惜。 从远处绵延起伏的奇峰峻岭间收回目光,她转而回头看了眼寺内。 掌柜的已经从了尘长老手中接过写有译文的纸。 “有金珠流落,闻为黄帝之物,余生平演易而成天数,烧龙骨以占卜。” “金珠自昆仑山中出,生生不息,与天同寿。” “得之可得永生。” “另,金珠内藏有玄黄,能蔽天机四时,周天全卦不可窥。” 整篇译文,只有寥寥数十字。 但其中涵盖的内容,却是让氛围瞬间变得凝重。 昆仑山中雮尘珠。 周文王占卜以推演。 得之而永生。 对这三句占文,说实话,陈玉楼并不意外,全在预料之中。 但他难以置信的是最后那一句。 金珠内藏玄黄,这玄黄二字何解? 周文王究竟占卜到了什么,才会让他惶惶不安,以至于要将短短几百字的占卜,分作三份,又用密文藏入龙骨。 他表现的只是惊疑。 但鹧鸪哨心中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这……余生平演易而成天数,难道这天书,出自周文王之手?” 目光落在第一行文字上。 就有些无法挪开。 强忍着震撼,鹧鸪哨抬起头看向了尘问道。 “若是老衲破译没有出错,应该就是了。” 了尘叹了口气。 何止是鹧鸪哨,这份译文其实昨夜就已经写出,只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都不敢相信。 又尝试着重新试了几次。 但结果都是如此。 直到方才,他才终于下定心思,走出房门,让杨方和红姑娘去叫人回来。 虽然从之前的判断。 无论龙蛇之蛰、凤鸣岐山还是飞熊入梦,指向的都是周文王。 但这个结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以至于他都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件什么样的存在,才会让周文王都如此谨慎。 “那生生不息、与天同寿是?” 鹧鸪哨眉头紧皱。 昆仑山他知道,扎格拉玛一族祖地就在那里。 占文中对此的预言,倒是准确无误。 但他实在无法解读后续八个字。 “这几个字,应该要和后面那句话联系起来看。” 陈玉楼呼了口气,轻声道。 “得之可得永生?” 鹧鸪哨更是不可思议。 他们一脉祖祖辈辈苦苦寻找雮尘珠,也不过是为了解除鬼咒,为何现在却与长生不死扯上了联系? “道兄没看到最前面那句话么?” “或许在文王那个时代,金珠被认为是黄帝所留,传说中他乘龙飞升,或许古人也就认为得到了金珠,便能够借此永生吧。” 陈玉楼给出了一个相对模糊的答案。 但即便如此。 也足以让鹧鸪哨难以接受。 占卜中的内容,与族中祖祖辈辈留下的传言完全不同。 一时间,连他都有些恍然。 雮尘珠……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和远古黄帝能扯上关系? 怔怔的站在原地,鹧鸪哨脑海里仿若有雷鸣交错而过,自小父母、长辈,再后来是师傅口中听到的一切,还有他在祖祠中亲眼见到的文字。 似乎都在表明。 雮尘珠似乎属于鬼洞本身。 但他生在孔雀山,从未踏足过祖地。 先辈谈及时,也只是将鬼洞视为天地间最为可怕的存在。 一再反复警告。 不要接近,不要窥探……更不要入内。 连无所不能的先知,都无法承受住那种恐怖的力量。 “金堂说的不是没可能。” “远古时代,人对于无法理解的东西,总会推脱于神明。” 见他目露茫然,眉宇间痛苦与无力交织。 了尘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身在局外,只是想想他都深感无力,仿佛有种窥探天穹之外的感觉。 更何况鹧鸪哨三人。 为了一个目标,苦苦寻找上千年,死了无数人不说,到头来,却连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该是何等绝望? 神明么? 听到了尘长老这句话。 陈玉楼心头一动。 虽然知道他是劝慰,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鬼洞下的白骨,与黄帝确实没什么关系,而是这方世界的……天花板。 无论哪一方面。 真要说的话,扎格拉玛一族,也算是抗神者之一了。 而在他们之前的魔国时代。 那些人对雮尘珠,对蛇神,是完完全全的臣服。 献祭性命,换取蛇神赐予的一线力量。 “我知道。” “多谢前辈宽慰。” 鹧鸪哨吐了口浊气。 目光中迷茫渐渐散去,恢复一丝清明和决然。 比起族中那些先辈,只能带着无尽的绝望,在痛苦中死去,他已经算是足够幸运。 至少有生之年。 亲手将雮尘珠寻回。 他连生死都早已经置之度外,还会恐惧什么? 见状,了尘不由点点头。 不怕别的,就担心他会陷入死胡同。 人一旦落入这一步。 等于画地为牢,没有大毅力轻易无法打破桎梏,挣脱枷锁走出。 “前辈,这二字……” 鹧鸪哨不再纠结于雮尘珠来历,而是指了指纸页。 “玄黄么?” “这个词,老衲考量了许久。” 了尘平静的摇摇头。 似乎早就想到他会对此疑惑。 就算是他。 在解密天书时。 永生之说都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从古至今,为求长生者浩如烟尘。 但最后那几个字,却是经过了一次次的衡量琢磨。 “按照密文解释,应该是无法预知、超脱认知的某种存在,佛教中将其称之为无明,道教则叫做虚无。” “但商周时代,佛道未兴,而玄黄乱逆,阴阳舛错,借由这句话,老衲才将其译作玄黄。” 玄黄阴阳? 暗自揣摩了下这句话。 陈玉楼这才回过神来。 他这是认为雮尘珠中所藏,乃是天地一丝混沌气。 雮尘珠为蛇神之眼,而古神……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从混沌未清中而生。 所以,这么说的话似乎也不错。 “原来如此。” 鹧鸪哨点点头。 下意识想要继续往下看。 但却愕然发现,译文到此已经结束。 “这……前辈,这就是全部了?” 他此行而来。 最想得到的其实是雮尘珠使用之法。 但这篇密文中却是一言片语都没有提及。 “是,所以老衲那日才说,龙骨上记载乃是残篇,按照估计,至少应该还有两到三块,如此同样的龙骨。” “方才能够看到全篇。” 了尘点点头。 他何尝不想亲眼见见。 从巴掌大一块龙骨中,拨开重重迷雾,去一窥几千年的神秘。 或许,远古时代真有神魔存在,只不过因为什么,天与地之间的联系彻底断绝,密文中提到的金珠就是那个时代的遗留。 只不过,到了商周时代,已是绝地天通,无人能够识破,只能附会于黄帝。 “三块……” 听到这话。 鹧鸪哨眉头不禁深深皱起。 能够得到一块,就已经是难得。 要知道,这枚龙骨并未被献王随葬,而是藏在会仙殿碑林的一面墙中,不是陈玉楼看出端倪,谁能找得到? 文王时代距今几千年。 真正的沧海桑田,日月星辰更替。 就算是史书中也找不到只言片语的记载。 除非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如何才能剩下的几枚,将全篇幅的天书凑齐? “道兄也不必过于忧虑。” “老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这一枚就足矣。”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轻笑道。 几十年后那三位,全靠一个莽字都能进出昆仑神宫、恶罗海城。 他们准备充足。 难道不行? 最重要的是,此行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玄黄者,混沌之气,上清下浊。 清气浮游天地之间。 岂不就是灵气? 对于雮尘珠的使用方法,陈玉楼心中已然有了一条模糊的思路。 等返回湘阴,就可以试试。 “何况,真要有机会找到遗失的那两枚,有了尘长老在,道兄还怕解不出密文么?” “也是。” 看着他静如止水的眸子。 鹧鸪哨翻涌的心绪,一下宁静了不少。 “前辈学问通天,短短十余天便能如此,确实不足忧虑了。” “你俩小子……” 见两人一唱一和。 了尘不禁摇头一笑。 他倒是想知道天书全篇,但如今已经年过天命,转眼就是花甲,又有多少年能够等待。 真找了剩下两枚。 没有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一切都是枉然。 而且,他要是也随着师傅而去。 十六字可就真正绝于世间了。 张三爷一辈子的心血尽数付诸东流。 自己真能忍心见此么? 这一刻,了尘避世修行二十年的心境,头一次云海翻涌,以至于让他失神到坐立难安的地步。 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陈玉楼的玩笑之语。 或许…… 想到这,他目光下意识看向院中两人。 陈玉楼自信从容,鹧鸪哨放纵不羁 分别身负着卸岭和搬山两派传承。 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自张三爷身死,他们师兄弟几人散的散、死的死、退的退,没想到躲在这座深山老林里避世隐居二十年,如今的倒斗行江湖竟是如此蓬勃。 “金堂,当日之言可还记得?” 了尘深吸了口气。 目光渐渐变得决然。 而陈玉楼还在琢磨着雮尘珠,闻言不禁一怔,下意识看了过去。 “前辈说的什么?” “可愿随老衲学得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第219章 上观天星 下审地脉 第219章 上观天星 下审地脉 “十六字?” 陈玉楼心神一动。 脑海里嗡鸣不止,仿佛有大潮汹涌而起。 脸上则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要知道,就在前几天他还曾以打趣的语气问过。 能不能学到十六字绝学。 只不过听了尘语气,摸金门规矩繁杂,别说十六字这等旷世奇书秘术,就算只是寻常摸金传承,也要拜入门下。 但他身为此代卸岭魁首。 常胜山总瓢把子。 本身身份摆在那。 又不是寻常江湖人,比如张云桥,学武多年,觉得劈挂不够强横,便脱离师门,转头去学五虎断门枪。 随意就可以改弦更张,去另拜山头。 退一万步说。 就算他无所谓。 偌大的陈家,那些上一辈的老人,得知这个消息怕是都要气得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几代人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积攒的偌大名望。 哪是一句话就能摘身出去的? 原着中,他只是在虫谷毒瞎双眼,避世离去,百十年的常胜山瞬间就大厦崩塌,树倒猢狲散,再不复存在。 再加上他得到了陵谱异器,比十六字也弱出多少。 没想到。 他都不打算再做谋划了。 反而是了尘主动提出。 “没错,就是张三爷传下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了尘点头。 一双眸光湛湛,神色平静,丝毫不像作伪。 “这……为什么?” 陈玉楼还是想不明白。 在这个时代,规矩大过生死,这种观念早已经刻入许多人的骨子里。 更何况偏偏还是了尘。 从他为师弟身死,自责到削发出家,画地为牢二十年,自此退出江湖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他为人风格。 而今的江湖上。 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他这一步。 “老衲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又有多少年能够侍奉在佛祖跟前,两位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十六字交到你们手中,总好过就此断绝。” “那……” 陈玉楼下意识张口。 但犹豫了下,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 了尘倒是坦然,只是摇头一笑,“金堂是担心张三爷遗命?” “放心,他日下去了,老衲自会去他当面解释。” 听他都这么说。 陈玉楼心头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要知道,十六字之所以被称之为三大奇书,就是因为全篇十六字号称‘夺天地之造化,穷古今之机数’。 饶是张小辫本人也不敢轻易动用。 临死之前,更是担心它落入旁人之手,到时候借它为祸。 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成为千古罪人。 所以才会毅然将半卷阴阳术撕下焚毁。 “两位还未说,愿不愿意呢?” 这一刻。 了尘气态宁静。 心绪不安的反而换成了陈玉楼和鹧鸪哨。 尤其是后者。 从头到尾他都以为,了尘前辈说的都是陈玉楼一人,没想到,他要传的竟是他们两人。 一时间心绪翻涌不止,不知如何回答。 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陈玉楼。 “既是前辈当面,在下又岂会有不愿之理?”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目光一瞬从复杂重新变得清澈通透。 抱着双拳朗声道。 “好,杨施主呢?” 了尘欣慰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鹧鸪哨身上。 比起陈玉楼机变无双,鹧鸪哨平日沉默寡言,但人的名树的影,加上心性为人是藏不住的,而且十六字需要沉心静气慢慢钻研。 他这种性格反而更为合适。 “多谢前辈,在下也愿意。” 鹧鸪哨哪会不愿。 四派八门中,论阴阳风水,摸金校尉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就算是观山太保和阴阳端公也远远不如。 之前在陈家庄。 他有心钻研风水。 只可惜世间所传大都是形势理气一派,周家所得风水传承,乃是阴阳端公那一脉的绝密,从来都是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更何况是外人。 学到的东西实在太过有限。 如今这等天大的机会放在眼前,他又怎么会拒绝? “好好好。” 见状,了尘更是满意。 他这辈子从未有过传人。 从退出江湖后,更是断了这个心思。 也曾有人打听到他的身份,试图登门拜师,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没想到。 还有如今一日。 只能说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正说话间。 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进山的花灵和老洋人紧赶慢赶终于返回。 听到龙骨中的密文。 师兄妹二人都是激动不已。 无论如何,至少返回祖地,解决掉族人身上诅咒一事,终于有了希望。 在茫茫永夜苦苦摸索一千多年。 那种痛苦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又听说了尘前辈,要传授两人摸金绝学,两人更是心动。 搬山一脉不通风水。 多年下来下斗,除了经验外,就只能借助于方术手段,亦或者牵引甲兽寻找。 要是能学到摸金派的秘术。 等去了昆仑山。 寻找先辈口中的鬼洞时,一定会事半功倍。 “既如此,就随老衲到书房观十六字。” 见一行人说完。 了尘这才开口。 他也曾有过年轻时,从他们师兄妹身上,很容易就能见到他们师兄弟四人的影子。 “这……前辈,不用拜师见礼么?” 见他似乎打算现在就传授秘术。 鹧鸪哨脸色间满是错愕。 江湖学武,坊间学艺,尚且难如登天,毕竟是吃饭的本事,岂会轻易假手于人。 了尘或许不兴那一套。 时间上不允许。 但最简单的拜师入门,至少也需要吧? “不必。” “老衲这里尽心随意,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了尘摆摆手。 很显然,他分明是打算以了尘这个身份传授他们二人十六字秘术。 而不是站在摸金校尉、飞天狻猊的立场上。 看似寥寥几字之差。 但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后者需入摸金门下,带摸金符,自此以摸金校尉的身份行走江湖。 但前者,从无苦寺离开后,他们一个仍旧是卸岭总把头,另一个则是搬山魁首。 陈玉楼和鹧鸪哨何等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尤其是陈玉楼。 当日之所以没了后续。 不就是以为如此。 “多谢了尘前……师傅!” 陈玉楼再次抱拳。 了尘可以随意,但他却不能敷衍了事。 这世上可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完整篇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价值。 那是完全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存在。 周天全卦、河图洛书外加阴阳风水、五行术数,集于一书之中。 听到他口中师傅两个字,了尘张了张口,但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摇头无声一笑,只是神色间的欣慰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好了,时间紧张,无需多礼,随我来就行。” 朝两人招呼了一声。 了尘转身,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花灵、老洋人,你们守在外面,不要让人来打搅。” 鹧鸪哨还不忘叮嘱师弟妹一声。 “我知道,师兄,放心吧。” 背着蛟射弓的老洋人,身形挺拔,神色冷峻,比起往日也是脱胎换骨。 此刻听到师兄吩咐。 当即昂首点头,一脸认真的答应下来。 “好……” 鹧鸪哨拍了下他肩膀。 再不敢耽误。 追上陈玉楼的脚步看,两人跟在了尘身后,推门进入。 书房并不算大。 只有一座书架、书桌以及竹椅。 除此外就只有一口火塘。 架着一炉还在烧着的井水。 简陋的让人有些难以想象。 甚至墙间房梁以及屋檐上,还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四壁斑驳,似乎是遭受过火灾或者兵劫一类。 但了尘却没有丝毫不满,对他而言,出家避世修行,能有一座遮风避雨的古庙已经是侥幸,又怎么敢奢望其他? 为两人煮了点老山茶。 “这些是附近山民送来,都是自家炒制,手艺可能差了些,但味道还不错。” 了尘笑着介绍道。 庐山云雾茶自南宋开始就被列为贡茶。 名声斐然。 不过,茶园已经荒废了有些年头,附近山民会去采一些回家炒制。 每年清明雨水前后。 他们都会将茶叶送来寺里。 了尘拦都拦不住。 不过为了不拒绝他们一番好意,也不能全都拒绝,所以会随意收下一些。 这些年一直喝着,反而渐渐习惯下来。 陈玉楼两人对茶都没什么讲究。 加上一心想要观摩十六字。 哪能静下心去细品,基本上都是如牛饮水。 “你俩小子,浪费老衲的茶。” 见状,了尘一脸无奈。 “了尘师傅,您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些洞庭湖君山的银针来。” 陈玉楼笑了笑。 要是喝酒,他还能有些兴致,但喝茶规矩太多,不够畅快。 “你小子……” 了尘摇头。 随即也不耽搁,走到书架一角搬出一口箱子。 上面挂着一口铜锁。 从沾落的灰尘看就知道,已经封存了许多年。 小心打开箱子。 陈玉楼低头看去,只扫了一眼,他那双眸子深处立刻有波涛掀起。 箱子里并无什么奇珍异宝、金玉翡翠。 甚至说是寒酸都不为过。 拢共就四样东西。 一把旋风铲、一本线装古书、一只罗盘,还有……两枚摸金符。 此刻,陈玉楼目光就落在了摸金符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物。 只见它约莫拇指大小,呈现出锥形,前端尖锐锋利,犹如一枚兽指,通体色泽漆黑透明,周身则是刻着几道金匝纹饰,符身上隐隐还能见到摸金两个篆字。 传闻世上原本一共有九枚摸金符。 乃是曹操组建摸金校尉时赐下。 取穿山甲最为锋利的一只爪子,先在巂腊中浸泡足足七七四十九日,还要深埋在龙楼下数百米地下,借地脉灵气温养八百天,方才能够销成一枚。 摸金符可不仅仅是摸金校尉的象征。 有镇邪破煞、镇妖驱鬼的作用。 只可惜因为观山一脉,毁去六枚,只剩下三枚被摸金后人随身藏着。 一直到了晚清时。 张小辫无意闯入一座古墓,打开棺材,找到了三枚摸金符。 自此,才有了张三链子一人带三符,名动倒斗行江湖的传闻。 整个世上就剩三枚。 可想而知,摸金符之贵重程度。 只是,谁能想得到,这么一口木头箱子里就放着两枚。 见他失神的看着摸金符。 了尘心中不禁一阵恍然。 当年头一次见到它时,自己也是如此。 “怎么,看中了?” “金堂要是喜欢,尽可取走一枚。” 听出他话里的打趣,陈玉楼摇摇头,“还是算了,我这人天生随意懒散惯了,真要带走了它,怕是会有负其名。” 听到两人言语。 鹧鸪哨这才注意到两枚摸金符。 此刻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照射进来,落在箱子中,漆黑透明的摸金符上折射出一抹润泽光芒,古朴中透着神秘幽深。 他也是老江湖,又岂会没听过摸金符之说。 此刻同样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惊叹。 摸金有符、发丘有印、搬山有术、卸岭有甲。 十六字中便将四门所长尽数托出。 闻言,了尘也没多言,只是将那本线装古书取出。 小心掸了掸书页上的灰尘。 这本书并非张三爷亲笔所写的原书,而是他按照所学,一字一句复原而出。 只不过,从书成过后,便被他锁入了箱子中,再不曾拿出来。 “你来走近一些。” “老衲这几日会为你们尽心传授,但……能学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拿着书册,了尘心中思绪一下收起。 无悲无喜的朝两人说道。 “是,了尘师傅。” 陈玉楼、鹧鸪哨两人当即一脸认真的回应道。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从名字其实就知道,此书其实有前后两卷,前半卷为风水术,后半卷是阴阳术。” “先说风水,其实无外乎天星风水、相形度地、八宅明镜、幽冥之势、羽化尸解、禅宗风水、地脉凶龙以及奇山畜形。” “这八门归拢下来,就是天地人鬼神魔佛畜八个字。” 了尘一字一句的说着。 语速不紧不慢。 十六字风水篇便道尽天下风水门类,复杂无比,当年他们师兄弟几人,除却金算盘和阴阳眼天赋过人之外,他足足学了一年多方才入门。 更别说下半卷阴阳术,囊括万千,晦涩难懂。 寻常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推门一窥其中玄奥。 “天,天星、天象,这山川河泽,地脉起伏是为龙,这天字,看的就是周天星辰,而地分凶吉,天星同样有善恶之说。” 说话间。 了尘又取出纸笔,随手在空白处画下星辰方位。 日月五星、二十八宿。 但见他信手拈来,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半点凝滞之感。 饶是陈玉楼也看的满脸震撼。 仅仅是这一点。 都能想象到,当年了尘为了学得天象术,曾多少次彻夜不眠,一遍又一遍的观察周天星象。 毕竟这可不是后世。 随手上网一查,每一颗星辰布置落位,四时节气如何运转,都能一清二楚。 “莫要分神。” 了尘并未抬头,但似乎都能将四周一切洞穿。 陈玉楼目露尴尬。 再不敢多想。 收起心神,凝神看去。 一旁的鹧鸪哨,并无他的神识,只能全凭自己去记,哪敢有半点分神。 “此处是星宫方位。” “……” 第220章 打神鞭上符箓现 第220章 打神鞭上符箓现 光阴似箭如梭。 距陈玉楼和鹧鸪哨拜在了尘门下,已经过去差不多半个来月。 这段时日,两人除却早晚两次修行,不敢间断之外,几乎从未出过草庐书房一步。 而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也不愧是旷世奇书。 纵然两人天赋过人,半个月也才堪堪将十六字记住。 按照了尘的说法。 真要入门甚至纯熟,没有个几年难如登天。 所以,他的传授方式是,先期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等到两人能够将这十六字尽数记住,再尝试去解其中深意,最后才是运用自如、举一反三。 毕竟。 时间不够。 真要如他当年那般。 最少也要在无苦寺中待上数年。 他独身一人隐居无苦寺中,纵然再过二十年也无所谓。 但陈玉楼和鹧鸪哨显然等不起。 尤其是后者。 族人身上诅咒,始终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他虽然不说,但了尘双眼如炬,又岂会看不出来? “都记住了吧?” 黄昏分界。 夜幕将起时分。 了尘缓缓合上书册最后一页,隐隐还能看到一页白纸。 这便是阴阳术的空字卷。 所谓空,便是风水秘术的最高境界,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彻底融会贯通前十五字,循序渐进,大道已证,自然能够领悟空之一字中‘造化之内、天人合一’的究极大意。 抬头看向身前两人,了尘轻声问道。 “记住了,了尘师傅。” 陈玉楼点点头。 眸光澄澈,自信从容。 有陵谱作为基础,十六字风水术对他而言并不算太过复杂,至少已经理解了三四成。 但是阴阳术确实晦涩难懂。 按照他的估计,顺利的话也得半年一载才能入门。 比起他的平静淡然。 鹧鸪哨眉宇间则是多了几分忐忑,十六字他倒是能够记住,但对能否入门却是毫无信心。 形势派、理气派风水,他尚且学的磕磕绊绊。 更不要说十六字。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了尘拍了下他肩膀笑道,“不必过于焦虑,上卷风水术,囊括万千,寻龙点穴、观星相地就已足够。” “至于阴阳术,老衲这辈子也没能吃透。” “放平心思,不要过分纠结于结局,尽力就好。” 闻言,鹧鸪哨紧绷着的心绪,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他不怕别的。 担心的是会辜负了尘这段时间的殚心竭虑。 为了不耽误他们时间。 通宵讲书都是再常见不过。 “是,了尘师傅,我记下了。” 见他紧皱着的眉心缓缓舒开。 了尘眼神里满是欣慰。 不过,随即却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再度变得肃然。 “对了,还有一件事。” 听到这话。 陈玉楼和鹧鸪哨皆是认真起来。 “当初张三爷临终前,反复叮嘱于我,阴阳术夺天地造化机数,恐伤天和,所以才会决然毁去后半卷。” “今日老衲也将此言转述你们二人。” “阴阳术切不可轻易动用。” “另外,若是想要将其传承下去,一定要是心性纯良,绝不能是包藏祸心之人。” “阴阳术一旦落入奸人之手,后患无穷。” 说到这。 了尘缓缓抬头。 双眼在两人身上扫过。 浑浊的眸光里仿佛蕴藏着无穷威力,轻易便能洞悉一切。 “可曾记住了?” 迎着那双眸子,饶是陈玉楼内心也不禁一颤。 两人几乎是同时退后半步。 双手抱拳,点头称是。 …… 隔天一早。 陈玉楼一行六人骑马下山。 原本他们还想多留几日,但了尘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们的了,没必要陪着他一个老头子在山上虚度光阴。 再加上从湘阴离开。 时日确实过去了不少。 当日上山时,匡庐山上还只有零星片羽的红叶,而今,整座山几乎全都被霜叶浸染。 入眼所及之处。 尽是云霞一般的火红。 秋风瑟瑟,晨雾中草木上沾满了寒露。 低沉的马蹄嘶鸣声。 让天地间似乎都多出了几分肃杀之感。 骑在龙驹上,陈玉楼回头望了眼竹海深处,仿佛还能从竹林中望见那道白须长袍,身形佝偻的身影,就站在寺门外目送他们离开。 他这辈子一共拜师两次。 头一次是年少时带他前往深山修行的老道。 不过,对那一位他印象已经渐渐模糊。 毕竟是前身所为。 但了尘不同。 虽然前后才一个来月,而且自始至终他都不认为自己是师傅。 但朝夕相处下来。 传道受业解惑的恩情却是抹不去的。 他也曾提过,让了尘去湘阴青山,也就是常胜山所在,为他修一座草庐或者禅院,同样可以参禅修行。 甚至洞庭湖中君山也行。 山上古迹无数,道观古庙皆有。 既能修行,又能与人论道,距离又近,只要有空时时都能去见他。 但都被了尘拒绝。 他只说从削发出家的那一刻,就与江湖天下、俗世红尘斩断了联系,而且,他已经习惯了匡庐山、虎背岭、竹海无苦寺,不会再下山了。 见他语气决然,话都说到了那一步。 陈玉楼才无奈放弃。 此刻目光穿过青山竹海,雾气笼罩中,那道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 见状,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湘阴庐山,看似只隔数百里。 但在这个时代,想要走过却仍旧是太难。 了尘年岁已大,独身一人在山中,出了点什么事都无人知晓。 想到这,陈玉楼看了眼一旁。 “老洋人兄弟,你这段时日四处巡山,可曾再见过当日那两位药农?” “见过一次。” 老洋人不知缘由。 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忽然问起此事。 却没有迟疑,只是点了点头道。 陈玉楼心神一动,当即追问,“那可知他们住处?” “好像就在边山岭那一片。” 匡庐山山下村寨,大都是靠山吃山,山下良田少见,只能以打猎或者采药维系生存,养活一家老小。 他之前带着花灵四处搜山。 采药时就曾碰到那一对父子,闲聊中方才得知。 “那就好。” “麻烦老洋人兄弟跑一趟,问问他们能否多上山几趟,最好能够帮忙看顾一下了尘师傅。” “一应生活起居的话,由陈家来负。” 陈玉楼轻声说道。 闻言,老洋人哪里会拒绝,对了尘长老他同样崇敬万分。 “好,陈把头,我现在就去。” “我也去……” 花灵主动请缨。 上次采药途中遇见,因为深通药理,她还和老药农闲聊了许久。 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攀岩登山,九死一生才能采到的大药,去附近县城药铺里售卖,价格其实低的可怜。 差不多只能勉强过活。 “红姑你也一起,记得留下一笔钱,然后在山口处汇合。” 见她提出要去,陈玉楼点点头并未拒绝。 随后又看向红姑娘道。 “是,掌柜的,我知道怎么做。” 等走过悬桥,三人骑马分道而去。 陈玉楼、鹧鸪哨还有杨方,则是沿着之前来时的路返回。 从无苦寺离开。 鹧鸪哨除了偶尔开口,大多数时间都在静心冥想当中。 一字一句的琢磨着十六字。 上一次这么勤苦,还是在瓶山回家时,一路上他都记不清将玄道服气筑基功全文反复背诵了多少次,直到深深刻入脑海当中。 甚至此次,他下的功夫更为深厚。 毕竟筑基功通篇也就几百字。 但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每一篇的篇幅就要远远超过。 了尘师傅说,张三爷当年写十六字时,耗费心血无数,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反复推敲。 如此他哪敢有半点疏忽。 恨不能不眠不休。 陈玉楼对此见怪不怪,并未耽误,只是分出一丝心神,时刻注意他那边,以防他会过于沉浸而跌落山下去。 山路崎岖难行,而且许多路段都在峭壁危崖之间。 稍不小心。 后果难以想象。 至于杨方,明显心事重重,不时就会抬手在胸口下按按,察觉到那股熟悉的触感后,这才会松上一口气。 昨夜。 了尘特地将他叫去书房。 交给他一封手书。 让他他日再见到师傅金算盘时,一定要转交给他。 他们师兄弟两个,差不多有二十年不曾见面。 可想这封书信何等重要。 杨方不敢松懈。 “杨方兄弟,此行返回有没有打算?” 察觉到他的举动,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这小子性格枭狂、放荡不羁。 但在无苦寺这一个来月时间,却是比谁都要沉静,竟然能够耐得住性子,整日就在庙中打坐、练拳。 几乎没有出去过几次。 原因嘛,一个是在大师伯了尘身边。 另外一个。 则是当日在仙人洞。 见识到他近乎于天人的手段。 等于为他推开了一扇门,让他明白天外有天,而不是仅仅局限于江湖、武道。 “打算?” 见陈掌柜忽然提到自己。 杨方稍一犹豫,这才开口,“最早是打算去一趟武陵山,看看能不能寻到传说中的酉水古城,不过……” 指了指胸口下的衣袖。 “如今有大师伯所托,我还是想着先回一趟杨家山,看看能不能找到师傅,好歹将信先送出去。” 闻言。 陈玉楼点点头。 . ¢o 和他猜测的没有多少出入。 不过,他却知道,杨方此行注定会无功而返。 从各种线索推断。 至少在几年前,金算盘就已经去往龙岭,借着修庙的契机进入那座双重墓。 看似唐墓。 实则是西周的大墓之中。 而今已经故去数年。 杨方又哪里找得到师傅? 沉吟了下,陈玉楼这才道,“杨方兄弟,觉得昆仑如何?” 一听昆仑名字。 杨方双眼瞬间像是点燃了两道火焰。 说实话,单凭武道,昆仑就是他心中追求的终极。 神力过人,手撕虎豹。 一杆大戟冲阵厮杀。 “他就是杨某武道修行路上的昆仑峰。” 昆仑山。 位列天下三十六大山。 乃是道门修行之辈的象征。 不过,杨方此言明显是在称赞昆仑之强。 “杨方兄弟还真是不吝溢美之词。” 陈玉楼朗声笑道。 昆仑是他亲手从雁荡山捡回来。 能从旁人口中听到这等赞词,他心里自然也欣慰。 不过,心中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等此行回去。 再见昆仑时。 杨方一定会更为震撼。 大药熬练、脱胎换骨,再穿上那件蛟鳞重甲,负以大戟,往那一站便是冲杀无敌的绝世猛将。 “那你可知昆仑,修行的是什么功夫?” 陈玉楼话锋一转。 杨方则是听得心神大动。 之前他就琢磨过,也曾旁敲侧击,可惜昆仑却没有告知,让他心痒无比。 此刻听到陈玉楼主动提及。 他不禁眉头一挑,“难道也是……道术?” 之前在仙人洞,他还以为只有陈玉楼一人修行,但在无苦寺一个来月,他才发现每个人,包括花灵和红姑娘每日都会打坐吐纳。 所以。 一行六人,其实只有他是门外人。 “不错。” 见他上钩。 陈玉楼淡笑着点点头。 七星横练功,作为彭道宗所传,说是江湖炼体功夫,其实就是道门传承。 “真是……” 这下,杨方彻底坐不住了。 眼睛一下瞪大,心里则满是蠢蠢欲动。 “陈某岂会骗你不成?” 陈玉楼笑了笑,又指着他身后那把用布条小心缠好的四棱钢鞭。 “杨兄弟可知你这打神鞭来历?” “来历?” 杨方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不就是一把古代钢鞭么?” “不对。”陈玉楼摇头,“以陈某来看,你这把鞭子应该是件道门法器。” “道门……法,法器?” 杨方这下彻底僵住,下意识反手抓住龙鳞鞭柄,一把抽出横在跟前。 脑海里则是光影交错。 当日师傅将它交给自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师傅明明只说,它是一把利器,能够护他安危。 却半字不曾提及道门,更别说什么法器。 但是…… 往日倒斗镇压尸僵,去邪破煞的一幕幕也是逐次浮现。 还有打神鞭上的那些古怪箓文。 想到这些,他神色开始变得惊疑不定。 若不是道门法器,又该如何去解释这些? “杨方兄弟若是不信,打神鞭借我一用,如何?” 见他明显动摇。 陈玉楼终于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好。” 闻言,杨方没有半点迟疑,迅速将打神鞭上的布条一点点拆下,然后递了过去。 钢鞭入手。 陈玉楼法眼中神光扫过。 随即,一缕醇厚的青木灵气从气海中冲出。 手腕一拧。 原本还寂静如死物的打神鞭上,一道道金册玉篆般的符箓逐一亮起。 黑色打神鞭,一瞬间耀如烈日。 周身更是透着一股纯正惊人,浩荡无铸的道家真炁。 第221章 龙虎道宗 武道双修 第221章 龙虎道宗 武道双修 “这……” 感受着打神鞭上的惊人变化。 杨方心中一下有如雷霆滚滚而起,身形紧绷,瞠目结舌。 之前他以内劲气血催动,鞭身之上也有金芒闪烁。 但与此刻相比。 就如萤火之于皓月。 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杨方兄弟,可曾看到了?” “此乃龙虎山道门镇尸、斩邪以及破煞三符。” “所以,打神鞭才能镇压尸祸、斩破邪煞。” 陈玉楼指着钢鞭上鳞次掠动的箓文。 朝身侧马背上的杨方解释道。 与打神鞭相似,他那把打鬼鞭上一共刻入十三道云箓天书,其中就有镇尸斩邪,所以此刻才能一眼认出。 “龙虎山道门?” 听到这个名字。 杨方心中更是震撼。 行走江湖时,他就听过龙虎山之名。 与武当、昆仑以及茅山齐名。 乃是道教祖庭。 历代张天师就在龙虎山中修行。 但那时他一心沉浸于江湖武道之中,对所谓的清修道人不屑一顾,总觉得他们就是一帮蒙骗世人的牛鼻子老道。 什么斩妖伏魔、镇鬼破邪,都不过是杜撰而出。 也只有不通世事的愚夫愚妇,才会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但自从仙人洞一行后。 杨方观念便已经彻底为之改变。 “陈掌柜,这可当真?” 杨方勒马止步,语气里都带着几分颤音。 “自然是真。” “杨方兄弟难道信不过陈某眼力?” 陈玉楼耸了耸肩,反问道。 说话间,掌心中灵气缓缓收起,打神鞭上金芒也如大潮归港。 目光扫过打神鞭。 即便之前来路上也曾观摩过不少次,但每次细看,仍旧难掩心中惊叹。 鞭身上阴刻的三枚箓文,古韵盎然,浑然天成。 也不知是出自道门哪位销器大师之手。 两千年风吹雨淋,岁月浸染,却丝毫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说是鬼斧神工都不为过。 “没,没有。” “陈掌柜的本事,那肯定是一流的。” 杨方连连摆手。 陈玉楼身为卸岭魁首,陈家更是三代盗魁,单论对古董明器的品鉴能力,天底下能够超过他的人估计都找不出几个。 既然他这么说。 就一定不会有错。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 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坐拥一座金山而不自知。 “对了,陈掌柜,这法器有什么说法?” 杨方咧了咧嘴,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里露出求教之色。 闻言,陈玉楼略一思索,“具体说法陈某也不清楚,不过……” “如人练武、修行,有境界之分,这法器也有品级高下。” “无外乎法器、法宝了。” “法器、法宝?” 杨方目光闪烁,只觉得陌生又新奇。 暗暗将这些记在心中。 “就是说法宝犹在法器之上?” “应该是。” 陈玉楼点点头。 说实话,他对此也不甚清楚。 这也是为何一直想要寻找崔老道的缘故。 找个修行中人,这些疑惑自然能够尽数得以解释。 “对了……” 突然间。 杨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一张笑脸变得凝重起来。 “陈掌柜,既然此物是龙虎山所传,那帮牛鼻……嗯,龙虎山道人不会来抢吧?” 虽然不清楚师傅金算盘究竟是如何得到。 但以他的身份。 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路数。 要么是从古墓中盗取,要么就是从黑市上交易。 龙虎山道宗迄今还在,不但没有断绝,甚至香火愈发兴盛。 当日从浔阳江头下船。 来匡庐山一路上,就总能从那些山民口中听到龙虎山三个字。 毕竟是龙虎山遗物。 万一消息传出去。 见他忐忑难安的样子,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龙虎山遗失法器,跟打神鞭有什么关联?” “啊?” 杨方一时间还没听懂。 随即才恍然大悟。 “对对对,陈掌柜说得有理,此物就是我杨家家传,和龙虎山毫无关系。” 他本就恣意张扬,玩世不恭。 听过陈玉楼的指拨,哪里还有半点忧虑。 “喏。” 将打神鞭重新交还回去。 陈玉楼抬头,眸中浮起一丝认真。 “不过,杨方兄弟还是不能过于随意了,龙虎山千年传承,向来霸道,说不定就有些问天买卦的本事。” “到时候难免冲突。” “陈掌柜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杨方点点头。 将打神鞭重新用布条缠好负在身后。 打神鞭跟随他多年,倒斗镇尸、劫富济贫,从无败绩,自己也算没有堕了它的威名。 不过…… 今日方知它真正来历。 杨方心中又不禁有些惴惴难安。 “陈掌柜,在下,在下有个请求。” 思索再三。 他才终于下决心,咬了咬牙,冲着陈玉楼双手抱拳道。 “杨方兄弟尽管直言。” 一看他神色变化,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他之所以提及这些。 就是等着杨方开口。 “不知在下能否随陈掌柜您修道……” 向来恣意的杨方,此刻说出这句话时,竟是破天荒头一次有种难以启齿之感。 当年为了练武。 师傅金算盘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思。 才为他请来江湖武道高手,悉心传授。 这几年独自闯荡,让他更是明白拜师不易。 寻常把式尚且要三仪五礼,才能拜师入门,至于江湖绝学,就不仅仅是礼金束修了,看中的是天资、根骨以及眼缘。 更别说道门法术。 至少他在此前从未见过。 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一门道术何等珍贵少见。 “杨方兄弟想拜陈某为师?” 陈玉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他才入了尘长老门下,杨方则是金算盘嫡传,而这两人则是师兄弟。 论江湖规矩。 他们两个算是同门师兄弟。 甚至从入门前后算的话,杨方还是师兄。 如今师兄要拜师弟为师。 这种事怎么听都有些古怪。 杨方先是一愣,而后也回过味来,有心想要解释,奈何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在马背上坐卧难安。 “实在不行的话……” 杨方吐了口气。 心中满是煎熬。 他快言快语,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哪里会注意这些,此刻整个人就跟霜打过一样,垂头丧气,目露无奈。 只是。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 就见陈玉楼摆摆手,“杨方兄弟莫急,此事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陈掌柜,难道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自然有可能。” 陈玉楼笑了笑。 这么好的打手,送上门来,要是不收岂不是浪费? “昆仑所学,传自峨眉山道宗,道武合一,走的是霸道无双的路子。” “陈某手中另有一门呼吸法,走的是内丹之道。” “就看杨方兄弟愿意学哪一种了。” 闻言,杨方原本黯然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 本以为学道之事要无疾而终。 没想到,车到山前不但有路,而且还是通天大道。 足足两种道门传承。 一时间,他都有些不知如何抉择了。 “陈掌柜走的是内丹道?” 迟疑片刻,杨方并未急着给出答案,而是沉声问道。 “差不多……” 陈玉楼点点头。 青木长生功,其实同样是呼吸吐纳,炉火炼丹的路子。 只不过,就和江湖武学有高下之分一样。 修行之法同样如此。 七星横练真气功、玄道服气筑基功,因为传承不同,上限也不尽相同。 七星功可能止步于筑基,玄道功能够修行飞升,而青木功却是直抵长生大道。 听到这个答案,杨方张了张口想要回复,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以陈掌柜看,在下走哪条路子好?” 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听一听前辈的意见,总归不会出错。 “杨方兄弟武道卓绝,自然是走昆仑那条路子的好。” “行,那我就听陈掌柜您的。” 杨方咧嘴,重重点了点头。 他其实最初的打算也是如此,实在是昆仑给他的震撼太足。 但他又担心,自己会选错。 所以才这么迂回一下。 “等此行返回湘阴,杨方兄弟可以试着上手。” 玄道筑基功打坐吐纳,动辄闭关,与他性格实在相悖,另外从杨方练武便能驾驭打神鞭,大破屠黑虎就能看出,他在武道上天赋何等惊人。 “好。” 杨方双眼如火,充满了期待之色。 一路边走边聊。 差不多两个钟头后。 三人终于穿过茫茫山林,停在了山下古道口处。 鹧鸪哨也已经收起心神。 束马驻足等了片刻功夫。 山下另一边的小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头望去,三道身影纵马赶来,分明就是花灵、红姑娘以及老洋人。 三人绕行往南,能够这么快就赶来道口。 想来一路上没有半点耽误。 “如何了?” 等三人停下,稍稍休息片刻,陈玉楼这才问道。 “掌柜的,已经说好了。” 红姑娘美目盼兮,轻声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赶去村寨时。 将事情简单一说。 听说是照料了尘法师,父子二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满口答应下来。 要知道,当年匪祸横行,差点被逼的走投无路,不是了尘长老清剿山贼,他们哪里还有一点活路? 这些年里。 了尘年岁愈老。 山民时常进山烧香拜佛,其实也就是趁此机会去看看他。 平日里争相送去财米油盐。 就算了尘一再拒绝,也挡不住山民们的热情。 只不过,他们又不敢贸然打搅了尘师傅清修,如今这么好的机会,父子两个哪理会拒绝? 甚至都打算在无苦寺外搭一间草庐安家。 反正整天都要进山采药。 山上山下哪里住不是住? 听说衣食住行陈玉楼负责,两人则是连连拒绝,上次钱拿的父子二人就颇为不安。 不过…… 临走时。 红姑娘还是将钱留了下来。 毕竟这年头谁也不容易。 但那点钱,对陈家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那就好。” 听到这些,陈玉楼最后一丝悬着的心也落了回去。 随后,一行人再不耽误,踏上返程之行。 五天后。 经长江,穿咸宁,过岳阳,他们终于进入湘阴境内。 比起去时秋色尚早。 而今都已经有了入冬的苗头。 天高云阔,田地间空旷一片,沿途路经的山林也是霜叶红透,秋风萧瑟,寒意入骨。 陈家庄倒是一如既往。 安静之余透着几分热闹。 今年秋收大获丰收,农户们除了要交给主家的粮外,剩余收成足够养活一家老小。 甚至还有人家富余。 多出来的粮食,陈家则会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收购。 这是多年以来的规矩。 毕竟常胜山上一万多人要吃饭,乱世里头粮食奇缺,l另外不囤积粮食的话,一旦灾年荒年到来,再去临时收购难如登天。 而有了钱粮。 农户们也能安心种地。 过城门时,陈玉楼还见到了齐老爷子。 因为齐虎在遮龙山立下大功。 换取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如今齐家铺子生意越做越大,他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简单聊了几句,陈玉楼几人直奔内城。 掌故回城的消息早就传开。 一入城。 远远就看到几人在湖边相迎。 鱼叔、拐子,还有昆仑。 鱼叔已经换上了夹袄,人年纪大了,越发怕冷,一头白发站在寒风里,让他看上去像是又老了不少。 不过见到陈玉楼安然归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还是透着几分矍铄。 不过,让陈玉楼惊喜的是花玛拐和昆仑。 两人身上的变化,几乎是肉眼可见。 尤其是拐子,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向来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但这趟外出归来。 远远看着站在昆仑身边的他,竟是气血充沛、精神灼灼,颇有点夭矫不群的气质。 瘦弱的身材明显壮实了不少。 脸上也有些血色,眸光湛湛。 一缕神识扫去,他周身隐隐有一缕气息流转。 看样子吞下那枚金丹后,这一个来月时间里并未耽误,确实是在沉心修行。 至于昆仑。 给人的观感更为惊人。 本就倚天拔地,高大凶猛的他,以他亲手调配的秘药熬练筋骨后,整个人更是气势磅礴,有吞虎斩龙之相。 尤其是那张脸。 比以往略显清瘦,少了几分臃肿,棱角分明,双眼也深邃幽暗了几分,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霸道凌之感。 好小子! 一眼扫过。 陈玉楼心头满是惊喜。 谁能想得到,短短半年功夫,当日那个痴愚憨厚的大高个,而今已经蜕变到了这等程度。 “见过少爷。” “见过掌柜的。” “掌柜的,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拐子都得启程去一趟庐山寻您了。” 第222章 辰州雷坛 天书古符 第222章 辰州雷坛 天书古符 “寻我做什么?” “对你家掌柜的这点信心都没有?” 和鱼叔以及几位在庄中隐居养老的前辈打过招呼。 陈玉楼目光这才投向拐子。 轻声打趣了一句。 “天地良心,掌柜的,拐子对您的信心那绝对头一份。” 花玛拐先是一脸无辜的嚷了声。 随即想到了什么,目露认真的道。 “对了,掌柜的,各府州道县店铺的账本都已经送来,我和鱼叔已经看过,还得您经手过目,签字盖印。” “行,我知道了。” 闻言。 陈玉楼这才恍然。 陈家生意囊括万千,但压箱底的支柱仍旧是古董明器。 从湘阴城一步步往外扩散。 三湘四水各州道县,几乎都有陈家的铺子。 省城长沙除却搬金楼外,底下州县同样早就布局。 彼此间相互交联。 这才是陈家经久不息的原因。 上一代老把头,也就是陈玉楼他爹,为了防止各个铺子乱来,还在世时便立下规矩。 每年春夏与秋冬交替时。 各个铺子管事,将半年来的账本明细,一应俱全送到陈家庄。 只有账本无误者,才能继续管事。 否则,不论你资历如何,也得以家规处置。 轻则驱逐,永不录用。 重则抄收贪墨,以常胜山三刀六洞论处。 虽有严惩,但只要坐到管事那个位置上,每年银钱薪水也是极为诱人。 所以,只要不被一点小利蒙蔽双眼,有陈家这株大树,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敢说,衣食无忧绝对随随便便。 此事关乎陈家利益。 也难怪花玛拐会说要去无苦寺寻人。 没有他的亲笔以及私章,账本就不算过关。 “离开这段时间,还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陈玉楼随手将马交给一旁的伙计。 沿着湖堤而行。 云湖上都没了往日的生机,莲叶枯萎了大半,只能偶尔见到几头鹭鸶从湖面上掠过。 “还真有两个事。” 一行人跟上脚步。 花玛拐想了想,回应道。 “第一个,半月前,罗老歪半夜求见,说是当初宋老五身后那位暗地给他通了书信,试图用一百支枪拉拢,让他反水。” “一百支枪,还真是大手笔。” 陈玉楼眉头一挑,冷笑道。 之前,罗老歪在他授命下突袭火洞庙和胡鼻寨,连杀彭赖子和宋老五,拔除了湘阴地界上最后两枚钉子。 从那时他就知道。 宋老五和彭赖子后边的人,迟早会出手。 毕竟,斩断了他们伸出来的手。 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还用这种小手段背后耍阴招,只能说属实上不了台面。 真要敢动手,陈玉楼或许还会敬他是条汉子。 “呵呵,何止不小……” “这手笔都快大上天去了。” 听出掌柜的话中冷意。 花玛拐也是一脸不屑。 一百条枪,放到其他去处,或许还能翻起一点浪花。 但在陈家面前却是远远不够。 别说常胜山,就是罗老歪花费重金打造的手枪营,加起来也不止一百条。 “罗老歪怎么说?” “他还算识相,当夜就带着书信来了庄里表忠心,至于传话的人,也被他一枪杀了。” 听到这话。 陈玉楼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玩味。 罗老歪绝对是个聪明人。 但这世上聪明人何其多,能够走到他那一步的却是少之又少。 只能说,罗老歪这人眼力还算不错。 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可为。 也不枉费他上次在湖上,刻意露了一手。 “还有呢?” “还有一件事,不在湘阴,而是隔壁辰州。” “辰州?” 听到这两个字,陈玉楼心神不由一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脑海里一下浮现出当日北寨那个养怒晴鸡的老头来。 “是,相处近百年的金宅和胡宅,忽然大打出手,双方门下弟子互相厮杀不说,连雷坛中高层都卷入其中。” 辰州自古道门兴盛。 只不过和武当、龙虎这等道宗不同,辰州道门更接近于茅山派,号称湘西三大邪术之一的赶尸术就出自辰州。 同时,因为辰州自古盛产丹砂,辰州符更是名动天下。 几百年来。 辰州道门,一直被金宅和胡宅把控。 双方一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没什么往来。 没想到,这才出门一个来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知不知道为何?” 陈玉楼脸上闪过一丝好奇。 他实在想不明白。 平静了上百年的局面,怎么会一朝打破。 “江湖传言,据说是胡宅雷坛门下有人偷走一道古符叛逃,那张符事关重大,胡宅四处缉社卡缉捕,但是无意闯入了金宅地盘。” “双方一开始也仅限于摩擦。” “但不知道谁传的谣言,说是胡宅叛徒乃是金宅指使,如今也是逃入了金宅地界,被金宅中人包庇隐藏。” “这件事越传越广,胡宅高层便让金宅交人,然后就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湘阴和辰州之间相隔不过三四百里。 穿过益阳、桃江和安化便能抵达。 那边打生打死,又怎么可能瞒得住陈家耳目。 “古符……” 陈玉楼听得愈发惊奇。 上次滇南之行,他们便从辰州城外经过。 除此之外,为了研究符箓,他还特地让人去往辰州高价买了几张回来。 只可惜都是些大路货。 看不出太多东西。 如今,金宅胡宅两大雷坛打生打死,竟是为了一枚古符。 不用想都知道。 那枚辰州符来头一定不小。 瞥了一眼花玛拐,后者顿时心有所感。 他跟在掌柜的身边多年,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 又最是擅长察言观色。 此刻又岂会看不出掌柜的心思? 只是眼下人多口杂,正要寻个理由离去,陈玉楼却是主动出声。 “两大雷坛,能够传承几百年,不可随意相待。” “山上弟兄终究差了些。” “而且他们身上匪气太重,一出手就会露出马脚。” 陈玉楼并未避讳。 眼下湖边十人,除了杨方来的时间稍短之外,其余人要么是陈家心腹,要么就是与他有过命交情之辈。 “那依掌柜的意思?” 花玛拐收起心思,静候道。 陈玉楼则是看向一旁的杨方和老洋人。 “两位面相陌生,能否麻烦两位兄弟,替我走一趟辰州?” “这……自无不可。” 两人四目相对,神色间皆是闪过一丝惊讶。 似乎没想到,这件事竟会落到自己身上。 不过,既然是陈玉楼托付,他们又怎么会拒绝? 杨方还想着拜入门下学得道术。 至于老洋人更是如此。 在他看来,若非陈把头,他们师兄妹三人恐怕穷尽一生也找不到雮尘珠的下落。 更别说,这么久以来,他们三人衣食住行一应花销,皆是陈家负担。 另外,无论师兄师妹,还是他自己,若无陈把头相助,想要踏入修行无异于登天之难。 老洋人只会觉得终于有了回报机会。 “辰州那边你们人生地不熟,拐子,再找几个伙计随行,嗯……就让张云桥接应。” “是,掌柜的。” 见掌柜的三言两语间已经将此事安排的清清楚楚。 花玛拐当即领命。 “那陈掌柜,我们两人何时启程?” 杨方眼神里跃跃欲试。 他虽然从未听过金宅和胡宅的名号,不过从刚才两人言语中,也能窥探一二,在江湖上应该还颇有名望。 鹬蚌相争、黄雀在后。 这种事光是听着都让人兴奋。 一时间,他都有些按捺不住,恨不得早一点出发。 “哈哈哈,杨方兄弟不必心急,一路奔波辛苦,先休息片刻,等做好计划再出发也不迟。” 见他迫不及待的目光。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从无苦寺返回后,那个刺头武痴的形象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也好。” 被点破心思。 杨方不禁挠了挠头。 因为此事,陈玉楼也没了闲聊的心思,带着一行人径直去往观云楼。 差不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花玛拐已经将张云桥等人带来。 看几人动静举止,湛湛眸光以及鼓荡的太阳穴就知道,皆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 除此外,他还特地带了两个曾在辰州那边做事的伙计过来。 “胡宅金宅分别坐镇东西。” “平日里看似平静,其实这些年里没少明争暗斗,辰州城内人人皆知,只不过两家势大,没人敢乱说而已。” “这一代胡宅坛主叫胡满弓,据说最擅长的养尸之术。” “金宅坛主则是金镇木,擅长的则是辰州符。” “两家共坐辰州三百年,盘根错节势力惊人,想要得手一定要小心为上。” 两个伙计你一言我一语。 片刻钟后。 陈玉楼总算将辰州内外弄得一清二楚。 低头看着铺在桌上的辰州舆图。 心里也已经有了个模糊的规划。 “除了这两大雷坛,辰州可还有其他势力能够与之分庭抗礼?” “这……” 听到总把头这话。 两个伙计皆是陷入沉思。 犹豫片刻,忽然间,其中一人眼神一亮。 “还真有一家,夹在两大雷坛之间,好像叫巴宿,是从苗寨迁到辰州城内,据说一手蛊术神鬼莫测,凶险无比。” “即便是金宅和胡宅,都不愿招惹于他。” “蛊术……” 闻言,陈玉楼眼角不禁一跳。 这他娘的,湘西三大邪术,就差一个落花洞女了。 不过,这却无疑是个好的突破处。 从巴宿那里入手。 能够最大程度降低难度。 “好,你俩也随行前往辰州,只要是人就有拖弱点,你俩负责将他买通。” “是,总把头。” 两人从下山入庄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幕。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等简单吃过饭。 杨方和老洋人两人再不耽误,与张云桥等人轻车简行,纵马离开陈家庄,直奔辰州而去。 陈玉楼对他们的要求是。 安危第一。 若是不可为,立刻抽身离开。 金宅和胡宅能够矗立几百年不倒,连常胜山的势力都难以插入进去,必然有着它的可怕之处。 而之所以拜托杨方和老洋人。 一个是面生。 即便露面,两家也很难怀疑到远在湘阴的陈家身上。 另一个,两大雷坛最为引以为傲的本事便是养尸。 杨方手握打神鞭,老洋人则是身怀魁星踢斗搬山绝学。 两者皆能克制尸煞。 再加上两人一个擅长近身,一个擅长远攻,相互配合,只要不是倒霉撞上胡满弓或者金镇木那两个老家伙,基本上都能够安然无虞,全身而退。 “陈兄,是要试一试符箓之道?” 观云楼上。 透过窗户目送一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陈家庄外的深山中。 鹧鸪哨这才收回目光问道。 “内炼金丹、外用符箓,千年之前虽有丹鼎、符箓之分,但归根溯源,其实也是一脉相承。” “所以,吐纳、制符并不冲突。” 陈玉楼耸了耸肩。 似是而非的回应道。 他说的看似模糊,实际上却是已经表明心迹。 只不过鹧鸪哨哪里会知道,他从抚仙湖回来时,便已经在研究符箓了。 打鬼鞭上一十三道云箓天书。 到而今,也不过堪堪参透了两三道。 至于为何要去争夺金宅雷坛那道古符,机缘在前,岂有不争之理? 当然。 最重要一点。 当日在抚仙湖下蛟宫得到打鬼鞭时。 他便获悉,此物乃是大傩巫器,走的是巫邪一道,与辰州雷坛几乎就是一个路子。 湘西除却赶尸和巫蛊。 最为有名的,其实是傩戏。 而傩戏便是从傩法中衍化而来。 可以说,傩法与巫术,一脉相通。 金宅雷坛三百年,能够让他们不惜倾巢而出,杀得血流成河也要夺回的古符,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绝对是价值无算的好东西。 说不定又是一枚天书云箓。 这种箓文,每一枚都是举世罕见,说是天下符箓的老祖宗都不为过。 一旦抢回。 他手中就将多一道天书云箓。 对修行大有裨益。 这种事,陈玉楼又怎么会错过? “也是。” 鹧鸪哨点点头。 他修行如行舟登山,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研究其他。 但反观陈玉楼,破境如饮水,如今他都已经不敢猜测,陈玉楼修为究竟到了哪一步。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完全看不透彻。 观他就如水中月雾中花。 “陈兄,杨某还要回去参悟十六字,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就不多留了。” 收起心思,鹧鸪哨双拳一抱沉声道。 “好,道兄且随意。” 陈玉楼点点头。 他们这一路返回,鹧鸪哨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十六字上。 刻苦程度,绝对是生平仅见。 此刻又怎么会阻拦。 等他离开,花灵和红姑娘也也纷纷离开。 两个女孩子在外奔波忙碌了一个多月,尤其是返程途中星夜兼程,他们这些粗糙汉子无所谓,但她俩肯定难以忍耐。 陈玉楼心知肚明,并未多说。 不多时。 偌大的观云楼内。 就只剩下他、昆仑还有花玛拐三人。 “走,去地窟,让我看看你们两个留守这么久,有没有长进。” 第223章 搬拦倒捶 力能扛鼎 第223章 搬拦倒捶 力能扛鼎 一路拾阶而下。 等到一楼大厅时。 昆仑已经先行一步,走到屏风后,伸手在墙砖上轻轻按下。 清脆的机关声中。 地门开启,石阶应声而现。 与离开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仍旧是灯火璀璨,光影交错。 唯一不同,估计也就是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哦,对了,那位沈老爷子怎么样了?” 陈玉楼负手穿过石窟。 停在归墟卦鼎外,目光盯着镶嵌鼎身上的法家古镜。 一个多月时间。 在海气浸润之下,色泽幽深浑然一体,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似乎,那枚古镜从来就是卦鼎的一部分。 看到这一幕,饶是他,也不禁目露惊叹。 估计最多再有数月,卦鼎与古镜中的海气就能彻底融合。 如此一来的话,纵然没有卦镜,找回鱼符和龙符,同样能够借助卦鼎占卜先知。 正暗自琢磨着,忽然间,陈玉楼心神一动,回头看了眼身后两人。 “回掌柜的,半月前,沈师傅就已经带着虎子返回省城。” “小家伙身子骨养的如何?” “已经恢复了大半,回去再服药温养一段时间,估计就能差不多了。” 见掌柜的还记得沈师傅与虎子。 昆仑不禁大为感动。 毕竟人是由他带回,当日为了给虎子梳理经脉,更是让掌柜的凭白耗费无数灵气。 最终还是借助于两支大药,又打坐数个钟头才缓和过来。 他嘴上没说。 但心里其实颇为过意不去。 而今,掌柜的远道返回,竟是还挂念着此事,如何不让他心生感慨? “那就好。” 陈玉楼点点头。 对他而言,只不过顺手的小事而已。 何况,昆仑跟了他十几年,头一次有求于他,他又岂会拒绝? “掌柜的,沈师傅临走前,托付我一定将此事交到您手上。” 昆仑贴身取出一物。 用牛皮纸一层层裹好。 看上去像是一卷古书或者册子之类。 “这是?” 陈玉楼伸手接过,微微皱着的眉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沈师傅没说。” “我也就没看。” “你小子……” 看着他那张忠厚老实的脸,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这要是换个人,估计早就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拆开看了。 也就是他。 随身带了半个来月,竟然真就不为所动。 没有耽误,陈玉楼飞快拆去外面牛皮纸。 “还真是书。” 等到书皮尽去,一本古旧泛黄起了无数毛边的老书出现在他手中。 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 书封都破了一块。 但隐隐还是能够见到‘七星横练’几个字。 见状,陈玉楼挑了挑眉,大概已经猜到了它的来历。 翻开几页。 一个个工整墨字在眼前飞快闪过。 “七星横练功的心法秘诀。” “心法?” 听到他这句话,花玛拐心头不由重重一跳。 他而今也踏入修行。 深知一门完整传承的功法秘籍何等贵重。 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昆仑,这会他脸上满是震撼还有……懊恼。 早知道沈师傅送出的是它。 自己早就该拆开看看,然后及时阻止。 他在沈家院子里住了半个来月,从沈师傅那里听过许多次彭道宗的传闻。 看得出来。 宗门虽已破碎。 但他却始终无法走出。 即便退隐江湖,仍旧惦念着重修山门一事,就是怕彭道宗的传承到了哪一天真的断了。 如今…… 他将七星功心法送出。 其实已经说明了全部。 一个是将他真正视为了传人,另外一个,自此过后,沈师傅要真正退隐江湖了,再不留恋于前尘往事。 “有空的话。” “多去看看他吧。” 昆仑能想明白。 陈玉楼更是如此,从拿到心法的一刹那,他心中就已经了然。 “是,掌柜的。” 昆仑犹豫了下。 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沈师傅这么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贸然赶去省城,将心法交还的话,反而会让他无以自处。 “既然沈老爷子将你视为传人。” “就不要堕了它的威名。” 陈玉楼随意翻看了下,便将书页合上,重新递到昆仑手上。 “是……” 昆仑伸出双手,郑重无比的接过。 明明只不过一卷古书。 却恍然有种重如山岳之感。 o?????oc 〇 “还有件事,回来时,我答应了杨方传他七星横练功,你看可否?” “杨方?” 昆仑先是一愣。 随即点了点头。 “既是掌柜的决定,昆仑自然没有意见。” “不,我需要你的意见。” 陈玉楼摆摆手,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七星功心法是沈老头亲自交到他的手上,说明对他极度认可,无异于衣钵传承。 自然不能因为他的身份,而将此事强加于昆仑身上。 “我与他交过手。” “天赋根骨皆是上乘,放眼整座常胜山也再挑不出第二个,而且,他本身走的就是横练法门,上手更是简单。” 昆仑也不耽搁,认真分析道。 “所以,传他七星功,我真没意见。” “好。” 之前陈玉楼还担心。 杨方那日行为,会触怒昆仑,所以才会反复确认。 而今,见他一脸平静,丝毫不像作伪的神态,他最后一点担忧也随之烟消云散。 就如昆仑所言,杨方确实是练七星功的好苗子。 他所修功法,杂乱无序。 毕竟金算盘并不懂得武道修行,当初为他挑选师傅时,也只看重于身手强弱,名望高下。 杨方也就跟着练了一通。 能有今日之实力。 可想而知他的天赋何等惊人。 “那等他从辰州返回,你好好带他几日。” “是,掌柜的。” 话音落下。 陈玉楼挥挥手,朝归墟鼎前方那一片空地示意了下。 昆仑和花玛拐顿时会意。 一左一右越过青铜鼎,径直走向演武场。 陈玉楼则是饶有兴致的负手而立。 “拐子先来。” “得嘞。” 花玛拐早已经等候不及,此刻一听指令,哪里还有半点迟疑。 深吸了口气,调好气息,右脚猛地一下跺出。 身形看着削瘦孱弱。 但这一记颇有点八极中蹬山晃的气势。 一步踏出,身形张如弓,握拳提掌,左右野马分鬃,掌心挥动如揽雀尾,速度也随着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嘭! 等一趟拳招十三式打完。 只见他猛然转身,一记炮锤轰出,犹如搬山断江,破空声轰然而起。 随后才收势回身。 双手压下,长长舒了口气。 一身鼓荡气血渐渐归于寂静。 “掌柜的献丑了。” 花玛拐抱着双拳,咧嘴笑道。 “不错不错。” 这还是他头一次演示自己所学。 说实话,对陈玉楼而言,已经远远超乎心中预料。 看他招式就知道。 无论力道还是气势,明显就是下过了一番苦功夫。 不仅是陈玉楼,昆仑也是一脸惊叹。 自掌柜的他们南下庐山,寻找无苦寺了尘长老,他便独自一人在石窟闭关,整日除了药浴伐骨,就是修行七星功。 还真未见识过他的身手。 相处十多年。 印象中那个明明常年泡着药罐子,偏偏对练武修行毫无兴趣的拐子,如今一趟拳打下来竟然气息平稳,毫不紊乱。 实在让他惊喜交加。 “多打打拳,熬练血肉筋骨皮。” “好过药补无数倍。” 陈玉楼笑着指点道。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很难想象,这种事会在花玛拐身上发生。 “是,早知道练武如此有趣,我都后悔没有早点听您的。” 花玛拐挠了挠头。 一脸的愧疚。 往些年,陈玉楼、昆仑还有红姑娘三人不知道劝了他多少次,可惜自己从来就不当一回事。 只觉得练武站桩疲倦劳累。 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睡上一觉。 如今真的踏入了这一步,他方才知道,武道领域何其有趣。 “筑基功修炼的如何?” 陈玉楼摇摇头,并未指责什么,如今练武也不晚。 “这……拐子愚钝,到现在也只能勉强五十息入定。” 一个来月。 五十息。 这份天赋确实一般。 不过,他从来就不强求于人人都能如花灵,这个速度已经算是可以了。 “打坐试试。” 看了他一眼,陈玉楼平静道。 花玛拐点点头。 盘膝而坐,闭目入定。 去无苦寺的前夜,陈玉楼便亲自护阵,令他服下了那枚流汞朱丹,成功引气入体,打通了周身灵窍以及气海。 如今就是看他,在筑基功上进展到了哪一步。 能否自行采气。 陈玉楼神色淡然,一旁昆仑却是难掩忐忑,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放缓,生怕惊扰到拐子修行。 一息、两息…… 五十息一瞬而过。 双眸紧闭的花玛拐,周身气息渐渐归于沉寂,整个人恍若身后卦鼎。 同时。 陈玉楼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深处青芒浮动,隐隐又有金光湛湛,在他视线中,石窟周围的虚空一下变得不同。 一缕缕无形的气。 自四方汇聚而来,融入花玛拐眉心之间。 经由四肢百脉,周身灵窍炼化,最终凝聚成一丝蕴藏灵光的灵气流入气海深处。 “果然采气了……”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眼中不由露出一抹赞赏之色。 花玛拐天赋可能不是最好,但要知道,纵然是当日的鹧鸪哨,也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完成第一次采气。 这段时日,他留守庄中。 除了他离开时,简单引导梳理了一次,再无人指点。 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出人意料。 采气成功,花玛拐并未急着起身,而是又打坐了一个周天这才结束。 “掌柜的……” 花玛拐对外界一无所知。 此刻起身还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上次回来时,红姑娘几人都已经入养气境,自己进展如此之慢,何时才能追赶得上? “半月入定,一月采气。” “怎么,你小子不会还不满足吧?” 见他神色,陈玉楼不禁打趣道。 “这算快么?” 花玛拐一脸茫然,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他每日只浅睡几个钟头,山上和庄子里的事务一概不问,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修行中。 就是怕辜负了掌柜的一番心意。 “这话你最好别在红姑面前说,不然……啧啧。” 陈玉楼摇摇头。 要知道,红姑娘自瓶山之行结束便已经开始修行,但直到遮龙山时才突破炼气关。 以她一点就燃的性子。 花玛拐要是跑她面前嘚瑟,挨打了都不冤。 “那还是算了……” 一想到红姑娘的手段,花玛拐不禁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 不过心中惊喜,却是根本按捺不住。 本来还惴惴不安的心神,这会已经通透万分。 “昆仑呢?” 陈玉楼并未戳破他那点心思。 只是转头看向另一边。 见点到自己,昆仑当即抽出大戟,与手中心法一并放下,随即才大步走到空地上。 张弓拉步。 毫无花哨的一拳轰出。 刹那间,身躯下一阵噼里啪打的声音响彻。 那是气血鼓荡之音。 金声玉振、龙吟虎啸。 同时,五指间一道犹如实质化的内劲爆发,身前虚空一寸寸扭曲,仿佛空气都承受不住他这一拳的力道。 身下厚重的水磨青砖。 更是毫无征兆的轰然碎裂,化作一堆齑粉,尘烟滚滚而起。 隔着身外宽大的长袍。 都能感觉你那副身躯下,蕴藏的恐怖劲道。 “试试它!” 陈玉楼看的目光灼灼。 下意识指了指身前那座归墟卦鼎。 它足足一两千斤重,当日为了将它从瓶山丹井中运回,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 光是车轮都压断了六七只。 能弄来地窟,也是借着器械推动,否则单凭人力根本不行。 此刻感受着昆仑身中如潮般的气血。 陈玉楼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 力能扛鼎。 若是他能做到这一步,肉身之强横怕是冠绝古今了。 “好。” 目光落在卦鼎上,昆仑毫无迟疑,一双眸子里反而像是燃起了两道火光。 大步而至。 走到青铜鼎外,双手抱住鼎身两侧。 深吸了口气,一声怒喝,刹那间,双臂上肌肉就如虬结老树一般暴起,额头上青筋也是清晰浮现。 “这……” 还以为掌柜开玩笑的花玛拐。 见昆仑竟然真的去搬鼎。 人已经彻底傻眼,目光里满是骇然,忍不住重重吞咽了下口水, 随即更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生怕被那股气势波及。 连向来从容的陈玉楼,此刻心神也是紧绷,神识如雨般笼罩出去,目光死死盯着昆仑,但凡有异状发生,能够保证在最短时间内施以援手。 只是…… 随着昆仑继续发力。 重有千钧的青铜鼎,竟是一点点晃动。 “给我……起!” 第224章 三次洗髓 洞苗蛊师 第224章 三次洗髓 洞苗蛊师 轰—— 随着一声巨响。 被昆仑双手抱住的青铜鼎,竟是真的离地而起,一直缓缓升到了胸口处。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 偏偏他还不满意。 又是一声低吼,本就肌肉虬结的双臂上青筋再度暴起。 一身气血,就如大潮拍案般滚滚而起,鼓荡不绝。 双手向上猛地一举。 铜鼎瞬间超过胸口,一下被他举过头顶。 双足错开,摆出一个弯弓射日的姿势,双手换单手,手掌嘭的抓住鼎下一足,刹那间,大鼎全部力道尽数落在右手掌心上。 即便是昆仑。 身形也不禁晃了晃。 犹如风中草羽。 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巨鼎压垮。 但……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昆仑竟是强行稳了下来。 举过头顶的青铜鼎,就如悬在了半空一般,纹丝不动。 “这他娘的……” 看到这一幕。 花玛拐眼睛一下瞪大。 比大白天撞了鬼还要震惊。 青铜鼎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当日在瓶山,足足用了三架短轴滑车,才将其从丹井深处吊出。 之后更是伐了无数古树,制成滚木,通过人拉马驮的方式,才硬生生从瓶山山肩搬运了出去。 而对昆仑,他更是了如指掌。 虽然天生神力,能生撕虎豹,但以往绝对没有如此夸张。 眼下一千五百斤巨鼎。 说抗就扛起来了? “好!” 与他不同的是。 此刻的陈玉楼,目光灼灼,洒脱恣意。 横练功、药浴法。 再加上昆仑本身天赋。 而今终于让他的设想初见端倪。 徒手搏杀凶兽、身有扛鼎之力、外覆蛟甲,背负大戟。 这才配得上人间凶器! “好了,放下吧。”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了下。 见状,昆仑也不耽误,深吸了口气,手腕微微松开,大鼎顿时从头顶坠下。 “小心!” 花玛拐看的心惊肉跳。 生怕他会因为莽撞之举砸伤自己。 不过,昆仑却一步未动,在鼎身与目光齐平的一刻,右手闪电般在青铜鼎上一连拍出数次,气血翻涌,内劲如潮。 刹那间,金石撞击的嗡鸣不断。 裹挟千钧之势坠落的大鼎。 竟是因此停滞了一瞬。 也就是那一息之机,昆仑打出双手托天的架势,一把将大鼎抱住,身形则是一拧一转,恐怖的气机爆发,一下将那股贯劲尽数卸去。 嘭! 下一刻。 他才将大鼎往身前一放。 只听见嘭的一道沉闷巨响,灰尘四起中,归墟卦鼎安稳落地。 “好一招借力卸力。” 饶是陈玉楼,也被他这手看的双眼一亮。 卸力看似简单。 但面对一座上千斤的重鼎,却无异于登天。 “掌柜谬赞了。” 昆仑拍拍手,散去衣衫上沾染的灰尘。 听到他这句夸赞,只是咧嘴一笑。 “你小子……这段时间是不是瞒着我吃药了?” 一旁的花玛拐终于回过神来。 围着昆仑上下打量着。 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纵然上次从长沙城返回,在湖边与杨方那一战,也没让他如此震撼。 本来是句调侃,没想到昆仑想了想,竟然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真吃药了?” “也不算吃,准确的说是泡。” 昆仑纠正道。 足足三十三天,一天早晚两次药浴,三天一换,他都算不清掌柜的究竟在自己身上耗费了多少大药。 “什么意思?” 花玛拐听的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还没等到答案,陈玉楼已经走到近前,看着昆仑问道,“一共洗了几次髓?” “前后三次!” 昆仑如实回道。 第一次药浴,他就像是被划了成千上万刀,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寸都是细小的伤口,鲜血淋漓,将大药浸泡的泉水都染得通红。 与其说是洗髓伐骨,还不如说是割经洗脉。 不过那次过后。 他也终于能够忍受药浴烈性。 第二次则是十天左右时。 无数污垢杂质被逼出。 也是那一次,他才体会到洗髓伐骨中洗与伐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二十多年侵染的红尘污浊,几乎被洗净一空。 周身通畅,如同翎羽。 第三次是在一月当头。 他本以为历经两次,已经到了身如白玉,浑身通透的地步。 没想到,第三次才是真正的洗髓伐骨。 四肢百脉、七窍气海。 污垢之物尽数逼出。 “三次……” 听到这个答案。 陈玉楼眼神中惊叹之色更浓。 他修行的青木功,号称直抵长生大道的休闲法门,迄今也不过五次洗髓,达到传说中无垢无尘的境界。 不得不说,昆仑这小子福缘深厚。 仅仅是药浴浸体。 就得到了三次。 须知江湖中的练武之人,一辈子都难达到一次。 “那枚金丹服用没有?”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当日太岁棺中丹炉之内。 一共收获三枚保存完好的流汞朱丹。 除却鹧鸪哨为师弟老洋人取走一枚,剩下两枚尽数落于他手。 其中一枚送给花玛拐。 在他气海中种下灵种。 不是如此,他也不能踏入修行。 这最后一枚,陈玉楼离开前,则是留给了昆仑,吩咐他若是有机会便一口吞下,借着金丹中磅礴药力,说不定能够一举打破桎梏,踏入前所未有的境界。 “还没……” 昆仑挠了挠头。 当日掌柜的还特地吩咐过。 只是他却迟迟不曾吞服。 倒不是担心金丹有异,而是一心想要将肉身横练到最为巅峰状态下再行服用。 遮龙山之行,他全程都在。 深知献王墓凶险重重。 若是贸然吞服,岂不是浪费了掌柜的一番心血? “你小子,三次洗髓,再不服用更待何时?” 陈玉楼洞悉人心。 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忍不住摇头笑道。 “可是……” 昆仑还是有些犹豫。 不过话还没有出口,就被陈玉楼打断。 “今晚此处,我为你护阵。”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 辰州。 自隋开皇九年,废沅陵郡为辰阳。 但因辰阳位于辰水北岸,风水地势属阴,与阳不合,又因为适当辰水入沅之口,故改名辰州。 自此。 辰州之名延续千年。 到了民国初,辰州置府,下领四县,分别是沅陵、明故、泸溪以及辰溪。 辰州背靠武陵山与雪峰山,沅江绕城而过,自古就有湘西门户和南天锁匙的称呼。 再往前两千年。 辰州乃是楚国南邺之邑。 传闻巫傩便发源于此。 直至今日,辰州仍有信鬼而好祀的传统。 故而傩戏又称作辰州傩或者土家傩。 不过,让辰州两个字名动天下的,却不是巫傩,而是辰州符。 因为鬼祀之风盛行,辰州引鬼、祭鬼也极为惊人。 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养鬼神、请下神符。 每逢酬神之日,便会请来巫师或者道人到家中。 几千年过去,傩术已经演化为傩戏,但道人画符却是经久不息。 偌大的辰州城内,又以胡宅和金宅雷坛最为灵验。 天色将暗,金乌西坠,转眼就要入夜。 无论城中居民还是来往此地做生意的行商,皆是匆匆赶路,想要在天黑之前进城。 不然城门一关。 就只能夜宿城外。 这年头山匪横行,加上辰州城与武陵山接壤,时常有野兽下山食人,最重要的是,辰州传闻一入夜便有鬼神降临。 所以,只要天一黑,家家户户都会大门紧闭。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出门。 时间一长。 和宵禁无异。 “册引没问题,入城吧。” 此刻,城门口处,一行人骑马而立,风尘仆仆中难掩那股江湖杀气。 守城士卒一脸警惕的打量着他们。 不过,还未说话,其中一个伙计已经靠近过去,不动声色的往他手中塞过去一只钱袋。 掂量了下。 清脆的银洋晃动声顿时传来。 少说六七块。 几人脸上的不耐和警惕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一抹谄媚之色。 随意翻看了下册引。 别说鉴定真伪,连名字都没看清,便让开了路。 “几位爷,看你们应该是远道而来,提醒一句,这几日城里不太平,到处都在打生打死,最好别乱走动。” 见几人就要进城。 收城的士卒还不忘低声提醒道。 “多谢。” 伙计抱了抱拳。 回到马边,翻身一跃跳上马背,朝队伍当头两人投去一个眼神,随即一行人再不耽误,径直穿过城楼门洞。 “两位把头,怎么安排?” 一入城。 天色彻底漆黑。 不过,从夜幕笼罩的辰州城中,都能感受到一股山雨未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气。 隐隐还能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张云桥看了眼杨方和老洋人,低声问道。 “先找地方住下。” “然后两位弟兄带我们去见一见那位蛊师。” 老洋人主动接过话。 杨方那小子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他担心会坏了陈掌柜的大事。 “好。” 张云桥点点头。 这一趟过来,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接应杨方和老洋人两人。 至于是否出手卷入厮杀,就得看当时情况。 反正掌柜的交代,不到万不得已,尽量避开冲杀。 一行人骑马迅速往城内而去。 不多时,便找到一栋临街尚未打烊的酒馆。 简单休息,填饱肚子。 留下张云桥几位兄弟在酒馆。 杨方、老洋人则是在两位伙计领路下,在城中不断穿行,去往蛊师巴宿住处。 一路上,他们都记不清遇到了多少拨人。 在各个巷口设卡。 双方泾渭分明。 从身上服饰就能分辨。 胡宅雷坛门人,穿的是玄色道袍,金宅雷坛则是着金色道袍。 夜色中火光如雨,将本该陷入死寂的辰州城照得灯火通明。 同时,也让城中充斥着一股寒冬如狱的肃杀感。 好在。 负责领路的两个伙计,不愧在辰州活动多年,对城中街道了如指掌,加上杨方和老洋人对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一路上往往都能提前避开。 但这也极大拖缓了几人速度。 足足两个钟头后。 他们才出现在一条老巷子外。 “把头,前面那座就是巴宿的宅院。” 透过夜色,伙计指了指不远外。 那是一座高墙大院,大门紧闭,屋檐下挂着两盏蚕灯,在风中来回晃动,光火摇曳,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有人盯着。” “而且人还不少。” 杨方抬头望了一眼四周。 他天生夜眼,再黑的夜里也能行动自如。 此刻目光一扫,立刻就敏锐的察觉到宅院四周的夜幕中,有数道隐晦的气机暗伏。 不过看方位。 应该是两拨人马。 再联想到这段时日胡宅和金宅之间的冲杀。 不难猜测其中缘故。 两家无论实力还是地位都是平分秋色。 一旦鹬蚌相争,城内唯一有机会做黄雀在后的就只有巴宿。 哪能不派人小心盯着。 再加上,双方其实也怀疑,胡宅遗失的那道古符,未必没有可能是落入了巴宿手中。 但凶险当前,无论胡满弓还是金镇木,都不愿再为自家招惹一位强敌。 所以才会行此之举。 “从后门走?” 杨方虽然自负,但却没到目中无人的地步。 琢磨了下,低声提议道。 “后院估计也被盯了。” 老洋人摇摇头。 “那你的意思?” “找个角落,翻墙进去。” 听到这话。 杨方眉头一下紧皱起来。 “你想好了,按照传闻巴宿乃是洞寨老苗人,其人乖戾无常,手段更是神秘莫测,院子内外遍布虫蛊。” “这要是贸然翻墙,说不定就要喂了虫子。” “有它在,你小子放宽心就是。” 老洋人从腰间摘下一只葫芦,冲杨方咧嘴笑道。 “这什么玩意?” “待会就知道了。” 老洋人并未解释太多,只是抽身往后,很快身形就融入茫茫夜色中。 见此情形,杨方也不敢耽误,按了按负在身后的打神鞭,感受着那股熟悉的触感,心下稍安,招呼了两个伙计一声,三人迅速追上。 片刻钟后。 四人借着夜色掩藏,来到一截院墙下。 “我打头,你们三个跟上。” 目测丈量了下院墙高度。 差不多有两三米高。 院内寂静如死。 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徒手爬上去难度不小。 老洋人取出钻天索,反手轻轻一抛,只听见钩索当的一声缠住墙头,试过承重确认无误后,他这才回头冲三人道。 “放心。” 杨方点点头。 他素有赛狸猫之称,轻身功夫冠绝江湖。 这点高度根本难不住他。 见状,老洋人也不耽误,反手抓着钻天索一缠一绕。 下一刻,人已经纵身而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反手紧握葫芦,弓身蹲在墙头,目光则是闪电般扫过四周。 在他扫视间。 只见杨方抓着墙上一块砖沿,轻轻借力,整个人就如一片羽毛般飘然而起。 两个伙计被他的轻功,震惊的眼角狂跳。 “愣什么,快上来。” 杨方却是见怪不怪,只是皱眉提醒了一句。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再不敢耽误,抓着绳索迅速上墙,等两人越过院墙落地,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 夜色中。 一阵窸窸窣窣,恍如潮涌的诡异动静,骤然而起! 第225章 洞民先祖苗王印 第225章 洞民先祖苗王印 “坏事。” “是蛊虫虫潮!” 几乎是在窸窣声响起的刹那。 两个伙计脸色皆是大变。 他们在辰州多年,对巴宿之名可谓如雷贯耳。 据说此人洞寨出身,自小拜入宗门,不过因为手段太过凶残,以活人养蛊,为人所不容,巴宿一怒之下将宗门上下残杀殆尽,之后一把火烧空。 到辰州落户后。 按规矩,再大的过江龙也得去拜山头。 而城内地头蛇,无外乎金宅和胡宅两大雷坛。 但巴宿性格乖张,手段凶戾,竟是将雷坛来人生生剥去一身皮肉,以精血饲养蛊虫,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这一幕也彻底惹怒两大雷坛。 双方罕见联手。 各自派出门下高手打算将巴宿绞杀。 同时也是借他人头杀鸡儆猴。 只是…… 谁也没料到。 那数十人竟是连宅院大门都没能闯入,就被无尽的虫潮吞噬。 据说场面之凶残,让观战之人终身活在了梦魇之中。 自那日过后。 两大雷坛绝口不提拜山绞杀之事。 默认巴宿在辰州另起山头。 也是从那天过后,巴宿有了虫魔之名,关于他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屡禁不绝,甚至传闻他是虫腹而生,才能掌控百虫。 随着流言而起的。 还有对巴宿的无上敬畏。 甚至连他所住的宅院,都成了城中一处禁地。 让人谈之色变。 宁可绕路,也不愿从门外经过。 四下邻舍更是纷纷搬迁,生怕一觉醒来就被虫潮吞食。 两个伙计多年前被陈家派来,原本只是想要扩张生意,但奈何两大雷坛势力太深,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插手。 无奈下才关了店铺返回陈家庄。 这趟虽是时隔多年重返此地。 但对虫魔的恐惧,却是早就深刻入了骨子里。 此刻,一听周围那股诡异动静,多年前的恐怖记忆,当即如潮水一般自内心深处汹涌而起。 “火!” “快!” 与两人惊惶不安不同。 此刻的老洋人,表现出了无比的冷静。 先是抽出镜伞,刷的一下撑开,将身前护得密不透。 同时。 眼角余光扫过身后三人,沉声喝道。 “好……” 被他喝声惊醒,杨方也不慢,立刻取出火镰交错一擦。 咔嚓—— 一蓬火焰燃起,光线将四周黑暗驱散。 借着火光,老洋人下意识侧身看去,只见院中杂草丛生,遍地灌木,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不过是座荒无人烟的废弃宅子。 但…… 此刻杂草之中,却是出现了无数以计的虫子。 与他往日所见几乎完全不同。 那些虫子极为恶心。 有如蝮蛇者,偏偏色泽漆黑如墨,有如蜈蚣,身上却是长满鳞片,有如蝎子,却是浑身猩红如血。 一眼扫去,足足有成千上百,根本数之不尽。 最为可怕的是。 他在那些虫蛊身上,察觉到了一股惊人的毒性。 腥臭冲天。 似乎是闻到了他们身上的血气,此刻蛊虫虫潮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果然是蛊虫。” 老洋人眉头一皱。 瓶山之前,他们师兄妹三人为了寻找夜郎王墓,在湘西和南疆之间行走了数年。 见识过太多苗疆邪术。 最为惊人的便是养蛊。 尤其是那些隔天断世,荒无人烟的深山老寨里,所流传的蛊术更是邪恶。 此刻一看那些诡异虫孑,他当即便明白过来,城中关于巴宿传言非虚。 “都站稳了!” “躲到伞后。” 脑海里闪过蛊虫食人的恐怖情形,老洋人一声低喝。 随即握着葫芦的左手指尖向上轻轻一挑。 只听见啵的一声,葫芦口木塞弹出。 一道色泽诡异的烟雾,顿时从葫口喷洒而出。 同时。 杨方三人也嗅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在四周弥漫。 似乎是炼出的药石,又像是无数种香料掺杂在一起。 说不出的奇怪。 但那气味刚一散开,四周黑暗中汹涌而来的蛊虫,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大恐怖,窸窣声一下停住。 望向墙头的目光里。 皆是带着畏惧。 “嗯?真有用!” 已经握住打神鞭,准备强冲的杨方,见此情形,神色间不禁浮现出一抹错愕之色。 “停了……” “虫潮止步了。” 两个紧张万分的伙计,这会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连两大雷坛,对巴宿蛊虫都束手无策,没想到,老洋人竟然真有应对之法。 听到三人惊呼。 老洋人却不敢有半点放松。 一双眸光死死盯着四周。 眼下只能说明,葫中药能够震慑虫潮,能否杀死蛊虫却是两说。 从它们动静就能看出。 此刻,虫潮只是静伏不动,却并未退去。 “嘀——” 就在双方对峙。 气氛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时。 一道刺耳的笛声忽然从那个远处黑暗中传来。 而在笛声响起的刹那。 原本被药粉震慑的虫潮,瞬间变得疯狂,四下来回窜动,窸窸窣窣声比起之前更为惊人。 “坏事……” 见此情形。 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懂。 这是将正主给引了出来。 再不敢耽误丝毫,双手抱拳轻声道。 “前辈,在下四人并无恶意,而是专程拜见。” “隔墙耳目众多,加上事出从急,才会行此下策,还请前辈勿怪。” 他声音看似微不可闻。 但却是以一身磅礴内劲送出。 不会惊动外围那些雷坛中人,却也能让此间主人清楚听见。 只是。 声音送出去半天。 院内却仍旧是沉默无比。 反而是虫潮窸窣声越发剧烈。 仿佛随时都会扑杀而来,将他们四人吞食一空。 四人心中就像是堆了几块石头。 无形的压力笼罩。 让气氛更是凝重。 杨方和老洋人还稍好一点,两个伙计连大气都不敢喘,死死握住手枪,生死当前也只有它才能给自己一丝安全感。 “你是谁?” 僵持了足足半分钟后。 一道嘶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听着模糊不清,又带着浓浓的口音。 但能够对话,于四人而言却无异是最好的境地了。 “前辈,在下老洋人,从湘阴陈家庄来。” “奉命特地来见前辈。” 老洋人迅速回应道。 特地在陈家庄三个字上稍稍加重了音调。 “陈家庄?” 果然。 听到这三个字。 黑暗中再度陷入沉寂。 “陈家人,也要来凑这次热闹?” 这一次,并未相隔太久,巴宿那道如同刀磨石头的刺耳声再度响起。 “前辈慧眼如炬。” “我家掌柜对此确实有些想法。” 老洋人并未隐瞒,只是笑着拱了拱手。 “有点意思。” 闻言,巴宿不禁淡淡的点评道。 只不过,看似仍旧冰冷彻骨的声音里,细听的话就会发现已然多出了一丝波动。 “下来吧。” “洞人虽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也没有如此待客之道。” 说话间。 之前那道古怪的笛声再度响起。 老洋人眉头一皱,握住镜伞的右手指骨因为太过用力,都开始微微泛白。 不过…… 随着笛声传出。 四周那些虫潮,却并未如预料中发狂扑杀,反而像是退潮一般,哗啦啦散去,几乎就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 两道灯火从黑暗中飘起。 将夜色中深重的雾气驱散。 四人也终于彻底看清了院中情形,假山、莲池、小径,只可惜,因为年久失修,无人搭理,都已经被荒草覆没。 而在假山外。 一道身材高大,却异常削瘦的人影矗立。 身外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袍。 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仅从影子便能窥出一丝气势。 “走!” 不敢多看。 老洋人收起镜伞,深吸了口气,冲身后三人低声道。 借钻天索飞快跳下墙头。 随即小心穿过院落。 走到了巴宿身外站定。 只是等四人看清他的长相,一个个却是有种头皮发炸的感觉。 那是怎样一张脸。 脸庞狭长下巴尖利。 和当日在瓶山义庄门板后见到的耗子二姑有几分神似。 但更让人惊恐难言的是。 他整张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毒疮,凹凸不平,就像是在毒液中浸泡过。 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几乎见不到一丝眼白。 就那么定定的盯着几人。 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蛰伏暗中,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毒蛇般的感觉。 “见过前辈。” 老洋人强忍着心中恶寒,抱拳道。 但话还不曾说完。 就被巴宿冷冷打断。 “行了,我时间有限,没时间听你废话,只需要告诉我,你们找我的目的就好。” “自然是那枚古符。” 老洋人脸色淡然,丝毫没有被打断的恼怒。 毕竟巴宿性格拐乖张,辰州城人人皆知。 “就凭你们几个,也想从胡满弓和金镇木手中抢到古符?” 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巴宿双眼漠然的扫过几人,语气冰冷。 闻言,杨方脸色不禁一沉,不过还未开口,就被老洋人一个眼神钉住。 “哈哈哈,我们几个不行,这不是还有前辈么?” “我已经多年不问世事,又凭什么帮你们?” “我家掌柜听闻前辈乃是洞寨苗族,特地让我送来此物。” 对巴宿态度,老洋人似乎早就有所预料,非但没有半点不耐,脸上反而始终保持着笑容。 说话间。 更是从袖口中缓缓取出一件器物。 双手分开,静静躺在掌心内。 借着身后房檐下悬挂的两盏风灯,巴宿下意识瞥了一眼。 那分明是一枚鸟形银雕。 看上去不过婴儿巴掌大小,样式也不算精美,除了古意盎然之外,似乎并无太多可取之处。 但巴宿看清银雕的一刹那。 却是头一次脸色大变。 “苗王印?!” 苗疆之地,自古十八洞寨,以玄鸟为图腾。 苗王持玄鸟银雕为印。 这是刻在每个洞寨夷人后裔血脉中的东西。 只可惜,当年元人镇压,十八洞寨几乎被尽数镇压,死伤无数,所剩无多的洞民也都逃入深山老林避祸。 几百年过去。 苗王印早就不见踪迹。 巴宿虽然反复无常,手段凶狠,生平杀人无算,但骨子里流淌的却是洞民血脉。 所以此刻见到苗王印才会如此震动。 “不错,前辈想必也曾听过陈家所做营生,我家掌柜当日大破瓶山,从元人蛮子的墓中寻到此物。” “今日特地带来,也是物归原主!” 老洋人神色不变。 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出发前,陈玉楼特地将他叫去,将此物交给他。 说是见到巴宿时,给他看一眼即可。 刚开始他还一头雾水,如今方才知道,陈掌柜果然是天人手段,简直未卜先知。 “多谢……” 巴宿迟疑片刻。 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苗王印的诱惑。 接过那枚玄鸟银雕,轻声道谢。 只不过对他来说,这种事似乎太过少见,以至于简单两个字说出来都略显生硬。 “等古符到手,你们返回湘阴时,替我给你家掌柜的带好。” 手掌一翻。 银印瞬间消失不见,被巴宿收入袖中。 ? ? ¢o “前辈……知道古符下落?” 来不及惊叹于蛊师手段,老洋人忽然回过神来,眉头一挑,难以置信的问道。 还未弄清楚状况。 巴宿就敢放言,他们带走古符。 不仅是他,身后杨方与两个伙计也是下意识紧张起来,目光齐齐看向巴宿。 “只有个模糊方位。” “究竟是不是,要去了才知道。” 巴宿摇摇头。 他一心豢养蛊虫,已经许多年不曾出山。 但只要是对付胡满弓和金镇木那两个老家伙,他却颇有兴趣掺上一脚。 当年之事。 虽然以杀人落幕。 但巴宿心里始终不舒服。 这几天城内打生打死,不用想也知道,那枚古符对两家的重要性,若是能够从胡满弓和金镇木两个老家伙手中抢走,想必会很有意思。 “敢问前辈,何时启程?” 老洋人和杨方相视一眼,神色间皆是难掩震撼。 谁都没想到。 事情竟是如此顺利。 “不急。” “外头还有几只烦人的苍蝇,正好我的虫子也饿了。” 巴宿摇摇头。 话音落下,他右手抬起,老洋人这才看到,他手中藏着一支半尺长的骨笛。 看上去也是一件古物。 凑到嘴边,轻轻一吹。 刹那间。 熟悉的诡异低声又一次响起。 他终于明白,之前那声音来源。 来不及多想。 院中的窸窣声也再次汹涌而起,比之前还要惊人数倍不止,无数以计的蛊虫从地底以及墙缝中钻出。 犹如一条条黑色河流,往外流淌而去。 “这……” 老洋人四人身形下意识绷紧,脸色间满是惊骇。 也难怪巴宿会有虫魔之名。 谁能想得到,这么一座荒废的宅院里,竟是饲养着成千上万的蛊虫。 随着虫蛊消失。 片刻后。 院墙外的夜色中便传来一阵喧哗和……惨叫。 “不……” “是虫蛊。” “快逃,不,救我。” “通知坛主,虫魔出手了!” 第226章 本命蛊 铜甲尸 第226章 本命蛊 铜甲尸 惨叫声、喧闹声。 一下将宅院外原本的沉寂打破。 即便隔着高墙大院,老洋人四人也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 来时他们就察觉到黑暗中有数道气机暗藏。 那是两大雷坛撒出的眼线。 就是要盯死巴宿。 以防他趁机浑水摸鱼。 只不过,恐怕就是他们也没想到,巴宿手段如此之狠,杀起人来没有丝毫顾忌。 没片刻功夫。 那阵凄厉声便戛然而止。 “好了,那些碍眼的苍蝇总算没了。” 巴宿阴森一笑。 神色淡漠,语气冷冽如冰。 似乎真的只是拍死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闻言,几个人不禁遍体生寒。 他们谁手里没沾染过几条人命鲜血。 但却没有谁如巴宿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能将杀人说的如此轻巧随意。 “前辈……好手段!” 还是老洋人率先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走,时间紧迫。” “万一那小子带古符离开了城中,再想找到可就难如登天了。” 对几人神色间的异样,巴宿并未在意。 他修的便是嗜血蛊。 以杀证道,食血养蛊。 区区几只蝼蚁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为了养出本命蛊,他将山门上下屠戮一空,几十条人命为引,血流成河,方才成功养出那头嗜血蛊虫。 外头那几个眼线。 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巴宿就知晓。 只不过懒得理会罢了。 要是聪明先行一步离开,或许还能留的一条命,但为胡满弓和金镇木那两个老东西卖命,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好。” “还请前辈引路。” 老洋人深吸了口气,再不敢胡思乱想。 “那你们几个可要跟紧了!” 扔下一句话。 巴宿收起骨笛,一步向前踏出,刹那间黑袍鼓荡,仿佛一点点融入了黑暗当中。 “走!” “快跟上。” 一双夜眼扫过。 要不是那股微弱的气机波动。 别说寻常人,连杨方自己估计都找不出他的踪迹。 见此情形,他眉头一皱,低声催促道。 这等敛气匿形的手段,他几乎闻所未闻,简直就是天生的刺客,也难怪巴宿一人便能够逼得胡宅和金宅两大雷坛捏着鼻子认栽。 毕竟,谁也不想半夜还在梦里就被人摘去脑袋。 更别说,巴宿还有一身堪称恐怖的养蛊邪术。 先前要不是老洋人反应快,再加上那来历莫名的葫芦短暂震慑住虫潮,眼下他们恐怕早就已经化作了一堆枯骨。 哪里用他提醒。 老洋人也是江湖老手,这会早就察觉到了巴宿身上的异样。 寻金盗骨之辈,四门八派几乎各有敛气闭息的手段。 但如巴宿如此惊人者。 他还是第一次见。 杨方话音才落,他便已经迅速冲了出去,纵步如飞,紧紧赶上巴宿身影。 目光则是死死盯着他身上那件黑袍。 此刻的它,仿佛一件活物。 在夜色中来回飘动,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等他们推门离开宅院。 夜风呼啸而来。 如今已经是深秋入冬时节。 寒气袭人。 但几人对那点寒气却浑不在意,只是一脸凝重的望向远处四周。 虽然辰州向来有宵禁传统,城中居民一入夜也都会纷纷紧闭大门,但此刻才入夜不到一个钟头,月亮都还未升起。 极远处的天穹外,还处于黑色和青色的分界当中。 按理说。 这个点总该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但此刻目光所及,街头巷尾却是异常沉寂。 甚至连虫鸣鸟叫,野猫野狗的影子都见不到。 尤其是混杂在夜风中,那股淡淡的血气,更是让一行人脸色更是难看。 好重的血腥。 老洋人吐了口气,强忍着不适。 他从十岁便跟着师兄走南闯北,下斗无数。 见过的死人尸骨,甚至比寻常人走过的桥还要多。 但此刻……那股愈发浓郁,粘稠的腥味,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喉咙扼住,令人窒息,难以呼吸。 他已经不敢想象。 刚才那短短片刻间。 究竟死了多少人。 他都尚且如此,那两个带路的伙计,这会更是无法忍受。 不断的呼吸吐气。 试图压下胃里的翻涌。 杨方虽然看似平淡,但看他绷直的肩膀就知道,此刻的他也一定极不好受。 只是…… 当老洋人眼角余光瞥过身前不远外那道黑袍身影时。 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恶寒。 只见巴宿正张开双臂,双眼紧闭,一张脸上满是沉醉之色。 仿佛那股血腥味,非但不会让他不适,反而能让他无比畅快。 “该回来了……” 深深闻了几口。 巴宿这才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夜色中某一处,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但听到这话的老洋人几个,却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果然。 几乎是在他喃喃声落下的一刹。 原本还沉寂如死的黑暗中,骤然传出一阵哗啦声。 就像是火塘上的水壶。 水开烧沸的动静。 很快,一只又一只,长相诡异的虫子从暗夜中涌来,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就像是冒起了无数的墨汁,粘稠的几乎化不开。 即便之前已经见过。 但再见,几个人仍旧难掩骇然。 更为恐怖的是,这一次虫潮并未如想象中返回院中,而是顺着巴宿的衣角飞快爬了上去。 渐渐的……与黑袍融为一体。 其中一头浑身血红,头上生出一双触角,和天牛有几分相似,但浑身却是黏糊瘫软的怪虫,并未藏到袍子底下,而是顺着他手臂爬到了肩头上。 “不错不错。” “有了这些血食,精神好多了。” 巴宿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它的触角。 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咧嘴喃喃自语着。 “本命蛊……” 几乎是看到那头怪虫的刹那。 老洋人心头不禁浮现出三个字。 据说每个蛊师,凭实力能够豢养数量不等的蛊虫,其中最为强大的一头则是本命蛊。 与蛊师性命相通。 甚至能够替死。 再联想到城中关于巴宿的那些传闻,老洋人更是确认,那头怪虫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食人蛊。 感受着主人的抚摸。 怪虫眼神里竟是露出一抹舒适的表情。 不过,很快它目光就越过肩头,落在了一行四人身上。 明明就是一道再微弱不过,几乎不可察觉的眼神。 但被它一扫。 四人竟是有种被妖魔盯上的感觉。 血水仿佛都停滞了流动。 “他们是我的客人。” “不准打他们的主意……” 察觉到本命蛊心思,巴宿摇头一笑。 听到这话。 怪虫这才懒洋洋的收回目光。 老洋人四人则是齐齐松了口气。 “替我找到那个偷走古符的家伙,我就将他的血肉奖励给你。” 说话间。 不见巴宿有什么动作。 抚摸着本命蛊的指间却有一滴猩红的血水渗出。 怪虫眼睛顿时一亮。 张口将血滴一口吞下。 本就猩红的身躯,也随之变得更为惊人。 一道难以言喻的气息散发。 见状,巴宿立刻闭上眼,无人察觉到他那张毒疮遍布的脸颊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让他看上去更是骇人。 “找到你了!” 只用了不到半分钟。 巴宿便睁开了眼。 抬头冷冷看向夜色笼罩的城中某处。 “去!” 抬手一抛。 几人这才发现,那头怪虫竟然生有一对翅膀,只不过几近于透明,加上浑身黏糊,让人很难察觉。 怪虫破空疾驰。 巴宿则是身形如烟,潜行在夜色中。 见此情形,四人哪还敢耽误,巴宿分明就是通过他们所不知晓的诡异手段,找到了偷走古符之人。 眼下他们也顾不上其他。 催动气血拼命追赶。 那头怪虫不断变换方向,巴宿气息平稳,丝毫没有半点乱象,老洋人和杨方也能勉强赶上,但两个伙计却是痛苦无比。 三人身手一个比一个强横。 他们只是常胜山最底层的伙计。 平日下斗的机会都不多。 最多就是派往各处负责店铺事务。 “你俩先回酒楼,和张把头回合。” “等我们消息。” 感受着两人的吃力,老洋人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从找到巴宿搭上话的那一刻起。 他们两人此行辰州的任务,其实就算已经完成。 如今前去争夺古符。 他们非但不能助力,反而会成为拖累。 何况,眼下满城都是两大雷坛的人,一旦暴露,不可避免会有一场厮杀恶战,以他们的身手万一被留,下场可想而知。 “是……谢把头体谅。” 闻言,两人当即停下脚步,抱拳谢道。 若不是老洋人这话,按照山上规矩,今夜他们就是死也不能私自逃走。 这无疑是留了他们一条命。 老洋人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言,随之转身,望着已经在数十步之外的巴宿和杨方,哪里还敢耽误。 当即施展轻身功夫追去。 有本命蛊指引。 三人在城中四下绕行。 一路上竟是没有撞见半个人影。 分明就是那头怪虫,能够提前一步察觉到街头巷口、墙檐树下的雷坛中人气息,带着他们完美避开。 杨方终究没有修行。 远远做不到气贯周身的地步。 如此强度的赶路下,他身形明显出现了凝滞,气息也初见紊乱。 反而是一旁的老洋人。 目光湛湛,气息平稳。 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此刻的他气血潜藏,分明已经动用了气海灵力。 自修行以来。 这还是第一次,仅仅赶路便将他逼到这份上。 可想而知,那头蛊虫速度何等惊人。 巴宿同样如此,也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巫邪之术,几乎不见他动用气血,但却能始终保持着难以想象的速度。 “到了……” 终于。 就在杨方都有些快承受不住时。 一直沉默着的巴宿终于开口。 杨方心头一动,下意识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此刻他们身处一片棚屋外。 与城中鳞次栉比的高楼截然不同。 此处一眼望去。 几乎全是低矮破旧的老房子。 能有片瓦都是少见,大多数就是用砖木简单搭起的茅屋,甚至几块遮雨的草帘用绳子系住两头,就算是间屋子。 “这是哪?” 杨方一路上光顾着埋头赶路。 又是初来乍到。 哪里认得?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股窸窸窣窣的动静。 “前辈……” 老洋人脸色一变,终于忍不住开口。 “此处百姓何其无辜,我们兄弟二人进去拿下就好,还请不要掀起血祸。” “你要拦我?” 巴宿回头,一双毫无生气的目光盯着他。 “在下绝无阻拦之意。” “只是前辈已经帮了这么大忙,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前辈了。” 被他冷冷盯着,老洋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之前就有所察觉。 没想到,巴宿还真有再掀屠戮之举的意图。 这地方遍地棚屋,一看就知道是城中贫民窟,在此生活的人,本就艰难无比,连果腹都难。 要是因为古符,莫名牵扯其中。 他实在不忍见到血流成河的一幕。 听到两人言语,杨方终于回过神来,他并未言语,只是一步踏出,站在老洋人身边,目光平静的望向巴宿。 无声胜有声。 见状,巴宿那双漆漆黑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一丝波动。 “看在苗王印上,我可以答应。” “但……” “偷符之人必须给我。” “好!” 老洋人立刻答应下来。 今日纵然没有巴宿引路,真要遇上的话,双方必然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杨方。” 似乎生怕巴宿会出尔反尔,老洋人摘下蛟射弓,纵身一步冲上墙头,占据住最高处,确保一只鸟都不可能逃出,这才看向不远处的杨方。 “放心!” 杨方咧嘴一笑。 反手握住打神鞭,身如狸猫,偏偏力道重若千斤,一记肩撞,草屋大门瞬间四分五裂。 只是。 刚一破门。 一片寒芒便已经扑面而至。 杨方心神一凛,反手一挥,只听见叮叮叮数道金石相撞的声音响起,随后纷纷掉落在地。 低头一看。 竟然是四枚打磨锋利无比的铁骨刺。 这东西他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 据说是战场上专门用来偷袭的暗器。 没想到今日倒是见到了。 但他却不敢有半点松懈。 因为…… 随着铁骨刺落地,棚屋深处一股刺鼻难闻的腥臭味弥漫而来。 同时,还有一阵难以言喻的低吼。 咚咚—— 不等他反应。 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然从门内狠狠撞来。 凝神看去。 那分明是一具犹如山熊,身穿盔甲的古尸。 看上去毫无生机,胸前张贴着一张古怪符箓,残破盔甲下洛露的皮肤……呈现出铜铁一般惊人的色泽。 最为可怕的是。 它行动自如,丝毫不像尸僵。 浑身黑烟滚滚而起。 浓浓死气中夹杂着一股冲天的煞气。 看到它的一刹那。 杨方眉头一下紧紧皱起。 身后墙上的老洋人也是心神一沉。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铜甲尸?!” 第227章 蛟射大弓 一箭之威 第227章 蛟射大弓 一箭之威 不怪两人如此震撼。 尸僵借地脉龙气而行、吞地精月华修行。 历经无数岁月,方才能够从黑白行尸修成飞僵游尸,更别说铜皮铁骨、玉甲金身。 而到迄今为止。 老洋人也只见过一头真正的铜甲尸。 瓶山之巅,以自身棺椁镇压夷人气运的元人尸王。 就算是为他守陵的大将,都未曾修到铜甲那一步。 没想到。 今日只不过是争夺一枚古符。 在这么一座破败小院里。 竟是藏着一头铜甲尸。 至于杨方,虽然行走江湖也不少年,但打神鞭下镇杀的多是行尸,飞僵都少之又少。 眼下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是养尸人……” 老洋人心神如电。 一下回过神来。 湘西自古有赶尸一脉,与之相似的,还有养尸人。 这些人修行邪术魔功,同样下斗,但所求却不是墓中随葬金银,而是棺中古尸,以及占据龙脉的宝穴本身。 对他们而言。 尸体也分三六九等。 其中最好的,自然就是占尽一国气运的帝王。 只不过帝陵往往因山而建,斩山为廊,又有无数销器机关,而养尸人不像四派八门人数众多,往往都是独身一人,想要破陵难如登天。 次一等的,则是在疆场上厮杀无数,身负万千尸骨的大将。 再次一等乃是身前煞气滔天之辈。 比起他们稍差一筹者,则是含冤而死,身负滔天怨气。 这些古尸要么成僵容易,要么借龙气修行更为惊人。 至于养尸穴,却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龙脉之地。 第二则是阴气足够深重。 眼前那具古尸,从身上破碎的盔甲就能看出来,生前绝对是位驰骋疆场,杀伐决断之辈。 就是不知道,被养了多少年,方才修炼到如此境界。 还有…… 老洋人心绪闪动,目光越过那头铜甲尸,望向院门深处。 比起周围那些矮房茅屋。 这间屋子还算过得去。 屋顶上铺着青瓦,只有两侧厨房、柴房用的是茅草。 此刻借着微弱的天光扫过。 隐隐还能望见院内被人开辟出两块菜地。 屋门半掩,并未点灯。 此刻夜幕已经落下多时,雾霭深重,屋内四周寂静一片,几乎没有半点气息。 见此情形,他脸色愈发古怪。 能够养出这等惊人铜甲尸,本身就已经说明了盗符者的实力。 所以,他如今又藏在何处? 念及至此。 老洋人心头愈发不安。 从目前情形推断。 盗符者极有可能是通过某种方式,察觉到了他们。 所以才会派出铜甲尸。 要知道,对养尸人而言,一头铜甲尸的贵重程度,根本不能简单用金钱两个字形容。 不是生死之间。 绝对不会上来就交出底牌。 所以…… 他极有可能是在断臂求生。 任由铜甲尸拖住他们。 自己则是藏身暗处,准备伺机逃走。 想到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过头。 望向已经与铜甲尸临身的杨方。 “杨方,千万拖住。” “好!” 相识这么久。 整个陈家庄中,他最为熟悉的就是老洋人。 陈玉楼和鹧鸪哨名声太大,地位悬殊,在他们面前会下意识拘束。 而昆仑气势太重。 在他心中是难以逾越的一道山峰。 至于花灵和红姑娘,男女有别,除非有人在场,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任何交集。 也就只剩下老洋人一人。 两人年纪相仿,经历相似,除了性格闷一点,几乎没有缺点。 加上每日切磋交手。 对他可以说极为了解。 此刻一听他语气,杨方立刻明白过来。 老洋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 放声回应了一句。 面对那头血腥浓郁、煞气冲天的铜甲尸。 杨方竟是不避不退。 气血鼓荡,手腕一个拧转,刹那间,被他握在手中的打神鞭上一道道符箓顺次亮起。 虽然不如当日在陈玉楼手中时。 但也极为惊人。 “辰州符?” “不对,那帮人也算道坛,这应该是真正的道门符箓……” 院外空地上。 雾气一阵蠕动。 巴宿仿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看着那一道道箓文,脸上闪过错愕,不禁喃喃自语。 他和金宅胡宅打了多年交道。 又身处辰州。 岂会看不懂打神鞭上符箓与辰州符之间的区别。 一个是如他这般的邪魔外道。 只不过往脸上贴金,也弄了个道门正统,以雷坛道人自居。 但种种手段,养尸、赶尸,养鬼、凝灵,哪一样不是邪术? 远处那几道符箓中所透散的气息。 中正祥和、霸道凛然。 分明就是最正宗的道家真炁。 本以为也就老洋人有点意思,没想到这个叫杨方的小子也不错。 自己倒是罕见的打眼了。 想到老洋人,他眼角余光下意识掠过院墙高处。 只见老洋人扔下一句话后,迅速提上蛟射弓,踩着墙头飞檐而过,片刻后,夜色中便传来一阵瓦片破碎的动静。 他人竟是直接纵身上了房顶。 嘭! 一脚重重踩下。 木条搭建的房顶根本承受不住他的力量。 嘭的一声巨响,脚下出现一口大洞,乌瓦则是如雨般哗啦啦往下坠去。 不过,他并未选择破屋入内,而是迅速从腰间取出一支火镰,擦亮后朝身下扔了下去。 哗啦—— 他那支火镰乃是特制。 其中掺杂了不少白磷粉末。 此刻,遇风即燃,尚在半空便已经形如一道火球落地,将不大的屋子照的灯火通明。 厅堂里只放了一套桌椅板凳。 墙上挂着一副道人图画。 应该是信奉的神明。 还有一口香炉,不过,其中香火早已经熄灭。 看上去简陋无比。 不过…… 当老洋人目光扫过桌边地下时,却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两老一少,三具尸体横躺在地上。 看地上干涸的血迹,分明已经死去多时。 三人胸口和脖颈上都有一道惊人的伤口。 看上去骇人无比。 见此情形,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懂,这一家三口分明是被盗符者闯入杀死,然后成了那具铜甲尸的血食。 强忍着怒火,将目光从尸体上挪开。 老洋人借着火光继续朝四周望去。 厅堂左右是两间侧屋。 但房内同样寂静一片,并无活人气息。 “难道……” 看到此处,老洋人心神非但没有平静下来。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磷火还在燃烧。 但已经接近于熄灭。 细小的火焰掉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作一堆黑色灰烬。 目光越过三具尸体。 木桌下被阴影笼罩,即便是火光也难以照全,但扫过的刹那,老洋人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桌下分明有座洞口。 底下漆黑幽深,与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察觉。 “地道?!” 老洋人心神一沉。 下意识抬了抬头,大概六七十米外,一座高大的墙壁恍如山岳般矗立在夜色中,左右绵延无尽,几乎看不到尽头。 分明就是辰州城的一段城墙。 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过来。 为何盗符者会逃来此处,不是因为此地龙蛇混杂,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他难如登天。 而是贫民窟就在墙根之下。 城门被金宅胡宅之人把守,想要带着古符离城几乎不可能。 所以…… 他才会悍然杀死一家三口,从此处打一条地道。 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饶是老洋人也不禁惊叹万分,此人脑洞之大,心思之缜密,确实异于常人。 要不是遇上了巴宿。 准确的说,是被他的本命蛊记住了气息。 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想得到,他是用这种方式,从两大雷坛联手封锁之下,安然无恙的逃走。 就算事后找到了地道。 也很难怀疑到他身上。 毕竟,贫民窟人命如草芥,死个把人已经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呼—— 吐了口浊气。 老洋人扫了眼院门处。 此刻杨方与铜甲尸已经欺身厮杀。 当日瓶山铜甲尸,陈掌柜、师兄主攻,他、花灵、昆仑、红姑娘掠阵,又有无数卸岭力士封锁四周。 还是在三凶残杀之下。 才得以将其斩杀。 可想而知铜甲尸之强横。 若是往日,他一定会联手,但眼下…… “杨方,你小子可得撑住了。” “等我拿到古符!” 咬了咬牙,老洋人轰然坠下,恐怖的贯劲直接将厚重的桌子撞成一堆碎屑,屋内烟尘四起,但却却不敢迟疑,又迅速跳入洞中。 果然。 一条狭长的地底隧洞出现。 还有做土的痕迹。 那盗符者明显也是倒斗高手。 毕竟经常往来于深山古墓,寻找古尸以及风水宝穴。 只不过,看的出来他挖盗洞时极为焦急且慌乱,隧洞歪歪斜斜,不少地方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坍塌。 将蛟射弓朝后一背。 换成那把许久没用的苗刀。 此地太过狭窄,万一被埋,弓箭难以施展,而且根本反应不过来。 提着一盏灯,老洋人深吸了口气,没有半点迟疑,迅速往盗洞深处冲去。 刷! 寂静的洞内。 脚步如雷。 堪堪冲出三十米。 一道寒光骤然从前方夜色中斩下。 老洋人目光一寒,反手提刀格挡。 只听见铮的一道尖鸣。 攻势一下被硬生生拦住。 从进入地道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留着一道心神注意四周。 毕竟能够想出挖洞出城之人。 心思绝对超乎常人。 他刻意放大脚步声,也是为了将其惊动,如今看来效果倒是不错。 手中苗刀一震,同时灯火向前伸去,光线驱散黑暗,一道长相丑陋,身着灰色道袍的人影缓缓浮现。 似乎有些错愕于老洋人竟然能如此随意挡下他这记杀招。 此刻,盗符者那张脸上略显慌乱。 “金宅还是胡宅走狗?” “不对……” 晃了晃发麻的手腕。 盗符者上下扫了老洋人一眼。 这趟为了隐藏身份,他并未穿道袍,而是换了件短衫。 “你不是雷坛中人。” “猜对了。”老洋人冷冷一笑,“可惜没有奖励。” “找死!” 他这些时日整天生活在恐慌之中。 不分昼夜,拼命挖洞。 就是想要早日离开辰州城。 为了那枚古符,他在胡宅雷坛整整潜藏了五年,深知胡满弓那个老家伙手段之狠戾。 一旦抓到他。 被剥皮抽筋都是简单。 至于金镇木,也一定会用更残忍的方式,逼他交出古符。 落到任何一家手里,都是死路一条。 而今察觉到老洋人并非雷坛中人,他已经是大为松了口气。 见他还敢大放厥词,神色一下变得狠戾。 虽然不清楚来人身份。 但一个臭小子,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武,顶了天也不过暗劲。 而他,身负养尸人传承,又在胡宅雷坛多年。 一身手段诡异莫测。 这小子孤身一人也敢追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老洋人自小跟在师兄身后。 无论心性还是行事,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 此刻哪里会跟他废话。 身形一拧,刹那间,周身便爆发出一股恐怖气机,苗刀无形,只见一道寒芒撕开夜色,狠狠斩下! 感受着头顶那道刀气。 盗符者不敢多想,立刻仓促抬刀试图格挡。 但长刀才提至胸口,便听见铛的一道颤鸣,用来护身的刀竟是一下从中断成两截,刀刃飞出,没入旁边洞壁之内。 见此情形。 他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无比。 本以为老洋人最多不过暗劲。 如今看来,却是远远低估了他的实力。 来不及心疼。 只见他忽然一掀道袍,刹那间,灰袍之下黑雾滚滚而起。 那是他在墓中养尸多年,好不容易才收集的阴煞死气。 寻常人哪怕只是稍微闻上一口,便会浑身溃烂,在痛苦中死去。 但此刻…… 抛出全部的死气,却只是为了阻拦来人片刻。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老洋人。 对他一个十来岁便下斗寻珠的搬山道人而言,在墓中的时间远远超过村子。 何况,在死气弥漫的一刹那。 他便封住了七窍。 只是抬手一挥,借着磅礴气血吹散身前滚滚黑雾,同时,反手摘下身后蛟射弓,又摸出一根铁箭。 张弓搭箭。 目光微微一觑。 嘭! 弓弦扣下。 刹那间,一道恍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在隧洞中响彻,铁箭破空而去,几乎眨眼便追上盗符者,从他背心洞穿。 铁箭上蕴藏的血气与蛟息。 更是轰然爆炸。 盗符者难以置信的低下头,胸口处空荡荡一片,竟是被射出一道足有双拳大的洞口,血水从中汹涌流出。 甚至铁箭余势不减。 裹挟着恐怖劲道,没入前方还未彻底打通的地道中,掀起碎石泥土无数。 “不……” “怎么会?” “我怎么可能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中?” 第228章 青玉古符 妖弓神鞭 第228章 青玉古符 妖弓神鞭 从闯入地道,双方贴身交锋。 到以大弓强杀盗符者。 看似过去许久。 实则也就在一瞬之间。 老洋人深吸了口气,甩了甩酸疼的右手,为了做到一击必杀,他几乎毫无保留,将气机催动到极致,蛟射弓拉得形如秦川弓。 流星坠月、势如雷霆。 完全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好在…… 结果还算不错。 顶多被蛟弓反震之力,伤到一点筋骨,养个几天就能痊愈。 收起弓箭,转而继续换上苗刀。 老洋人不敢耽误太久,杨方还在独自面对那头铜甲尸,他这边每多耽误一秒,他所承受的凶险就要多上一分。 纵身几步,冲到盗符者身外。 此刻的他仰面倒在地上。 后背处那道惊人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人已经没了气息。 但老洋人却不敢有所松懈,养尸、养蛊之人,皆不能用常理推断。 越是这种时候。 越要打起十二分的谨慎。 提刀拨了下盗符者,将他身形翻转过来,即便死去多时,他双眼仍旧瞪的老大,一张脸上满是不甘和绝望。 隐姓埋名足足五年。 又在这当了半个月的地老鼠。 就差一步啊。 最多两天,他就能挖穿城墙。 打出一条地道。 自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但造化弄人,好不容易逃过金宅和胡宅两大雷坛监测,最终却死在了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手里,还搭上了蕴养多年的铜甲尸。 他怎么能甘心? 对此,老洋人并无半点波动,眼里满是漠视和厌恶之色。 仿佛又看到了死在厅堂的一家三口。 他们何错之有? 能够在贫民窟里置办起这么一座宅院,可想而知,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 结果,这一切都被他毁于一旦。 死的悄无声息。 从那三张绝望入骨的脸上,他都能想象到,临死前他们该是何等恐惧和无助。 或许,临死前都还能听到铜甲尸撕开自己喉骨,吞食鲜血的声音。 “没死在亲手养出的铜甲尸手里。” “已经足够便宜你了。” 老洋人一声冷哼。 借着苗刀挑开他身上道袍。 因为沾染太多鲜血,此刻灰袍都被浸得猩红。 只是…… 才掀起一角。 一道轻微的破空声便骤然传出。 几乎是潜意识里的动作,老洋人哗啦一下撑开镜伞,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随即伞面上才传来一阵嘭嘭巨响。 分明就是藏了暗器于身。 只要贴身缠杀。 暗器透体而过。 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当年在洛阳城外,铁磨头就是被棺中丧门钉打中罩门而死。 要知道,张三链子门下四人。 除却了尘,最强的便是铁磨头。 拜入摸金门下之前,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绿林巨寇。 而且,他死时,了尘就在一旁。 两个一等一的高手,都没能防住那枚机关暗器。 可想而知其可怕之处。 轻轻一挥镜伞,将拦下的骨钉扔到一旁地上,老洋人皱眉看去,骨钉打磨的锋利无比,寒光四溅中,隐隐还泛着一抹幽蓝光泽。 一看就知道被淬了剧毒。 看到这一幕,饶是他都不禁暗自后怕。 要不是有意提防。 并未上手。 眼下的他大概率已经中招身死。 咬了咬牙,老洋人忽然有种将他千刀万剐的冲动,不过……想到杨方以及巴宿,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只是紧紧握着伞柄。 借着苗刀继续将道袍掀开。 只见他腰间缠绕着一条用牛皮硝制的锁扣,挂了足足十多枚骨刺、铁钉,皆是夺命暗器。 除此之外。 还悬着两只袋子。 看到它的一刹那,老洋人心头顿时嘭嘭直跳。 能让盗符者如此郑重其事,随身携带,一定不是寻常之物。 吐了口气,他仍旧保持着绝对的谨慎。 并未直接上手摘取。 从见面开始,老洋人都记不清这家伙藏了多少杀招。 连暗器都淬毒,对普通人尚且不放过。 很难保证,袋子是否在毒液中浸过,或者说袋子内有没有虫药一类致命之物。 借着苗刀轻轻一划一挑,袋子瞬间高高抛起。 手中镜伞则是翻转向前伸出。 下一刻,一大一小两只袋子,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落入伞内。 随即老洋人又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 小心解开较大的那只袋子。 随手一抖。 只听见哗啦啦一阵零碎动静。 各式符纸、青黑丹丸、零碎银钱还有无法辨认的药石。 除此之外。 还有一只卷成一团的书页。 怀着好奇,老洋人下意识打开看了眼。 不过刚掀开一角,他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养尸秘录?!” 分明就是一卷养尸邪术。 身为搬山道人,他对此天生厌恶,下意识想要毁掉,但犹豫了下,还是收回了袋子里。 毕竟,此行是受陈掌柜所托。 一切获取,回去交由他来处理就好。 简单收拾了下,老洋人又打开第二只袋子,比起第一只的杂乱无章,这只就要简单太多。 拢共只有两件东西。 一枚青色玉符。 还有一颗拇指大小,色泽浑浊的珠子。 材质非金非玉,但握在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润感。 老洋人皱了皱眉头,他从未见过此物,一时间也猜不透,干脆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枚玉符之上。 玉石古老,但色泽沁透。 表面阴刻着一道道家符文,看似简单,但细细一看就会发现,箓文中仿佛囊括万千,有吞吐万象之势。 “古符!” 几乎是下意识的。 老洋人一双眼睛猛地亮起。 耳边无数声音响彻。 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是古符,他再想不到世间还有什么符箓能有如此惊人之相。 强忍着激动,将古符与那枚珠子尽数收入囊中。 又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他这才收起镜伞。 左手持着灯火,右手拽住盗符者的肩膀,将他从地道中一步步往外拖去。 嘭! 不多时。 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原本抱着胸口,静观其变的巴宿,神色微微一变。 “动作倒是不慢。” 身为蛊师,他对血腥气有着近乎于妖的敏锐嗅觉。 老洋人气息虽然已经平稳下来。 但行走之间,周身却是隐隐有血雾弥漫。 分明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而他能出现在这。 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目光错身而过,他身后的地上,果然躺着一具尸体,身着灰色道袍,双眼瞪大,胸口处留着一道骇人的伤口,毫无生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在那具尸体出现的刹那。 一直趴在他肩头沉眠的本命蛊,忽然张开了眼。 目光里透着几分嗜血的渴望。 见此情形。 巴宿心中更是确认无误。 被老洋人杀死的就是盗符者。 能够从两大雷坛手下逃离这么久,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实力,而今却连半刻都没撑住,那小子实力该是何等恐怖? 辰州与湘阴相距不远。 凡在江湖混迹,谁不知道陈家庄。 只是…… 纵然坐拥常胜山,不过一帮仗着人多势众,搬山移丘的绿林匪寇,什么时候随便派出的两个人,都是如此高手了? 他哪里想得到。 眼前这两人,已经是年轻一辈中最为出众者。 再给他们十年二十年。 江湖之大,也再挡不住他们的名气。 “杨方,如何了?” 老洋人随手将盗符者尸体一扔。 目光望向院中。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整座宅院几乎都已经被打烂,满地疮痍,院墙坍塌,甚至波及周围不少棚屋草庐。 不过,奇怪的是。 如此大的动静。 却并未引来旁人。 老洋人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四周,却发现,以他们身下这座宅院为中心,整个天地仿佛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与之前巴宿家中所见,几乎如出一辙。 一瞬间,他便明白过来。 巴宿虽然看似束手旁观,但暗中还是出了手。 否则,这边打的天翻地覆,又靠近城墙之下,早就将两大雷坛中人吸引过来,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你小子少废话。” “赶紧……帮忙!” 杨方一记铁鞭扫出。 总算将欺身缠杀的铜甲尸震退数步。 甚至来不及松上一口气,他人迅速后撤数步,以防那头古尸趁机袭杀,随后才冲着老洋人那边大吼道。 自出山以来。 打神鞭在他手中,向来无往不利。 黑白行尸,纵然尸气再盛,也挡不住一下。 到了飞僵游尸级别,才能有缠斗厮杀的资格。 毕竟无论飞僵还是游尸,动静已经与常人无异,甚至因为尸气浸染,近乎于铜皮铁骨,寻常兵器根本无法伤到分毫。 不过在他手中,一般也走不过十招。 也正是因为如此。 杨方才会恣意自负。 但今日他方才知道,真正的铜皮铁骨尸何等恐怖。 不是打神鞭上道家符箓压制。 他恐怕早就已经落败。 力大无穷、铜皮铁骨、尸毒惊人、不知痛苦。 简直就是一头永远不会疲倦的杀人机器。 比起它,人力却是有时穷。 他在年轻一辈中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不过二十,便已经踏入暗劲。 平日无论对敌还是切磋。 一身气血内劲,足以支撑他随意出手。 但铜甲尸的攻势,却是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源源不断,重重如潮,根本不给他休整甚至换气的机会。 说是以命换命都简单了。 根本就是霸道的不讲道理。 杨方心里乱火如麻,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好!” 见他还有心思骂人。 老洋人就知道,这小子还没到打生打死那份上。 摇头一笑。 将苗刀随手放在一旁的门槛上。 摘下身后蛟射弓。 夜色下弓身上寒光如瀑,弓臂上数道符文隐隐浮动,最为惊人的是中间弓弦,剔透如玉,偏偏又仿若有万钧之势。 尤其刚刚射杀一人。 从出炉那一天起,死在它箭下的野物不计其数。 但却是头一次的沾染人命鲜血。 此刻的它,就如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凶兽,还未开弓,便已经气势磅礴,仿佛蕴藏射月破日的威力。 “妖气?!” 巴宿目光落在大弓上,感受着那股诡异气息,第一次脸色大变。 养蛊人行走于黑夜之下,潜藏于深山之间,与世间一切诡异之物打过交道。 对于妖物,他并不陌生。 甚至曾多次从妖类手中逃过一条性命。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让他只是高看一眼的老洋人,竟然拥有一张妖弓。 ott kдn o¢ o 而且从那恐怖的气势看。 生前必然是一头惊世大妖。 只是,凭他怎么可能行斩妖之举? 巴宿还在恍神之间,一阵嗡嗡的机扩弦声已经响彻,下意识抬头望去,老洋人取出一根长箭,搭在弓弦之上。 深吸了口气。 蛟射弓瞬间被拉满。 嘭! 几乎不用瞄准,心随意动,扣下弓弦,只听见嘭的一道巨响。 铁箭瞬间撕裂雾气,破空潜行。 即便是他,都难以锁定铁箭的踪影,只能隐隐察觉到一道细微却霸道的气流。 “等等……” 忽然间。 他心头一沉。 视线猛地从门口处,强行拉到院中那头铜甲尸身上。 只见夜色中一点寒星突现。 下一刻,裹挟无穷气劲的铁箭便已经射向它的后颈处。 尸僵之物,近乎于不死不灭。 为数不多的弱点,皆在脖颈之间。 要么枭首,要么卸去它的大椎。 前者是为强杀。 但难度无异于登天。 后者虽然不能一击必杀,却能够让它瞬间失去行动的能力。 身为搬山道人,这世间比他们这一脉更为了解尸僵者,一只手能数的过来。 察觉到身后破空声。 铜甲尸瞬间反应过来。 只是老洋人时机把握的太过精妙,恰好是在杨方将它强行击退,尚未站稳的那一刻射箭。 所以,此刻即便是它,也根本无法避开。 只能一声怒吼。 浑身上下顿时黑雾滚滚,洛露的肌肤上仿佛凝结出一块块铜甲。 分明是打算借着铜皮铁骨之身硬扛。 只可惜。 它对自身铜甲太过自负,也对蛟射弓太过轻视。 千年大妖,蛟龙妖筋为弦,无数矿物秘金为弓身,就连每一支铁箭,都是借着石君山百尺火龙千锤百炼而出。 可以说丢一根就少一根。 仅凭仓促之间凝结的铜甲,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这摧枯拉朽的一箭? 咔—— 箭矢临身。 先是一道摩擦声,随即是一阵又一阵的破裂声。 铜甲覆盖周身的古尸,此刻就像是一盏被打破的人像瓷器,浑身上下瞬间碎裂成无数。 长箭破开铜甲,强行洞穿尸躯,一直没入椎骨之内。 铜甲尸如遭雷击。 高大的尸躯竟是被那股惊人的箭势冲击得一下跪倒在地。 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 那张毫无表情,如同石雕的脸上,竟是罕见的露出一抹痛苦。 嘶吼、惨叫交织而起。 双手绕过肩颈,一把抓住铁箭,试图将它从颈后拔出。 但…… 下一刻。 一道更为剧烈的嗡鸣声已经破空而至。 第229章 天罡火符 枭首镇尸 第229章 天罡火符 枭首镇尸 面对铜甲尸。 老洋人给出了数倍于盗符者的谨慎。 抱着即便换命的势头。 也要在最短时间内让它失去行动能力。 要知道,蛟射弓霸道无比,之前在庐山狩猎,就是碰到野熊山猪,随意一箭就能射杀。 眼下这种强行拉满。 对气血、内劲以及肉身,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压力。 纵然是他也难以做到连开两箭。 更别说如眼下。 半刻钟内,接连三次放弓。 此刻,铁箭破空而出,老洋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只觉得一身气血错乱,嗓尖甜意翻涌,尤其是右手右臂,在那股反震力道下,几乎都要扭曲变形。 但他却仍旧强撑着没有倒下。 而是死死盯着铁箭。 嗡嗡! 犹如机扩大张的嗡鸣声还在不断震颤。 铜甲尸脸色更是剧变。 分明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惊天箭势。 下意识想要抽身避开。 第一箭被铁骨拦住,只没入五分之一不到,所以它尚且还能行动,但要是再任由第二箭射出,势必会洞穿铜皮铁骨,击碎椎骨。 “想逃?” “老子让你走了么?” 只是…… 它刚有所动静。 借着一箭间隙,终于缓了口气的杨方,却是纵身一步而起,咧嘴笑道,一张脸上尽是枭狂恣意之色。 他怎么可能看不懂。 老洋人这两箭耗费了多少心血。 要是眼睁睁让它逃走,一旦闯入周围贫民窟,就等于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血食补充。 所以,在铁箭临身之前这段时间。 就算是冒着重伤的风险,他也要将铜甲尸拦住。 杨方身形快如闪电,声音才起,整个人已经出现在铜甲尸身外,周身一百零八窍中气血尽数催动,打神鞭上符文顿时犹如金光交织。 嘭! 来不及震撼于自己也有将打神鞭催到极致的一天。 杨方眸光冷厉,裹挟着惊天之势,提鞭狠狠砸向铜甲尸头顶。 前有狼后有虎。 铜甲尸脸色间的慌乱之色更浓,也再无力分心,稍一犹豫,还是抬手去拦打神鞭。 生克制化。 阴阳相生。 身为尸僵之物,它对打神鞭上的镇尸之力极为敏锐。 也正是因为那道符文,杨方才能硬撑这么久。 虽然看似造成的伤势,和后颈那一道无法相比,但打神鞭抽魂夺魄,蛟射弓上铁箭却只能打破尸躯。 两权相害取其轻。 赌的就是老洋人那一箭不会将自己当场射杀。 只是…… 它明显还是想多了。 自始至终,杨方就不是主攻,只是为了拖住它。 铁鞭当头。 铜甲尸匆匆抬手。 嘭的一道巨响声中,它只觉得双臂都要被那股恐怖的贯劲打断,不过这等程度的伤势,它完全能够接受。 尸僵不死不灭。 只要解决了这两人,到时候猎杀几头血食,再寻一处地下阴穴。 最多半个月功夫便能痊愈。 但,下一刻,它便察觉到了不对。 只是摄魂镇魄的打神鞭上,这一次金光交织的符文,竟是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团火。 剧烈的烧灼感。 将它双手死死缠住。 打神鞭上一共阴刻三道龙虎山道门符箓,镇尸、破魂以及天罡火符。 只不过,在此之前,杨方从未能够将打神鞭催动到极致。 仅仅是以打神鞭本身之威。 就已经足够横扫阴坟古墓中的黑白行尸、飞僵游尸。 此刻,为了替老洋人将铜甲尸拖住,不惜换命,强行燃烧气血,反而因祸得福,第一次让打神鞭上三道符箓尽数浮现。 天罡火符,乃是道门正统符箓。 有降妖伏魔、驱邪避凶之效。 远远望去,打神鞭上火光犹如烈日,将整把铁鞭仿佛都要点燃。 也映照的铜甲尸那张脸上,满是惊骇、慌乱以及……恐惧。 一双手眨眼间,几乎被烧融的只剩下十指白骨。 浓郁的死气不断弥漫。 “火符……” “又是一把道门法器!” “这俩小子究竟什么来头?” 隔着不远的门外,巴宿这会已经再无法保持之前的风轻云淡。 才短短片刻。 他的心绪就已经发生了数次变化。 从最早登门拜访时的冷漠,到惊疑不定,再到如今的错愕甚至震撼。 他都开始怀疑陈家庄,是不是盗取了一座道家山门。 否则哪来这么多好东西? 他这辈子杀人无算,背叛宗门,也不过养出了一头本命蛊。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和杨方、老洋人一比。 简直可以说是寒酸。 “不对,箭……” 刚刚感慨了一句,他心头再度一沉。 老洋人妖弓速度何等惊人,巴宿之前已经见识过。 但眼下……第二支箭已经射出这么久,却迟迟不见动静。 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那双墨瞳里一阵浮动,仿佛有什么在来回蠕动。 抬头望去,被雾气笼罩的夜空中寂静一片。 哪里有铁箭踪迹。 正迟疑间,嗡的一道铮鸣声骤然响彻,随即一道白光在他墨瞳深处不断放大,直奔铜甲尸后心而去! 感受着那股摧枯拉朽、鳌掷鲸吞的气势。 铜甲尸拼命挣扎,试图逃离。 只可惜,天罡火符上的火意,已经熊熊而起,犹如一座火狱,将它彻底封死,再难走出半步。 轰! 长箭毫无阻碍的洞穿后背。 在磅礴无尽的蛟龙气息下,铜皮铁骨就如雷日薄雪、刀裁竹纸一般,瞬间消融,没有半点阻拦之力。 先是皮肉撕开的动静,随即是椎骨断裂声,最后是五脏六腑轰然爆破声。 古尸脸上满是痛苦。 连跪地的姿势都再无法维持,推金山倒玉柱般,嘭的一声向前倒去。 如同野兽般的怒吼,从它口中不断传出。 还在试图睁开眼。 但视线却被一片白雪般的炽烈光芒覆盖。 那是一把刀。 足以斩金断玉的苗刀。 颀长、锋锐。 嗤啦一声,便轻易划破喉骨。 铜甲尸只觉得视线翻转,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一具断头古尸躺在地上,脖颈处黑血喷涌,身上穿着熟悉又陌生的盔甲。 它还想再看看。 但却再没有机会。 呼—— 老洋人长长吐了口气。 随即长刀往地上一杵,这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脸色苍白,几乎不见半点血色。 三箭、一刀,耗费了他无数精血。 不过不亏! 看着被镇杀的铜甲尸,老洋人咧嘴一笑,虽然是与杨方联手,但这个战绩也足以自傲了。 “哈哈,咳,你小子够狠!” “太对老子胃口了。” 另一边,杨方也终于回过神来,看上地上头尾分离的铜甲尸,大笑道。 只不过。 他情况比老洋人也好不到哪去。 刚笑了两声,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怎么样,东西到手没有?” “放心。” 老洋人点点头。 却不敢有半点放松,眼角余光瞥过不远外的巴宿。 此刻性格乖张,偏偏实力强的可怕,如今他们两个都身受重伤,万一他起了夺符的心思,他们兄弟俩可挡不住。 察觉到他目光。 杨方脸上笑容也一下收起。 握着打神鞭的指骨上悄然用力。 身形也在不知觉中与老洋人并肩。 如此一来。 就算巴宿有所歹念。 两人至少不会被逐一击破。 拼死还有一战之力。 “前辈,不负所托,盗符者尸首已经带回。” “也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第230章 浑水摸鱼 杀人放火 第230章 浑水摸鱼 杀人放火 “你小子。” “老夫还没下作到那份上。” 巴宿人老成精。 又岂会看不出两人那点心思。 听到老洋人这话,只是摇头一笑。 他虽是旁人眼中的魔道之徒,邪门外道。 却比绝大多数江湖人都要守江湖规矩。 当年屠戮同门,叛出山门,也是宗门前辈对他本命嗜血蛊起了贪念在先,苦求而不行,走投无路之下,又被嗜血蛊迷惑,陷入疯狂,才会走到那一步。 在辰州多年。 夹在两大雷坛缝隙之间。 想要生存,就必须要行疯魔之举。 否则……他一介深山夷人,凭什么在辰州立足? 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便收了苗王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规矩。 他要是趁人之危,出手抢夺,还怎么在江湖上混迹? 当然。 最为关键的是。 还是因为,无论杨方还是老洋人,斩杀铜甲尸时所展露的手段,都让他极度震动。 不过是两个后生晚辈,就能有如此强横的实力。 那,陈家庄又该是何等惊人? 要是为了区区一枚古符,得罪陈家庄,到时候必然会为自己找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也是老江湖,又怎么会看不懂其中轻重? “这……” 被点破心思。 老洋人不禁讪讪一笑。 “前辈大义,我陈家庄承情了!” “小事。” 巴宿摆摆手,他独居多年,几乎从不与人结交。 这次要不是有苗王印开路,加上又能趁机搅浑金宅和胡宅这潭水,他才懒得搭理。 说话间。 他伸手轻轻点了下肩膀上的嗜血蛊,“去吧。” 浑身黏糊,长相丑陋的蛊虫,瞬间化作一道残影,破开重重夜色雾霭,越过院落,落在了门边盗符者尸体上。 只见它身外红光一闪。 一下便钻入他眉心之中。 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盗符者尸体便不断干瘪下去。 杨方和老洋人虽然没有回头,但窸窸窣窣的潜行声以及食肉饮血的咔嚓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令人头皮发麻。 “前辈……如今我们兄弟二人任务已成。” “就不多留。” “先行回去复命了。” 老洋人强忍着恶寒,抱了抱拳道。 不过。 巴宿却是叫住两人。 “你打算怎么走?” “怎么……走?” 闻言,老洋人和杨方不禁相视一眼,目露觑然。 犹豫片刻,他才继续道。 “自然是连夜离开,那枚古符就是烫手山芋,在城中多待一日,必然多生数倍风险。” “不不不。”巴宿仍旧摇头。 “辰州东南西北四门,东西两门为胡宅掌控,南北则是金宅把守。” “两家虽是欺世盗名之辈,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符箓上还是有几分本事。” “若是携带古符出门,必然会被察觉。” 之前入城,只是稍加贿赂,便轻松进来。 两人还真没料想到这一层。 如今想想似乎还真是如此。 两大雷坛联手封锁辰州,为的就是抓住盗符者,自然是有进无出。 从他们这一路所见也能知道。 看似平静的城内,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那名盗符者亦知如此,所以才会苟在这片龙蛇混杂之地,宁可花费无数功夫去挖地洞,也不敢轻易越城。 “那前辈的意思?” 老洋人眉头微皱,心急如焚。 原本还惊喜于此行如此顺利。 不到一夜功夫,便将陈掌柜交代的事情办妥,而今才知道,如何离开才是摆在面前最大的难题。 “老夫养有一种蛊,可以遮蔽气息,瞒天过海易如反掌,不过……” “不过什么?” 老洋人心头一沉,神色间却无表露,仍旧耐着性子问道。 “你俩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条件。 两人余光简单交流了下。 “好,前辈,只要不是涉及门派隐秘,还请尽管直言。” “痛快!” 见状,巴宿不禁抚掌而笑。 “伱们二人也无需担心,老夫并无恶意,只不过有些许不解,还需解惑。” 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紧张。 他这才开口道。 “我在辰州多年,也曾听过陈家名号,不过没记错的话,陈家走的是卸岭传承,以械着称,但我观你二人,似乎都是道门中人,这是为何?” 简单一句话。 老洋人眼角不禁一跳。 巴宿不愧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眼光之毒辣,绝对是生平罕见。 从见面到如今,前后也不过一个多钟头。 两人又是隐姓埋名,特地更换身份。 老洋人更是自问没有露出太多马脚。 却仍旧是没能瞒过巴宿一双眼睛。 “前辈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二人,都是受陈掌柜邀请,才加入常胜山。” 稍一沉吟。 老洋人这才平静道。 “难怪……” 他这句话九真一假,纵是巴宿也难以分辨。 “我曾听闻,常胜山有句切口,叫做山上有高楼,广邀英雄汉,看来此事不假。” 既然是半路出家。 那就可以理解了。 否则一个寻龙盗骨的卸岭力士,哪来的修行之法? 只不过,他还是难掩感慨。 要知道江湖上那些卖符、算命的假道士,就敢以仙山门派北极山自居。 而身前这两位,一个手握道门法器,一个身怀道门秘术。 虽然不曾暴露太多,但浩荡真炁却是骗不了人。 这等出身,却是愿意委身于人,落草为寇,只能说那位陈家少掌柜,确实有点东西。 “哈哈哈,前辈要是在辰州呆腻了,也可去常胜山看看,我家掌柜广邀天下好汉,绝不是一句空话。” 老洋人借机笑道。 “有机会倒是可以走走。” 巴宿摇摇头。 老洋人也就此停口,不再言语。 两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 以巴宿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会寄人篱下。 陈玉楼也不可能将这么一号危险人物放在身边。 万一重演当年灭门之祸。 岂不是引火烧身? 嗖—— 巴宿也不耽误。 随手屈指一弹。 随着一道轻微的破空声起。 顿时间,一条漆黑如墨的怪虫便落在了老洋人手臂上。 即便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觉到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感。 但既然巴宿说它能够遮蔽气息。 就算再过不适,老洋人也只能强忍。 倒是一旁的杨方,正瞪大眼睛,一脸好奇的低头看去。 “多谢前辈。” “时间紧迫,我兄弟二人就不多留了,他日若有机会,一定再来辰州拜会。” “好,如何出城,就看你们自己了。” 巴宿点点头。 他能够做到这份上,纯粹还是看在与常胜山留个交情的份上。 要是再出不去城,只能说命数如此。 “走!” 见此情形,老洋人低声提醒了一句杨方。 随后两人在夜色中辨好方向,迅速往所住客栈赶去。 这一次没有巴宿本命蛊在前,一路上颇为惊险,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撞入陷阱之中。 好在,最后还算有惊无险。 与客栈等候的张云桥一行人顺利会合。 自传授昆仑五虎断门枪渐渐冒头,又随行遮龙山,立下先登之功。 再加上鼎新革故,清洗了一批混吃等死的老油条。 他更是青云直上。 如今张云桥在常胜山已经彻底崭露头角。 听闻连夜出城,当即请缨要破门出城。 当日土司城之战,他也全程参与,八百年土司王城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冲散,生擒末代土司,悬门示众。 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辰州。 就算拼死,也要将掌柜之物安然送回。 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自然被老洋人否决,他要的是安然无恙,悄然离去。 而不是主动闹大,到时候一旦起了冲突,将雷坛中人引来,再想出城更是难如登天。 “不不不,我反倒觉得就是要闹大。” “越大越好。” 见老洋人否决,杨方罕见的驳斥道。 “怎么说?” “你没看到,胡宅和金宅两家已经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就看谁能点第一把火。” 听到这话。 老洋人心头不禁一动。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词。 “浑水摸鱼?” “没错。” “现在双方各自约束,不过想来也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我们就当做点好事,让他们把火卸出去。” 杨方冷冷一笑。 他当年下山,除了寻龙倒斗之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劫富济贫。 应对这种情况,可以说手到擒来。 “那就……各自散开,在两大雷坛的分舵纵火,等城中乱起来,再到西门会合离开。” “就该这样,你小子脑子总算灵光了。” 杨方咧嘴一笑。 平日里他总觉得老洋人太过沉闷,没想到,如今却是一点就通。 等双方打生打死,谁还顾得上他们? “好。” 老洋人点点头。 又简单吩咐了几句。 随后,一行人悄然离开客栈,各自散去。 不多时。 原本还算寂静的辰州城内,忽然间火光四起,大火几乎将黑夜照成了白昼,一时间,喧闹声、厮杀声、怒吼声不断响彻。 “还算聪明……” 已经回到住处的巴宿。 抬头看着火光笼罩的城中各处。 虽是夜里,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起火处无一例外,都是胡宅和金宅雷坛下的分舵或者堂口。 双方本来就是剑拔弩张。 别说纵火。 就是一只苍蝇飞过去,都要怀疑是不是对方驱使。 他才和杨方二人分开,转眼城内就化作火海,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动的手。 巴宿与两大雷坛本来就结了仇。 对此只会冷眼旁观。 西城门。 随着城内冲突越发强烈。 夜色中不时传来求援信号。 守城之人也终于按捺不住,留下几人,便匆匆离去。 一瞬间,原本还滴水不漏的城防几乎成了筛子。 毕竟,守城士卒并不属于任何一方,不过是拿些饷银混口饭吃的底层百姓。 双方谁生谁死,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只不过,上头的人拿了好处,他们敢怒不敢言罢了。 谁又会真的拼命? 等一行人离去,夜色中,另一支队伍缓缓出现。 “站住!” “宵禁期间,不准出城。” 见到来人,留守的几个胡宅雷坛道人,当即腾的一下从座椅上起身,目光警惕的扫了过去。 老洋人一个眼神看向身侧。 当即,引路的伙计便站了出来,走上前交涉。 但留守之人却是前所未有的霸道。 连过路钱都不收。 甚至还要强行搜身。 见此情形,老洋人眼神不由一寒,说实话,他原本是想大事化小的,能安然离去,又不用杀人夺命。 只可惜啊。 好言劝不住要死的鬼。 嗖嗖嗖! 城门口还在推推搡搡,怒斥声不断。 老洋人摘下蛟射弓,却并未搭箭,只是缓缓拉开弓弦,随即猛然扣下。 刹那间。 一阵弓弦机扩大张声响彻。 数道无形的气机破空而出。 下一刻。 几个雷坛中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忽然一个个拼命捂着喉咙,但滚烫的血水却是不要钱似的,从手指缝隙间不断流出。 只眨眼便气绝而死。 嘭嘭嘭倒在了地上。 仅凭弓势,瞬杀三人。 这一幕看得一行守城士卒如同白日见鬼。 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栗。 纷纷将武器扔到一边。 哪里还敢阻拦。 脑子活泛的更是连忙去开城门,放下吊桥,然后拼命低下头颅,生怕会招惹到这帮杀神。 “搜身。” 老洋人并未急着离去。 而是用目光示意了那三具尸体。 当即便有两个伙计走上前,迅速搜索了下,很快,就从各自身上找出一张黄符。 简单比对了下。 符文一模一样。 应该就是巴宿口中用于感应古符所用的手段。 不过,因为有蛊虫遮蔽气息,三张黄符上并无半点反应。 看到这里,老洋人心里已经有数。 巴宿送出的那头蛊虫,虽然恶心了些,但确实有点用处。 否则他们带着古符招摇过市,早就已经被人察觉。 “该说什么。” “怎么回答。” “你们几个应该清楚,我们今日能出城,他日就能回来取你等性命。” 在他对照辰州符时,杨方则是纵马走到城门洞下,站成一排的士卒跟前,目光冷冷扫过,言语中尽是杀机。 “知……知道。” 被冷眼扫过。 一行人更是如坠冰窟。 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生死之间,该如何做,他们其实比谁都清楚。 上头顶多就是打骂几句。 但这帮人却是真敢杀人啊。 杀得还是雷坛中的大人,这么多年,谁敢如此行事? “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 十多人撕开夜色,直奔湘阴而去。 第231章 雷字符 引雷珠! 第231章 雷字符 引雷珠! 一夜奔袭。 隔天天色初亮时分。 老洋人一行十多人,便趁着秋凉薄雾返回陈家庄内。 除却守城的庄丁外,几乎无人察觉。 不过…… 鱼叔似乎一直都在。 这个在陈家数十年的老人,无事时总喜欢靠在墙根下打盹,但只要有事,就像是一头老隼,能时刻察觉到陈家的一举一动。 亲自领着一行人去了会客厅。 随后又去叫来闭关中的陈玉楼。 等少爷上楼,他则是悄无声息的带上门,背着手靠坐在楼外石阶上,兜着手闭上眼,一副昏聩老迈的模样。 “见过陈掌柜。” “陈掌柜。” “总把头。” 三楼。 陈玉楼刚刚推门。 察觉到动静,手捧热茶等候的众人,顿时纷纷起身。 一个个神色间难言兴奋。 连昼夜奔袭的疲惫都给压了下去。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里还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饶是他神色间都不禁闪过一丝浓浓的震撼。 要知道。 从他们离去到返回。 不过一天一夜。 而从江湖上传来的消息看,辰州城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夺符无异于火中取栗。 难如登天。 说实话,他其实都并未抱有太大希望,所以才会在他们离去前特意交代,安危第一,古符第二。 但万万没料到。 老洋人他们效率竟是如此之高。 “陈掌柜,我等众人不负所托,已经取回古符。” 恍然失神的功夫。 老洋人解开斜在胸前的包袱,又小心拆开,将其中一应物事尽数摆在了茶几上。 陈玉楼一眼扫去。 两只布袋、三张黄纸、还有一头长相惊人的怪虫。 “这是?” 那头怪虫看似沉眠。 一动不动。 但他却能清晰从它身上感受到一股介于生死之间的诡异气息。 “蛊!” “是出城前,那位巴宿前辈赠送,用于遮蔽古符气息的蛊虫。” 老洋人并未隐瞒,一字一句的回应道。 “这就是蛊?” 虽然湘阴与湘西一水之隔。 但擅于养蛊的苗寨蛊师,大都避世隐居于深山之中,很少会行走在江湖上。 如老熊岭那一片的十八洞寨,夷汉共居的南寨北寨,因为往来行商无数,几乎见不到真正的养蛊人。 寨子里那些草鬼婆,其实更偏向于蛊医。 眼下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蛊虫。 苗疆传闻,蛊是连接人与鬼神、阴与阳、生与死的媒介,以往陈玉楼只当是传言,但此刻感受着它周身散发的气息,心里却是信了五六成。 “是,好像是叫什么遮山蛊……” 老洋人有些不太确定的道。 昨夜分离前,巴宿曾隐隐提过一句,不过那时他一心想着那出城并未听清。 “这符纸……” 点点头,陈玉楼随手捻起一张符纸,从摩挲触感看,纸质极为粗糙,就是市面上最常见不过的黄表纸。 但能让两大雷坛打生打死,不惜血流成河都要夺取到手的古符。 又岂会如此简单? 一般而言,符箓从低到高,有纸符、竹符、铜符、玉符到骨符之别。 而纸符又有上中下三品。 黄符纸最低,其次是红符纸,最高一等则是黑符纸。 红符对应五行,黑符则代表天地。 “陈掌柜,那是两大雷坛用来查探古符的感应符。” 见陈玉楼目露惊疑。 老洋人赶忙解释道。 “我就说。” 闻言,陈玉楼这才了然。 自从接触云箓天书之后,再加上青木功中记载的修炼五艺,让他在符箓上的造诣已经极深。 不敢说一眼就能堪破。 但至少高下之分还是足够。 他这边话音落下,老洋人已经解开那只小的袋子。 一时间。 厅内气息都变得沉凝起来。 从入辰州,再返回湘阴,足足一天一夜,他们都不曾见到古符的样子,甚至不知是何物。 如今终于有机会见到。 所以就算是杨方,也是下意识坐直身形,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袋子。 至于张云桥一众人,更是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似乎生怕会惊扰到什么。 随着束口的绳子落下。 袋子中的物件,也总算展现在众人跟前。 一块青玉雕刻的符箓。 还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珠子。 “古符?” “城里打成那样,就为了一块玉?” “料子看着倒是不错,包浆沁色也还行,但顶了天也就两条小黄鱼吧。” “不懂就把嘴巴闭上,这东西能单纯看料子么?” 一行人目光几乎是下意识齐齐落在了玉符上。 都是倒斗行混迹多年的老江湖。 眼力还在。 三言两语间,便将玉符本身说的一清二楚。 只不过,无论明器还是古董,料子只是其次,真正价值所在,看的是时代赋予。 就如传国玉玺,本身料子价值虽然足够惊人,但就因为是秦始皇开国所用,加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所赋予的含义,才让它成为第一镇国至宝。 兰亭序亦是如此。 若是换个时空场景,甚至换个人来写。 也远远达不到其中成就。 所以,最为关键的,便是青色古玉上那道阴刻的天书符文。 只可惜,符箓尚且不是寻常人能够涉猎的领域,更何况还是古符。 所谓古。 看似简单。 却不是什么符都有资格称之为古。 据道门传闻,最早的符箓乃是仙人临摹云纹而成,授予凡人,一共三十六道,又称之为先天云符,之后经由道祖衍化,七十二道,则称之为后天灵符。 也就是说能够被冠以古字者。 只有区区三十六道。 这也就不难想象,为何胡宅和金宅会拼死争夺了。 只不过,和一行人对青色玉符啧啧称奇不同,一旁的陈玉楼注意力却是放在了那枚珠子上。 不知道为何。 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 他就有种强烈的预感,那枚石珠一定来头不小。 就如搬山一脉一直苦苦寻找的雮尘珠。 但究竟是何物,陈玉楼暂时也没有太多念头,只能等到有空慢慢研究。 “陈掌柜,这应该就是玉符。” 老洋人指着青玉古符,轻声道。 “道韵天成,云气凝纹,应该错不了。” 陈玉楼目光落在玉符上。 见识过云箓天书十三道符箓的他,此刻又岂会分辨不出。 “真是?” 闻言,老洋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说实话,这枚符箓虽是他亲手带回,但直到此刻他才得以确认。 “当然是。” 陈玉楼失声一笑。 “这趟多亏老洋人和杨方兄弟,替陈某圆了这么大一桩心思。” “哪里……” 听到这话,老洋人连连摆手。 “都是诸位兄弟功劳,我哪敢贪天之功。” “你小子……这会倒是谦虚起来了。” 见过全程的杨方,听到这话都有些急了。 “陈把头,杨方一定要说句公道话,这趟能顺利取回古符,老洋人出力最大,我们最多就是打个下手。” “就是,掌柜的,这趟我们兄弟众人实在汗颜,什么忙都没帮上。” 他话才落下,张云桥跟着附和道。 虽然从头到尾,他们的任务都不是夺取古符,但连接应都没做上,要是这也要分功,以他的性格实在无法接受。 “老洋人兄弟就不必自谦了。” 见状,陈玉楼心底基本上已经有了数。 冲他笑着摆摆手。 “陈某做事,向来有功必赏,老洋人兄弟想要什么,陈某一定尽全力做到。” “陈掌柜客气了,我们师兄妹三人能有今日,全赖帮忙,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老洋人正色着摇头道。 对他而言,这趟辰州之行,不过是些许小忙,远不及陈玉楼帮搬山的百分之一。 若是还要好处,那还算个人? “既然如此,那就暂时记上,等哪天老洋人兄弟想到了再说不迟。” 相处这么久。 陈玉楼对他极为了解。 或者说他们搬山师兄妹三人,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就算是平日里最为明媚的花灵,其实也是如此。 “那杨方兄弟呢?” 退了一步,陈玉楼又看向杨方。 “嘿嘿,陈掌柜,我跟他这个木头桩子可不一样,您既然都说了,那我就大胆要了。” 杨方咧嘴一笑。 一点都不客气。 “尽管说。” 见状,陈玉楼眼角也露出笑,他就喜欢杨方这种性格,直爽豪迈,从不藏着掖着。 “当日在庐山,陈掌柜答应我的那事。” “修行?” 陈玉楼眉头一挑,略感意外。 他以为杨方是有他求,没想到心里头还惦记着此事。 “我已经和昆仑说过,只要杨方兄弟愿意,随时都可以跟他修行。” “不过……” “一码归一码,当日事自然不能今日说。” “啊?”杨方挠了挠头,“那不如陈掌柜给我找几个高手切磋。” “实在手痒的厉害。” 听到这话,陈玉楼更是无奈。 杨方这小子自从入庄,几乎就是一刻不歇,庄子内外,包括昆仑、老洋人都被迫下场切磋过,迄今为止,恐怕也就他、鹧鸪哨以及花灵和红姑娘四人得以幸免。 “这样,常胜山上兄弟中,也有不少好手。” “杨方兄弟闲暇的话尽可前去,陈某让人一定不会阻拦,如何?” “好好好。” 听到这里,杨方嘴角都已经快咧到耳后根去。 哪里还会不愿。 “至于诸位山上兄弟,人人有功。” “这……多谢掌柜的。” 随行众人,连同张云桥在内,皆是一脸惊喜的抱拳道。 因为时间过早。 陈玉楼并未多留他们。 而是让一众人先行回去休息。 打算晚上再为他们开上一桌庆功宴。 片刻钟后。 会客厅中便再度恢复寂静。 偌大的室内,就只剩下陈玉楼一人。 拿起那枚珠子,一入手心,他便立刻察觉到一股温润如玉的质感。 但偏偏以他眼力,又能一眼看出,珠子材质非金非玉。 “奇怪……” 手指轻轻摩挲着,陈玉楼眉头微皱。 神色间满是惊疑不定。 “等等,这味道。” 思量之间,手中珠子不知觉凑到了鼻尖下,陈玉楼心头猛地一动。 那股味道竟然说不出的熟悉。 “辰砂?” 整枚珠子色泽灰暗,但放到阳光下,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通透感,呈现暗红,隐隐有柳絮一样的血丝流淌。 “朱砂玉……” 看到这些特征,陈玉楼几乎是一下惊呼出声。 朱砂玉其实并非玉,而是只有朱砂矿中才会生出的衍生矿,质地坚硬,又因为色泽偏红,所以俗称金顶红。 但这种东西,一直到几十年后才被发现。 所以,即便眼力过人的他,一时间也毫无头绪。 只是谁能想得到。 早在这个时代,辰州便有人用金顶红制物。 不过…… 辰州朱砂符已经一千多年历史。 这么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吐了口浊气,陈玉楼屏气凝神,继续沉心琢磨。 随着它在指间来回转过,珠子色泽也愈发通透,形如金刚,但奇怪的是,外面那一层灰蒙蒙石皮,就像是人为粘贴,似乎在掩盖什么。 下意识的。 陈玉楼掌心中一缕暗劲浮动。 随着指尖用力。 果然,一道道细微的石屑,从珠子上簌簌而落。 随后…… 朱砂玉珠本相,尽数展露在他面前。 珠子之上,竟是被人以超乎寻常的手段,刻下一道符文。 “这……与古符一模一样?” 看到它的一瞬间。 陈玉楼就察觉到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当即拿起静躺在茶几上的玉符。 借着窗外光线,细细比对了一下,玉珠和玉符上的符箓,无论样式还是纹路,竟然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玉珠是由古符临摹而出?” “难怪,古符和玉珠放在一起。” 看着两道符文,陈玉楼不禁低声喃喃。 同时,心里头隐隐抓住了什么。 “所以……” 霍然间,他脑海里一道灵光闪烁,几乎是下意识的,陈玉楼掌心中一缕青芒浮动。 但…… 下一刻。 原本还如死物一般的玉珠之内,竟是冒出一股无比恐怖的气息,仿佛有雷霆落下。 不对! 不是仿佛。 陈玉楼猛地推开窗户,这才发现,原本已经渐渐亮起的天穹上,骤然间,一片片乌云汇聚而来,整个天地再度陷入茫茫夜色之中。 同时。 黑云深处,一道道雷霆光柱开始聚集。 将整个陈家庄尽数笼罩。 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它从世间抹除。 “他娘的……是雷符!” 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陈玉楼只觉得浑身寒毛都根根竖了起来,哪里还会猜不到古符来历。 雷字符! 而那枚玉珠,分明就是辰州雷坛哪个疯子弄出的雷珠!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召引九天雷霆。 罕见的爆了声粗口,陈玉楼推门一步掠出,神行法几乎被催动到极致,同时神念连接罗浮。 唳—— 一声穿云裂石的啼鸣在后院响彻。 下一刻。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罗浮目光凛然的展翅出现在陈玉楼身外。 同时。 被这番天地异象惊醒,庄子内外,一道道身影迅速推门或者破窗赶出。 “怎么回事?” “雷……怎么会突然电闪雷鸣?” “是不是天崩了!” 第232章 阴阳薄动 雷火淬炼 第232章 阴阳薄动 雷火淬炼 此刻天色尚早。 加上已经深秋近冬。 田地间没多少庄稼需要收拾。 所以即便是最为勤劳的庄户人家,这时节也会偷偷懒,享受着一年里难得的闲暇。 所以…… 对外面突如其至的雷暴,察觉到的人并不算多。 顶多也就以为是变天。 口中骂骂咧咧几句,起身关下门窗,然后钻回被窝里继续睡觉。 换言之,能察觉到不对,就已经说明了本身的实力。 鹧鸪哨、昆仑、老洋人、杨方、红姑娘、花灵,甚至许久不曾露面的袁洪皆在。 陈家上一辈几个老伙计也都纷纷现身。 一众人脸色凝重,抬头望着云雾中的滚滚雷霆,只觉得惶惶天威,弹指间就要尽数落下。 论杀伐凌厉之最。 世上无出雷者。 而其中又以天雷最为恐怖。 不过…… 一行人目光,却并未在那一道道形如龙蛇的雷火中停留太久。 而是那道身处大湖之上,横空而立,大袖飘摇的青衫身影。 与摧城之势的天雷,只有一线之隔。 仿佛随时都要轰杀下来。 “这……” “陈兄?” “掌柜的!” “怎么会这样?” 原本他们只是被天地间的异象惊醒,推门出来查探,没想到,抬头望天时,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幕。 从匡庐山返回后。 这几天,鹧鸪哨一直在闭关钻研十六字。 要不是今日异象,他可能还要许久才会出关。 所以,甚至连杨方和老洋人已经从辰州返回之事都不清楚。 “该不会……” 在他身后,老洋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张脸上满是错愕。 昨日射杀盗符者,从袋子里第一次接触到那枚石珠时,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心悸感。 如今这一幕,无疑是加深了他的猜测。 “什么?”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鹧鸪哨下意识回头。 “这……师兄,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这异象极有可能和我们从辰州带回来的东西有关。” 在辰州,老洋人弯弓搭箭,杀人如饮水。 连巴宿那样的老江湖都为之惊叹。 但在师兄面前,他似乎永远都还是那个刚从村寨里走出,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少年。 对师兄的敬畏早都刻入了骨子里。 此刻,被鹧鸪哨目光一扫,神色间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古符?” 鹧鸪哨眉头微皱。 那日听闻辰州大乱,陈玉楼才拜托两人前去争夺。 但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仅限于此。 而今,看着天象异变,再联想老洋人这番话,一个大胆的念头不禁在他脑海中浮现。 引雷符?! 不过,这念头才起,饶是他都不禁心神颤栗。 召引天雷。 这可是传说中仙人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诸位,都别站着看了。” “麻烦不小。” 就在他沉吟间,一道平静中又略显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陈玉楼手握引雷珠,看似洒脱,尽显天人风采。 但无人比他更清楚此刻自身处境。 他娘的天雷啊。 怕是皮糙肉厚的周蛟前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扛住一道。 尤其,此刻他就深处高空,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到雷霆,那种恐怖,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形容的出。 “掌柜的,需要我们做什么?” “陈兄,如何做,请尽管吩咐。” 陈玉楼也不耽误,迅速道,“鱼叔,带人护住庄子,让人待在家里,不要随意外出。” “是,少爷。” 此时的鱼叔,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老迈昏聩,一张脸上满是凝重和忧虑之色。 陈家就他一根独苗。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下去了,他怎么跟老把头交代?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严重,万分火急,容不得半点马虎,所以即便再过担心,此刻也是强忍着留下的冲动,领命后迅速转身离去。 几个老家伙也没犹豫,四下离去。 “道兄,你们为我护阵。” “等下万一生变……” 陈玉楼话只说到一半,不过,在场众人又岂会听不明白。 他所说的生变。 可就不是一般的小事了。 雷罚加身,别说寻常肉身,纵然是凝结妖丹的大妖也要灰飞烟灭。 “好,陈兄不必多说,杨某知道该如何做。” “万不可分心!” 鹧鸪哨眉心紧皱,眼下,一行人中他实力境界最高。 自然是要担负起这个重担。 “多谢!” 闻言,陈玉楼不由吐了口气。 眼下遭遇,确实是生平最为凶险的一次。 就算是当日在献王墓,被尸洞追杀都不至于。 毕竟,尸洞就算再过恐怖,也能借助于青龙顿笔的格局破解。 但此刻…… 雷暴还在不断汇聚。 他却仍旧是毫无头绪。 “昆仑、杨方,你二人与我一起,准备随时接应。” 鹧鸪哨目光扫过众人。 最终落在了昆仑和杨方身上。 一行人中,他俩身形最为出众,万一从空中跌落,也能及时护住。 “红姑,花灵、拐子兄弟守在城内。” “老洋人,你与袁洪前辈,伺机而动。” 眨眼的功夫。 鹧鸪哨便将众人安排妥当。 “是!” 众人毫无异议,各自行动。 水退半截,荷叶尽枯的湖面上,光影交错,明暗不定,不时有雷火闪烁,如同一面镜子,静静观望着一切。 “走!” 鹧鸪哨抬头扫了眼头顶。 就这么一会功夫,重重乌云笼罩的范围,已经从陈家庄,缓缓蔓延到了外面的沃野良田,以及一望无际的青山。 一时间,他心头更是沉凝。 再不敢耽误。 招呼了声昆仑和杨方,三人沿着湖边迅速出庄。 半空中。 陈玉楼低头看着掌心中。 原本还灰蒙蒙一片的珠子,此刻光泽流转,已经显现出犹如血一般的殷红。 隐隐还能看见阴刻珠身之间的符文,不断变化,与天穹间游走的雷霆相互呼应。 “果真是引雷珠……” 看到此处,陈玉楼已经确信了十分。 只是,让他颇为古怪的是,自无意催动引雷珠,到漫天雷霆集结,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刻钟。 但那些雷霆却迟迟不曾落下。 就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渐渐的,他也察觉到几分不对,眸子里的惊疑之色愈发浓烈。 “古符……” 忽然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手腕一翻,掌心内顿时多了一块青色玉石。 赫然就是那枚雷字古符。 几乎是玉符出现的刹那,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分别从玉符和雷珠中呈现。 一阴一阳。 一黑一白。 “雷者……阴阳薄动,是以天威。” 陈玉楼低声喃喃着。 这一刻,说文解字中对雷的描述,仿佛得到了具象化的展示。 “所以,古符是为阴,雷珠是为阳?” 望着头顶已经形如大潮的雷霆。 陈玉楼脑海里无数念头浮动。 最终一咬牙,眼底露出一抹决然。 不过,他行事向来谨慎,又岂会为了一个念头将大好性命葬送。 望了一眼不远外。 展翅停留在半空的罗浮。 从返祖觉醒,他还从未在罗浮身上见到过今日这样的凝重。 毕竟就算当日在抚仙湖上。 面对那头上千年的老蛟,它都毫无惧色,甚至战意如雷,试图上前厮杀一番。 但眼下面对的,终究不是天地生灵。 而是惶惶天雷。 而它在不曾真正返祖化为凤凰之前。 都只能算是妖类。 雷对妖物的克制,比起烈日之于轻雪更为可怕。 所以,此刻的它才会不安至此。 平日里的桀骜不驯,哪还有半点?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云层中的雷池,双翅展动,翎羽尽数张开。 见此情形,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他还以为,这世上没有罗浮畏惧的存在。 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一幕。 以神识投去一道念头。 让它准备好了,等下万一有事,好将他这个主人从危险中救走。 得到罗浮回应后。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再不犹豫,潜藏在气海中的青木灵气,竟是轰然催动,尽数往雷珠之中涌去。 这一幕要是被雷坛中人看到。 怕是都要骂上一声疯子。 两百年前,胡宅雷坛出现了一位天赋异禀的道人,性格恣意,行事毫无规章,被人冠以疯道人之名。 他在雷坛闭关多年。 硬生生将胡宅雷坛得以立世的古符破解。 同时,以朱砂玉为基,将古符文复刻到了珠子之上,制成了一枚引雷珠。 不过就算疯癫如他。 也不敢轻易尝试催动。 直到他死,雷珠与古符被胡宅后人就此封存,再不曾现世。 只是,谁也没想到,两百年后,古符竟然会被人偷走,最终落到了陈玉楼手上。 当初那位疯道人更不会料到。 连自己都不敢尝试之物,这一位竟然当着漫天雷霆再次行气催动。 和自爆有什么区别? 但陈玉楼就是这么做了。 非但如此。 此刻的他竟是一脸平静。 完全没有之前的不安。 轰—— 灵气鼓荡。 本就变化惊人的雷珠,一瞬间更是恐怖。 黑云中凝聚的雷池,无数道电光雷火轰然直下。 “这……” “落雷了。” “掌柜的快走啊。” 感受着天穹上骤然而起的动静,从湖边朝着四周掠去的众人,一瞬间尽数停下,不安错愕的齐齐抬头。 漫天雷火,就如瀑布一般落下。 炽烈的光线仿佛要将重重黑云都要洞穿。 那道青色身影,更是下一刻就会被顷刻融化。 不仅是底下众人,此刻就在不远外的罗浮,神色间也满是难以置信。 数次都要按捺不住冲动,要上前将主人带走。 但…… 陈玉楼却并未答应。 看似深处雷池炼狱中的他,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无数的雷火,在近身的一刻,竟是无一例外,尽数被雷珠吸收。 “果然!”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眼神越发通透。 神色间的激动之色几乎遮掩不住。 他手中这枚雷珠,也并非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是召引天雷所用,真正引雷的是他手中那枚青玉古符。 雷字阴符,召引雷池。 雷珠则是一枚能够蕴藏雷火的法器。 此刻,一道道雷火涌入雷珠之中,受雷霆淬炼洗礼的珠子,色泽也从殷红渐渐趋近于白色。 隔着视线,他都能感觉到其中磅礴无形的雷力。 “嗯?” “怎么回事?” “好像……没事?” 庄子内外四处,抬头望着天空的众人,见雷火落下,身处其中的陈玉楼却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被强行轰杀。 一时间,惊讶不定之色,再次在他们心头浮现。 “这……杨魁首,什么情况?” 杨方站在墙头,身外就是良田沃野。 此刻的他,一张脸上满是不解。 他自问出身金算盘门下,又在江湖行走多年,但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 只能下意识看向身周。 此刻的昆仑,愣愣的看着头顶,一动不动,激动、不安、忐忑,又惊惶,神色不一而足,看上去比自己还要不解。 他只能将心中疑惑,抛向鹧鸪哨。 只是。 鹧鸪哨又何尝看得懂? 他这一脉好歹还和道门有所联系。 但今日种种,比起水中月雾中花要更甚百倍不止。 练气关尚且难以踏过。 惶惶天雷,更是不敢想象。 “杨某也不清楚,只能等陈兄返回再问了……” 鹧鸪哨苦涩一笑。 “只能这样了。” 闻言,杨方点点头。 不过神色间的憧憬之色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当日在仙人洞,陈玉楼随意展露的一手,便让他惊为天人。 眼下…… 踏空、天雷、火凤。 对让而言,几乎都是神话中的存在,却是尽数展露于跟前。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练什么武,练武难道能练到这等境界? 与三人不同,花灵、红姑娘和花玛拐那边一行人,则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只不过心头仍旧难掩忐忑。 至于掠阵的袁洪,此次闭关数月,它已经成功炼化十三块山魈骨,本以为自己进展够快,或许能离主人近一些。 但此刻…… 隔着数百丈高空。 只是看一眼那滚滚天雷,便让他有种魂飞魄散之感。 但主人,历雷罚却能安然无恙。 他们之间的差距,无异于云泥天壤。 轰隆隆—— 在它惊叹之间。 几道雷声滚动,响彻在群山田庄之间,不多时,雷霆消失不见,重重黑云也渐渐散去。 振翅于空的罗浮,感受着身外骤然消散一空的恐怖威压,忍不住仰头一声啼鸣。 恰逢此刻。 一轮大日,从云雾中浮现。 金光万丈。 昏暗的天空一下彻底大亮。 陈玉楼长长舒了口气。 看着烈日下的珠子,璀璨如新,雷火交织。 “法器……不,至少也是法宝级别了。” 陈玉楼满脸欣喜。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古神身影。 不知道这一枚雷珠,是否能够将其镇杀? 若是不够! 十枚?百枚呢? 第233章 昆仑神山 精绝古城 第233章 昆仑神山 精绝古城 “云散了!” “雷火也消失了。” “这下应该无事了!” 初阳破晓,天色放晴。 眼看之前的异象再不复存在,众人终于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 至少,雷罚不会再行继续。 凶险顷刻之间已经解除。 “娘嘞,总算没事了,这要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将来怎么跟老掌柜交代?” 十三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一张脸上满是后怕。 独臂艰难的从腰间摘下烟杆,低头拿嘴咬开烟袋,捻了块烟丝填好,这才拿肩膀撞了下边上的老七。 后者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掏火的时候手都在抖。 不过还是熟稔的给他点上。 火光明灭中。 十三叔大口吞云吐雾。 他年轻时,跟着老掌柜走南闯北,盗取了不少大斗,有一年大旱,连着半年多都没落下一滴雨,连大帐三湖都干涸见底。 湖中间冒出来一块古碑。 老掌柜听闻此事,觉得蹊跷,带他们几个过去一看。 才发现,那竟然是座东汉古墓。 趁着夜色几个人顺着石碑往下挖了六七米,最终才进入墓中。 原本是座油斗,只可惜在水下浸泡了太多年成了个水坑,墓中明器被毁了大半不说,还在开棺时遭遇毒蛇。 十三叔没有防备,被那怪蛇一口咬在左手手腕。 就一个恍神的功夫。 毒性发作,从手掌一路往上全部变黑。 他也是个狠人。 想都没想,抽出刀,一下就将整条臂膀齐肩斩断。 也亏他够狠够快,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只不过,从那过后,他只能退隐,选择去陈家铺子里当个甩手掌柜,年纪大了更是回到庄子里养老。 “谁说不是。” “少掌柜,这大半年来,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行了,都别愣着了,准备迎接少爷。” 几个人说话间。 一道苍老的咳嗽声从不远外传来。 十三叔和老七相视一眼,哪还敢多待,尤其是十三叔,连忙掐灭烟头,从地上一跃而起,完全不像一个独臂残缺之人。 鱼叔背着手走来。 目光扫过几人。 他年纪最大,他们几个几乎全都是他一手带出来。 走在前头,鱼叔那双苍老的眼神里同样满是后怕。 别说老七他们看不懂。 他整日鞍前马后,在庄子里晃悠,同样是一头雾水。 早些年,乱世初见苗头时,从少爷种种手段布局,还隐隐能看出来他逐鹿的野心。 但…… 自从瓶山前后。 一切就全变了。 整日几乎见不到人,不是进山就是待在观云楼里,原先他还不清楚少爷到底在鼓捣什么,如今他哪还看不懂。 不就是修道! 但这哪是什么好事? 他也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道人不计其数,但十个里头十一个都是坑蒙拐骗之辈,兜售炼丹术、炼金术、养身术甚至房中术。 这帮人虽然打着道家的名头。 其实就是内八门那帮家伙。 真要细数的话,属于火门,而且还是外火门。 无外乎就是文武火和采补派这些骗人的勾当。 不过。 随着少爷从瓶山返回。 他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老猿说话、昆仑开窍、怒晴神鸡…… 这哪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 等再过数月,从滇南返回,行为举止更是惊人。 凭空渡湖、踏空修剑、练气服丹…… 已经是传说中仙人所为。 鱼叔年纪确实大了,但却不代表他人糊涂,否则也不可能在管家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 不仅要察言观色、做事稳当,更重要的是要忠心。 所以,看得再多他也从不会乱说一句。 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 但今日所见,仍旧是打破了他的认知。 漫天雷霆、飞身腾空。 尤其是雷池倾泻,雷火浴身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 甚至想过,少爷是不是要成天上仙人了。 不过…… 从震撼中回过神后。 而今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去看看少爷。 无论是修道还是修仙。 在此之前,他都还是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老把头临死前托付给他的陈家少爷。 快步穿行在巷子之间。 看身形速度,丝毫不像是个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 等他一头钻出巷子。 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影。 都是之前被天象惊动的众人,这会都各自折返回来。 看着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已经舒缓了许多的脸。 鱼叔紧绷着的心神,也跟着稍稍放松了一线。 他不懂修行。 但眼前这些位,搬山魁首、花灵小道姑、老洋人、红姑娘、昆仑还有拐子,他们却是懂得,既然他们如此,少爷应当就是平安无事了。 “罗浮……” 半空。 陈玉楼将雷珠与古符尽数收起。 身外风声呼啸。 吹得他一身青衫宽袖大炮、猎猎作响,身后负着长剑,剑眉星目、神态出众,若是有外人见到,怕是真会以为是见到了天上仙人。 冲着不远外那道流火招了招手。 罗浮还在怔怔的望着头顶。 似乎还未从之前天雷滚滚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此刻听到主人呼唤,它才终于明白了什么,仰头发出一声唳鸣,再度化作一道流火,刹那间便出现在陈玉楼身外。 “还行……” 伸手拍了下肩膀。 罗浮一跃落下。 手指在它那道鲜红如火的顶冠上轻轻抚过。 陈玉楼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身处雷池之下,他比谁都清楚方才的恐怖。 而罗浮又是大妖。 天雷对它的克制,远远胜过寻常人。 从它之前的表现就能略窥一二。 但就算如此,它也是种不曾退后半步,而是死死守护着自己这个主人。 只可惜是天雷。 否则倒是能让它淬炼一番。 说不定比起吞食大妖内丹精血,效果更好。 “嗯?差点忘了。” “凤凰浴火重生……” “君山地下那座百尺火龙。” 这念头一起,陈玉楼手指一顿,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 罗浮最为惊人的能力。 其实并不是速度以及能破鬼雾妖蜃的啼鸣。 而是一身本命火意。 只不过,往日见它吞食妖血,便能一日千里。 反而有种灯下黑的错觉。 “倒是可以试试。” 从上次李树国送来蛟鳞重甲以及蛟射弓后,君山那边就只有十多个山上伙计驻守,偶尔负责倒斗器械的工匠,去那边架炉烧铁。 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处于闲置状态。 而罗浮,整日不是在后院假山里睡觉,就是进食。 扔到君山的话。 说不定给它一段时间,就能脱胎换骨。 雷珠能蕴藏天上雷火。 它一头凤凰后裔,难道还不能借地火修行? “宜早不宜迟,等会就让人送你过去……” 陈玉楼淡淡一笑。 随后再不迟疑。 口中轻轻吐出神行二字。 刹那间。 一道道无形的云雾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凭空搭起了一座登云梯。 陈玉楼一挥袖袍,踏空而下。 在湖边众人震撼无比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了下来。 即便见过再多次,但对鹧鸪哨等人而言,这都是难以想象的天人手段。 “掌柜的……” “陈兄,没事吧?” 等他飘然落地,一行人这才恍然惊醒。 “没事,道兄费心了。” 陈玉楼摆摆手。 他其实也没想到,只是研究一下古符,竟然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还好是黎明破晓时分。 这要是白日。 就算陈家庄势力再过惊人,这件事明天一早都会传遍整个三湘四水。 他都能想象出来。 到时候传言是什么样的。 卸岭魁首修成仙人,历经雷火,白日飞升。 陈家庄上空有仙人降临。 这种事在后世都能传得神乎其神,引来无数关注,更何况是这个时代,怕是到时候陈家庄的大门都要被那些狂信徒踏破。 他再出行,一旦露面,都会有无数人跪成一片。 这种事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之前他才会第一时间,让鱼叔带人封锁庄子,就是担心被那些庄户看到。 平日里在内城,弄出一些动静,至少都是身边人。 但外城那边龙蛇混杂,基本上都是逃难避祸的外乡人,难免会有图谋不轨之辈。 “陈兄,是那张古符?” 鹧鸪哨向来稳重,但今日所见,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此刻也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是。” 陈玉楼点点头。 “那张符来历不小,应当是三十六古符之一。” “陈某这次也是不慎,让诸位担心了。” “真是……” 听到他的确认。 两道声音几乎异口同声。 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二人,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之前就略有猜测。 只不过一直不敢确定。 毕竟在修行上,他们都是初窥门径,更何况丹箓阵器? 雷字符所涉太大,一旦泄露出去,辰州那边两大雷坛怕是都要发疯。 所以,陈玉楼并未在此事上过多谈及。 只是将目光投向众人身后那道苍老的身影。 “鱼叔。” “这几天,让巡视的庄丁打起精神,盯着点庄子内外,但凡有来历不明之辈,无需请示直接缉拿下来再说。” 鱼叔老江湖了,一听这话,当即便明白过来。 少爷是在防微杜渐。 毕竟就是他,见到刚才那一幕都差点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真要被人传出去,到时候势必会给少爷带来无数的麻烦。 “是,少爷,我这就去。” “等等,鱼叔,另外,让人注意下辰州那边,有情况随时回报。” 简单吩咐过后。 鱼叔匆匆离去。 几个老一辈的叔伯,也各自去做事。 之前那一幕。 可不止他们见到了。 还有不少彻夜巡视,还未来得及换防的庄丁,他们也要敲打一番。 以防有人以为喝醉或者什么原因,将今日之事暴露出去。 “好了,都别围着了,该练武修行,闭关睡觉,湖边清冷,也没什么景致。” 见一行人还未散去。 陈玉楼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闻言,原本还有些绷着的众人,相视一笑,纷纷告辞。 “陈兄……” 鹧鸪哨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离开。 “道兄有事?” “确实有些事要说。” 见他欲言又止,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示意昆仑带着罗浮离开,不多时,湖边就只剩下两人。 “陈兄,自遮龙山取回雮尘珠,已经过去三月有余,如今龙骨也已经破译,又幸得了尘师傅赐下十六字,杨某这段时日也算稍有进展。” “所以,我与师弟妹商量了下,打算找个时间前去昆仑山。” “鬼咒之事一日不除,杨某心里终归压着一座山。” 昆仑山?! 听到他这番话。 陈玉楼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虽然早在寻到雮尘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但返回之后,被诸多事务缠身,又要专心于修行。 一直抽不出太多时间。 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 “道兄是怎么打算?” 陈玉楼挑了挑眉。 昆仑山,可不止昆仑神宫那么简单,准确的说,此行若是要去,必然会经由精绝古城、昆仑神宫,最后才是扎格拉玛山下的鬼洞。 他虽然从未提及。 但实际上却一直在为此行做着准备。 鹧鸪哨的心思他能理解,上千年来,为了破解鬼咒,他们那一族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而今族人凋零至此。 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三人。 再经不起半点变故。 之前迟迟不曾动身,也是因为雮尘珠中秘密太多,鹧鸪哨担心贸然前往的话,非但不能破解鬼咒,反而会将性命搭上。 但如今万事俱备。 在陈家庄待的时间越久,变数也就越多。 “既然跟陈兄提了,我们是打算就近启程,最多也就三五天。” 鹧鸪哨也没隐瞒。 为了这事,他和花灵、老洋人已经私底下商量过许多次。 但陈玉楼听完。 却是摇了摇头。 “三五天太少。” “不如这样,半个月后出发,此行路途遥远,加上凛冬将至,行程只会越发艰难,不做好万全准备,行程难如登天。” “老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道兄觉得如何?” “陈兄,你……” 原本是来提出辞呈的鹧鸪哨。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整个人一下愣在原地。 陈玉楼分明是打算与他们一道前往昆仑山。 只是,在此之前,为了寻找雮尘珠,他们师兄妹三人已经受了无数恩惠。 如今哪里还好意思,再让他继续帮忙。 似乎看出他心思。 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道兄不必如此。” “陈某往昆仑山去,其实也有私心,据说昆仑山乃是天下龙脉祖地,又有无数仙人传闻,如今修行进入瓶颈,也想去看看能否找到破境之法?” 第234章 欲成大事 谋而后动 第234章 欲成大事 谋而后动 “原来如此……” 听到这个解释。 鹧鸪哨绷着的心神,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只是。 他又怎么想得到。 昆仑神宫、精绝古城,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不说遍地明器、金银玉髓。 古城中那枚玉石眼球,绝对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 作为扎格拉玛一族仿造雮尘珠之物,虽然不是真正的凤凰胆,无法长生久视,但在扎格拉玛一族之后的精绝古国,却是无意中发现了它另外一种能力。 那就是召唤黑蛇。 陈玉楼对它势在必得,还有一个原因。 他要借助于那只眼球试图瞒天过海。 骗过蛇神。 真正的雮尘珠,可是蛇神之眼,鬼吹灯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神物。 又怎么能轻易错过? 至于神宫之地,虽然凶险重重,妖邪纵横,但对他而言,无异于仙侠世界的一处洞天副本。 “那……就劳烦陈兄了。” 犹豫片刻。 鹧鸪哨双手抱拳,躬身谢道。 他们这一脉族人,寻找雮尘珠的时间虽然只有千年,但扎格拉玛一族历史却是极为悠久,足足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之前的时代。 他们出现在鬼洞,晚于魔国,却要远远早于精绝古国。 四五千年之前的往事。 纵然有族人代代口口相传,但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他又从不曾回去过,实在没有把握祖地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而陈玉楼,无路实力、手段、心性、眼力,皆是远远超过自己。 若是有他随行相助。 破解鬼咒的可能性至少能够增加三五成。 只不过,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毕竟,在此之前,寻找雮尘珠、踏入炼气关,桩桩件件,几乎都是他一手促成。 陈家庄、常胜山上事务繁忙。 自己又怎么好意思,事事麻烦于他? “这有什么麻烦?” “道兄难道忘了多年前洞庭湖畔那件事了?” 陈玉楼摇头一笑。 正是因为深知鹧鸪哨的性格。 所以他才会后退一步,也算是给了一个台阶。 洞庭湖? 听到这三个字。 鹧鸪哨目光一闪,脑海深处仿佛有无数光影浮现,最终画面定格。 那年,前代搬山道人离世,老洋人和花灵尚且年幼,整个扎格拉玛寻珠之事,尽数落到了他一人肩上。 鹧鸪哨深感这么下去,穷尽一生也难以找到雮尘珠。 于是,毅然打破搬山前辈立下的,不与外人想通的规矩,选择和卸岭合作。 互通往来。 打探消息。 也就是那一次,他和陈玉楼,在洞庭湖边烧香结拜。 此刻,听到他提起,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一下如潮涌起。 “对了……” 陈玉楼又想到了什么,好奇道。 “道兄这次启程昆仑山,不回一趟族地么?” 按理说。 去遮龙山前尚且要回去祭拜一下。 回扎格拉玛山,他们一族中的圣山祖地,难道反而不必? “上次离开,我们师兄妹三人,已经将多数遗物带来,后山祖祠也封死,就算有人无意闯入,也不会破坏。” 鹧鸪哨摇摇头。 他何尝不想回去。 从十来岁跟随在前代搬山道人身边,转眼就是二十年,那里承载了他太多记忆。 但鬼咒存在一日。 回去就只能是个夙愿。 “这样啊。” 陈玉楼这才明白过来。 不再追问。 沿着湖边长堤走过。 两人又聊了下十六字的心得。 不知觉间,已经到了观云楼外,鹧鸪哨不再多留,说是要趁着出发前这段时间闭关修行。 事关重大。 陈玉楼自然不会阻挠。 他其实也清楚,之前那一幕,对众人而言无疑压力如山。 但同时,有他趟过的路,也算是在茫茫夜色中点燃了一盏灯。 修道之途,本就如同夜幕登山。 每一步都是艰难无比。 有他点燃灯火,无路鹧鸪哨、老洋人亦或是花灵、红姑娘,都能有了一个方向。 “那道兄务必算好时间。” “迟则半月,早则十天就会启程。” “陈兄放心。” 鹧鸪哨重重点头。 此事关乎重大,可以说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又怎么会因为闭关修行耽误了行程。 目光他那道高大削瘦的背影,消失在乌瓦白墙之间。 陈玉楼稍一思索,并未推门进楼,而是背着手往后院走去。 不多时。 等他穿过月亮洞门。 往日郁郁葱葱的院子,如今因为入秋,也凋零了许多,不复往日的生机勃发。 “主人……” 穿行在林下小路上。 忽然间,前方一道期期艾艾的声音传来。 凝神看去,古亭中一道长衫身影正盘膝坐地。 不是袁洪还会是谁? 与当日在瓶山初见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不是身上白毛,行为举止几乎与人无异。 甚至细看他的轮廓长相,也渐渐趋近于人。 最为惊人的是。 在瓶山时,它就已经活了几十年,换算成人绝对是行将就木的年纪。 但踏入修行后,却有种返老归真之感。 双目灼灼,神光内敛。 全然不似迟暮之年。 “嗯?十三块了。” 陈玉楼随意点了点头。 但当他目光扫过袁洪时,却发现它一身妖力鼓荡,胸口处一道道乌金光芒浮动。 上次出发匡庐山前。 才堪堪炼化了三五块山魈骨。 没想到,这趟闭关出来,进展竟是如此惊人。 “是……” “这几天,十四块应该也差不多了。” 袁洪轻声回应道。 神色不惊不喜。 甚至略有几分躁动不安。 “修行讲究循序渐进……无需过多焦虑,这个修行速度足以自傲了。” “思索太多,瞻前顾后,反而易生心猿,对修行毫无裨益。” 陈玉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经历过之前陈家庄上惶惶天威,滚滚雷火。 它分明是有了压力。 听到这番话。 袁洪只觉得心头一震。 耳边仿佛又响彻起了当日主人说的那几个字。 降服心猿、拴住意马。 一瞬间,它目光中迷茫之色尽去,只剩下一抹决然。 “是,主人,袁洪懂了。” “过段时日,我们会启程昆仑山,到时候你也跟上,或许会有机缘。” “昆仑山?!” 袁洪眼神一亮。 虽是猿猴出身,但如今的它,也算是读百卷书、行万里路,无论见识还是眼界,都非常人能及。 哪能不知道昆仑山这三个字的分量。 万山之祖、群仙居所。 “是,主人,袁洪记下了。” 想都没想,袁洪便飞快答应下来。 别的不说。 主人哪一次启程,无论瓶山还是遮龙山,不是收获满满? 看似倒斗摸金。 但修行机缘同样无数。 更别说,而今他都亲口说了会有机缘,用它的猴脑子也能想得到,绝对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不答应才是脑子进了水。 “行了,好好修行。” 一听它语气中的雀跃,陈玉楼就知道袁洪这家伙猜到了什么。 人老尚且成精。 何况它本身就是山精。 扔下一句话,陈玉楼绕过古亭,继续往后院走去。 走过竹林,远远就看到昆仑身形如弓,一招一式,认真演练着横练功。 罗浮则是站在假山上。 似乎是在评判。 见到这一幕,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庄子内外,估计也就昆仑把罗浮当人相待了,而后者,除了他以外,最为信任的也就是昆仑。 “咳……” 看了片刻。 陈玉楼轻咳了声,从隔墙后负手走出。 “掌柜的。” 见到是他,昆仑立马收功,咧嘴笑道。 罗浮也是目露惊喜。 化作一道流光,瞬间从假山顶落到他肩上。 “昆仑,这几天替我做件事。” “请掌柜的吩咐。” “带罗浮去石君山下,借火龙凝炼火意,记住……你一人前去,不入六耳。” 闻言,昆仑霎时便明悟过来。 罗浮身为凤属,天赋为火,不过终究还不曾彻底化形返祖,之前数次厮杀,更多的是借助于身形之快,爪钩锋利。 而石君山下百尺火龙,除却炼器,几乎没有太多用武之地。 对人而言。 火龙难以靠近。 但罗浮来说无异于洞天福地。 “好,那我马上出发!” “记住,最多十五天,不要耽误了时辰。” 陈玉楼又补充了一句。 此事兹大,寻常伙计他不放心。 而山中火势太重,花玛拐、红姑娘又难以承受。 昆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这,他才拿手轻轻点了下罗浮的脑袋,“听见没有,去了石君山,不必顾虑,尽可能炼化真火。” “等去了昆仑山,到时候再让你吃个饱。” 说这话时。 陈玉楼心头闪过无数山精妖邪。 雪弥勒、斑纹蛟、食罪巴鲁、净见阿含、地观音、灭灯银娃娃…… 和他心意相通的罗浮。 哪里还能不懂。 当即振翅一跃飞到昆仑肩上。 一双眸子里满是期待之色。 距离上一次进食大妖精血,还是在龙潭山的古幢经帏之下。 “那掌柜的,我这就去了。” 昆仑也不耽误。 转身直奔陈家庄的马厩而去。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彻在山路之间,已经回到观云楼上的陈玉楼,透过窗户遥遥目送昆仑与罗浮离去。 等他们消失在茫茫山林之外。 他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一旁墙上挂着的地图,神色间露出沉吟。 扎格拉玛山位于何处。 他并不清楚。 但精绝古城的位置却是知道个大概。 自湘阴出发,前往极西之地的大漠,一路上看似只需要横穿川渝青三省地界,但距离少说数千公里。 之前去滇南。 一趟单程尚且花费近两月。 此行过去,最少要做好半年以上的准备。 这也是为何之前他说要做好万全的缘故。 民国年间,最大的麻烦,衣食住还好,唯独最后一个行字难如登天。 西域那边更是不毛之地,荒无人烟。 往往数十里之内,都找不出一户人家。 精绝古城又地处茫茫大漠之中,除了他,恐怕整个常胜山上万人,都找不出一个人有沙漠的概念。 这无疑更是加大了难度。 风沙、方向、失温、食物、水源…… 这些都是必须要考虑到的问题,而不是仅凭一腔热血,那样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葬身漫天黄沙之中。 揉了揉眉心。 即便对昆仑山之行,早就有过思考。 但真正摆在面前时,他方才知道,想要面面俱到几乎不可能。 一路往楼下石室走去。 片刻后。 书桌前,陈玉楼提笔飞快写下一页字。 无非是治疗晒伤以及冻伤的药物。 在抵达大漠之前,食物反而是最不必考虑的因素,一路上都能补给,但药物必须准备充足。 大漠昼夜温差,可能大到令人绝望。 简单过了一遍,陈玉楼这才满意的将纸页放到一旁。 打算晚点就让拐子去提前准备。 当然,这些不过是暂时,后续肯定还会有补充,但半个月时间怎么也足够了。 写过这些。 他又抽出一张书画纸。 脑海中无数光影与画面交织闪过。 过了许久,他才提笔横着画了两道,代表着孔雀河古河道,随即往南一点,画了一座石人雕像,代表的是通往黑沙漠路上的残垣断壁。 之后又在前方画了口棺木。 那便是西夜古城下的姑墨王子墓。 至此,他的思路越发顺畅,笔尖在书画纸上落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但就算如此。 等收起墨笔时,也过去了足足半个钟头。 两尺的画纸上,此刻已经被绘出了无数线条,甚至是数字图形、英文字母。 若是外人,绝对看不懂他的意思。 却是将精绝古城简化到了这方块大的纸页上。 自瓶山开始,陈玉楼就习惯于先定大局,谋而后动。 仅仅是一个昆仑神宫,妖物凶险便数之不尽。 何况,此行所往还是精绝古城、昆仑神宫外加蛇神鬼洞三合一。 不做到绝对把握。 去了也是徒劳。 有了这份模版,稍稍休息片刻后,他这才重新抽出一张画纸,开始做昆仑神宫的简化地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整个人心神几乎尽数沉浸于其中。 不仅是他。 此刻。 观云楼外。 数十米处的一座小院中。 鹧鸪哨打开竹篓,小心翼翼的从最底下找出一份图册。 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头。 图册都已经起了毛边,古旧泛黄,甚至有不少处出现了残破,仿佛一用力就会化作一堆纸屑。 但他却视若重宝,动作尽可能的轻微,生怕会造成损坏。 轻轻摊开。 借着窗户外的天光。 那分明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他手指顺着蜿蜒的曲线,一路往西而去,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座河流边的山丘之上。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但他双眼却是瞬间变得通红,下颌、双手、甚至浑身都在微微颤栗。 “孔雀河、双黑山……” 第235章 凤凰印记 金丹大境 第235章 凤凰印记 金丹大境 站在石君山崖壁间的栈道上。 昆仑遥遥望向身下。 即便已经是深秋入冬季节,隔着数十米距离,而且只披了件单薄短衫,但仍旧抵挡不住燥热。 铺天盖地的火意迎面袭来。 无形的热浪,犹如狂风一般,将他身上短袖吹得都向后荡开。 整个山谷上方,空气仿佛都一寸寸扭曲变形。 此刻的他,额头上汗如雨下。 更为惊人的是。 汗水刚一滴落到石头上。 便嗤的一声,瞬间化作一缕白气凭空消失。 对此。 昆仑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随手抹了一把汗水,吐了口浊气,目光继续越过火海,看向地龙深处。 唳—— 不知道多久后。 终于。 一道清越的啼鸣声骤然响起。 穿金裂石,几乎将山外呼啸的风以及山下烈烈的火都为之压下。 听到那熟悉的凤鸣。 昆仑眼神不由一亮。 从奉命带罗浮来此炼化真火,转眼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天。 这些天里,他吃住全在山上,一步不敢离开。 只是,罗浮进入百尺火龙后,就像是失去了踪迹一样,再不曾传回消息。 这让他心绪极为不安。 要知道,石君山火海之强,就算是李树国那种老匠人,都难以靠近。 先前被派来此地协助炼器的那帮伙计。 回到山上后宁可去挑山挖河,也不愿再来第二次。 不过…… 昆仑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加上出发前掌柜的特地吩咐过。 让他千万不要贸然惊扰。 如今足足十天过去。 罗浮终于再度现身。 凝神望去。 只见百尺火海之中。 一道彩羽身影冲天而起。 周身火焰缭绕,犹如一轮大日破开黎明黑夜缓缓升起。 与之前相比。 罗浮体型似乎又大了几分。 但却丝毫没有臃肿之感。 反而更为灵巧,仿佛是夺天地造化而生。 尾后不知觉间,已经长出第三根翎羽,色泽绚烂多彩,而在翎羽之间,凤镜也已经愈发清晰。 除却头顶那道如火般的红冠。 它身上几乎看不到太多鸡禽的特征。 仰头一声唳鸣,罗浮从火窟深处冲天而起,双翅横空,目光睥睨,比起当日虫谷之上那头海东青不知道要霸道多少。 看到这一幕,饶是昆仑心头都忍不住嘭嘭狂跳。 嗖—— 沿着火窟飞了一圈。 罗浮这才从火海中穿过,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崖壁间昆仑的身影而去。 随着它身影掠过。 身外火焰也不断融入翎羽之中。 等落到他肩膀上时,已经恢复如常。 昆仑扭头看去,只觉得经历一番火龙淬炼后的罗浮,颇有点他当日药浴打熬,闭关走出后的感觉。 明明只是静静站在那。 一身磅礴气势,却是犹如大潮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那双眼睛。 仿佛倒影着两座火海。 随时都会爆发。 往日眉心间,虽然就能隐隐见到一道金线浮动,但却只有在催动凤血亦或真火时才会浮现。 此刻,一眼看去,就能清晰可见。 “凤凰血印……” 昆仑低声喃喃。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掌柜的曾说过的话。 据说怒晴鸡化返祖化凤,最大的特征,不是尾生九翎,也不是凤镜天成,而是双眼眉心之下的血印浮现。 等到什么时候,那道金线彻底显现。 怒晴鸡也就彻底返祖成功。 罗浮似乎也知道些什么,顾盼之间,满是傲色。 “你小子……” 见状,昆仑不由摇头一笑。 往日他还不明白,为什么面对它时,自己从不会觉得罗浮是头鸡禽,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如今想来。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吧。 “修行的如何了?” 收起杂念,昆仑认真问道。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罗浮明显怔了下。 它虽是凤属,却一直不曾炼化横骨,与主人交流,也全靠灵窍中那枚灵种得以心神相通。 一个念头便能毫无阻碍。 但昆仑的话…… 犹豫了下。 只见它目光一阵闪烁。 下一刻,一道结结巴巴的声音便在昆仑脑海深处响起。 “还……还好。” “嗯?!” 直到那道陌生的声音回荡。 昆仑这才后知后觉,一张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差点都忘了,罗浮不会言语。 但此刻回荡在脑海中的……分明又来自于它。 和他开窍,第一次开口说话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应该……嗯,差不多了。” “体内已经熔炼了两轮真火,感觉再拖下去的话,也能有些精进,不过幅度太小,略胜于无……” 罗浮倒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只是慢腾腾的解释道。 就如龙属凝聚龙气,最终走水化龙一样。 凤属走的是凝练真火的路子。 身如气海,蕴藏火意。 一轮真火的话,大概和十尺地火相当。 看似寻常,但地火和真火之间的区别却是云泥之差。 十轮地火也未必能够凝练出一轮真火。 可想而知,真火的强横之处。 能破鬼雾妖蜃,能镇尸祸邪魔,与天火、雷火几乎是一个级别。 “既然这样,那就先行返回陈家庄。” 昆仑并不清楚其中差别。 但既然罗浮都这么说。 加上时间已经无限靠近掌柜的嘱咐之期,他又怎么会拒绝? “好……” 罗浮点点头。 随即不再言语。 昆仑再不耽误,单手抓着一旁山头上垂下的绳索,带着罗浮快步朝峰顶上冲去。 即便山路难行。 只是最简单的栈道。 但却半点不会影响他的速度,身形快如猿猴,片刻的功夫,人便已经站在了危崖之上。 和数月之前,初次来到石君山不同。 如今有常胜山兄弟常驻于此。 崎岖山路明显被重修过。 一路上畅通无阻。 不过,一下半山腰,山林间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身后燥热难挡,山下入秋寒意却是扑面而来。 对此昆仑毫不在意。 几乎是赤着上身,整个人如同一颗陨星,径直朝山下撞去。 等临近山下时。 罗浮冲天而起,瞬间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山林间。 不多时,远远就看到山路上几个伙计迎了上来。 “见过昆仑把头。” 以往石君山是无人之地,除却少数山民会进山拾些柴火外,几乎不见人烟。 如今整个湘阴城内,谁不知道,石君山已经姓陈。 宋老五和彭赖子未死时,还曾想过派人来打探,毕竟一座荒无人烟的石头山,陈家忽然大张旗鼓,派人驻扎,必然是有缘故。 不过随着火洞庙和胡鼻寨被破。 再无人敢于觊觎此地。 就算是周围那些山民都无所谓,石君山峰顶光秃秃一片,只有山腰往下才长了林子,除此之外,鸟兽绝迹,也无药材。 上哪砍不到一捆柴火? “辛苦各位。” “掌柜的吩咐,石君山地火极为重要,一定要盯紧了,不许任何外人进入。” 昆仑认真叮嘱道。 “是,弟兄们不敢有丝毫分心。” “那就好。”昆仑点点头,“我还要回庄,把我的马牵来。” 当日上山,老马就寄养在山下,由守山伙计负责喂养。 听到这话。 一行人很快就将那匹黄骠马从河边带来。 在众人目送中。 昆仑翻身上马,沿着山下河堤前去。 一直奔行了三五里。 头顶高空中,一道流火这才破云而下,再度落在他肩膀上。 昆仑笑着摸了把它的脑袋。 随即一拍马背,加快速度,直奔陈家庄而去。 不到两个钟头。 他人便横穿湘阴,过城门进入庄内。 才离开十多天。 内城里忙碌无比。 一车车货物,从外面运来。 观云楼外,拐子正在一样样清点。 见此,昆仑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按照掌柜的习惯,每趟远行之前,必然会做好万全准备。 将马交到一个伙计手中。 吩咐他送去马厩那边好好喂养刷洗。 昆仑这才带着罗浮,朝花玛拐那边走起。 “你小子……回来了?” 还在清点入账的花玛拐,心神几乎全都沉浸其中,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直到抬起头,正要说话时,这才发现身外多出的那道高大身影。 忍不住重重拍了下他肩膀笑道。 “是啊,刚回。” 昆仑也是咧嘴一笑。 常胜山上万人,能让他交心的,不过一手之数。 而其中,拐子和红姑绝对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回来就好,哦,对了,掌柜的之前说过,让你回来了,直接去楼内找他就行。” 说到楼内两个字时,花玛拐特意加重了一分语气。 昆仑顿时了然。 点点头,“那伱先忙着,等回头再来找你。” 没有耽误他忙碌。 昆仑带着罗浮,径直推门入楼,又驾轻就熟的进入地下石窟。 他来往此处无数次。 早已经习惯。 但罗浮却是头一次,站在他肩膀上,一双目光满是好奇的来回打量着。 “回来了?” 从石门开启的一刹那。 陈玉楼便有所察觉,从身前书案上移开目光,笑吟吟的看向石阶口处。 “掌柜的……” 昆仑刚一开口,罗浮便迫不及待的振翅飞了出去。 观云楼下石窟规模极大,足够它肆意翱翔了。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他无需担心,任由它却,同时朝昆仑招呼了声,两人走到一旁的茶室坐下。 简单说了下情况。 听到昆仑说起罗浮已经凝聚两轮真火。 饶是他都心惊不已。 当即闭目,借助灵契稍稍感应了下。 神识一入罗浮气海,烈火便如大潮般汹涌而来。 而凤火也不愧是天地间最为恐怖的火焰之一。 即便只是一缕神识,隐隐都有种被烧灼的刺痛感。 收起神识,陈玉楼眉头一挑,神色间难掩骇然。 罗浮的成长速度实在惊人。 他们这些人,连同他在内,在它面前都有些相形见绌了。 不过…… 陈玉楼倒不是担心。 当日种下的那枚灵契,就等于种下了一枚生死种子。 罗浮成长越快,他只会越发惊喜。 毕竟见识过蛟龙本相,坐镇一方水域,以河神龙王自居,那才是龙族的霸道。 身为凤属,罗浮如今才算是真正步入了大妖之上的那一步。 应该能够勉强和周蛟掰掰手腕了。 不过,此刻的它明显还是幼童心性,正站在地下泉边,看着汩汩而起的清冽泉水,一双眼里有着遮不住的惊奇。 “这段时日辛苦。” 陈玉楼笑着拍了下他肩膀。 同时。 起身从身后提来一壶酒。 捏着两只酒盏。 各自倒满后,推过去一盏。 看着色如琥珀,却又清透异常的酒水,昆仑不禁一怔。 但陈玉楼只是笑了笑。 “试试。” “好东西。” “好!” 昆仑对他有着近乎于盲从的信任。 想都没想,端起酒盏仰头一口饮尽。 只是…… 酒水一入腹中。 他顿时察觉到一股如火般的气息在四肢百脉中爆发。 “这是?” 昆仑抬头,一脸错愕。 “一坛百年药酒,千金不换的好东西。” “别浪费了,快去打坐炼化。” 当初在瓶山药壁,采回无数大药,不过虽然有玉盒保存,但因为数量太多,除却制成药丸外,陈玉楼特地选了几样以老酒浸泡。 一盏价值千金,绝对不算过分。 “哦……好。” 闻言,昆仑哪里还敢耽误。 迅速走到演武场那一块,盘膝坐在地毯上,屏气凝神,催动横练真气功,开始一点点炼化。 罗浮还在乐此不疲,四处探索。 陈玉楼也懒得理会,干脆任由它去。 他则是负手回到书桌前。 目光扫过右上角,那里有两张画纸,分别对应精绝古城与昆仑神宫,不过连他都记不清是第几个版本。 这段时间里。 不断查缺补漏。 两份地图,已经被他彻底刻入了脑海里。 扫了眼,陈玉楼便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前。 此刻放在书桌上的,分明是一只古老的玉胎,借着四周火光,穿过玉璧,还能清晰见到浸泡在清水中的那只胎形。 分明就是当日在遮龙山异底洞青铜古箱中,得到的那只昆仑胎。 从那时起。 他便一直在反复研究。 但却迟迟没有下手。 作为天地之精,昆仑胎价值无算,绝对是修行破境的无上神物。 之前他堪堪跨过大龙门。 境界不稳。 也不敢贸然动用。 毕竟不是谁都是罗浮,破境如喝水,却丝毫不必担心其他。 如今半年过去,总算将境界气息彻底稳固。 他要在临行之前。 趁此机会。 借助这只昆仑胎,尝试一举突破金丹大境! 第236章 金丹成 天象变! 第236章 金丹成 天象变! 咚—— 随着石门缓缓合上。 陈玉楼随手脱去长衫,赤着上身,进入石池中盘膝而坐。 身下一池泉水。 在头顶灯下照耀下,折射出一抹神秘色泽。 那是借助于十数种百年份以上大药,方才熔炼出的一池秘药。 比起当日为昆仑洗髓伐骨所用更为惊人。 每一株大药中,都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磅礴青木灵气。 不下于吊命宝药。 要是放到江湖上,不敢说厮杀得血流成河,至少也会引起无数震动。 而这…… 只不过他为自己破境做的准备之一。 以防冲窍时,灵气不够,非但不能突破,反而伤到经脉气海,最终跌境。 除此之外。 触手可及的石台上。 还有三只金匝玉函。 一只成了形的何首乌,一只不死药还有……一块肉蓕。 前者是从瓶山药壁中采来。 也是整座药壁中价值最为惊人的一株大药。 而后两者,不死药是马鹿寨中代代相传中能够起死回生的宝药,而肉蓕,则是遮龙山后山绝壁之间的人形蓕精。 这三株宝药,是他为破境做的第二手准备。 按照以往几次冲击境界的经验看。 纵然成了。 在进入大境后的短时间内,会出现气血亏空的迹象。 看似寻常。 但在破境当中,任何一丝差错,都极有可能造成难以挽救的差错。 而最后一步。 则是昆仑与罗浮。 进入石池室内之前。 他就以心神连通了罗浮,命它镇守在石室外。 以罗浮如今的实力,只要不是天崩,基本上都能相安无事。 同时也给昆仑留下一封书信。 一旦他从打坐中清醒过来,应该就能看到。 信中只有一个内容。 那就是以五天为限,将他从闭关中唤醒。 毕竟,当日与鹧鸪哨约定的时间就是半个月。 “呼——” 目光扫过四周。 确认无误后。 陈玉楼再不耽误,深吸了口气,敛气凝神。 同时。 一缕缕神识,从泥丸宫中散发而出,犹如雨线一般交织,最终化作一只大手,洞穿玉瓶,径直抓向其中的昆仑胎。 作为地脉之精,天生灵物。 昆仑胎汲取遮龙山龙脉之气,历经数万甚至十数万年方才得以凝聚衍生。 只可惜。 数千年前,居住在雪峰下的望蛮部落并不知道它是何物,只当是地生神灵,小心供奉在神庙当中。 等到献王率领部众占据遮龙山。 发现昆仑胎时。 也只以为是望蛮部落的神物。 不敢贸然打碎。 担心会招来灾难。 于是将其锁进铜箱之中,让不死虫吞入腹内。 想着如此一来,便能够永镇望蛮气运。 但他们又怎么会料到。 如此神物,历经无数年,最终却是便宜了他陈玉楼。 几乎就是神识探入玉瓶的一刹那。 他便察觉到一股磅礴、厚重、纯粹的灵气。 不…… 准确的说。 是灵液! 没错,近乎于透明的玉瓶内那一池清水,并非泉水,而是灵气凝结而成的液体。 感受到这一切。 饶是陈玉楼,都不禁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要知道,即便他眼下已经踏入炉火境,半步金丹,但气海中也不过凝聚了寥寥三十滴灵液。 仅仅是玉瓶中,少说就有近万滴。 以他每日早晚两次修行,差不多两天方才能够凝聚一滴灵液的速度计算,差不多需要两天万,也就是五十五年。 当然。 这还是在最好的前提之下。 无人打搅,一直闭关。 五十几年时间,方才能够走到这一步。 而眼下……等于五十几年修行之功,就近在咫尺,任他炼化。 陈玉楼自问修行青木功后,心性已经愈发沉凝平静,鲜少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的心绪。 但此刻,神识扫过那一瓶灵液时。 他耳边甚至能够清晰听到胸腔下传来的嘭嘭声。 只是蕴藏昆仑胎,便如此惊人。 那,灵胎本身又该是何等惊世骇俗? 想到这,陈玉楼都差点从入定中挣脱出来。 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心中躁意。 将青木长生功催动到极致。 哗啦—— 刹那间。 灵液就如雨雾一般,自玉瓶中起,汇聚于头顶,最终纳入眉心,流经奇经八脉,周身窍穴,又由炉鼎之中,水火交炼过后,炼化为青木灵气,归入丹田之中。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 但却是极为繁琐。 需要无比的耐心一点点炼化。 转眼间,三天过去,石池中的陈玉楼,浑身雾气流转,整个人几乎被浓郁的灵气重重裹住。 一张脸上无悲无喜。 神色沉静。 周身每一寸肌肤晶莹如玉,隐隐还有一道道金芒闪烁。 腹下三寸丹田之中。 无尽气海之内。 原本寥寥三四十滴灵液,此刻已经汇聚成了无数溪流。 可以预见的是。 一旦溪流交汇。 便能够形成一条大河,甚至茫茫水域。 而身前的玉瓶中,灵液已经渐渐见底,原本悬在清水中的昆仑胎,虽然之上胎儿形象,但双眸五官间,却是透着一抹说不出的肃穆之色。 恍若天上神子一般。 若是外人见到,或许还会被它惊到。 但历经两天闭关,吞噬炼化灵液的陈玉楼却是清楚,它并非真的婴儿,并无性命,而是天地灵气,龙脉之气凝聚而成。 可以说就是一团灵气。 只不过,人为万物灵长,化而为形,衍化成人,并不算意外。 “炉火境巅峰了……” 呼—— 长舒了口气。 陈玉楼内视了一下丹田。 此时气息已经无限接近于金丹。 经历过炉鼎交炼后的灵气,由雾凝液,再逐一熔炼。 一旦凝结成丹。 便代表着踏入了金丹大境。 “灵气还是不够,不过,只要炼化昆仑胎就无任何问题了!” 陈玉楼低声喃喃着。 缓缓睁开眼,一双清澈的眸子深处,金光弥漫,让他看上去恍若谪仙人,透过玉瓶,与那头灵胎隔空相望。 其实,这他都还是低估了。 昆仑胎上蕴藏的灵气,更要远胜玉瓶灵液。 按照他的估计,若是能够将昆仑胎彻底炼化的话,至少也能踏入金丹中期,甚至一举抵达大圆满之境。 稍稍缓了口气。 没有半点迟疑。 陈玉楼再度闭上双眼,心神守一,意沉丹田,不知觉间,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借助于磅礴无比的灵力,青木真体已经炼至巅峰。 周身一百零八处窍穴。 尽数亮起。 远远望去,就如天上星穹。 倒映在身下石池中,光影交错,煞是惊人。 青木长生功,看似只有五重,但却比修行破境难上无数倍。 吞吐青木灵气为一重。 凝聚青木灵种为二重。 炼化青木真身为三重。 凝结青木元胎为四重。 衍化青木阳神为五重。 五重过后,挣脱枷锁,打破桎梏,天地之间尽可遨游,直达永生大道。 但仅仅前三重,便花费了他无数功夫与心血。 遮龙山中万年芝仙,可以融为真体,但下一步呢,元胎甚至阳神,迄今为止,他都还是毫无头绪。 所以对青木功破境一事。 他向来都是随心所欲。 只不过,连陈玉楼自己都没想到,如今借助于昆仑胎,反倒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青木真体赫然已经大成。 但…… 眼下的他完全无暇于此。 心神尽数沉浸在修行之中。 …… 时间飞逝。 修行不知年。 转眼间,已经是启程之日。 一早,鹧鸪哨师兄妹三人便各自推门出来。 看他们泛红的眼睛就知道,为了今日行程,三人昨夜都没睡好。 事实也是如此。 鹧鸪哨虽然早早就睡下,但直到半夜还是辗转反侧,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回到圣山,解开鬼咒的一幕。 一直到后半夜都无法入眠。 无奈的他,干脆合衣起身,硬生生等到天亮。 此刻,他虽然还是一身道袍,长发束后,背着竹篓的形象,但分明换了一件新衣,之前那件道袍随着他走南闯北多年,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次,都已经浆洗的发白。 这趟毕竟是重回祖地。 无数先辈都在看着。 他自然不能太过随意。 甚至连束着一头长发的木钗,也重新打磨过,看上去焕然一新。 不仅是他这么想。 花灵和老洋人亦是如此。 作为扎格拉玛一族唯一的女孩儿,花灵这段时日在陈家庄中养着,无论气色还是气质,明显都比往日好了不少。 连身段都长开了许多。 可爱的娃娃脸也清瘦了些,介于少女与御姐之间。 往日宽大的道袍,此刻也变得合身,让她看上去玲珑有致。 至于老洋人,身负蛟射弓,眸光冷峻,站在鹧鸪哨身侧,和年轻时那个名动江湖的搬山魁首几乎如出一辙。 等三人抵达观云楼外。 来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花玛拐、红姑娘以及袁洪。 至于杨方那小子,却是提前一步赶往了古蓝县。 听说陈掌柜和杨魁首要联手共往昆仑山。 以他的性子哪还能坐得住? 自然是要随行。 但当日师伯了尘交给他的亲笔信又不能耽误,所以才提前一步先行去寻师傅,打算将信件奉上后,然后立马启程,与他们一行人在川陕边界汇合。 除了几人之外。 还有张云桥带着近两百来人,更是早早就在庄外等候。 这一趟随行之人。 皆是精挑细选。 身手、心性、见识、手段,都要百里挑一。 其中不少都是当日前往遮龙山的伙计。 毕竟有过雪峰倒斗的经验。 至于大漠…… 确实不出陈玉楼所料。 即便有从书上看过或者道听途说过,但却无一人有着大漠黄沙三千里的概念。 不过,听闻总把头要再度出山。 常胜山上一时间应者如云。 有瓶山和遮龙山前例在先。 只要立功,就能获得泼天赏赐。 看张云桥就知道。 数月之前还只是山上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就因为在遮龙山立下先登之功,返回山上后,就已经坐上了把头的位置。 虽然位置不算太过靠前。 但谁都知道,他现在入了总把头的眼睛,再往上走只是迟早的事。 何况,倒斗本来就是拿命博富贵,而他们自认为贱命一条,要是能一趟就换取后半生荣华富贵,谁不愿意? 年轻时不拼命。 难道等老到走不动了再去卖命? 稍微有点眼力的,谁不想着多下几次斗,攒点金银,之后是回乡下购置田产,还是去城里买个小院养老都行。 “拐子兄弟,怎么不见陈兄?” 四下扫了一眼。 见迟迟不见陈玉楼,鹧鸪哨不禁好奇问道。 “这……杨魁首,掌柜的已经闭关多日。” “今日应该就会出关。” 花玛拐已经去过地下石窟数次。 所以对陈玉楼情况还算了解。 只不过,每次都只见到护阵的昆仑和罗浮。 “闭关?” 鹧鸪哨略显错愕。 这个答案明显有些出乎意料。 因为上次见他,还是数天之前,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临近才会闭关。 “是,杨魁首莫急,掌柜的闭关前特地嘱托昆仑,让他出发时一定将他叫醒……” 轰—— 花玛拐还在解释。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 忽然间,观云楼上方无数云雾汇聚而来,在半空不断凝聚,犹如一道漩涡,其中金光万丈,连头顶那轮大日,似乎都在一瞬间变得黯然失色了几分。 无形的风气,从湖面上呼啸而至。 “这……” “天生异象!” “不会又是上次的雷火吧?” 看到这一幕。 楼外众人脸色瞬间骤变。 实在是前段时日,陈玉楼引下天雷的那一切太过惊世骇俗,想忘都不太可能。 今日陈家庄上再现天地异象。 很难不让人再次联想到天火雷劫! “好像不是雷火……” 鹧鸪哨仰头望去。 目光死死盯着云雾深处。 云从龙、风从虎。 此刻风云齐出,天地变色,显然不是一般气象。 而且,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当日的惶惶天威,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仿佛这一幕,似乎在哪见到过。 “等等!”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往事就如光影闪过。 忽然间,他脑海中画面一下定格,分明就是当日在遮龙山,尸洞爆发,他带着花灵和老洋人从凌云仙宫逃离的那一刻。 同样是天地变色。 只不过事后,陈玉楼解释说是黑猪过河,风水变化。 他才没有多想。 但此刻再度回忆起来,等他们一行人渡船过地下湖泊,冲出葫芦洞,抵达山神庙,和陈玉楼再度相逢时。 他身上气息分明暴涨。 似乎刚刚完成破境。 “掌……掌柜的。” 就在他抬头望天,怔怔失神时。 耳边传来花玛拐的惊呼。 鹧鸪哨下意识回头,随即便看到一行两人推门而出。 一身长衫的陈玉楼,身后跟着昆仑,以及站在他肩膀上的怒晴鸡。 目光落在陈玉楼身上。 只见他说不出的轻松随意。 一举一动间,浑然天成。 随着一步步走出。 头顶云雾也是随风而动,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更令鹧鸪哨心惊胆颤的是,只是目视陈玉楼,他竟然有种心神刺痛,无法直视之感。 一瞬间。 他耳边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齐齐响彻。 “真是。” “突破大境了!” 第237章 此行何为?破古城 镇蛇神! 第237章 此行何为?破古城 镇蛇神! 鹧鸪哨心神震动。 恍然了许久,仍旧有些无法置信。 毕竟,没记错的话,陈玉楼上一次破境似乎还相去不远。 不是遮龙山,就是在抚仙湖。 但无论是哪一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 都说武道如攀山。 修行似登天。 但这句话在他身上却好像从未应验过。 三个月啊。 他日夜打熬、早晚修行,从不敢有半点松怠。 但就算如此,从瓶山入境到现在,也不过堪堪过了养气境,别说筑基,就是炼气关最后的交炼融气都相隔甚远。 而反观陈玉楼。 不敢说他整日无所事事,但论起勤勉程度,不说他,或许连花灵和老洋人都赶不上。 但…… 在破境、修行之快上。 他们师兄妹三人以及昆仑、红姑娘这么多人加起来都不够他打。 寻常人练练拳脚,动辄都是数年时间方能入门。 他这倒好。 比喝水都要简单。 虽然半个月前他还说前往昆仑山,是为了寻找破境契机,但这一转眼,一趟闭关出来,便已经水到渠成。 不得不说。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有时候可能比天还要大。 “道兄久等了!” 见气氛略显沉默。 陈玉楼目光落在众人最前方高大的身影上,淡淡笑道。 “哪有……” “我们也是刚到。” 鹧鸪哨终于回过神来,连连摆手。 只是,神色间那抹震撼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越是靠近,来自于灵魂深处,无形的压迫便愈发强烈。 说起来也是有趣。 自老熊岭义庄再度见面算起,光是猜测他境界实力,少说都有十多回。 但每次觉得接近了真相。 转眼,陈玉楼便会带给他们一个更大的惊喜。 仿佛永远都笼罩在茫茫雾气中。 让人难以看透。 “陈兄,这趟闭关……” 犹豫了下,鹧鸪哨还是没能忍住心中好奇。 闻言,一旁众人都是纷纷看了过去。 他们境界尚浅,看不出太多变化,但就像是妖物之间的血脉压制,那是一种近乎于潜意识的反应。 陈玉楼临阵闭关。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否则绝不会忽然如此。 “还行。” “算是在预料之中。” 鹧鸪哨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陈玉楼哪里会不明白。 点了点头,平静笑道。 只是。 说这句话时。 他眼神深处却是有狂澜骤起。 因为,即便已经成就金丹大境。 但这两天的经历,绝对当得起跌宕起伏、凶险交加几个字。 原本吞噬玉瓶灵液时,还一帆风顺,毫无阻碍,不过……在试图炼化那头昆仑胎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难关。 昆仑胎虽非生灵。 但无数年前,望蛮部落先民却是借助于它沟通神鬼,衍化秘术。 这也让它沾染了一丝神性和鬼灵。 察觉到有人试图将它炼化,昆仑胎又怎么会轻易伏诛?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 陈玉楼都在和它角力。 最终,凭借着丹田炉鼎,以及强横无比的神识之力,又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将昆仑胎上那一丝神性彻底磨灭。 这一切看似简单。 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他,方才知道何等凶险。 自望蛮部落,到遮龙山十三寨,再到佤寨两部,无数年来以人头香火所供奉的大鬼神灵,岂是易于之辈? 哪怕只是一丝神性。 其霸道之处,也足以绞杀一切侵袭之念。 若不是他已经到了铸造炉鼎,凝聚真身的地步,最大的可能,陈玉楼会是被神性污浊甚至吞噬的那一个。 但即便如此。 在他看来也是惨胜。 一身灵气几乎消耗殆尽,气血严重亏空,幸好在此之前,陈玉楼做了完全准备。 接连吞下肉蓕以及那株人形何首乌。 这才得以维系! 之后则是一鼓作气。 强行将失去神性的昆仑胎彻底炼化。 而它也不愧是天生灵物,地生之精,其中蕴藏的灵气之盛,几乎等同于百年苦修,不但将亏空的气血和灵气补齐。 汹涌澎湃的灵力,冲刷四肢百脉,让他一举打破桎梏,推门踏入金丹境、 甚至差点一口气冲击到金丹中期。 之前陈家庄上空,天地异象出现的那一刻,正是他气海中炉鼎凝为金丹之时。 风起云涌、丹成雷动。 要知道。 不论放到哪个时代。 金丹境都是绝对的强者。 道门修行中,炼气关称之为修士,筑基已经可以唤作上人,而一旦凝结金丹,便要尊称为真人亦或者真君。 只可惜,如今末法时代,已经少有人能够识破,落在外城那些寻常百姓佃户眼中,只会以为是变天罢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陈玉楼刻意而为的结果。 若是再给他一点时间,强行冲开第二步的瓶颈,其实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自小龙门炼气关,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他比谁都要清楚,修行讲究厚积而薄发,而不是一味追求破境之快。 太快的话,反而会让道基不稳。 为往后埋下祸根。 所以在金丹成的那一刻,他果断打断破境,从闭关入定中挣脱出来。 然后吞下那一株不死草,保持气息稳定。 呼—— 眼前光影浮动。 陈玉楼暗暗吐了口气,收起杂念,内视丹田。 只见气海深处。 那座炉鼎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枚通体温润,形如金玉的丹丸。 说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金丹。 上一次是瓶山下那头六翅蜈蚣。 只不过,和他不同的是,六翅蜈蚣所凝结的金丹,猩红如血,妖煞惊人。 回首这一路,虽然不过一年,便赶上了六翅蜈蚣六百年苦修。 但不得不承认,那头蜈蚣天赋之强,绝对是生平仅见。 只是借着漆棺上一副炼气图,竟然炼出了妖丹。 而他…… 修行的是直抵长生大道的青木功。 吞服大药、修行资材无数。 方才堪堪走到这一步。 实在有些汗颜。 “陈兄?” 恍惚之间,一道声音将他惊醒,陈玉楼这才收回内视的那一缕神识,双眼瞬间变得澄净如水,抬头望去。 见几人略显诧异。 他并未解释太多,只是投去一个抱歉的目光。 “陈兄既已出关,你看……何时启程?” 鹧鸪哨这会心绪也平静下来。 见过太多,自然会成习惯。 何况,他如今就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尽早赶回祖地破解鬼咒。 也算是圆了千百年来,他们扎格拉玛一族的执念。 闻言,陈玉楼并未急着回复,而是看了眼一旁的花玛拐。 他闭关时,准备工作都是交由拐子负责。 如今刚刚出关,还真不清楚进展到了哪一步? “掌柜的,按您吩咐,药草、粮食一切皆已备好,随行弟兄们也已经在庄外等候,只等您一声令下,随时就能出发。” 察觉到掌柜的目光。 花玛拐抱了抱拳,朗声道。 “庄子这边?” “也已经和鱼叔、十三叔他们提前说过,大小事务,由他们商量着来。” 花玛拐做起这一应事情,可谓是得心应手。 甚至都无需提醒。 庄子内外,山上山下,都已经尽数打理通透。 “不错!” 见他如数家珍,大小事务一气呵成,陈玉楼哪里还会担心。 这就是花玛拐的过人之处。 “既然万事俱备。” “那还等什么?” 目光扫过周围。 此行远赴昆仑山,他们几乎是尽数出动。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昆仑、拐子、红姑娘以及袁洪,还有先行一步的杨方。 庄子这边则是交由鱼叔坐镇。 此刻的他,正兜着手站在不远外,与往日苍老迟暮,身形佝偻的形象不同,虽然同样白发苍苍,却是身形挺拔,颇有一种虎虽老仍能食牛的气势。 他很清楚。 少爷远行,极有可能一年半载甚至数年都无法返回。 偌大的陈家庄以及常胜山,都要由他坐镇。 虽然火洞庙和胡鼻寨两处眼钉子已经拔除。 但这世道从来就不缺豺狼虎豹。 他不撑起来,难道任由陈家数代人的心绪付诸东流? 真要如此,到时候下去了,都没脸去见老把头。 “你们且去。” “陈某马上就来。” 看着那道苍老的身影,陈玉楼犹豫了下,还是让鹧鸪哨一众人先去城外。 “好。” “不急,陈兄,时间还早。” 顺着他目光看去,鹧鸪哨也望见了那道身影,当即心中了然,不再多说,抱了抱拳,带着一行人快步离去。 他在陈家庄前后待了差不多半年。 又岂会不认识这位老管家。 虽然平日里见谁都是和善可亲,但人的名树的影,更何况皮骨生根,有些东西是年纪遮不住的。 从庄子里上上下下对他的态度,也是可见一斑。 这位老人绝对不是寻常人。 平日里在庄子里碰上,他也不敢失礼。 目送一行人离去,陈玉楼这才轻步走去。 “鱼叔,接下来庄子上下就要麻烦你了。” “原先想着让伱能安享晚年,如今反而不得休息……” 听到这话,鱼叔摇头一笑。 “少爷说笑了,当年不是老把头给我一口饭吃,哪里还有今天?” “只要还能动弹,就自当要做起这些事情。” “上次送去的丹丸,记得早晚都要服用。” 陈玉楼温声叮嘱着。 之前在遮龙山,带回无数大药,经由花灵制成丹丸或者药粉,都是足以吊命续气的好东西。 鱼叔年纪太大。 早已经错过了修行的时日。 就算有金丹,以他身体的孱弱程度,也根本支撑不住磅礴灵力冲刷。 真要吞下,非但无法越过龙门,反而会成为催命的毒药。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陈家人,年轻时走南闯北,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暗伤旧疾。 虽说沉疴下重药。 但那其实就是赌命。 陈玉楼不敢赌,所以才会送去丹丸,相较于流汞金丹,草药相对更为温和。 温养一段时日的话。 不敢说能够延年益寿,至少不必承受旧疾发作的痛楚。 “我知道。” “多谢少爷挂念……” 看着身前气质出尘,温和不失霸道,坦荡又具自信的身影。 他眼前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少年。 “鱼叔客气了。” 陈玉楼扶住他的双手。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鱼叔,如今世道越来越乱,南下避祸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要是有人前来,记住一定要仔细甄别。” “另外湘阴地界上也要盯住了。” 听到这话,鱼叔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骤的闪过一抹冷意。 “少爷放心,有老夫在,翻不起风浪。” “还有最后一件事。”陈玉楼点点头,“有时间,派人去洞庭湖君山岛看看。” “最好能将地势勘探清楚。” 鱼叔心头一震。 似乎想到了什么。 同时神色间又透着几分惊疑。 八百里洞庭湖,占尽天时地利。 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若是占了大湖,无论北上还是南下皆是畅通无阻。 但从这一年情形来看,少爷似乎并无逐鹿之意,反而一心沉醉于修行。 如今勘探君山岛又是为何? 不过,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便躬身答应下来。 “好了,鱼叔,我就这出发了,不必多送。” 得到允诺。 陈玉楼再不耽误。 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随后径直转身,沿着湖边长堤径直朝城外而去。 秋风萧瑟。 寒意渐深。 但想着此行所为,陈玉楼却只觉得一身热血滚沸。 虽然之前在抚仙湖边龙王庙。 遇见过一次拜蛇人后裔,也算是与古神熵隔空相见。 但那终究还是过于牵强。 这次却是不同。 入昆仑、下鬼洞,直面蛇神遗骨。 整个鬼吹灯世界最大的boss。 纵然只是一具骸骨,但古神不死不灭,整个虚数空间的力量就寄存在脑海之中。 魔国因它而起,又延续出轮回宗、精绝古国。 所以他才会临行之前都要闭关突破。 只有到了金丹大境,方才能有一丝把握,不会被虚数空间的诡异力量影响,做成自己谋划已久的那件事。 “见过总把头!” 不知觉间。 他人已经穿过城门,出现在陈家庄外。 刹那间。 一道道声音响彻。 抬头望去,数百人站在马边,目光如火,声音滚滚而起,犹如雷动。 一身磅礴气势,似乎都要将天地间的肃杀秋风为之压下。 见此情形,饶是陈玉楼都不禁有些被感染。 接过昆仑递来的缰绳,纵身一跃跳上马背,手中长鞭遥遥指向西边。 仿佛已经越过千万里。 落在了昆仑山、茫茫荒漠、沉睡千年的古城,以及恍如大地之眼的鬼洞之上。 “出发!” 推荐朋友新书《玩个诡异游戏,我怎么就无敌了?》,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238章 巫山棺材峡 千年悬棺 第238章 巫山棺材峡 千年悬棺 一行人破开晨雾。 马蹄嘶鸣声,响彻在青山之间。 此举无异于是在告诉旁人。 接下来他不在庄内。 甚至几位心腹也都会随行离开。 但…… 即便如此。 陈玉楼也从未想过隐瞒行程,比如星夜出发,亦或者分批离开。 倒不是自负。 纯粹是百年常胜山的底气所在。 毕竟,胡鼻寨和火洞庙的血火还未散尽。 陈家数代人积攒的金银财宝皆在庄内,只要有胆量,尽可去取。 当然有没有机会。 就看他们的命数了。 原本湘阴地界上还有几只烦人的苍蝇。 不过…… 如今三湘四水,四处都是常胜山的人。 只要不是嫌活的太久,或者说脑子进了水,应该都不会蠢到去打陈家的主意。 最为关键的是。 陈家庄看似只是一座小城。 但陈家卸岭出身,最擅长的便是器械,谁也想象不到,占地不过三十亩的庄内,究竟暗藏了多少杀招。 更何况。 陈家庄与常胜山遥遥相望,互为犄角。 纵然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也要将命留下。 至于盗匪。 常胜山那是天下绿林的祖宗。 无论比人多,枪炮还是手段,整个民国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出来。 回想起当日和鱼叔他们几个老辈子提起要远行昆仑山时。 老七叔和十三叔他们几个人的表情。 陈玉楼都怀疑,这帮老家伙恐怕巴不得有人来攻。 毕竟在庄子里养了这么多年老。 拳脚早就痒得不行。 真要有不怕死的,还能松松骨头。 不过…… 有鱼叔在。 陈玉楼倒也不担心他们会捅出什么篓子。 那几位在江湖上再如何凶名赫赫。 到了鱼叔跟前也得老老实实。 毕竟都是他老人家亲手带出来,哪敢乱来? “掌柜的,这趟不经沅江过夷陵么?” 因为入冬,红姑娘身外罩着一件披风,九节鞭系在腰间,头戴一顶斗篷,让她看上去更是飒气凛然。 骑着枣红马赶到陈玉楼身外。 望着前方山路,若有所思道。 再往西去,便是湘西十万大山,一般而言,从湘阴去川渝,基本上水路巨多。 沿沅江北上夷陵,过渡口下长江直通巫山,之后再往陕秦边界。 “绕路太远,耽误行程。” 陈玉楼摇摇头。 眼下他们虽然人多,却不似几个月前去滇南那次,特地带了大批粮食器械。 遮龙山地处偏僻,山势连绵。 没有挂山梯,一旦下斗几乎寸步难行。 加上又是头一次远行。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 虫谷对他而言,算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所以才会做下万全准备,丝毫不敢遗漏。 但这次不同,大漠除了风沙并无莽莽山林,挂山梯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粮食水源沿途都能补给。 至少在进南疆之前。 完全不需要考虑缺衣少食的问题。 除却必需品,如最为稀缺的草药,按照他的计划,前期尽可能轻车简行。 真要按红姑娘的路线。 光是抵达川渝,少说都要浪费一倍的时间。 更别说接下来还有几千里路。 “可是……” 红姑娘抬头望了眼远处连绵无尽的大山。 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 湘西老熊岭、武陵山脉、雪峰山脉,就如一道幕帐,横亘在川湘之间。 横穿而过的话。 从地图上看,确实能省不少时间。 但天险不断,其中大多数地方都还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世世代代与外界不通。 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想要借道而行,可谓是难如登天。 “怎么,我们近三百人队伍,难道还怕有人劫道不成?” 见她难掩忧虑,陈玉楼笑着打趣道。 他当然知道横穿湘西深山的难处,不过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有底气所在。 除却地图外。 还有……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头顶。 云雾之中,隐隐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影子掠过。 罗浮! 从当日在马鹿寨乌洛身上得到的启发。 一头海东青尚且能够巡视天穹。 提前杜绝凶险。 已然成就大妖之身的罗浮,一身妖力磅礴如潮,轻易便能飞入数百丈的高空,又和他心意相通,一个念头便能互相交流。 甚至,借助于灵种。 等于有了第二双眼睛。 能够俯瞰数十里方圆的天眼。 纵然湘西深山里是刀山火海,他也有信心能够安然通过。 “掌柜的又在说笑。” 红姑娘伸手拢了拢鬓角垂下的长发,无奈一笑。 “敢劫常胜山道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闻言,陈玉楼一声轻笑,“既然如此,那麻烦红姑吩咐下去,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星夜兼程,最多三五天就要赶到巫山。” “是。” 红姑娘点点头。 手握缰绳,调转马头,一拍马背,披风如火一般飘起,不多时,清脆却凌厉的声音便响彻在山林之间。 “陈兄……” “巫山?!” 听到这个地名。 一直不曾说话的鹧鸪哨,双眼不由一亮。 当日前往匡庐山前,他记得陈玉楼就曾与他说过,观山一脉封家世代住在巫山棺材峡,而按照沈老头的说法,他们要寻找之人如今就在青城山出家。 从湘阴往川陕边界,路途众多。 但他却选了渝州。 再加上渝州与宜州相距极近。 青城山就在两州之间。 这一切,很难不让鹧鸪哨多想,此行陈玉楼是不是要折道去往棺材峡或者青城山? “不急。” 见他目露惊讶。 又透着几分迟疑。 陈玉楼当即明悟过来,但却只是摆了摆手。 “龙骨密文既由了尘师傅破解,又何必再去寻他?” “不过么……” 吐了口气,陈玉楼继续道。 “等返程过青城山的话,倒是可以去天师洞见一见那位。” 按照时间线。 距离封思北找道地仙村入口,最终坐化其中,还有数年时间。 即便此行昆仑山会持续一年半载。 也不会耽误地仙村大藏。 “也好。” 鹧鸪哨微微一怔。 这倒是和他心中所想略有出入。 不过,只要不耽误行程,对他而言去或不去都没什么。 …… 转眼。 两天过去。 一行人终于翻越茫茫山脉。 抵达酆都古城。 没错,就是传闻中有酆都地府的那一处。 只不过他们并非前来一探究竟。 而是经酆都城外码头,雇了两艘大船,沿着辽阔无比的长江水域一路西行南下。 这一日。 天朗气清,万里长空如洗。 两艘大船一前一后,逐水而行,江面一望无际,两岸危崖绝壁,奇峰峻岭,不时还能听到猿猴惊叫之声。 不过。 有之前过渡船过南盘江的经验。 陈玉楼几人借着机会在船舱中打坐修行,或者干脆睡觉休息。 只有那些头一次出远门的年轻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三三两两聚集在甲板上,要么席地而坐,要么俯身靠在船舷处眺望四周。 “前边就是兵书宝剑峡了。” “急流凶险,水下又多暗礁怪石,诸位还是回船舱里待着的好。” 甲板上不少人是从北方南下避祸。 最后落草常胜山。 一辈子都不曾见到如此奇景。 又早就听闻兵书宝剑峡是长江天险,景象更是一绝。 所以才会早早就从船舱上来甲板,就是想要一睹为快。 哪知道,还没抵达兵书峡,船把头忽然匆匆上来,说着一口川音,不停的朝众人说着。 “船把头放心,我们兄弟从小在水边长大,别的不敢说,水性胆量还是有的。” “就是,船把头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虽然船把头句句指明的都是江下凶险。 但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赶人。 那些伙计好不容易才到,又怎么会被几句话吓退,当即满不在乎的道。 “哎……” 见一帮年轻人油盐不进。 船把头也急了。 他们祖祖辈辈在江上讨生活,水上行船颇多忌讳禁忌。 更何况,前方兵书宝剑峡上方更是诡异过人。 往常带人经过,他都会提前告知一声。 然后烧上一炷香火,拜拜就能相安无事。 但眼下船上这帮人,他实在摸不清楚来历,足足两三百号人,人人骑马,气势惊人不说,更有不少凶神恶煞之辈。 这年头,能有如此势力。 不是军阀就是山匪。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这些跑船人得罪的起的人。 但眼下好言相劝不起作用,船把头咽了下口水,只能如实相告。 “凶煞?” “诡异?!” 几个年轻人听到他口中的词。 先是相视一眼,随即忍不住一阵轻笑。 “船把头,你这也太瞧不起我们了,别说凶煞,就是白日撞了鬼神……” “噫,别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是能随口胡言乱语的,万一得罪鬼神,我们这一船人怕是都要遭罪。” 见他们一脸不屑,言语中更是动辄鬼神。 顿时把船把头吓得不轻。 连连摆手打断道。 说话间,还不忘双手合十,闭着眼朝四周躬身祭拜。 “怎么回事?” 就在一行人僵持不下时。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声音一起,船把头立刻敏锐的察觉到,刚才还放恣随意的众人,一下变得鸦雀无声,低垂着头,神色间满是忐忑和不安。 他常年跑船,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这会哪了还不明白。 能让他们有如此变化。 来人必然位高权重。 暗暗咽了下口水,船把头这才转过身,这才发现来人不止一位。 足足有六七人。 最前方一人,一身长衫,看上去像是个教书先生。 不过一举一动中透露出的气质。 却是有着难以言喻的霸道。 “回……先生的话,前边就是兵书峡,我们船家有些禁忌,所以,想让各位先回船舱,等过了再上来。” 只看了一眼。 船把头就不敢多看,低声解释着。 不过,他话音才落,陈玉楼便笑道。 “兵书峡、瞿塘峡、巫山峡,皆有悬棺,船把头说的禁忌可是如此?” “这……” 见他一口道破。 船把头当即愣住,一张脸上满是错愕。 “若是悬棺,船把头尽管放心,我们就看看,绝不会误了大事。” 三峡悬棺。 陈玉楼又岂会不知? 毕竟那可是观山一脉的发迹之处。 “这……那,那还请先生一定约束,等过棺材峡,千万不能放声喧哗,以免惊扰到了悬棺中的鬼神。” 船把头左右迟疑。 最终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 一是这帮人来头不明。 另外他们又出手阔绰。 只是从酆都城包船抵达渝州,便足足给了二十块银洋。 放到往常,他一两年都未必能赚到这么多。 不管是山匪还是军阀,花了钱那就是财神爷。 “放心!” 陈玉楼点点头。 示意他尽管去开船。 等船把头一走,几个伙计以为闯了祸,低头垂眸大气都不敢喘。 “行了,没什么事。” 陈玉楼看的好笑,摆摆手道。 他们中不少都是生面孔,要么是近两年才上山,要么就是以往没能出头。 “多谢总把头。” 一听这话。 几个年轻人这才如释重负,跑到身后,再不敢乱说。 倒是跟随陈玉楼上来甲板的鹧鸪哨几人。 望向两侧崖壁之间若有所思。 没多大一会功夫。 等大船渡过激流险滩、礁石暗阵的幽暗峡谷,众人还在惊叹于长江天堑,转眼,阳光从前方绝壁上空照来。 逆着光线。 一具又一具的棺椁,猛地闯入众人视线当中。 百丈悬崖上,那些棺椁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偏偏形如船只,四周云雾飘渺,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天河之间。 “天老爷,真是悬棺。” “嘘……忘了刚才船把头怎么说的。” “哦对,噤声。” 纵是甲板上众人,吃的就是死人饭,见过的棺材无数,但此刻亲眼见到这一幕,仍旧是被震撼的不轻。 即便是鹧鸪哨师兄妹三人。 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下葬方式。 洞葬、水葬、火葬,甚至天葬,他们都觉得不足为奇。 但那些棺材,位置矮的也离江面几十米,高的甚至超过三百米。 一时间,他们甚至猜不到是如何搁置上去。 “等等……” 鹧鸪哨皱着眉头。 脑海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下意识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陈玉楼。 “陈兄,这难道就是观山一脉,寻天书异器的棺材峡?” 虽然当年搬山道人,并未如摸金发丘以及卸岭三派那般,被观山太保残害,但他也对那一脉之人没多少好感。 不过。 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而且,他隐约记得陈玉楼曾提过一嘴。 “不错。” “棺材峡往里,连接大宁河,旁边有一处古镇,名为青溪,千年之前封家就是此地豪族,借着悬棺中的异器,自此发迹。” 陈玉楼负着手,平静的说着。 仿佛只是在背书。 但简单几句话,却是让鹧鸪哨心中大为骇然。 在搬山一脉的记载中。 于观山太保只有寥寥几个字的介绍。 受皇封、赐金牌、修皇陵、镇压四派! 第239章 八百里秦岭 仙人之宅 第239章 八百里秦岭 仙人之宅 “掌柜的,那些悬棺是借滑索吊上去的么?” 两人说话间。 红姑娘几人也在抬头打量。 卸岭一派,不但有诸多古械传承至今,更是吸纳其他倒斗门派经验。 面对悬崖绝壁,除却蜈蚣挂山梯外,最为凌厉的当属滑索。 兵书峡两侧万丈危崖,猿猴难度,飞鸟不栖,不借助于钩索一类的工具,别说将数百斤重的船棺整个送上去,仅仅攀岩都难如登天。 毕竟。 不是谁都是掌柜的。 能飞天踏空。 “聪明!” 听到这话。 陈玉楼眉头一挑。 有些诧异的朝她看去。 要知道,三峡悬棺最早在水经注中便有记载,只不过身处北魏时代的郦道元,根本无法理解古人是如何将棺材送上。 只当是洪水之时,人泊舟崖侧,以余烬插,谓之插灶。 而在《太平御览》中,更是将巫山悬棺,称之为仙人之棺,地仙之宅。 一直到了后世,经由考古发掘反复验证。 方才知道三峡悬棺乃是古巴国时代的遗迹。 那个时代古人追求高葬升仙,同时,也因为那时兵荒马乱,为了先人尸骸遗骨不被破坏,这才费尽心思将棺椁送到绝壁之上。 而关于送葬之法。 直到几十年后也没有一个定论。 不过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借助于悬索一类的装置,从山巅将棺椁一点点下沉,最终准确落入洞窟或者事先打好的桩上。 这么短短片刻。 红姑娘就能想到这一步。 也不怪陈玉楼会如此惊叹。 “真是啊。” 花玛拐下意识感慨了声。 看向两侧崖壁的目光里满是期待之色。 卸岭力士,平山移丘,寻金盗骨。 吃的就是一碗死人饭。 这么多棺材摆在这,哪能没有点心思。 不过…… 他还没开口,就被陈玉楼打断。 “你小子少打那些主意。” “真当观山一脉是吃白饭的,真有好东西,也早都被他们摸走了,还轮得到你我?” “嘿嘿,掌柜的,这世上哪有庄户嫌粮多的道理。” 被点破心思。 花玛拐并不尴尬。 只觉得说不出的可惜。 遇棺不盗,这跟在他心头上割肉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常胜山上万弟兄要养。 哪怕就是一块铜板也不亏啊。 这些年里,要是光景好还成,挖个油斗够山上吃个一年半载。 但古往今来,有名有姓的大斗,早都被人光顾了八百次,从里到外挖成了筛子。 经常忙活几个月。 好不容易到了底下,才发现是座空斗。 这也是为何卸岭一脉,向来雁过拔毛,从不走空的原因。 不当家不知财迷油盐贵啊。 作为常胜山管钱袋子的主事,他从来都是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这两侧悬崖上,少说有几十口棺椁。 看上去棺盖严丝合缝,似乎并未被人下手。 要是往常,以他的性格早带人上山了。 不过…… 既然掌柜的已经发话。 花玛拐自然不敢多加言语。 他也知道,这趟昆仑山之行,对老洋人他们师兄妹三人何等重要,总不能为了几口棺材耽误了大事。 但想归想。 该肉疼还是疼。 “行了,这么几口棺材,就把你小子勾成这样,要是去了昆仑山,那不得住在那?” 花玛拐跟了自己那么多年。 陈玉楼又岂能不懂他的意思? 无非就是想多攒点,终归有年景收成不好的时候。 “掌柜的您的意思?” 花玛拐心头一动。 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 “古西域,三十六国,自大唐后一一消失在历史长河间,只要伱小子能找到一座古城,别说这么几口棺材,就是拿座皇陵都不换。” 陈玉楼淡淡一笑。 西域三十六国还是统称。 几千年来,埋葬在茫茫大漠中的古国,又岂止三十六。 要知道,西域古国,并非汉人那种大一统的王朝,基本上都是一城一国,能有三城之地,就已经算得上是强国。 “这……” 听到这话。 不仅是花玛拐,甲板上众人脸色皆是震动起来。 心头嘭嘭狂跳。 气息都变得急促了不少。 古国遗址! 真能挖出个一座两座的话,确实比王陵都要惊人。 “掌柜的您早说啊,要知道还有这么大的斗等着,我还惦记这些悬棺做什么。” 花玛拐目光闪烁。 仿佛已经看到了遍地黄金的景象。 这趟昆仑山之行,从头到尾他都只知道,掌柜的是要去助搬山三人一臂之力。 完全没有倒斗这个选择。 所以,当时掌柜的让他去挑出一支至少两百人的队伍时,他还觉得奇怪。 如今想来。 自己还是太过年轻。 恐怕掌柜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要大漠古城一事了。 “真说了。” “你小子还能睡得着?” 陈玉楼打趣道。 闻言,船上众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船只一过兵书峡,水流再度回归平静,甲板上也没之前的晃动。 船把头不知何时又从船舱里走了上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 各自提着酒水黄纸以及鱼肉一类。 先是朝陈玉楼几人示意了下,随后才匆匆走到船舷边,点燃黄纸,将鱼肉酒水倾入水中,船把头抱着双手,嘴里念念有词。 川渝和三湘一水之隔。 虽然口音颇重,而且离着不少路。 但陈玉楼还是清晰听到。 无非就是无意冲撞,求鬼神勿怪一类。 去滇南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识过船家各种各样的禁忌,这种并不算什么,和民俗几乎没有太多区别。 等黄纸燃尽。 船把头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挥手示意两个伙计回去掌舵,他则是折返到几人跟前。 “诸位,千万见谅莫怪嘞,这也是我们跑船人一些习俗。” 船把头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不过,陈玉楼他们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 “船老大客气。” “这事我们有错在先,哪能让你道歉?” 摆摆手,陈玉楼示意他放松一些。 见几人神色平和,尤其是眼前这位先生,说话更是温声细,并不像是盗匪军阀一类。 心里估摸着是行商字号的公子少爷,出门远行做生意。 这些年跑船,他也见过不少。 只不过这趟随行的人确实有些多罢了,也不足为奇。 “过了兵书峡,离朝天门码头就不远了吧?” 陈玉楼随意问道。 “是嘞,按眼下这速度,午饭前就能到。” 因为毗邻长江,渝州自古水运发达,尤其是晚清通埠,城外足足有一二十号码头。 从一排到二十三。 他们此行目的地,就是朝天门。 是渝州城最为古老的码头之一。 下了船,便能直通城门。 “先生是来渝州做生意?” 见他目露思索,船把头也放松了不少,顺势问道。 陈玉楼微微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订了一批蜀锦。” 蜀锦! 听到这两个字,船老大脸上不由闪过一抹震叹。 自古以来,蜀锦就是有价无市,素有一尺蜀锦一两金的说法。 一般穷苦老百姓,别说穿用,大部分人看都看不到。 他心里也愈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不是大字号,哪做得起这样的生意? 也难怪雇了那么多人前来。 见自己随口一句话,眼前的船把头明显拘束了不少,又闲聊了几句后,便任由他返回船舱继续开船。 果然。 中午时分。 两艘大船抵达朝天门码头外。 辽阔的水域上,来往船只无数,大大小小,少说有数百艘。 其中不乏黄发碧眼的洋鬼子。 看他们穿着打扮,大部分都是通商口岸做生意,也有身穿长袍的传道士。 陈玉楼对这些人并无什么兴趣。 不过…… 他们的出现。 倒是让他想起来一件事。 晚清民国年间,正是西域大漠盗掘活动最为猖獗的一段时期。 各国洋鬼子,打着考古或者探险的幌子。 疯狂挖掘那些掩埋在风沙下的古城。 一时间,他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紧迫。 虽说此行目的地是精绝古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楼兰、西夜、精绝,都是孔雀河流域衍生的文明。 楼兰破坏那么严重。 很难保证精绝会不会难逃其手。 等下船进入码头,一行人匆匆填了下肚子,又让花玛拐补给了一番,便再度启程。 为了节省时间。 甚至连青城山都没去。 而是直接绕过渝州,先行北上前往汉中。 经由渝州时还多山林险峰,但一过巴中往北,地势便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广袤的陕北平原一马平川。 队伍星夜兼程。 只用了三五天,便进入了汉中地界。 汉中与秦岭毗邻。 站在古城外,遥望北方,远远就能望见一道横亘在天地间的山脉,绵延起伏,犹如一头远古巨灵龙。 “八百里秦岭,天下之大阻。” “龙从大帐,入首结星,云雾苍莽、逆潮流神,实在是气势非凡!”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陈玉楼骑在龙驹马背上,望着天际尽头那道山脉,神色间满是震撼。 天下龙脉。 祖龙昆仑山,中龙便是八百里秦岭。 自先秦开始秦岭便被视为兵家必争之地。 更是被视为王朝龙运所在。 原本他也只是读书看到,但如今学得陵谱以及十六字后,再看秦岭时,苍白的字便一下清晰分明了许多。 听着他喃喃自语。 昆仑等人并不明白,只有鹧鸪哨双眸泛亮,神色间满是震撼。 当年为了寻珠。 他就曾跟随上一代搬山道人来过秦岭。 只不过那时候,只是想着八百里秦岭十万古墓,病看不透秦岭龙脉,如今时隔多年再看,只觉得气脉自天而降,星峰飞扬、气势磅礴。 “秦岭也是好地方啊。” 收回目光,陈玉楼笑了笑。 秦岭古墓之众,就是邙山都难以比拟。 全天下就这一处。 一铲子下去估计都能挖座斗出来。 “那等返程,掌柜的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花玛拐打蛇随棍上。 这等龙脉宝地,别说寻常古墓,王陵怕是都不计其数。 想想都让人激动。 湘阴那块本就穷乡僻壤。 陈家三代盗魁,再加上之前罗老歪、宋老五和彭赖子三人,疯了一样四处挖坑倒斗,连乱葬岗都布放过,连块棺材板都找不到。 “不怕捞过界,被陕北那些刀客、掌眼拿刀满山林的撵。” “可以试试啊。” 陈玉楼摊了摊手。 这小子不会以为这块就被盗墓的吧? 相反,秦岭自古倒斗之辈就层出不穷,加上这地方民风彪悍,吃死人饭的不计其数。 一直到后世。 秦岭中盗掘活动都猖獗无比。 更别说这种乱世里头,人都活不下去,还怕下斗摸金? 何况,湘阴与汉中相隔千里,常胜山说是南北一十三省绿林魁首,但真到了分金称银的时候,谁会管你常胜山还是常败山?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 花玛拐挠了挠头,“掌柜的,我还是先去寻杨方兄弟。” 当日杨方离开时。 他们就约定在汉中古城汇合。 只不过,这年头可没后世那么方便,得先去找个牙行问路。 这种事情花玛拐做起来得心应手,陈玉楼自然不会阻拦。 他们一行人并未选择进城。 毕竟两三百号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进城怕是就要引起无数的注意。 他们这一路上,路经那些匪寇山门时,远远看到他们,便一个个大门紧闭,如临大敌,可想而知这种大城防守只会更为严格。 陈玉楼也懒得多生事端。 干脆领着一行人往城外茶棚走去。 说是茶棚,其实酒水食物一应俱全,供应来往行商路人歇脚所用。 不过…… 他们这乌泱泱一帮人。 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又带着一股子匪气。 把原本喝茶的人吓得不轻。 纷纷结账离开,拥挤的茶棚一下空荡起来。 挤一挤倒是也能坐得下。 至于茶棚掌柜,在看到两块大洋的那一刻,惊恐、不安以及些许不满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满心欢喜的领着妻儿老小去准备吃食。 虽是川陕交界。 但汉中这边的口味,明显异于川渝。 踏入金丹大境后。 陈玉楼已经能够食气辟谷。 只不过,天底下美食无数,他哪里愿意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上人? 对饭菜浅尝辄止。 倒是对掌柜自己酿制的酒水颇为满意。 一边小酌,一边和鹧鸪哨几人闲聊。 说话间。 城门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震得茶棚挂着的帘子都在晃动。 陈玉楼提着酒盏,回头望去,来人一高一瘦,不是杨方和花玛拐还会是谁? 只不过。 与往日放恣肆意不同。 才十多日不见,杨方神色晦暗,明显情绪不高。 他一想便明白过来。 金算盘下落不明,身为徒弟哪能提得起心绪? “杨方,你小子可算来了。” “怎么样,找到你师傅没有?” 老洋人拉着他坐下。 话音一落,杨方眼神更是黯淡,连带着脸色都难看起来。 第240章 金张掖 嘉峪关 第240章 金张掖 嘉峪关 “你这……什么情况?” 一看他神色不对劲。 老洋人心头也不禁生出几分古怪。 在他印象里,杨方为人放纵不羁,除了在庐山时当了几天闷葫芦,几乎每次见面都是一副乐乐呵呵的样子。 今日再见,整个人就跟霜打过一样。 目光黯淡无光,蔫巴巴的,完全提不起半点精神。 “没事……” 杨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还嘴硬,到底怎么回事?” 老洋人皱着眉,朝他胸口直接来了一拳,杨方是个直肠子,心里从来藏不住事,这都差点把有事写在了脸上。 “此处没有外人,都是山上兄弟。” 陈玉楼放下杯盏,淡淡道,“杨方兄弟尽可直言,真要有事,我们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话音才落,老洋人立刻附和道。 “就是,我们大老远折来找你,你小子倒好,把我们当外人是吧?” 见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杨方不由一声苦笑。 “陈掌柜,不敢瞒您。” “这趟我走遍了古蓝县,却始终没有打听到师傅下落,他老人家……” 说到这,杨方双手捂着脸,神色间满是痛苦。 当年下山时。 师傅曾与他说过,会去一趟古蓝县,但却并未解释去做什么。 但这十来天,他足迹几乎遍布古蓝县每一寸。 甚至专程找人临摹了一副画像。 又找了无数人打探。 却没有一点消息。 以他对金算盘的了解,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何况当年提及此事时,他语气肃然,丝毫不像是玩笑话。 但偏偏…… 整个古蓝县,都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仿佛他人从未来过。 亦或者……人间蒸发了一样。 尤其是在无苦寺,亲耳从了尘那里听闻二师伯铁磨头的下落后,这些天他心里越发不安,总觉得师傅会不会是遭遇不测。 “这……” 听见这个预料之外的回答。 一行人顿时面面相觑。 尤其是老洋人,脸色更是一下僵住。 握成拳头的手抬起又放下,说不出的尴尬。 只有陈玉楼心中了然。 当日杨方提出要先行一步,前往古蓝县送信时,他其实就想阻拦。 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毕竟,他与金算盘从未谋面,又相隔千里,连杨方都不清楚他的情况。 他一个外人,要是表现太过,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别多想,金算盘前辈行走江湖几十年,说不定是去了别处。” 老洋人紧握的手摊开,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安慰道。 “只能这么想了……” 杨方摇摇头。 话虽这么说,眼底的苦涩却几乎都要溢出来。 这年头世道奇乱,师傅又不擅长身手,真遇到兵灾匪祸,逃脱的可能性都不大。 见状,陈玉楼沉吟了下,“杨方兄弟若是实在担心金算盘前辈,要不就暂且留下,此行天遥地远,一时半会怕是很难返回。” 作为傩神世界的战力天花板。 杨方的实力毋庸置疑。 最为惊人的是,他现在还在成长期,有着无穷的可能性。 将他带上的话。 提前带他见识见识妖魔世界,能让他更为直观的了解到这方世界。 以他的心性。 绝对能够更快一步成长起来。 但…… 隐瞒金算盘之死,就已经无比残忍。 还不让他留下寻找。 他日知道真相的杨方,恐怕会终身都活在自责之中。 所以,考虑再三,陈玉楼还是决定让他留下。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 杨方却是摇了摇头。 “不了,当日下山是师傅就说过,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埋白骨。” “我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会相安无事。” “而且,这次机会,错过的话,这辈子也找不到第二次,所以……” 陈玉楼眉头微微一挑,“真不留下?” “是。” 杨方则是重重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变得坚毅。 “那好,既是杨方兄弟伱的选择,陈某就不多言了。” 原本看他神色,陈玉楼还有些担心。 不过,这小子心性之强,还是远超他的预料之外。 “先吃些东西,填饱肚子,接下来一路翻山越岭,可没这样的热乎饭吃了。” 让昆仑取来两幅碗筷,陈玉楼扫过杨方和拐子道。 “好。” 杨方点点头,也不客气,抓起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 他从昨日便已经抵达汉中古城。 但因为担心师傅安危,几乎滴水未进。 如今也算是暂时放下了心结。 强烈的饥饿感瞬间涌了起来,感觉能吃下半头牛。 “别急,慢慢吃。” “要不要酒,我给你倒上?” 老洋人自觉先前说错了话,这会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见此情形。 边上几人不禁相视一笑,悬着的心也收了回去。 “对了,道兄,昨日你说搬山一脉有幅地图,能否看看?” 陈玉楼没有理会两人,而是将目光投向鹧鸪哨。 之前忙于赶路,如今总算有了闲暇。 “自然。” 闻言,鹧鸪哨立即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篓,从中取出一幅图册。 赫然就是族中先辈,当年一路东迁途中所绘。 他们担心后人忘了回家的路。 这才特地留下。 小心翼翼拆去封皮,泛黄卷边的图册顿时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就是了。” 简单将桌子收拾出一块,鹧鸪哨摊开图册,一时间,不仅是陈玉楼,连花灵和老洋人也都是一脸惊奇的看了过去。 很明显,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 “陈兄你看,这里便是秦岭。” 伸手指着地图上一道起伏的山脉,随即他手指又往下移了半寸。 陈玉楼身体前倾,凝神看去,“汉中古城?” “没错。” 鹧鸪哨点点头,顺势往地图左上一路划过了。 “金城、夏都,河西走廊,入西域。” 随着他指尖划动,陈玉楼目光微微闪烁,口中则是喃喃自语。 当年扎格拉玛族人东迁,路线与他们其实相差并不算大,同样是从青省入境,但过了秦岭后,路线明显就要弯曲复杂了许多。 可想而知。 上千年时间里。 他们不仅仅是东迁那么简单。 而是在不断寻找雮尘珠的途中。 “这一处是什么?” 忽然间,陈玉楼目光被一处深蓝色泽吸引。 看上去像是画图之人,不小心将蓝色墨汁滴落,在纸页上晕染开留下的墨迹。 但他又莫名觉得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西海!” 这幅图鹧鸪哨不知看过多少次。 尤其当年师傅亲手将它交到他手里时,足足说了一夜,大到秦岭长江,小到无名山丘,每一处细节都不敢落下。 此刻一看陈玉楼所指,立刻脱口而出。 “西海?” 听到这个陌生又略显熟悉的名字。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博斯腾湖么? 汉地许多地名,古今差别都大的惊人。 何况是西域那块地方。 虽然从唐朝开始就建立了西域都护府,但直到如今,许多人对那一片都无比陌生。 简单从史书或者道听途说,去辨别地名,就会发现完全对不上号。 “是不是鱼海?” 犹豫片刻,陈玉楼这才不确定的问道。 博斯腾,在维语中指的是绿洲。 而在汉书西域篇中,就曾提到此湖,焉耆国至员渠城,南至尉犁百里,近海水多鱼,故而称做鱼海。 唐时则是将其称之为西海。 意为西域之海。 不过在水经注中,又将其改作敦薨浦。 此刻他提到鱼海,就是以两汉时的古称代指。 “陈兄对西域也如此清楚?” 见他一口道破,鹧鸪哨神色间满是惊叹。 “哪有。” “只不过来之前,特地研究了下西域地势,有点印象罢了。” 陈玉楼摆摆手。 他自然不会说,之所以对博斯腾湖如此清楚,是因为原着中考古队便是从湖边一路向西,最终找到了孔雀河古道。 “原来如此。” 鹧鸪哨并未多想。 平日里与陈玉楼闲聊,早已经见识过他的渊博学识,天文地理信手拈来。 而西海作为西域第一大湖泽。 有所印象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道兄有地图,那就不更改路线了,从河西走廊入疆。” “好。” 鹧鸪哨本来就是这么想。 此刻自然不会反对。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走河西长廊的话,需要翻越祁连山。 而西域那边更早入冬。 这么算的话,等他们到的时候,祁连山估计早已经白雪皑皑,无疑极大增加了难度。 “吃好了?” 从地图上收回目光。 看似眨眼之间,但借助神识,整张图已经被他刻入脑海之中。 陈玉楼扫了眼杨方和拐子。 两人这会也都陆续放下了碗筷。 “好了,掌柜的。” “我也饱了,陈掌柜。” 见状,陈玉楼又看了眼天色,眼下时间尚早,按照他们的赶路速度,最多两三天就能赶到天水。 “昆仑,吩咐下去,今晚至少要进入黑水县城。” “让弟兄们收拾下,即刻启程。” 片刻钟后。 汉中城外古驿站道上,尘烟四起,如雷奔行的马蹄声响彻四方。 目送一行人离去,消失在视线中。 茶棚老掌柜再忍不住。 松开紧紧攥着的手,拿起一枚银洋用力吹了口,然后迅速放到耳边。 听着那阵清脆的嗡鸣声。 嘴角几乎都要咧到耳后根去。 要是一天能干上这么一桩大生意,何愁不能发大财? 不过,当眼角余光瞥过来往行商路人的身影。 他连忙不动声色将银洋收起,然后摘下门外的幌子,换上今日歇业的木牌。 带着一家老小离开。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两块银洋足以买下好几条人命。 …… 半个月后。 时近仲冬。 黄沙漫天的山谷中,寒风凛冽,雪粒子拍打在地上,渐渐染出一片白。 视线所及,四处都是黄土山丘,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偶尔也能见到几株杨树,不过叶子早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天地间萧条寂静。 只有呜呜的风声。 不过…… 就在雪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 地面上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似乎有马队正疾驰而来。 没多大一会功夫。 果然,远远一支队伍穿破黄沙,从谷外出现。 “等等,前边好像有座城……” 花玛拐穿着一身灰色夹袄,兜着手坐在马背上,脸上罩着一块黑色面巾。 就算如此,还是被风沙吹得灰头土脸。 看上去也没多少精神。 但忽然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一双眼睛骤然亮起,踩着马镫起身,指着远处兴奋的道。 自从进入陇西,他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恶劣天气。 无论白天黑夜。 天空都是迷雾雾的,被漫天沙尘笼罩。 往往一觉醒来,浑身都被沙子掩盖。 不带面巾,半个钟头就能往嘴里塞进去一捧黄沙。 更可怕的是。 这鬼地方几十里都不见人烟。 他们上次补给还是在张掖,再找不到沿途城镇集市,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就会见底,最可怕的是水源补充。 没吃的还能勉强支撑。 但没水,如此干燥的环境下,怕是一天都支撑不住。 “城?” “真的假的。”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像有城啊。” 听到他的惊呼,原本还病恹恹的伙计们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一个个下意识抬头望去。 不过视线被黄沙遮蔽,可见度连三五十米都没有。 “我去看看。” 见此情形,昆仑主动请缨。 但却被陈玉楼拦下。 此刻的他,同样以黑巾覆面,不过比起其他人灰头土脑要好了不少。 “拐子说的没错。” “是有座大城。” “一起去!” 他们一心赶路,完全不知道时间流逝,不是拐子忽然差距,连他都差点忽略掉。 路径途中的这座古城。 “真有!” 见他都这么说。 卸岭盗众哪里还有半点犹豫。 一个个骑马飞奔往前。 不到片刻,陈玉楼口中吁了一声,缰绳微微束紧,驻马站在风中抬头望去。 身前十多米外。 赫然是一座雄奇高耸,壁垒森严,重迭并守的高楼。 城楼上箭楼、角楼、阁楼以及闸门一应俱全,气势磅礴,只是站在楼下,耳边仿佛都能听见几千年来的金戈铁马、厮杀怒吼。 让人不禁心神颤栗,遍体生寒。 只觉得自身渺小。 而在那座足有数十米高的城门之上。 被人刻下三个大字。 铁画银钩、锋芒毕露,宛如天成。 “嘉峪关!” “是嘉峪关?这就到了?!” “娘嘞,天下第一雄关,我还能见到,这辈子也算值了。” “真他娘的辽阔恢弘啊,这得多少人才能破城。” 看着城门上嘉峪关三个大字,身后众人也都纷纷反应过来。 不知觉间。 他们竟是从张掖一路抵达了嘉峪关。 张帝国之臂掖,扼西域之咽喉! 见此情形,杨方神色间满是震撼,忍不住出声感慨道。 “据说当年汉朝铁骑,便是自此往西域,北击匈奴,只可惜生的太晚,不能亲眼所见。” 第241章 西出玉门 黑山石刻 第241章 西出玉门 黑山石刻 杨方声音并不大。 天地间又是寒风呼啸。 但短短几个字,就如雷鸣在众人耳边响彻。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两千年来,早已经深深刻入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他们虽落草为寇,但谁不曾做过金鼓连天时,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握刀提枪,陷阵厮杀的景象? 尤其。 此刻风声如诉。 雪花笼罩下的嘉峪关,墙上痕迹斑驳,隐隐还能看出是刀锋以及箭弩划过。 仿佛千年前的霍字旗骠骑军,重新出现在了这道狭长的山谷间。 陈玉楼抬头望向城门之上。 他曾在书上看过它的图片。 比起眼前这座古城更为雄奇辽阔,但却少了几分肃杀和血腥。 毕竟重新修缮过。 哪有原本样子的气势? 见众人矗立在风雪中沉默不语,任由刀割般的寒风刮过。 回过神来的杨方,不禁讪讪的搓了搓手,显然他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感慨,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 “那个,陈掌柜,是不是先进城?” “好。” 陈玉楼从城头上收回目光。 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几天前从张掖城出发,水粮都已经告罄。 再加上越是往西,天气便越发寒冷,眼下都已经飘了雪子,可想而知,等过了玉门关,怕是就要彻底进入寒冬了。 进城补给势在必行。 “走!” 招呼了声。 陈玉楼一拍马背,骑马缓缓朝城内走去。 作为天下第一雄关,此时的嘉峪关,并未受到战祸侵袭。 因为地处河西走廊的咽喉上,是连接西域诸国的必经之路,一直是丝绸之路的要塞。 两千年下来,嘉峪关早已不是一座关城那么简单。 军户后代在此扎根生息,来往行商歇脚落户。 从而衍生出一座繁盛大城。 光是茶肆、酒楼、铺户就有上千家。 晚清时,嘉峪关更是成为西域诸国与内地的通商口岸。 所以即便过去百十年,城门外络绎不绝的行商中,丝毫不缺乏中亚或者俄国面孔。 也因如此,所以他们一行队伍出现在城外时,并未如来时路上那般引起轰动,只是再稀疏平常不过。 甚至因为站在城外拦住了路,从而招来许多不满声。 毕竟,敢从这条路上做生意的哪一个不是狠人? 随身背枪带刀才是常态。 不狠别说货物,连命都保不住。 嘉峪关城和张掖古城相隔数百里,无论地势还是民风都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嘉峪关属于无人管辖地带。 城门大开,无人看守。 这也是他们这一路上过城,头一次没有查看路引,以及被索要过路钱。 见惯了这世道污浊,突然如此,相反有些不太适应。 陈玉楼骑马穿过门楼。 一入城中。 喧闹感便扑面而来,城中行人无数,摩肩接踵,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举目望去,城中各色面孔皆有,原本在江湖行走还略过显眼的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到了此处,反而并不稀奇。 因为扎格拉玛一脉。 世代都不与外族通婚。 所以血脉一直保存的极为完好。 即便是最为接近汉人女子的花灵,也是鼻梁高挺,瞳孔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泽,肌肤更是白皙如雪。 更别说老洋人。 颧骨高耸,眉眼深邃,一头长发卷起。 此刻穿着一身道袍,行走在无数中亚人身影当中,反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频频引来那些人惊奇错愕的目光。 似乎从未见过如此打扮。 “拐子,去找出酒楼,让弟兄们先吃顿热乎饭,然后再准备补给的事。” 陈玉楼目光扫过街道两侧。 到处都是茶肆酒楼。 就连路边也被各种摊铺占据。 随意看了看,除了内陆的茶叶、瓷器、丝绵以及药材,还有南疆和田玉、牛羊骆驼以及中亚各国的宝石、香料、玻璃、银器。 放在湘阴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花灵和红姑娘两个女孩子眸光闪烁,尤其是那些带着西域特色的饰物和胭脂妆粉,更是让两人心动不已。 见此情形。 陈玉楼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当日去滇南路上。 经过阿迷州时的一幕。 干脆吩咐了一声花玛拐。 “是,掌柜的。” 花玛拐点点头,当即挑了两个伙计先行离去。 从陈家庄出发,这一路上他们几乎就没休息过,每日从早到晚都在赶路,歇息一晚也不错。 “有喜欢的就买。” “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陈玉楼笑了笑道。 “不用了吧……” 花灵下意识摇摇头,担心会耽误行程,红姑娘却是秀眉一挑,“掌柜的,这可是你说的哦。” “当然。” 得到确认。 红姑娘眸子里的惊喜之色顿时溢出。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交给一旁的昆仑,随后拉着还有些茫然的花灵,迅速离开队伍,一路闲逛起来。 见状,一帮初次下山的年轻伙计,不禁有些羡慕。 “你们也是。” “今天在城内歇一晚,你们尽可随意逛逛。” 陈玉楼又岂会不懂他们的心思。 “多谢掌柜的。” “走走,刚才我就看到一把突厥刀,感觉挺适合我。” “别急啊,等等我。” “我也去。” 听到这话,一帮人哪里还会耽误,一个个飞奔离去。 不多时,队伍里就只剩下五十来号人。 都是些老江湖。 他们见识眼界,远不是那些年轻人能够比拟,对这些稀罕物件并没有太多兴致。 最为关键的是。 他们在山上多年,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松警惕的道理。 掌柜的还在,哪能轻易离开。 万一出事,常胜山的天就塌了。 见他们始终步步紧随身后,目光警惕的扫过四周,陈玉楼也没多劝,这些都是常胜山上绝对的中流砥柱。 与陈家利益绑定极深。 就如花玛拐一般。 在他们看来,宁可自己身死,也绝不会允许掌柜的出事。 与鹧鸪哨两人在前面并肩骑马而过。 不时聊上几句。 他们这一脉虽然上千年不曾回来,但有些东西却是刻在了血脉里,尤其是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性,他都能说上个一二三。 而陈玉楼博览群书,又是两世为人。 带着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 聊起来丝毫不会落下。 “掌柜的,酒楼找到了,您看是现在过去还是?” 片刻后,两人正指着路边一对羚羊角说着话,一个跟随花玛拐离开的伙计去而复返。 “先过去。” 陈玉楼站起身。 冲摆摊的老头摆摆手,却发现后者正一脸惊叹的看着两人,目光里满是赞叹。 似乎是在惊讶于两人的学识与眼界。 带上一行人,绕过拥挤的长街,又穿过两条巷子,不知觉间已经进入内城。 整座嘉峪关城有内外两城,以及罗城、瓮城组成。 不过,几百年过去,当年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的防御体系早已经崩坏殆尽。 许多古迹都化为烟尘。 连游击将军府都被人占据。 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反而是关帝庙香火极盛。 身为江湖中人,对关圣帝君颇为敬重,又是常胜山聚义堂上供奉的神君之一,于情于理,陈玉楼也不好视而不见。 带着几人进去烧了一炷香。 他还能平静以待,但随行的几个伙计,却是满脸恭敬,不敢有半点马虎。 等他们出来时,又绕过一处戏楼,远远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唱腔传来。 或许是身处万里戈壁,连戏曲听上去都有种金刀铁甲的气势。 并未多听,几人提马而过。 很快,就见到拐子站在一处酒楼门外冲他们招呼着。 比起外城,这一片确实幽静了许多。 随手将马匹交给酒楼伙计,一行人径直往楼上走去,找了个靠窗临街的位置,要了几样特色菜式,陈玉楼随口和上菜的伙计闲聊。 之前几次行程。 他都习惯于如此。 茶肆酒楼,来往客人最多,整日与那些人打交道,店里的消息也最为灵通。 等半壶酒进肚。 陈玉楼随手抛出一枚铜元,将他打发走。 “看来事态不妙啊。” 等他千恩万谢的离去,陈玉楼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眉心里透着一丝沉郁。 刚才问了那伙计,他们才知道。 从前年开始,南疆大部就被沙鹅占据,北疆沙漠中则是匪患成祸,又有军阀互相攻伐,动不动就掀起战火。 来往的行商为了去往中亚做生意。 只能冒险翻越天山。 就这样,还经常遭遇沙匪,那些人各族都有,还有不少是从沙鹅战败逃出的军队,杀人如麻,见人就抢。 想要安然通过北疆难如登天。 所以他们在城中看到那么多人。 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受到匪祸战乱所滞留下来。 想着等到什么时候情况好点再出发。 毕竟,在钱和命之间,他们还是知道如何取舍。 “依陈兄的意思……” 鹧鸪哨脸色也是难看起来。 他从未想到过,西域如此偏僻,竟然也乱成这样了。 要是只有他们师兄妹三人,反而不会迟疑,毕竟此行本就是为了他们这一族之事而来。 如今这么大一支队伍。 就不能轻易行事了。 得做好万全之策。 “要是从这绕行呢?” 陈玉楼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湖泊形状。 “西海?!” 鹧鸪哨一点就通。 西海地处南北两疆之间,又远离城镇,周围都是荒无人烟的大漠,望北行更是人称地狱之海的黑沙漠。 但这时节,从沙漠绕行,比起横穿天山进入昆仑山脉的难度其实要小出不少。 零下几十度的低温。 对山上那些从未经历过的伙计绝对是致命的难关。 真要强过天山。 三百人的队伍,能活下来一半进入昆仑山都算不错。 而昆仑山在更西处。 对他们而言,迎来的不会是曙光,而是更大的绝望。 还有,选择这条路线,虽然会不可避免的绕行,但从孔雀河古道,可以先行抵达精绝古城。 “也好……” 鹧鸪哨深思了下。 脑海里闪过先辈留下的地图,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那就暂时这么定下,等进入西域地界,到时候再做变化。” “毕竟,活人难不成还能被尿憋死?” 提起酒壶,将酒盏倒满。 陈玉楼笑着宽慰道。 闻言,鹧鸪哨紧绷的心神也是为之一定。 退一万步说。 真遇到了沙匪,他们三百号人,人人带枪,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更别说还有他们存在。 除非死军阀,寻常匪祸根本不足为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觉间,外面天色渐晚,出去闲逛的伙计们也陆续返回。 隔天。 花玛拐一早带人前去补给。 有这几天的前例,他直接奔着三五天的行程准备,虽然玉门关就在一百多里外,最多两天就能抵达。 但凡事就怕万一。 等万事俱备。 一行队伍再度出发。 只一夜时间,整座古城就像是彻底入冬了一样,院墙屋顶、城楼树梢,全都挂上了白雪。 连城里也难得冷清下来。 等他们穿过城门,往河西走廊西边而去时,不知道引起多少人的惊叹。 也有不屑者,断言他们最多几天就要灰头土脸的回来。 不过,一行人谁也没有在意。 两天后按时抵达玉门关城外。 比起嘉峪关的繁盛喧闹,玉门关就像是座被世人遗忘的古迹,冷清残破,只有城墙上斑驳的石砖见证着过去。 进城补给一番。 这次花玛拐手笔更大。 一次足足准备了足以供给他们三百人队伍一个月的水粮。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 再往前便是西域地界。 而距离最近的古城,昆吾城,也在上千里之外。 至于敦煌,远没有后世的繁华,除了少数部族之人,就只有寥寥无几的苦修僧人在那边侍佛抄念经书。 不过。 出玉门关外时。 他们一直担心的事,总算是如期而至。 派出去探路的伙计回来传信,说是前行路上必经的山谷被人占据,各处留人放哨不说,甚至修起了城墙,摆明了就是打劫过往之人。 而且那些人明显不是寻常山匪。 回信中甚至提到了炮楼。 还见到了不少异域之人的面孔。 陈玉楼当即断定,那些人应该就是嘉峪关城中人提到的沙鹅溃兵。 他们人疲马乏,长途奔行,而对方占尽天时地利,以多对少,就算能闯过去,大概率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从这里过呢?” 鹧鸪哨摊开地图,手指绕过山谷,落到另外一边。 “磨子沟?” 陈玉楼心头一动,没记错的话,这地方便是举世闻名的黑山石刻所在。 哪里还会拒绝。 “就听道兄的,从这绕行,等回程了,再对那帮家伙下手不迟!” 第242章 磨子沟 死亡谷 陈玉楼冷冷一笑。 似乎只是在放狠话。 但跟他多年的老伙计,心头却是犹如擂鼓。 攥着缰绳的手背,因为太过用力,一条条青筋渐次浮现。 尤其是从滇南返回的那帮人,这一刻,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当日安龙城外总把头说过的那句话。 “府兵围楼之仇不报。” “岂不是让天下人小瞧我常胜山?” 所以。 隔天深夜。 土司城门便被破开,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坐有苗疆七州之地的彭家,八百年永顺王朝一朝破灭。 而招来如此大祸,仅仅是因为贪婪,试图抢夺他们的百十匹马,最终就落了个家破人亡,土司挂门的下场。 如今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差不多半年。 但传闻半点没有落下。 这次西行路上,他们就曾再次经过黔北一带,市井江湖、茶肆酒馆间,仍旧有无数人说着此事。 七州之地,被白马洞安家、慈利张家、桑植向家则瓜分一空。 尤其是安家,因为距离彭家最近,反而因祸得福,率先命人闯入土司城境内,占据了最大也最为肥沃的一片地。 原本在四家中垫底。 如今一跃成为实力最强的一家。 不过,有彭家的教训在前,安家倒还算聪明,占了好处后并未乱来。 而是一方面与两家交好。 另一面则是休养生息,迅速积蓄力量。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不主动作死,最多十年,白马洞安家就会成为整个黔西南地界上最强的存在。 当日伙计们皆在。 而今再度听到这话,他们哪能不明白? 总把头从来言出必行,绝非说说而已。 连八百年土司府,都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何况一帮拦道打劫的溃兵土匪? “都听到了吧?” “不过一帮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把杀气收一收,等回程再过此地,你们尽可放手厮杀!” 红姑娘手握九节鞭勒马走出,眸光扫过群盗,眉宇间英气十足,轻喝出声。 “是!” 众人只觉得血液沸腾,纷纷回道。 一时间,应声如雷。 “出发!” 见此情形,红姑娘神色平静。 只是将手中长鞭一挥。 嘭的一道破空声响彻四方。 鞭身上寒光如瀑,妖气鼓荡,将周围飘落的雪花几乎都要扫之一空。 闻言,队伍再不耽误,随着传信的伙计迅速起程。 磨子沟与星星峡,其实相隔并不算远,只不过磨子沟太过凶险,山势陡峭、沟壑纵横,怪石嶙峋。 再加上黑山与文殊山和祁连山形成对峙。 形成一段狭长而窄的孔道。 别说骆驼马队,就是行人想要通过都艰难无比。 还有一点。 磨子沟常有狼群凶兽出没。 所以,除了当地的牧民,偶尔会去磨子沟寻找走丢的牛羊外,常年人迹罕至。 也因为如此,丝绸之路上的行商,宁可在玉门关或者嘉峪关等着,也不愿意横穿黑山磨子沟。 但眼下不同。 星星峡被溃兵占据。 它虽然名字里带个峡字,但实际上并非峡谷,而是一座隘口。 坐落在河西与西域的交界处。 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 比起磨子沟的狭窄,星星峡要宽阔许多,能够容纳驼队轻易进出,不过,隘口两侧是危崖绝壁和重峦迭嶂,所以自古就有河西咽喉之称。 不得不说,那帮溃兵确实会选地方。 将隘口一堵,就等于断了丝绸之路。 纵然是数倍于他们的人马闯入星星峡,也根本抵挡不住落石、滚木、流沙以及火势袭杀。 更别说那帮溃兵,连火炮都搬去坐镇。 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绝不为过。 这也是陈玉楼宁可绕行的原因。 他倒是可以安然无恙,但手下人呢? 两百号伙计,顷刻间就能化作炮灰,更别说还有昆仑、红姑娘以及拐子他们在。 就算拿下星星峡,最终也会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昆仑神宫以及精绝古城,而不是把人命扔在半路。 不到半个钟头。 队伍终于进入磨子沟。 视线中似乎永远一成不变的天地,也终于变幻了颜色。 起伏的山脉绝壁,就像是被人泼了墨水,不再是灰蒙蒙的沙丘。 除了山林草木。 远远望去,重岩迭嶂的黑山,和当日他们在瓶山后见到的无数笋尖般矗立的山峰倒是有几分相似。 看的出来此地确实人迹罕至。 几乎没有人活动的痕迹,倒是不知名野兽留下的足印不少。 而且,一入磨子沟中,陈玉楼便敏锐的察觉到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乱石中偶尔还能见到几具牛羊枯骨。 “下马!” “前边道路崎岖难行,有落马的风险。” 先行过来探路的伙计,站在石头上大声提醒道。 闻言,众人哪里还敢耽误,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拽着缰绳,冒着寒风飘雪,一步步往前走去。 “袁洪。” “去顶上看路。” 陈玉楼扫了一眼两侧的危崖,目光随之落在了袁洪身上。 这一路,它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练气。 除了炼化山魈骨,玄道服气筑基功同样没有落下。 “是,主人!” 听到陈玉楼吩咐,袁洪当即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身为猿属,它最擅长的便是登山攀援,此刻的它,抓着崖壁上一块突起的岩石,轻轻向前一晃,下一刻,整个人便窜出去三四米外。 一行伙计满脸惊奇的抬头望去。 之前和它打过交道的老人还好,这趟下山的新人,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惊呼声不断。 眨眼的功夫。 袁洪人已经出现在了山崖之巅。 回头望去,目光越过风雪,隐隐还能望见远处那座隘口,犹如一座葫芦口,几乎是有进无出的死地。 它终于明白过来,主人为何会选择绕行。 不过,这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被它给强行压下。 深吸了口气。 又紧了紧衣领。 这才踩着崖壁迅速往前奔去,不多时,便赶到了队伍最前方。 有它在高处看着,队伍行进速度也一下快了不少。 磨子沟大概三四里长。 蜿蜒连绵。 从高处俯瞰,看上去就像一条扭曲向前的大蛇。 加上黑山山脉又异于它处。 这想法一起,就如野火一般根本掐不灭。 “前方有巨石拦路,勒马绕行!” 就在它胡思乱想时,眼角余光里忽然出现一座巨石,足有六七丈高,刚好横在磨子沟中间,要不是提前察觉的话,马队毫无察觉的话,极容易出事。 “好!” 有它提醒。 底下很快传来一道回应。 原本疾行的队伍,果然放缓了速度,迎着风雪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警惕。 见此情形,袁洪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不再多想继续朝前。 马队则是顺次绕过拦路巨石,等到一过,原本狭长的磨子沟,前路一下开阔了不少。 让探路的几个伙计不禁眼神一亮。 他们可不只是赶路那么简单,随行还带了大量补给,刚才短短一两里的路,便花了半个来钟头,可想而知,路途之崎岖。 要都是前方这种路。 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功夫。 领头的伙计,摘下水壶灌了一口,正要招呼马队可以稍稍加快脚程,一鼓作气横穿过去,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抬了抬头。 毕竟能让那些牧民都避之如虎,打死不愿来的鬼地方。 必然有它的道理。 所以他决定还是先行问过袁洪意见。 毕竟登高望远。 只是…… 他才抬眸望去,脸色间便浮现出一抹古怪之色。 “怎么了?” 一旁人看他神色不对,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是袁先生……” 那伙计眉头紧皱,抬手指了指。 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纷纷望去。 只见崖巅上的袁洪,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正俯着身低头看着什么。 几人眼力不错。 即便有风雪阻隔,也能看到个大概。 漆黑的崖壁上,竟是出现了一幅巨大无比的绘画。 画中无数拉弓持箭的猎人,骑在马背上,将几头体态健硕、扬尾抵角的长角鹿围在中间,除此之外,外围还有骑手引弓以待,明显是防止角鹿拼死反扑。 虽然历经几千年风沙侵蚀。 但岩壁上崖刻仍旧栩栩如真,只是原本的涂色剥落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非但没有削弱它的生动,反而多了几分沧桑和境界。 “那……是什么?” “崖壁石刻?” “看上去得有上千年了吧,这种风格,至少也是游牧时代才有。” 几个伙计满脸惊叹。 他们哪里想得到,如此偏僻奇崎岖的山沟里,竟然会有古人在此留下摩崖石刻。 “怎么回事?” “前边的怎么还不动?” 眼看负责领路的他们停在原地,极大拖缓了队伍行进速度,后方顿时传来一阵不满声。 这鬼地方本就逼仄,令人窒息。 如今队伍忽然停下,一股不安的情绪更是在众人心头不知觉的弥漫开来。 “掌柜的,我去看看。” 红姑娘眉头微皱,起身就要去前面查看。 “一起过去吧。” “袁洪不是那种乱来的人,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 陈玉楼摇摇头。 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特地让袁洪上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然,真要领路的话,谁能比得上深处高空的罗浮。 “是。” 既然掌柜的亲自开口。 红姑娘又岂会拒绝。 将马交给身旁伙计,一行人轻车简行,穿行在马队之间,片刻后便出现在了队伍最前方。 “怎么回事?” “知不知道挤在这种狭长山谷里,很容易出事……” 扫了一眼前方。 并无预料中的凶险。 几人却仿若未闻一样,仍旧站在原地,红姑娘眉头不禁一皱。 这种风蚀岩,看似坚固,实则最为脆弱。 从来路堆积如山的落石就能看出一二。 退一万步说。 磨子沟与星星峡相隔不到数里。 一旦惊动对方,先行堵住出口,又占据两侧悬崖高处,到时候就是瓮中捉鳖,多少命都不够往里填的。 这几人都是山上老人了。 行走江湖多年。 按理说不该如此才是。 “总把头……红把头。” 直到轻叱声从身后传来,几个人这才恍然惊醒,一脸的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无事。 “总把头,是袁先生……” 随着他一番解释,几人这才发现,陡峭崖壁上的摩刻岩画。 “不对,还有!” 杨方眼尖,突然伸手指向另一侧。 与狩猎图隔空相对的崖壁上,竟是出现了一座造型古朴的佛塔,无数苦行僧人盘膝而坐,对着佛塔闭目念经。 “这里也有。” 落后几步的花玛拐,见此情形不禁若有所思,手指轻轻将身侧山石上堆积的风沙抹去,几个石刻字迹竟是从风沙中显露出来。 “北漠尘清。” “大明万历年……郭师古书?!” 花玛拐一字一句,将摩崖石刻上的字读出。 这么一会,已经发现了三四处石刻,但都不及摩崖上这一行古字。 清楚记载了年代和人物。 虽然不清楚此人来历,但能够抵达此处,大概率是玉门关或者嘉峪关的守将。 而简单四个字。 却是将他的愿望展露无疑。 北漠茫茫黄沙绵延千万里,想要尘清何其之难。 几百年后的他们,头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尚且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更何况是那个时代的古人。 “先秦、北齐、大明。” “这些石刻跨度可真够久远的。” 杨方眼力过人,观察了片刻,便准确说出每一幅岩画的年代。 “诸位,三百年前大明一边关守将,尚且有如此雄心壮志。” “今日我们手段百倍于他。” “区区沙漠,应该不在话下吧?” 从始至终,陈玉楼最为平静,决定从磨子沟绕行折路时,他就想过有没有可能遇到黑山石刻? 没想到。 最终竟是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无论对他,还是对人困马乏的队伍而言,无疑都是一剂强心针。 简单一番话落下。 众人只觉得热血沸腾,哪还有半点颓劳茫然,目光灼灼,脸色间尽是期待之色。 倒斗江湖同行无数。 但几个人有机会,远赴西域倒斗? 这可不仅仅是为了博取荣华,而是江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名! 就如之前过嘉峪关,望着那座古城的一刹那,众人脑海里想到的都是两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北击匈奴的少年将军。 他们或许这辈子做不到青史留名。 但要是能在倒斗江湖上留下大名,将来老了都能吹嘘此行。 感受着队伍众人被重新点燃的斗志以及气势。 一旁的杨方与鹧鸪哨不由惊叹万分。 不怪他十来岁就能统领常胜山数万绿林盗匪,单凭这份口才,他们估计一辈子都学不来。 尤其是杨方。 此刻的他,只觉得一身热血滚烫,有种加入常胜山为其效死的冲动。 “再有数日就能抵达西海。” “虽不是北海,但也足以体验下饮马瀚海了!” 第243章 星陨如雨 仇不过夜 受到陈玉楼几句话感染。 接下来一路,队伍士气明显高昂了不少。 毕竟身在江湖,谁又能拒绝得了名利二字? 金算盘便是如此。 在决心前往龙岭迷窟之前,随身多年的算盘崩碎,心悸不安,冥冥中鬼神都朝他发出了警示。 但终究还是逃不过江湖留名四个字的诱惑,不管不顾,毅然前去,只可惜最终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半个钟头后。 打头的袁洪一跃跳上横在前方的山石。 伸手搭了个凉棚,避开从谷口刮来的冷风,不至于让雪粒子打进眼睛里,这才垫着脚尖极目远眺而去。 只见越过黑山。 起伏的山脉消失不见,天地间再度变得辽阔起来,转而出现的是漫天黄沙笼罩着的一望无尽的戈壁滩。 看到这一幕。 袁洪眼睛不由一亮。 这段磨子沟看似也就四五里长,却是花费了无数时间。 如今终于安然通过,身负斥候职责的它,悬着的心也总算能落回肚子里去。 “前边就是西域地界了。” “弟兄们,加把劲!” 从远处收回目光,袁洪低头看向身下蜿蜒的队伍,忍不住大声道。 “到了?” “应该是,这风他娘的吹得老子都睁不开眼。” 闻言,艰难跋涉中的众人,纷纷昂起头,只是寒风卷着雪花和砂砾从谷口汹涌而来,就像是石子打在身上。 饶是他们皮糙肉厚,都有些扛不住。 只能压着帽檐。 不过,从笑骂声中也能听出众人的欣喜。 这河西与东疆这一段路,根本不是用凶险两个字就能形容。 短短几天他们就深有所感。 也难怪那帮行商,宁可在嘉峪关一待就是半年,货物全积压在手上,急的满嘴水泡,都不敢冒险起程。 说实话。 戈壁滩白天都还好。 顶多就是风雪沙尘和劫匪。 但一到夜里,才是噩梦的开始。 荒漠里的凶兽倾巢而出,捕猎食物,营地外围必须保持篝火不灭,有人彻夜巡视,但白天赶路就已经耗尽了精力,只能交替轮换。 除此外,天色一黑,温度就会急剧下降。 习惯了湘阴湿热气候的他们,哪能承受得住这种温差。 不少人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脱水症状。 全凭着一口气硬扛。 如今…… 总算越过了第一道难关,踏入了西域地界。 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一个个下意识放快脚步,顶着漫天风雪,从隘口冲出,狭窄逼仄的视线一下豁然开朗,让在河西走廊足足走了半个月的众人不禁怔在原地。 愣愣的望着这方陌生天地。 只觉得胸口下那股子郁气,一下都涌到了喉咙,恨不得扯开嗓子大叫几声,将烦闷全都倾泻出去。 饶是鹧鸪哨几人,也是如此。 牵着马驻足在原地,望着前方辽阔无尽的戈壁滩。 苍凉、荒芜感扑面而来。 即便是常年行走在黄河两岸,也曾见识过陕北高原的杨方,此刻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只有陈玉楼神色平静。 随意扫了眼,便抬头望向天穹。 被风雪遮掩的高处,一道微不可见的身影横空而过。 赫然就是罗浮。 从吞食石君山火窟,返祖之路更进一步后,它几乎已经完全脱离了凡禽的范畴。 而为了激发它的翱翔习性。 从陈家庄出发开始,这一路上,除去夜间扎营休息,绝大多数时间,陈玉楼都任由它自在飞越天空。 除了寥寥几人。 寻常伙计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此刻,一缕神识扫过,陈玉楼平静的给它下了一道指令。 这便是灵契的霸道之处。 即便深处数百丈穹顶,瞬息之间,就能心神相通。 “歇息片刻。” “休整后再出发。” 收回视线,见一行人还怔怔的看着,陈玉楼忍不住笑道。 闻言。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纷纷退回到黑山崖壁下,找个避开风尘的地方,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席地而坐。 找出水和干粮,抓紧时间补充,恢复体力。 陈玉楼则是走近昆仑跟前,示意他打开地图。 那是一幅用羊皮制成的图册。 看痕迹就知道已经有些年头。 还是前几天,他们在玉门关补给时,从一个往来于丝绸之路上的行商手里买来。 虽然没有官制那么精细。 但整个西域所在,因为幅员辽阔,无数年时间里,几乎没有完成过真正的大一统。 所以,迄今应该也没有真正完整精细的舆图。 就算有,大概率也被人藏着,算得上是千金不换的宝物。 而今手里这幅草图,都花费了不少钱。 陈玉楼目光扫过。 如今他们所在,属于河疆交界。 这地方环境太过恶劣,除了少数匈奴后裔或者蒙古、回回散居于此,几乎再找不到人烟。 不过…… 再往前行大概三五百里。 便是昆莫城。 算是距离最近的大城了,属于东天山地域,汉军进入此地前为匈奴王庭下的伊吾卢,又称哈密国。 然后千年时间里。 昆莫城一直在汉人王朝和匈奴王庭之间反复横跳。 一直到明永乐年间,封哈密国统领为忠顺王,赐金印,自此昆莫成为大明属国。 等到了昆莫,他们也就算是真正进入西域腹地了。 与他们之前设想的路线并无出落。 “行了,收起来吧,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你小子……大冬天也能出汗?” 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路线。 做到心中有数后。 陈玉楼抬头看向昆仑笑道,不过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额头上滚落的汗珠。 要知道,眼下已经是仲冬,就是湘阴那边也是三九寒天。 更别说此地。 山上来的那些伙计,哪一个不是裹着厚厚的羊毛长袍,带着毡帽,但就算如此,一个个还是冻得直跺脚。 连他都换上了棉袍。 昆仑却仅仅加了一件夹袄。 “不冷。” 昆仑咧嘴一笑。 洗髓伐骨、横练真气,而今的他,浑身就像是一座火炉,即便身外漫天大雪,寒冬如狱,但他依旧察觉不到太多寒意。 闻言,陈玉楼也没多说。 只是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休息,随手摘下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口。 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滚入腹中。 不多时,一阵火意便席卷全身,将寒气驱散了不少。 旁边那些伙计也大都如此。 随身携带除了水和干粮,都会备着一壶烈酒,不时抿上一小口,不至于会失温冻僵。 休整片刻,等恢复精力,一行人再度启程。 长长的马队慢慢消失在黄沙风雪之中。 而距离十多里外。 星星峡隘口。 此刻,风口崖顶处被人修筑起一道道的烽火台,除此外,每隔三五里就有一座墩楼。 尤其是隘口处。 更是坐落着一座门楼。 大门紧闭。 山上山下少说有几十道人影。 “他娘的,那帮狗崽子都学精了,这都多久没开张了?” “谁说不是,再没人来,弟兄们怕是都要啃沙子了。” “咱弟兄整天在这喝西北风,顶上那帮人倒是舒服,奶奶的,这会还有娘们暖着被窝,完全不管我们的生死。” “嘘,小声点,你小子疯了,待会被听到了,可就不是生死那么简单。” 隘口门楼上。 几个沙匪靠在墙垛后,长枪竖着靠在一边,手里抱着酒水,不时往嘴里灌上一口,感受着头顶呜呜的风声,一个个愤愤不平的低声骂道。 他们从南疆过来。 本来说好到了这边能吃香喝辣。 一开始确实还行,光是打劫那帮过往的行商,就赚的盆满钵满,满嘴流油。 只是好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才短短半年不到,听到消息的行商纷纷折路,甚至躲在嘉峪关避风头。 尤其今年,一个月都未必能遇到一拨人。 劫到的金银财货,大部分都被几位统领吞食,从手指缝里落点残羹剩饭,他们上百号弟兄抢着吃。 而那些统领,仍旧整天奢靡无度,毫无影响。 这么大冷的天。 好酒好肉不断,之前抢来的女人伺候着,他们整天风餐露宿,谁心里没点恼火积怨。 只不过暂时还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到就听到。” “老子哪句话说错了怎么的,他娘的,不能同患难,也不能共富贵,把我们弟兄当成了什么?”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紧紧攥着酒壶,脸上满是忿怒,眉头拧成一块,下颌上胡茬都在跟着抖动。 闻言。 旁边几人嗫嚅着嘴唇,相视一眼,最终还是摇摇头并未多言。 他们心里同样有着怨言。 如今有人替他们说出,只会共情同理,又怎么会阻拦。 毕竟,顶上那些人又不会顾及他们是生是死。 再说这么冷的天,难道还指望他们能从石堡里出来转转? 几人闷着头,将心中怒火,发泄到烈酒里头。 谁也不曾注意到。 一道黑影,此刻正从云雾中俯冲直下,几乎就是眨眼间,已经从一粒黄沙,变得足有磨盘大小。 周身火焰滚滚,就如一颗陨星坠下。 直到出现在头顶十多丈高处。 墙垛后才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不对,扶着墙晕晕乎乎的站起身,下意识想要睁大眼睛去看那究竟是什么。 但视线很快就被雪花遮掩。 “娘的,喝多了,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 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道一闪而逝的火光已经消失不见,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嗓子。 只是…… 还未重新坐下。 一道流火,骤然降下。 轰! 只瞬息间,便将门楼彻底吞噬,身处楼顶上的几人甚至连呼救声都没发出,就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凤凰真火! 连秘金都能融化。 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罗浮唳的一道啼鸣,双眸之中金光闪烁,神色间满是冷漠。 它只接到一道命令。 那就是摧毁此处。 唳鸣声响彻,将天地间呼啸的风声都为之压下,下一刻,无数流火如雨般倾泻直下,转眼间便将整个星星峡笼罩。 燧台、石堡、墩楼。 尽数陷入火海。 巡视四处的沙匪怔怔的看着这一切,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葬身火海之中。 至于躲在石堡中寻欢作乐的统领。 甚至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便在纸醉金迷中死去。 不多时。 感受到绵延十多里的峡谷中,再无一道气息生机存在,罗浮这才收回真火,展了展翅,身外流火浮动。 化作一道影子,径直破开漫天沙雪。 沿着马队离开的方向追去。 六七里外。 骑在马背上,捧着地图低头研究的鹧鸪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远远望了眼他们来时的方向。 但天地间风雪如瀑。 一过黑山山脉,雪少说大了一倍不止。 以他的眼力根本无法看穿。 思索片刻,见实在分辨不出,干脆不再多想,转而继续看起了地图的路线。 倒是带着斗篷,浑身罩在长袍下的袁洪。 几乎是火意席卷隘口烽燧的一刹那。 它便有了警觉。 一双目光里满是骇然。 除了陈玉楼,它绝对是最为了解罗浮的一个。 不仅仅是因为在陈家庄时,就隔着一道院墙修行,更重要的是,作为通灵之兽,它天生就对凶险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嗅觉。 尤其是炼化足足二十块山魈骨后。 山魈血脉的天赋神通也一点点觉醒。 那便是与山脉的融合。 山魈为山中精鬼、蛟龙为川泽河神。 一个能感知地脉,一个能查探水脉。 那是刻在骨子里天生的能力。 刚才那一刹,它就是先感受到了黑山地脉的震动,随后才是独属于凤鸟对它的血脉压制。 从二者不难判断。 罗浮一定出了手。 而它向来随心所欲,从不受到约束,唯独听命于主人。 所以…… 想到这,袁洪不禁偷偷瞥了眼不远外,那道坐落在马背上,如风起伏的背影。 主人果然言出必行。 那帮沙匪惹到他,算是一脚踏入阎王殿了。 就在它胡思乱想间。 袁洪身形忽然一下顿住,抬头望去,主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回头,不动声色的扫了自己一眼。 那道目光温和平静。 却是让它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察觉到此,袁洪赶忙低下头去,哪里还敢多想。 而那道目光来得快去的也快。 似乎只是无意。 但随着目光收回,笼罩在它身外那股势如山崩的巨大压力,却也一瞬间烟消云散。 袁洪重重咽了下口水。 心中已经有了十成的确认。 主人示意,罗浮出手,星星峡那些拦路沙匪,估计已经葬身在了火海当中。 还真是仇不过夜。 比起当日土司府,而今连返程再报都已经欠奉。 它甚至都能想象得到。 若是还有活口,或者有牧民远远望见。 几十年后的地方志或者鬼神录中,大概率会留下这样一段话。 民国初,雪中陨星如雨,峡中烽燧尽毁,数百人,无一生还。 第244章 东天山 昆莫城 第244章 东天山 昆莫城 接下来两天。 众人再度恢复了埋头赶路的进程。 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 连景色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 黄沙漫天,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戈壁滩,除了越来越大的雪,枯燥的让人窒息。 直到第五天头上。 天色刚亮。 营地中一座帐篷帘门,被人从里向外掀开,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赫然就是昆仑。 感受着越发寒冷的天,不禁长长吐了口气。 刚一融入空中,便立刻凝结成被一道道 四下扫了眼。 一座座帐篷鳞次栉比,沿着河道往前蔓延出去足足一里多路。 没错。 他们扎营的位置。 是一条古河道。 只不过早就已经枯竭,只有掩埋在黄沙里的鹅卵石,以及河滩上歪歪扭扭的枯树,还在无声讲述着千百年的往事。 目光绕过营地,最外围的河滩上插着一根根木桩,简单围成一道篱笆,以防夜间猎食的猛兽会闯入营地。 营地正中。 则是一堆篝火。 一夜时间,篝火已经接近熄灭。 几道身影围在篝火边,一看就是昨晚负责守夜的伙计,熬了半宿,困得已经睁不开眼。 见状。 昆仑不禁叹了口气。 这趟西域之行,明显比上次滇南行程要赶了不少。 几乎没有太多休息的时候。 日夜兼程。 即便是山上那帮老家伙,都有些扛不住。 但不知道为何,掌柜的去从未停下,仿佛……在和什么人抢时间。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昆仑不敢多想,返回帐篷里取出夹袄披上,再次掀开门帘时,一蓬黄沙簌簌而落,撒的他满身都是。 只一夜功夫,帐篷顶上就落满了黄沙。 虽然进入西疆已经多时。 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但昆仑还是难以习惯,摇了摇头,将发梢里的黄沙抖落。 这才迈步准备去将那几个守夜的伙计叫醒。 想着趁大家伙还没醒,能眯一会是一会。 只是…… 才往前走出几步。 他身影便一下僵在原地。 一连飘落了半个月的雪竟然停了。 抬头望去,簌簌的雪花打落在脸上,但他却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反而盯着渐渐散去的雾气,以及重新露出的天空,神色间满是惊叹。 昆仑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西域的天空了。 记忆里。 似乎从进入河西开始就是如此。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灰蒙蒙的,湘西常见的青山绿水,在这片戈壁滩上简直比黄金还要少见。 随着风雪渐停。 一缕金色阳光也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将云雾染的如同鎏金。 昆仑怔怔的看着这久违的情景,忍不住想要仰头长啸一声,但看着周遭还毫无动静的营地,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过。 当他目光越过广阔无边,寂静如水的天边。 瞳孔却是一下放大。 只见,茫茫戈壁滩尽头,竟是突兀的出现了一座高山。 足足数千米高。 就如隔绝天地的屏障一般。 阳光落到雪顶上,映照的金光万丈。 “天山?” “错不了,一定是!” 遥遥望着那座金顶,昆仑只觉得耳边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惊呼,胸口下更是嘭嘭狂跳声不断。 自磨子沟进入西域地界。 这么久以来。 那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脉,终于如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舞女,第一次露出了真容。 心潮澎湃下。 他再压制不住内心的激荡。 嘴里不断重复着天山的名字。 营地中间,靠近篝火处的几个伙计,从打盹中惊醒。 神色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再是见到昆仑时下意识松出的一口气,直到他们也望见了矗立在天地尽头处的万丈金顶。 难以言喻的惊喜,从眼神里迸出。 “是昆仑山么?” “说什么呢,天山,那是天山!” “真他娘壮阔啊,瓶山在它面前都不够打吧。” 几个伙计大声讨论着。 渐渐的。 陆续有人从帐篷里钻出来,不过望着已经放晴的天空,以及天山山脉,一下从睡眼惺忪中惊醒过来。 “掌柜的,快看!” 不多时。 一道身着青色棉袍的身影走出。 昆仑就像是未曾开窍前,一张脸上满是喜色,指着远处连连道。 “东天山……” 陈玉楼一夜未眠。 才从打坐中结束修行。 此刻看着横亘在地平线上的山峰,心里一下有了底。 这几天一直忙于赶路。 直到昨晚他还在奇怪,从地图上看,磨子沟距离昆莫城不过四五百里,五天时间怎么也该到了,但却一直不曾见到天山踪迹。 为此,他甚至担心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毕竟茫茫荒漠上,除非是常年行走,否则在没有向导的前提下,极为容易迷失方位。 不过眼下见到东天山的一刻。 陈玉楼心里最后一点忧虑也彻底放下。 “让弟兄们生火做饭。” “难得的大晴天,争取午前赶到昆莫。” “是,掌柜的。” 这会众人已经尽数醒来。 哪里还会耽误。 没风没雪、天清气朗,比之前那种鬼天气已经是绝无仅有。 几乎都不用提醒。 负责烧灶的伙计已经从四处寻来枯树,其余人则是抓紧时间收拾营地。 不多时。 吃饱喝足的马队便继续启程。 有了准确的目标和路线,比起前几日的低迷,气氛明显热切了不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和期待。 只要是城镇。 无论大小。 至少能有一口热乎饭吃,有片瓦遮身。 而不用整天嚼着食之无味的干粮,夜宿在茫茫荒漠中,伴随着狼嚎兽吼入眠。 一路紧赶慢赶。 超乎陈玉楼预料的是,连两个钟头都不用,马队便进入了东天山地域。 远远,他就望见,连绵起伏的雪峰山下矗立着一座小城。 只有寥寥数百间矮土房,城墙也不过两三米高,看上去清冷没落,很难想象它就是千年前哈密国的都城。 不说来时路经的金张掖、银武威以及嘉峪关城。 甚至连陈家庄都比不上。 但这却是他们进入西域后,遇到的第一座古城。 有河流绕城而过,水西南流,城郊更是罕见的坐落着几片林子,可惜是严冬季节,否则绝对是一派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景象。 一行人由东门入城。 神色间难掩好奇,四下打量着。 过门时。 守城的士卒同样如此。 反复看过路引,确认是前去中亚的生意人,而不是那些杀千刀的魔神,这才放他们入内。 不过看向马队的眼神里。 皆是流露出讶然之色。 毕竟足有一年多了,不曾见到往来的行商。 听人说,好像是有一拨南疆逃来的沙匪,占了星星峡,掐断了商路,这才导致原本盛极一时的驼队马队消失不见。 昆莫城地处丝绸古路上。 城中居民世世代代,就靠着这条路做点营生,养活一家老小。 如今商路一断,不知多少人也断了活路。 所以。 队伍几乎是一进昆莫城内。 立刻就有无数人蜂拥而来,操持着含糊不清的汉话,努力想要拉拢生意。 “拐子,去问问,有没有去过黑沙漠的人?” 上一章的评论我看到了,自己翻出来一看,确实脑子浆糊了,等考完科三,我会重修那两章,谢谢大家包容 第245章 死亡沙海 突厥后裔 第245章 死亡沙海 突厥后裔 没错。 陈玉楼特意绕道昆莫城,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 便是招募引路人。 毕竟此行他们要从鱼海,一路北上,横穿黑沙漠,寻访精绝古城。 纵然来时已经梳理过无数次剧情。 又借助于地图反复对照。 但沙漠不比寻常,少有参照,没有路线。 如今又是风季,沙丘每时每刻都在移动,不是常年在沙漠里摸爬滚打,一般人贸然进入就是个死字。 “好,掌柜的,我这就去。” 花玛拐对这种事得心应手。 甚至进入河西后,跟维族、回回打了不少交道,都已经学了几句简单的语言。 带上两个伙计,纵马径直离去。 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古城,城内居民对汉人并不意外,甚至此刻围上来拉拢生意的人中,就有不少汉人的身影。 他们有是以前军户后代。 也有来往中亚做生意的行商。 “巴依老爷,到我家用饭吧,一定合您的口味。” “我是养马的,老爷们赶路辛苦,我可以帮忙照料。” “诸位,我去过黑沙漠,不仅可以做向导,还能提供驼队。” “……” 听到两人一番交流。 赶来的商户已经确认有利可图。 不说其他,如此庞大一支队伍,每天衣食住行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要去黑沙漠。 只有两条路。 要么横穿哈顺戈壁,也就是被誉为八百里沙河的库木塔格,再沿鱼海北上,要么翻越东天山,绕道火州进入黑沙漠。 第一条线路虽然更长,花费的时间更多。 但相对也要更为安全一些。 东天山常年被冰川覆盖,最高峰海拔将近六千米,属于极寒区域,昼夜温差可能达到六七十度。 别说他们这些从南方来的人。 ⊙ ttkΛ n⊙ co 就是世代住在天山脚下的羌塞月氏、乌孙、姑师人,都不敢轻易进入天山。 尤其是那些猎户。 谁都知道,天山上栖息着无数雪豹、白狐、盘羊、马鹿以及石貂、野马,也是最为值钱的野物,甚至还长有价值千金的雪莲。 但又有几个人入山? 尤其还是这个季节。 拿命换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真要强行越过天山雪线,最少得有一半伙计要将命丢在山上,成为另一具冰川水晶尸。 所以,只要眼前这帮行商队伍,脑子没有进水,就一定会选择哈顺戈壁。 上千里距离,一路上水草粮食、衣物补给,哪一样不要花钱? 以至于脑子灵活的,都开始做起了驼队生意。 “你家有驼队?” 骑在马背上的陈玉楼,目光扫过熙熙攘攘、嘈杂喧哗的众人,准确落在其中一个小老头身上。 头戴一顶毡帽。 身上套着厚厚的羊绒夹袄。 看相貌似乎是蒙族人。 西域境内,各族共居,只不过维族和回回人数最多。 和滇南那边情况差不多。 蒙族和女真部落,几乎都是前朝遗民,躲来此处避祸。 “有的有的,各位,你们骑的都是汉马,不能耐寒,又无法适应沙地。” “想进黑沙漠,不用驼队寸步难行。” 被点到名字,小老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点头道。 城里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没有行商队伍过路,家家户户都快到无米下锅的地步。 放到往些年景,谁不是等着客人上门,几时会跑到城门口拉客。 眼下这么多人竞争。 自己独拔头筹。 他哪能不激动万分? “有多少骆驼?” 陈玉楼当然知道驼队的重要性。 这段时日,他们还只是横穿戈壁滩,都有种举步维艰之感。 小老头虽然是在拉拢生意,但不得不说他一番话确实有道理。 陈家庄马厩里的马,多是云贵马,或者川西马。 这几个地方养出的马,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翻山越岭,适宜于山地奔袭。 但西域,自古以来多用天山马或者河西马。 更为耐寒耐旱,脚力和体力也远胜于川西马。 不过,在沙漠中行路,马终究不是骆驼的对手。 “三十七头。” 小老头伸出几根手指,一脸自傲的道。 昆莫城里,也只有他家有这么大一支驼队。 不过,他话音才落,就见到陈玉楼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太少了。” “这……” 小老头则是一下慌乱起来。 本以为今日这桩生意会稳稳拿下,毕竟,整个昆莫城中,除了他谁还能养得起那么多骆驼,但却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些人胃口如此之大。 “不够的话,我去凑凑,兴许……” “最多能凑到多少?” 小老头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玉楼打断。 “这……怎么也能凑个四五十头。” “还是不够。” 陈玉楼不再多说,目光转而看向其他人。 “你们谁家还有骆驼,都可以报上来,至于价格绝对不用担心。” “我,我家有三头。” “我家也有六头,巴依老爷。” “两头,我能凑出来两头。” “……” 几乎是话音才落。 刹那间,整个城门处的商户全都沸腾起来。 身在天山脚下,沙海边缘,谁家没养几头骆驼,不然出行就是个大麻烦。 “来几个人,对接一下,哪家哪户都写清楚了。” 陈玉楼点点头。 他们差不多三百人的队伍。 至少也需要一百多头骆驼,才能勉强够用。 毕竟除了人以外,粮食、清水、衣物、药草,加起来的数量也是极为惊人。 “是,掌柜的。” 闻言,当即有几个庄子里的伙计走出来。 这趟除却山上卸岭盗众外,还有擅长各行的伙计。 站出来的几人,之前要么是在陈家庄账房做事,要么是在陈家各处古董店铺里历练过。 “好了,诸位,伱们有什么疑问,尽管和他们提。” 眼看几个伙计,几乎眨眼间就被商户围成一团。 陈玉楼也不耽误,调转马头,径直朝城内而去。 没多大一会功夫。 他们便找到一处酒楼。 土楼样式在一众低矮的土房中尤为显眼。 一看就是汉人风格。 没想到进去一问还真是。 掌柜的姓吴,祖上是陕北秦人,听他说是爷爷那一辈,从前清时就来了西域。 原本是为了来此组建陕北会馆。 前清秦商几乎遍及天下,虽然比不上晋商和徽商,但实力也极为惊人,全国各地都修建了陕北会馆。 就是为了方便于秦商在外聚会或者议事。 只不过,晚清后天下动荡,各地会馆都自顾不暇,他们又无法返回故土,便一直留在了昆莫城,转眼,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人。 之前在汉中,陈玉楼也算是尝过陕菜。 虽然在味道上不比川湘合口,但如今身处几千里之外的西域腹地,能够找到一家陕秦菜馆,简直难得一见。 “敢问先生贵姓?” “不敢,免贵陈姓,世居湘阴。” “过川就是陕南了。” 和当日在抚仙湖边建水古城里那位老掌柜差不多。 眼前这位也是许多年不曾去过故地。 甚至关于陕北模样,都还是儿时从祖父那里听来。 如今好不容易碰见一行汉人行商,那种思乡情绪当即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 “是啊,陈某来时还经过汉中古城。” 随意闲聊了几句。 陈玉楼话音渐渐转到了西域上。 “不瞒吴掌柜,我们此行打算沿鱼海北上,再由昆仑山去往中亚行商,不知掌柜有没有什么建议?” “走黑沙漠?” 吴掌柜虽是秦人后代。 但他自小就在昆莫城里长大,除了长相之外,几乎找不到太多秦人的特征,连乡音都所剩无几。 不过也因如此,他对西域极为熟悉。 年少时,家里店铺还未做起来,各行各道都有涉猎。 跟随父亲去南疆、北漠夏收草药,冬收皮子。 所以此刻一听陈玉楼的话,他便断定了他们此行的路线。 “是。” 陈玉楼也没隐瞒的意思。 见他确认,吴掌柜不禁长叹了口气,从旁边抽了一条长凳过来坐下。 “这个季节走黑沙漠,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啊。” 闻言。 陈玉楼与坐在一旁的鹧鸪哨不禁相视一眼。 神色间皆是闪过一抹惊奇。 “吴掌柜的意思,是沙匪还是风雪?” “都不是。” 吴掌柜摇摇头。 “陈先生之前应该没到过西域吧?” “确是头一次。” “那就对了。” 吴掌柜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看了一眼四周,随即才压低声音道,“按照维人的说法,黑沙漠又叫塔克拉玛干,意为死亡之海。” “以及胡大遗弃之地。” “传闻中,风季便是胡大发怒,镇压沙漠中的妖魔。” “死亡之海……” 听到这几个字。 除却陈玉楼尚且能保持平静外。 桌上几人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他们走南闯北,见识过的诡异无数,但却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被称之为神弃之地的。 遮龙山的虫谷算得上一处。 而他们也亲身经历过了虫谷的可怕。 那还只不过三十里的原始密林。 但黑沙漠据说绵延无尽,足足上千里之广,就算是平坦大路,上千里骑马都要十天半个月。 更别说,吴掌柜最后那句话。 妖魔?! 山中妖魔、坟里阴鬼,他们见过不少。 但这沙海中的妖魔,却是闻所未闻。 “那要是找个熟知黑沙漠的引路人呢?” 陈玉楼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过。 看似随意,但声音落在周围几人耳边,却犹如泉水冷冽,溪流潺潺,一下让几人从震撼中惊醒过来。 “闯过黑沙漠的人不少。” “但这季节敢去的,怕是少之又少。” 吴掌柜仍旧是摇摇头。 西域境内大小沙漠足有十多片,但唯独那一块地界被称之为黑沙漠。 单从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不同。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所言。 正说话间。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赫然就是离去多时的花玛拐。 只见他行迹匆匆,拧着眉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一过来,便抓过一壶温水往嘴里灌去。 “怎么回事?” 一看他这幅模样,红姑娘也是秀眉紧蹙。 “我走了几家牙行,想着先行打听下,结果一听我们要走黑沙漠,竟然处处碰壁。” “然后我又去了别处,结果无一例外。” 花玛拐咬着牙,一脸难看。 他嘴皮子都快说干了,更是接连加价,但那帮人对黑沙漠畏惧如死,完全不为所动。 “除了维人呢?” 陈玉楼若有所思。 没记错的话,刚才吴掌柜话里提及到的是胡大遗弃之地。 昆莫城里少说有十几个部族之人。 “也找过了。” 花玛拐无奈的摇摇头。 “那帮人就跟石头一样,根本说不动。” “看来,真如吴掌柜所言。” 陈玉楼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淡淡道。 拐子的性格他最清楚。 这么半天,怕是将昆莫城都走遍了,实在没辙才会无功而返。 “吴某自然不会欺瞒。” 吴掌柜摆摆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陈先生要是不急的话,不如在城里住上一段时日,等风季过了,再去的话,肯定有人愿意。” “那要多久?” 陈玉楼下意识问道。 “现在是农历仲月,等过了年,再往后两三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三四个月。 一听这个时间,陈玉楼想都没想便给否了。 他们从出发到现在,都已经一个多月快两月。 再耽误三四个月的话。 岂不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大半年? “恐怕不行。”陈玉楼摇摇头,“要是不急的话,我们也不会冒险闯过河西走廊。” “……也是。” 吴掌柜先是一怔。 随即才苦笑着点点头。 “非去不可的话,吴某倒是有个建议。” “还请吴掌柜直言。” 陈玉楼拱了拱手,认真道。 “你们此行去的鱼海南麓,靠近天山边,有一座自称回鹘的部族,据说是突厥人后裔,很多年前,我去北漠收皮子时,曾与他们打过一次交道。” “那些人骁勇善战,悍勇无比,以捕猎为生。” “对他们来说,鱼海和黑沙漠并无太多敬畏之处,只不过是上苍赐给他们的粮仓。” 吴掌柜慢腾腾的说着。 “陈先生要是能找到那的话,请回鹘人做引路人,进出黑沙漠绝对能相安无事。” 突厥、回鹘。 听着这两个古老的族群。 饶是陈玉楼,心头也不禁生出几分惊叹。 要知道,他只在课本上见过,没想到,这个本该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民族,在此时,竟然还存在于世间。 “好,陈某记下了。” “多谢吴掌柜。” 沉吟片刻。 陈玉楼这才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冲着吴掌柜抱了抱拳谢道。 “陈先生客气。” “那我就不打扰,先去为各位准备饭菜。” 第246章 湖海修行 诅咒突发 第246章 湖海修行 诅咒突发 一连数天。 众人罕见的放缓了节奏。 并未急于赶路。 昆莫城虽然不大,但位置却是绝佳,地处东天山下。 雪山融化的水汇聚成河绕城而过,河流冲击,在下游形成一片罕见的冲击平原。 也就是进城前看到的那几座山林。 放到湘阴自然不足为奇。 但在戈壁滩,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除此之外,从西门出发,沿着山脚蜿蜒而上,过峡谷,有一座高山湖泊,当地人称之为蒲类海,与雪山相连,湖水冷冽清澈见底。 人站在湖边,有种说不出的放松静谧。 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其中。 要不是时间紧急,一旦筹措到足够的粮食,就会出发鱼海,陈玉楼都想留下住上一段时间。 不过。 几天不行,一夜倒是可以。 当夜一行几人并未归城。 而是选择在湖边扎营。 这两天雪停天晴,但入夜后温度仍是骤降,温差惊人。 这趟来的几人都有修为在身。 连杨方,横练真气功也已经渐渐入门。 这门传自彭道宗的法门,道武双修,一边锤炼体魄打熬气血,一边凝聚真气,练气养身。 几乎就是简易版的长生功。 也难怪沈老头留下的那本古书上,就说常练此功能去百病,有延年益寿之效。 这一路上,近两个月时间。 除去睡觉之外,杨方几乎从无休息,即便只是赶路中的间隙,也会去和昆仑讨教。 加上他本身天赋异禀,资质过人。 横练功已然练到了第二阶,也就是浑天一气养神功的层次。 陈玉楼负手在湖边走过。 抬头望着头顶星空,云在天边水在瓶,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落在湖水上碎银点点,整个犹如行走在天河之间。 目光扫过湖边相隔不远的几座帐篷。 能清晰察觉得到,数道气息渐次平稳,起伏有定。 虽然都是修道法门。 但从呼吸行气方式上,横练真气功和服气筑基功还是有种明显区别。 前者自上而下,气势惊人,引气入体冲刷经脉周身,而后者自外向内,有序不乱,层次分明,平和而静。 所以,此刻一眼望去。 即便隔着帐篷,不曾动用神识,单凭几人修行时的气息变化,也能清楚辨认出哪一座帐篷对应的是谁? 昆仑气势最重。 鹧鸪哨气息最深。 “唳——” 靠坐在湖边青石上,正要入定打坐。 忽然间。 一道清脆的啼鸣声响彻。 凝神望去,雾气笼罩的蒲类海上,一道流火般的身影贴水掠来,赫然就是罗浮,它这段时间心都要玩野了,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晃荡。 偏偏辽阔无边的戈壁滩上。 几乎找不出天敌。 就算是再老道的猎人,也无法发现它的踪迹。 而天山高原上的猛禽,如鹰隼、秃鹫之类,在它面前就是入了狼窝的羊羔。 别说对它造成凶险。 远远察觉到罗浮的气息,就会疯狂逃命。 此刻,湖面上水浪翻涌。 一开始陈玉楼还只当它是在玩闹。 直到罗浮破开水雾而至,他这才发现,罗浮身下一双锋利的钩爪上,分明还抓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北山羊。 要知道,北山羊被视为天山精灵。 常年栖息在人迹罕至的雪峰线附近。 嗅觉敏锐,灵活无比,能够轻易翻越高山危崖,在冰川之间都能如履平地。 他们在昆莫城这么久。 见过无数种野味。 也尝试过几种。 眼下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北山羊。 看上去足有一百多斤,四肢健壮,体型彪悍,在偏瘦的北山羊中绝对算得上惊人,一看就是头羊之类。 不过。 此刻与双翅展开的罗浮相比。 看上去却是柔弱的可怜。 嘭! 从湖面掠至岸边,罗浮双爪一松,只听见嘭的一声,北山羊被它径直丢落在湖滩上,一双眼睛里则是露出邀功之色。 见此情形,陈玉楼一脸无奈。 他都怀疑这一趟昆仑山之行后,罗浮会不会彻底激发野性。 又不是鹰隼,哪有凤属捕猎? “行了,羊我就收下了,想去玩就玩,不过……不准猎食那些牧民的骆驼和羊马。” 见它目光不断在自己和山羊身上来回扫过。 陈玉楼哪里不懂罗浮的意思。 笑着叮嘱了一声。 明白过来的它,当即仰头发出一声雀跃声,随即纵身扑向湖面,几乎是贴水飞行。 湖中鱼儿似乎察觉到了凶险。 纷纷拼命往湖底深处逃去。 不知道为何,看到这一幕,陈玉楼忽然想到当日过南盘江时遇到的那头老鼋。 若是今日再见。 都不用它出手。 以罗浮的脾气秉性和实力,哪还有它肆虐发狂的机会? 不过…… 西域这地方确实古怪。 与滇南截然不同。 滇南境内,几乎每一处山川河泽,都要山妖水精占据。 山妖汲取地脉灵气修行。 水怪以湖泊水府化妖。 蒲类海一座如此惊人的雪山湖泊,除却鱼群之外,竟然毫无妖类存在的痕迹。 虽然昆莫城里,自古对它的传言不少。 湖神、水怪一类的说法更是屡见不鲜。 但神识掠过,湖面平静,并无妖气。 陈玉楼也想不明白为何,要说是鬼洞下蛇神遗骨的影响,那昆仑神宫妖魔横行又该如何解释? 琢磨片刻。 实在想不明白。 陈玉楼干脆懒得多想。 也不理会湖面上吹来的冷风,盘膝坐在大青石上,顺息入定。 踏入元婴。 修行青木功,再无需以前那么艰难。 必须是草木灵气浓郁之地。 如今,凡是天地间浮游的灵气,尽皆可以炼化为几所用。 在他入定过后。 夜色如幕,天地间重归寂静,只有天山口处,寒风卷着雪花簌簌而下落入湖面。 山下。 昆莫城。 陕北菜馆,后院,二楼。 微暗的灯光下,花灵从入定中结束打坐。 只是和以往娴静温和不同,此刻的她秀眉微蹙,光线下脸色略显苍白。 不知道为何。 从踏入西域开始,或许是越过玉门关。 她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感觉笼罩。 淡淡的心悸,无形的焦虑。 似乎有什么在身体内逐渐苏醒。 原本借助于修行还能勉强压制,但这段时日,那种感觉已经愈发强烈。 只是每日忙于赶路。 她又不好多说,只能默默承受着。 今夜尤为剧烈。 连入定都被强行打断。 侧身看了眼梳妆桌上的铜镜,借着昏暗的烛火,那张言笑晏晏、英姿飒爽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憔悴,不点自红的嘴唇也透着苍白。 自小就学习药理的她。 很清楚这是身体出了问题。 但她也为自己诊过脉,却……找不到任何问题。 忽然间。 看着镜子里那双泛着琥珀色泽的眼睛,花灵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咬着嘴唇。 走到铜镜外。 伸手轻轻将身上的道袍脱下,露出白皙如雪的肩膀,只是……当她侧身看了眼背后,整个人却是如遭雷击。 只见雪白细腻的后背上。 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了一道隐隐的红印。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球。 从经脉血线中钻出来一样。 “诅咒……” 花灵小脸一白。 尘封的记忆,就像是潮水一般从脑海深处涌起。 自瓶山后,他们师兄妹三人相继踏入修行。 之后又在遮龙山献王墓中,顺利找到雮尘珠。 困扰了族人一千多年的鬼咒,似乎就此终结封存。 直到此刻,看着后背上那道模糊不清的印记,花灵柔弱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父母、族人、姐妹,几乎都是因为它而失去生命。 尤其是母亲。 鬼咒爆发时,她虽然才几岁,但印象却是极深。 “为什么会这样?” “历代先辈明明说修道能够镇压鬼咒爆发。” 花灵瞪大眼睛。 怔怔的坐倒在椅子上,清亮的眸子里一道泪光浮现。 小脸上写满了慌乱和不安。 她不知道是自己修行出了差错,还是其他原因。 下意识想要去问问两位师兄。 但起身的一刹那,才猛然想起来,下午时,他们便跟着陈大哥一起去了山上。 “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万一是因为难以预知的原因,那大师兄……” 原本还打算等师兄他们回来再说。 但那道形如眼球的印记,却像是一根扎在了肉中的尖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想到这,花灵轻轻擦去眼角垂落的泪水。 眼神里的不安,一下被坚定替代。 拉过亵衣遮住雪白的后颈,随后换上一件羊绒长袍。 入夜后的西域有多冷。 这段时间她算是深有体会。 不多时,她才提了一盏灯火,背上镜伞,往门外走去。 经过红姑娘门外时,花灵原本还打算叫上她一起,也好有个人作伴,但见她正在闭关修行,犹豫了下,还是收回了敲门的手指。 独自一人下楼。 此刻夜色已深,城内寂静一片,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 偶尔有几盏灯火,也是还未打烊的酒馆。 等过了城门,往天山方向望去,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手里的灯火孱弱,摇晃闪烁,仿佛随时都会被呼啸的寒风吹灭,但花灵神色间却没有半点退缩害怕。 身为扎格拉玛族人。 她比谁都要清楚鬼咒的可怕。 绝对不能耽误。 只是,天山是典型的冰川与戈壁地貌,就算是白天上山都难如登天,何况是光线如此差的夜半时分。 一路上。 花灵都记不清自己跌倒了多少次。 然而,这都不是最难的,不知名的鸟叫虫鸣,极远处传来的野兽嘶吼,还有犹如女鬼哭诉的寒风号声。 这些年,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夜路。 但孤身一人,却是第一次。 以往跟在两位师兄身后,有老洋人师兄探路,大师兄则是时时将她护在身边。 纵然再过凶险,她也从来没有过恐惧。 今夜的感受截然不同。 花灵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爬上一道冰梁,但脚下一个不慎,整个人竟是凌空摔了下去。 底下是十多米的崖壁。 ?¢ o 又有无数乱石堆积。 一旦摔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她反应极快,一把取出钻天索朝高处抛了出去,锋利的钩索打入冰层下的石壁缝隙中,借此才勉强放缓下坠之势。 同时,花灵又掀开棉袍,取出一把短刀。 重重扎破身外冰瀑凝结的石壁。 短刀在冰层上划出长长一道,总算停下坠势。 悬在半空,花灵低头看了眼身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刚才但凡反应慢了一步,自己最少都要落个受伤的下场。 但她人相安无事。 那盏灯就没那么好运了。 因为急于去拿钻天索,灯盏从手中滑落。 此刻玻璃风罩,已经摔得粉碎。 灯油泼洒一地,灯火也彻底熄灭。 看到这一幕,花灵心头不禁闪过几分不安和懊恼,没有灯火,在这种地方几乎寸步难行,加上之前急于出门,并未随身带备用的火源。 “唳——” 就在她犹豫着是继续登山,还是返回城内取火时。 头顶夜空上,忽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啼鸣。 随即一道流火破开夜幕,从云雾间俯冲而至。 “罗浮?” “你怎么来了?” 看着展翅停在身外那道影子。 花灵展颜,清澈的眸子更是一下亮起,不安换成了惊喜。 “陈大哥和师兄他们也来了吗?” “哦,差点忘了,你好像不会说话。” 说着说着,花灵一拍额头,“我先上去,你带我去找陈大哥他们好不好?” 抓着钻天索,她动作极为灵敏,转眼便到了崖顶上。 罗浮则是先行一步在前边等着。 将她一路带到了蒲类海边。 几乎是花灵出现的一刹那,湖边青石上,盘膝而坐的陈玉楼便从入定中醒来。 看着一身泥泞,被冰雪打湿长发,突然出现在此处的花灵。 陈玉楼眉头不禁一皱。 心里泛起的第一念头就是城中出事了。 “陈大哥,师兄他们在哪?” 但不等他开口,花灵便急切的开口问道。 “就在帐篷里,不过……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 闻言。 花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滚烫,但事情紧急,她也不敢隐瞒。 当即简单将出现在身后的眼球纹饰说了下。 “鬼咒印记?” 陈玉楼心头一沉。 完全没想到花灵独自一人连夜赶来是为了此事。 只是。 修行入道,镇压鬼咒。 这是之前鹧鸪哨已经验证过的手段。 所以他们师兄妹三人踏入炼气关后,他就再不曾想过鬼咒会爆发的可能。 “陈,陈大哥,伱知道?” 听到他口中说出的四个字。 花灵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这是扎格拉玛一族最大的秘密。 之前师兄提及时,也只用诅咒替代,至于身上会出现眼球图腾一样的纹饰,以及血液变成金色,却是刻意忽略了过去。 “略有耳闻。” 陈玉楼摇摇头,此刻也顾不上这些细节。 只是认真的道。 “道兄和老洋人兄弟都还在修行,估计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花灵师妹若是信任陈某,不如让我先看看,是否能够找到应对之法?” 花灵眼睛一下瞪大,语气里都带着一丝颤音。 “怎……怎么看?” 第247章 关于鬼咒的猜测 第247章 关于鬼咒的猜测 “自然是……” 陈玉楼下意识想要答话。 但迎着花灵那张滚烫泛红的脸庞,他这才回过神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确实不太合适。 他倒是无所谓,但花灵尚且待字闺中。 而且,鬼咒爆发的眼球印记,不是后颈就是背心,想要看清,就一定避免不了坦诚相对。 “要不然先行下山,让红姑娘帮忙看下,也好判断。” “不,不用了。” 花灵咬着嘴唇,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只是声若蚊蚋,轻微的几乎听不见。 “什么?” 正是因为清楚知道红斑诅咒的可怕。 陈玉楼才会提出亲眼看看。 完全是急中生乱,绝非刻意。 所以才会赶紧找补。 只是,花灵这话显然有些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以至于向来沉静的他,神色间都不禁露出一抹古怪。 “事急从权。” 花灵低垂着脑袋。 快步朝着不远外的帐篷走去。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杂念,转而看向落在之前修行处的青石之上。 罗浮将人送来后。 便自顾自的梳理着身上七彩翎羽。 “罗浮,看护好四周,只要有动静,立刻通知我。” 留下一句嘱咐。 陈玉楼再不耽误,转身往营地方向走去。 夜色中偶尔还能见到几片雪花。 那是从天山雪线上随风而至。 从蒲类海上吹来的冷风里,则是夹杂着几分鱼腥味,也难怪滇南和西域总是习惯于将大河湖泽称之为海。 一连走过几座帐篷。 今夜随行几人,除了鹧鸪哨师兄弟两人外。 还有昆仑与杨方。 不过此刻四人仍旧沉浸在入定之中,听呼吸层次,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 见此情形,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万一被误会,终归不好解释。 片刻后,陈玉楼在自己帐篷外站定,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紧张。 很难想象,从十几岁便接管常胜山,一辈子盗取王侯大藏无数的陈掌柜,只不过是面对一个小丫头,竟会如此忐忑。 “花灵师妹,那我进来了?” 去掀帘子的手,迟疑了下,还是选择先行敲门。 “好。” 花灵故作平静的声音传来。 只是,那一丝轻微的颤抖却是将她情绪暴露无遗。 陈玉楼也没多想。 只是…… 刚放下厚厚的门帘,将寒风和水声隔绝在外,站定抬头的一刹那,他瞳孔便下意识微微一缩。 昏暗的灯光下。 一道颀长柔弱的身影,俏生生站着。 身外的长袍已经脱下,白色亵衣则是往下拉了一截。 露出一片白皙如雪的肌肤。 花灵垂着脸庞,眼睛微微闭上,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贝齿紧紧咬着嘴唇,将少女的羞涩和矜持表现的细致入微。 “陈,陈大哥,你……看到了吗?” 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 花灵眼眸不禁轻轻眨动了下,但终究还是没敢回头,只是轻声问道。 “哦……我在看。” 陈玉楼猛地回过神来。 目光从那一片白的发光的肌肤上挪开。e 最终落在了花灵左肩与后颈之间。 一道形如眼球的红斑印记,在光线下清晰浮现,看着就像是遭受了什么酷刑,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烫下。 “真是……” 看到它的一刹那。 陈玉楼眉头一下紧紧皱起。 关于诅咒印记,他在书中看过许多次描写,之前遮龙山之行,在献王墓中也曾见到过许多次类似的图腾。 但眼下还是第一次在人身上见到。 那道红斑仿佛是一头恶魔,从血肉中钻出,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陈玉楼脸色微变,有种无法形容的不适。 但再看去时,那种诡异感又消失不见,似乎刚才那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好了,花灵师妹,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暗暗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强行将目光收回,轻声道。 在瓶山围杀六翅蜈蚣时,鹧鸪哨受伤,气血上涌,虽然他反应极快,将绝大部分血水给咽了回去,但嘴角还是残留一丝血迹。 金色的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鬼咒爆发到末期的恶果。 眼下则是他第一次见到鬼咒出现的情形。 在他沉吟间,花灵已经拿起一旁的羊绒长袍穿上,将娇柔的身躯紧紧裹住。 蒲类海不比城内酒楼。 他们的住处有火塘提供温暖。 即便外面雪飘如雨,寒风凛冽,也依旧感受不到有多冷,但此处,帐篷只能遮住呼啸的风,冰冷的寒气却是无处不入。 让帐篷里冷的就像是一座冰窖。 来时已经消耗太多气血。 久了的话,确实有伤风的可能。 “花灵,它……出现多久了?” 见她转过身来,陈玉楼当即问道。 “真正从后颈上浮现出来,是今夜,但我觉得它出现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迎着陈玉楼那双清澈如水,没有丝毫杂念的眸子,花灵心神也随之一定,轻声回应道。 “是不是从河西开始?” 稍一思索,陈玉楼报出一个时间。 “陈大哥,你怎么知道?” 陈玉楼摇摇头,并未急着解释。 从花灵语气很轻易就能看出自己的判断并未出错。 而他给出的时间线,看似随意,都未经思索,但却是与他的猜测完美对应。 蛇神诅咒确实霸道。 只是窥探了一眼,便持续数千年时间,为族群带来灭顶之灾。 但它却也不是真的无解。 千年时间里,扎格拉玛后人不断向东迁徙,其实就是一种方式。 离鬼洞的距离越远,受鬼咒的影响便越小。 所以原着中,想明白一切,又心灰意冷的鹧鸪哨,跟着托马斯远渡重洋去了国外,明明那时候的他鬼咒已经爆发,甚至多次吐出金血,却依旧活到了晚年。 相隔千遥万里,隔着无数大洋。 蛇神实力再如何恐怖,也无法横穿整个世界去镇压他。 他们在湘阴时,因为修道入境,有真炁压制,所以才能不受鬼咒影响。 但此行远赴昆仑山。 等于每时每刻都在接近鬼洞。 蛇神诅咒之力,自然在不断加强。 “再等等。” “你师兄他们应该快结束了。” 想通这一切,陈玉楼暗暗吐了口气,朝花灵安慰道。 “哦……好。” 闻言,花灵也不好追问,只是一头雾水的点头答应下来。 为了让她不至于太过尴尬。 陈玉楼随意找了个借口,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不多时。 寂静无声的营地里,终于有了动静。 鹧鸪哨和老洋人相继从各自帐篷里走出。 “师兄!” “花灵?伱怎么来了?” 原本见陈玉楼独自一人,负手站在湖边,鹧鸪哨还想着打个招呼,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才愕然转过身去。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帐篷外的师妹。 “是不是出事了?” “师妹,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听到动静的老洋人,也赶了过来,见她是一个人,脸上不禁闪过一抹担心。 “没,没有。” 花灵摇摇头。 来不及多加解释。 将红斑诅咒一事简单叙述了下。 “怎么会?!” 听到她说身上出现了眼球红斑,鹧鸪哨瞬间如遭雷击。 他这半生拼了命的努力。 就是想让师弟师妹不用再重蹈历代族人的覆辙。 他已经年过三十。 诅咒提前爆发,还情有可原。 但花灵才十六七岁,又修行有成,比他只慢一步踏入练气关,为何鬼咒还会爆发? “不应该的。” “修道压制诅咒,这是族中先辈找到的方法,怎么会出错?” 鹧鸪哨满脸不敢置信。 修行在他身上已经得到了验证。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在师妹那里反而无用? “道兄!” 就在他心乱如麻时。 一道平静的声音传来。 “结果未定,切不可自乱阵脚。” 鹧鸪哨一脸苦涩,要是其他事,他绝对不会有半点担忧,但涉及诅咒,又发生在小师妹身上,他如何镇静的下来? 见状,陈玉楼也能理解。 只是拍了下他肩膀,便将目光转而看向一旁。 “老洋人兄弟,最近可有察觉到不对?” 这话一出,鹧鸪哨心神也随之一跳,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师妹已成定局,要是老洋人再出事,他实在不敢想象。 “我?” 老洋人一怔。 说实话,他这段时日同样莫名心悸,但他只当是赶路太过疲倦,并未当一回事。 但今夜在湖边,仅仅是入定便花费了平日数倍时间。 “解开衣服。” 一看他神色,陈玉楼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哪里还会耽误,当即开口道。 见他一脸凝重,老洋人也知道事态紧急,顾不上湖边呼啸的冷风,三两下便将夹袄和棉衬脱去,露出上身,背对着一行人。 借着营地帐篷内的火光。 陈玉楼凝神看去。 同样的位置。 左肩往下。 一道形如眼球的红斑烙印浮现。 看到它的一刹那,鹧鸪哨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强烈的晕眩和耳鸣,让他有种身在泥潭,一切停滞的感觉,连如刀般刮过脸上的寒风都感受不到。 “怎么会?” “不该这样的。” 鹧鸪哨眼神一瞬间仿佛都失去了聚焦,目光空洞,口中不断低声重复着。 被压下的恐惧。 在这一刻,从内心深处再次爆发。 本以为,修行入境,又找到了传说中的雮尘珠,困扰族人几千年的诅咒自然再不成问题。 而此行出发。 更是让他充满了期待。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差最后一步,偏偏在这一关反而出了事。 “道兄,或许你身上也出现了。” 看过老洋人身上的红斑。 陈玉楼已经确认了九成。 看着一脸颓然,双目无神的鹧鸪哨,忽然平静道。 “我?” “是,诅咒再现绝非偶然,不信的话尽可脱下衣服看一眼。” 闻言,鹧鸪哨那双黯然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点光。 没有半点迟疑,迅速将身上道袍脱下。 果然。 不出陈玉楼所料。 在他左肩处,一道更为清晰的眼球图案,仿佛随时都要从体内钻出。 “这……” 看到他以及师弟妹的反应。 即便看不到身后情形,但鹧鸪哨也明白过来,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师妹身上鬼咒爆发,还可以说是特例。 但老洋人和自己,无一例外。 这就绝不是偶然事件。 要知道,瓶山吞下那枚金丹,踏入修行后,他特地对着镜子看过,红斑印记几乎消失不见。 “还请陈兄赐教。” 鹧鸪哨此刻心思太乱,根本无法沉静下来。 但陈玉楼从头到尾都是从容自定。 以他对对方的了解。 一定是有所猜测。 听到师兄这话,花灵和老洋人目光也都是齐齐看了过去。 “陈某暂时也只是猜测。” 陈玉楼自然不会信口断言,而是先自谦了一句,随后才慢慢说道。 等他最后一字落下。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尽数陷入沉思。 “不是没可能,当年族中先知曾预言,救赎之法在东。” “或许……他就是冥冥中看到了什么。” 过了许久。 鹧鸪哨才开口打破沉寂。 除了他之外。 已经无人知晓,扎格拉玛一族曾被叫做先知一族。 就是因为族中先知,拥有着近乎于未卜先知的能力。 直到他们从遥远的大陆迁徙到扎格拉玛山下,窥探过那座深不见底的鬼洞后,一切才变成这幅样子。 先知能力消失。 只剩下可怕的诅咒。 “既然道兄认同,那大可安心。” “好……” 鹧鸪哨点点头。 不过,说着安心,实际上哪能彻底放下心思。 等到昆仑和杨方从入定中醒来。 一行人再没了在湖边过夜的心思,连夜从山上返回城内。 隔天一早。 天色才亮。 一支长长的驼队,便从昆莫城中出发。 这一趟补给,除了将马换成骆驼,同时,也带上了无数粮食,足以支撑他们横穿过黑沙漠。 待了这么多天,筹措粮食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放晴了几天的天空上。 厚重的铅云密密麻麻。 犹如鱼鳞一般。 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 这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昆莫城马上就会迎来一场大雪。 但众人却已经等不了,尤其是红斑诅咒再现,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心头,令人喘不过气。 随着清脆的驼铃声回荡。 队伍缓缓消失在守城士卒的视线尽头。 第248章 突厥部 一箭定天山 第248章 突厥部 一箭定天山 ?¢o 从祁连山脉以及天山口刮来的风。 呼啸而过。 厚重的铅云堆成一片。 黄沙与雪花卷在一起。 远远望去,荒漠上就像是掀起了无数的烟雾。 红姑娘骑在驼峰上,伸手压了压斗篷,看着周围形如龙卷的狂沙,清澈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一丝愁绪。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阳光了。 从昆莫城出发,转眼已经过去了快十天。 按照之前的计划行程,差不多七八天应该就能抵达鱼海,但突如其至的暴雪极大拖缓了队伍的进程。 以至于十天了。 那片传说中的大湖还毫无踪影。 抬头看了眼不远外。 掌柜的端坐在驼背上,同样戴着一顶斗篷,将风沙隔绝在外。 不过,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从背影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从容镇定。 见此情形,红姑娘紧皱着的眉头不由微微舒展了些。 在她印象里。 还从没有掌柜的做不到的事。 向前倾了下身子,贴着驼峰,红姑娘伸手摘下皮革水壶,拔出木塞仰头轻轻抿了一口。 ★¢ o 很快,一股热流从腹中缓缓涌起。 驱散身上的寒意。 她这只皮壶里装的可不是水,而是酸马奶酒。 和以往喝过的水酒截然不同。 酸涩中带着一股甜意,但后劲极大,性烈如火,酒量不好的人,猛地灌上一口,估计就得倒头就睡。 “谁?” “站住,别动。” “都稳住了,莫要乱了阵仗。” 就在她品着那股独特的酒味时,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哄闹。 红姑娘眉头不由一皱。 随手将酒壶重新挂在驼峰一侧。 然后轻轻一拍驼背。 这家伙长得虽然有些古怪,速度也不如老马,但性情温和,尤其能吃苦耐劳,即便是这样的暴雪天气下,也从不退缩。 “掌柜的,我过去看看。” 骑乘骆驼赶到陈玉楼身边。 后者手里握着那张羊皮地图,显然之前正在研究路线。 此刻听着前方的喧哗声。 眉宇间同样透着几分惊奇。 实在是队伍绵延太长,前后足有两三里路,即便以他的眼力,也难以在如此厚重的狂沙雪雾中看清最前方。 见红姑娘主动请缨。 陈玉楼并未拒绝,点点头,“小心点。” “掌柜的,我也一起吧,有个照应。” 花玛拐扶了头上的毡帽。 让帽檐恰好能够遮住眉心。 此刻他一张脸遮掩的严严实实,只有双眼露在外面,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时时提防,避免风沙入眼,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路上不少伙计中招。 一旦遇到,几乎别无他法,只能用清水一点点沁润眼睛,将细沙冲洗出来。 倒不是怕浪费水源。 茫茫沙漠中,水确实比油贵,但也不是绝对。 天上的雪花能烧融成水。 另外,八百里沙海中藏着不少地下暗河。 只要追寻着沙丘中野兽的痕迹,或者生长的树木杂草,往下挖个几米深,一般就能找到水源。 所以在这座沙海中,他们原先设想的最大难处,反而不是清水补给,而是难以想象的雪暴。 “也好。” 两人一起彼此照应。 这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得到应允,花玛拐也不耽误,骑着骆驼与红姑娘一起,绕开队伍,迅速往前赶去。 不多时。 两人就见到本该领路的队头,停在了一处沙丘前。 大风吹过,黄沙飞快移动。 仿佛在身前形成了一片屏障。 但让两人惊叹的远不止如此,此刻,那座移动的沙丘上,分明站着几道人影。 随意披着一件皮子,长发卷成细绺,脸上刻着古怪的纹饰,一个个要么背弓,要么提着长刀,看上去凶神恶煞,野性十足。 双方就像是在对峙一样。 那些怪人,眼下同样一脸警惕的打量着他们。 “怎么回事?” 看到这一幕。 红姑娘和花玛拐不禁相视一眼。 神色间都是闪过一丝凝重。 这种鬼地方,他们一连走了十来天,都没见到个鬼影。 更别说是这种天气,有人突然出现,怕是来者不善啊。 两人心里几乎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词。 沙匪! 还在嘉峪关时,就听滞留在城内的商队说起过无数次,但除了在星星峡远远望见一次外,这一路上再没遇到过。 “红把头,这些人忽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说的话又听不懂,唧唧哇哇的,弟兄们不敢贸动。” 见到两人出现,领头的伙计不由松了口气。 他们刚才也曾尝试着交流,但却发现对方说的话完全无法理解。 要知道,进入西域也有一段时日,又在昆莫城里待了那么久,基本的言语还是能听懂一些,甚至连猜带蒙的话,还能勉强沟通。 只是眼下这帮人,不但穿着长相异于维族,说的语言也极其古怪。 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从中亚,横穿昆仑山来的商队。 “不是有个向导吗?” “去把人请来。” 红姑娘秀眉微蹙,隔着风沙暴雪,目光落在沙丘那几道身影上,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煞气。 这些人绝非善类。 她心里已经将商队的可能性排除。 不过,在没弄清楚对方身份前,还是不能乱来。 眼下所处本就陌生。 又对对方一无所知。 “另外,通知一声掌柜的。” 见伙计转身就要离开,红姑娘犹豫了下,又补充道。 “是,红把头。” 两个伙计一前一后,迅速离去。 山丘上几人则是冷冷看着这一幕,并未出言阻止,也不曾离开。 没多大一会功夫。 陈玉楼几人便出现在视线中。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叫帕尔哈特,在维语中意为狮子。 不过帕特长相跟狮子完全不沾边,又瘦又矮,胆子还小。 不过有一手养骆驼的手艺。 这趟他们在昆莫城租了一百来头骆驼。 全靠帕特照顾。 不然生病他们根本无法解决。 到了跟前,听过众人一番简单解释,陈玉楼总算明白了个大概,转头看了眼帕特,示意他上前去问路。 小老头一脸的不情愿。 不过,出发前老爷给他许了诺言,说是只要这趟任务做的好,回去之后就放他自由。 帕尔哈特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条件。 要知道,西域不比汉地,早就已经废除了奴隶制。 在西域一日为奴,世世代代都是老爷家的下人,连牲口都比不上。 他也就是养骆驼,不然哪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鼓足勇气,帕特越过队伍,走到沙丘外,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几人,西域地广人稀,各种部族混居。 就算是他这种老家伙,要不一定能够全都认得出来。 先用维语打了声招呼,但几人根本不加理会,帕特也不尴尬,在主家讨饭,什么样的冷眼他没遇到过,这点事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随即又用回回、蒙古语以及满语、锡伯语,分别上前搭话。 但还没说完。 沙丘后方猛地传来一道呼喊声。 似乎还有其他同伴或者族人。 几人回过头去,简单说了几句。 帕特则是竖起耳朵,一双眼睛来回转动,仔细辨别着。 虽然几人说话声极小,又被狂风遮挡了大半,但他还是隐隐听见了几个词,双眼不由一亮。 “突厥语……” 西域一带,突厥人并不罕见。 不过他们大都是从中亚那边沿着丝绸古路入关的行商。 留在西域内的少之又少。 昆莫城里来往的行商无数,主家做的又是驼队生意,不可避免的经常与这些人打交道,帕特也学过几句突厥语。 虽然不够精通。 但勉强够用。 当即招呼了一声过去。 话音才落,沙丘上几人明显愣了下,领头的那个汉子更是转过身,一脸惊异的盯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帕特心神顿时一动。 借着所会不多的突厥语,努力和他攀谈。 片刻后,帕特从沙丘半腰下来,将得到的消息叙述了下。 “突厥人?” “在此狩猎?” 帕特汉话说的倒是不错。 只不过口音很重。 加上年纪大了,在三种语言之间来回转换,很难做到那么顺畅。 好不容易结结巴巴说完。 陈玉楼眉头不禁微微一挑。 同时符合这两个特征,他们的身份几乎都不用猜测了。 当日吴掌柜提及,祖祖辈辈生活在鱼海边,以捕猎、打渔为生的突厥后裔。 只是…… 这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即便是陈玉楼,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毕竟这都还没找到鱼海,反而率先遇到了那些人。 “跟我上去看看。” “是与不是,一问就……” 陈玉楼压下迟疑,看着身前的帕特道。 不过,一句话还未说完,沙丘后方异变骤生。 一道尖锐的嘶吼声传来。 随后,一头差不多有牛犊大小,浑身灰色的野狼,从沙丘后方一跃而起,速度快如闪电,竟是直接越过几人头顶,落入队伍右侧。 这一幕,除了陈玉楼有所察觉。 几乎没人想到。 一瞬间,沙丘上冲出来十多道身影,一个个都是背弓提刀,杀气汹汹,口中不断叫嚷着什么。 看他们愤怒、恼火的表情。 其实也能猜出个七八成。 嗡! 其中最为强壮的一个,看上去应该是狩猎队的头领。 目光冷漠,一脸凶戾。 从背上一把摘下牛角弓,又抽出一根箭矢,几乎不见什么动作,便将弓箭拉到满月。 只是…… 那头野狼对危险的嗅觉敏锐到可怕。 几乎是箭矢破空的一刹那。 粗壮有力的后腿,便在地上猛地一蹬,只见尘沙四起,身形如狐,一下便跳出去六七米外。 而那支箭矢,则是轰的一下没入流沙中。 见此情形,壮汉脸色更是难看。 又接连抽出三四根长箭。 风雪中,嗡嗡的扣弦声不断,只可惜,那头灰狼实在太过惊人,连皮毛都没沾到,眨眼间就逃出了百十米外。 眼看都要逃出视线范围。 沙丘上一行突厥人不由咬牙切齿,大声咒骂着什么。 “老洋人兄弟。” 见状,陈玉楼这才冲着驼背上,早已经跃跃欲试的老洋人道。 后者终于等来了机会。 哪里还会犹豫。 脚尖在铁镫上轻轻一踩,整个人一跃而起,稳稳站在驼峰之间,目光望着野狼逃离的方向,摘下蛟射弓,取出一根铁箭搭在弦上。 看到这一幕。 沙丘上那帮人眼神闪烁。 低声说着什么。 看神色,有惊讶、错愕,也有冷漠、不屑。 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靠狩猎为生,无论是天上的猎鹰,还是天山上的盘羊,只要被他们盯上,就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果腹的食物。 这次狩猎的沙狼,本就是沙漠里最为凶险,狡猾的猎物。 为此,他们寨子里猎人尽出,不惜从湖边一路进入沙海腹地,足足埋伏了五六天,才将狼群赶进陷阱内。 但即便如此,还是逃出来一头。 而刚才出手射杀之人,是寨子里狩猎队头领颇黎。 一手箭术百步穿杨。 几乎少有失手的时候。 连他都没能得手,更别说老洋人了。 只是…… 这种念头才起。 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道难以形容的嗡鸣。 那是强弓被拉到极致,才会发出的动静。 颇黎瞳孔一凛,神色间的冷漠一下变得凝重,双眼死死盯着站在驼背上的老洋人。 嗡! 蛟射弓上金芒闪烁。 足有半人长的铁箭,犹如一道火焰,从漫天黄沙飘雪中穿过,速度恍如闪电,几乎一眨眼便追上了那头沙狼。 三棱破甲铁箭瞬间洞穿它的身躯。 巨大的贯劲,将它狠狠扎进沙地之中。 猩红的血水洒了一地。 看到这,沙丘上众人再也站不住,满脸不可置信的大声呼喊着。 只有颇黎收回目光,落在老洋人以及蛟射弓上,神色间若有所思。 “去,将野狼抬回来。” 一行人神情都在陈玉楼视线中,尤其是那个头领,他眼角不禁闪过一丝笑意,冲着老洋人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叮嘱道。 “是,总把头。” 老洋人超乎其神的箭术,早已经将随行伙计看得目瞪口呆。 这会听到总把头命令。 这才如梦初醒。 几个伙计当即从骆驼上一跃而下,快步朝远处的狼尸跑去。 片刻钟后。 几人抬着那头少说一百多斤的灰狼返回。 陈玉楼却并没有收下的意思。 反而看向一旁满脸震惊的帕尔哈特。 “帕特,去跟他们说一声。” “就说这头狼,是我送给他们的见面礼。” 第249章 天地尽头 沙漠绿州 第249章 天地尽头 沙漠绿州 “什么?” “送给我们?” 听过帕尔哈特一番话。 沙丘上一行人不禁面面相觑,满脸诧异。 要知道,沙狼因为常年生存在人迹罕至的北漠,一身皮子防寒避暑,再加上沙狼极难捕猎,因而价值不菲,深得那些贵人的喜欢。 拿到哈密、吐鲁番那种大城。 一件皮子少说能换三口袋粮食。 更别说,逃走的那一头,还是狼群的头狼。 一身皮毛油光铮亮。 这样一件皮子,不敢说十袋粮食,但绝对只多不少。 所以头狼逃离时,一行人才会表现的那般懊恼。 为了这次狩猎,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 就是颇黎也同样如此。 尤其是见识过老洋人的无双箭术后。 心中更是不解。 本以为只是一队行商,那一箭后,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对方实力。 何况,突厥部落自古传下来的规矩。 野物天赐。 谁猎杀便属于谁。 不说皮子,这么大一头野狼,光是拆下来的肉都够寨子里大吃一顿了。 “为什么?” 沉默了片刻,没有理会部族众人错愕惊讶的目光,颇黎看向帕特平静的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人只是奉贵人之命。” “其余一概不知。” 帕特摊了摊手,也是难掩不解。 像他这种经历过饥荒、灾年的底层人,对食物看的比命还重。 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打来的猎物,送给一帮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们从哪里来?” 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颇黎眉头微皱,但还是不愿放弃,继续打听道。 “关内。” “汉人?!” 听到关内两个字。 颇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叹。 对西域来说,关内关外,以玉门关或者嘉峪关为界。 就像是东北以山海关作为区分。 他一直在打量着山下那支庞大的驼队,少说有两三百人,看他们的面孔应该就是汉人,但又夹杂着色目人的面孔。 所以才有些举棋不定。 “是。” 对此,帕特倒是没有隐瞒。 汉人、维人以及突厥人的长相迥异,稍加分辨,其实就能看的出来。 “还请带路,我想去见见那位贵人。” 从犹豫中回过神来。 颇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只是,他这话一出,帕特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一行人神色顿时焦急起来。 “颇黎勃真,不行,汉人最是狡诈,万一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可就危险了。” “就是,勃真,还是让我们兄弟先去探探路。” “我也不同意勃真如此鲁莽,汉人就像沙漠里的狐狸,心思奸猾,绝不可上当了。” 几人连连阻拦。 颇黎是他们部族里的头人,注定是要带着回鹘部落重现先祖时代繁华的勇士。 万一出事。 他们几个人哪里承担得起? 又怎么和族人回复? “不用多言了。” 颇黎摆了摆手,一脸强硬,“是敌是友,颇黎我还是能够分辨得清。” “你们几个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是,勃真!” 见此情形,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也不好多言,只是双手交错放在胸口处齐声道。 “还请带路。” 颇黎再次开口道。 帕特终于反应过来,哪里还敢耽误,躬身走在一旁,带着他往沙丘下走去。 远远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走来。 陈玉楼眼神不由一动。 这便是他让帕特去送见面礼的缘故。 “陈掌柜,这位是回鹘部族……” “见过诸位,在下颇黎。” 帕尔哈特年纪不小,又常年劳累奔波,身体哪里比得过他们这些年轻力壮小伙子,上下一趟就已经气喘吁吁。 不过,他也不敢耽误。 朝陈玉楼拱了拱手,为他介绍颇黎身份。 只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厚重的声音打断。 帕特顿时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早知道你会汉话,他何必在那绞尽脑汁,用所会不多的突厥语拼命解释。 “原来是颇黎勃真,在下陈玉楼,有礼了。” 另一头。 陈玉楼也是抱了抱拳,淡淡一笑。 刚才虽然隔着一座沙丘,但几人对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耳朵。 但勃真二字却是音译。 没记错的话,在突厥语中是对首领、头人的尊称。 “你知道我?” 闻言,颇黎神情更是诧异。 他们这一脉在鱼海边隐居多年,祖祖辈辈,以打渔狩猎为生,几乎从不与外人往来。 眼前此人,他从未见过。 但他却能准确说出自己的身份。 颇黎心中哪能不惊叹莫名。 “陈某来之前,曾在昆莫城住过一段时间,也是偶然听吴掌柜说起。” “吴掌柜?” 听到这个名字,颇黎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进过寨子的外人本就少之又少。 更别说是一个姓吴的汉人。 只片刻间,他脑海里就浮现起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那还是许多年前,也是大雪封山的年月,有天寨子外忽然来了一对父子,说是从昆莫城前往北漠做皮子生意。 不过,大雪天里,他们迷失了方向。 只能沿着鱼海绕行,最终无意闯入了寨子外。 “原来是吴家父子。” 颇黎恍然大悟,一下明白过来。 若是如此,倒也说的清楚。 “看来颇黎勃真已经记起来了。” 陈玉楼笑了笑。 并未多言,但心里对颇黎的身份却是极为好奇。 在突厥语中,颇黎意为狼,在崇尚狼图腾的突厥部落,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用这两个字为名。 要知道,突厥部落最高首领又被称之为狼主。 那是有资格统领各大部族的存在。 狼主的另外一个翻译,叫做天可汗,没错,就是草原各部对四海归一,天下来朝的唐朝太宗皇帝称谓。 除此之外。 颇黎还有琉璃、水晶的意思。 出身碎叶城的李白,据说就有突厥血统,所以他为自己的二子取名李天然,小名颇黎。 其意就是狼和琉璃。 对突厥各部而言,琉璃是可望不可即的至宝,而狼则是对子孙后代的殷殷期望。 “记起来了。” 颇黎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陈兄弟也是去中亚做生意?” “是啊,听说丝绸古路上遍地黄金。” 陈玉楼摇头一笑,“但这转眼走了几个月,黄金没看到,黄沙倒是吃了不少。” 听到这个不轻不重的笑话。 颇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看来陈兄弟是被人骗了啊。” “没辙,都走到了这一步,就是骗了也得走下去,不然这趟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陈玉楼摊了摊手,“还未向颇黎勃真……” “叫我颇黎就好。” 若是部族中人,叫他一声勃真倒也无妨,但眼下他们一行汉人,开口勃真,颇黎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伱与陈某年纪相仿,就以兄弟相称?” 陈玉楼笑了笑,并未在意这点小事。 而看对方点头,他也就顺势继续道。 “陈某一行人从昆莫城出发,已经足足十天,实在是风沙太大,完全迷失方向,不知道颇黎兄弟能否带我们一程?” “你们是去?” “西海。” 陈玉楼报出博斯腾湖的古称。 “鱼海子?” 颇黎心头一动。 他们祖祖辈辈就在湖边隐居,将那片辽阔无比的水域叫做鱼海子。 鱼是形容湖中水产之丰盛,而海子则是北漠诸部,自古以来对大河湖泽的简称。 “是,听吴掌柜说,从西海北上,便能进入黑沙漠。” 陈玉楼点点头。 似乎只是在随意闲聊。 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盯着颇黎的表情变化。 果然,一听到黑沙漠三个字,颇黎眼角明显重重跳了几下,神色间也露出几分不自然,有惊讶,更多的则是不敢置信。 “等等,陈兄弟你们要进……黑沙漠?” 沉默片刻。 颇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震撼。 即便是他们回鹘部族,自称草原荒漠上的王者,也不敢轻易进出黑沙漠。 无处不在的流沙、能够在一眨眼功夫内骆驼啃食成一具白骨的鬼蚁,吞食人命的剧毒黑蛇,以及可怕的沙暴。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为恐怖的。 黑沙漠是苍天众神遗弃之地。 那是恶魔厉鬼聚集的炼狱。 它们在暗中不断的摄人心魄,让进入其中的人,仿佛见到了绿洲、古城、黄金以及用之不尽的食物和水。 但当你一头扎进去。 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 不过是恶魔制造的假象,就是为了夺走你的性命。 作为鱼海子边最为骁勇善战的部族,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从未到过西域的普通人? 因为那头灰狼。 颇黎对他们印象不错。 再加上吴掌柜。 他担心陈玉楼一行人是不是被人骗了,所以才会选择这条最为凶险的路进入中亚。 此刻的他,心里仍旧存在着几分期待。 或许他们是记错了。 但陈玉楼半点都不曾犹豫,平静的点了点头。 “是。” “来之前,陈兄弟难道就没有打听下黑沙漠的来头?” 强忍着心中怒火,颇黎咬着牙道。 见状,陈玉楼并未急着反驳,而是伸手指了指极远处。 “那要是颇黎兄弟你,是愿意横穿天山过昆仑,还是宁可绕路黑沙漠?” “这……” 听到这话,颇黎先是一怔。 他在鱼海边住了这么多年。 自然知道这个时节,翻越雪山的难度,论凶险,绝对不在黑沙漠之下。 就算是他们这种习惯了极寒天气的突厥人,在雪季横穿天山和昆仑山脉,也近乎于自寻死路。 “那……等等呢?” “过了雪暴季节,总不能为了做生意丢了性命?” 颇黎还是不死心。 但陈玉楼只是指了指身后长长的队伍,风雪之中数百人,驼队蜿蜒曲折,绵延出去好几里。 他们坐在驼背上任凭风雪打在身上。 并无半点埋怨。 见状,颇黎哪里还会不懂。 世道艰难,这么多人需要养活,耽误一天就得供给几百人的衣食住行,再家大业大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要不是无可奈何。 谁又愿意在这种极端气候下去冒险? 颇黎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最后一点幻想也彻底破灭。 “既如此……” “陈兄弟随我来。” “回鹘部族虽然不大,但诸位远道而来,一口热茶奶酒还是有的。” 颇黎侧过身,冲着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 陈玉楼也未客套。 有人带路的话,绝对是事半功倍。 他领着一行人翻过沙丘,等驻足沙丘上,一眼就看到足足十多人已经在前方等待。 包括颇黎在内,每人都是提着长弓,身后则是背着狼尸。 这些便是他们此行的猎物。 见此情形,陈玉楼主动提出用骆驼搬运,不过却被颇黎婉拒。 对他们而言。 部族里的男人,只要成年,就要带上弓箭跟随狩猎队去猎杀一头属于自己的猎货。 这一趟随行之人中。 就有三四个是第一次来的年轻后生。 他们背上的灰狼不仅是猎物,同样是他们勇武的象征,等回了部落,将灰狼剥皮拆骨后,他们会允许拔下一颗兽牙作为战利品,悬挂在身上。 闻言,陈玉楼点点头。 也不再多言。 这样古老的游牧民族,多多少少有着自己的规矩。 而他们也不愧是突厥后裔,即便背着沉重的猎物,单凭双脚,也能够在风雪黄沙中快步如飞。 一直到下午时分。 落雪终于小了一些。 队伍藏在两座巨大的沙丘之间,避开风沙,简单吃了点干粮补充体力。 当他们再一次爬上前方沙丘时。 抬头望去。 一座辽阔无边的水域骤然出现在视线中。 明明身下还是移动的沙海,前方却是一大片令人目眩的蓝色湖水,不经意间,让众人陡然有种已经行至天地尽头的感觉。 “老天……” “沙漠中的湖?” “这怎么会?” “真他娘奇了,这一路连条溪流都没见到,这里竟然有座如此大的湖泊?” 驼队众人怔怔的望着远处。 只觉得瞠目结舌,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 自从进入西域地界后,他们也算是见过了无数奇景,但都远不如眼前这一幕带来的震撼巨大。 以至于不少人拼命揉着眼睛,觉得是不是奔波太久出现了幻觉。 但夹杂着鱼腥的水气,湖边成片的绿洲,甚至被冷风吹来的湖水波涛声,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说明,他们所见皆是真实存在。 “诸位,到了!” “这就是鱼海子。” ¤ttkΛn¤¢ o 颇黎扛着头狼,从沙丘上回过头,目光里满是自傲。 即便他从小就生长在这片湖泽边上,但每一次看到它,仍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如今看到众人的反应,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生出一股自豪。 他尚且如此。 更别说狩猎队里那些年轻人。 因为激动,脸庞都涨得通红。 “看到前面那片绿洲没有,古兹州,我们回鹘部族所在!” 第250章 十箭部落 萨满巫师 千年白雪接苍穹,万顷烟波浅海同。 进入鱼海南麓古兹州。 一行人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三五里不到,就像是换了一方天地。 漫天的黄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尽的沼泽湿地。 与荒漠的苍凉截然不同。 虽然是深冬季节,但仍旧生机勃勃。 西河柳树该耸入云,红树林绵延无尽,偶尔还能听见水鸟的清脆鸣声。 比起抚仙湖,鱼海给人的震撼更大。 很难想象,在茫茫沙漠之中,它是如何形成,湖水又是如何得以保存? 穿行在沼泽密林间,哗啦啦的水声不绝,若不是一路所见,怕是都还会以为身处湘阴。 不多时。 一座小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坐山望湖,与他们当日所过的昆莫城有些相似。 成片低矮的土房子,鳞次栉比,坐落在山梁间,远远望去,差不多有近百户人家。 作为游牧民族,突厥人畜牧为事,逐水而居,不恒厥处,穹庐毡帐。 所谓穹庐毡帐,就是突厥人的栖居之所。 仿自天幕,用牛羊皮革搭建而成。 不过,颇黎他们这一脉,明显已经习惯了长居,所以才建造屋舍,千百年下来,渐渐形成了一座村寨。 此刻远远望去。 寨子四周石墙高筑,还有背着长弓的人来回巡逻。 这一幕,不禁让陈玉楼想起了当日过北寨时的情形。 老熊岭那些洞寨夷人,为了防范山匪劫掠,家家户户出壮丁昼夜巡视。 “回来了。” “颇黎勃真带人回来咯。” “快,开门。” 队伍出现在城外的一刹那。 就被城楼上守卫察觉。 一开始,众人还肉眼可见的紧张,气氛凝重无比。 毕竟突然出现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又是一水的陌生面孔,加上最为骁勇的狩猎队都外出捕猎,哪能不忐忑? 不过。 当他们望见背着猎物的颇黎,从队伍里越众而出。 凝重瞬间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阵阵的欢呼。 几个人迅速下楼,抽去门栓,大步冲到狩猎队身外。 从他们身上接过猎物。 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是何等激动。 足足十多头沙狼,光皮子就能卖出一笔大价钱,狼骨可以入药,狼牙也是好东西,专门有人收取。 至于剩下的狼肉。 差不多足够半个冬天的储粮了。 看着族人欢天喜地的样子,神色冷峻的颇黎脸上也是露出一抹欣慰。 那些初次外出狩猎的年轻人。 一个个昂首挺胸。 试图让自己表现的沉稳可靠。 但上扬的嘴角却是根本压不住。 “陈兄弟,请随我入寨。” 目送一众人先行进城,颇黎这才回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一脸认真道。 “请!” 陈玉楼心头一动。 这是突厥部迎接客人的最高礼仪。 只有被他们认可的朋友,才会受到如此对待。 随行一路,从闲聊中,他早已经渐渐了解到一些突厥人的习惯。 虽然颇黎他们自称回鹘。 但实际上,隐居湖边的这一脉却是突厥正统。 当年的十箭部落之一。 只不过经历无数次战祸,突厥从东西裂变到十箭部落,再到远走他乡,进入中亚诸国,如今西域境内,突厥人只剩下他们一支。 到了元代时,为了遮掩身份,这才自称回鹘。 结果到了今天,这一支部落几乎完全遗失了当年的历史,彻底以回鹘部族自居。 等一行人过门进入城内。 族人都已经被惊动。 纷纷从各自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欢呼迎接着他们的勇士。 虽然早就不再是迁徙而居,但他们仍旧保留着游牧时代的习俗。 能够进入狩猎队的,无一不是身手矫捷之辈。 弓马娴熟、上山能猎狼,下湖能捕蛟。 此刻见到它们满载而归,顿时迎来无数的欢呼和瞩目。 小孩子们一脸憧憬,握着拳头,激动的满脸通红,妙龄的女孩子则是将艳丽的饰品扔向心仪的男子。 其中颇黎收到的饰品最多。不过,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神色平静,并没有太多变化。 几个年轻人就没这么大的定力。 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 收到饰品后,小心翼翼的收起。 “我先带你们去见族长和巫师大人。” 几人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颇黎的眼睛,只是一挥手,几个年轻人立刻激动起来,拿上饰品朝着心仪的女子走去。 突厥部落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三书六礼之后,方能到成婚那一步。 他们只要互相看中。 今晚就能洞房。 颇黎也是从年轻人走过来,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心里什么想法,他比谁都要清楚。 将一行人放走。 他则是冲着陈玉楼几人低声道。 巫师? 敏锐捕捉到颇黎话中这两个字。 陈玉楼眼神不禁一闪。 突厥人宗教信仰极为复杂,佛教、拜火教、萨满、景教、祆教还有摩尼教、天方教,与他们常年迁徙,四海为家有着很大的关系。 如今他提到族长和巫师。 很明显,他们这一脉信仰的应该是萨满教。 这其实也从侧面验证了他们突厥正统的来历。 北史中记载,突厥人敬鬼神、信巫觋,重兵死,耻病终。 “好,就听颇黎兄弟安排。”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陈玉楼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随即转身看了眼身后的花玛拐身上,“拐子,你与红姑、花灵师妹留下,带弟兄们先行安顿下来。” “是,掌柜的。” 花玛拐虽然也想去见识见识。 不过既然是掌柜的吩咐,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跟在颇黎身后,一行人从城内漫步而过,整座城寨从外看并未特别,但从中走过,陈玉楼才发现城池规划极有意思。 一共三重。 层次分明。 这其实就是萨满教三界观念的体现。 天界、人界以及阴界。 最外围的阴界被视为亡灵居所,难怪先前进城时他就察觉到,那些土房子看似坐落随意,但实际上与城墙间有着一段明显的界限。 而越往城内深处,能够见到的人便越少。 就算有,往往也是穿戴奢靡,一看就是贵人。 至于最深处的天界,修建了一座风格奇怪的祭坛,周围矗立着一道道长相怪异的石像。 陈玉楼当即明白过来。 那些便是萨满教供奉的诸神。 此行他只带了五人,但就算是性格最为跳脱的杨方,见此情形,也是收起心思,担心会说错话,撞了人家的忌讳。 “这边请。” 颇黎神色虔诚的冲着祭坛遥遥一拜。 之后,才带着几人绕行而过,最终停在一左一右两栋土房外。 而此刻。 几乎是他们出现的刹那。 右边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一道身穿七彩长袍,腰间挂满皮鼓和铜铃的老人从屋内走出。 颇黎原本还想上前,见此情形,脚步一下顿住,压下心中惊讶与错愕。 目光恭敬地看向老人。 双手交错,躬身深深拜下。 “颇黎见过巫师大人……” 只是,老人却看都没去看他,一双眼睛径直越过他,落在了几人身上。 准确的说是陈玉楼。 只见他双眼深邃,黑白分明,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黑色要远远多于白色,看上去让人莫名的有些渗人。 “火……” 被他直勾勾的盯着。 陈玉楼神色坦然,不避不退,只是平静的望了过去。 在老人身上,他察觉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龙摩爷、西古达那! 没错,就是马鹿寨那位沟通鬼神的魔巴。 此刻门外那个老人身上,分明也有着一抹淡淡的鬼神香火之气。 但他还未开口。 一道沙哑的声音便已经传来。 “火,你身上有火神的气息,小家伙……伱是从何而来?” 第251章 神木法鼓 罪神之人 巫师声音沙哑,口音浓重,听上去含胡不清。 但他说的却是汉话无疑。 这下,不仅是陈玉楼五人目露惊讶。 连躬身站在边上的颇黎也是颇黎也是难掩错愕。 他自小在寨子里长大,但印象里,巫师大人除了在祭天祭神这种需要他主持的时候会出现外,大多数时间都独居在屋里。 本来突然推门出现。 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更别说他会汉话这件事。 见氛围似乎有些凝重,颇黎深吸了口气,赶忙解释道。 “巫师大人,陈兄弟他们是从关内往西域的行商,因为……” 只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 老人便幽幽的扫了过来。 只是轻飘飘一道眼光,在部族中向来以骁勇善战着称的颇黎,一瞬间竟是有种泰山压顶的强烈压迫感。 大冷天里,额头上冷汗涔涔。 低垂下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在下陈玉楼,见过喀木!” 见此情形,陈玉楼抱拳拱了拱手,神色平静道。 喀木,是突厥语中对萨满巫师的尊称。 见他竟然懂得突厥语,老人双眸更是深邃。 “玉楼金阙,好名字。” “不过你还不曾回答我,你们从何而来?” 见他再次问起。 陈玉楼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莫名,辨人无数的他,此刻竟是有些看不透眼前的老家伙。 不过,犹豫了下,他还是开口道。 “在下自湘阴来。” “湘阴?” 老巫师点点头。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从未听过。 但突然的沉默,却让陈玉楼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敢问喀木,火神是何意?”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日月星辰、山川河泽、风雨雷电以及……水火。” “火神自然就是掌控着火的神明。” 老巫师淡淡的解释着。 同时话音一转。 那双平静到有些诡异的眸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身上有火神的气息,但湘阴……我从未听过这个地方,能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 火? 火神之气?! 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陈玉楼心头猛地一动。 仿佛醍醐灌顶。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这位老巫师的意思。 在萨满教的信仰中,除了灵魂和鬼神观念外,最为惊奇的便是对自然、祖神以及生灵的崇拜。 自然,并非广义上的含义。 而是拜火、拜山以及拜日月星辰、风雨雷电。 在萨满教教义中,火来源于天界,被视为最神圣、洁净以及亲近之物,火能洗涤一切污秽、驱赶魔鬼、占卜问卦。 以至于任何宗教仪式都离不了火。 每一件祭品,也要最先奉给火神。 之前一见面,老巫师就说他身上有火神的气息,陈玉楼那会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这是萨满教的某种说法。 还是他数次提及,他才终于明白。 火,指的其实就是罗浮留下的气息。 罗浮为凤属,而凤火又是天地间最为惊人的火焰之一。 能斩妖破煞、驱邪除魔,说是神火也不为过。 罗浮与他终日相伴,难免会有沾染。 只不过老巫师哪里想得到这一重,只是感知到那股纯正的火意,认定是火神之气,所以才会急匆匆推门而来。 “看来……你是想到了。” 虽然只是一瞬之间,陈玉楼便很好掩饰住了眼神变化,但老巫师的恐怖能力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有一些猜测。” 见他开口点破,陈玉楼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点点头平静道。 “那你见过火神?” 听到这话。 老巫师那张干瘦,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激动。 身为诸神的信徒。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亲眼见一见神灵。 “喀木说笑了。” “陈某是汉人,头一次过关入西域,若不是今日见到前辈,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火神的存在,又谈何见过?” 陈玉楼摇摇头。 闻言,原本满心期待的老巫师,眼神一下黯淡下去。 但陈玉楼随之而来的一句话。 又让他下意识生出几分惊疑。 “不过,来之前我在湘阴,曾进过一座百尺火窟,不知道是否与它有关系?” “地火么?” “是。” 老巫师眉头微皱。 他不曾出过西域北漠,更别说入关进入汉人地界。 就连地火之说,也是道听途说。 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原因,一时间,他也不敢确认。 见他陷入思索,不知觉间已经反客为主的陈玉楼,拱了拱手,“还未请教喀木大名。” “老夫阿枝牙。” 老巫师并未多想,随口回应道。 阿枝牙。 陈玉楼点点头,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下。 说话间,不远外另一座土屋的大门也被人打开,从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身穿突厥传统长毡袍的老人。 “见过族长。” 听到动静,颇黎终于敢抬头,恭敬地朝来人行礼道。 “颇黎回来了,此行收获如何?” 与巫师阿枝牙的阴郁无常相比,族长明显要温和得多,爽朗的笑声里满是关切。 “一共猎杀十五头沙狼。” “不过,头狼是陈兄弟帮忙猎下,送给我们部族。” 颇黎终于有机会开口。 当即也不隐瞒,将沙海围猎时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下。 只是提及到陈玉楼一行人要横穿黑沙漠前时。 不仅是族长,连还沉浸在火意来源中的阿枝牙,脸色间皆是露出一抹不可思议。 “这时节过黑沙漠?” 族长目光惊疑的在几人身上扫过,似乎还存在着几分侥幸,忍不住提醒道。 可惜,陈玉楼仍旧点了点头。 “是,这趟入城来见两位,陈某也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小子不会是看中了颇黎,想让他带你横穿黑沙漠吧?” 他话音才落。 阿枝牙便冷冷笑道。 “是,瞒不过喀木前辈,在下这一路确实对颇黎兄弟的身手极为佩服。” “当日从昆莫城出发之前,吴掌柜也告诉我,整个西域,也只有鱼海边的回鹘部有横穿黑沙漠的本事。” 陈玉楼神色淡然。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纵然是阿枝牙,一时间也无法生不起反驳。 “横穿黑沙漠,一切顺利的话,至少也要半个月以上,颇黎是我族中勇士,身手确实没得说,但他一走,若是遭遇敌袭意外,族人又岂会同意?” 与阿枝牙直来直去不同。 族长明显想得更多,看得也更远。 当即点出了问题所在。 “那敢问族长,贵族中可还有更好的人选?” 陈玉楼倒是无所谓,他要的是一个经验丰富,能够带他们安然横穿沙巢的向导,至于这个人是不是颇黎并不重要。 “陈兄弟,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族长忽然轻笑出声,神色间透着几分神秘和打趣。 “我回鹘部族,论对黑沙漠的了解,无出阿枝牙其右者。” “阿枝牙前辈?” 这个答案是陈玉楼从未设想过的。 毕竟黑沙漠可是号称神弃之地,而他却是侍奉诸神的巫师。 这两者本来就存在矛盾。 只是,当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过去,阿枝牙那张苍老的脸上确是难掩得意。 “陈兄弟有所不知,萨满巫师,不仅身份侍神之责,还有占卜、驱魔以及巫医,除却占卜,驱魔和巫医,皆需要动用巫术。” “而巫术所用的法鼓以及神杖,必须用神木,而它只存在于黑沙漠中。” “这么说,陈兄弟可曾明白了?” 族长轻声解释着。 陈玉楼几人目光则是下意识落在阿枝牙腰间的法鼓上。 与西古魔巴占卜所用的克罗鼓有几分相似。 不过鼓面所蒙的皮却非人皮。 而是牛羊骆驼或者野兽一类。 但几人注意力,更多却是放在鼓架上。 从露在外面的材质,很明显是木头,只不过色泽乌黑,木头纹理清晰可见,隐隐透着一丝金色色泽。 无疑是为它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神木?” 陈玉楼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这种树木。 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鹧鸪哨。 后者也是眉头微皱。 “那不知可否请喀木前辈出山?” 收回目光,陈玉楼半点不客气。 有这么好的人选。 自然不能错过了。 阿枝牙眉头一拧,“你小子还真敢开口,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跟你去闯黑沙漠?” “族长都这么说了,陈某自然是要试一试的。” 他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看阿枝牙年纪,少说也已经过了天命,几近花甲。 这个岁数外出本就不易,何况还是凶险万分的黑沙漠,而今又是风雪季节,一入其中,可以说是生死难料。 “别想了小子,再有一个来月就是春耕祭祀,我要负责祭祀诸神,除非你们肯等,否则这段时间绝不会离开一步。” 阿枝牙摇摇头。 作为部族唯一的巫师。 一应祭祀、祈福活动都离不开他。 何况,部族中万一有人生病,或者需要占卜,都得他亲自操刀。 最关键的是。 距离他上一次进入黑沙漠寻找神木,已经是十多年前,如今他一把年纪,腿脚不便,就算有心也无力支撑。 “既然如此。” 陈玉楼仍旧没有放弃的意思。 退了一步。 “那能否请喀木前辈指点,为我等画一份路线图?” “没用的。” 阿枝牙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嗤之以鼻的摆了摆手。 “黑沙漠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在移动,尤其是风沙来临时,一瞬间就能埋葬所有的路。” “进入其中,全凭经验以及临机应变。” “这……” 听到他这番话。 一行五人脸色都是难看起来。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阴霾笼罩在心头。 “除此之外,难道别无他法了么?” 鹧鸪哨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你们要是铁了心要去,我倒是有个人选。” 见一行人如此坚决,族长犹豫再三这才开口。 “还请族长指……” 鹧鸪哨心头一动,急忙追问道。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阿枝牙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深邃眸子里竟是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恼火和决然。 “不行。” “兀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她绝对不行。” “本身就是神罚罪人,一旦进入神弃之地,一着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阿枝牙脸色阴沉,冷声道。 神罚罪人? 听到这个称呼。 一行人眼里都是闪过好奇。 陈玉楼更是下意识瞥了眼站在族长和巫师身后的颇黎。 但后者此刻也是一脸茫然。 竟是全然不知道说的何人。 见此情形,陈玉楼心中不禁愈发惊疑,相处这么久,阿枝牙虽然看似冷漠,实则并非如此,眼下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大发雷霆。 “乌娜是犯过错,但不是已经得到了诸神原谅。” “她也已经闭门思过这么多年,此行,就当是让她戴罪立功。” “你难道想让她一辈子锁在那个鬼地方?” 阿枝牙难掩怒火。 没想到一直表现的无比温和的族长,此刻竟然也是寸步不让。 一连几句话,把阿枝牙说的无法开口。 最终只能咬着牙,愤愤的挥了下袖子,“我绝无此意,但万一惹祸,罪责全在你兀托一人身上,与我阿枝牙无关。” 扔下一句话。 阿枝牙竟是不再多言,径直转身,返回自己的住处。 不多时。 嘭的一道关门声传来。 陈玉楼也没想到,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竟会让两人产生这么大的间隙。 “别理他,说不定现在还在偷着乐呢。” 族长笑着摆了摆手。 似乎丝毫不在意。 “这,族长,您说的那一位究竟怎么回事,陈某此行只是想找一位向导,可别因此闹出什么矛盾。” 族长这句话,让昆仑、杨方以及老洋人面面相觑。 但他却敏锐的从中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见他问起。 不仅是鹧鸪哨几人,连颇黎也下意识看了过来。 “这事说来话长。” 族长兀托深深叹了口气。 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示意他们边走边聊。 一直走出到距离土屋和祭坛数十步外的位置。 族长这才停下脚步,朝几人缓缓道。 “乌娜其实并不是旁人,而是……阿枝牙的女儿!” “什……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连陈玉楼都有些发懵。 这反转,不去写剧本真可惜了。 谁他娘能想得到,刚才愤愤不平,大发雷霆的阿枝牙,竟然就是他口中神罚罪人,罪无可恕的乌娜的父亲? 陈玉楼眉头紧皱。 脑海里再次想起来入城时所见的第一重隔断。 两座高高的城墙,隔绝出一片无人地带,称之为阴界。 如今再回头去看。 怎么看都像是一座牢狱。 “所以,她是因为亵渎了神灵,才会被打落阴界受罚?” 第252章 阴界炼狱 火瓢虫潮 “亵渎?” “或许吧。” 兀托族长摊了摊手。 只是语气听上去,却是透着几分古怪的味道。 他和阿枝牙从小一起长大。 两人年纪相仿,性格也相通,所以向来无所不谈。 那时的阿枝牙开朗善谈,并不像现在这样固执冷漠,乖张无常。 让他心性大变的转折点。 正是那年,他的独女乌娜不经同意,冒然动用法鼓施展巫觋之术,结果却为部族招来一场无妄之灾开始。 可是。 兀托却知道,乌娜的初衷并非亵神,而是为了救人。 只是因为阿枝牙去了黑沙漠。 族中无人懂得萨满巫术。 乌娜无奈之下,才冒险施展。 只不过在那之前,她并没得到神灵认可,还未成为一名真正的乌答有,也就是女萨满巫师。 . c〇 如此一来,才有了亵渎之举。 等得到消息的阿枝牙,从黑沙漠匆匆赶回,结局已定,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 愤怒、痛苦的他,为了给族人一个交代。 只能亲手将女儿锁入了阴界大狱。 让她闭门思过,受罚偿罪。 而他自己,也从那天过后变得沉默寡言,终日躲在屋子里大门不出。 转眼已经这么多年。 年轻一辈都不清楚往事。 阿枝牙却始终无法迈过心魔。 兀托看在眼里,何尝不是痛苦莫名,原本以乌娜的天赋,她是绝对可以成为部族下一代乌答有的人。 所以,他才会借着这次机会。 提出让乌娜为陈玉楼等人带路。 她那时年纪虽小,却跟随在父亲阿枝牙身边,来往过黑沙漠多次。 论经验之老道,如今年轻一辈的颇黎,也远不如她。 另外,最重要一点,乌娜若是能成,也能解除阿枝牙的心结。 “原来还有这等隐秘。” 听他慢条斯理的说起当年往事。 陈玉楼几人才终于明白过来。 也难怪之前阿枝牙愤愤离开后,兀托会说不用理会,当时他还只当是气话,如今看来,阿枝牙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父亲,亲手将女儿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么多年来。 他承受了多少煎熬? 所以老朋友提出让乌娜出来的那一刻,他心里一定是激动又欣慰的,但他不能说,更不能做,只能以这种方式抽身离去。 毕竟人言可畏,他要避嫌。 “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乌娜。” 兀托摆摆手。 站在他的角度,当年那件事其实并非乌娜过错。 连受到无妄之灾的族人,也早都已经原谅,只不过阿枝牙那老家伙心魔太重,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罢了。 “好。” 陈玉楼点点头。 毕竟极有可能是接下来一程的向导引路人,先行见过也无伤大雅。 另外他也好奇,乌娜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女子? “族长,我也去。” 见一行人起身,颇黎不禁有些着急。 他从小就在寨子里长大,竟然从未听过这么一段往事。 此刻哪里肯单独留下。 “你小子不回去看看你的苏尔沁?” 兀托回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一路上表现得冷峻威严的的颇黎,此刻忍不住老脸一红,连连摆手,“族长,您就别开玩笑了,什么时候看都行。 听到两人对话。 陈玉楼几人不禁相视一眼。 神色间流露出一抹了然之色。 难怪之前进城时,面对那些女子扔来的配饰,他能做到无动于衷,原来心里早就有了心仪的女子。 “行了,跟来吧。” 兀托玩笑了一句,便收起神色。 带着一行人,径直朝城外走去,只不过走的却非他们来时的大路,而是在土屋之间不断穿行。 渐渐的。 连颇黎都面露惊讶。 他自认为对城寨了如指掌,就算闭着眼也能轻松通过。 但直到此刻,他才愕然发现,族长带他走过的地方竟是说不出的陌生。 尤其是当他推开一扇院门。 颇黎抬头望去,竟发现院内并无一人居住,地上长满了杂草,只有中间一条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似乎有人走过的痕迹。 “族长……” 暗暗咽了下口水,颇黎下意识想要开口。 但兀托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径直从小路上走过。 又推开终年紧闭的大门。 颇黎快步跟上,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阴沉腐朽之感扑面而来。 等双眼好不容易适应屋内的黑暗。 他脸色猛地一变。 屋内并非他所设想的厅堂,而是一座巨大的深坑。 四周光滑如井。 坑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仿佛直接连通着恶鬼地狱。 此刻他所处的位置,就在深坑边缘,颇黎心神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高大的身影更是一下绷紧。 “这是……” 颇黎从未想过,推开门见到的会是如此惊人的一幕。 “阴界,炼狱!” 一直沉默不语的兀托终于开口。 苍老的脸上满是复杂,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被带来此处时,表现的还不如颇黎,要不是老族长一把将他拽住,说不定当时就要失足跌落。 在萨满古老的传闻中。 诸神居于天界,人同万物住在人间,而恶魔、鬼魂只能飘荡在阴界。 而在阴界最深处。 据说还有一座炼狱,专门关押亵渎天神的魔鬼,以及罪孽滔天的人。 古兹州、回鹘部族城寨。 此处一切就是效仿此事修建。 他当年见过此地,因为太过震撼,回去后特地翻阅了族内古书,最终才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丝关于它的记载。 至少在千年前。 部族先辈隐居于此时。 就开始着手修建这座炼狱。 而迄今为止,能够被关押进其中的族人,不足一手之数。 以至于许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乌娜前辈,就在底下吗?” 简单四个字。 已经在颇黎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低头看了眼身前的深渊,目光里满是忌惮和畏惧。 “是。” 兀托点点头。 乌娜是最后一个被关入此间的族人。 话音落下。 只见他忽然抬手做了个颇为奇怪的手势,口中吐出一个陌生无比的字节、 哗啦—— 一瞬间。 就像是施展了某种神秘咒语。 漆黑如墨的地底,一道道火光忽然在半空浮现。 看着就像是坟地里飘荡的鬼火。 但不知道为何,在火光生出的刹那,常年狩猎的颇黎,心中竟是生出一股强烈无比的心悸和危机感。 “不对……”不仅是他。 紧随身后跟来的陈玉楼几人,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他们五人,就算是接触修行时间最短的杨方,也已经到了推门而入炼气关的境界。 五感六识远超常人。 老洋人眉头紧皱,背在身后的蛟射弓不动自鸣,犹如被烧灼一样,弓身瞬间变得滚烫。 长弓示警。 进入西域以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 哪能不让他心神紧绷。 “妖气!” 与他相似,此刻背着打神鞭的杨方,也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颤动。 打神鞭镇尸伏妖。 此刻借着深渊中飘荡的火光,他已经能够渐渐看清底下深处,并无尸僵气息,那么就只剩下妖、魔一类。 “确是妖物。” “不过气息好生诡异。” 鹧鸪哨眉心紧皱,眼底透着几分惊疑不定。 若是寻常妖物,以他如今的境界,一眼就能看穿。 但此刻那些飘荡的火光,除却妖气之外,分明又有一股灵性与生机。 几人四目相对,难以理解。 下意识看向身前的陈玉楼。 从以往情况来看,再过无法解释的存在,他似乎都能给出一个答案。 这一次他们都看出了诡异,他竟然一言不发,显然有些不太对劲。 只是…… 谁也没想到。 此刻的陈玉楼并非失神,而是纯粹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深渊黑暗中的火。 分明就是一只又一只拳头大小的飞虫。 通体赤红,犹如一块透明水晶,翅膀更是晶莹剔透,通过透明的外壳,甚至能够看到半透明的内脏,以及缓缓流动的火焰,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火……瓢虫?” 陈玉楼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脑海里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响彻。 守护罗刹鬼城的火瓢虫,竟然出现在了此地? 一时间,他恍然有种记忆逆转的感觉。 难道? 迟疑之间。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祭坛外,族长兀托曾说过阿枝牙是回鹘部族中进出黑沙漠最多的人。 在他之前,这个部族已经在鱼海边存在了上千年。 一代代的萨满巫师,就如他一样冒险进入沙巢,寻找着传说中的神木。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火瓢虫就是部族前代巫师从黑沙漠中带回? 而且看了这么久。 他已经发现了一点细微的差别。 原着中,守护罗刹鬼城的火瓢虫散出的是蓝色光芒,而此处深渊下的火却并非如此。 几人的争论声,并未让兀托开口。 此刻的他,看向那些火虫的目光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 颇黎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神色间的紧张,不知觉间已然被一抹狂热和激动替代。 传说中火神的赐福。 竟然是真的。 它们就镇守在阴界炼狱之上。 只一眨眼的功夫,越来越多的火光浮现,将黑暗驱散一空,深渊底下终于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深坑之下辽阔无尽,荒凉寂静。 空气中仿佛都透着一股阴冷的死亡气息。 在底下正中,一座山丘平地而起,犹如一座茫茫大海中的孤岛。 一行人顿时明白过来,那就是阴界的炼狱所在。 不过。 当他们视线落在山顶。 脸色都是齐齐一变。 一道身影竟是盘坐其中。 虽然只是背影,但从装束打扮上能很清晰的看出来是个女子。 看到她的一刹那,几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说此地是炼狱。 终年黑暗无光。 别说十几年,一般人被困在此地几天怕是就要发疯。 “乌娜……” 兀托叹了口气。 看着山上的女子,眼神里满是复杂。 “你已经在此十三年,诸神原谅了你的过错,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离开了。” 听到这话,女子身影明显颤抖了下。 但沉默片刻,她却是摇了摇头,语气说不出的坚决。 “族长,乌娜亵渎神灵,罪无可恕。” “打算在此了断余生。” “您还是回去吧。” 兀托脸色更是痛苦,“当年之事,你我都知并非过错,你阿塔也是无奈之举,从你进来此处开始的那天,他就再未离开过半步。” “今日我来,不是要劝说你什么。” “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之事,他绝没有无情无义。” “我和他认识了一辈子,最清楚他的为人。” 兀托来到此处,远不止一次,但乌娜从不愿意开口。 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他又岂能错过? 而听到这些从不知道的事情,山顶上的乌娜已然瞪大眼睛,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她曾经觉得阿塔太过绝情。 否则一个父亲,怎么会亲手将女儿送来炼狱受罪,还是在她没有做错事情的前提下。 所以,从那天后她的心也就死了。 但如今……族长一言一语却告诉她事实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一时间,乌娜坚守了十三年的信念,在一点点崩塌。 若是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 她绝对会不屑一顾。 但偏偏说话的人是族长,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人。 “真,真的?” 乌娜闭上眼,仰着头,过了好一会,这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头顶那道身影。 她还要确认一次。 “你兀托叔叔我,可曾骗过你一次?” 兀托摇摇头。 这对父女,一个比一个倔强。 阿枝牙明明比谁都要痛苦,但却仍旧要将女儿送来此处,而乌娜宁可老死于此,也不要离开半步。 归根结底。 只是心结未解。 他这么多年在外周旋,用尽了法子也不曾化解。 没想到,今日只是突发奇想反而说动。 “那他……阿塔怎么不来?” 乌娜抿着嘴唇,目光扫过四周。 但一行人中,除却兀托族长外,一张熟悉的面孔她都没有见到。 “你阿塔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已经十多年不曾出城,今日他也不敢来,怕来了反而会坏事。” 兀托犹豫了下。 还是小小的辩解了下。 这也算是一句善意谎言了。 毕竟,只要乌娜肯从地底出来,之后时间总能冲散一切。 那老家伙心里比谁都想要见到女儿。 他们过来的这会,怕是早都心急如焚。 “这样啊……” 乌娜眸光一黯,明显有些失落。 见状,兀托立刻道,“对了,乌娜,还有一件事,今日过来是要拜托你,去一趟黑沙漠!” 第253章 孔雀古河 图腾神镜 “黑沙漠?” 果然。 听到这几个字,乌娜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住。 要知道,黑沙漠可不是什么善地,那是魔鬼猖獗、妖邪肆虐之处,连天界诸神都不愿降临庇护的无生之所。 “现在应该是风季了吧?” “这时节去黑沙漠,九死一生!” 乌娜眉头微皱,脸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她当年跟在阿塔身后,曾去过几次黑沙漠,就是那寥寥几次,也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以至于多年后。 半夜时分,经常还会被那一幕幕恐怖的景象惊醒。 就算是她阿塔,作为回鹘一族的巫师,有种种种超乎认知的能力,也不敢轻易涉险。 每一次起程之前,都要反复占卜,祈求诸神庇佑。 但就算如此,历经的凶险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 “是。” “还请乌娜姑娘,为我等带路。” 陈玉楼拱了拱手,温声道。 漫天的火光中,他已经能看样乌娜的样子。 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 不过因为常年在被困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让她看上去比之前见到的突厥女子要白皙许多,五官长相也更接近于维族女子,鼻梁挺拔,眼眸深邃,多年鬼蜮生涯,并未磨去她眼里的神采。 此刻秀眉微蹙。 倒是有几分红姑娘的影子在。 “会很危险。” 乌娜抬头,目光落在陈玉楼那张清俊出尘的脸上。 有那么一刹那,惊滟于他的气质。 但很快就被愁容和忧虑之色所替代。 “我知道。” 陈玉楼眉眼仍旧温和。 从湘阴出发,或者说最早在瓶山义庄遇到鹧鸪哨的那一刻,他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精绝古城、昆仑神宫。 他比谁都要清楚,其中凶险之重。 但瓶山、遮龙山之行,难道又轻松随意到哪里去了么? “那你还要去?” 乌娜瞪大眼睛,更是不解。 再等几个月,过来风季,虽然黑沙漠仍旧凶险难测,但至少也要比如今出发简单许多。 “箭在弦上。” “还请乌娜姑娘引路。” 陈玉楼摇摇头。 他能等得起。 但花灵却已经等不起。 从那天在昆莫城,忽然发现身上的红斑印记后,这短短十来天功夫,她的身体已经越发消瘦,遭受着双重折磨。 至于鹧鸪哨和老洋人,虽然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但气息却是瞒不了人。 尤其是老洋人,不用细看,都能发现他一双眼睛里遍布的血丝。 不是因为赶路疲倦。 而是难以入定,修行反复造成。 “乌娜,陈兄弟于族人有着情义,若是可以的话,就走一趟吧。” 见此情形。 兀托再次开口。 “何日出发?” 见族长都说到了这份上,乌娜再不好拒绝。 何况,即便没有此事的话,从阴界走出后,她也会亲自走一趟黑沙漠。 那是每一位巫师必经的路途。 深入黑沙漠寻找神木,再亲手猎杀一头雪豹。 制作属于自己的法鼓。 方才算是走出了成为巫师的第一步。 她在此间面壁多年,并非一事无成,反而十多年如一日,不断琢磨修行萨满巫觋之术,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 “自然是越快也好。” 见她有意,陈玉楼也不耽误。 “好!”乌娜眸光一闪,终于下定决心,“我答应了。” …… 三天后。 一行长长的队伍。 从城寨离开,沿着一望无际的鱼海沿岸北上。 队伍正中位置,除了陈玉楼几人外,还多出了一道纤瘦的身影,披着一件突厥族的传统长袍,头戴毡帽。 赫然就是从阴界炼狱中走出的乌娜。 与当日初见相比,如今的她,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血色。 一头长发束成突厥的传统样式。 不过和其他女子,喜欢用七彩艳丽的装饰不同,她几乎不施粉黛,浑身上下几乎不见任何配饰。 毡帽遮过额头,脸上裹着一条防止沙尘的黑纱。 仅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眸子清澈,深邃平静。 此刻的她骑在驼背上,腰间悬着一把弯刀,让她看上去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武之气。 除此外,背上还斜挂着一把竖长的柳木匣子。 匣子对扣锁死,看不清其中究竟藏的什么。 不过看乌娜的珍稀程度,也能猜出一二,绝对是族中宝物。 “沿湖岸走三五十里,有一座废弃的石头城,那里便是孔雀河的古河道。” 乌娜同样会说汉话。 只不过比起兀托和颇黎,就没那么熟练和清晰,好在并不影响交流,毕竟队伍里还有个懂得突厥语的帕尔哈特在。 真遇到无法理解的句式。 连蒙带猜,也能勉强沟通。 孔雀河?!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 不仅是陈玉楼,鹧鸪哨师兄妹三人也是心头一动。 孔雀河、双黑山。 这六个字早都已经刻入了他们的骨子之中,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扎格拉玛山所在。 这一趟是破咒,也是寻根之旅。 “好。” 陈玉楼也是眸光微闪。 早在嘉峪关时,他们商量行程,最终定下的就是这条路线,如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朝乌娜点了点头,他这才看了一眼不远外骑着骆驼,游猎周围的张云桥。 “去前面和领头的弟兄们说一声。” “是,总把头。” 历经遮龙山之行,如今的他气势深重,双眼四顾之间,颇有几分虎豹之气。 见陈玉楼吩咐下来。 张云桥哪敢耽误,拱了拱手,驾驭着身下骆驼迅速往前赶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头绕湖而行的黑龙。 尤其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季。 这种观感更是强烈。 城寨门楼之上。 颇黎背着长弓,守在入口处,身形如扎枪,寒风扫过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让他看上去更是冷峻。 望着已经远去的队伍,他眼底不禁闪过一丝遗憾。 原本颇黎也想随行。 他虽是这一代年轻人中最为出众的一个,下海捉过蛟蛇,入山猎过雪鹰,但对黑沙漠却几乎一无所知。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 只可惜被族长兀托直接否定。 如今大雪封山,看似平静,但也是沙匪最为猖獗的时候。 他们几乎就是最好的掠夺对象。 毕竟作为游牧民族,他们筑城而居的历史不过几百年,骨子里其实还流淌着逐水而居的血液,四周城墙看似高大,但在冲击之不堪一击。 颇黎必须留下严防以待。暗暗叹了口气,从远处渐渐消失的队伍中收回视线,颇黎扭头看了眼门楼最高处。 那里矗立着两道身影。 就站在风雪之中。 虽然已经老去,但此刻两人身影笔挺,仿佛狂风也无法吹倒。 “东西送去了吧?” 一直到队伍彻底看不清,阿枝牙这才不舍的收起目光,转而看向一旁的兀托。 “早送了,乌娜心结都解开了,你个老东西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兀托撇了撇嘴。 和身边这老家伙认识几十年。 也只有他,才敢在阿枝牙面前肆无忌惮的开着玩笑。 “哪是要面子,这不是不敢面对她吗?” 阿枝牙叹了口气。 原本乌娜答应离开阴界炼狱,他激动的觉都睡不好,但看着消瘦的女儿,又像是一根深深扎入内心深处的钢针。 当年若不是他,以乌娜的天赋,应该早就成为了一名乌答有。 “行了,她既然收下了神镜,代表了什么你还不懂?” 听出他语气里的寂寥落寞。 兀托罕见的没有反驳。 只是拍了下他肩膀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 阿枝牙点点头。 萨满一教在部族中已经传承维系了几百上千年,作为这一代巫师,他拥有着一代代先辈留下的巫觋法器。 兀托提到的神镜。 其实就是一面古老的青铜镜。 足有两千多年历史,据说是天神赐下,能够克制妖邪鬼怪,拥有着难以想象的能力。 阿枝牙上次往返于黑沙漠中,都能安然无恙,很大一部分归功于神镜的强大。 乌娜在炼狱中关了这么多年。 刚一出来,便要前往凶险重重的黑沙漠,阿枝牙哪能放心? 于是,才让兀托将神镜交给她随身携带。 真要遇到魔鬼妖物,有神镜庇佑才能相安无事。 “都走远了,别看了。” “走走走,我那还有几壶好酒,你个老东西这些年门也不出,话也不说,我都找不到人跟我喝一杯。” 拉了拉衣领。 兀托吐了口气。 一入空气中,便迅速凝结成一道白霜。 这么冷的天站在城门上受冻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回去煮个羊肉锅,再来口烈酒,那才是舒服日子。 “我还要……” “少废话,都多少年没聚过了?” 阿枝牙刚想开口,就被兀托打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楼下走去。 见此情形,颇黎不禁咧嘴一笑。 也只有巫师阿枝牙,才能让族长如此了。 两个加起来一百几十岁的老家伙,并肩消失在风雪中。 颇黎顺势收起心思。 开始巡视城寨四周。 数个钟头后。 陈玉楼一行人越过干涸的河滩,以及零星的湖泊海子,终于望见了乌娜所说的那座石城。 其实就是一座被黄沙埋住,只剩下半截屋顶的石堡。 除此外,还能见到土屋、塔楼一类。 可惜早都荒废遗弃。 无人居住。 “这片沙海确实古怪,沙子里全是这玩意。” 拐子跳下驼峰,尝试拿手挖开黄沙,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些这座古城村寨的信息,但黄沙时时都在流动,他一动,周围便迅速陷落。 刚挖开一道半米深的口子。 很快就被重新淹没。 无奈下,他只能抓回一把黄沙。 但细细看去,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掌柜的,您看看。” 快步返回到队伍中,拐子眉头紧皱,摊开双手,将那一捧黄沙凑到众人跟前。 陈玉楼低头看去,只见细沙中夹杂着无数的黑色砂砾。 “是铁矿。” 几乎一眼他就看出了门道。 也不怪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出黑沙漠,含量如此之高的铁矿石,极大影响了磁场璇玑,司南和罗盘根本无法使用。 毕竟不是谁都懂得天星风水。 能够在茫茫沙海中,借助于周天星辰辨认方向。 “难怪叫黑沙漠……”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杨方伸手捻了一把黄沙,脸上满是错愕。 本以为黑指的是未知凶险,没想到竟是如此的随意。 “乌娜姑娘,此处就是孔雀河古河道?” 鹧鸪哨一心想着孔雀河,但四下望去,此处黄沙漫天,视线中除了沙丘以及被淹没的古城,几乎再见不到其他事物。 一时间,眉眼间不禁闪过一丝迟疑。 “是这。” 与他不同,乌娜语气却是无比肯定。 “黑沙漠时时刻刻都在移动,河道早已经被淹埋,看到那些胡杨枯树没有,原本就是长在河道两侧。” “那这怎么辨认路线?” 看了眼那些冒尖的树杈,老洋人不禁吸了口凉气。 这一路上,见到最多的就是胡杨和梭梭树。 而成熟的胡杨一般能长到十五米左右。 如今只剩下一点树梢在外。 岂不是说此地风沙至少有十多米厚。 “放心,这些枯树其实就是点位。” 乌娜来过数次,虽然这是第一次带头,但阿塔曾经教给她的东西还历历在目,此刻的她倒是信心十足。 要是连最外围都进不去。 又谈何横穿整座黑沙漠? “那一切就拜托乌娜姑娘了。” 陈玉楼坐在驼背上,朝她遥遥拱了拱手。 随后示意众人先行休息片刻,等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再次出发。 趁着这个功夫。 乌娜独身一人,沿着沙丘爬到了一座塔楼上,看似是在寻路,但却有些心神恍惚,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将身后的匣子取了下来。 横放在双腿间。 咔哒一声打开锁扣。 随着匣子开启的瞬间。 一只造型古朴,下窄上宽的铜镜出现在她眼前。 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扇子。 镜子似乎已经很久不曾有人用过,长满了铜锈,只能从中隐隐看见自己的倒影。 拿起握在手中,翻转过来一看,镜背上则是刻满了古老的纹饰,从外向内凝聚,最终形成一颗眼球样的东西。 双目对视。 乌娜心神一颤,竟是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仿佛那颗眼球并非死物,而是被赋予了生命,就藏在铜镜之中,时时刻刻注视着天地。 “这是……神镜?!” 强行避开那只眼球的注视,乌娜咬着嘴唇,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曾听阿塔说起过一次。 据说是萨满一教的神物。 来历不明。 但铜镜拥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够预见未来,抵挡恶鬼。 之前出发时,兀托族长匆匆赶来,将木匣交给她,乌娜只当是寻常护身之物,所以并未想太多就收了起来。 没想到。 阿塔竟是将神境交给了自己。 “都休息好了吧。” “时间不早了,尽快出发!” 第254章 鬼蚁狂潮 盗宝小队 听到那声呼喊。 回过神来的乌娜,立刻将神镜放回匣中。 看的出来,这口木匣就是为它特地准备,匣底被人细细雕出一道颀长的槽口,刚好将铜镜嵌入其中。 只是…… 背上匣子,乌娜刚一转身,远远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沙丘边缘,看向自己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 见状,乌娜莫名的有些紧张。 即便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木匣一次。 目光齐齐落到其中一片沙丘间。 陈玉楼淡淡一笑。 就是从那只眼球上推演而来。 毕竟黑沙漠虽然号称无生之地,但实际上还是有野物生存,而且不是少数,成群的沙狼,凶戾无比,一到夜间便开始觅食。 花玛拐眉头紧皱,迟疑难定。 思索间,陈玉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或者说。 他掌控着整支队伍。 此刻的它们正疯狂吞食着那些尸体,蚁群所过之处,只眨眼间,别说人,上千斤的骆驼一下就只剩下白骨。 从其他汉人对他的态度,更是能够看出来。 见几人竟然就这么冲出去。 “看看就知道了。” 真要找到了古城遗迹。 在这种鬼地方,没有骆驼或者马匹,单靠双脚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 “假的。” 但他话音落下。 恐怕也轮不到后续那些小国存在。 陈玉楼越想越觉得可能。 另外,最简单的取暖手段,并非挖出火塘烧火,而是用细沙将浑身裹住,借助于沙漠本身取暖以防失温。 反倒是乌娜,只是从风沙走向、埋在沙漠深处的胡杨树,就能辨认出大致方位。 换作马匹,就算是他那匹龙驹,灵性通人,在这种流动的沙海里也很难保持如此稳定的行进速度。 快步绕过石堡,走到队伍最前方,深通人性的骆驼早早就半跪在了沙地里,任由她踩着驼鞍坐到背上。 第四天头上。 几人四目相望,都是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丝凝重。 偶尔能见到一株枯死的胡杨古树都能兴奋半天。 眼下她又怎么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涉险? 一咬牙,扔掉手里的木杖,也是飞快追了上去。 等她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接连爬过数座沙丘,终于追上几人时,尚且来不及激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在这片沙海中,存在过太多的古国,仅仅是孔雀河沿岸,就有过三十六国,胡狐、楼兰、米兰、尼雅、轮台、姑墨、西夜,还有数不清零星的郡国、城国。 如此之下,他心里实在没什么底气。 之前在寨子里,族长兀托曾提过好几次,阿枝牙曾深入黑沙漠,据说每一代巫师都要寻找神木,为自己打造法鼓。 在萨满的传闻中,鬼蚁是黑沙漠魔鬼所化,以鲜血为食,生性残暴,身怀剧毒,能够轻易杀死比它们大出数十倍的猎物。 “鬼洞遗物。” “是鬼蚁!” “快看……有人!” 魔国实在太过古老。 就如他的名字。 但乌娜抓着绳索的手还是下意识加重了几分力道。 最后两人迅速被蚁潮淹没。 好歹搞清楚情况再说。 陈玉楼摇摇头。 藏在木匣中的青铜镜。 比如临睡之前,小灌一口烈酒。 “探险队。” 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从铜锈就能看出一些。 样式虽然与那面法家古镜不同,但却是同样的古老。 “有人!?” 见他迷糊的样子,陈玉楼忍不住笑骂道。 接下来三天。 听着熟悉的法克声,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一眼望去,随着蚁群爬过,沙尘中就像是流淌过一条岩浆融化的火河,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麻,遍体生寒。 而他也就能够顺势做出判断。 所学的十六字。 只见沙谷中。 几天相处下来。 不是死于内斗厮杀,而是无数的蚂蚁。 很快,队伍便开始启程,沿着孔雀河的古河道一路向前。 陈玉楼单手抓着缰绳,身形随着骆驼轻微起伏。 陈玉楼恍若未见,只是指了指身后已经准备好的队伍道。 只要此行途径当年之地。 眼看那两人也要陷入绝境,马上就会被蚁潮追上,蚕食成两具白骨,老洋人提着弓的手微微用力,忍不住看了眼周围。 几天相处下来,乌娜虽是女子,但身上却表现出了无比的老道。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行动间表现出的焦急和恐惧,却是根本瞒不过几人的眼睛。 陈玉楼眉头一挑。 唯一能有作用的天象,一连几天都无法看到星辰。 它最大的可能,来自于精绝古国或者轮回宗。 忽然就听到她传来的惊呼声。 最好是微醺浅醉的状态,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 “哦,来了。” 乌娜眼睛一下瞪大,忍不住低低出声。 “外国人。” 乌娜心头一沉,暗暗呼吸了口气,借着身前一棵梭梭树抬头往山下望去。 寒风无孔不入。 只见绵延起伏的沙丘,连成一片,大块的雪花夹杂着黄沙飘落。 花玛拐挠挠头。 出现于太古时代。 她已经知道眼前男人的名字。 见状,他立刻明白过来。 远远望去,近乎于六七十度的悬崖上,几人纵身而上,眨眼间就出现在了乌娜身侧。 这么算的话。 “魔国应该可以暂时否定。” 即便裹着最厚的被褥也会冻的发抖。 从斑驳的锈迹推测,青铜镜大概在一千五到三千年之间。 即便是城寨里长相最为出众的年轻人都不及他。 远不像当初在寨子里。 不过这些,他们这几天都快看吐了,谁也没有在意这些。 这地方就像是一座无生之地。 剩下几人更是迅速跟上。 所以,神木和昆仑神木之间有没有关联? 最为难熬的则是夜里。 还好此行跟来的大都是年轻气盛的伙计,年轻人身上火气重,能够稍稍抵御住一点寒意。 说话间,一步踏出,竟是毫不迟疑就要赶去。 乌娜一下愣住,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哪怕只是一头,都会让人棘手无比。 除了人,还有骆驼和狗。 已经只剩下两个。 “要不要……” 即便是陈玉楼和鹧鸪哨两人。 “奇怪,这沙海里有什么危险……” 脸上皆是露出凝重。 至于先前远远见到的几个人。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搞不清楚,它究竟来自于魔国还是精绝。 长长吐了口气,从思量中回过神来,刚一睁开眼,便见到花玛拐骑着骆驼缓缓靠近过来,望着身外一望无尽的沙海,一张脸上满是狐疑。 这念头一起,顿时就有些刹不住。 陈玉楼。 无论陈掌柜还是大师兄,从始至终眸光都没有动一下。 但走了这一路。 乌娜以为他没看到。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驼背上的陈玉楼,那双平静的脸上此刻却是一阵恍然。 乌娜曾跟随阿枝牙到过黑沙漠。 来之前他还猜测过,会不会遇到来此盗掘的外国人,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等等……” 但他之所以笃定是鬼洞族人的遗物。 每次醒来,他们大都是狼狈无比的从黄沙下钻出来。 再加上,走了这么久,他们也学到了一些当地人的技巧。 昼夜颠倒,昏暗无光。 只是抬手指着远处飞快道。 “啊?” 陈玉楼平静的声音远远传来。 “喂,你们疯了,那些人极有可能是沙匪,危险。” “怎么回事?” “那倒不是,主要这么大一片沙漠,想要找到古城遗迹,不是等于大海捞针么?” “对了,神木。” 尤其是那双清彻如水的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人心。 只要一拿出来,指针就开始疯狂乱转,别说路线,连最基本的南北方位都无法确定。 但刚爬上去还没片刻。 片刻钟后。 “我也去。” 这小子还惦记着在黑沙漠里挖古城的事。 骆驼和马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至于镜背后的纹饰,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一模一样的存在。 杨方不甘落后。 “啊你个头,有这瞎琢磨的时间,还不如去看看路线。” “乌娜姑娘,放心,我们就去看一眼。” 作为子合王城,底下一定藏有不少美玉。 透着浓浓的西域风格。 随着两声惨叫。 见状,乌娜哪里还能待得住,来之前,族长跟她说得已经再清楚不过。 在这种鬼地方似乎都失去了效果。 “啊……” 随着队伍不断深入黑沙漠。 “乌娜姑娘,要出发了。” 要是那个时代,魔国便能打造出那等精美的青铜器。 午后时分。 “行了,不用争了,一起去。” 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这两个字就像是有某种魔力,让刚刚落位的几人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极目眺望。 一入夜,温度急剧下降,有时甚至能降到零下几十度。 真要闯入了营地。不省人事下被啃成一堆白骨都是常事。 刚才一路上他也尝试过用罗盘定位。 不对,准确的说是跑过。 与商周战国都有着极大的区别。 通体火红,足有拳头大小的蚂蚁。 陈玉楼摆摆手。 更何况,眼下的沙谷中足有几万头。 至少他们这一路,除了风雪和沙暴之外,并未见到太多凶险,只有死一样的沉寂,无聊又枯燥的赶路。 打造法鼓的神木,以及那面铜镜,皆是从中取出? 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 陈玉楼眉头微皱,忽然道。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玉楼几人脸色会如此难看。 担心是出了事,陈玉楼不敢耽误,招呼了几人一声,迅速跟了上去。 “别急。” 下意识的,他又抬头看了眼队伍最前方那道背影。 历代突厥萨满巫师,就是在茫茫大漠中,找到了一座精绝古城的遗迹。 “陈掌柜,我去。” 漫天依旧是铅云密布,天地间黄沙飞卷。 幸好发现得及时无人受伤,否则时间一久,空气消耗殆尽,被埋在沙尘下面的人只能被活活困死。 护送队伍安全穿过黑沙漠。 他们长相异于西域人,白皮黄发,眼睛碧绿,一边拼命逃窜,一边不断用听不懂的话大声咒骂着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 与领头的几个伙计简单交流了下。 族长兀托、巫师阿枝牙以及其余人说的那般恐怖。 毕竟从古至今,也只有他们视蛇神之眼为图腾。 就一定会有所表现。 再看身侧几人。 这么一转眼的功夫。 已经彻底打消了疑虑。 “走,上去看看。” 横七竖八躺了足有十多具尸体。 转眼。 驼队在一处流沙形成的山谷中,避开大风,简单休息补充了精力后。 按照眼下的行程,最多三五天就能抵达西夜古国。 乌娜来不及惊叹于几人的身手。 但不知道为何,乌娜总觉得这个男人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队伍中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他的观察。 这让原本对她还略有怀疑的众人。 尤其是他的气质,与突厥人的粗犷截然不同,温文尔雅,与谁说话都是慢条斯理,从不会轻易动怒。 最严重的一次,整座营地都被沙尘覆盖。 完全察觉不到半点生机。 亦或者是轮回宗。 实际上,以他如今的境界,除却看不透这片诡异的沙漠。 就如烟花一般,短暂的盛放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埋葬在黄沙深处无人知晓。 浑金璞玉,琼楼玉宇。 “怎么,对你家掌柜的没信心?” 最关键的是。 魔国首城恶罗海城,被格萨尔王联合雪域诸国横扫灭亡时,中原才进入三皇五帝时代。 虽然相隔甚远,但以他的眼力还是能够隐隐看出一些东西。 不得不说,突厥人能够在这片沙漠上得以存续几千年而不亡,确实有他们的手段所在。 流沙根本无法阻挡几人的脚步。 那种无形的天地之威,也愈发强烈,呼啸的狂风卷起无数黄沙直冲天空,远远望去就像是横亘在半空的土龙。 老洋人提着长弓,若有所思的道。 “掌柜的,这沙子里真有古城?” 如此境地,大发善心贸然救人,只会将他们也都拖入死地。 他总觉着掌柜的就是在安慰自己。 乌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但这鬼地方极为蹊跷。 老洋人一听,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主动请缨,紧握着蛟射弓,一双眸子湛湛。 “很快就能遇见了。” 而且,这还是他们进入黑沙漠后遇到的第一批人。 乌娜背着匣子,手里杵着一根胡杨树枝做的手杖,大步走到沙丘顶上,说是要到高处观察下风向,好确定行程路线。 远远望去,六七道身影在沙海中穿过。 西夜虽是小国,放在西域三十六国中并不显眼,但它却盛产玉石,因此闻名于世。 “真的?” 一阵寒风吹来,山谷里的血腥味再次浓郁了几分。 “陈兄说的探险队是?” “冲着沙海下那些古城宝藏来的……盗贼!” 第255章 北魏赐金 西夜古城 鬼蚁虫潮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只片刻不到。身下的沙谷中便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天地空阔,除了呜呜的寒风呼啸外,就只有黄沙从高处缓缓流下,以及随着狂风被吹得到处跑动的梭梭树。 尸体、血水、骆驼白骨,还有散落一地的行李,组成一副渗人的画卷。 “下去看看。” 陈玉楼眉眼平静。 即便刺鼻的血腥味还在弥漫。 但他神色仍旧没有半点变化。 莫说只是一帮打着探险幌子来盗掘古城遗迹的洋鬼子,就是来往行商,刚才那种情况,他也不可能冒然轻动。 行军蚁本就凶险无比。 更何况是成千上万的虫潮。 一旦陷入其中,常人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他不是圣人。 自然不会为了几个陌生人冒死。 更何况,队伍里除了他自己外,还有数百寻常伙计,他将他们从湘阴带来,就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 “好。”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 身后立刻传来几道回应。 “等等……” 眼看几人就要下山,乌娜神情更是焦急。 她本以为见识过鬼蚁的可怕,他们会知难而退。 毕竟十多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死在跟前,任谁也无法装作无视吧? “怎么?” 陈玉楼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危险!” “鬼蚁聚居而行,这么一大片虫潮出现,附近必然有它们的巢穴。” “而且……” 乌娜犹豫了下,这才道,“一定要下去的话,还是先等等。” 迎着他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 乌娜心头生出一丝慌乱,连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作为向导,她要做的是安全带着队伍穿过黑沙漠。 尽可能避开一切可能的凶险。 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允许有人过于冒进。 但不知道为何,向来凌厉的她,在陈玉楼面前却生不出半点强势,反而一再退让。 就如眼下。 若是放在以往。 乌娜最多提醒一次,便会转身离去。 “放心。” “陈某恰好懂得一些虫蚁习性,一时半会它们不会再回了。” 陈玉楼摇头一笑。 随即看向跟来的花灵,“花灵师妹,你暂且留下,陪着乌娜在此等候。” “好,陈大哥。” 相处这么久,花灵又岂会听不出陈玉楼话里的弦外之意,当即笑吟吟的答应下来。 山下那支队伍一定有问题。 不然陈大哥绝对一看了之。 “可是……” 乌娜还想说些什么。 但陈玉楼已经转过身去,只是抬手挥了挥,随后便带着鹧鸪哨几人径直沿着沙丘下走去。 “乌娜姐姐,不用担心。” “我师兄他们走南闯北,见识过人,一定不会有事。” 见花灵都这么说。 乌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心头始终透着几分不安,右手下意识抓紧绕过胸前的木匣绳索。 寨子里自古就流传着黑沙漠的恐怖传闻。 关于鬼蚁,更是无数以计。 但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听过上万头鬼蚁同时出现的事情。 尤其刚才亲眼见到虫潮食人的一幕。 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想来即便是阿塔,也会毫不犹豫转身逃离吧。 抬头扫了一眼沙谷四周,虽然眼下恢复了平静,但鬼蚁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论,万一不小心再次惊动它们。 一行人真的能够安然离开么? 乌娜低着眸子想了想,眼里透着迟疑。 这一路上同行了这么久。 她对众人的印象并不算太深。 毕竟只有引路之责。 而他们也很少有反对的时候,对自己定下的路线基本上都会完美执行。 尤其是领头那几位,从来都是默默赶路。 但细细回想,他们身上有着一个共同的特性。 平静! 没错。 之前几次遇到沙尘暴,就是她这种原住民,自小就在西域长大,见惯了天山雪冷和沙海狂风的极端天气,也不免惊慌失措。 但他们却没有太多畏惧。 从头至尾都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 回鹘部族自古隐居。 但一年下来,总有那么几次,有行商队伍误打误撞进入寨前。 那些人她也打过交道。 就算做事决断,但终究也只是为了挣钱,真到了生死攸关时,还是会以性命第一。 可是…… 眼下十多具白骨尸体还历历在目。 那样血腥的场景,任谁见了都会发憷,他们竟然能够做到神色如常下山查看。 一时间,乌娜都有些猜不透,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在她沉吟间。 陈玉楼几人已经下到沙谷内。 血水渗入黄沙,将土灰色的沙丘染得猩红,如同泼墨一般,星星点点。 队伍一共十七人。 无一例外,尽数死在了鬼蚁口中,只剩下一具具的白骨。 不过,从残破的服饰以及样貌看,十七人中只有六个洋鬼子,剩下的应该都是从西域当地雇佣的伙计。 无外乎维人和回回。 “掌柜的,您看。” 在他查探尸骨时,昆仑、杨方和老洋人已经将散落一地的行李包裹捡了回来。 此刻昆仑手里攥着一枚黄铜铭牌。 用细长的链子系着。 就像是老式怀表的样式。 看上去应该是挂在腰间或者脖子上。 隐隐还能看见铭牌上刻着一行文字。 “都是些洋鬼子的文字,看不懂。” 昆仑皱着眉头。 他如今虽然那也读了不少书,但多是四书五经,古文诗词,哪里懂得洋文。 但他本能的觉得这牌子极为重要。 所以匆匆赶回,递给了掌柜。 “我看看。” 从身前一具尸体上收回目光,陈玉楼随手接过。 一入手,他便能察觉出来,铭牌制作工艺极高,那些文字明显是用冲压印刻,除此外,铭牌四周则是錾刻下了一头雄鹰的纹饰。 借着天光,仔细看着那一行文字。 只是,刚扫了一眼,陈玉楼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 之前听到熟悉的咒骂声,他其实并未往这一面去想。 要知道,这时代往来西域盗掘古城,最多的是沙俄、奥匈、法国以及本州岛。 所以,在看到东印度公司的一刹那,他才会表现出如此的惊诧。 只不过…… 细细一想。 似乎也不算意外。 东印度绝对是最臭名昭着的公司之一。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强权掠夺。 从十六世纪便开始扎根,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如今的东印度公司规模大的惊人,势力更是难以想象。 而西域沙漠古城,遍地黄金,早已经在海外传开。无数人打着探险、考古的名头,来到此地疯狂盗掘宝物。 东印度公司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再加上他们天然的地理优势。 翻过喜马拉雅山脉,由雪区进入西域。 比起奥匈、法兰西以及美国的探险队伍,不远万里,要么走陆路横穿中亚,要么远渡重洋,动辄数年赶路要方便太多。 只不过,这帮家伙还真是找死。 一来就敢深入黑沙漠。 西域三十六国,占据孔雀河边的古国确实是最为富庶的一批,但有命进也得有命出才是。 “掌柜的?” 见他看过一行文字后。 忽然陷入沉默。 一旁的昆仑不禁有些错愕,挠了挠头,轻轻喊了一声。 “没事。” “已经知道身份了,不过……还得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陈玉楼手腕一抖。 将铭牌抓在手中。 这才抬头看向昆仑道。 “是,掌柜的。” 昆仑下意识松了口气,领命迅速离去。 没记错的话,此处距离西夜古国的都城并不算远,这帮人忽然出现在此地,极有可能就是冲着西夜国而来。 不过。 这暂时也不过是他的一个猜测。 真要论断的话,还得找出更多的证据。 比如明器! 不再纠结于那几具尸体,陈玉楼攥着那块铭牌,也迅速往周围走去。 片刻钟后。 一行五人在谷口汇聚。 手中各自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箱子以及木匣之类。 打开看了下。 除了随身换洗的衣物、一应生活用品、零散的银钱以及工具之外,行李中并无他物。 此刻,几人目光都是下意识落在了最后那两口柳木条箱上。 箱子足有一米多长。 用铜锁扣住,严丝合缝。 其中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极沉极重。 “打开看看。” 陈玉楼目光闪烁,抿着嘴唇轻声道。 几乎都不用他提醒。 早就对箱子好奇无比的杨方,握着打神鞭猛地砸下,紧扣的铜锁瞬间应声断落。 锁芯一断。 老洋人则是立刻提着蛟射弓,借着弓身勾住箱子向上提去。 不怪他如此小心。 当日无苦寺,听过了尘长老说起那段往事,连张三爷弟子铁磨头,一身功夫臻至化劲的绝世人物,都因为一个不慎,被销器打中罩门而死。 自此过后,老洋人便再不敢有一点轻视。 此刻见他如此小心。 连向来大大咧咧的杨方,也没有半句不满。 再加上这两口箱子如此郑重其事。 外用铁链、内扣铜锁。 不用想都知道,其中所藏绝对不是一般物件。 咔哒—— 随着箱子被缓缓打开。 气氛一下都为之凝重起来。 几人凝神看去。 只是…… 出乎几人意料的是,箱子中并非金玉一类的明器,而是一座差不多半米高,横卧着的石人。 头颅奇大,五官奇特,双眼倒是雕刻的炯炯有神,就那么盯着外面。 “这是?” “石雕?” “感觉像是神像!” 一行人都是倒斗行老江湖。 见识过人。 但眼下,看着那一尊石人,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惊疑。 “那帮洋鬼子,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这么一座石人?” 杨方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可思议。 “夷狄蛮人懂什么。” “遇到个东西,自然就不要命的往家里抢。” 陈玉楼一声冷哼。 石人身上有着明显的西域风格,虽然暂时还不清楚究竟出自西夜还是姑墨,但应该就是这两者之间,相去不远。 “另一口也打开看看。” “好,陈掌柜。” 没有半点犹豫,杨方提鞭砸断铜锁。 与之前那口箱子截然不同,这一口中装满了玉璧、玉器以及金饼、金饰,金玉之上还沾着黄沙,一看就是刚从沙漠中挖出不久。 “有字!” 杨方蹲在地上,细细看过。 忽然间,他目光一动,从堆积如山的金玉器物中取出一枚玉胎金珠,工艺惊人,即便几人见识无数,一时间也忍不住心生灼热。 在金珠之上,分明还刻着一行细小的铭文。 “太延年,汉帝赐子合王。” 简单九个字,却是让几人不禁心神一震。 “太延,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年号,隋唐之前,两晋之后。” 陈玉楼一口道破。 金珠上的文字中虽然名为汉帝,但北魏却并未汉人皇帝,而是鲜卑族建立的王朝。 不过,那个时代,十六国刚刚结束,天下混乱不堪,凡有大志者皆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这么看自称汉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西夜古国,王号子合。” “这帮人应该是去了西夜古城。” 短短片刻,陈玉楼已经从铭文上将一切推测出来。 鹧鸪哨几人即便见识过许多次,但此刻见他侃侃而谈,仍旧是难掩心中惊叹。 古董明器看的是眼力。 但铭文壁画,考究的却是学问见识。 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分析出一切。 可想而知他学识何等惊人。 陈玉楼却无暇理会几人目光,只是沉声问道,“那些人身上有没有找到舆图或者路线之类的东西?” 这帮洋鬼子,能够在茫茫黑沙漠中找到西夜古城。 没有舆图,单凭他们的粗浅手段几乎绝无可能。 “再找找……” 几人一听,当即也不敢耽误,再次分开迅速行动。 “陈兄,这里有张路线图。” 不多时。 鹧鸪哨从一具白骨身上长袍内衬中摸出一张羊皮图卷。 抖开一看。 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画着无数的线路,一旁还有细小的文字注释。 只不过那些古文极为繁复,不知是安息语还是吐火罗语。 好在,那帮洋鬼子还算有点本事,竟是将古图册上的文字给翻译了出来,一旁还散落着一份手绘的地图。 用的是英文标记。 鹧鸪哨几人看得一头雾水。 只能将目光投向陈玉楼。 后者凝神看着。 有些地名的英译他也只能连蒙带猜。 但其中重点画出的几个区域,他却是能看得明白。 将路线记清,陈玉楼这才抬起头,认真比对了一下周围,沙丘变化虽大,但好在图册绘制的时间并不算长。 隐隐还是能看出一二。 不到片刻。 他心里就有了规划。 伸手指着沙谷更深处。 “往前差不多三五里。” “便是西夜古城所在!” 第256章 魔鬼诅咒 王城异洞 不多时。 队伍再次出发。 沿着沙谷外沿不断深入。 乌娜不时回头看上一眼,欲言又止。 队伍里,一头原本负责驮运干粮的单峰骆驼,侧架上的包裹,已经被两口柳木条箱替代。 那是一行人从沙谷中带回。 看上去极沉。 连向来承重能力惊人,能够在沙漠中适应长途跋涉的老骆驼,这会步履都显得有些盘跚,一路留下的脚印,也比驼队更深。 她很想问问是什么。 不过,见几人神色匆匆,无暇解释,她也不好追问。 毕竟此行她只是个引路人。 于情,陈玉楼等人出手猎杀头狼,为颇黎解决大患,给族人过冬带来了大量食物,另外,自己也因他们才能走出地底深渊那个鬼地方。 于理的话。 在出发之前,陈玉楼坚持给回鹘部族支付了一笔极为可观的银钱。 算是请她出山的报酬。 方方面面做得滴水不漏。 所以队伍做什么,她还真不能随意插手。 就如眼下,从沙谷离开后,队伍并未按照她之前的规划前行,而是略略偏离了路线。 “今日陈某擅自做主,实在是有些事情要去验证。” “还请乌娜姑娘勿怪。” 在她沉吟间。 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乌娜下意识抬眸,恰好对上陈玉楼那张沉静谦和的脸。 “不……没事的。” 乌娜连连摆手。 习惯了突厥族人的粗犷豪放,忽然与这等翩翩君子打交道,巨大的落差,让她有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何况,作为队伍的主人,他本就可以决断任何事情。 如今却还不忘向自己歉告一声。 “那就好。” 陈玉楼点头回应了声,随后便转过身去。 眼下已经过了未时,最多再有两个钟头,天色就会转黑,到时候夜幕降临,会极大降缓队伍的行进速度。 不敢耽误太久。 抬手用力拍了下身下骆驼。 原本还在慢悠悠走着的它。 一下加快了速度。 但即便如此,三五里的路程,还是花费了足足半个多钟头。 鹅毛雪块,伴随着寒风不断飘下,拍在身上,遮面的黑巾用不到一会就被打湿,呼出的热气凝结成冰霜,紧紧贴着脸,那种滋味极不好受。 这年头没有风镜,只能靠毡帽或者斗笠勉强遮挡。 加上连绵起伏的沙丘,爬上爬下,对体力也是极大的考验。 队伍里帕尔哈特年纪最大,整个人已经伏在驼背上,脸色苍白,气都喘不上来。 当日在回鹘部族,陈玉楼本来打算让他留下。 毕竟一把年纪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很有可能命都要丢在沙海里,但帕特出乎意料的坚决,一定要跟上。 说是好不容易得到老爷的承诺。 要是把事情办砸了。 这辈子怕是也没法脱除奴籍。 见他都说到了这步田地。 陈玉楼哪好拒绝,只能任由他跟上。 毕竟帕特虽然胆子小了点,但对骆驼习性确实了解。 之前几次遇到问题。 都是他来解决。 眼下看他伏在驼峰间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下去,陈玉楼眉头不禁一皱,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昆仑。 不过。 还没来得及说话。 队伍最前方,负责领路的花玛拐和几个老伙计,这会已经爬上了前方那座沙丘。 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 此刻一个个惊呼声不断。 甚至有人从骆驼背上一跃而下,踩着黄沙指着前方大声呼喊。 激动和兴奋的神色完全掩饰不住。 “掌柜的……” 昆仑眸光一动。 下意识就要上前查探情况,但陈玉楼却是摇了摇头,“你先留下,照看好他。” “别真出了事。” “好。” 昆仑这才注意到驼背上的帕特,这会都如浮萍一般,风一吹就会跌落下去。 不敢太过随意,骑着骆驼赶到帕特身边,伸出大手一把抓向他的肩膀。 帕特人都没反应过来。 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刻,再睁开眼时,人已经坐在了昆仑身前。 “抓稳了。” 见他一脸惊慌失措,手脚不自觉的四下乱动。 昆仑眉头不禁一皱,按着他的手抓向身下的木架。 被他一吼,帕特心神反而平静下来,连带着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察觉到他的变化,昆仑暗暗呼了口气,既是掌柜的交代,就一定不能出事,如今看他有所好转,哪里还待得住,一拍驼背,驱使它往前追去。 等几人绕过队伍。 踩着流沙一路爬到沙丘之上。 还没来得及换上口气,拐子兴奋的大叫声就已经传来。 “掌柜的,快看,城……古城。” “我们找到它了!” 古城?! 这两个字里仿佛透着某种魔力,让一行人心神不禁一震。 陈玉楼抬头望去。 只见泛黑的流沙之间,一座又一座的塔楼、石屋鳞次栉比的浮现,除此之外,还有一截截残破的城墙。 塔尖、屋顶,就像是淹没在大海中的化石森林。 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淌,一切都被禁锢,大雪、黄沙、雾气,组成了一幅令人心悸、目眩的景象。 “西夜古城……” 陈玉楼低声喃喃着,双眸深处一缕精芒爆发。 找了这么久。 他们总算抵达了这座被黄沙淹没的古城。 “真有古城,掌柜的,你真没骗我。” 花玛拐兴奋的手舞足蹈。 他此行原本并未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着跟去长长见识。 但自从陈玉楼跟他提过一次西域三十六古国,就像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尤其是进入黑沙漠后这些天。 就算是扎营休息,他都要趁着闲暇功夫,提着一把铁铲四下转转,希冀着能不能祖师爷保佑,一铲子下去挖出座古城来。 但结果可想而知。 黑沙漠如此广阔,无边无际。 即便几千年时间里,存在过无数个文明古国,但这种事也只可能存在于梦里。 但先前从那支洋鬼子探险队手中弄来的箱子,无论石人还是玉璧,终于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直到眼下,那座古城真真切切的出现。 他才终于确认,掌柜的并不是安慰自己。 “你小子……好歹也是老江湖,就不能沉稳点?” 陈玉楼被他弄得一脸无奈。 这小子满脑子就惦记着倒斗挖宝。 “拐子就是个俗人,只要金银。” 花玛拐咧嘴一笑。 他倒是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 既然那帮洋鬼子能从城里带走那么多金玉,以他们卸岭一派的本事,绝对能找到更多的明器。 见他已经跃跃欲试。 陈玉楼也不耽误,简单叮嘱了几句,便任由他带上几个伙计进城探路。 在此之前。 他就借着神识扫过。城内并无鬼蚁虫潮的气息。 为了以防万一,在拐子出发时,他心神沟通半空之上的罗浮。 让它盯着四方。 一旦有所异动,也能及时反应。 拐子一行人深入城内,他们也没歇着,纷纷从驼背上跳下,步行靠近古城。 断壁残垣、风沙萧条。 陈玉楼站在一截城墙外,看着被黄沙淹没的城池,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当日去瓶山,路经老熊岭时,见到的那些洞民遗迹。 不过。 洞寨终究还是不如西夜。 虽是小国。 但西夜鼎盛时也有两千多户,人口万余,养兵三千,占有于阗西,以呼犍谷为城,与皮山、乌秅、莎车、蒲梨接壤。 甚至一度并吞了蒲犁国、德若国和依耐国。 渐渐的。 后方队伍也越过沙丘,看到了黄沙下的古城。 一个个激动不已。 尤其是那些初次下山的伙计,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 甚至都没想过。 沙漠里还会长出古城来。 从驼背上跳下,飞快冲向古城之外。 欢呼声终于惊动了后来的乌娜。 一开始,她并未思索太多,只当他们是初次遇到难掩惊叹罢了。 毕竟,当年她头一次跟随阿塔进入黑沙漠,见到这一幕,也是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直到她看见那些年轻人,从骆驼背上抽出铁撬、洛阳铲一类的工具,围着古城开始挖掘,乌娜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 乌娜只觉得脑子里翁的一声。 一下变得空白一片。 古老相传,这些古城之所以消失,是因为触怒了天神,他们才会被遗弃,成为魔鬼的奴隶和傀儡。 若是贸然从城内带走哪怕一块金子。 都会招来魔鬼的怒火。 如今这些人分明就是在挖沙寻宝。 这让她哪能不惊恐万状。 万一惊动魔鬼,他们所有人都会葬身此地。 之前沙谷中见到的那些人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只是,就这么一会功夫,鼻间的血腥味都还不曾散去,他们怎么敢的? “乌娜姐姐,怎么了?” 一直跟随着乌娜的花灵,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忍不住问道。 “花灵,快,快去阻止陈……陈掌柜,这里的东西不能动。” 乌娜来不及解释太多。 只是一脸焦急的冲着花灵道。 “不能动?” 闻言,花灵和身旁的红姑娘不禁面面相觑,一脸讶然。 身为搬山和卸岭两派后人。 她们虽是女子,但盗过的斗何止数十。 尤其是红姑娘,这些年跟着陈玉楼,连王陵都下过几座。 如今一座古城罢了。 哪有乌娜说的那么玄乎。 遮龙山献王墓如何? 又是非天崩不可破,又是山妖水鬼,登天求仙。 最终不还是进入其中,成功取走了雮尘珠? “真的,我没骗你们,之前那些鬼蚁……就是魔鬼的警告。” 见两人神色平静,显然没有听进去,乌娜更是心急如焚,目光不断望向四周,神色间满是不安和紧张。 “先别急。 “我去说一声。” 见她不像开玩笑,红姑娘秀眉不禁微微蹙起。 因为队伍里就她们三个女子。 这些天里交流颇多。 乌娜虽然出身小部族,又在那鬼地方被困多年,但心神并未受到太多影响,反而性格直爽,平易近人。 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焦虑。 看了眼花灵,示意她留下陪着。 红姑娘自己则是骑着骆驼朝古城赶去。 “魔鬼诅咒?” 片刻后。 听着红姑娘带来的叙述。 陈玉楼不禁一脸古怪。 黑沙漠确实有些凶险,但什么鬼神、妖魔之说却是无稽之谈。 只不过此地原住民,无法理解沙漠中的大恐怖,凭空捏造的一些论断罢了。 真要说魔鬼之言。 黑沙漠外,昆仑山深处,曾经的雪域魔国倒是颇为符合。 无论鬼母念凶黑颜、九层妖楼、无界妖瞳,亦或是以人命祭祀蛇神遗骨,诸多行径,与魔鬼几乎无异。 “回去告诉乌娜一声。” “就说我们只是在安营扎寨,不会触怒魔鬼。” 轻笑一声。 陈玉楼随口编了一句解释。 “这……掌柜的,你这会不会太糊弄了,她又不是瞎子。” 闻言,红姑娘不禁投过一记白眼。 这种话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去。 “那能咋办,总不能因为一个莫名的魔鬼真停手吧?” 陈玉楼耸了耸肩,“就算我答应,拐子怕是要发疯。” “行吧。” “我去说说。” 红姑娘抬眸望去,花玛拐这会似乎已经走遍了古城遗迹,正往这边赶来,寒风狂沙都遮不住他脸上的笑意。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 她哪会不知道拐子的性格。 摇头一笑,转身又朝身后走去。 “掌柜的,找到了,那帮洋鬼子挖了不少盗洞,兄弟们下去看了眼,沙城都快被那帮狗东西挖穿了。” 红姑娘刚走片刻。 花玛拐就赶了过来。 他脸上的黑巾不知道落去了哪,一张脸被寒风吹得通红,不过他却是浑不在意,只是将看到的一切简单说了下。 “底下是什么?” “说不清,不过……感觉像是王城或者祭坛一类。” 花玛拐难得认真思量了下,这才给出自己的判断。 “那还等什么,喊上弟兄们,跟我走。” 陈玉楼也没料到,仅凭之前那支盗宝小队,竟然能够将这么大一座古城挖穿,想来他们在这至少待了几个月时间。 只不过。 就算他们自己也想不到。 忙碌这么久。 最终连一块铜板都没带走。 反而将性命尽数留下。 “哦,对了,吩咐下去,其余弟兄也别歇着,找一处能避风的地方,先行安营扎寨,等入夜就来不及了。” 刚走出几步。 陈玉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轻声叮嘱道。 之后,才与鹧鸪哨几人,以及数十个经验老道,身手矫捷的老伙计,跟着花玛拐的指引,迅速往遗迹深处赶去。 只片刻不到。 一道漆黑幽深的洞口,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看风沙沁水的痕迹,挖开的时间和他预料相差无几。 不过它之所以能够在流动的沙丘中一直存在,并未被黄沙覆盖淹没。 是因为…… 洞口往下,连接着一条斜长的石道,一直深入地下,漆黑幽深、一股淡淡的腐陈味从里向外飘散,仿佛直通地狱。 第257章 密宗圣坛 玉石眼球? “都小心点。” “这地方颇为诡异,别走散了。” 一盏盏风灯打起,将四周黑暗驱散,一行十多人拾阶而下,细沙如水般流过,带起一阵窸窣的动静。 陈玉楼目光深处青芒浮现,扫过四周。 不时提醒一句。 身下这条石阶,足有近百级,从高处一路直通地底。 暂时还不清楚它的作用。 不过从四周渐渐浮现出的建筑看,与花玛拐之前的猜测似乎能够对应上。 一尊尊身着胡服,双臂下垂,巨瞳长身的石人雕像,座落于四方,目光或平静,或幽深,或金刚怒目。 视线恰好落在石阶之上。 明明是一堆死物。 但不知道为何,被那一双双眼睛盯着,身处其中的众人,竟是有种不寒而栗的瘆人感。 仿佛那些石人里,各自封印着一头魔鬼。 千百年来,默默守护着这座古城,驱赶一切胆敢擅自闯入此间的外来者。 不过,一行人都是吃人饭的老江湖。 说是从尸山血海中走来都不为过。 短暂的发憷后,众人心绪便平静下来,还有心思提着灯盏去打量那些造型古怪的石人。 只见胡服下,洛露的肌肤上还刻着许多纹饰。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阴影,或者石材本身的纹理。 直到发现越来越多的纹饰。 他们才察觉到不对。 “应该是一种古文字。” 陈玉楼眉头微皱。 西夜国最早有西夜和子合两大部族。 信仰不同,文字也迥异。 前者使用于阗语,而后者则是婆罗门文字。 经过数百年融合后,西夜古国才确认了佛法信仰。 这么看的话。 这些文字极有可能是古婆罗门文,准确的说是密宗经文,而四周那些造型惊奇的石人,就是西夜古国所信仰的诸天佛陀神像。 “陈兄可能看懂?” 鹧鸪哨眸光闪烁,眼神里满是惊奇。 扎格拉玛一族虽然也是西域种族,但实在太过古老,比起三十六国的时间要早太多。 而且,他们这些后辈离开祖地多年。 哪里懂得婆罗门文。 “道兄太看得起陈某了,这种文字大概率都已经断了传承……” 陈玉楼摇摇头。 西域三十六国,各有文字,习俗悬殊,就算专门研究西域各国的专家,也不敢说懂得每一种文字。 “掌柜的,快来。” 正说话间。 花玛拐已经带着伙计走到了石阶尽头。 地底之下被黑雾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十多盏灯就像是漂浮在流淌的墨汁中。 他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 虽然不见其人,但声音里的惊喜却是掩饰不住。 “看看去。” 陈玉楼心头一动。 目光从石像上的古文字移开。 看向鹧鸪哨道。 后者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快步而下,很快就追上了底下的队伍,从让开的路中走到最前。 此刻,花玛拐正站在一扇巨大的石门下,脸上满是震撼之色。 石门极高。 少说有一两丈。 将前后相隔,左右间断。 门口外,坐落着一尊石人神像,瞪着一双巨大的眼瞳,直勾勾的望着远处,目光清澈,偏偏又有着说不出的明锐。 顺着它的目光。 陈玉楼侧身看了眼,赫然就是他们下来的石阶。 仿佛是在敬告外人。 “门口放石人,倒是少见。” 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盯着石人看,先行一步下来的花玛拐挠了挠后脑勺道。 “是不多见。” 陈玉楼点点头。 若是汉人建筑。 规矩禁忌极多。 门外一般会放置狮象、麒麟以及貔貅,被誉为四大镇宅瑞兽,有辟邪升运之意。 只有阴宅坟陵,才会以石人镇守。 眼前这座气势恢弘,地处古城正中的建筑,显然不可能是陵寝,只能说西域偏远部族习俗与汉人相差太大。 另外,与之相对的另一侧门外。 并无石人神像。 只剩下一座破碎的石基。 “之前那帮洋人带走的那具石人?” 石基上裂纹还清晰可见,一看就是被人以暴力强行拆除,再联想到之前沙谷中,被那支小队留下的柳木条箱。 陈玉楼一下恍然大悟。 只是。 城内古物无数,为何偏偏盯上这么一座石人? 陈玉楼皱着眉头回忆了下。 却发现那尊石像似乎也并无特殊之处。 或许问题出在那些密宗经文上? 他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西夜国崇尚佛法,从四周那些佛门神像也能窥见一斑,而那支小队又来自印度。 这么看。 他们极有可能是事先得到了一份古图。 一路追寻到了此地。 古婆罗门语虽然断了传承,但在印度或许还有人能够看懂。 否则,以他们的本事,在茫茫沙海中精准定位到西夜古城,绝对是难如登天。 “掌柜的,还是别纠结石像了。” “这门似乎被人从里锁死了。” 花玛拐指了指身前,神色间满是恼火。 刚才他们一行人已经尝试过打开。 但整扇门以山岩雕刻而成,与两侧山梁浑然一体,少说几千斤重,借助于蛮力打开几乎毫无可能。 闻言,陈玉楼目光这才看向身前。 石门之上,雕刻着无数兽形纹饰,苍鹰、雪鹿、黄羊、沙狼以及白骆驼,都是黑沙漠中常见的野兽。 两扇石门严丝合缝。 手指划过,几乎找不到一点缝隙。 最关键的是。 门上留着一道道划痕和白点。 分明就是那帮洋鬼子,借着铁纤或者匕首一类的器物留下。 看着它们,陈玉楼都能想象得到,那帮家伙恼羞成怒,无法破门,最终拆走门外石人神像的情形。 “昆仑!” 轻轻吐了口气。 陈玉楼朝身后平静道。 一语落下。 身后已经轰的踏出一道倚天拔地的身影。 昆仑拧着眉头走到石门外。 探出双手。 左右按在两页石门上。 随着他气血鼓荡,一双手臂就如磐石般寸寸暴起,隔着数米,都能感觉到他体内不断上涨的惊人气势。 被封死的石门,竟是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晃动。 与门相连的山梁上,砂石、灰尘、黄沙,就如雨水一般落下。 见此情形,旁边众伙计已经惊骇的瞠目结舌。 之前他们十多人一齐动手。 都无法撼动石门分毫。 而今昆仑仅凭一人之力,竟然就将石门推动到这种程度。 “道兄、杨方、老洋人。” “动手!”陈玉楼目光扫过,心里已经有了断定。 石门后不是藏了门栓,就是有顶石支撑,昆仑虽然天生神力,又修行了七星横练真气功,但单凭他一人,想要打破还是有些难度。 最让他惊疑的是。 方才他以神识扫过门后。 向来无往不利的手段,竟是遇到了阻拦。 石门后就像是横着一座泥潭,即便神识如针,也无法刺破穿透。 修行入境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够隔断神识之物,想来绝非寻常,极有可能是一件佛门重器亦或者巫觋法器。 所以他才会果断叫上鹧鸪哨几人。 打算以强力打破石门。 “好。” “是,陈掌柜。”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随后一行人迅速贴近石门之外。 或是运转气血武道,或者干脆催动丹田真炁。 咚—— 只片刻,一道喀嚓声应声而起。 同时,门后也传来什么落地破碎的动静。 昆仑只觉得掌心一空,手里传来的阻力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沉重的石门缓缓向里推去。 见状,几人下意识避开几步,以防门后有销器暗箭,老洋人更是一把抽下身后镜伞,嘭的一下撑开,护在众人跟前。 好在。 等了片刻。 门后依旧沉静一片。 并无预想中机关暗藏,销器迸发的场景。 众人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拐子挑着一盏风灯。 迅速靠近过来。 绕过伞檐,往石门后探去。 幽暗的灯火将黑暗一点点驱散。 很快,一座空旷幽寂的大厅出现在视线中。 地上铺着西域特有的天砖,一块块往里延伸出去,四周高墙如幕,头顶星空坠下,黑雾笼罩其中,火光只能穿透两三米便消失不见。 仿佛黑暗深处,隐藏着一头怪物,将星星点点的火光吞食一空。 “掌柜的?” “这是个什么去处?” 花玛拐四下看过。 却发现以他多年的经验,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之前一路走过。 古城遗址中,绝大多数建筑都已经在几千年风沙吹蚀中坍塌,能够保存至今的寥寥无几。 眼下这一座又是其中为数不多,够得上恢弘、奢华二字者。 从进入西域后所见,无论大城还是村寨,最为繁华者往往都逃不过族长或者祭司所居,想来这些古国也是如此。 “是圣坛!” 陈玉楼目光幽深,灵眼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大厅最深处,分明是一座座的神龛,供奉着无数金身法相。 但让他震惊的是。 处于最中的并非神像,而是一座石台。 石台顶上放有金盘。 其中隐隐供奉着一枚玉器。 周围的佛陀金身,拱卫四方,仿佛是在镇守玉器。 这等建筑,在巫觋部族中称之为祭坛,在道门为雷坛,而佛家将其叫做圣坛。 作用其实大同小异。 都是为了祭祀神明而存在。 “圣坛?” 花玛拐还在咀嚼着这个词,眼角余光忽然发现掌柜的已经跨过门槛,从碎落一地的门栓上跨过,径直往大厅深处走去。 “这……” 见此情形。 几人脸色皆是凝重起来。 但谁也没有耽误,一个个提着风灯快步跟上。 一行人直奔圣坛深处而去,后方随行的伙计则是绕过两侧。 石壁上每隔数步,就凿有一座石洞,放着捧灯的跪地铜人。 大多数油盏都已经干涸。 不过也有例外。 油脂凝固成块,与灯芯粘连,看上去就像是远古时代的琥珀化石。 一帮老伙计动作极快。 抽出随身的匕首,轻轻一划,挑出灯芯,凑到风灯内点燃。 不多时,一盏又一盏的油灯亮起,将整座圣坛映照的通明如昼。 走在其中的几人。 也终于发现了前方深处的神龛。 那些金身法相,虽然与常见的佛门神像存在着极大的差别,但还是能够隐隐看出各自的轮廓。 “还真是……” 杨方瞪大眼睛,一脸惊叹的望着。 如此古老的佛门圣坛,也就只有这种封存几千年的古城中能够见到。 几人还在打量着。 陈玉楼已经走近了神龛外那座石台。 差不多一人多高。 用的是一整块的天山石雕琢而成,保留着最为原始的石皮,漂亮的纹理天成,分明凝聚成一尊佛陀法相。 这种石头出自天山下的戈壁滩,因为色泽酷似青瓷和秘色瓷,所以又叫天山青玉。 如今这年头可能名声不显。 但这种奇石在后世却被炒出了天价。 素有点石成金的说法。 眼前这一块不仅大,而且纹理如此惊人,与西夜国信佛完美契合,放到任何时候都算得上是稀世之宝。 但就是这么罕见的一块料子。 却只能被做成石台。 饶是陈玉楼,也不禁心驰神摇,究竟是何等玉器,才有资格被如此对待。 目光扫过石台最上方。 纯金錾刻的大盘中,一颗鹅蛋大小,通体剔透,青翠如竹的玉珠静静躺在其中。 玉珠四周,隐隐有一道道纹饰浮现。 看上去就像……一只眼球! “等等!” ¤ c 〇 几乎是这年头浮起的一刹那。 陈玉楼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嗡鸣,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玉石眼球?! 怎么可能? 要知道,玉石眼球乃是扎格拉玛一族大祭司,为了窥探鬼洞,才命人仿造,结果他双眼暴盲而亡,引来无数黑蛇。 也是那一次贸然之举。 为族人带来大祸。 没记错的话,那枚玉石眼球应该在精绝古城王宫石殿的最深处。 为何如今会出现在西夜古国的圣坛内? 一瞬间,饶是他见识过人,此行胸有成竹,也有种时光逆转错乱的感觉。 “不对……” 就在他心绪翻涌,难以置信间。 余光扫过金盘中的玉眼,这才发现,它似乎并不完整。 虽然已经无限接近于那枚神器,甚至能够遮挡神识,防止窥探,但终究还是神似而形不似,一道轻微的裂纹浮现。 “精绝女王凭借玉石眼球,开启虚数空间。” “又以玉佩机关,掌控西域三十六国。” 目光落在那道细微的裂痕上,陈玉楼脑海中无数念头山交错而起。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西夜国以生产美玉而闻名诸国,故而精绝古国命其仿造,眼前这一枚……是最为接近玉石眼球的失败品。 因为其特殊的能力。 被西夜古国供奉于此。 只不过时间流逝,古国消亡,这一切秘密也被尽数埋葬在黄沙之下。 想到这,陈玉楼眸光一凛。 “拐子,带弟兄们去城内四处找找,有没有制玉之所?” 第258章 精绝女王 妖瞳之力? “陈兄是怀疑它是一枚仿品?” 见花玛拐带着几十号伙计鱼贯而去。 得益于之前那帮洋人盗宝队伍,将西夜古城下挖得六通四达。 眼下他们倒是省去了不少功夫。 不必再多费劲。 要不然光是清理几千年来堆积的黄沙,他们至少还得待上个十天半个月。 对他们而言,根本耽误不了。 从石门外收回目光。 鹧鸪哨盯着金盘中那枚玉珠若有所思的道。 作为扎格拉玛族人,他很清楚玉石眼球代表了什么。 所以此刻受到的震撼,绝不比陈玉楼少,甚至刻在血脉深处对于鬼洞的恐惧,在见到它的一刹那再度汹涌而起。 但偏偏…… 此事他从未提及,实在不好明言。 只能隐晦的询问道。 “是。” 见他如此小心。 陈玉楼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无奈。 精绝古城近在咫尺,昆仑神宫也相去不远。 更何况,雮尘珠都已经得来数月,哪里还需要这么纠结。 “道兄,有没有觉得此物,与雮尘珠极为相似?” “这……” 听他一口道破。 鹧鸪哨只觉得心神一震。 何止相似? 数千年前,扎格拉玛一族先祖从遥远的东欧大陆迁徙到圣山,分为四个部落,拱卫圣山而存,直到数百年后,有人发现了圣山山腹之下的鬼洞。 那时,圣山上还流传着魔国神物雮尘珠的古老传闻。 大祭司按照传言,命人仿造出玉眼。 眼前这枚玉珠,分明就是以玉石眼球的样式打琢而成。 归根到底。 它们的形成,都是以雮尘珠为样本。 “像。”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胡思乱想,鸪哨点了点头。 他原本还想将此物引导到雮尘珠上。 没想到,陈玉楼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所以,陈兄的意思,西夜国曾见识过雮尘珠,所以才会进行仿造,试图获取它的能力?” 关于这点。 鹧鸪哨还真不清楚。 毕竟,扎格拉玛一族迁往内地上千年后,精绝古国才开始建立。 甚至他们只能算是圣山的第四批人。 雪域魔国、扎格拉玛族、轮回宗,之后才是鬼洞族。 “见过应该不可能。” 陈玉楼摇摇头,认真分析道。 “道兄难道忘了?” “古滇国,也就是西汉武帝时,雮尘珠就已经被献王随葬遮龙山中。” “但从之前那枚金珠铭文看,西夜应该起于隋唐,这两者时间线未免相差太远。” “也是……” 鹧鸪哨恍然一怔。 关于这点,倒是被他给忽略掉了。 “道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并非雮尘珠,而是它的仿制品呢?” 陈玉楼嘴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长的道。 此言一起,鹧鸪哨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次爆发,一张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盯着陈玉楼,仿佛想要将他看穿。 仅凭眼前这枚玉珠,就能想到这一步,和未卜先知又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扎格拉玛又称之为先知一族。 正是因为当年那位先知,看到了自己身死八百年后,族人迁往东方的一幕,这才留下东迁寻珠的遗言。 只可惜,数千年过去,先知预言的能力渐渐磨灭。 到了他们这一代,更是无人懂得。 但今日,他恍然在陈玉楼身上见到了这等神奇能力。 借玉眼窥探鬼洞。 这件事乃是族中最大的秘密。 数千年下来,除却继承族长之位的族人,有资格从族书上看到,寻常族人都不知道,他们几千年来为何会遭受那样的苦难。 鹧鸪哨也是从上一代搬山道人手里接过大位,看过族书,方才了解到这段隐秘往事。 纵是花灵和老洋人都不清楚。 如今,陈玉楼却能够一字不差尽数说出。 不是未卜先知又是什么? “道兄觉得不可信?” 见他怔在原地,陈玉楼轻声一笑。 “不……没有,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罢了。” 鹧鸪哨摇摇头,再不敢多想。 他怕再琢磨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魔障。 “既然陈兄要寻找制玉之所,与其让拐子兄弟他们这么找,杨某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 “哦,不知是?” 陈玉楼心头一动。 搬山一脉秘术众多,他只当是有什么寻金之术。 “老洋人!” 鹧鸪哨却是看了眼身后。 老洋人并未走远,此刻正举着一盏风灯,凝神去看两侧高墙上的壁画。 听到师兄呼唤声,老洋人瞬间明悟过来,随手将风灯交给一旁的昆仑,他自己则是摘下身后竹篓。 那只竹篓。 从瓶山初次见面开始。 他几乎就从未摘下来过。 唯一一次,还是因为前往辰州争夺那枚古雷符,实在不方便,才将竹篓短暂的交给了师妹花灵,等重返陈家庄后,便又回到了他身上。 比起往日。 竹篓似乎沉重了许多。 落地的一刹那,震得地上灰尘四起。 轻轻掀开竹篓上的盖帘,刹那间,一阵熟悉的铁叶交错声立刻在圣坛内回荡。 “甲兽?” 陈玉楼眉眼间透着几分惊疑。 鹧鸪哨点点头,却并未多言,只是示意老洋人将两头甲兽请出。 很快。 一大一小两头穿山兽,从竹筐中滚落在地。 凝神看去。 饶是陈玉楼都不禁有些心惊。 没记错的话,最后一次见到它们,还是在龙潭山斩杀那头黑蛟时,鹧鸪哨要去一份精血,喂食给了它们。 之后倒是问过几次进展。 不过却再未见到真身。 没想到,如今时隔半年再见,两头甲兽不但已经尽数化妖,身上妖气更是磅礴惊人,气势犹胜虎豹。 覆盖周身的铁叶也比之前更为可怖。 色泽幽深漆黑,仿佛在墨池中浸染了百日。 尤其是身下四肢粗壮有力,甲趾之上寒芒凛冽,仿若刀兵一般。 仅仅是站在原地,便让人生出一种心惊之感。 他还在凝神打量着,鹧鸪哨已经从金盘中取出那枚玉珠,随后俯身放在两头甲兽鼻翼下轻轻晃了晃。同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哗啦啦—— 刹那间。 原本还算寂静的大厅内,一阵形如疾风骤雨般的动静响彻,两头甲兽化作一缕烟尘冲出门外,一头扎进堆积如山的流沙深处。 见此情形。 陈玉楼眼神不由一亮。 甲兽还能如此作用,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随着一行人与两头甲兽消失离去。 圣坛内再度恢复安静。 眼看他们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陈玉楼也没歇息,四下看过,目光最终落在了两侧那些若隐若现的壁画上。 壁画大多记载的是当时崇佛之景。 有古使者自梵国骑象弘扬佛法,也有圣者手捻树枝,为小儿祈福治病,还有西夜国中上下无数百姓,跪在圣坛之外,拜求古佛降下雨露的情景。 “陈掌柜,大师兄,看这里。” 就在他略有不耐,目露烦躁时,一道急切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去,老洋人不知何时越过石台,绕进了神龛边,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正惊万分的指向最里一面石壁。 “是什么?” 看着他的脸色变化,陈玉楼恍然察觉到了什么。 注意力迅速从那些壁画中收回,转而朝老洋人走去。 另一边,鹧鸪哨与昆仑也不慢。 等他们靠近神龛外,借着他手中灯火,分明看到错位林立的诸佛石像后方的墙壁上,隐隐浮现出一副辽阔的壁画。 从右往左一共分为三篇。 第一篇中,出现了一个高贵威严不可直视的女子身影,只见她头戴王冠,身穿长袍,手里捧着一颗玉珠,高坐王座之上,冷冷俯瞰着世人。 紧接着第二篇,女王发动战争,无数披甲勇士征战沙场,横扫整个西域,诸国一一城破,然后向女王臣服。 至于最后一篇。 则是女王将一个男人叫到了身前,指着手中那枚玉珠,然后男人返回城内,召集城内所有的玉石工匠,不舍昼夜的忙碌。 一枚枚相似的玉珠被制成。 但却被女王一一否决。 直到许多年后,一枚无限接近的玉珠终于出世。 但男人却并未将它交出去,而是将知晓此事的工匠尽数秘密处决,然后将珠子送入一座高大辉煌的建筑内,供奉在石台之上。 轰—— 三篇壁画并不算长。 几人只用了片刻不到便尽数看完。 但带来的震动,却是无法简单用文字就足以形容。 “陈,陈兄,真被你猜中了。” 鹧鸪哨一连重重呼了几口气,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等稍稍缓和过来,目光立刻看向身侧的陈玉楼,眉眼间满是复杂。 壁画中的内容,几乎将陈玉楼之前所言一一验证。 对此,陈玉楼并无意外。 就如他之前所说,西夜国自古盛产美玉,被精绝女王密令仿造玉眼也在预料之中。 他只是没想到,眼下金盘中的玉珠并非失败之物。 而是唯一的成品! 西夜国主确实有些野心,他以为复制成了玉眼,就能够拥有和精绝女王同样的能力,只可惜他又怎么想得到,开启虚数空间最重要的是无界妖瞳,玉眼反而是其次。 “壁画中的女人是谁?” “竟然能横扫西域三十六国!” 杨方瞪大眼睛,饶有兴致的盯着壁画中王座上的女子,只觉得热血沸腾。 当日抵达嘉峪关时,他们还曾幻想千年前,那位少年将军北击匈奴、饮马瀚海的情形。 没想到,如今壁画中所见的女子,所作所为竟是更胜一筹。 一统西域三十六国,这等战绩,还是女子,在历史上不该是籍籍无名才对。 但任由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哪一位与她对应得上。 这话一出,不仅是他,边上的昆仑、老洋人以及鹧鸪哨也都是目露思索之色。 陈玉楼眸光清澈。 他倒是清楚。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开口的时机。 毕竟从如今所有展露的线索,没有一条明确指向精绝女王四个字。 之前关于玉眼的猜测,还能解释为推论,这要是一口道破,就算再过信任,几个人心里怕是也会心生间隙。 咚—— 说话间。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惊人的破空声。 几人下意识透过石门望去。 一道黑影从黄沙深处穿行而止,轰的一声落在地面上,赫然就是那头小的甲兽。 只见它一双眼睛来回转动,灵动十足,再无往日的混沌之感。 “找到了!” 见此情形。 鹧鸪哨哪还顾得上壁画中女子身份,眼神一亮,惊喜道。 搬山一脉这两头甲兽,本就已经活了多年,深通人性,如今化而为妖,与他们是兄妹三人更是心意相通。 “那还等什么。” “道兄,烦请带路!” “好。” 鹧鸪哨也不耽误,与地上那头甲兽简单沟通了下。 很快它便直身而起。 粗壮有力的后肢在地上一蹬,化作一道黑影直奔门外而去。 一行五人则是紧随其后。 偌大的古城中,一条条洞窟绵延四方,彼此相连,许多地方还有树木、石头支撑,以防头顶黄沙崩塌。 追随着那头甲兽,几人在古城下穿梭。 不多时。 甲兽气息一下停住。 陈玉楼也顺势收起神行法,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座坍塌了大半的土楼,前后两进,外有高墙矗立。 之前那帮洋鬼子并未发现此地。 隧洞擦着古楼而去,一直消失在视线尽头。 不过,有两头化妖甲兽在,都无需几人动手,不到半刻钟,土楼内部就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出来。 一行人跨门而入。 借着风灯驱散黑暗。 一眼望去,一座座石砣工具分作几列延伸向里,而在土楼中间,还残存着一条已经干涸的地下阴河古道。 地面还未清除的黄沙中。 则是零零散散的落着无数的石料和玉石碎片。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几人瞬间便明白过来,这里分明就是壁画中呈现的场景。 西夜国主召集匠人仿制玉眼之地。 从四处送来的石料,在此地完成捣沙、研浆、开玉、冲砣、采玉、定制、仿制的全部过程。 从散落无数的碎玉都能够想象得到。 那些匠人被困此地,日复一日,不断仿造玉眼的场景。 陈玉楼随手从沙堆里捡起一块切了半截的石料。 从截面看,玉质剔透、青如翡翠,应该就是和田青玉籽料。 只是…… 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为何再寻常不过的石料,被制成玉眼后,就能够被赋予诸多种种难以明言的诡异力量。 就如之前,隔着那扇石门,他的神识竟然无法窥探。 “巫术?” “还是妖瞳之力?” 第259章 雷符镇压鬼眼神 夜幕渐深。 天地间除了呼啸的狂风外,寂静无比。 被淹没在黄沙中大半的塔楼一角,挂着一盏风灯,被风吹得来回不停的晃动,灯中光火也随之变得明暗不定。 光火笼罩中。 一座座帐篷联绵起伏。 坐落古城之间,借着不曾坍塌的断壁遮挡风雪。 营地最中,一簇篝火则是冲天而起,烧得正旺,还有几道身影抱着长枪围在火塘边,不时吐出一道白气,轻声说着些什么。 身外的帐篷里,早已经沉寂下去。 冒雪赶了一天的路。 之前傍晚时分,一行人又将古城搜寻了数次,除却实在带不走的神像、铜人,收拢了不少玉石和金币。 风沙淹没中。 也只有金银玉石不会被侵蚀。 虽然不比王陵大藏,但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谁会嫌钱多? 靠近古城中的一座帐篷里,隐隐还有一点灯光摇曳。 陈玉楼盘膝坐在铺毯上,虽然忙碌许久,但他却丝毫没有睡意,而是凝神琢磨着那枚玉眼。 在他身下的地毯上。 散落着好几块的玉石残片。 都是他从销玉楼中带回。 经过反复比对,而今他已经能够确定,手中玉眼用的就是和田青玉。 但二者间……所呈现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残片毫无波动。 犹如死物。 而那枚玉石眼球,虽然也不过一枚失败品,裂纹清晰浮动,但此刻神识扫过,一接触到玉眼,就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水雾。 始终无法渗透窥探。 “不对……” 反复尝试了数次。 陈玉楼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将那枚玉珠收起。 起身掀开帐篷帘门。 没有惊动任何一人,飞快穿行在营地之间,不多时,他人便到了傍晚时分所过的那座洞窟。 此时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也不曾带上风灯一类的照明工具。 只是负手站在洞口外,俯身朝下望去,目光越过身下那条狭长幽深的石道,恰好能够透过石门看清门内。 但本应该黑不见底的圣坛中。 此刻却是恍然有一缕缕幽暗的雾光闪烁。 看上去……就像是一道人影? 见此情形,陈玉楼嘴角微微勾起,有种看穿一切的感觉。 敛起周身气息,一步掠出,整个人就如一片羽毛无声的在半空划过,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快得惊人。 只一瞬间。 便落在了石门外。 那道人影般的雾光反应也极快。 一点点光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只是…… 好不容易才抓到它,陈玉楼又岂会任由它离去? “雷!” 一字落下。 犹如口含天宪。 刹那间,空旷的圣坛穹顶间,竟是凭空生出一道神雷,雷光闪耀,惶惶天威笼罩而下。 “再走一步。” “神魂俱灭!” 盯着那道明显被神雷镇住的诡影,陈玉楼冷声喝道。 虽然暂时还不曾看出它的本相。 但如此诡异的存在,非妖鬼即邪煞。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催动古雷符,凡是妖魔诡邪之属,就必定逃不过神雷镇压。 而结果也如他猜测一样。 此刻那道诡影,就像是被定格在了半空,看它身影轮廓与人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头顶脑袋部分。 面容模糊,看不清五官。 但给他的感觉,并无人形,反而更像是一滩无形之物凝聚而成。 ottkдn oco “青木灵气。” “给我破!” 越看越是惊奇,陈玉楼担心是夜长梦多,变生不测,干脆炼起一缕青木灵气,轻轻融入双眼之中。 从融合遮龙山那朵万年芝仙,凝聚青木真身开始。 他一双天生夜眼,便踏入了传说中的法眼层次。 不但夜不能阻,雾不能掩,寻常妖雾毒蜃也能轻易洞穿。 但眼下那道诡影明显不属于这等范畴。 单凭法眼竟是无法看透。 陈玉楼才会动用青木灵眼,打算好好看一看,它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只是…… 几乎是在它一双灵光浮动的目光望去的刹那。 那道被古雷符镇住的诡影,竟是强忍着骇然,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 仿佛见到了让它极度不解,难以置信的一幕。 但陈玉楼并未理会,只是冷眼扫去。 青木灵眼之下,笼罩圣坛的黑雾迅速散去,神龛、诸佛法相、四周壁画皆是一一清晰无比的映入视线。 同时。 那道周身雾光闪烁的诡影,也一点点显现。 “怎么会?!” 但看清它的一刹那,陈玉楼那张平静的脸上,竟是罕见的露出一抹无法置信。 本以为要么是被困城中的鬼魂,亦或者借着西夜国都地脉修行有成的妖物。 但此刻目光扫去。 那分明就是一团流动的黏糊状的诡物。 无形无质。 甚至连本相都没有。 看到它的一刹那,陈玉楼脑海里竟是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词。 长生天?! 没错,就是草原上世世代代信仰的天神。 但西夜国崇尚佛法,从圣坛中供奉的诸多佛陀金身石像就能看出一二,而长生天是蒙古族原始宗教萨满的至高神。 且不说萨满与古佛教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就是长生天萨满与突厥人信仰的萨满之间,都有着难以想象的歧异。 “无形无质,与长生天类似的存在,偏偏又地处西域……” 陈玉楼皱着眉头。 低声喃喃着。 思绪则是不断翻涌。 “等等,难道是……鬼眼神!” 忽然间,他心头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泛起。 精绝古国的创造者,是来自地底的鬼洞族,而生存在黑暗世界中的他们将眼球奉为图腾,其中至高存在称作鬼眼神。 鬼洞族猎杀西域诸国、部族部落,亦或者沙漠里的野兽生命。 以鲜血祭祀鬼眼神。 试图获得它所赏赐的神力。 也就是——魔眼妖瞳。 而拥有魔眼妖瞳之人,便是鬼母。 每一代鬼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才会永远遮挡着脸庞。 至于精绝女王,虽是鬼洞族后人,但却并无魔眼妖瞳,她是在继位时为了获得力量,才会与鬼眼神签订契约,将自己双眼奉献出去,以此换取了无边法力。所以,即便她法力无边,在位时以一人之力横扫西域,收服三十六古国,却依旧逃不过生死的下场。 而不似魔国鬼母一般转生轮回。 一道道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陈玉楼神时间的迷茫之色尽数散去。 猜测不错的话。 那团粘稠液体般的鬼东西,应该就是鬼洞族所信仰的鬼眼神。 只不过,它肯定不会是真身。 而是一缕神力,千百年时间里,慢慢具备了灵智化而为妖。 不然,真要是传说中的至高存在鬼眼神,也不至于被一道雷霆就彻底镇压。 “所以……” 陈玉楼喃喃自语着。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画面。 精绝女王一统西域三十六古国后,为了巩固统治,担心会有意外,特地将诸国中最为擅长销制玉器的西夜国主叫去。 命令他以那枚玉石眼球为模板,试图秘密仿造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眼来。 同时。 以无上法力,赐下了一道神力,让西夜国主带回。 以便于玉眼制成时,便能够赋予它类似于妖瞳魔眼的能力。 但精绝女王怎么也想不到,西夜国主野心竟是如此之大,历经多年好不容易仿出一枚玉眼后,不但没有上交,反而偷偷藏了下来。 之后。 因为精绝女王滥用鬼眼神的力量。 加上对三十六古国铁血镇压,造成民怨沸腾,怨声载道,最终姑墨王子联合诸国揭竿而起,攻破精绝古城。 最终辉煌无比的精绝国沦为一堆废墟,鬼洞族也就此灭绝。 曾经镇压诸国的女王死去。 等于压在头顶上的一座大山也被搬走。 他才愈发安心将玉眼1供奉在圣坛中,准确的说……是那一缕来自鬼眼神的神力。 只可惜,他并非鬼洞族人。 即便有了玉眼,也无法获得如女王那样无边的法力。 等到古国被黄沙掩埋。 上千年时间过去,玉眼中的神力渐渐苏醒,化作如今的样子。 “如此……更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陈玉楼吐了口浊气。 一双青木灵气浸润的眼神愈发冷冽。 出发之前,他便有过一个惊人的计划,借助于那枚玉眼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如今又有了一枚。 等于凭空增加了一成不止的成功率。 他又岂会轻易错过? “雷字符!” 探出手,修长的五指在身前划过。 看似随意,但一道道灵光浮现,最终凝聚成一张巨大的雷网,径直朝那道诡影笼罩而去。 为了以防它会临阵逃离。 陈玉楼更是特意以神雷封住上下四方,前后八位。 此刻,感受着那道气势磅礴,雷光闪烁的大网,诡影更是骇然,拼命挣扎着试图离去。 只可惜。 它只是一缕神力化妖。 若是碰到寻常人,或许还有机会,但陈玉楼已入金丹大境,莫说它只是一缕神念,以他如今境界,再遇上抚仙湖下周蛟,搏杀都是顷刻之间。 更何况,四方八位神雷,就像是在周身外布下了一座雷池。 让它根本无法逾越半步。 只能眼睁睁看着雷网临身。 轰! 恐怖的雷霆之力下,只瞬息间,就将那道诡影为数不多的灵智磨灭殆尽,重新化作一缕无形的神力。 “融!” 见此情形。 饶是陈玉楼也不禁心生震撼。 修行入境这么久,除却青木长生功外,他修行过诸多手段,剑术、神行法,筑基功、横练功也能算在其中。 但论起杀伐之最。 却当属这枚古雷符无疑。 也难怪辰州两大雷坛,为了它杀得血流成河。 摇摇头,散去脑海中杂念,口齿间轻轻吐出一个字。 神识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那缕抹去灵智的神力,强行融入玉眼之内。 等一切结束。 收起古雷符,再低头去看手中玉眼时,看似没有太多变化,但玉石上的眼球图腾却是清晰了许多,嘘嘘如真。 连带着那一道细细的裂纹,都几乎消失不见。 “接下来,就是石殿那枚了!” 陈玉楼反手一握,将玉眼小心收起,随即不再多留,转身穿过石门,踩着石阶一步步离去。 喃喃声散去。 古老的圣坛中也再度归于寂静。 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等返回营地,几个负责巡夜的伙计还在闲聊,并未察觉到他离开,陈玉楼也没惊动几人,径直回到帐篷。 解决了一桩悬在心头的大事。 心无旁骛的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等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伙计们已经在生火做饭,还有人趁此机会又去了古城下摸金。 卸岭一派向来贼不走空。 按照拐子的说法,与其埋在沙子里不见天日,或者被那些洋鬼子盗走,还不如让他们带走。 一帮年轻伙计兴致冲冲,背着竹篓,随身带着铲子。 就像是海边早起的赶海人。 只不过一个是挖海鲜,眼下却是在沙子里淘换古董明器。 陈玉楼平静的看着这一幕。 并未阻拦。 不过,等他穿过营地,远远便看见一道身影坐在一截古城墙上,双手抱着膝盖,身后还背着一条长匣。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已经完全入了神。 陈玉楼走到了身后,她都不曾察觉。 “乌娜姑娘……” 沉吟了下,想起刚才伙计们说的事,陈玉楼还是轻声开了口。 闻言,乌娜这才一下惊醒。 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似乎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眉心里更是透着一丝化不开的复杂。 陈玉楼稍一沉思,很快心里就有了答案。 昨日他们入城,乌娜便有所阻拦,多次提及到魔鬼诅咒一类的东西。 但众人取了城中古物。 那些魔鬼化身的鬼蚁却不见踪迹。 这让她不禁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时而觉得是否是寨子里的传闻不对,一会又担心是魔鬼的惩罚还未降临。 巨大的压力,让她一夜辗转反侧。 陈玉楼并没有去试图说服她,毕竟世代居住西域的人,对黑沙漠的恐惧,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轻易打消。 而是提及到了另外一件事。 “我们从寨子里带来的水,已经不多了。” “你看有没有法子补给?” 果然,一听这话,乌娜神色一下认真起来。 “陈掌柜,黑沙漠里有一条横穿南北的暗河,名为兹独,要是能够找到它的话,清水补给完全不成问题。” “兹独暗河?” “没错,另外再往北走大概半天左右就有一座古井,我们可以先行去那补给。” 第260章 姑墨州 黑鳞蛇 见她胸有成竹。 陈玉楼不禁暗暗舒了口气。 黑沙漠中茫茫无尽,眼下又是风季,十天里有九天在下雪,好不容易遇到个晴天,也是狂风怒号,寻常手段根本没法辨认方向。 这一路上,全靠她来指引。 而她的表现,也对得起当初兀托族长的保证。 虽然在某些事情上,彼此间可能会有歧义,但这并不会妨碍太多。 至于兹独暗河,他也有所耳闻。 据说昆仑冰川所化的雪水,自山颠流淌,形成一条大河,不过黑沙漠终年绝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极度干旱中,地上水无法留存。 河流从地下流过。 从而形成暗河。 在古维语中,兹独是影子的意思。 形容它缥缈无踪,难以寻找。 但究竟位于何处就一无所知了。 不过听乌娜的意思,她似乎曾经见过。 简单吃过早餐,收拾好帐篷行囊。 一行人从西夜古城再次启程。 经过一趟古城寻宝,队伍气氛明显比前几日要热切了不少,尤其是那些年轻人,脸上满是期望和憧憬。 不时还拿出淘来的明器,像是战利品一样炫耀着。 有零碎的玉器,也有拇指大小的金豆子,还有些稀奇古怪,带着西域风格的古物。 虽然没有想象中值钱。 但毕竟是亲手从黄沙中摸出,那种成就感却是不能简单用价值几何来一概而论。 过玉门关进入西域后。 不知听过多少次沙漠下遍地黄金的说法。 如今他们总算体会到了一丝。 一个个骑在骆驼背上,眼睛扫过四周,希冀着能够发现另外一座古城。 毕竟掌柜的不是说了么。 沿着身下的孔雀河古河道,曾经有数十个古国先后存在,万一能再找到一座,岂不是天降横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只不过,古城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绝大多数早都被风沙掩盖。 封存在了地底深处。 一眼望去风景机就像是复制出来的一样,除非是那种常年在黑沙漠中生活的倒斗高手,能够凭借细微的变化推算。 否则,就算从古城头顶走过也毫无察觉。 不过…… 意外之喜也不是没有。 在前往古井的路上,经常能够见到一道道黑影浮在沙丘上。 一开始,并无人在意,只当是枯死的梭梭树,亦或者堆积的铁砂石。 直到半路休息时,有几个年轻人闲不住,结伴而行,结果走近了那些黑影才发现,那竟是一座被埋在沙丘下,露出半截的石头墓顶。 因为沙漠时时流动。 棺材葬得再深,过个几年,就会被沙暴吹出地面。 甚至会引来沙漠中那些凶兽,破开棺椁,分食尸体。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 所以黑沙漠曾经的诸国古人,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开采山石将棺椁连同墓室融为一体,石板缝隙处用鱼胶粘连黏合。 葬入沙漠深处。 就像是沉入沙海中的古船。 就算是最为凶恶的狼群,也无法破坏棺椁。 只不过,前几天的沙暴席卷,吹去一层厚厚的黄沙,才让石头墓顶浮出沙海。 几个人兴奋的大声呼喊着。 动静很快引起不少注意。 花玛拐带人过去一看,脸上也是露出惊喜之色。 石头棺墓对寻常人而言,或许无从下手,但常胜山那是卸岭的老巢,即便是初入江湖的新人,也掌握着最少三五种破墓开棺的法子。 一行十来人。 用了半刻钟不到,就将棺墓整个从沙丘中挖出。 一块又一块的岩石彼此相连。 见此情形,花玛拐果断取出探阴爪。 锋利的钩爪沿着石棺缝隙用力一划。 早已经风化的鱼胶瞬间崩裂,星星点点的裂纹,从里向外不断浮现,没多大一会功夫,犹如玻璃碴子的胶石碎落一地。 探阴爪变换方向。 顺势插入猛地一勾。 整扇石板就被轻松无比的拆下。 边上众伙计看得手痒,蜂拥上前,三两下便在棺墓上打开一道足可容纳两人进出的洞窟。 用竹条挂着一盏风灯深入。 火光驱散黑暗。 一行人垫着脚尖望去。 墓室规模并不算大,犹如一直横躺着的葫芦,前后两座墓穴,各自放有一具棺椁。 用的是西域常见的柳木和胡杨。 只扫了一眼,花玛拐就有些意兴阑珊,从棺材样式就能看出来墓葬规格不高,估计顶了天也就是个底层小官。 要是放之前,他或许还有些兴致。 但刚淘了一整座的西夜古城。 无论眼界还是胃口,无形中都拔高了不少。 “行了,你们开吧。” “动作快些,别耽误了行程。” 扫了眼身侧那些年轻伙计。 花玛拐摆摆手道。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几人哪里还不明白。 “多谢把头。” 抱拳谢过。 一行人迅速冲入墓室。 接连打开两具木棺。 除了一男一女两具干尸外,陪葬明器少的可怜,还多是些陶器以及玉片。 不过再少也聊胜于无。 几个人一分,各自到手也能换个几块银洋,算是聊胜于无了。 等走出墓室时,他们还不忘将石门重新封上。 黑沙漠里整天狂风呼啸,最多有个半天功夫,流沙就会重新将棺墓整个掩埋。 等一行人返回。 队伍众人也休息的差不多。 见几个伙计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陈玉楼随口问了下,听说是石头墓,他不禁恍然的点了点头。 辽阔无边的黑沙漠里。 那种石头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西域三十六国,真正的贵族大墓,往往如汉人一般大封大树。 要么埋在极深的地下,要么就是葬在城内,完全不会受到风沙侵蚀。 像这种沙海古船般的古墓,想从中摸出值钱的明器难如登天。 没有多言,一行人继续赶路。 等过了晌午,前后断断续续飘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总算停了,不过天色还是阴沉沉一片,铅云低坠,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晚明天会有一场雪暴。” “陈掌柜,最好还是提前做好规划,是停还是走?” 歇息的间隙,乌娜靠近几人所在的队伍中,眉眼间透着一抹浓浓的愁绪。 “雪暴天?” 陈玉楼还在和鹧鸪哨研究线路。 按照扎格拉玛先辈留下的古图册,圣山就在黑沙漠深处一片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两座巨大的黑色磁山遥遥相对。 但距此究竟多远。 他们心里确实有没有个大概。 一听乌娜这话,两人也顾不上圣山的事,都是下意识抬头望向头顶天空,神色间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这咋看出来的,能确认么?” 杨方一脸古怪。 在他看来,眼下这天气和往常几乎没有半点区别。 “不会错的。” “我自小就跟在阿塔身边学习如何辨别天气变化。” 乌娜认真的点了点头。 寨子里的巫师,不但身负祭神、巫医、占卜的职责,四时节气、风云变化,都需要他们用肉眼观测。 他们虽是游牧民族,并不靠天吃饭。 但外出狩猎,万一遭遇极端天气,对他们却是致命的危机。 陈玉楼对此心知肚明。 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 . tt kΛn. co 她既然特地提出雪暴,必然不是眼下这种雪天能够比拟。“乌娜姑娘,你之前说的古井,周围可能避风?” “古井周围有低矮的断墙,如果够快的话,沿着断墙挖出一片沙谷,挤一挤应该不会有事。” 见他一下点破其中的关键。 更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想到破局之法。 乌娜看向陈玉楼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一丝亮色。 不过,那抹惊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稍作沉思,认真回应道。 “那就不等了。” 陈玉楼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 “拐子,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打起精神,再遇到那些石头墓,不要再当宝一样逢棺就开了,加快脚程,争取尽早赶到。” “是,掌柜的。” 跟在掌柜的身边这么多年。 他的心性习惯,早已经深深刻入了骨子里。 花玛拐哪里听不出他此刻语气里的沉凝,当即抱拳领命,一拍身下的骆驼,快步朝身后长长的队伍赶去。 得到消息。 众人哪敢迟疑。 一个是掌柜严令,另一个涉及自身性命。 这一路上,他们不知见过多少死尸,从古至今都有,大部分都没腐烂,而是脱水变成干尸,几乎无一例外都死于迷路。 茫茫大漠中。 一旦迷失方向。 又没有食物和水源补给。 留给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蝇头小利与生死性命,孰轻孰重,只要脑子没进水都能想得明白。 接下来。 趁着天气短暂放晴,众人吃喝皆在骆驼背上,不敢有半点歇息,拼了命的赶路。 见那些老骆驼累的口吐白沫。 把帕特心疼的不行。 队伍一百来头骆驼,不少都是他亲手养大,剩下的则是从各家收拢租借,每一头上都倾注了无数心血。 他甚至想过。 等此行顺利返回。 自己脱了奴籍,就拿出多年积蓄买回一头,替人运运货,或者自己做点小买卖,也不算误了后半生。 但眼下这么跑。 纯粹就是在提前消磨它们的命。 不过他也不敢多言。 毕竟那位姓陈的东家,可是付了不少钱。 究竟多少,他虽然不清楚,但当时收到银钱的时候,老爷笑的嘴都合不拢。 能让那个吹毛求疵的家伙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可想而知那绝对是一笔常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好在,这么急速奔行并未持续太久。 差不多也就半个多钟头, 走在最前方的乌娜便举起了手,示意队伍停下。 后方队伍不明其意。 不过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说是到了跋禄迦。 这明显是个古地名,一帮粗人武夫甚至想象不到那三个字该如何书写。 但陈玉楼一听就明白了,跋禄迦便是姑墨的古称,又叫亟墨,沿袭的是唐代时的旧称,隶属于龟兹都护府。 等他们几人越过沙丘。 一座丝毫不小于西夜的古城便出现在视线中。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以及被黄沙淹没的角楼塔顶。 姑墨州! 陈玉楼四下扫过,粗略丈量了下,仅仅是能够看到的范围,古城就差不多有三千户,放在西域三十六国都已经算得上绝对的大城。 而姑墨国内能有如此大城者,就只有姑墨州。 唐时设立,是龟兹都护府第一重镇。 只不过千百年过去,曾经丝绸之路上,驼马无数行商接踵的繁华城镇,已经化作一片废墟,死寂一片,再见不到半点生机。 “古城。” “又有明器淘换了。” “听说总把头打算在此住上几天暂避风沙,岂不是我们大展拳脚的好时候?” “嘘,轻点,你小子脑子里就只有明器是吧?” 紧随其后爬上沙丘的伙计,望着山下的古城,脸色间满是惊喜。 “先进城扎营再说。” 陈玉楼并未理会身后的惊呼声。 而是抬头望了眼天空。 与之前相比,漫天铅云更为厚重,也愈发低矮,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一切都在朝乌娜所言的方向发展。 估计今夜雪暴就会来临。 他哪里还敢耽误,一声命令传下,众人也不迟疑,牵着骆驼进入城中,选好扎营位置后,近三百号人便浩浩荡荡的忙碌起来。 趁着这个功夫。 陈玉楼数人则是深入城内。 在一截断墙下,他们终于见到了乌娜所说的古井。 四周只剩下井栏,古亭早已经被风沙蚀断,不过井上被人盖了一座厚重的青石板,应该是往来队伍所为。 昆仑上前将井盖挪开。 井口差不多有一米见方,底下漆黑幽深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完全看不到底。 不过,站在井边,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水气。 一旁还挂着绳索和木桶。 估计也是前人留下。 花玛拐主动上前,将木桶往下放去,想着打桶水上来看看能否饮用。 几十米的绳索,放了差不多一大半,底下才终于传来噗通的水声,拐子眼睛一亮,等装满水后便赶忙往回拉。 自从练武修行后。 他身子骨倒是比往年好出了不少。 灌满水的木桶,几下的功夫便被他拉出了井口。 嘭的一声放在井研边上。 清澈的井水洒落一地。 见状,花玛拐最后一点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这么清,喝肯定是不成问题。 关键是有了这口古井。 他们所剩无几的清水也总算能够得到补给了。 “还得再尝尝。” 笑呵呵的搓了搓手。 花玛拐作势就要伸手去捧水。 “不对!” “拐子,快退开!” 只是…… 还没等他深入桶内。 一道喝声便在耳边响彻。 他伸手的动作下意识一顿。 同时,眼角余光里,一道黑影从木桶深处猛地一下窜出,还未临近,一股冲天的腥臭以及凶意便笼罩下来。 花玛拐脑子轰的一声。 来不及思索,整个人就地往前一滚,堪堪避开那道腥风。 下一刻。 从古城墙那边返回的陈玉楼。 右脚在黄沙里一踏,勾起一颗石子,嘭的一下踢了出去。 花玛拐只觉得脑后一凉。 一蓬刺鼻的鲜血已经凭空炸开。 好在他反应还算快,连爬带滚已经逃出数米之外,并未沾染到血迹。 重重呼吸了几口气。 好不容易压下心悸,他这才转过身去。 只见古井边的沙地上,赫然躺着一条浑身漆黑如墨,差不多半米长的怪蛇,只不过脑脖颈往上断成两截,看不到脑袋。 花玛拐先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 蛇头分明是被掌柜的一脚石子生生踢碎。 黑蛇血如雨般落下。 而洒落之处。 黄沙上嗤嗤声大作,黑烟滚滚,眨眼的功夫,就被侵蚀出一口深坑。 这一幕看得花玛拐更是背心发凉。 死里逃生的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破口骂道。 “他娘的,这什么鬼东西?” 第261章 净见阿含 古井石棺 湘西自古多毒蛇。 光是花玛拐知道的就有十多种。 银环、五步、竹叶青,金环、猪儿、烙铁头。 都是能够杀人于无形的剧毒蛇类。 即便是那些以抓蛇为生的捕蛇人,轻易都不敢招惹。 所以他们平日进山探墓倒斗,随身都会带上雄黄一类的驱蛇粉。 但就算见识过无数。 此刻的他,也被眼前那条黑蛇的毒性震撼到说不出话。 连砂石都能瞬间腐蚀,刚才自己要是慢了半步,岂不是早都化作了一滩血水? 想到这,花玛拐一脸后怕。 寒冬如狱的天气里,额头上竟是刷的渗出一层冷汗。 混身僵硬,手脚发麻。 “黑天鬼方、净见阿含!” 陈玉楼也是一脸阴沉,目光中杀气隐现。 黑蛇的忽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 在魔国世界中,蛇神是当之无愧的至高存在,紧随其后的是蛇神遗骨所在的鬼洞,再之后便是净见阿含。 连鬼母都只能排到第四位。 但没记错的话,这种头生犄角、一双巨瞳、奇毒无比的黑蛇,乃是鬼洞的守护神,只生存在扎格拉玛圣山地下,以及大黑天击雷山。 如今姑墨州处,竟然也出现了这种怪蛇。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有人闯入了圣山古城,才会途生变故。 要么就是此处古井,与圣山下的地下河相连,黑蛇顺着流水而来。 但…… 无论是哪种可能。 对他们而言都不算是好消息。 尤其是前者,真要有人提前一步找到了古城,他倒不担心他们会盗走城内古物。 毕竟,洞可不是说进就进,有妖魔镇守,邪灵巡守。 他怕的是。 那帮什么都不懂的沙匪或者洋鬼子乱来。 炸药、雷管,一股脑的上。 将那些妖魔惊动。 等于无形中极大加重了他们入城探寻的难度。 “什么?” 听着他的喃喃自语。 边上还处于极度震惊中的几人,下意识回过头,目光齐齐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地上那条无头黑蛇。 长相太过诡异,又有蛇麟覆盖,与他们之前见到的任何一种毒蛇都对应不上。 所以即便是走南闯北多年,见识无数的鹧鸪哨。 此刻看向黑蛇的目光里,都透着几分疑惑不解。 “杨方兄弟,你身手最快,快,去走一趟营地,让兄弟们千万小心。” “暂时停下手上的活,先在四周撒下一圈雄黄和生石灰。” 陈玉楼却来不及多加解释。 而是抬头看向那道颀长英武的身影,沉声吩咐道。 “哦……好!” “陈掌柜,我现在就去。” 杨方也被那条突如其至的黑蛇吓了一跳。 双手都按在了打神鞭上,身形紧绷,看向无头蛇尸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闻言,他才反应过来。 不敢有半点迟疑。 此处距离营地也就两三百米。 无名黑蛇能出现在井底,那就极有可能藏在古城的任何一处。 在毫无察觉的前提下。 真要遇到,无疑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到时候绝对会死伤无数。 “对,差点忘了这个……” 花玛拐恍然回神,不断低声重复着。 鹧鸪哨则是从杨方消失处收回目光,皱着眉头看向陈玉楼。 “陈兄?”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之前斩杀黑蛇的一刹那,他分明听见陈玉楼说了一句什么。 “黑天鬼方。” “传说中一种身怀剧毒的蛇,能够断绝阴阳,双眼闭合划分昼夜。” 陈玉楼平静的说着。 这是西域三十六国中,关于黑蛇的记载。 不过在雪域魔国、精绝古国以及轮回宗中,将其称之为净见阿含,即巨目之蛇的意思,同时又暗指守护者。 “断绝阴阳,划分白夜?” 听到这几个字,鹧鸪哨几人不禁相视一眼,神色间皆是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纵是道家修行到白日飞升的大修士,也无法做到这一步吧? 至少不成真仙都难。 “传闻而已,真要有那等惊人的能力,今天在场的诸位,包括我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葬身此地。” 见几人一脸凝重。 陈玉楼忍不住摇摇头。 “黑蛇最为恐怖之处,一个是剧毒,另外一个,蛇往往群居而生,有一条,可能就有无数条。” “只能说,接下来行动都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好。” 几人下意识点点头。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还是昆仑指着身外那口古井,若有所思的问道,“掌柜的,既然井中有蛇,那水源怎么补给?” 原本好不容易找到一口井。 还以为总算能解决饮用水的问题。 但如今看来,井下极有可能是蛇巢,井水藏毒,怕是一口下去骆驼都得死于非命,更何况他们这么多人。 “也不一定。” 面对他的问题,陈玉楼却并未表现出想象中的慌乱。 看木桶中一池清澈井水,并不像是有毒的样子。 另外,净见阿含并非水蛇,几乎从未听闻过潜藏深水的例子。 极有可能是从井壁洞窟中钻出,落入木桶中,随之被花玛拐带了上来。 而且…… 真要退一万步说。 井水确实已经被毒液污浊。 接下来的的雪暴天,会带来一场至少连着三五天的大雪。 让伙计们收集雪块烧沸融化,再行取水也不是不行。 另外。 既然此处有古井。 千百年来从未干涸。 说明井下绝对连接着地下阴河。 净见阿含蛇毒再过惊人,也不可能污染整条地下河,大不了溯河而上去上游补给干净清水。 “陈兄,不会是打算……下井吧?”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鹧鸪哨眉头皱得更紧。 古井下伸手不见五指,谁也不敢保证,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毒蛇,这么贸然下去,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正如道兄所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玉楼淡淡一笑。 说话间,目光看向一旁的老洋人,“还请借钻天索一用!” “这……” 见他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几人脸色更是沉凝。 昆仑更是一把抢在他跟前。 那张冷峻的脸上尽是决然之色。 “我下!” 在他看来掌柜的一人身系常胜山以及陈家庄数万人身家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能亲身涉险。 “还是我来。” “昆仑,你身形太大,在井下不好回转,反而容易出事……” 昆仑话音才落。花玛拐也站了出来,一脸认真。 不过他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见老洋人提着长弓向前一步。 那张与他师兄鹧鸪哨已经有了七成相似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还是我来吧,昆仑哥身形不便,拐子兄弟你身手还是差了些,不是老洋人我自吹,卸岭的千竿之术,未必有我搬山一脉的壁虎游墙功凌厉。” 见几人争先恐后,要替自己下井。 甚至鹧鸪哨都已经抬头看来,张口欲言,陈玉楼只觉得一阵头大,赶忙摆了摆手。 “下个井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 “行了,都不必多言。” 陈玉楼一言决断,目光扫过老洋人,眼神里透着一抹不可拒绝的霸道。 “钻天索给我。” 一行人中,他实力毋庸置疑最强,不但身负夜眼,又炼化出神识,即便再深不见底的古井中,也能如履平地。 更重要的是。 若是没记错的话。 古井断壁之中另有天地。 此行下去,也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这……” 但见状,老洋人脸色却是一下僵住,下意识看向师兄鹧鸪哨。 此行陈掌柜千里迢迢,带数百常胜山盗众前来相助,本就已经承了人家天大的人情,而今哪能再让他去涉险? “陈兄,不然还是杨某陪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沉吟片刻,鹧鸪哨还是忍不住开口。 闻言,陈玉楼实在再不好婉拒,“也好,那陈某打头阵,道兄殿后。” 留下一句话。 他再不耽误功夫。 从老洋人手中接过钻天索,一头系死在古井外的栏杆上。 用力拽了下,确认至少能够承受得住几百斤重力,抓着绳尾的手这才一阵晃动,缠着手腕,没有半点犹豫,一步纵身跳入井内。 “老洋人,火!” 陈玉楼天生夜眼,夜半走山也从不提灯。 一起共事这么久,鹧鸪哨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敢乱来,同样取出钻天索,朝着不远外一座角楼抛出。 精准无误的打结束紧。 随即朝师弟沉声一喝。 老洋人立刻反应过来,飞快递过来一支火折子。 接过咬在口中,鹧鸪哨也不耽误,踩着井研一跃而起,道袍如同撑开的伞哗啦一声,整个人朝井内坠去。 啪嗒—— 销去火折子的盖口。 被身外带起的风一吹,火折子顿时燃烧起来。 借着摇曳的火光,鹧鸪哨低头望去,古井上窄下宽,就如一只坐在沙海深处的窄口梅瓶。 井壁用一块块青砖贴合。 明显被精心打磨过。 水气浸染过的井壁,在火光下折射出镜子一般的质地,光可鉴人。 即便千百年过去。 井壁石砖保存的极为完好,几乎见不到破损之处。 看了眼,鹧鸪哨便收回目光,神色间闪过警惕,之前那条黑蛇的恐怖之处还历历在目,他哪里敢有半点轻视。 只是…… 等他踩着石壁,一路下去大概十来米左右。 原本寂静的古井中,竟是凭空掀起一阵阴冷的风。 鹧鸪哨心头顿时一沉, 下来这么久,不见陈玉楼身影不说,按理说封死的古井深处哪来的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行走江湖多年,几乎从未错过。 将火折子咬在口中,鹧鸪哨反手摸出腰间的二十响镜面匣子,目光如炬般朝阴风袭来的方向望去。 但马上,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流动的浓雾中,似乎有道黑影凭空矗立在古井半空。 “陈兄?” 鹧鸪哨不敢乱来,低声喊了一句。 万一不是诡物,而是先他一步下来的陈玉楼,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是我。” 很快。 熟悉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 鹧鸪哨紧绷的心神这才一下放松了不少,借着钻天索快速滑下数米。 火光驱散黑暗,悬在半空处的黑影,果然就是陈玉楼。 只见他正凝神看着身前,似乎在琢磨什么。 “陈兄,你这是?” “道兄来的正好,咱俩这趟还真没白来,井下暗藏洞天。” 陈玉楼伸手指了指跟前。 闻听此言,鹧鸪哨心中更是古怪,不知道他所说的暗藏洞天究竟何意,但还是轻轻一晃头顶钻天索,借此一下荡到陈玉楼身边。 随后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火光映照中。 被水气浸染的潮湿一片的井壁上,明显有着一块分界线。 上下两米,左右尺宽。 看上去就像是嵌在井壁中的一扇门。 “暗道?” 鹧鸪哨也是老江湖。 见此情形,哪里还能不懂。 此处分明是被人凿出一道暗门。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暗门四周裂缝明显,之前他感受到的阴风,就是从里头簌簌的吹来。 此刻站在跟前,呼啸的阴风,甚至将他身上道袍都吹得猎猎作响。 不过,鹧鸪哨毫不在意,一张脸上反而满是惊喜。 此处设计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谁能想得到,取水的井下别有洞天? 最重要的是。 此处距离井口足足十五米以上,几乎规避了所有被发现的可能性。 从石门痕迹就能看出。 他们应该是第一批外来者。 “不是暗道,阳宅靠山,阴坟抱水,道兄,这怕是一座古陵!” “古陵?” 听到这个断言,鹧鸪哨眼神不由一亮。 下意识看了眼周围。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确实有抱水环山之说,但真要是陵墓的话,会不会离得太近? 井下水气极深,阴风又盛。 一扇石门几乎不可能拦得住。 古人下葬最忌讳的便是阴坟入水。 “一看就知。” 瞥了眼他的神色变化,陈玉楼就大概猜到了鹧鸪哨心中所想。 毕竟两人如今也能算是同门师兄弟。 同时拜入的了尘师傅门下。 他会的风水术,鹧鸪哨同样有所掌握。 说话间,他向前一步,手掌按在石门之上,掌心中气劲轰然爆发,隔着厚重的石门,硬生生将门后门栓震断。 石门一开。 一条宽敞而长,砖石结构的甬道便出现在两人身前。 甬道还特地做了阶梯层次,越往里越高,显然是为了防止井水倒灌,毁坏其中石室。 甚至,随着两人深入其中,短短三五十米隔了足足三道石门。 尤其最后一扇,做了极重的密封处理,细微的缝隙内都被灌入鱼胶,之后再蒙上一层不知名的兽皮。 若是换个人来。 或许还会头痛于如何破门。 但他们两人,一个此代搬山道人,一个家传三代卸岭魁首。 不到半分钟功夫,封死的石门便从外向里缓缓推去。 下一刻。 一股刺鼻的死气,从门后扑面而来。 鹧鸪哨眉头一皱,手中火折子轻轻抛出,划过半空,火光驱散黑暗。 刹那间。 无数白骨在黑暗中缓缓浮现。 而在石室最深处,一口石头巨棺更是一闪而过。 “真是陵墓!” 第262章 姑墨王棺 金蛇图腾 火折子从半空坠下。 咚的一声砸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本就将烬的最后一点火光,最终也消失不见。 不过…… 鹧鸪哨明显还有准备。 淡然的从袖子下取出一只磷筒。 拔去木销,轻轻冲里头吹了口气,只听见哗啦一声,火苗从筒内一下窜出,随即熊熊燃起。 火光驱散黑暗。 原本陷入死寂的墓室,再度变得通明起来。 “陈兄,请。” 招呼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半点耽误的意思,径直推门而入。 与外边井口的潮湿阴沉完全不同。 身下这座石室空气极度干燥。 恍然有种一下从寒冬过度到炎夏的感觉。 空间也比外面两座宽敞不少,长宽差不多有六七十米,穹顶也高得惊人,站在其中,非但没有局促逼仄,反而异常通透。 只是,目光扫过,整座石室遍地都是白骨。 不过看骨相,大都是兽类。 牛马骆驼、虎豹豺狼皆有,再多的话两人也难以分辨。 而且相较于那些兽骨,此刻陈玉楼二人心神更多的是被周围林立的石柱吸引。 更准确的说。 是绑在石柱上已经风干的尸体。 一眼扫去,无一例外全是人。 足足十多具死尸,肉身都已经风干,要么垂着脑袋,要么瞪着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或恐惧、或不甘的神色。 仿佛在无声的怒号以及呼救。 这一幕,让两人下意识想到了当日遮龙山,六头被缚在铜柱上,活生生制成油灯的黑鳞鲛人。 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将气氛衬托的更为恐怖。 “活人祭祀?” 沉默许久,鹧鸪哨才皱眉吐了口气,算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人殉自古就存在。 尤其是先秦之前,几乎是王侯将相下葬的标配。 甚至春秋战国诸侯,将此视为一种国力强盛的比拼。 无数奴隶、战俘,被捆住双手,犹如牛羊般赶入陵墓殉葬坑内,成为王侯的陪葬品。 也不怪他这么想。 眼下这一幕。 几乎与人殉如出一辙。 “估计大差不差了,再往前看看。” 并未在白骨地多留。 招呼了声,陈玉楼便径直越过满地的累累白骨。 因为石室内空气异常干燥,那些兽骨几乎全都已经风化,稍稍一碰,就听见接连不断的喀嚓声响起,随即化作一堆齑粉。 那些古尸也风化得利害。 甚至石柱下,还有一滩清晰可见的尸油,渗入青石板内,留下大片的阴影,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饶是两人倒斗多年。 眉头也忍不住紧紧皱起。 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单纯殉葬那么简单,至少身上除了绳索捆绑的痕迹,并无刀剑伤口一类。 默默看过几具古尸。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猜测。 这些人或许是被活活晒死风干后,才被挪到了此处。 风化的干尸上,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 火光映照下,褐色的血从头淋到脚,将那一张张本就狰狞的脸衬托的更为骇人。 “不是人殉。” “这应该是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 陈玉楼咬着牙,吐了口浊气,眉心间满是阴翳。 那一具具干尸,神色各异,双眼几乎都向外凸着,看上去让人心里极为不适。 姑墨毕竟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 与汉人风俗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人殉就是简单地杀人陪葬。 但此处所展露的种种手段,都透着一股子的凶邪。 “可……祭祀的是谁?” 鹧鸪哨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扫向四周。 偌大的石室内。 除却满地白骨以及石柱古尸,迄今为止还未见到石像神牌一类,带着宗教元素的存在。 “有没有一种可能。” “祭祀的就是此间墓主人?” 陈玉楼平静说着,但语气里的冷漠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你是说,葬在此间的人,本身就与宗教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鹧鸪哨若有所思。 他蓦然想到了回鹘部族的巫师阿枝牙,以及马鹿寨的魔巴西古。 作为神明的使者,他们本身就代表着神灵在世间行走。 若是此间所葬之人就是巫师一类的人物。 出现这种邪祭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是与不是,开棺一看便知。” 陈玉楼并未多加解释,而是将目光从身前石柱的古尸,挪到远处那座巨大的石棺上。 见此情形。 鹧鸪哨立刻快行几步,越过遍地白骨,将手中磷筒插在一旁的石壁上。 火光摇曳。 石棺终于彻底显现在两人视线中。 只见它足有近丈长,一人多高。 围着四下转了一圈。 鹧鸪哨越看越是觉得古怪。 他这大半生,不是在倒斗就是下墓的路上,见识过太多棺椁。 虽然历朝历代,棺材样式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大同小异,最多是材料上的差别,但眼前这口实在偏离太多。 四四方方,内外一体。 与其说是棺木,还不如说是一口山石雕成的匣子,除此外,没有任何装饰花纹,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 “应该是融合汉人样式,结果学了个四不像。” 毕竟姑墨州是当时第一重镇,地处丝绸古路之上,来往行商无数,尤其是隋唐时代,与内地交易往来极为频繁。 从古城那些建筑,其实就可见一斑。 受到汉人影响极深。 闻言,鹧鸪哨一声哂笑。 随即也不耽误,径直取出探阴爪。 陈玉楼随手从腰间摘下那把许久不曾用过的骨刀。 石棺缝隙处被蜜蜡一般的鱼胶封死,薄如蝉翼的刀刃插入其中,轻轻一划。 刹那间。 早已经石化的鱼胶哗啦啦崩碎一地。 另一头。 鹧鸪哨看准机会,眼疾手快,探阴爪勾入棺盖之下,随即拽着钩索猛然发力。 随着他一身气血涌起。 足足数百斤的棺盖,竟是被他硬生生给抬了起来。 眼看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陈玉楼也是毫不迟疑,提了口气,纵身掠至棺头处,一脚重重踢出。 这一记崩腿力道极为惊人。 剧烈的摩擦声响彻,贴着棺沿的石盖向后滑出足足两米多方才堪堪停下。 呼—— 见棺头处露出一道空隙。 两人并未急着上前,反而极有默契的往后退了半步。 这种封尘上千年的古棺,其中的阴死之气,足以媲美先前在井上遇到的那头黑蛇,哪怕只是不小心吸入一口,腹内五脏可能都会被溶化。 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倒斗人死于如此。 作为老江湖,陈玉楼和鹧鸪哨又岂会不懂? 除了棺中瘴气,另外,如此行径也是为了防范机关销器。 好在。 片刻之后。 除了一股刺鼻的尸气溢散,倒是并未见到有暗箭、流火、剑奴或者弓弩一类的销器迸发射出。 确认并无凶险,两人这才一左一右靠拢过去。 借着一旁插在石壁上的磷筒火光。 低头望去。 一男一女两具古尸相拥而眠。 与一路所见的古尸差不多,得益于黑沙漠独特的气候环境,棺中尸也并未腐烂,而是脱水变成了两具干尸。 不过,从两人身上衣着装饰,就能轻易分辨出他们身份之尊贵。 虽然没有到金缕玉衣那个层次。 但也是西域中极其少见的锦绣绢衣。 男子身着朱黑色长袍,隐隐还能见到玄鸟刺绣,形态流畅气势磅礴。 至于女子则是身穿白色羽衣,薄如蝉翼,即便过去上千年,也没有太多损坏。 至于两人手中,也是各自握有一枚器物,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璀璨的金银光泽。 “应该是证明身份一类的金器。” 目光挪到紧紧攥着的手中,两人眼神都是一下亮起。 汉人下葬,有口吞玉琀的习俗。 眼下这一男一女两具古尸,脱水后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并无饱满之感,显然并没有吞下压胜、玉琀或者阴珠一类防腐的古物。 鹧鸪哨一跃而起,踩着棺沿立住。 手中探阴爪,则是小心翼翼的伸向男尸双手。 尝试着用力勾了勾,却毫无动静。 毕竟上千年时间,双手十指又是交叉握紧,轻易难以分开。 再加上又不敢太过用力。 万一破坏了其中金器。 可不是轻易能够修复。 陈玉楼也不着急,趁着他取明器的功夫,他则是绕着棺身看向棺内他处。 除却两人手握之物外。 棺内还有不少陪葬品,金银美玉,琉璃酒盏,犀角象牙,带着浓浓西域风格的器物。 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陈玉楼自然不会放过。 此行路途艰难,两三百号弟兄跟着,总不能空手而归。 不过,在他收拢明器时,一只样式古怪的金器引起了他的注意。 抓起放在手中。 那竟是一条双瞳狰狞的蛇头! 准确的说是净见阿含! 按照蛇母样式以纯金打造。 蛇头高高昂起,吐着蛇信,一双巨瞳里充满着对众生的漠视。 而看整体样式,似乎是从什么东西身上掰断取下,还有明显的截断面。 ‘女王王座?’ 陈玉楼细细琢磨了下,越看越觉得像是扶手最前端的点缀。 而敢于将净见阿含,鬼洞守护神雕刻在椅子之上,纵观西域三十六国,也只有精绝女王一人。 之所以想到她。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就是姑墨王子合葬棺。 他当年率领联军攻破精绝古城,打破了女王的高压统治。 作为胜利者,从王座之上拆下一物随葬,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丰功伟绩。 “到手了!” 在他握着金蛇思量间。 耳边已经传来鹧鸪哨的呼声。 “是什么?” “金印!” 鹧鸪哨张开手掌。 分明是一只以骆驼为钮的印章,通体纯金,骆驼雕刻的栩栩如生,生机灵动。 不过,陈玉楼却只扫了一眼,目光便看向钮座底下。 让他意外的是,金印之下刻得竟然是汉隶,边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古梵文。 “姑墨、王印?” 鹧鸪哨缓缓念出,随即一脸惊异的抬起头。 “看来这位并非巫师,而是姑墨王城的国主……” 之前遍地白骨,淋血古尸以为祭祀,他们还猜测此间的墓主人,会不会是姑墨一国巫师之类的人物。 但如今从这方金印看,事实并非如此。 “还有一件呢?” 陈玉楼点点头,下意识看向女尸手中,发现她紧握的十指也已经被打开,其中所藏金器消失无踪。 “是条鱼。” 鹧鸪哨坦然的松开左手。 与金印不同,女子手中所握之物,是一条婴儿手掌大小的金鱼。 鱼鳞鳍背细节处无一不精,比起那头骆驼甚至更为逼真,仿佛扔进水里,它就能重新活过来,撒欢游走一样。 很难想象,那是几千年前,西域三十六国时代的古物。 “所以,这是姑墨王夫妻合葬陵了。” 陈玉楼揉了揉眉心。 并未过多留意那条金鱼。 虽然设计精妙,令人震惊,但金鱼本身并没有权利一类的象征,更像是女尸生前所有,因为太过喜欢,才会死后随葬。 “错不了……” 鹧鸪哨点点头,随手将印和鱼递给陈玉楼。 搬山一脉不为明器。 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顶多也就是有些意思,还不至于让他动心。 倒是陈玉楼手中那只蛇头,让他眼角狠狠一跳。 灯火摇曳,恍惚中,他差点以为又是之前的那种黑色毒蛇出现。 见他目光落在手掌之间,陈玉楼简单解释了下。 “以黑蛇为饰……陈兄,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鹧鸪哨反应极快。 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这一路下井,再未见到黑蛇,他心里还暗暗松了口气。 但眼下这玩意出现,说明至少上千年前,黑蛇在西域诸国中有了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甚至……极有可能是图腾信仰。 陈玉楼心知肚明,但也惊叹于他的心思灵敏,稍一沉吟,无奈的笑了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只能如此了。” 见他神色平静,鹧鸪哨眉头却是始终紧皱着。 心里淤积的郁气浓郁到化不开。 他有个事一直没敢说。 之前见到那条黑蛇袭杀的一刹那,古老的记忆就如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在扎格拉玛口口相传的古老传言中。 大祭司因为窥探鬼洞,最早引来的灾祸……并非鬼咒,而是一群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怪蛇,咬死族人无数。 而大祭司身死,部族只能推出两位先圣稳住局面。 两人率领勇士将怪蛇以及蛇母斩杀。 尸体统统扔下鬼洞。 之后先圣以性命为代价占卜一卦,得知无形的灾祸降临部族。 而那灾祸,就是让他们这一族承受了几千年痛苦,死人无数的……鬼咒! 但他又不敢确认,古井中出现的毒蛇,与族中传下的那种怪蛇,是否就是一种! 所以,他才会毅然跟了下来。 就是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连鹧鸪哨自己都没想到,入井之后发生的情形,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想象中的蛇巢并未见到。 反而寻到了姑墨王子的陵寝。 “道兄,来看,这些壁画……或许能够为我们解释些东西。” 第263章 妖瞳食人 水下暗河 “壁画?” 还处于迟疑不决中的鹧鸪哨。 听到这话,眸光不由一亮,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陈玉楼不知何时,已经越过石棺靠近了石室最深处。 墙上火光摇曳。 但那里黑雾深重,难以看清,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此刻凝神望去,昏暗的灯火中,隐隐浮现出一片浓墨重彩的影壁。 见此情形,鹧鸪哨哪里还敢胡思乱想,将棺盖重新推回,封得严丝合缝,随即才一把取下磷筒,大步朝陈玉楼那边走去。 石室最底的墙壁上。 错落分部着足足六七幅彩绘。 因为封尘了上千年,无人踏足,彩墨丝毫没有损坏。 比起之前在西夜古城下圣坛中所见,保存得要完好太多。 画师技艺也要高出一筹不止,构图精细,往往寥寥几笔就能将画中人物表现的无比传神,栩栩如生,跃然其中。 简单打量了下。 鹧鸪哨整个人就被壁画中内容吸引住。 只不过,看完前三幅,他脸上却是难掩惊奇,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次石棺。 之前那枚骆驼钮座金印的出现。 让他以为此间墓主人是姑墨国主。 但从壁画看却不尽然,准确的说,应该是姑墨王子,号称太阳之子,西域战神,三十六古国最为英勇善战之人。 壁画中也用大幅笔墨,着重描绘了他的武力。 自小便展露了超乎常人的勇武。 五岁研习弓马之术。 九岁时,便独身一人猎回一头天山雪狼,震动整个部族。 十三岁统兵,剿灭四起匪患。 之后数年更是四处征战,几乎从无败绩,虽是王子,但与国主也并无区别。 几年功夫,便在西域三十六国中闯下偌大名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壁画中的他骑着白马,身着铁甲,意气风发,英武出众,振臂一呼间,从者如云! 但从第四幅开始,画风就开始突变。 姑墨王子虽然战功卓绝,但姑墨国却是精绝从属,备受欺压,每年必须进贡大量金银玉器以及牛羊奴隶。 他心有不甘,曾经数次去往精绝古城,试图请求国王给与臣民自由,但可惜的是,从始至终,他连精绝国王的面都没见到。 于是,姑墨王子毅然决定前去行刺。 当目光扫过第五六篇画卷。 看着王座上那个蒙着面纱,神色冷漠的女子身影时。 鹧鸪哨眼角忍不住重重一跳。 画中女子,与他们当日在西夜古城圣坛中见到的女王一模一样。 “所以……那个一统西域诸国的女子,是精绝女王?!” 他脑海里仿佛有道雷霆落下。 当日种种疑团迷雾,在这一刻,尽数得到了解惑。 “看看这最后一幅,才有意思。” 听着他的喃喃惊呼,陈玉楼并未回应,而是指了指跟前,意味深长的笑道。 “什么?” 鹧鸪哨眉头一挑,举起手中磷筒。 火光虽然不复之前的炽烈,但也能将巨大的彩卷映照得一清二楚。 凝神看了眼,画卷中叙述了两个故事。 前者是姑墨王子潜入精绝古城行刺之事。 只见王子躲在石柱阴影之下,与他同行的勇士已经提刀闯入了王座之外。 而从来都是以纱蒙面的女王,这一次罕见的以背影示人。 看着身前的刺客,她神色间却并未展露出丝毫慌乱,只是轻轻掀开面纱,然后那名姑墨国的勇士刺客便……消失不见。 没错。 就是凭空消失。 就像是落入大河中的雨滴,烈日下的薄雾,被蒸发气化了一样。 “怎么会?” 鹧鸪哨拧着眉头,一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掀开面纱看了他一眼,然后整个就没了? 即便见识过无数诡异,但眼前这一幕,他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巫觋之术? 还是妖魔之法? 至少他所见过的法门,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 “陈兄,这……这怎么回事?”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鹧鸪哨根本顾不上去看后半篇的内容,只觉得心乱如麻。 “注意她的双眼。” 陈玉楼并未回头,而是伸手划过那道神秘的女子身影。 虽然只是侧脸。 但揭开的面纱下,还是能够看到冰山一角。 女王双眼……漆黑如墨,幽深无尽,不见半点眼白,就像是嵌入了两颗黑色玉珠,偏偏又有种诡视蛇行之感。 鹧鸪哨只看了一眼。 一瞬间,整个人心神竟是有种陷入其中,难以挣脱的恐怖感。 眼前无数画面闪过。 耳边有人低语。 最终画面定格,耳边的低吟也凝成了简单四个字。 “玉石眼球!!” 当日圣坛之下见到那枚玉石眼球,他便认了出来,那分明就是远古扎格拉玛一脉先祖仿造雮尘珠而成。 “道兄也看出来了。” 见他一口道破,陈玉楼这才缓缓回过身。 “还记得西夜古城壁画中所记载的传闻么?” “女王与神明交易,获得了无边法力,自此横扫西域诸国。” “这所谓的法力,会不会就是她那一双妖瞳?” 陈玉楼声音不大。 却仿佛蕴藏着一种能够穿透人心的张力。 “妖瞳……” 简单两个字。 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拨开重重云雾。 是了。 在一路所见的全部壁画中,女王始终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就算是西域三十六国第一美女,也不会如此。 所以,她一定是在遮掩什么。 或者说必须如此。 因为她掌控不住双眼中的力量,若是随意显露,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灾祸。 “……又是眼睛!” 巨眼黑蛇、女王妖瞳,还有进入西域之后颈后再度浮现的红斑鬼咒。 诸多种种,所有一切。 全都与眼球有着千丝万缕,无法剥离的联系。 但它究竟是什么,鹧鸪哨却是根本无法猜透。 远古时代,先知为了一探究竟,双眼暴亡而死,先圣也付出了性命的代价,才占卜出雮尘珠三个字。 之后几千年时间。 族人更是一直都在追寻它的路上。 如今,他自己虽然已经得到许久了,却也是种无法窥探。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的。 雮尘珠虽然别名凤凰胆,但和凤凰其实并没有什么关联。 应该是某种未知存在的眼睛。 大妖、魔鬼还是传说中的神明? 除此之外,他已经想不到有什么,能够影响数千年而不消。 “陈兄,这精绝古国……大概处于什么年代?” 好不容易从杂念中挣脱,鹧鸪哨忽然想到一个被他忽略,却极为重要的问题。 在扎格拉玛族中,关于精绝、西夜以及姑墨诸国,并没有半点记载。 同为这一片沙漠中的原住民。 他想要知道,他们这一脉的族人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从那些古物明器,以及壁画叙述。” “精绝大概存在于西汉到三国之间。” 最后一幅壁画的下半卷,讲述的是姑墨王子联合西域诸国讨伐女王,并最终破城,令精绝古国灭亡一事。 而之前他们在盗宝队伍中得到的那枚金珠。 时间线则是拉到了南北朝。 所以用三国结尾,也是从此推算而出。 “两汉三国……难怪了。” 鹧鸪哨点点头,这才明白过来。 先知先圣出现在三皇五帝之前。 与这其中相隔实在太过遥远。 等于他们这一脉动迁之后两千年,精绝女王才出现在西域。 “道兄也不必困扰,至少眼下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不是么?” 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陈玉楼轻声宽慰道。 这一路上看似杂乱无章。 但其实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指向精绝古城、轮回宗、雪域魔国、鬼洞以及蛇神。 一条无形的草蛇灰线贯穿始终。 等到了圣山之下,通过古城进入鬼洞,一切自然都会浮出水面。 眼下的他们在茫茫无尽的大漠中行走,就如黑夜总会过去,迎来曙光。 “是。” 鹧鸪哨吐了口气。 抬起头,那双紧皱的眉心舒开,眸子中迷茫也渐渐散去。 他们这一族都等了几千年。 又怎么会多这几天? “那接下来?” 目光扫过墨彩壁画的最后一部分。 鹧鸪哨又环顾了一眼四周。 石室到此已经走到了尽头,再无暗门隧洞。 “还得去看看井水。” 陈玉楼摇头一笑。 他们此行下来真正的目的,可不是姑墨王子的合葬墓,而是冲着古井而来。 转眼已经停留了差不多半刻多钟头。 再耽误下去的话。 以昆仑、拐子和老洋人的性格,怕是就要追下来了。 “差点把这茬忘了。” 鹧鸪哨一拍额头,向来冷峻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笑意。 两人再不耽误,提着灯越过遍地白骨,又一连穿过三扇石门,干燥的空气一下被阴冷潮湿的空气覆盖。 拽着绳索,陈玉楼纵身一步破开古井中经年不化的雾气,眸子深处金芒浮动,不到片刻,一股铺天盖地的水气便已经迎面而至。 手腕一缠,脚尖在水面上一踩。 下坠的贯劲瞬间散去。 整个人一下悬在井水之上。 鹧鸪哨也不慢,只听见头顶一阵清脆的机关销器声不绝,应该是动用了掘子攀山甲,果然,下一刻,他人便如一头壁虎紧贴着满是青苔绿藓、潮滑湿重的井壁而下。 捏着一根点燃的火折子,向井底抛去。 火光划开雾气。 一片幽深的池水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井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冰凉刺骨的地下河水,从远处缓缓流淌而来,此处刚好是一处地下河湾,流水聚集,形成一片幽潭。 “是活水就没问题了。” 陈玉楼随手勾起一捧井水,灵气涌入水中,并无任何反应。 要真有黑蛇潜藏其中,注入了毒液,绝不可能是这种情形。 张开手指,清澈的河水从指缝里流走。 他也顺势放出两缕神识,从井下幽潭为中心,分别溯流而上,以及随水而下。 地下河道蜿蜒狭长,绵延无尽。 一直到神识消散,超出了最远的探测范围消失不见,他也没能寻到源头。 不过。 好消息是。 地下河中也没有发现黑蛇的气息。 见他舒了口气,收回视线,鹧鸪哨不由问道。 “是兹独暗河?” “应该是了。” 陈玉楼点点头。 这条被古维族人形容为影子般不可捉摸的暗河,确实惊人,发自昆仑山巅,横穿整个黑沙漠,最终汇入塔里木河。 他们还好有乌娜带路,能够在茫茫黑沙漠中准确找到姑墨州遗迹。 不是如此。 贸然闯入这座神弃之地。 大概率会成为沿途他们见到的那些古尸。 迷失方向,最终耗尽干粮和清水而死。 如今已经大概知晓了兹独暗河的走向,不知道神识能否穿透沙丘寻到踪迹。 实在不行,他融合了青鳞巨蟒的分水珠,也掌握了一点探知水脉的能力。 等回头上去了倒是可以试试。 “道兄,走!” 探查至此,已经无需再做其他功夫,陈玉楼招呼了一声,催动神行法,人如青烟,踩着井壁纵身而起。 “好。” 鹧鸪哨点带头。 将磷筒重新收起,这才一拍腹部左侧,只听见咔嚓一道机扩启动的声音,足足六七枚精钢打造的倒钩暴雨般射出。 准确无误的扎入井壁缝隙之间。 他人则是蜻蜓点水般,脚尖在潭水轻轻一踩,借着水面上的反震,整个人一跃而上。 “有动静了……” 守在井口处的花玛拐,半蹲在地上,感受着两条钻天索上传回的动静,他双眼不由一亮,欣喜的惊呼道。 “来了,快让开。” 老洋人低头一看,虽然井下漆黑一片看不清情形,但从绳索颤动频率就能推算一二。 当即抓着花玛拐的肩膀,将他往后拉回几步。 几乎是三人站立的刹那。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已经从井下冲出。 “掌柜的,杨魁首,咋样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两人安然无恙,几人不由松了口气。 “井下连接暗河,水无毒能用,不过……”陈玉楼笑了笑,“底下有座古墓,所以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井下古墓?” 一听有斗,花玛拐眼睛都直了。 今日一路上,看似挖了不少石头墓,但根本没找到值钱的明器,几乎就是白白浪费力气。 没想到掌柜的两人下井查探水源,都能遇到座大斗,这运气简直无人能及。 当然是大斗。 不然以掌柜和杨魁首的眼界,寻常墓葬根本不入法眼,何况还为此耽误了这么久。 “行了,知道你小子想问什么,等下到了营地再慢慢说。” 第264章 静水之下 石破天惊! 因为井下之事。 耽误了不少功夫。 等一行人穿梭在古城间,往营地那边赶去时,天色已经渐渐转黑。 寒风呼啸。 犹如刀子般刮过脸庞。 要只是如此,还能勉强承受,偏偏寒风中夹杂着砂石以及细小的雪粒子,打在身上带起一阵阵的生疼。 “奶奶的,这地方难怪不见人烟,鬼都生存不下去。” 花玛拐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 只感觉这么会就进了一嘴的黄沙。 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黑巾,也顾不上脏乱,匆匆遮住脸。 其他人也是如此。 陈玉楼则是皱着眉头,神色间难掩愁绪。 艰难爬上一座沙丘。 举目望去,头顶铅云沉沉,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形成一道道沙柱。 天地间仿佛笼罩了一重黑色幕帐,从地下钻出的土龙肆意而,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温度也在极速下降。 陈玉楼紧了紧衣领,吐出的气,几乎瞬间就凝结成一片霜雾。 和乌娜预料的半点不差。 雪暴天如约而至。 甚至比预想的都要快出不少。 就是不知道这鬼天气会持续几天? 虽然早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黑沙漠环境之恶劣,还是有些超乎想象。 如今回头想想,河西境内,虽然也是风沙漫卷,但至少有山有水,比这地方不知道要好处多少倍。 遥遥望了片刻,见天色愈黑,一行人并未继续多待,而是沿着沙丘而下。 古城断墙下。 已经被挖出来一片沙谷,营地座落其中,一座座帐篷紧紧挨着,在夜风中犹如船帆一般被吹得哗啦啦直响。 进入黑沙漠这么久。 他们已经学到了不少防沙的手段。 营地最外围的黄沙中埋了不少梭梭树,就是防止半夜流沙倾泻,将帐篷淹没。 至于营地中,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 黑沙漠虽然号称无生之地,但实际上除了人以外,生活着无数的野兽。 比起人,它们对于气候变化以及凶险的预知更为敏锐。 可以想象的是。 等到夜幕彻底降临,这座古城会迎来许多避风的生灵。 篝火不仅承担着巡夜者取暖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驱赶野兽。 不然,谁也不想半夜睁开眼,几头露着獠牙,涎水直淌的沙狼,正死死盯着自己。 “掌柜的。” “陈掌柜。” “主人。” 一入营地。 几道身影便从夜色下走出。 红姑娘卷着袖子,脸上带着几道污痕,分明是汗水粘连风沙留下,一张脸上难掩疲倦。 与她同行的还有杨方和袁洪。 杨方之前先他们一步返回,此刻身上还带着几分刺鼻的雄黄味道。 “怎么样了?” 见他问起,杨方当即认真道。 “全都撒了一遍,再配合营地外围埋了一圈生石灰。” 闻言,陈玉楼眼神不禁一亮。 之前下井入墓时,他还琢磨着好像忘了提醒一声,让他们布防时最好做两手准备。 雄黄掺杂在沙丘表层。 能够驱赶黑蛇以及野兽。 生石灰埋在地下,则能够提防地下鬼蚁。 毕竟,当日在虫谷那条断虫道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虽然做不到断虫道那么惊人,但这种两重防范下,至少能够杜绝大部分的蛇虫。 “辛苦。” “哪有……” 杨方摆摆手。 此行本就是他主动提出跟来。 这一路上也确实见识到了无数难以想象的风景。 吃喝住行全是陈玉楼提供。 出点力气也是应该。 “袁洪呢?” 又简单问了几句,陈玉楼这才笑着看向最后一道身影。 与在湘阴时的生气蓬勃截然不同。 进入西域之后,它精气神明显下降了不少。 此刻更是跟霜打过一样,显得有气无力。 毕竟物种不同。 若不是修行成妖,这片广袤无垠的沙漠上,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猿猴出现。 风沙、雪暴,人尚且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它。 “还好……” 袁洪摇摇头。 “这几天要在古城里暂避风沙,你好好休息几天。” “这,多谢主人。” 一听这话,原本还苦着脸的袁洪瞬间激动。 至少有缓口气的时间了。 冲它摆摆手,陈玉楼又想到了什么,看了眼红姑娘轻声道。 “哦对了,古井底下连接着地下河,水的事情暂时不用着急。” 后者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这段时日,因为一直没遇到绿洲,从寨子里出发时所携带的水,供给人畜饮用尚且不是很足,洗漱只能越简单越好。 他们这些糙汉还能忍受。 但花灵、乌娜以及红姑娘,毕竟是女孩子,天性就爱干净。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红姑娘脸颊不禁一阵滚烫。 但洗漱的诱惑还是无法拒绝,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开。 不多时。 陈玉楼便看到她们三人,提着各自的行李古城深处走去。 “拐子,通知一声弟兄们,暂时别去取水。” “好。” 花玛拐点点头。 当即快步离去。 陈玉楼则是扫了眼剩下几人,指了指远处营地中间的篝火道。 眼下时间尚早,晚饭还没做好。 一道道身影在夜色间闪过。 不时传来几道笑声。 毕竟,忽然身处一座如此辽阔的古城中,绝大多数人都难以抑制惊奇,何况,才经历过西夜古城,谁都知道黄沙之下便是金玉明器。 如此之下,就算白天赶路再累,也丝毫不觉得困倦。 背着手走过营地,听着那些略显幼稚的畅享和憧憬,陈玉楼脸上不禁浮现起一抹笑意。 年少总是如此。 当日初次前往瓶山时,他同样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总把头……” 见他走近,一行正准备晚饭的伙计,不禁有些慌乱,纷纷起身。 “忙你们的,我就是过来坐坐。” “是。” 听到这话,一行人明显松了口气。 然后转身继续做事。 此次队伍中,新老比例大概是五比一,许多人还是头一次下山,在他这位名动江湖的绿林魁首面前,有着发自内心的怵然。 对此,习惯之后陈玉楼也不想过多理会。 只是指了指一旁的篝火。 率先一步,毫无形象的盘腿坐下。 几人见状也是纷纷效仿。 熊熊燃起的火光,将几人影子拉得极长。 “师兄,刚才井底?” 靠着火堆,一身寒气顿时被驱散了不少,不过老洋人却无心于此,坐下不久便忍不住问道。 “还是陈兄说吧。” 鹧鸪哨摇摇头。 他一向觉得笨嘴拙舌,从来行多于言。 何况,到现在他心神还沉浸在墨彩壁画带来的震撼中,担心自己会词不达意,干脆将问题抛给了陈玉楼。 后者无奈一笑。 不过也没耽误。 简单将下井之后所遇之事说了下。 奇遇本就容易吸引人,加上陈玉楼有舌绽莲花的本事,入墓之后所见所闻,说的跌宕起伏,一瞬间便将几人心神抓住。 连去而复返的花玛拐,什么时候坐下的都不知道。 精绝女王、姑墨王子…… 听着在身下这座古城中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寒风呼啸中,耳边仿佛也听到了千年前的金戈铁马声。 “掌柜的……那精绝古城在哪?” 忽然间,一道惊奇声传来。 杨方吓了一跳,看向身后,这才发现花玛拐站在身后的阴影里。 听到他提及重点,陈玉楼不禁赞赏的瞥了他一眼。 他小子虽然财迷了点,但不得不说,脑子绝对是一行人里头转得最快的一个。 无论西夜、姑墨还是不曾见到的轮台以及楼兰、龟兹。 都远不如精绝这二字重要。 不过他并未解释,而是看了眼坐在一旁,火光映照下那张复杂难掩的身影上。 “若是没猜错。” “精绝古国的遗址,就在此行前往的圣山之下。” “什么?!” 鹧鸪哨似乎早有预感,但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猜测的老洋人,却是一下被惊到腾的起身,一张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在扎格拉玛古老的传言中。 先祖从遥远的大陆迁徙而来。 最终遇到一南一北两座相对而立的黑山,这才决定定居下来。 所以,自小他就听过孔雀河、双黑山的传言。 那也是他们所有族人心目中的圣山。 此行元到而来,就是为了找到那座圣山,去破开诅咒。 如今……陈掌柜竟然说那个精绝国,就在圣山之下,岂不是鸠占鹊巢? “老洋人兄弟,先别急,这暂时也不过是我的一个猜测。” “想要确认的话,还得到了山下,或者……乌娜回来。” 迎着他那双平静的眸子。 老洋人汹涌的心绪这才稍稍安定。 但听到最后那个名字时,他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无法理解的惊诧,下意识看了眼师兄,却发现师兄同样眉头微皱,明显也不清楚。 “陈兄,前面我懂,但乌娜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鹧鸪哨思来想去。 甚至在某个瞬间,他都怀疑鱼海边的回鹘部族,是否就是当年精绝古国的后裔,所以陈玉楼才会如此言明。 但这念头才起,就被他给否定。 毕竟当日在城寨里,兀托族长说的已经无比清楚。 他们那一脉,是因为躲避战祸,从草原上迁徙而来,所以千百年过去,仍旧保留着渔猎的生活习性。 “道兄可还记得,兀托族长说的神木?” “神木?” 这两个字就像是有某种魔力。 让篝火边坐着的几个人瞬间陷入思索。 而陈玉楼也没掉他们胃口,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一路,我们经由孔雀河古道,前后已经走了十来天,从地图看,差不多过了黑沙漠一半不止。” “但除了梭梭树、胡杨,可曾见过其他树木?” “好像没有。”花玛拐摇摇头,随即若有所思的道,“掌柜的,您是说那神木……其实就长在圣山?” “也有可能是在古城之下。” 见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陈玉楼看向他的目光里赞色顿时更浓。 其实尚在回鹘部族时,听过兀托一番话,他就有所猜测。 神木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昆仑神木。 精绝古城与昆仑神宫,虽然彼此之间还隔着整座黑沙漠,以及昆仑山脉。 但精绝古国与雪域魔国,却是一脉相承。 在远古时代,黑沙漠更是并非眼下所见,塔克拉玛干在古维语中寓意着绿洲和家园。 至少在秦汉之际,这片沙漠中繁华无比,生机勃勃,一直到了两晋时才渐渐被风沙淹没,人烟消失,沦为无生之地。 所以,昆仑神木出现精绝古城绝非荒谬。 最关键的是,直到今日乌娜也从未有过采伐神木的举动。 甚至对他们进入古城,寻找古物明器,表露出了极大的担忧。 这至少能够推测出两点。 第一,萨满巫师所用的神木,应该不存在于西夜和姑墨。 第二,她对两座古城的熟悉程度,表明她曾与阿枝牙来过此处。 再往前便是圣山、精绝古城。 很难让人不怀疑了,他们一族历代巫师来往黑沙漠所寻的神木,就在精绝古城之中。 “这……” 听他一语落下。 几人神色都是不断变幻。 尤其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更是再度陷入沉思。 眼下听到的一切,实在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一时间无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见此情形。 昆仑、杨方和花玛拐也清楚,极有默契的沉默下去。 半个多钟头后。 花灵三人终于从古城中走出。 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路上笑声不断。 “乌娜姑娘……” 陈玉楼远远招呼了声。 见到是她,乌娜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意外。 一旁的花灵和红姑娘也是四目相对,目露不解。 “还请来一趟,陈某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好,陈掌柜稍等。” 听到这话,乌娜点点头。 三人将换洗好的衣物放回帐篷,不多时,三人又联袂而来。 远远,夜风拂过,便带过一阵皂荚的淡淡清香。 乌娜一头长发并未如往日般扎起,而是垂落在身后,让她看上去明显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女孩子的柔弱。 见几人围坐篝火边。 气氛似乎有些肃然。 她棕色双眸里不禁闪过一丝惊疑。 “陈掌柜想问什么?” “不知乌娜姑娘可知道……精绝古国?” 陈玉楼并未旁敲侧击,而是直接开口。 随即目光落在乌娜脸上。 果然。 几乎是精绝古国四个字出现的一刹那。 乌娜眼底明显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以及慌乱之色。 连带着平稳的气息,也变得急促了一阵。 虽然她在努力压制,但又岂能逃得过一行几人的注意。 道门修行,修得便是呼吸导引之术。 对于气息流转最为敏锐。 “看来……乌娜姑娘知道。” 陈玉楼淡淡一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鹧鸪哨、老洋人则是相视一眼,师兄弟二人心神急切,目光齐齐落在乌娜身上,他们有着太多的疑问。 但对此,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乌娜反而迅速归于沉静。 只是静静的看向陈玉楼。 “看来你们根本就不是要去中亚行商,一开始就是冲着它来的吧。” 静水之下。 暗流涌动。 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第265章 气血之极,亦可镇妖! 聪明! 见她一口道破。 甚至言语中透着几分质问的味道。 陈玉楼非但没有生怒,看向眼前女子的眸子里透着赞色。 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让自己心绪归于平静,这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乱中还能快速将一切梳理清楚。 更是已经说明了她的能力。 也难怪之前在寨子里。 兀托每一次提到她时,都会表露出深深的遗憾。 在他眼里,乌娜天赋出众,才思敏捷,即便是在崇尚勇武的突厥部族里,也无法掩盖她身上的光芒。 只可惜,他们父女二人的通病。 太过自信。 也比寻常人更容易走进牛角尖里。 硬生生在那个鬼地方画地为牢十多年。 换个人怕是早就疯了。 但乌娜这一路上的表现,绝对当得起兀托的评价。 “这么说也对。” 陈玉楼淡淡一笑。 并未否认。 精绝古城在圣山之下,要入鬼洞,必然要经由古城。 见他如此坦然,乌娜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身后吹来的夜风,将她一头长发掀起,火光映照下,那双呈现出棕色的眸子一连变幻数次。 最终才叹了口气。 “知道为什么黑沙漠被称为神弃之地么?” “不是风沙、雪暴,而是因为那座古城。” “即便是最骁勇善战的勃真,也不敢保证能够从中活着离开……” 乌娜平静的说着。 试图让一行人得以改变念头。 但篝火边众人却依旧静若止水,神色间毫无惧色。 就是身侧的花灵和红姑娘也是如此。 “你……你们就不怕么?” 乌娜瞪大眼睛,“会死人的。” “不知道乌娜姑娘可曾听过汉人一句成语,叫做因噎废食,就是说人倒楣的时候吃饭都有可能会呛死,但总不能因此就废食吧?” 陈玉楼摇头一笑。 他们在场众人,哪一个没有经历过几次生死系凶险? 乱世当中,人命贱如草芥。 往往性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就如杂草一样烧之不尽。 “可是……” 闻言,乌娜更是不可思议,还想张口再说什么。 但陈玉楼却不想在此事上多做计较。 “生死有命,乌娜姑娘就不必再劝了。” “陈某只想问一句话。” “什么?” 见他收起笑意,平静却深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乌娜仿佛有种被洞穿的悚然,下意识收起心思,认真问道。 “法鼓神木,是否就是从古城中带出?” 轰—— 简单一句话。 乌娜耳边仿佛有雷声轰隆,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度汹涌而起。 早在部族时,他就已经洞悉了一切? 怎么会? 乌娜满脸不敢置信。 当日兀托族长与他们闲聊,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但仅凭短短几句话。 就能推算到这一步。 他真没有修行过萨满巫术,有占卜之能? “看来又被陈某猜到了。” 乌娜虽然陷入沉默,并未回应,但此刻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难怪萨满法鼓、神杖、腰铃以及神刀,有镇压妖鬼、驱邪破煞之能。 昆仑神木可是传说中的通天建木。 生长于昆仑山巅,沟通天穹与大地,风雨不侵、水火难袭、雷电不破。 因此种种。 西域各大宗教,近乎于疯狂的找寻神木以为法器。 最关键的是。 若是将尸骨放入神木之中,可以历经万年不朽不坏。 以至于当年秦始皇,不断派人深入昆仑。 一是为了求访传说中的西王母,另外一个则是秘密寻找昆仑神木。 想到这。 陈玉楼下意识扫了眼乌娜身后。 梳洗过后,她又重新背上了那只木匣。 其中放着一枚铜镜。 如今看来,同样没有逃过自己的猜测。 绝对是回鹘部族前代巫师,从精绝古城中带出,镜背之后的那只眼球就是明证。 “你们也是为了神木而来?” 乌娜紧紧抓着木匣的绳索,咬着嘴唇道。 “神木大概是其中之一。” 听到这话。 众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他们做的就是倒斗生意,而今知晓一座统治三十六国的古城出现,又岂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鬼洞。 只不过这对乌娜而言太过惊世骇俗,暂时不能明言罢了。 见状,乌娜心头更是震撼。 他们一族历代巫师,为了求取一截神木,便要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尚且不敢奢望太多,数次差不多才能成功一次。 眼前这些人胃口实在惊人。 恐怕是打算将整个古城搬空。 “老话说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乌娜姑娘可愿与陈某联手?” “到时候,你自取神木,我等绝不阻拦!” 若是以往。 就算没有乌娜,到了此处,箭在弦上,精绝古城也是囊中之物。 但净见阿含以及鬼蚁的出现。 却是将他计划打乱。 可以预见的是,古城之内必然出现了大变,不然鬼洞守护神不该出现在此处。 而她曾亲身进入古城之下。 联手绝对利大于弊! 就如当初卸岭与搬山共盗瓶山。 “真……等等,还是先容我想想。” 听着他给出的条件,乌娜下意识想要答应。 神木,绝对是他们萨满教徒无法拒绝的诱惑。 但要取得又岂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阿塔一辈子深入黑沙漠十多次,但真正进入古城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曾经甚至为了一截巴掌长的神木落下无法治愈的重伤。 即便是他,都不敢轻言一定能成。 他们初来乍到,连路都需要自己指引,哪来的如此自信? “看样子乌娜姑娘对我们还不够信任啊。” 看她神情,陈玉楼一下就明白过来。 哪里是要想想,分明就是对他们的实力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老洋人!” 眉头一挑,陈玉楼目光扫过身侧两道身影。 论箭术之娴熟,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能够胜过老洋人之辈。 “陈掌柜!”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 原本还盘膝坐在沙地上的老洋人,腾的一下起身,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身形挺拔,目光灼灼如火。 “让乌娜姑娘见识见识。” “好!” 老洋人咧嘴一笑,从身后摘下被黑布重重缠住的蛟射弓。轻轻揭去布条。 乌娜这才看到,那竟是一张足有半人多高,通体灿金的大弓,弓身之上寒光凛冽,弓弦晶莹,隐隐有雾光流转。 “这……” 乌娜看到心惊胆战。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一件死物,但蛟射弓却给它一种宛如凶兽缓缓苏醒,自黑暗中冷冷凝视自己的感觉。 他们一部,虽然自称回鹘,但却是突厥后裔。 以弓马控弦之术着称。 曾经横扫草原诸部。 如今虽然避世隐居在鱼海一侧,但狩猎却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东西。 她们女孩还好。 凡是男儿,基本上从小就会接触弓马,十四岁成年,更是要亲手猎杀一头属于自己的猎物,才算是过了洗礼。 她在炼狱之下多年,对村寨里后辈不太熟悉。 但兀托族长,就是曾经部族最擅弓术之人。 只是,就算是他,也只能开十石大弓,再往上就不可能。 而今老洋人这杆大弓,还未搭箭,一股磅礴气势已经凝聚而起,将身后沙丘上席卷而至的寒风都为之压下。 三十石? 还是……五十石? 乌娜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洋人平日极为低调,除却几次与他同行领路之外,几乎再没有太多交集。 嗡—— 她还在暗自心惊。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嗡鸣已经在夜色中响彻。 乌娜下意识抬眸,一眼就看到老洋人不知何时取出了一支长箭,足有一米多长,锋芒如刀,刺得人睁不开眼。 但即便是那种强弓,老洋人也没表现出太多艰难,只是提了口气,弓弦瞬间被拉到近乎满月,随后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出。 仿佛一道流星坠下。 乌娜心头一颤,瞪大眼睛,试图追寻长箭踪迹。 但除了响彻在天地间,连狂风都遮掩不住的嗡鸣外,她几乎什么都没见到。 轰—— 可是。 下一刻。 她一双眼睛便猛地瞪大。 只见古城塔尖环绕的一处沙丘,竟是凭空炸开,黄沙漫天而起,仿佛下了一场砂石暴雨。 原本足有数米高的沙丘,在那一箭之下,竟是直接被夷为平地! “天……” 乌娜一把捂住嘴唇,但微微颤动的肩膀,却是将她此刻内心情绪暴露无遗。 一箭之威,竟至于厮! 她自小跟随阿塔修行萨满巫术,借由神明之力,也无法做到这一步。 “如何?” 看过这一幕。 陈玉楼这才看向乌娜淡淡一笑。 他们一行人中,老洋人实力不算最强,但至少是武道之极限,真要换作他来出手,估计乌娜都要怀疑人生。 踏空、驭水、神识、剑法。 纵然是放到古代,道法显世的时代,金丹境的大修士,在寻常人眼里也已经算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箭可杀妖魔?” 乌娜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斩妖、除魔、镇邪、破煞,一箭皆定!” 若是以前,陈玉楼尚且不敢如此笃定。 但蛟射弓由李树国亲手打造,糅合十数种秘金材料,在百尺地火中熔炼无数时间,又融入蛟龙精血,以龙筋为弦。 除非是蛇神,否则精绝古城内的妖魔之物,都无法承受住蛟射弓的一箭。 “这……” 听到他如此肯定性的回答。 乌娜心中最后一点忧虑也烟消云散。 “陈掌柜,我可以带你们入城!” “好,那就一言为定!” 闻言,陈玉楼心中也是为之一定。 接下来的时间。 一行人围坐在篝火边,细细探讨了下接下来的路线。 乌娜也如她承诺的一般,事无巨细托盘相告。 据她所说,当年的确跟随父亲阿枝牙到过一次,古城距离两座黑色磁山不远,但如西夜和姑墨州一样已经被黄沙掩埋大半。 想要准确找到进城入口。 必须先行找到一座倾斜黑色石塔,塔下有座神庙,那里才是入城的关键。 听到此处,陈玉楼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回鹘部族历代巫师,确实进入过古城下的女王墓,不是如此的话,根本不可能知晓神庙地下暗道。 将她所见叙述之后。 鹧鸪哨也不再有任何耽误,取出扎格拉玛一族的古图册。 与乌娜所见一一对应。 虽然几千年时间里,沧海桑田,圣山地貌已经发生过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大致却是能够对应得上。 几人越说越是入神,连饭都顾不上吃。 还是拐子去取来。 身外夜幕渐深,天地间的狂风雪暴也愈发强烈,却丝毫阻止不了一行人的热情。 足足聊了数个小时,四周已经有雪花簌簌而落,飘洒在脖颈间,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几个人才如梦初醒。 收起反复补充,更为详尽的路线图。 返回各自帐篷休息。 而雪暴天也如预料的一样,持续了整整三天。 到了第四天头上。 原本黄沙漫天的世界,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厚厚的白雪将古城覆盖。 让它看上去多了几分神秘感。 不过,大雪封山却没有阻挡众人的脚步,队伍如约启程。 这数天里,他们也不是光在营地避风,三百来号伙计根本闲不住,硬生生将姑墨州地下挖穿,带走数箱金玉明器。 物以稀为贵。 带着浓郁西域风格的古物。 在此之前,极少在古董市场上流通。 可以预知的是,等他们返回,挑选出一批精品金玉之器,通过搬金楼放出消息,必然会引起无比惊人的轰动。 陈玉楼一开始并不愿意携带太多明器。 担心会因此拖累队伍行程。 不过他还是低谷了沙漠行舟骆驼的威力,只需要一盆混着盐巴的豆饼,再加一点点清水,它们便能在茫茫沙漠中,不知疲倦的走上一天一夜。 自从那晚放开心门,秉烛夜谈后。 乌娜如今也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一门心思想要早些找到古城。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一截神木,亲手为自己打造一整套的萨满法器。 曾经她以为遥不可及,如今跟随着陈玉楼一行人,却是终于看到了希望,如何不让她憧憬万分。 队伍穿行在茫茫黄沙中。 接连不停,足足赶了快六天后。 一早,等众人从临时营地中走出,经历过风暴、接连不断的雪雾天气,黑沙漠上总算迎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放晴。 不是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天空。 而是万里无云,澄澈如洗,连久违的阳光都从铅云中钻了出来。 没了黄沙和落雪遮挡视线。 沙漠中空旷无比,千里在目,出奇的干净。 几个年轻伙计精力十足,兴奋的爬上谷外的一座沙丘,原本只是想要看看青空下的不一样的沙漠奇景。 但几人刚爬上山巅。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什么,惊呼、雀跃,随即是兴奋的大呼小叫。 “山!” “两座黑色山脉。” “快,快去告诉总把头,我们找到那两座神山了!” 第266章 双黑山下 城上悬尸 欢呼声四起。 被惊动的陈玉楼一行人,从沙谷内迅速起身。 连一向只想着照养骆驼的帕特,一张脸上也是难掩惊奇,杵了根木杖,跟在众人后边往沙丘上爬去。 被几个年轻伙计搀扶着,好不容易登顶,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喘息,伸手搭了个凉棚,极目远眺。 只见联绵起伏的天地尽头。 ¤¢ o 隐隐出现了一条黑线。 可惜他年纪大了,人老眼花,看得并不算清楚。 “不是错觉吧……” 帕特低声喃喃自语了声。 又用力揉了几下眼睛。 风雪过后,天气愈发晴朗,消失不见了足足半个多月的阳光,也变得炽烈起来,落在身上竟是罕见的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擦去面上蒙着的一片沙尘。 瞪大眼睛。 许久后,帕特终于看清了那道黑线。 只觉得万里黄沙中,仿佛静静横卧着一头黑龙,山脉从两侧向中间靠拢,最终拔地而起,形成两座高山。 两山之间,就像是矗立着一扇天门。 给人一种无比的神秘感。 忍不住想要越过天门,去到神山之内一探究竟。 他在昆莫城待了几十年。 虽然是头一次来到黑沙漠,但这些年里,关于它的传闻却是听过无数。 往来那些行商,每次提及到它时,总会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时间久了。 连帕特自己都无法分辨,那些究竟是真是假。 以至于此刻望着天际那道起伏的黑色山脉,他都怀疑是不是中了魔鬼的幻术。 在众多的传闻中。 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 曾经居住在黑沙漠中的人触怒诸神,被神遗弃,生机断绝,沦为魔鬼居所。 而一旦有人贸然闯入其中。 便会被魔鬼盯上。 它们会千方百计,施展各种恐怖手段,阻扰外人进入沙漠。 食人凶兽、杀人诡物。 但最为可怕的,却是无法看透的海市蜃楼。 在临近死亡的前一刻,许多人会见到绿洲、大湖、古城等诸多奇景。 让濒死之人生出希望。 但当他们历经千辛万苦靠过去时,就会发现,那一切全是假象,是引导人彻底走向死亡深渊的幻象。 正因如此。 帕特才会怀疑,眼下自己所见是否真实存在? 但他还在举棋不定,先行一步上来的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望着那两座黑色高山,却是激动的浑身发抖。 圣山! 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一幕。 此刻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 不是所处其中,很难感同身受。 “双黑山。” “师兄……是它。” “我们终于找到了!” 花灵捂着嘴唇,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真正见到它的一刻,却发现情绪根本不由人,滚烫的泪水止不住落下。 一旁的老洋人虽然看似平静。 但泛红的眼睛,以及颤动的肩膀,却是将他此刻内心展露无疑。 从小听到大的圣山。 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踏足此地的一天。 孔雀河、双黑山,到孔雀山、双黑村。 曾经繁华的部族,如今只剩下一座死寂落寞,空无一人的鬼村。 此刻的他,内心翻涌,仿佛有无数浪潮打过。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道身影。 最终定格在师兄那张清瘦、冷峻的脸上。 从上代搬山道人故去,这么多年里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撑。 受过的苦难,远不是他们能够想象。 所以离开村子后,老洋人才会拼了命的修行武道、研习搬山一脉诸多秘法,主动承担起探路下墓的任务。 就是想要替师兄分一分重担。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亲眼见到许多次,师兄伤重,压制不住鬼咒,口吐鲜血的场景。 尤其是在进入瓶山之前。 诅咒爆发的次数越发频繁。 吐出的血,也从猩红变成了泛金色泽。 以至于那段时日,他整夜无法入眠,一闭上眼就是师兄故去的情景。犹如噩梦一般缠绕着他。 偏偏,师兄以为自己一无所知,或者就是不想让他和花灵担心。 每次都会装作若无其事。 但老洋人知道……若不是那枚金丹,得以修行入境,师兄身上的鬼咒恐怕早已经彻底爆发。 这也是他为何对陈玉楼尊重有加的缘故。 为了这一天,扎格拉玛历代先辈等了几千年,而师兄也煎熬了几千个日日夜夜。 如今,终于熬过了所有黑夜,得见光明。 老洋人紧紧攥着拳头。 努力不让自己眼里的泪水落下。 “是啊。” “找到它了!” 沉默了良久,鹧鸪哨这才长长吐了口气。 目光深深的看着天边那两座高山。 只觉得绷了一辈子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放松了一线。 “真是?” 一直不敢说话的昆仑、杨方、花玛拐以及红姑娘四人。 在听到他这话都是下意识松了口气,发自内心的为他们高兴。 “那还等什么?” “掌柜的,杨魁首,我这就去让弟兄们启程出发!” 花玛拐搓了搓手,迫不及待的道。 “好!” 陈玉楼自然不会拒绝。 但鹧鸪哨却是难得摇了摇头,“这几天紧赶慢赶,弟兄们身心疲惫,还是让他们先好好休息片刻吧。” “毕竟双黑山就在那,又不会消失。” “不是么?” 见他抿着嘴唇,目光沉静。 陈玉楼也是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几个字说起来容易,想要做到却是难如登天。 扪心自问,他若是鹧鸪哨,心心念念的圣山近在咫尺,自己也很难保持如此平和。 “这……” 都已经准备转身下山的花玛拐,身形一顿,下意识转过身来,目光在他和陈玉楼身上来回扫过,显然拿不定主意。 “既然杨兄都这么说了。” “那就让弟兄们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了再做行动。” 收起心思,陈玉楼冲他摆了摆手,“磨刀不误砍柴工。” “是,掌柜的。” 闻言,花玛拐这才收回念头。 一行人也没急着返回,就站在沙丘之上,默默远眺,欣赏着冬日下的沙漠风光。 渐渐的,花灵和老洋人心绪总算归于平静。 只是欣喜之色,仍旧溢于言表。 陈玉楼则是趁他们休息的功夫,独身一人漫步在沙丘之间,心神却是时隔多日,再次联系到了罗浮。 要不是有灵种牵引。 始终能够察觉到它的动向。 陈玉楼都怀疑它是不是早都越过黑沙漠,去往了昆仑山脉。 此刻,一道心念送去。 不多时一望无尽的青空上,便出现了道细如沙尘的黑影。 正要让它先行去往双黑山外勘探一番。 但还未开口,他神色间忽然闪过一丝古怪。天穹上除了罗浮的身影外,一旁分明还有数道黑影。 凝神看去,分明是几头之前过天山时见到的苍鹰。 整个西域它们算的上是绝对的天空霸主。 纵是常年生存在雪线的盘羊,躲得过雪豹的追逐,也无法避开苍鹰的猎杀。 但此刻,看那几头苍鹰的飞行路线,分明就是在为罗浮掠阵。 看到这一幕,饶是对罗浮心性了如指掌的陈玉楼,也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知道这家伙越来越野了。 但他真没想到,竟然野性到了这个程度。 草鱼上自古就有熬鹰的说法,就是因为鹰这种猛禽,生性桀骜难以驯服,所以即便是最为老道的驯鹰人,没有个一年半载,也很难将一头野鹰驯服。 必须用时间来慢慢熬。 这才有了熬鹰二字。 但几天前,在姑墨州时,陈玉楼才见过它,那时它还是孤身一人。 也就是说。 短短几天里,它强行俘获了几头苍鹰? 不用想都能猜得到,以罗浮的霸道性格,绝对没有那么多耐心慢慢驯服,大概率就是以凤凰血脉直接镇压。 一时间,饶是他都不禁有些同情那几头苍鹰。 不过,这念头并未持续太久。 吐了口气,将心念传达过去。 很快脑海里便传来一道清越的唳鸣声。 再次抬头望去,数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头顶,直奔远处的双黑山而去。 作为蛇神老巢所在。 陈玉楼比谁都清楚双黑山的恐怖之处。 若是寻常人,五感六识封闭,尚且不能感受到那股惶惶天威,但实力越强,修行愈高,所受到的压力也越发深重。 罗浮尾后已经生出足足三根翎羽。 也就代表着,凤凰血脉觉醒到了一个极深的层次。 若是强行落入双黑山之上。 来自蛇神遗骨的镇压之力,绝对会将其重伤。 蛇神虽死,但脑海中行境幻化的能力却并未消失,所葬骸骨的鬼洞,便相当于一座绝天之地。 罗浮再强也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所以,陈玉楼给它下的命令是窥探。 而罗浮那家伙倒也聪明,此刻借着灵种‘看’去,它分明落后了数十米外,驱赶那三头苍鹰前去做事。 “掌柜的……” 在他还沉浸在罗浮视角的新奇体验中时。 花玛拐的声音传来。 陈玉楼目光中一缕金芒敛起,瞬间变为清澈。 “休息的差不多了。” “您看,是现在出发还是?” 听到这话,陈玉楼下意识转身望去,沙丘下方,原本随处而坐,拿着馕饼清水补充体力的伙计们,已经纷纷起身。 前后差不多半个钟头。 这会精力大都已经恢复,正看着山顶上他们一行人等待命令。 “启程。” “好!” 得到准确回复,花玛拐脸上的笑意再止不住。 他对双黑山倒是没有太多好奇,但……精绝古城就在山下。 一个统治了西域诸国多年的政权。 就算只是小国。 但城中一定也奢华无比。 从西夜和姑墨州就可见一斑。 只要挖了精绝古城,这趟西域之行就不算白来,说不准一趟来回,都能抵得上往年数年的忙碌。 毕竟,除了皇陵,就算是厚葬之风盛行的唐宋大墓,一座墓中所藏也不可能比得上一座城。 “弟兄们,出发!” 快步朝前走了几步。 花玛拐抑制不住的大喊道。 一瞬间,沙谷中呼声如雷,原本驻足等候的众人,纷纷跳上骆驼背上,越过沙丘,朝着远处那条黑色山脉赶去。 从沙丘上眺望,似乎也就相隔三五十里路。 但望山跑死马。 队伍从下午三点启程,一直到天黑时分,才终于靠近圣山地界。 很难想象,无尽的沙海之中,会陡然冒出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势。 坐在骆驼背上的陈玉楼,神色平静,之前启程时他就让罗浮提前勘探过。 虽然之前猜测过有人提前入城,但并未察觉到有活人气息存在。 借着还未彻底隐去的天光。 尚能清晰看到,被扎格拉玛一族视为神圣的双黑山,与其说是山,还不如说是两块庞大无比的石头更为恰当。 只不过,它实在大的有些夸张。 占地方圆数十公里,只在沙海中露出一条浅浅的脊背,绝对部分就如冰山一角,淹没在沙海深处。 “乌娜,古城在哪个方向?” 陈玉楼四下看过。 虽然觉得双黑山有些名不副实,但从风水上看,此处却是占尽地理形势,气吞万象,比之当日过秦岭时,遥望八百里龙脉也丝毫不差。 这也就是环境太过恶劣,距离中原王朝也太远。 否则。 以此地龙脉格局,未必不是另一个骊山、九嵕。 目光从两座黑色磁山上收回,陈玉楼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乌娜,低声问道。 此刻的她,目光里满是回忆之色。 似乎想到了多年前,与阿塔穿过茫茫黑沙漠,第一次见到双黑山时的震撼。 “在南麓。” 见她问起,乌娜这才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陈玉楼也不耽误。 眼下天色渐黑,必须早做打算,入城扎营才是当务之急。 鹧鸪哨显然也深知这点,按下心中冲动,跟着队伍绕过山下。 十来分钟后。 当天际最后一缕残阳落下沙海地平线。 一座庞大的古城,就如抱着琵琶半遮面的少女,终于揭下了脸上的纱巾,霍然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抬头望去。 无数的残垣断壁、塔楼高墙,扎根在黄沙中。 而其中最为醒目显眼的,当属一座已经倾斜了的黑色石塔。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的一刹那,陈玉楼莫名想到了同样歪斜,横插在无数如笋般青山中的古瓶山。 “好壮阔!” “这才是都城嘛,之前的西夜和姑墨州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他娘的,这得多大规模,怕是能容纳十万人?” 虽然历经上千年风沙侵蚀,精绝古城大都已经坍塌风化,但从那些林立的古楼高阁,还是能够一窥当年的壮观雄奇。 一帮伙计眼睛都看直了。 忍不住纷纷惊呼出声。 这是他们进入大漠后,见到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古城。 看沙丘中起伏的城墙,外城内城加起来至少有数十里方圆,比之中原王朝的古城也丝毫不差。 “走走走,进城。” 短暂的震撼过后,花玛拐带着一支小队先行入城查探虚实。 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头火龙穿行在黑夜之中。 只是…… 刚靠近城外,还没来得及进入。 花玛拐脸上的笑容便一下僵住,心跳如雷,一副比见了鬼还要惊骇万分的样子。 只见。 前方不远外。 坍塌得只剩下半截的古城门下。 足足一十三具尸体,悬挂在门楼上,尸体已经风干。 一个个碧眼卷发,分明是当日在西夜城外遇到的那些人一样的洋鬼子。 此刻,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就像是……湘西人过年家家户户都会熏制好的腊肉,在房梁上挂成一排! 第267章 蛇牙印 佉卢文 花玛拐三岁跟着父亲,一路北下到南方避祸。 最终受到陈家老掌柜恩惠,一家人得以活命。 父亲衙门仵作出身。 一把验尸刀,尚能解剖古尸,从腹中取出镇尸阴珠或者压古钱,也是凭着这一手本事,在偌大的常胜山上,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而他子承父……刀。 自小与少掌柜一起长大。 虽然没有父亲那等分尸手艺,但好歹走南闯北,下墓无数,见过的死人尸骨,比寻常人过得桥都多。 当年掌柜的盗虎溪山大墓,挖出一座足有几十米深的养尸井。 其中密密麻麻堆满了死尸,少说好几百具。 那场面都没能将他吓退。 而且。 古人破城,向来就有斩首示众,高悬城楼,以震慑四方的传统。 之前掌柜的一行人,从滇南返回过老司城时,据说就将那位末代土司斩了,以至于到今朝一日,江湖上还是流言四起。 绿林大盗匪寇,此等行径更是数不胜数。 放在往常,十来具尸体而已,花玛拐绝对不屑一顾。 但眼前一幕实在太过诡异。 那些风化的尸体,就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警告震慑他们这些后来者。 “又是洋鬼子?” “他娘的,这座古城不会也被人掏了吧?” “看样子情况不太妙啊。” 随花玛拐一起入城探路的十多个伙计,此刻,举着手中风灯,也看清了夜色中城楼上的恐怖景象。 脸色纷纷难看起来。 右手按向腰间,目光则是警惕的扫过四周,以防生变。 但…… 除了从双黑山口吹来的冷风,整座古城一片死寂,几乎听不到半点动静。 几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视线再度落在那些离地足有五六米高的死尸上,如果十多条冤魂,悬挂在半空,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说不出的渗人。 “老七,回去跟掌柜的说声。” “请他速做决断。” 听着众人或惊恐不安,或忿怒难掩的低骂声,花玛拐却是努力让自己快速镇静下来。 不敢说城内如何。 但眼下这一幕,明摆着是人为。 他一时间进退两难。 于是转身,目光落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身上。 “是,把头。” 名为老七的男人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便迅速离去。 不多时。 夜色下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花玛拐回头望去,人还未至,一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便已经照破黑暗,让他心头不禁一震,下意识拢起杂念。 “掌柜的,您来了。” 陈玉楼只是点点头,并未理会太多。 一靠近城外,他便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哪里还需要明言。 不仅是他,紧随其后的鹧鸪哨、杨方几人同样如此。 “又是考……盗宝队?” 看着那一张张明显异于汉人,甚至西域各族的脸,杨方紧皱着眉头道。 来之前,他们曾听闻北疆沙匪横行,甚至还有不少从中亚各国流窜而来的溃兵,但真正进入此间后,多的反而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洋鬼子。 按照陈掌柜的说法。 这些人大都是从大洋彼岸,漂洋过海,打着科考名头,实则窃取古城金银文物的盗宝人。 他一辈子都不曾离开黄河流域太远。 大洋、科考,对他而言极为陌生。 在此之前,也只在洛阳城、长沙城内见到些传教士。 他现在都怀疑,那帮整天满口主、上帝的家伙,根本不是为了传什么教,而是冲着古董明器而来。 “是他们。” 陈玉楼脸色微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之前在姑墨州见到净见阿含的一刻,他就猜测精绝古城中出了变故,但也只猜到了行商队伍或者沙匪身上。 完全没料到。 闯入此间之人。 竟然是另外一支盗宝队。 就如洋人看他们,似乎没有太多区别,基本上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此刻,悬在城门上十多具尸体,在花玛拐等人看来,和之前沙谷中的洋鬼子长相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陈玉楼不同。 英格兰、奥匈帝国、沙俄、美利坚以及中亚,虽然大都是金发碧眼,肤白高鼻,但细细分辨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之间长相有着明显的差异。 不是法兰西就是德意志。 除此之外,绝无第三种可能。 事实上,清末民国,在西域盗掘文物最多的也就是这几个国家。 整个敦煌几乎都被挖空。 想到这里,陈玉楼再不犹豫,“拐子,带弟兄们上楼,斩断绳索。” “是,掌柜的。” 要不是怕因为冒进误了大事。 花玛拐早就将那些尸体放下搜身,查明身份来历了。 眼下有掌柜的命令,哪里还会耽误。 当即选了几个身手好的伙计。 虽然此行因为太远,并未携带蜈蚣挂山梯,但山上懂得轻身功夫的人不在少数。 从他们的江湖花名就能略窥一二。 地里蹦、草上飞。 只见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侧身贴着城墙,扎起马步,双手交叉合拢。 另外几人则是箭步冲出,踩着两人掌心,借着那股反震之力,纵身一跃而起,三两步便窜到了楼顶。 等到落定,从腰间快速取出短刀。 随着一道道寒光掠过。 勒住尸体脖子上的绳索便被斩断。 而后是嘭嘭不绝的落地声。 砸得烟尘四起。 守在下方的花玛拐几人,则是迅速上前。 只是还没等他们动手,一道冷喝声便在夜色中传彻。 “急什么?” “这些人死得如此蹊跷,双瞳泛乌嘴唇青紫,极有可能是身中剧毒。” “贸然摸尸,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玉楼眉宇间透着几分阴翳。 脑海里满是胡八一等人进入此城时,郝爱国就是因为大发善心,不忍见到曝尸荒野,主动提出找个地方埋葬。 结果…… 被藏在尸身上的黑蛇瞬间杀死。 此刻虽然神识扫过,似乎并无凶险,但净见阿含本身就不能以常理而论。 “这,掌柜的?” “陈兄,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闻言。 周围几人一下紧张起来。 杨方和老洋人更是各自握住了打神鞭与蛟射弓。 目光如刀般扫过横在地上那一具具干尸。 但面对众人疑惑,陈玉楼却并未解释太多,只是瞥了眼身侧的昆仑,2轻声道,“火!” “好,掌柜的。” 不敢有半点迟疑。 昆仑立刻将手中火把递了过去。 举着火把,气贯周身,护住周身十多处死脉,但即便如此,陈玉楼仍旧不敢放松警惕,又凝聚灵气,在身外筑起一道无形的盾。 就像是撑开了一把金刚伞。 即便那些怪蛇速度快若雷霆,欺身之间,也无法破开他的防御。 如此之下,他这才举着火把,越过怔在原地的花玛拐一行人,径直靠近尸堆外。 摇曳的火光,驱散断墙下的阴影。一下将那十多具死尸彻底照清。 随着火光划过,一张张满是骇然、不甘以及恐惧到骨子里的脸,清楚浮现在众人视线中。 “真是……” 花玛拐越看,心思越是沉入谷底。 他一心只想着尽快找出这些人的来头,还真没想过这些。 此刻借着那盏风灯细细看去。 才发现果然如同掌柜的所言。 那些死尸瞪大的眼睛瞳孔,确实不太对劲。 他自小看父亲验尸,耳濡目染,还是学到了些真东西。 “再看这里。” 没有理会众人神态各异的脸色,陈玉楼又将火把往前一伸。 火光停留在一具尸体肩颈上。 那里……分明留着两道细小的洞口。 黑色的血水早已经凝结成痂。 此刻夜色如墨,不仔细看的话,极为容易被人忽略。 “是……蛇牙?!” 看着那两道伤痕,花玛拐一下反应过来。 前几日在姑墨州那口古井下,他就差点死于那种诡异黑蛇之口。 也正因如此,让他对毒蛇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毕竟连黄沙、石砖都能轻易腐蚀的毒液,不是掌柜及时出手救命,当时的他怕是一瞬间就化作了一堆血水。 “错不了。” “这种牙印,除了蛇,就只可能是婴尸!” 见识过人的鹧鸪哨。 也打破了沉默。 而他之所以提及到婴尸,是因为当年跟随师傅在邙山倒斗时,曾无意闯入一座明代大墓,墓主人并非王侯,而是一个才三四岁的婴儿。 或许是心存忏悔。 为他下葬之人,请了高人,将他葬入一条阴脉之上。 又用邪门巫术封住他的肉身。 没想到,几百年时间里,那婴尸竟是修炼成煞。 师徒两人下斗,开棺的一刹那,婴尸从中骤然偷袭,尖利的牙齿一下咬在师傅手臂上。 那道牙印他太熟悉了。 以至于刚才看到伤口的一刹那,恍惚间,他竟是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 也就是搬山一脉秘术众多。 强行拔除了尸毒,否则当时就会毒发身亡。 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保住了一条手臂,残余的毒液还是对他身体造成了难以回转的伤害,以至于鬼咒提前。 “小心……” 几乎是话音才落。 鹧鸪哨脑海里还在回忆当年之事。 忽然间,一道强烈的心悸感猛然而起,余光扫过,一道黑影闪电般射出,直奔提着火把的陈玉楼而去。 与当日花玛拐遇袭几乎一模一样。 下意识一声提醒。 鹧鸪哨反手拔出腰间二十响镜面匣子。 但…… 面对凶险临身的陈玉楼,却是凌然不惧,甚至眼底透着几分得逞的笑意。 以身为饵,就是要将它钓出来。 不得不说。 净见阿含确实非同凡物,即便以神识扫过,竟是半点察觉不到气息存在,就如一件死物,毫无波动。 也难怪它们被称作鬼洞的守护神。 “破!” 瞳孔中那道黑影愈发清晰。 丑陋骇人的黑蛇,头顶一双巨瞳,眼睛里殷殷渗血,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子冲天的邪煞之气。 速度快如光影,瞬息之间,便从地上一跃出现在了身外一尺之内。 只是…… 再近前欺身时。 它却像是撞上了一面墙。 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瘪了下去,瞳孔里闪烁着古怪的光,似乎在惊诧于为何如此。 但陈玉楼却没有给它机会。 一字落下,如同敕令。 灵气凝聚的盾牌散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着,凭空流转,散而重聚,凝成一道天书破邪符! 嘭—— 几乎是破字声落下的一刹那。 还未落地的黑蛇,从里向外瞬间破碎,化作一堆黑血洒落。 陈玉楼则是向后退了几步。 堪堪避开黑血洒落的范围。 黄沙上刺啦的烧灼声不断响彻,只一刹那的功夫,城外地面上就被毒液侵蚀出一座深坑。 其中两具尸体运气不太好,也被溅上了一点。 近乎风化的干尸一下被溶化殆尽。 “又是它!” “井下的黑蛇!” “他娘的,不会一路跟到了这里吧?” 看到这一幕,几人来不及震撼于陈玉楼的手段,盯着地上那口深坑,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当日种种,与眼前重合。 让人不禁遍体生寒。 至于周围那些伙计,则是一脸错愕,当日姑墨州城中,除了陈玉楼几人,他们并未见到怪蛇袭人的情形。 倒是这一路扎营,被要求倾洒雄黄颇为不解。 如今见到黑蛇。 终于有了些猜测。 陈玉楼则是长舒了口气,随手将火把重新递给昆仑。 心中对这些人死因已经有了个猜测。 只是,谁将他们挂在了此处? 被困在精绝古城中的亡魂,还是鬼洞下那具白骨? “掌柜的,你看这。” 压下心中骇然,又再三确认无事过后,花玛拐几人这才上前,借着工具小心挑开尸体身上的衣服。 很快便找到一只行囊。 其中放了好几张古老的羊皮卷。 只是,图卷上写的字却是让他一头雾水,只能迅速转身,将其递给了陈玉楼。 “又是一份古地图。” 几个人全都凑了过来。 看着羊皮卷上起伏的山脉、古城、森林甚至大湖,杨方眉头一挑,脸上满是惊诧。 和周围对比,不难看出,地图上所标记的分明就是精绝古城所在。 不过森立、大湖早就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这份地图,最少也是千年前的古物,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入了这些洋鬼子手中。 听着耳边几人争论声,陈玉楼并未多言,随意扫了眼后,心神便被羊皮卷上那些古老的文字吸引住。 典型的楔形文字。 一个个古字拆分来看,就像是驴唇一般。 佉卢文! 又叫驴唇文,从古印度传来,在西域广泛流传,从他所知,至少精绝和楼兰都是使用的这种古文。 不过,随着三十六国消亡。 这种古文字也彻底死去。 没想到,时隔上千年,还能在这份古地图上看到。 “掌柜的还有这玩意。” 花玛拐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只金质怀表,只不过早已经停止了走动。 不过,怀表内壁却是嵌着一张合照。 两个年轻男女。 旁边还写着两人的名字。 “果然,来自法兰西的盗宝贼!” 第268章 搬山先祖 多出的一层石塔【6k大章】 之所以一眼确认。 除了合影上模糊的法文之外。 最重要的便是那只金表的名字。 卡迪亚! 法兰西最古早的奢侈品牌,从钟表行当起家,成立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也就是眼下再往前推移五十年。 前世时,他曾在二手市场买过一只卡迪亚老式机械表。 只不过惟一的区别。 后者是只腕表。 “什……什么?!” 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浑身落满了灰尘,只不过手势极为古怪,一手落在小腹处,一手指着头顶天空。 用大块黑色石料堆砌。 在此之前,他们只在壁画以及古图册中见过它。 只是落单的毒蛇还好。 “想什么呢,我要什么都懂,岂不是成了神仙。” 唯一不妙的是。 “是真的。” 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陈玉楼轻轻将手中金表一扣,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吧嗒声起,怀表再度扣上。 势必会惊动鬼洞中那一位。 他进入陈家庄时间最短。 十多人入内,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只是话音才落下,就见到老洋人如梦初醒一般,从古尸身上收回目光,神情复杂中透着几分痛苦。 一行人四下拉开。 “或者说原本队伍极大,只不过发生了内讧,这些人死于队友之手?” “不是……” “这座黑塔一共六层,石羊、石人、守护神,就算再加上女王与他们信奉的至高神,也只有五层。” “老洋人,收敛先祖遗骨。” 见他们师兄弟二人,抬着那具古尸走到一旁。 陈玉楼摆摆手。 此刻忽然见到族书中的先辈,出现在自己身前,那种感觉是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得了的。 “这每一层放座石像,看着也不像值钱的玩意啊。” 当然。 “这叫宗教信仰。” “之前你不还说过么?” 来了这么久,还从未派上过用场,若真是尸僵,正好能让他松松骨头。 花玛拐脑子还是灵光。 等几人穿过一条被黄沙淹没的长街。 刚好迎上从黑暗中走出的鹧鸪哨。 但手还没碰到,就被老洋人避开。 听到这个答复。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门外,风灯扫过,地上盘膝而坐的那具古尸顿时被映照的更为清晰。 精绝古城中要是还有人生存。 “差不多,或者叫守护神更为合适。” “终于到了。” “难怪你小子在江湖上劫富济贫。” 形如入定老僧。 陈玉楼感慨的点了点头。 那种鬼东西,都能美化到如此地步。 “是具古尸……” 花玛拐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听过前因后果的陈玉楼,看着他颤栗的肩膀,忍不住轻轻拍了下安慰道。 杨方再次摇头。 就是陈玉楼听过,都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唯一不妙的是。 而塔门处。 听到这话,杨方眉头不禁紧皱。 虽然初次见面时,他确实有些惊讶于老洋人师兄妹三人长相,似乎与汉人存在迥异。 当年三十五国联军,都已经兵临城下,结果神明降下天罚,将整座王城,以及无数精绝国人顷刻之间摧毁殆尽。 “不是……”杨方咽了下口水,指着身前那具古尸,“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绝大多数都葬在墓中。 万一蛇潮来袭,纵然是他也不敢说能够轻易剿杀,之后全身而退。 出现在西夜古城的那帮东印度公司中人,虽然只是几人的小队,但携带的干粮、清水以及工具,动用了一支足足六七头的驼队。 “掌柜的,会不会……城内还有另外一支队伍?” 精绝古城实在太过辽阔。 城中明显多了不少角楼、石殿,一看就是精绝贵族所居。 “有人?!” “你别真信了啊。” 西域三十六国,除却少数几个国家没有自己的语言体系,绝大多数古国都有文字记载,甚至如精绝、楼兰这等大国,存在好几种文字。 “井下姑墨王子墓葬壁画最后,记载了一个人,在刺杀失败后,他为姑墨王子出了一个主意,将毒藏在羊肉中,进奉给精绝女王。” 对湘西大山里的穷人而言,京城太远,山路太险。 如花玛拐所猜测的另外一支队伍。 在族人东迁之后。 只见塔内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古文字。 但身为摸金传人,在倒斗江湖上混迹了这么久,哪里没听说过搬山道人。 转眼间,距离他们进入黑沙漠,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大半个月。 老洋人耸了耸肩笑道。 就在他心中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间。 转眼间就想到了两种可能。 玉眼也被成为女王之物。 智者死在了此地。 “管他守门的还是开门的,都死了上千年了。” 还是一直不曾说过话的昆仑。 先辈前赴后继。 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祭司还是什么守门人?” 在场之人大都是经验老道的倒斗人。 但他又怎么会坐视杨方独自一人前去涉险。 要不是知晓它的来历。 如今……远在西域黑沙漠的古城。 “掌柜的,你的意思,第一层石羊代表了牲畜,第二层则是人,那照这么说,第三层不用想肯定是女王。” 站在一旁。 口音、习惯、衣着,哪一样都和汉人没有任何区别。 “究竟怎么回事,得进城再看了。” 只是提着风灯,走到身后矗立着的一具石像跟前。 花玛拐摇摇头,“暂时就只有这些……” “姑墨王子于是率领联军,大破精绝国,兵临城下。” 但第三层出现的并非面罩纱巾,头戴王冠的精绝女王。 “而那个人……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 在最终关之前,保留底牌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压轴手段尽出,岂不是让它先行一步就有了提防? 塔内空间不小。 与常人无异。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样,老洋人从塔门后方的黑暗中收回视线,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 按照当日他们在井下,姑墨王子墓中壁画来看。 他只记得,罗师傅趁着酒兴,借着拳劲,说过两次,但他只对拳招感兴趣,见他意兴阑珊的样子,眼底闪过的那抹黯然之色。 或许是古城淹没后,他费尽心思找到了古塔,结果却没找到进入王宫的通道。 “急什么。” 耳边已经传来鹧鸪哨的提醒。 纵然眼力不如陈玉楼与鹧鸪哨。 “这不就是西夜城中见过的那些巨瞳石人?” 杨方凑上前,就要去试探他额头温度,他都怀疑老洋人是不是撞了邪,不然怎么胡言乱语。 听到这话。 身上衣服虽然腐蚀了大半,但从材质样式,还是能看出一些,少说也有上千年历史。 古尸长相……与老洋人竟是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随意扫了眼,他便察觉到古尸断无化僵的可能。 倒是杨方,若有所思的问道。 庚子年乱,虽然就发生在十多年前,但乱世里头活命尚且艰难,底层穷苦百姓哪有机会了解到京城发生过什么。 “不太像,感觉更偏向于宗教祭坛一类的存在。” 深深看了他一眼。 与杨方最为熟悉,关系最近的老洋人,偷偷在肩膀上拍了下,压低声音道。 就是担心气息会引来蛇潮。 一脸的纠结,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 至少过去数十年里,回鹘部族巫师阿枝牙就到过许多次。 “好像不是佉卢文啊。” 一行人并未耽搁,沿着石塔边的楼梯一路盘旋上至二楼,几乎是在相同的位置,又找到一座石人。 这也是刚才他为何不惜动用云箓天书中的破邪符,强行将其镇杀。 饶是杨方见识过人,也被震撼的瞠目结舌。 “是守门人?” “想那么多做什么,进去看看不就知道。” 一行人顺势上去。 看他所坐位置,似乎就是为了阻止外人进入塔内。 即便上千年时间,风沙也没能将建筑侵蚀。 从眼下情形看,城内四处都是流动的黄沙,与壁画中记载倒是对应得上。 扎格拉玛的族书上,只记载了智者返回圣山一事,关于他的后续却是一片空白。 而看鹧鸪哨二人的举动,大概率是打算将尸骨先行收拢,等出城后,再将先辈遗骸送去圣山下安葬。 但一眼扫去。 老洋人为人谨慎,见此情形,心头不禁一沉。 眼下这些人,光是被吊死在此处的就有十多人。 “原来如此。” 这话一出,杨方垂下脑袋,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但奇怪的是,一直过了许久,身前也无动静。 一脸认真的看着他,“不是玩笑。” 这古尸应该此守候了许多年。 陈玉楼瞥了他一眼笑道。 如今真正亲眼见到,才发觉古塔庄严肃穆,有种说不出的惊人美感。 听着他的喃喃自语。 “是,师兄!” 当时他年纪小,并不懂得杀一龙二虎三百羊的壮烈,更不懂神发怒、仙发怨,一同下山把道传的气势。 “你小子见鬼了?” 不该空无一物才是。 见此情形,他提着打神鞭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几分力道。 “教我拳脚的罗师傅,曾经便是义和团中人,只可惜事败之后心灰意冷,隐居黄河边,靠着打渔为生。” 一直不曾移动。 但一双眼睛却是大的惊人。 扎格拉玛中一位智者,想到了个方法,回到圣山寻找当年先圣命人造出的那只玉石眼球。 当即抽下镜伞快步跟上。 标准的西域长相。 陈玉楼眉头不禁一皱。 有往来中亚与西域之间做生意,最终死在沙漠中的行商,也有为了窃取文物,被沙暴吞噬的洋鬼子。 或者是在城内避风的狼群野兽。 但显然身外几人都不曾听过。 “守门人?” 如之前沿途所见的石头棺,以及藏于井下的姑墨石殿。 还没走出几步。 这座古城才重现世间。 直到余光瞥过老洋人那张带着哂笑的脸,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确实不是,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鬼洞文。” 比起那些叶落无法归根,只能葬在孔雀山后的族人,还算是幸运的了。 但除此之外。 不多时。 “这不会就是女王宫吧?” 倒是栩栩如生,足见工艺,不过并无特殊之处。 花玛拐不禁怔在原地。 他手里的打神鞭,最是克制尸煞之物。 之前灵光闪烁,认出古尸身份的一刻,心中思绪万千,他甚至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石壁中的文字,却与之前所见的任何一种古文都不尽相同。 闻言,杨方连连摇头,非但没有多少激动,反而满心的负罪感。 一声冷喝,说话间,他人已经提着四棱钢鞭径直朝塔门走去。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掌柜的,我们要不要过去搭把手?” 一共六层,用的整块黑色山石雕刻而成,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只刚刚出炉的黑色瓷瓶。 漆黑的灯火照亮四周。 “尸气尽散,又无怨煞之意,怎么,它还能活过来不成?” 身侧不远外,老洋人仿佛定住了一样,愣愣的待在原地,死死盯着那具古尸,眉眼间闪过一抹他看不透的复杂。 杨方眼角一挑,眉宇间杀机浮现。 “我大概猜到他的身份了。” 但入城后一路寂静的可怕,连呼啸的寒风都被扎格拉玛山脉遮挡大半,吹入古城后,只是掀起一阵阵细小的风卷。 一直到许多年后。 这种事情确实无法宽慰。 古尸却是不多。 但等他历经千辛万苦回到祖地,却发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不久,女王毒发身亡的消息传来。” 上来所见,与猜测完全不同。 那座歪斜的石塔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中。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这么说起来。 “掌柜的,似乎不太对。” 一具都已经风化的古尸,怎么可能是他一脉的先祖? 杨方一脸古怪。 鹧鸪哨淡淡的说着,仿佛是一件与自身无关的小事。 将风灯往前举了举。 花玛拐四下看过,除了石像和墙上密文外,殿内空荡荡一片,要不是确认无人来过,他都怀疑是不是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等等……” 接过花玛拐手中风灯,矮身径直穿门进去。 底下所见至少都有迹可循,这忽然出现一头妖物,让他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是…… 见此情形,除却两个伙计留在外面接应之外,所有人都是鱼贯而入。 杨方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凝神望去,只见石塔底下,与流沙相接出处,矗立着一扇门。 早就有消息传出。 只是。 灯火映照在石壁上,折射出一种黑水晶般,令人目眩的光泽。 如今看到石塔外的古尸,鹧鸪哨终于明白过来。 双眸紧闭。 为了重新拿回祖物,于是和同样有着深仇大恨的姑墨王子合作。 “是它们,估计是精绝国的一种象征,西夜被精绝占据多年,出现相似的巨瞳石人也不算是意外。” 这么长时间,一行人早都习惯。 干脆不再耽误时间,而是将注意力投向了黑塔深处。 “杨方兄弟知道?” 此刻抬头望去,简单几句交流中,便猜测出石塔的作用。 摇曳不定的火光中,一道低矮的身影一闪而过。 花玛拐皱着眉头,忽然冒出一个词。 毕竟。 外城尽是些低矮的土房,千年时间过去,早都已经风化,或者干脆坍塌,成为一片废墟遗迹。 “你不觉得它……和你长得很像么?” 周围几人却是一头雾水,只隐隐觉得似乎是个地名。 “你,不是,你小子疯了?” 陈玉楼心头一动,看向他的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毕竟在此之前,来过古城的可不止眼前这些人。 黑蛇的出现,让他不敢有半点侥幸,那些鬼东西不但含有剧毒,而且报复心理极强。 时隔千年,再度相见。 江湖人可能不知庚子事变,但义和团三个字却是如雷贯耳。 精绝古人还真是善于创作。 他自觉一路下来白吃白喝,也没做过多少贡献,此刻张口就要请缨,先行一步替众人去石塔内探路。 与外围的土房不同。 还有,黑沙漠这条路虽然难如登天,但上千年时间里,难免有要钱不要命的狠人,强行横穿而过。 “你小子就没发现,每一层人物不同,从低往高,地位身份也截然不同吗?” 当初以为是西夜独有,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凝神看着那张怒目而视的身影,陈玉楼脑海里不禁闪过那些黑蛇的模样。 “都他娘开始说胡话了。” “这是……” “都不是。”老洋人摇摇头,“是我一脉的先辈。” 从鱼海算起。 让人忍不住偷偷睁了睁眼。 但话到最后,他话锋一转,叹气道,“他其实是我扎格拉玛一脉的先祖。” 不识货的人,估计都会以为是和田黑玉。 “喂,不是,我就是随意一说。” 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就细细查看过古尸身上气息。 两人便收敛好了遗骨。 实在是可惜。 罗师傅也不至于后半辈子一直郁郁寡欢,整日借酒浇愁。 见掌柜的提醒自己,花玛拐脱口而出。 当年自己要是懂点事。 因为浑身黄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萨法相。但看着看着,杨方眼中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诧异,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眼前古尸越看越是熟悉。 杨方下意识回头。 大多数人,在此之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得出十万大山。 并不清楚他们一脉的真正来历。 见他这副模样,杨方也有些慌了,连连解释着。 一盏盏风灯火照,很快便将漆黑如墨的塔内照得灯火通明。 一时间,杨方内心更是凌乱,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这……到底怎么回事?” 收起心思,陈玉楼一挥手,带着众人亲自入城。 老洋人何尝不是如此。 也是一脸沉静,没有半点意外,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不多时。 “原是义拳之后。” 随着沙丘移动。 “没看到有人守着?” 那就是消失的鬼洞族遗民,会不会并未死绝,而是一直藏身此处,就如黑夜下的幽灵,与那些黑蛇,一起守护此处。 见气氛僵持凝重,陈玉楼指着身前的塔门,“这石塔样式惊人,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杨方轻轻挥了下手中打神鞭。 老洋人抓着他身上的长袍,见杨方目露诧异,下意识朝不远外努了努嘴。 “拐子,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守门人,大概相当于佛门守塔僧、亦或者密宗铁棒喇嘛。 不过,在他心里还有过另外一个猜测。 盘膝坐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头黑山石雕刻的岩羊。 还想再看看清楚时。 曾经的圣山,被精绝古国占领。 鬼洞族,以鬼洞为源,无论魔国、轮回宗还是精绝古国,都是鬼洞族人。 但放到外面,也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了。 短短十多年时间,天地变幻,城头大王旗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是不是庚子年那帮闯入京城烧杀抢掠的洋鬼子?” 杨方眼底露出一抹回忆。 “掌柜的,你认识?” 直到眼角余光瞥过一旁的老洋人。 真要将罗浮召引下来。 说话间。 搬山一脉最为擅长的便是生克制化,在对付尸僵上更是有诸多独门秘法。 举着风灯火把的同时,更是紧紧握着手枪,以防城内会突生变故。 “法兰西?” 此刻的他,神色与老洋人几乎一模一样,难以言喻的复杂。 而他边上的陈玉楼。 而是一座蛇身人首,手持利剑盾牌,看上去面目狰狞、凶煞滔天的将军,看上去就像是寺庙中的怒目金刚。 此刻的老洋人目光清澈,神色坦然,丝毫不像是撞邪见鬼,但偏偏说出来的话,让人无法置信。 这种事还是让他们亲力亲为的好,他们终究是外人,不好插手。 陈玉楼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一路上,他们见过的尸体不少。 走了足足半个多钟头,才终于穿过外城,进入古城中心。 死在了最后一步。 “节哀……” 鹧鸪哨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随即深吸了口气正色道。 “那就怪了,看他们样子,就算只是刚入城,也应该有随身行囊的。” 因为一直无法找到雮尘珠的下落。 “这……” 肩膀就被人给按住。 率先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说到这,他眉头一皱,看向周围众人,低沉的语气缓缓传出。 “那多余的一层……是什么?” 第269章 上六无爻 虚数空间 “多余的一层?” 短短几个字,就像是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刺骨的寒意遍布周身,难以言喻的氛围,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 从一路所见。 精绝古国最高统治者是女王。 凌驾于众生之上。 而她无边法力来自于那位不可描述的‘神’。 至于人首蛇身的‘守护者’,出现的也不算意外。 越想几个人神色越是古怪。 “会不会是……鬼?” 杨方皱着眉头,忽然提出一个猜测。 神、人、鬼。 从上到下,代表了天人与地,这么看似乎也能说的通。 但他话音才起,鹧鸪哨便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从目前所有壁画、文字一类的记载中,都不曾提及到鬼的地位高于人这个概念。” “另外……如果没猜错的话。” 鹧鸪哨低头指了指身下。 “黑塔应该有七层,还有一座地宫,象征着地狱恶鬼。” 除非是古氐羌族马鹿寨,或者突厥萨满那种,自古便有拜鬼祭祀的传统,在他们的宗教信仰中,鬼与神地位相同。 鬼也就是神。 不然,大多数教派,如佛教、密宗或者道门。 人都在鬼之上。 “真的假的?” 杨方眉头微皱,上来之前,他们似乎并未在一层石殿中找到通往地底的通道。 “道兄猜的应该没错。” “掌柜的,那消失的一层……” 花玛拐张口欲言,但陈玉楼只是摆了摆手,径直绕过石梯往楼上走去。 他很清楚第四层究竟有什么。 但虚数空间这几个字,本身就难以理解,更别说用简单易懂的文字描述出来。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看到。 一行人四目相顾,不敢耽误,迅速跟了上去。 这座黑塔虽然已经修成了上千年,受风吹雨打沙尘侵蚀,却仍旧坚如磐石。 咚咚的脚步声。 在黑塔内来回传荡。 有种深入遗迹,窥探远古的感觉。 石梯并不长,盘旋一圈也就三十几级,打头的杨方速度极快,纵身几步,犹如赶风一般,眨眼便抵达了第四层。 提着风灯四下照去。 火光驱散黑暗。 但让他意外的是,偌大的石殿中空荡荡一片,不仅设想中的女王石像并不存在,甚至连石像底座都没见到。 “你小子见鬼了?” 紧随其后的花玛拐,见他怔在原地,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忍不住道。 “不是……” “这层被人搬空了。” 杨方知道他是误会了,连连摇头解释道。 “怎么可能……” 花玛拐哪里肯信,这底下三层都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偏偏第四层被人搬空? 但等他目光四下扫过。 脸上的笑容顿时一点点僵住。 石殿中除了墙上的鬼洞文外,竟是真的空无一物。 当初在西夜国那座圣坛,好歹还能捞出大鱼小虾三两只,这精绝国号称一统西域三十六国,年年受供无数。 结果祭神之处,竟然连只地蛇都没见到。 “怎么回事?” 两人惊疑间。 身后一行人终于赶至。 见掌柜的问起,花玛拐摊了摊手,有气无力的简单说了下。 闻言,鹧鸪哨师兄弟,以及跟来的一帮伙计不禁面面相觑。 在这一刻,似乎之前所有的猜测都尽数化空。 “怎么会这样?” “不是被人搬走,应该是一开始就没有放置石像……” 四下看了看,地上完全找不到石基的痕迹。 见此情形,众人神色更是古怪。 完全无法理解这么做的原因。 “空?无?虚?” 鹧鸪哨眉心紧锁。 看着被黑暗笼罩的石殿,一瞬间,他好像隐隐抓到了什么。 十六字阴阳风水,最后一篇,便是空白的无字天书。 也就是传说中的空字篇。 隐喻大象无形,大音无希。 眼下此地也是如此么? “师兄?” 老洋人正迟疑不定的看着四周,以他的经验也无法看穿,忽然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楼上而去。 身形极快,仿佛是在急于求证什么。 “不必担心,道兄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见他目露忐忑,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温和一笑。 说话间。 他人也跟随而上。 等进入第五层,石殿中果不其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王座。 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虽是石人,但雕刻的栩栩如生,众人一眼就看出来,与壁画中的精绝女王一模一样。 看到这,鹧鸪哨再度拾阶而上,一直登顶,他才停下脚步。 黑塔最上方的穹顶。 从四方朝中间收拢,最终凝绝成一个黑色橄榄型的巨大石球。 “眼睛图腾……” 在看到石球的一刹那。 鹧鸪哨心神一振,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画面。 有扎格拉玛一族的传闻。 也有这一路所见。 而最终……画面定格在了姑墨王子墓最后那幅壁画的上半卷。 女王摘下面纱,只是看了刺客一眼,后者便凭空消失。 “所以,第四层的空并非偶然,而是代表女王所掌握的力量……” 鹧鸪哨低声喃喃着。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之前他一直没想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会直接蒸发。 如今,联想到黑塔第四层,他却是终于有了个猜测。 或许所谓的法力,并非阿枝牙掌握的巫术,而是本身就存在的一个虚无空间。 与姑墨王子随行的刺客,也并非真的凭空消失。 而是被送入了那个诡异世界。 只不过,以姑墨王子的眼界实力,显然无法理解,所以他才会在壁画中以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虚线替代。 想到此处,鹧鸪哨一双眸子越发通透。 忍不住转身看向身后站在石阶上,正盯着穹顶石球目露思虑之色的陈玉楼,将自己猜测简单说了一遍。 “虚无世界?” “无法看到的空间?” 陈玉楼还未回复。 身侧众人已经被震撼到无以复加。 修行入境、飞天遁地,在寻常人眼里已经是天人之举。 掌控着一个未知的虚无异世界。 这何止是天人。 已经可以被称之为神明了吧。 其实何止是他们,连鹧鸪哨自己也无法想象,毕竟练气三境尚未走完,筑基遥遥无期,何况是如此境界。 “陈兄怎么看?” 并未理会一行人的争论,鹧鸪哨只是看向陈玉楼,看似随性,但目光里的变化,却是将他内心忐忑暴露无遗。毕竟,这一切也只是他暂时的猜测。 而这种猜测和天方夜谭似乎也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在陈玉楼脸上,并未见到任何冷嘲热讽,反而一脸认真,“我倒是觉得,虚数空间这个名字更为符合。” “虚数空间?” “上六无爻、承虚实也,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听到这个词,鹧鸪哨眼神不禁一亮,喃喃呓语间,越想越是觉得简短两个字,将他心中所想尽数囊括。 “虚数……好啊。” “真有这么个空间?” 见两人说话间,都已经将那个未知的世界定义下来,边上几人愈发不可思议。 闻言,陈玉楼勾了勾嘴角,看向花玛拐,“那你觉得可有冥界?” “这……” 花玛拐一下被问住。 他虽然靠着倒斗吃饭,但生平最是迷信,逢山拜山过水拜水。 要说其他人,或许还有不信鬼神之说,但他绝对不在其中。 犹疑再三,花玛拐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有的吧?” “既然有,那冥界又在何处?” 陈玉楼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随之又抛出一个问题。 “不是在酆都么?” “来之前我们还经过酆都古城呢,掌柜的您忘了?” “酆都要是真有地府,古城几万人,岂不是与无数鬼魂共居?” 对他这个回复,陈玉楼嗤之以鼻。 酆都鬼府不过谣传,当日过古城时,他特地登高望了一眼,城内气势凛然,半点没有鬼气森森之感。 “掌柜的……你意思是冥界身处虚无之中?” 花玛拐皱着眉头,有种被绕晕的感觉。 民间传闻,酆都鬼府乃是冥界地狱十三站之一,他对此深信不疑,但陈玉楼一番话,又让他忍不住心生疑惑。 “真要有的话。” “自然如此。” 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何,聊到这个话题,他脑海里忽然想起来,当日在马鹿寨后山龙摩爷,大鬼降临的那一刻,窥探四周时的情形。 那个诡异的世界。 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冥域。 听到这话,周围再度陷入沉默。 一行人只觉得如坐针毡。 还好精绝已亡,女王早已经逝去,否则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完全想不到应对之策。 也不知道当年联军是如何攻破城池。 毕竟只要摘下面纱,几乎就等于置身无敌。 “行了,除非女王能死而复生,否则,我们应该也不用去冥府走一遭。” 见一行人沉默不语,神色间也是难掩惶然不安。 陈玉楼笑着摆了摆手,打破沉寂。 “那掌柜的,接下来?” 花玛拐琢磨了下,小意问道。 自从刚才知道虚数空间后,总觉得四周的黑暗中有双无形的目光在窥视,让他如芒在背,只想着赶紧离开。 “去外面再看看。” 陈玉楼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估计也都差不多。 而他也还惦记着城外那十三人身死的原因,更不会多待。 当即一挥手。 带着众人沿着原路,径直往下走去。 比起上来时,队伍速度明显快了不少,一直到走出那扇石门,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压抑的呼气声。 只是。 整座古城几乎都被黄沙淹没,除了身下这座黑塔,根本看不出异样。 明知道王城就在脚下深处。 但却找不到入口。 那种感觉确实令人无奈。 片刻钟后,见还是没有太多发现,陈玉楼已经起了返回的心思。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花玛拐凑近跟前。 “掌柜的,要不我先回去让弟兄们在城墙下扎营?” 近三百号人的队伍。 奔波了一整天, 沿途就歇息了一次。 本来就人困马乏。 而且,眼下夜色越来越深,耽误时间久了,反而容易出事。 加上今天难得放晴,要是别处,或许会好事,但在黑沙漠这种鬼地方,却不是什么好征兆,一场更大的风暴也许就在酝酿之中。 “也好。” 陈玉楼明显也想到了。 按照眼下的进程。 近十万户的大城全部走一遍的话,至少也得两三个钟头。 而但从体感上看,随着夜色渐深,气温也在不断下降。 在古城外围扎营,也不是坏事。 最关键的是。 这段时间,他借着神识扫了一圈四周,即便无法将精绝古城彻底笼罩,但差不多也有数公里范围。 从探查结果看。 城内暂时没有生人气息波动。 甚至连之前预想中的狼群野兽,似乎也不见踪迹。 一开始他还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城内葬了亡魂无数,又有黑蛇游掠,蛇神之骨坐镇圣山鬼洞之中。 在黑沙漠中能够生存下来的野兽。 对于凶险的嗅觉之敏锐,本就远超于其他种群。 可能在它们眼里,精绝古城非但不是什么避风港,反而是形如炼狱般的恐怖存在。 远远就被那股气息镇住。 躲避都来不及。 又怎么会置身险境? 也正是因为如此种种,陈玉楼才答应下来。 “那……掌柜的你们?” 花玛拐起身就要离开,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看了眼几人。 “自然一起返回。” “都到了城里,接下来时间多得是,等天亮了再做计划。” 陈玉楼摆摆手。 闻言,一行人再不耽误,暂时放弃搜寻,沿着来时的方向直奔城外而去。 一路驾轻就熟。 之前花了半个多钟头,眼下不到半刻便走完全程。 双黑山与古城之间的沙丘下。 队伍还在静静候着,但看似平静的队伍,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躁动。 直到一行人出现在城门处。 “掌柜的回来了。” 红姑娘眸子瞬间亮起。 连带着笼罩在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一下都轻松了不少。 双方碰面。 拐子去安排人就近扎营。 陈玉楼一行人则是找了一处能够避风的断墙,围坐在沙地上,简单将城内所见说了下,目光则是看着乌娜。 眼下众人,只有她入过古城。 他虽然知道王城所在,但具体入口却并不清楚。 在天星风水难以勘测的前提下,想要在茫茫古城中精准定位,还是颇有难度。 而听过他们见闻的乌娜。 轻轻蹙了蹙秀眉,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道。 “你们是否见到一座石柱支撑的神庙?” “当年,阿塔便是从那地方进入地下王城!” 第270章 夜下幽目 另一支队伍 按照乌娜的说法。 她当年来此时,才十三四岁年纪。 还是因为在祭神时,无意中展露出了惊人天赋,被神明看中。 自此阿枝牙才将她带在身边,想着以部族下一代巫师培养。 对部族男儿来说。 亲手猎杀一头野物才算成年。 而巫师传承,则需要深入黑沙漠寻找到一截属于自己的神木。 加上沙丘时时都在移动。 那次抵达时,古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掩埋的一层浮沙被吹去,遗迹也就能够见到些端倪。 只是…… 眼下情形显然不是如此。 听到她口中的神庙,杨方眼神一闪,“是那座黑色斜塔吗?” 不怪他这么想。 黑塔中供奉女王、虚数空间以及最顶上的眼球图腾,应该就是祭坛、神庙一类的存在。 惟一让他不太理解的是。 哪来的石柱? 不仅是他,一旁的昆仑、老洋人几人,目光也都是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但听过杨方描述,乌娜却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那是神塔,并非神庙。” “神庙距离黑塔大概百十米,形如双黑山布置。” 百十米? 闻言,陈玉楼心头微动,人也陷入沉思。 手指轻轻点落间。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之前他借着神识,将黑塔周围数里范围粗略的扫了一遍。 很快…… 一座被掩埋在黄沙中,只露出半截殿顶的建筑在眼前定格。 与黑塔六七层,十多米高截然不同。 神庙石殿宽而辽阔。 加上被周围那些建筑遮掩,先前他还真没察觉到太多异样。 “神庙内有什么?” 陈玉楼缓缓睁开眼,开合之间,深邃的眸子深处仿佛映照着头顶被云雾笼罩的星空。 即便见过许多次。 乌娜心中还是忍不住惊叹。 如此神秘悠远的眼睛,她只在神明神像上见到过。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似乎周身都被洞悉,再藏不住半点秘密。 “一颗玉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乌娜回应道。 “它就像是真正的眼球,甚至有血丝,瞳孔层次分明,被供奉在神庙深处,阿塔说它是神明之目,能够蛊惑人心,洞察万物。” 玉石眼球!! 听着她回忆起当年所见。 鹧鸪哨神色则是骤然惊变,向来沉静的他,竟是完全压制不住心境变化,只觉得心潮澎湃,浑身气血都在鼓荡。 当日在西夜古城地底圣坛内。 他们也找到了一枚。 按照壁画记载,那是女王命令西夜国主秘密仿造。 但那不过是赝品。 真正的玉石眼球,乃是扎格拉玛先圣命人所造。 为的就是窥探圣山地下那座无尽深洞。 而先前在城外见到的那位先辈,就是为了寻它而来。 只可惜,玉石眼球被女王掌控,他前后奔波多年,好不容易覆灭了精绝古国,却到死也没能见到它一面。 “是它!” “陈兄……真正的玉眼。” 一想到,刚才他们极有可能和神庙玉眼擦身而过,鹧鸪哨就恨不得插翅飞回,掘开黄沙,拿到那枚玉眼。 “我知道。” 察觉到他的心绪起伏,陈玉楼不禁轻声安抚道。 几千年时间,沧海桑田,万物变化,不说祖地遗迹,就是千年前的精绝古国都已经化作一堆废墟遗迹。 如今先圣时代的古物出现。 谁还能保持冷静? 他何尝不是如此,在进入黑沙漠,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从湘阴出发前,他就对那枚眼球势在必得。 当然,拿到它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 除此之外。 最重要的还有鬼母之眼。 就如当年轮回宗所做的一切。 掘开九层妖楼,得到雪域魔国第一代鬼母念凶黑颜的无界妖瞳,有了它,便能够打开虚数空间的通道。 第一代鬼母之墓难以寻找 但精绝女王的墓葬,却就在古城之下,只要打开石棺,得到她的眼睛,同样能够做到。 而他最大的依仗,还是那枚雮尘珠。 从古至今,除了扎格拉玛一脉,轮回宗、精绝古国无数人都在苦苦寻找它的存在。 但真正拥有它的,却只有雪域魔国以及……他们。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刹那间,陈玉楼心绪便为之镇定下来。 “可是……” “它就在那,不是吗?” 鹧鸪哨还想说什么,陈玉楼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这句话如此之熟。 让他不禁一怔。 之前抵达此处时,老洋人急于前往圣山朝拜,他当时就是这么安慰,但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却是如此难以克制。 “是我焦虑了。” 鹧鸪哨叹了口气。 既然连他们都不曾找到神庙所在,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难度。 过了今夜,等明天一早,数百最是擅长移山平丘的卸岭盗众同时出手,就算深在地下,也花费不了太久。 “对了,乌娜,地下王城之路你还记得吧?” 见他神色恢复平静,陈玉楼拍了下他肩头,目光随即再度看向乌娜。 “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了。” 闻言,陈玉楼眼神一亮,“那神木位于何处?” 话才脱口而出,他又猛然察觉到似乎有些太过袒露,下意识又补充道。 “四周可有凶险?” “我就记得,神木种在一片地下湖泊边……哦对了,在到地下湖之前,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地底斜坡。” 乌娜轻声说着。 陈玉楼放空的思绪中,则是缓缓铺开一份地图。 在陈家庄时,他便特地抽出几天时间,将精绝古城与昆仑神宫的地图亲手描绘了一遍,之后又反复推敲补充。 可以说两座古墓的样式构造,早就深深刻入了脑子里。 此刻乌娜话音才落。 眼前映照的虚影之中,顿时有一片被点亮。 地下湖泊。 不就是石洞么? 经由前殿、正殿以及后殿,过一条斜坡,便能抵达那座乌娜所说之处。 只是…… 放到整座精绝王墓中,历代突厥部的萨满巫师,只走到了三分之一不到。 别说女王棺椁,就连殉葬坑都不曾到达。 也难怪她从始至终,从未提及过净见阿含的存在。 作为鬼洞的守护神,蛇潮盘旋在墓室之外,只有少数才会散落在古城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 之前在姑墨州发现黑蛇的一刹那,他就断定精绝古城出了问题。 “好,我明白了。” 陈玉楼点点头。 不再多言。 望了眼远处。 古城外一截断墙下。 一团篝火在沙地上熊熊燃烧,映照出无数正在忙碌的身影。 各自分工明确。 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其余人则是四处搜集柴火。 沙漠里水和火稀缺无比。 孔雀河古河道沿岸还好,经常能够见到枯死的胡杨,但偏离了河道,连最为耐旱的梭梭树都难以见到。 收起心绪。 余光里,乌娜还沉浸在多年前的回忆中。 陈玉楼不禁暗暗感慨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该说突厥部历代巫师运气好,还是不好。 说运气好。 他们得以进入地下王城,找到神木,还能全身而退。 运气不好的是,越过地下湖泊,再往前十多米外,走过石桥,推开闸门,便能遇到精绝女王的棺椁。 那可是一整株昆仑神木打造的棺椁。 别说区区神杖、法鼓,就是销制出一艘大船都绰绰有余。 不过…… 真要进入墓室的话。 他们大概率只有陷入蛇潮,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那个,乌娜姑娘……” 见气氛陡然间陷入沉默。 老洋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只是,一句话还没问出来,身后被黑暗笼罩的古城内忽然传来一阵怪叫。 “有人……” 虽然听上去含糊不清。 但在场几人,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之辈。 五感本就异于常人。 一瞬间,连同陈玉楼在内,几人从沙地上腾的一下站起身,目光在夜空中交汇,各自脸色间都是闪过一丝沉凝。 之前他们明明简单查看过。 虽然只走了一半不到。 但城内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如今忽然出现人生,大概率只有一种可能。 “是另外一支队伍!” 老洋人眉头一皱,话音戛然而止,眉宇间迸出一缕杀机。 “陈掌柜,师兄,我去把人抓来。” “我也去。” 见他摘下大弓,主动请缨,杨方哪还能忍得住,当即一步掠出,纵身追了上去。 “昆仑,你也过去看看。” “最好是活口。” “是!” 昆仑重重点了点头。 掌柜的特地点名要活口,用意已经不言而喻。 背着大戟,近两米高的身影,在沙丘中丝毫没有凝滞之感,所过之处,尘沙轰然炸开。 循着声音陈玉楼抬眸望去。 双眼之中隐隐有金芒浮现。 不多时。 他便远远看见一道身影,从古城内跌跌撞撞,一路狂奔而出。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身上的恐惧却是浓的几乎要溢出来。 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仿佛……黑暗中有什么正在追杀。 只是,他完全没有料到,刚从断墙上翻过滚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送上口气,耳边便传来嗖的一道急速破空声。 下一刻。 一支足有半人高的铁箭,贴着他的身影,插入身前沙丘中。 铁箭上寒光闪烁。 透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男人脸色剧变,下意识抬头。 三道身影已然出现在跟前。 恐怖气势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他怎么也想不到。 这座不毛之地,除了他们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 强忍着胸口下如雷般的跳动,男人目光闪烁,右手则是偷偷摸向长袍之下。 嘭—— 但他的心思。 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昆仑三人。 只是稍稍有所动静,夜空中一道寒芒炸开,他只觉得仿佛被一头狂奔中的骆驼撞上,整个人从地上被狠狠挑飞。 一连在半空接连翻转数次。 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虽然是沙地,但剧烈的撞击感,仍是让他痛的蜷成一团,双手抱着胸口,一张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挣扎中。 一把短枪从长袍下抖落到地上。 昆仑手握大戟,向前几步。 随意一戟刺出。 锋利的戟尖堪堪贴在了男人下颚,幽冷的寒意,几乎要刺穿脊骨,封住浑身筋脉。 “再敢乱动一下。” “死!” 昆仑神色淡然,语出却是犹如雷鸣。 男人脸色一下僵住。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但从语气也能猜出一二。 见他老实下来,昆仑手握大戟划过地面。 将那把枪轻轻勾起挑向杨方。 后者一把接过,低头看了眼。 样式和如今最为常见的镜面匣子竟是截然不同,枪托上刻着一行洋文,杨方更是一头雾水。 唯一让他觉得不错的是。 手枪极为趁手。 无论重量还是样式。 “好东西啊。” “既然喜欢那就收下。” 老洋人笑了笑。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退下枪托,还有几发子弹,杨方越看越是满意。 用惯了打神鞭。 试试火器,似乎也不错。 另一边,老洋人则是取出钻天索,三两下,便利索的将地上那家伙双手饶后捆死,随后拉马一般往回走去。 见他押着人离去。 昆仑却没有急着离开。 而是抬头望向古城深处,之前那家伙边逃边回头,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但…… 此刻凝神看去。 古城内寂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看啥呢。” 收起短枪,见他目露思索,杨方也顺势瞥了一眼。 “有没有发现?” 昆仑知道他和掌柜的一样天生夜眼。 一双眼睛能够看到常人无法见到之物。 但杨方四下扫过,古城中同样一如既往,除了沙尘,就只有被掩埋的土屋,当即摇了摇头。 “那估计是我看错了……” 昆仑点点头,将大戟重新负在身后。 追上前边的老洋人。 等一行三人走出数十米外,古城深处,一座半敞着的破屋内,两道幽幽的绿光,犹如鬼火般缓缓浮现。 盯着几人方向扫了眼。 又看向古城外,正忙碌着的无数身影,迟疑了下,还是往回退去。 幽暗的绿光闪烁中。 隐隐映照出一道道鱼鳞般的光泽。 “陈兄?” “看什么呢?” 在它消失的刹那,城外沙丘上,鹧鸪哨狐疑的看了身旁一眼。 刚才那一瞬间。 他似乎在陈玉楼身上察觉到了一缕隐晦的杀机。 “没什么……” 陈玉楼摇摇头。 城内深处那两道火光虽然一闪而逝。 但他还是敏锐捕捉到了。 即便相隔数百米,但巨瞳、鳞片……这些因素加到一起,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词。 ‘蛇母’ 只是,没记错的话,当年扎格拉玛一族,明明将蛇母围剿而死,怎么会又诞生一头? 迟疑间,老洋人已经将人押送过来。 见他还想挣扎。 老洋人眉头一皱。 一脚踹出,直接将他踢得跪倒在沙地上。 这一脚力道不小。 男人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块。 借着周围篝火,一行人也终于看清他的长相,一头长发,虬须方额,身上穿着件残破的羊绒长袍。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寒冬如狱的天气里竟是汗如雨下。 以至于脏乱的发梢里热气滚滚。 “看来是个维人。” 一看他长相,陈玉楼心里就有了数。 “乌娜姑娘,这人交由你来审问,如何?” 第271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足足半个多钟头后。 乌娜终于结束了审问。 进入西域这么久,其实众人或多或少也都学了几句维语,简单打个招呼完全不是问题,但大事当前,还是由她来做翻译最好。 至于帕特。 毕竟出身底层,没有见识过太多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而讯问的结果。 也确实如他们一早猜测。 城内有两支队伍。 一支横穿中亚,翻越昆仑而来。 也就是吊死在城门上的十三具尸体。 另一支便是被捆住手脚的家伙。 名字叫霍加。 听闻还是圣人后裔。 陈玉楼对此倒是没怎么上心。 一路见过的维族人,名字大都极长,取名形式也是千奇百怪。 按照霍加的说法。 他们这一支队伍极为庞大,有近百号人。 鱼龙混杂。 大都是从南疆来的土匪,也混着小部份沙俄溃兵。 一开始,他们在疏勒和莎车境内来回流窜。 杀人、放火、抢劫过路行商,无恶不作。 直到遇见了那帮过境的洋鬼子。 中亚虽然也多是金发碧眼之人,但彼此间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 何况。 丝绸古路上的行商。 很少会携带大批武器。 沙匪老大敏锐察觉到那一行人有问题。 于是毅然将队伍扣下。 经过一番严刑逼供。 还真被他们问出一些东西。 那些人来自于遥远的欧洲大陆,说的做的考察。 但真正的目的,是冲着黑沙漠中一座古城而来。 其实,欧洲一直流传着马可波罗关于东方的传闻。 传记中描绘的黄金、瓷器、丝绸、锦绣和美玉。 无一不在刺激着历代的冒险家。 只不过欧亚之间相隔太远,从海上漂流,往往需要数年,而且鲜少有人能够准确抵达东方大陆。 因此种种,他们才会选择从中亚绕行。 而这一切的缘由。 还得从一个叫做斯坦英的探险家说起。 按他的说法,在西域流浪时,无意中闯入一个黑沙漠,结果驼队在风沙中迷失,在将死之际,他被骆驼带入了一座古城。 古城位于两座高大的黑山之下。 城中早已经荒废。 人迹无踪。 但城内遍地金银。 埋葬着寻常人十辈子都无法取尽的财宝。 得到消息的一行人,组织了一帮狂热的冒险家,前来西域寻找那座传说中的古城。 而当他们听到有一座如此惊人的宝藏。 一帮沙匪哪里还能忍得住。 当即起了贪心。 毕竟只要挖了古城,就将拥有数之不尽的金银。 于是他们强行跟上队伍,一路进入黑沙漠。 前后走了足足几个月,死了好多人,才终于走到了精绝古城。 但没等他们激动。 看似平静的古城下竟是凶险暗藏。 尤其是一种黑色怪蛇。 不但速度惊人,而且奇毒无比,短短几天功夫,就死了十多个兄弟。 情急之下,一帮沙匪便将心思打到了那些洋鬼子身上。 反正已经到了心心念念的古城。 他们自然没了用武之地。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那些人被他们用枪驱赶着进城探路。 那些人的下场,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好在,他们也并非一无是处,硬是用鲜血性命堆出了一条路。 至于为何要将他们的尸体挂在城门上。 霍加说他们进城后,担心会有外人闯入,于是用这样的方式震慑后来者。 这也是他们在莎车等地作乱时。 常用的一种手段。 杀的多了,人头滚滚,自然会让所有人恐惧他们。 “那你们进城后去了哪?” 审问到此处时。 陈玉楼问了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地下……” “古城下面还有一座大城。” 霍加并未迟疑。 “是女王宫殿么?” “有没有找到女王藏宝?” 在地下古城几个字出现的刹那,众人心神不禁一动。 杨方和拐子更是忍不住迫不及待的问道。 但话音才落,霍加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浑身竟是止不住的颤抖,脸色苍白如金纸,因为恐惧,额头上冷汗如雨。 一直过了许久。 等到心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点。 霍加次啊咬牙切齿的大骂道。 “那帮洋巴郎,满嘴都是谎话,我们在地下王城里一块金银都没找到……反而遇到了无数以计的毒蛇。” “每分钟都有人死去。” “那是魔鬼的居所,那些毒蛇就是魔鬼的使者,我们贸然闯入,打扰了魔鬼的沉眠,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蛇窟?!” 简单两个字。 让一众人顿时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尤其是花玛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毕竟,他算是迄今为止,队伍里唯一一个遭遇蛇袭的人。 只差一点就阴阳两隔。 加上这段时日,越是靠近精绝古城,关于黑蛇的印记便越来多。 它们的存在,就如梦魇一般始终笼罩在他心头。 如今亲耳从霍加口中听到蛇窟两个字。 花玛拐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视线变得模糊,眼前无数画面交错,最终定格成一条双眼猩红的黑蛇身影。 “拐子?” 还是陈玉楼率先发现他的异样。 伸手在他肩上一拍。 掌心中一缕纯正的青木灵气顺势渡了过去。 灵气在他四肢百脉中走了一遍,花玛拐只觉得浑身一阵清凉,随即眼前模糊,耳边嘈杂渐渐散去,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呼—— 花玛拐长舒了口气。 额头上冷汗涔涔。 见众人担忧的看着自己,他这才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陈玉楼眸光闪烁,再次看向坐在地上的霍加。 “没了……” 霍加摇摇头。 一脸的落寞和后怕。 “至少我离开时,一个人都没遇到,落入魔窟,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上百人的队伍。 前后将近半年时间。 最终却只有霍加一个人活了出来。 不可谓不惨烈。 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落了个如此下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你们遇到的蛇……有没有弱点?” 见气氛沉默下来。 沉吟片刻,老洋人忽然问道。 虽然在族中古老的传闻中,早在先圣时代,族人便有围杀黑蛇的经历,但年代毕竟太过久远,究竟如何斩杀也记录不详。 “火……” “蛇是阴诡之物,最是惧怕烈阳。”霍加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相告。 他如今的处境已经是砧板上的羊肉,任人宰割,除非能长出一双翅膀,否则单凭他一人到死也别想走出去。 如此广阔无边的黑沙漠。 无人扶持,只身独影,光是那些食人凶兽就能将他咬成碎片。 所以,还不如投靠眼下这些人。 虽然暂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来历,但足有数百人的队伍,说不定真能成事。 “既然知道黑蛇怕火,为何你们还会落到如此境地?” 老洋人皱了皱眉,继续问道。 霍加对他有些发怵,毕竟刚才那一脚他绝对印象深刻,眼下小腿内侧的骨头还在泛着隐隐的痛。 此刻见他皱眉。 目光当即看向一旁的乌娜。 而听过她翻译后。 他脸上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苦涩。 “那座地下城大的惊人,完全超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携带的火把根本不够……加上被蛇潮驱赶,找不到来路。” “你之前在看什么?” 在他心神交错的一刹那。 陈玉楼忽然出声,直刺他内心深处。 耳边还在缭绕着弟兄们惨叫,以及窸窸窣窣,犹如魔鬼低吟声的霍加,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抹慌乱,但马上就变得镇定起来。 “没,没什么。” “就是怕那些黑蛇会追上来。” 闻言。 一众人并未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陈玉楼却是摇摇头,“不对,你在说谎。” 虽然说的是汉语。 迎着那双灼灼如火,仿佛能够洞穿人心的眼睛,霍加却是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我没有,只是逃命而已。” 原本还在琢磨着地下城中蛇窟该如何应对的众人,感受着他语气里突如其来的慌乱,纷纷抬头。 一时间。 目光就如刀剑般落下。 霍加虽是沙匪出身,身上背了无数人命,但不知为何,身外这些人明明是行商打扮,但给他的感觉比他们还要杀气深重。 他丝毫都不怀疑。 只要自己再胡编乱造。 等待他的便是刀斧加身。 恐怖的压力笼罩下,霍加最终还是没能撑住。 “是魔鬼……” “向他献祭生命,才能永生。” 说完这句话。 霍加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整个人躺倒在沙地上,脸色惨白,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而他这句话似乎颇为歧义。 至少对乌娜而言如此,她尝试着翻译了数次,最终才找到一个在她看来相对合适的词。 “永生?!” 听到这两个字。 陈玉楼脑海中仿佛有潮起雷落。 当年精绝古国,便是向蛇神不断献祭生命换取法力。 杀死的奴隶和战俘无数。 最终天怒人怨。 而在他们之前的轮回宗做法也差不多,为了寻求所谓的永生不死,不断杀俘献祭。 霍加话里的弦外之意,已经无比清楚。 上百人的队伍。 恐怕有不少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想到这,陈玉楼眼神一闪,瞬间出现在霍加身外。 探出手抓过他的长袍后领用力一扯,只听见嗤啦一声,长袍被从中撕成两截。 火光映照中。 一只栩栩如生的‘鬼眼’出现。 仿佛是被刚刚刻下不久,还透着几分猩红如血的诡异感。 “诅咒……” 看到那只鬼眼的刹那。 鹧鸪哨和老洋人大惊失色,几乎是同时出声。 两人的举动,甚至将远处还在忙碌中的众人惊动,惹得花灵和红姑娘频频往这边看来。 尤其是花灵。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看到两位师兄忽然行止大变,不禁咬了咬嘴唇,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 “果然是。” 其余人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只是看到鹧鸪哨二人的样子,本能地察觉到事情不小。 何况,那双鬼眼鲜活入神,就像是一头妖物种在了霍加身体之中,随时都会挤开血肉,睁开鬼眼从中钻出。 唯独陈玉楼一脸了然。 与蛇神交易,从来就没有好下场。 霍加自以为一番话编造的天衣无缝。 但他却想不到,世上有人一眼便能洞穿心神,更想不到,论对鬼咒的了解,一百个他都不是眼前三人的对手。 察觉到陈玉楼眼神里的可怜。 霍加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拼命的想要扭过头去,看看身上究竟有什么。 只可惜…… 那只眼球早已经融入血脉之中。 不说他眼睛无法看到后颈,就算解开他的双手,也无法摸出半点痕迹。 站起身,陈玉楼拍了下师兄弟二人的肩膀。 他们的反应并不算意外。 毕竟那是刻入扎格拉玛一脉血脉里的东西。 而被他一拍,两人也是相继回过神来。 “道兄,不必多心。” “千帆都已渡过,又何况眼前?” 陈玉楼笑了笑。 他虽然没有明言雮尘珠三字。 但鹧鸪哨还是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随即暗暗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压下心中躁动和不安。 “走了。” “这饭菜香味都飘来了,先填饱肚子好好睡一觉才是真的。” 舒展了下四肢,陈玉楼笑着往营地那边走去。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花玛拐则是指着地上的霍加,追问道,“掌柜的,这家伙怎么处理?” 陈玉楼并未回头。 只是抬手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他顿时会意过来。 等目送一行人走远,花玛拐招呼了声留下的几个常胜山伙计。 “做利索点。” “别留下痕迹。” 闻言,几个伙计不禁咧嘴一笑。 “放心吧花把头,这点小事交给弟兄们就行。” 还在扭头试图看颈后的霍加。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转过头才发现之前一行人都已经走远。 只剩下几个人。 正笑呵呵的打量着自己。 他心思一下沉到了谷底。 做沙匪多年,霍加太熟悉这一幕了。 下意识想要挣扎,张口怒号,但还未出声,一道身影便闯入了自己跟前,将一团麻布塞进他的口中。 只剩下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还被远处双黑山缺口中吹来的寒风压下。 见此情形。 花玛拐嗯了声,平静转身。 才走了几步,他便听见一道轻微的噗嗤声。 就像外城张屠户杀猪时。 锋利的刀子刺入脖颈发出的响动。 听到动静,花玛拐不禁摇摇头,嘴里似乎在唱着什么戏腔。 走近了才听得到。 “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第272章 山魈一脉 天赋神通 风声呼啸中。 一夜时间悄然而过。 翌日,天才蒙蒙亮,陈玉楼掀开帐篷帘门,举目望去,昨日还是黄沙漫天、黑龙浮隐的古城,已经被白雪覆盖。 寒意迎面袭来。 让他忍不住搓了搓手。 “快过年了吧……” 离开时才近仲冬。 但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或许更久也说不定。 毕竟穿行在茫茫大漠中,几乎没有太多时间观念。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年关了。 按照往年习俗,家家户户大门左右张贴红纸春联,门扇贴门神或者和合,门楣则张贴红春幡三片。 另以斛斗盛稻谷,以榆树枝挂红纸钱插于其中,置于中堂,取‘家有余钱’之意。 黎明时,全家老小齐聚一堂吃团年饭。 饭后着彩服,鸣炮出天星。 等到天亮,鱼叔就会请来县城的戏班子,要么花鼓,要么傩戏庆鼓堂,亦或者湘西阳戏,不仅是年庆,也是迎春。 每年那个时候,庄子里热闹非凡。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早早就到了城外的戏台下等着。 尤其今年难得丰收。 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过年会更热闹。 之前他也想过。 毕竟来到这个世界的头一年。 湘阴虽非故乡,但也是他的落脚处。 终归热闹点好。 但世事难料,谁想得到难得逢年过节,他们一行人竟然远在几千里外的西域沙漠里,别说团年饭,就是人烟都见不到。 而他们一走,庄里就鱼叔他们几个老家伙。 估计比往年还要冷清。 没办法啊。 热闹只是一时,他志在长生久视,要想如此,双黑山下鬼洞就是迈不过去的一道关隘。 摇摇头。 敛起心中杂念。 陈玉楼推门离去。 不多时,身后白茫茫的营地间便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几个昨夜轮值守夜的伙计。 靠着篝火缩成一团。 身上胡乱披着毛毯、长袍一类御寒。 烧了一夜,火塘里余火将烬,只有零星的炭火。 见状,他不禁上前将几人叫醒,示意他们回帐篷里休息。 随后才径直朝外走去。 他本意是不想惊动任何人。 不成想,还没走出营地,一道身影忽然掀开门帘。 看到他袁洪不禁一脸错愕。 “主人……” “这么早?” 陈玉楼眉头一挑。 从进入西域后,袁洪几乎鲜少露面,沙漠中零下几十度的低温,对它而言,绝对是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考验。 但有闲暇,也是独自一人沉浸在修行当中。 ◆¢ o “睡不着。” 袁洪抓了抓脑袋,讪讪一笑。 “那正好,陪我去古城走走。” 一听它这话,陈玉楼立刻明白过来。 精绝古城外虽然有扎格拉玛山脉遮掩,拦住了大部分的寒风,但身为通灵妖物,袁洪五感六识比鹧鸪哨他们还要敏锐。 鬼洞深处的蛇神遗骨,所散发的恐怖气息,时时刻刻都在影响着周天。 陈玉楼能一下堪破。 便是因为感同身受。 三百人的队伍,受影响最为深重的,想来就是他、袁洪以及罗浮了。 那家伙暂时都不愿意靠近圣山古城。 藏身数里外的黑山山脉间。 日子过得倒是舒适。 驱使三头苍鹰为它捕猎探路。 此刻想到它,陈玉楼心神一动,刹那间,视线内观泥丸宫内天地。 浩瀚无垠恍如星空万丈中。 一暗两明,三枚星辰般的光点浮动。 那便是他迄今为止种出的三枚灵种。 罗浮、袁洪以及周蛟。 周蛟因为相隔太远,光线最为暗淡,而罗浮实力远胜袁洪,灵种则是最为惊人,耀耀生辉,宛如一轮大日。 神识沉浸落入灵种内。 下一刻,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茫茫沙丘,身下黑色山脉绵延起伏,罗浮站在山颠上,远处三头苍鹰正在围杀一头沙狼。 比起当日颇黎他们缴获的那些狼群,无论体型还是凶气,都要强出无数。 而罗浮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抬眸望了一眼圣山这边的方向。 陈玉楼顺势收回神识,睁开眼,身前的袁洪正好奇盯着自己,他不禁摆摆手,“没什么事,先走吧。” 主仆二人。 一前一后绕过营地。 不多时。 白茫茫的雪地上,一深一浅两行脚印交错着延伸进入城内。 靠近一截坍塌大半的古城墙外。 陈玉楼提了口气,催动神行法,一步纵身跃上墙头。 见此情形,袁洪也不慢,它本就是长臂猿猴,最是擅长攀岩下涧,加上如今又炼化了山魈遗骨,速度更是惊人。 单手抓着城墙上一块凸起的石砖,不见它怎么用力,下一刻就如一道青烟贴着垂直的墙壁直上,腾身落在陈玉楼身后。 “主人……” 见主人出神的看着城内远处。 袁洪也下意识四下看了眼。 但以它的眼力,整座古城白茫茫一片,非但见不到什么不同,反而照得双眼一阵刺痛。 “我记得山魈有一门天赋神通,能够探查地脉。” “袁洪,你可曾学得?” 没有急着回答它的疑问,陈玉楼反问道。 山魈为山中精鬼、蛟龙为川泽河神。 一个能感知地脉,一个能查探水脉。 几个月时间里,袁洪遍体乌金光泽闪烁,看情况至少炼化了三十块山魈骨,差不多也能够觉醒天赋神通了。 就如罗浮觉醒祖血后的凤火。 便是映照在血脉中的天赋。 “这……” 听到主人忽然问起此事。 袁洪先是一怔,随后才点了点头。 它确实觉醒了一些,但还不够熟练。 不过竟然主人问起来,它自然不会拒绝。 “试试看。” “能不能找到地下蛇窟的位置。” 见它点头,陈玉楼眼神不禁一亮,当即指了指身前的古城。 他之所以早醒。 除了受蛇神遗骨的影响,还有一点,便是昨夜霍加逃出古城时,那道漂浮在黑夜中的鬼火,也就是蛇母,让人有些不安。 若是净见阿含,他倒是不会太过担忧。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它的毒液。 但蛇母不同,作为蛇潮之首,蛇母就如蛇神分身,虽然远不如它强大,但与遮龙山虫谷外湖中那头青鳞巨蟒比起来,吊起来打都不为过。 净见阿含只是毒物。 但蛇母却已经修成大妖。 想想一头体型庞大恍如蛟蟒,速度惊人快若闪电,又一身毒性的妖物,在地底古城中潜行埋伏。 他们能够应付,但寻常伙计呢? 到时候霍加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是,主人。” 听到这话。 袁洪没有半点犹豫。 踩着身下城墙纵身一跃,身形如烟般穿过城内。 不多时。 它停在一处沙丘上。 周围并无土楼建筑。深吸了口气,一身妖力鼓荡,胸口下数十块山魈骨被一点点点燃,泛起星星点点的乌金色光泽。 等到浑身气息平稳下来。 这才屈膝半蹲,张开手放在沙丘上。 一双琥珀般的眸子缓缓闭上。 下一刻。 一道难以形容的气息,自它掌心渗出,沿着沙丘深入地底之下。 “搜山术?” “寻龙点砂?” 身后不远外的城头上。 凝神望着这一幕的陈玉楼,目光闪烁,喃喃出声。 搜山乃是道术之一。 寻龙点砂则是风水之术。 虽然深知袁洪所为,乃是山魈一脉天赋,但此等行径与搜山极为相似。 不过术能搜山,却不能如此一般深入地脉。 显然搜山术远不如此神通。 掌心中一缕气机,游走在沙丘地脉之间。 不多时,袁洪便隐隐‘见’到地下那座王城,虽然只能大致感知到轮廓,但对初次施展此法的它来说,也是一件无法言喻的经历。 双眼即便紧紧闭着。 但仍旧能够看出它神色间的惊叹。 乌金色的气机,就如一条小蛇,不断深入地下。 不多时。 袁洪心头一颤。 脸上的惊奇尽数被惶恐和不安替代。 在黑暗中,它看到了密密麻麻无数以计的眼睛…… 其中最为惊人的一双,就像是暗夜中漂浮着的两盏灯笼。 而那双眼的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朝气机所在扫了一眼。 轰—— 就是刹那间。 袁洪脸色一变,迅速收回气机。 那双眼睛没有看到异样,这才收回目光。 “眼睛?” 不多时。 等它压下心中躁乱,返回城头,将自己所见说出后。 陈玉楼眼角不禁轻轻一跳。 “是,它警觉性极强,我只敢远远窥探了一眼。” 袁洪还有些后怕,点点头解释道。 应该就是昨夜追逐霍加,藏身古城沙丘下的那头蛇母了。 听着它的叙述,陈玉楼差不多已经确认了六七成。 “地方记清楚没有?” “记住了……我看到了一条地下河,那些诡物就盘踞在对岸。” 听到这话。 陈玉楼目光微微一闪。 对照了下精绝古城的地图,对蛇窟所在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不错。” “你这天赋神通倒是……契合我辈倒斗中人。” 虽然不清楚袁洪如何施展。 但那一缕金蛇般的气机,却并未能逃过陈玉楼的目光。 摸金派寻龙点穴、搬山门分甲掘斗,他卸岭一派则是辩土明棺。 但似乎都不及袁洪这等手段。 它这也就是妖物,若是江湖人,以它的手段绝对可以开宗立派了。 闻言,袁洪不知道他是夸还是什么,只是摸了摸脑袋讪讪一笑。 “行了,天已经大亮。” “回去再说。” 见它没有搭话,陈玉楼也不介意,袁洪又不是搬山一脉那两头甲兽,用来倒斗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 此刻站在城头,寒风吹来,隐隐还能闻到的饭菜的香味。 大概率是伙计们已经醒来在准备早饭。 “是,主人。” 袁洪点点头。 也不迟疑。 两人穿行在古城中,兔起鹘落,恍如烟雾。 落后一步的它,则是不断回味着刚才施展秘术时的收获。 山魈者,深山精鬼,搜山降魔,镇压地脉。 如今只是觉醒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血脉,天赋神通便如此惊人,让它对未来不禁有了更多的憧憬。 更别说融合山魈骨的那一日。 它在山魈记忆中看到的画面。 搬山而行。 托城登天。 那才是它想象中的目标。 回到营地,众人果然大都已经醒来。 年轻伙计们围坐在一起聊着天。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知道,此行西域之行的目的地,其实就是冲着精绝古城而来。 以往下墓倒斗,眼下更是发掘古城。 这等体验,让他们不禁短暂的忽略了寒冬如狱以及漫天黄沙的恶劣环境。 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已经做好了掘金的准备。 吃饭时。 陈玉楼特地让拐子搬来几坛马奶酒。 还是从昆莫城出发时带的存货。 平日里都不怎么舍得喝,毕竟在缺水以及失温时可是救命的好东西。 但兹独暗河流经古城而过。 如今并不缺乏水源。 而且…… “这两天就是年关了。” “如今大家伙远在异乡,条件有限,大鱼大肉是吃不上了,喝口酒庆祝下还是可以。” 陈玉楼举着酒盏。 看着周围略显错愕的众人笑道。 “年关了吗?” “这么快。” “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 “一年又过去了啊。” 听到他这话,卸岭群盗才反应过来。 仲冬出发,年关才到。 即便来时有所心理准备,但眼下真正听到,方才察觉时间之快。 不过都是江湖人,对于过年的喜庆,远不如古城藏宝来的深重。 “多谢总把头。” “挖了这座古城,也算过个肥年了!” “这不比倒斗有劲。” 回过神来的众人,包括鹧鸪哨、杨方等人在内,都是举起酒盏,几坛酒分到众人手中不多,甚至只能浅浅尝个味。 但谁也没有在意。 而是大笑着仰头一口饮下。 看着那一张张热切激动的年轻脸庞。 陈玉楼也是一口饮下杯中烈酒。 感受着胸口下的烧灼感,心里却颇为不是滋味。 此行过后。 他们这三百人,又有多少能够安然无恙返回常胜山呢? 不过。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下。 乱世浮萍,本就生而不易,哪个不是在争渡。 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拿命去换。 吃过饭。 除却少数几个守在营地的人外。 浩浩荡荡的队伍,径直朝着古城内进发。 不过泾渭分明,三百人的队伍,分作三支,两支挖掘古城,由拐子以及红姑娘分别带队,他们的任务是摸金寻银。 另外一支队伍。 则是包括陈玉楼、鹧鸪哨在内。 乌娜带路。 直奔城内那座黑色石塔,准确的说是神庙而去! 第273章 玉匙 蛇卵 透地十六龙 比起昨夜。 今日众人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薄薄一层白雪覆盖下的精绝古城,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色面纱,给整座城市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一如那位神秘的精绝女王,始终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谁也没有在意这些。 众人眼里就只有那座黑色斜塔。 被选中深入地下的这一支。 比起其他队伍携带大批淘沙工具。 他们算得上是轻车简行。 除了风灯、火把等取火之物外,就是防身利器。 火枪、长剑、弓箭、马刀。 除此外,他们人数也是最少的一支,只有五十来号人。 但无一例外,全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进入常胜山少说六七年。 甚至还有几代人都是跟着陈家吃饭。 除了经验,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强横。 毕竟,没人比陈玉楼更清楚地下王城的可怕,危机暗藏,凶险重重。 没有在生死间历练过。 真遇到无法想象的危险,必然会方寸大乱。 “到了……” 没多大一会功夫。 一行人停留在黑塔外。 昆仑、杨方和老洋人昨夜已经来过,对黑塔并不好奇。 但随行的伙计,却是头一次距离它如此之近。 之前他们只在营地内,远远眺望过。 真正到了眼前,方才惊叹于它的气势恢宏,高大惊人,站在塔下更是难以自抑的生出一种自身藐小之感。 “乌娜姑娘,你说的神庙?” 杨方四下扫过。 四周那些淹没在黄沙中的古建筑,似乎长得都一个样,让他根本无法分辨出究竟哪一座才是所谓的神庙。 “跟我来。” 乌娜一改往日形象。 身穿长袍,扎着高马尾,腰间悬着一把匕首。 让她看上去英姿飒爽。 连整天背在身后的柳木匣子,眼下也换成了用黑布缠绕,看样式,似乎是块铜镜或者罗盘一类。 除了陈玉楼知道那是何物。 其他人还是头一次见。 不禁频频好奇的看过去。 对此乌娜并未理会,自顾自的爬到旁边沙丘的一座塔楼上,举目四下望去。 见杨方问起,只是抬手指了指远处。 纵身跳下沙丘,乌娜飞快穿行在城内,被黄沙掩埋的古街道层次分明,隐隐还能看出原本的构造。 等绕过差不多两条巷子。 她人停在一片破屋跟前。 见她一脸自信,陈玉楼也不耽误,冲周围几个伙计一挥手。 几人当即扑了过去。 取出铁锹、探铲一类的倒斗工具,三两下便将土屋上的浮沙铲平,渐渐的……一片黑色光泽在黄沙中显露出来。 见此情形。 老洋人瞳孔一下放大。 厚厚一层流沙掩盖,要不是乌娜带路的话,还真是难以找到。 也难怪昨夜他们四处查探。 却始终没有找到它的踪影。 为了加快速度,更多的伙计参与进去,提着铁锹,反正也不用做土藏土,流沙往旁边掀出去就行。 半刻钟左右。 那片黑色光泽显露出它的本相。 一座形如伏地巨兽的建筑。 用大块黑山石堆砌而成。 巨兽做仰头咆哮状,张开的巨口正好是一扇石门。 “是它……” “陈掌柜,当年我和阿塔就是从这扇门进去。” 见到当年所过的门庭重现天日,乌娜脸上也是难掩激动,当年种种此刻一一浮上心头。 若是能够找到神木。 打制出一把属于自己的神杖。 加上族长的保证。 自己应该就能重归族里了吧。 在那座深渊下待了十多年,她本以为早就与那个人斩断了一切联系。 但直到走出去,远远看着年迈苍老,不复当年的那道身影,乌娜才明白,有些东西血脉相连,不是时间就能轻易磨灭的。 陈玉楼点点头。 如今黄沙尽去,神庙的样子也渐渐从书中文字变得清晰起来。 一帮老伙计速度极快。 不到片刻,便将兽口石门处堆积的黄沙清除。 露出一道长长的石阶。 “走!” 见此情形。 众人目光全都亮了起来。 此处神庙与远处黑塔遥相呼应,皆是用的大块黑山石搭建,一看就是城内极为重要的建筑。 而且此处并无被挖动的痕迹。 也就是说,霍加那帮人极有可能并未进过神庙。 而突厥部历代巫师,深入古城只求神木。 更不会取城中明器。 这个念头,让一众人心神更是期待。 当即点燃风灯,穿过石门鱼贯而入。 不过。 为了节省灯火,不至于落到霍加那些人的田地,一行队伍只点了十多盏灯。 沿着石阶一路向里。 灯火摇曳,很快便将黑雾驱散。 一如乌娜昨夜所言,偌大的神庙,用一根根石柱撑起,陈玉楼四下看过,总觉得风格有点类似于希腊那座帕特农神庙。 “陈兄,十六根……” 鹧鸪哨四下看过。 忽然凑到陈玉楼跟前,指着周围那些石柱低声道。 他们两人当初同时拜入了尘门下。 学得完整卷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陈玉楼又岂会听不懂他的意思,“透地十六龙?” “极有可能。” 鹧鸪哨点点头。 “我刚看过此地格局,那些石柱看似随意,实则有迹可循,分明就是按照巨门之数布置。” 所谓巨门之数,其实就是紫薇斗数十四星。 也就是十六字中的天星风水。 再以五行二十四方变化计算的话。 很容易就能找到星宫方位。 也就是暗门。 鹧鸪哨其实是在提醒他,这座神庙大概率有一道暗门隐藏,通往极为重要的位置。 陈玉楼暗自点点头。 不得不说,当初拜在了尘门下时,虽然鹧鸪哨在五行风水上的天赋根骨远不如他,但眼下才进门这么片刻,便能看到这一步,已经说明他这段时间钻研之深。 “先看看其他地方。” “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并未惊动其余人。 陈玉楼朝着四周努了努嘴。 他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征兆,几乎是话音刚落,提着风灯四下寻找的伙计们,便传来一阵惊呼声。 “掌柜的,快来。” “这里有颗玉眼。” 听到玉眼二字,两人目光皆是一下亮起。 昨晚在城外,就曾听乌娜说起。 没想到眼下刚进来就找到了它。 从一旁昆仑手中接过风灯,陈玉楼半步不敢耽误,循着声音迅速往前走去。 鹧鸪哨几人也是如此。 一直走到神殿最深处。 围成一团,还在不断发出惊呼的众人,立刻让出一条路。 一行人走上前。 这才发现殿内深处矗立着一座神龛。 并未如同西夜圣坛或者黑色石塔一般,供奉着石人神像,而是孤零零一只玉石眼球。 四周风灯闪烁。映照在玉眼之上,璀璨的光泽浮动,隐隐还能见到玉眼深处有血丝缠绕,碧蓝色瞳孔层次分明。 比西夜古国仿制的那一枚,不知要精美多少倍。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都透着令人惊叹的美感。 栩栩如生。 就如一枚鲜活的眼球。 只不过时间不曾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看到它的一瞬间。 鹧鸪哨沉寂的心思再按捺不住。 先祖亲手打造的玉眼,时隔几千年,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种感觉,就像是沿着时间长河溯流而上,穿越到了那个时代,亲眼见到了生活在扎格拉玛山的远古先祖。 “师兄,是不是书中……” 老洋人目光同样在那颗玉石眼球上挪不开,紧紧攥着双手,神色间的震撼之色溢于言表,根本遮掩不住。 “是它!”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 鹧鸪哨便重重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我来取珠!” 老洋人深吸了口气,从竹篓里取出风云裹。 此物是搬山先辈为了雮尘珠而设计,不过如今专门打造了一只玉匣,被师兄贴身收藏,风云裹反而显得有些多余。 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别急……” 见他就要上前。 陈玉楼拍了他肩膀,将手中风灯向前一举。 火光照亮玉眼下的阴影。 他下意识凝神望去,这才发现放置玉眼的金盘上,竟然有着一道凹槽。 “这是?” 老洋人一下怔住。 此处供奉玉眼的布置,几乎与西夜圣坛一模一样。 很容易就能猜得出来。 那一处必然是对照此地设计。 连托举玉眼的金盘,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无论样式还是周身的纹饰。 唯独……那只细小的凹槽。 不仔细看的话都难以发现。 “大概率是机关销器。” 陈玉楼随口道。 眉头却是紧紧皱起。 精绝女王得到玉石眼球后,为了防止被人盗走,特地为玉眼设置了一道机关。 彼此之间相互融合。 oc〇 就如秦汉虎符。 合二为一,方能调兵遣将。 而机关的钥匙……便是王胖子手里那枚刻着鬼洞文的古玉。 但那东西是他父亲,在西域打土匪时,从一个匪首身上得到的战利品。 出自尼雅遗迹。 从眼下算起来,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 他陈玉楼就算未卜先知,神机妙算,也想不到那玩意现在位于何处。 毕竟尼雅古城遗迹,现在还在沙漠里埋着不见天日。 不过…… 为了此行。 他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 又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雮尘珠都能造假,更何况一枚玉石钥匙? 在一行人狐疑错愕的目光里。 陈玉楼往袖子里一掏。 顿时,三枚古玉在掌心里一字排开。 样式就如钥匙一般。 除了鬼洞文之外,完全是按照书中描绘打制。 甚至为了做到万无一失。 销制钥匙的玉石,用的都是最为上乘的老坑料子,又专程做旧。 作为倒斗世家,陈家能人无数,更别说常胜山上三教九流、奇门八派的江湖人数不胜数。 这枚钥匙就是之前在陈家庄时命人仿造。 一共打制出十多种样式。 不过最终被他随身带来的却只有这三枚。 “这就是钥匙?” 看着那三枚玉器,不仅老洋人,鹧鸪哨也是一脸诧异。 “应该错不了。” 陈玉楼点点头,只说是当日在西夜古城的制玉之所中找出。 他觉得可能有用。 于是便带了过来。 虽然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但圣坛壁画中却是清楚记载了女王密令他仿造玉眼一事,甚至偷藏的那枚玉眼此刻就在他们手上。 出现与之配套的钥匙,似乎也不算意外。 “那国主野心不小。” “大概率是他暗中所为。” 老洋人皱着眉头猜测道。 话音落下,诸多念头就被他抛之脑后,眼下他最关心的只有身前那枚玉眼。 “陈掌柜,既然有了钥匙,是不是先试试看?” 这话一出。 旁边众人全都看了过来。 “取玉容易……” “不过还不能急。” 迎着那一双双急切的目光,陈玉楼却表现的无比沉静。 如此恢弘一座大殿。 可不仅仅是为了供奉一枚玉眼那么简单。 它的真正作用……是开启虚数空间! 说话间,陈玉楼不经意一般指了指头顶,平静的眼神里冷意浮动。 察觉到他神色。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行人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一盏盏风灯被举起。 刹那间,被一众人忽略的神庙顶上被照得灯火通明。 只见十六根石柱撑起的穹顶正中。 竟是倒悬着一只足有木盆大小的眼睛,在火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若说神龛上供奉的玉眼只是栩栩如生。 那眼下穹顶处的怪眼便是真的活着。 光影交错中,怪眼上血丝密布,黏糊糊一片,其中甚至有什么正在缓缓蠕动,仿佛随时都会破开眼球,从里头钻出来。 看上去就像什么怪物所产的卵。 看到这诡异一幕。 整个神殿内气氛一下如坠冰窟。 就算众人胆子不小,倒斗如喝水,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情景,看的人一阵恶寒。 不少人接连发出深呼吸的动静。 显然是在压制剧烈的恶心感。 “是……蛇卵?!” 老洋人眉头几乎都拧成了一个川字,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的道。 “应该就是那些鬼东西。” 陈玉楼点点头,随即目光扫了一眼四周众人,沉声喝道,“都让开些,用火护住自己。” 哗啦啦—— 闻言。 众人立刻往四周退去,犹如潮水一般。 在神殿中间留下一片偌大的空地。 只剩下寥寥几人。 “道兄,你们也躲着点,那黑蛇之毒可不容易剔除。” 见鹧鸪哨、杨方、昆仑以及老洋人始终一步未退,陈玉楼摇摇头,示意他们避开。 “那……伞留给你。” 鹧鸪哨反手取出负在身后的镜伞。 但陈玉楼并未伸手去接。 只是吐了口气,下一刻,一缕无形的气机就在他身外仿佛撑开了一把伞。 见此情形,鹧鸪哨再不耽误,带着几人往后退出十多步。 嘭—— 目送几人离去。 陈玉楼手中风灯猛地一抛。 火光撕开雾气,径直撞上穹顶上那只怪眼。 只听见嘭的一声,风灯玻璃罩咔嚓碎开,油脂四溅洒开。 原本豆苗般的火焰。 一下化作火海,朝那只怪眼席卷而去! 第274章 巫术拜山 神镜引路 被烈火一烧。 头顶那只肉球蠕动的速度顿时更快。 最外面一层粘液,在火海中,发出霹雳啪嗒的动静,屏气凝神,隐隐还能听见一阵阴沉的哭号声。 听得周围一众人脸色更是难看。 情不自禁的抓紧手中火把。 实在难以想象,那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噗—— 就在他们迟疑间,肉球忽然噗的一下裂开。 随即哗啦一声,一团漆黑粘稠的液体,就像是在阴沟里酦酵了好几百年,散发出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 直到粘液摔倒在地砖上。 嘭的一下散开。 借着四周摇曳的火光,众人这才看清楚,那团‘粘稠液体’竟是无数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黑色怪蛇。 和之前两次见到的一样。 黑蛇头顶肉瘤,浑身长满了鳞片。 只不过比起那两条,眼前这些黑蛇就像是刚刚孵化而出,长的也不过十多厘米,小的更是只有一指长短。 但却丝毫不影响它们的恐怖。 昂着脑袋,头顶上肉瘤般的眼睛里,射出猩红血色的凶芒,死死盯着周围,看得人不寒而栗。 “火!” 陈玉楼眉头一挑沉声道。 嘭! 刹那间。 一盏风灯从鹧鸪哨手中甩出,划破夜色,直奔地上密密麻麻的黑蛇而去。 扔出灯的一瞬,他反手抓向腰间,打算开枪打破灯盏将那些怪蛇烧死。 但杨方速度比他更快。 风灯刚出现在蛇潮头顶,他便已经抬手,一把精致却沉重的手枪出现在掌心内,分明就是一把在后世大放异彩的三花口。 也就是勃朗宁。 从民国初年刚一诞生,便出现在了国内。 数量仅次于毛瑟二十响镜面匣子,也是这时代各地军阀的最爱。 素来有一枪二马三花口四蛇五狗张嘴蹬的说法。 因为外突的枪口帽檐有一圈防滑花纹。 所以被人称之为三花口。 不过常胜山上卸岭盗众,以及湘阴几伙军阀用的大都是二十响,所以从霍加身上取来时杨方并不认识,还是陈玉楼告知。 甚至在此之前。 他从未用过枪械。 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枪法。 毕竟有鹧鸪哨这位百步穿杨,弹无虚发的用枪高手,加上山上不少老人,枪法同样出众。 昨夜请教了下。 打光几匣子子弹后。 杨方在枪法上造诣可谓是突飞猛进。 百十米外的分准头可能不尽如人意,但眼下那盏风灯相隔不到十米,他近乎是抬手就射,火光中,黄橙橙的子弹撕开黑夜。 精准无误的洞穿风灯内的玻璃罩。 嘭! 巨响声中。 一蓬火光炸开。 犹如漫天星雨散落进蛇潮之中。 他们下手太快,以至于那些黑蛇甚至都来不及张开獠牙,就陷入火海当中,身上的粘液与油脂一沾,火势烧的更为惊人。 不到片刻。 数百条黑蛇,无一例外。 被烧成一堆黑炭。 尽数葬身火海。 刺鼻的腥臭味弥漫着整座神庙,也就是与外面空气流通,加上以打湿的黑巾裹面,没受到太多影响。 不然以黑蛇之毒,都能带来不小的麻烦。 “奶奶的,不是说蛇窟在地下王城么?” “蛇卵我也见过,这么诡异的还真是头一次。” “怎么感觉像是忽然冒出来的一样,之前明明看过,穹顶上啥都没有啊。” 一直到蛇潮被斩杀一空。 周围众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但脸上凝重却是丝毫不减。 即便下来之前,几位把头就已经明言,城内有剧毒黑蛇潜藏,一定要谨慎万分。 但这种长相丑陋,犹如阴鬼的东西,还是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最关键的是。 进入神庙后。 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巡视四方,确保没有危险。 这是多年倒斗养成的习惯。 毕竟一入墓中,危险无时不在,机关销器、毒物阴煞,僵尸粽子,每一样都有可能致命。 墓顶流沙、伏火,还有时刻存在的坍塌。 这座神庙虽是大块黑山石搭建,但风沙中屹立多年不倒,但毕竟是上千年之前的古物,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进来之后他们特地认真看过。 并未发现那只蛇卵。 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不仅那些伙计,鹧鸪哨几人明显也察觉到了不对,甚至为了确认,他还特地将老洋人叫来身边低声询问了一句。 往常他们师兄妹三人下墓。 从来就是他打头阵,花灵殿后,老洋人负责巡视四周。 带着秦川弓占据高处。 不但能够俯瞰整座墓室,撞上危险时,也能时时为师兄掠阵。 虽然此行人多势众,并不需要他再来做这种活,但多少年的习惯,早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哪是轻易说放就能放下的。 但按照老洋人的说法。 他与杨方进来后,就特地看过,也没发现蛇卵。 几个人一碰面,简单将发现说了下。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袁洪甚至主动请缨,提着一盏灯,沿神庙中最靠近穹顶的一根石柱,一直爬到了最顶上,借着灯火看了半天,也是一无所获。 穹顶被大块条石堆砌不说。 为了防止雨水渗漏。 还特地在条石之间用厚厚一层鱼胶封死。 别说几百条蛇沿着缝隙钻进来,就是刀片也难以插进去。 种种迹象,都将事情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会不会就是那劳什子的虚数空间?” 杨方忽然抬头,打破了沉寂。 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也不耽误,迅速解释道。 “昨夜去的那座黑塔,在守护神和女王之间,不是有一层代表了虚无,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并非杜撰,而是真切存在?” “冥界?” 老洋人眉头一皱。 忽然想到了昨晚陈玉楼的类比。 杨方摇摇头,“也不一定就是冥界,就是一个无形空间。” “真有这种世界?” 老洋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道家修炼中,倒是有壶中天地、杯中乾坤,佛门中也有类似的说法,藏须弥于芥子。 本意上其实和虚数空间的概念极为相似。 但踏入修行这么久,无论道法、还是巫术都有所涉猎见识,但却从不曾听闻有人能够开辟空间。 “说不准是真的。” 听过两人对话。 一直沉默的鹧鸪哨忽然开口。 “这……” 老洋人一下怔住。 鹧鸪哨在他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亦师亦兄。 他一身所学尽皆源自于师兄。 此刻见师兄都这么说,他哪里还有不信。 只不过一时间,实在有些无法接受罢了,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陈掌柜,你怎么……嗯?”抬头扫过众人。 却发现陈玉楼并未参与到争论之中,此刻正背对着众人,凝神看向那座神龛。 准确的说。 是金盘中所放的玉眼。 察觉到他异样,几个人皆是下意识看了过去。 与之前相比,玉眼并无太多变化,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玉珠上那些密集的血丝,眼下似乎散了不少。 看上去……就像睁开了眼。 “还记得姑墨王子墓中的壁画么?” “女王揭开脸上的面纱,行刺者在身前凭空消失。” 陈玉楼并未回头,只是入神的看着玉眼,仿佛在和它对视。 “当然记得。” 鹧鸪哨点点头。 从姑墨州离开后,这些天里,他脑海里时常会闪过这一幕。 又怎么会记不住? “西夜城壁画中说女王与神达成交易,换取了无边法力,但究竟是献祭奴隶,还是出卖灵魂,始终不曾提到过条件。” “道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女王将双眼献祭给了神,之后借助这枚玉眼,方才掌握了连通虚数空间的能力?” 陈玉楼声音不大,语气也是极为平和。 但一字一句间,却像是藏着雷霆。 “献祭双眼……” 不仅是鹧鸪哨。 见识过一路壁画,进过黑塔的几人,心中皆是大震。 “所以,刚才那些黑蛇的出现,并不是意外。” 杨方低声喃喃着。 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下亮起。 “陈掌柜,是不是可以说,只要得到了这枚玉珠,就能掌握连通虚数空间的能力?” 这猜测一起。 饶是陈玉楼都不禁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才摇头笑骂道。 “你小子……还真是敢想啊。” “不行吗?” 杨方抓了抓下巴,略显尴尬。 “你觉得呢?” 轮回宗研究了几百年,做梦都想要拥有这样的能力。 不惜挖开九层妖楼,摘走第一代魔国鬼母念凶黑颜的妖眼,但最终也只是在昆仑山下复刻出一座恶罗海城。 还是行境幻化出的虚影。 更何况,和蛇神契约,跟与虎谋皮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吧。” 见他似乎有些失望,陈玉楼话锋一转。 “这枚玉珠既然能够沟通虚数空间,那么,是不是也能通过它见到精绝古国所信仰的神?” “别说,真有可能。” 听他一说。 几个人越想越觉得可能。 当即催促他将那枚玉眼从神龛中摘下。 陈玉楼也不耽误,解决掉了神庙穹顶唯一的隐患,接下来……就是试验他带来的三枚钥匙,是否有用。 示意几人将风灯凑近一些。 陈玉楼随手取了一枚,将古玉钥匙放入神龛上的凹槽中。 大小一致。 但嵌入凹槽后,玉眼却毫无动静。 一行人看的忐忑无比,他却并未多言,只是将其替换成另外一枚。 咔嚓—— 几乎是第二枚古玉钥匙印入其中的刹那。 神龛内便传来一道轻微的咔嚓声,原本落地生根,纹丝不动,怎么也拿不起来的玉眼,竟是自行从石台上滚动下来。 眼看它可能会撞开金盘落入地上。 老洋人眼疾手快,凑到金盘之前,哗啦一下打开了风云裹。 果不其然。 玉眼下一刻便撞飞出去,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 这一幕把周围众人,看的浑身发麻,心神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 玉眼并未破碎,而是精准落入张开的风云裹中。 感受着手中重量,心弦绷成一线的老洋人,这才松了口气。 “陈掌柜,这东西……” “收好,接下来有大用。” 陈玉楼淡淡一笑,吩咐他收好,甚至将之前从西夜城圣坛内带来的那枚仿品,也一起放了进去。 “好!” 见他语气看似随意,却透着深重。 老洋人当即明悟过来。 将风云裹小心翼翼收入竹篓。 做完这一切,陈玉楼才终于有空去研究那十六根石柱,毕竟关乎地下王城。 不过。 在此之前。 他目光忽然看向了乌娜。 进入神庙后,她再未说过什么,只是出神的打量着四周。 但陈玉楼实在好奇,此间神庙的设计处处暗合风水,上承天星,下接地脉,又融入五行术数。 一如当初在遮龙山那座山神庙后殿,见到的石头蟾蜍。 不是精通玄学风水之辈。 想要打开,几乎难如登天。 而按照乌娜的说法,阿枝牙曾往来此间十多次,走的也是这座神殿。 但他却从未听过萨满教有风水传承。 “乌娜姑娘,不知如何才能通往王城?” 闻言,鹧鸪哨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古怪。 之前明明说起过透地十六龙,为何陈兄还会如此发问,但随即他便回过神来,也是好奇的看了过去。 不过,听他问起,乌娜表现的极为平静。 从那些石柱上收回目光。 琥珀色的眸子里宛如有湖水流动。 “我萨满教中,有一巫觋之术,名为拜山。” “天地山川皆有灵,听阿塔说,最早进入黑沙漠的巫师,便是通过拜山见到了两座圣山,得知此地有神木。” 乌娜平静的说着。 同时。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 只见她忽然取下负在身后的法器,一层层揭去缠绕的黑布,最终……那只青铜神镜完整的显露出来。 手握神镜,乌娜神色一下变得虔诚了许多。 甚至火光透过镜面,映照在她脸上,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神秘之感。 微微闭上眼,乌娜口中念念有词,跪地数次又站起,应该就是她口中的拜山巫术。 等到再度睁开眼。 只见她忽然举起铜镜。 神镜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一道金光从中照出,径直照向神庙最深处。 那里错落的分布着数块青石地砖。 与其他地方似乎并无区别。 但看到那些地砖的刹那,陈玉楼和鹧鸪哨眼神却是一下亮起。 所谓透地十六龙,其实就是蛇。 但十六条中,只有一条透过地脉的才是真龙。 乌娜施展巫术的过程中,两人也没闲着,借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各自默默算计了一番。 结果……与神镜光照之处,竟是出奇的吻合。 这也是为何两人心神大动的原因。 “陈掌柜,神镜指引了,向下的通道就在此处!” 第275章 换阵穿墙 真龙方位 “去看看。” 陈玉楼收起心思,结束十六字演算,朝一旁看了眼。 一直紧随其后的昆仑,立刻明白过来。 没有半点耽误,越过身前神龛,径直走到神镜金光所照之处。 由半米见方的青砖铺就。 错落有致。 灰尘落了厚厚一层。 一看就已经许多人无人踏足于此。 与乌娜所言也能对应得上。 距离上一次阿枝牙来此寻找神木,都已经过去了十来年。 至于之前那些沙匪,纯粹是运气好,大概率是误打误撞,从城内一处古井进了地下河,溯流而行,抵达了石桥处。 当然。 这也只是陈玉楼目前的猜测。 昨夜询问霍加时,他也说不明白,只说是那帮洋鬼子带的路。 或许通往地下王宫的路不止一条。 此刻,昆仑站在石砖外,借着火光搜索了下。 可惜单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 犹豫了下,他忽然将风灯放到一旁,半蹲在地上,五指微曲握拳,沿着地砖一块一块敲了过去。 同时凝神听着底下动静。 见此情形。 周围众人顿时明白过来,嘈杂声一下收束。 拢共也就四块地砖。 昆仑速度极快。 三实一虚。 只有靠近圣山那一侧的地砖,敲下去传回的是空荡荡的回声。 昆仑眼睛不由一亮,但如今的他,心性谨慎,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回头看向陈玉楼所在的方向。 “掌柜的,找到了!” 闻言。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低低的欢呼。 神庙内除了那枚玉珠外,几乎再无旁物,这对一心求财的卸岭盗众而言,简直无法接受。 总不能三支队伍。 两支去城内淘沙捡洋落。 他们来的地下王宫,结果收获还不如他们吧? “能不能打开?” 陈玉楼几人快步向前。 借着灯光扫去。 四块地砖之间严丝合缝,几乎完全看不出开启过的痕迹。 “我试试。” 有掌柜的吩咐,昆仑再不迟疑直接上手,但尝试了几次,地砖就像是扎了根一样,无论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主要是地砖明显经过水磨,吹去那一层落灰,砖面光滑如镜,实在没有抓力点。 向下按压的话。 又担心会将其彻底封死。 陈玉楼也看出难处,从腰间摘下那把骨刀扔了过去。 作为瓶山尸王生前防身之器。 虽然只是一把短刀,但刀片薄如蝉翼,吹毛断发。 在棺中浸染尸气多年,早已化作一把凶兵。 惟一的弱点,就是锋极易折。 不过经由李树国重炼后,融入数种秘金材料,将这唯一的短处也弥补完全。 比之小神锋丝毫不弱。 甚至更为惊人。 只不过他如今手段颇多,骨刀反而成了可有可无之物。 接过刀子。 昆仑将其沿着缝隙插入,随即才尝试用力。 只是。 等刀身都弯成一道半月弧线。 地砖仍旧没有半点移动的迹象。 “掌柜的,还是不行……” 昆仑没在继续尝试。 他走的就是以力证道的路子,对力的变化感知最为敏锐。 尝试了这么久。 他其实已经明白。 眼前这四块石砖看似简单,实则环环相扣,底下应该被人布置了一座机关,单凭人力强行拆破难如登天。 “我这有火药。” “总把头,实在不行,强行爆破吧。” 闻言。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这话一起,顿时受到无数附和。 要知道,卸岭一派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大铲大锄、牛牵马拽、药石土炮,斩山做廊,穿石为藏,即便铜墙铁壁,也都是用外力破之。 因为卸岭的手段,常胜山伙计几乎各个身怀绝技。 说话的那人,就是矿工出身,埋设火药开山移丘。 只不过被头上压迫的厉害,实在忍无可忍,他们一帮矿工毅然暴乱,杀死头头和矿主,卷了银矿跑路。 受到官府通缉后。 无奈之下才落草常胜山。 原本只是为了活命,谁也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曾经庞大的帝国倾覆崩塌,一夜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 通缉令成了废纸一张。 但他早习惯了倒斗生活,毕竟乱世里,在哪不是混口饭吃。 常胜山不受限制,又没多少规矩。 拼死几年。 攒下一笔钱还能下山去当个富家翁。 见众人跃跃欲试。 陈玉楼却是摇了摇头。 精绝国的地下王城,说是女王宫,其实就是沿着扎格拉玛地脉挖出的一座大墓。 千年下来。 得以维持不崩不塌,已经极为难得。 但要是动用炸药,平衡一破,到时候再想入内几乎毫无可能。 “乌娜姑娘可能打开?” 看了眼手握神镜的身影,陈玉楼问道。 见识过拜山这等诡异手段,他也想看看,萨满教究竟是如何打开暗门。 “阿塔施展的乃是换阵法……” 乌娜摇摇头,“我暂时还无法接触得到。” “换阵?幻阵?” 听着她略带口音的汉话,陈玉楼眉头微微一皱。 “一种类似于移形换位的巫法,需请下地神,才能做到。” 见他问起。 乌娜再次解释道。 移形换位?! 这几个字一起,不仅是陈玉楼,一旁的鹧鸪哨等人也是难掩震撼。 说实话,当日虽然在突厥部族待了数天时间。 也见识过他们的祭坛,以及供奉的鬼神。 在几人心里,无非也就和马鹿寨魔巴差不多,行的多是占卜、求神以及草医这一类的事。 真要厮杀争夺地盘,还是需要狩猎队出手。 但如今看来,萨满教的传承却是远远超乎了预料之外,无论拜山寻路,亦或是乌娜口中的换阵巫法,比之道门法术似乎都不落下风。 甚至更为诡异。 “是凭空穿行过去?” 杨方暗暗咽了下口水,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他曾在市井街头,见过那些戏法师,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到穿墙、吞刀、吐火,甚至凭空变出来一个大活人。 那时他刚出山不久。 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甚至想过拜那些人为师。 但一见他江湖人打扮,气势惊人,那些戏法师竟是当即变脸,死活不愿收徒。 眼下听过乌娜一番话,他心头下意识又浮现出当日所见。 “是。” 乌娜点点头。 阿塔作为部族里唯一的巫师,尽负传承,许多巫法即便是她也有些无法想象。而当日,她年纪虽小,却是亲眼所见。 阿塔带着她从石板走过,光影闪烁间,再抬头去看周围环境已经彻底变化,两人身处一条长长的石阶上。 就像是通往炼狱的路。 她无比恐慌。 但阿塔只让她跟紧了。 也是那一次,她才终于见识到族中历代巫师是如何取得神木。 “听上去与崂山道派的穿墙秘术有些相似。” “只可惜不能亲眼见到了。” 陈玉楼颇为遗憾的道。 若是放到以往,他或许会觉得乌娜是在胡言乱语。 但其实,地煞七十二术中就有了类似的道法,谓之‘透石’,即施展此术后,能在金石之中畅通无阻,随意而行。 既有神行、履水与符箓。 透石也一定存在。 只可惜,自当日在瓶山后山苗人祖洞中找到一份地煞术后,如今这么久过去,南来北往五千里,再不曾有这等机缘。 “那……陈掌柜,要不要我请甲兽?” 见前路遇阻,火药爆破又被否定,老洋人指了指身后竹篓。 自两头甲兽化妖,一双利爪轻易就能划破石壁,如风蚀岩那种,一爪下去就像切豆腐一般容易。 眼前这几块地砖。 虽然厚重。 但无非多花费些时间。 “有它们出手的时候。” 陈玉楼摇摇头。 等过了石桥,想要进入女王墓,那扇嵌在山崖的门坚如磐石,非要请甲兽不可。 “可……” 老洋人还想说什么。 下一刻就被鹧鸪哨打断。 “看到那根石柱没有,来,帮忙。” 在乌娜动用神镜找出暗门所在的时间里,他并未歇着,而是提着风灯四下走过,将支撑神庙的十六根石柱尽数研究了一遍。 每一根石柱上都有六只眼睛。 分别对应六边形底座上的恶鬼、石羊、胡人、巨瞳军将、守护神以及……代表虚数空间的空白。 这些与他们昨夜在黑塔中所见。 完全一致。 最关键的是,这些石柱每四根一组,通过符号变化,转动石柱,便能启动神庙的各种能力。 而他仔细看过。 可以确认的是在他们之前,再没人动过,即便是来往此处多年的突厥巫师,毕竟上千年时间里,他们从始至终,唯一的目标就是地底之下的神木。 连玉眼都不曾取走。 所以极大的可能。 神庙石柱如今的模样,便是当年精绝人留下。 四组石柱上,守护神的符号交叉相对。 再想到之前穹顶上那只凭空出现的肉球蛇卵。 已经不难猜测。 如此布置,其实就是开启虚数空间。 想要打开石门,关键就在这些石柱中。 不过单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推演难度不小。 整个队伍里,懂得风水之术者。 无非他和陈玉楼。 所以他果断找上了后者,简单将自己猜测一说。 毕竟,之前他们各自都看出了此间布置,分明暗合透地十六龙,只要找出真龙,再以分金定穴的法子转动石柱。 打开暗门,便不是问题。 鹧鸪哨没想到的是,在他四下寻找线索时。 陈玉楼已经推演了大半。 最终在两人通力合作下。 真龙位清楚浮现。 也就是此刻他指向的那根石柱。 “它?” 老洋人还在好奇,在不动用火药和甲兽,蛮力也无法拆开的诸多前提下,陈掌柜究竟还有什么样的手段。 突然听到师兄吩咐。 他人不禁微微一怔。 “快。” 鹧鸪哨并未解释太多。 说话间,他人已经走到了石柱一侧,之前他就试过,以石柱的庞大,非得需要两人合围同时用力不可。 “哦,好。” 一看师兄满脸认真。 老洋人哪里还敢耽误,飞快走到石柱另一侧。 “师兄,怎么做?” 被石柱遮住视线,老洋人根本无法对面的师兄。 话音才落。 一道温和声便在耳边响起。 “千里寻龙,求之左右,顺阳五步,阴从其一。” 听着这句类似于天乩谶语般的话,老洋人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意思就是,顺转五格,再反转一格。” 他还在懵然失神,师兄的话终于从石柱对面传来。 “动手!” 老洋人心神一振,再不耽误。 两人抱着石柱,同时出力,看似生根,少说几千斤重的柱子,合力之下竟是真的缓缓转动起来。 这一幕看得周围那些伙计满脸错愕。 他们也曾想过,真有暗门地道的话,触动的机关可能就藏在神庙内。 但却没有一人会想到那些石柱。 毕竟按照以往倒斗经验,机括之物,要么是墙上石砖,要么设置在灯盏一类的器物上。 众人还在惊愕,忽然间,一道咔嚓的声响已经在黑暗中传来。 昆仑猛然回头。 瞳孔微微一缩。 之前他尝试数种方法,都无法打开的石砖,此刻竟是凹陷下去,露出一条斜着向下,深不见底的地道。 “掌柜的……” 他下意识通知陈玉楼。 但转身时,却发现掌柜已经来到了身后。 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仿佛有金芒交织,正盯着地道深处望去。 昆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后退半步,倚天拔地的身影不动声色的护在他身后,也恰好将赶过来的众人隔开。 察觉到他的举动,陈玉楼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这小子通窍之后。 虽然看着冷峻,但心性比之从前的单纯,不知深了多少。 青木灵眼扫过,在外人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顿时在他视线中清晰浮现。 足有上百级的石阶幽暗冷清,与记忆中的画面一一对应。 在他观察间。 众人已经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地上的洞窟啧啧称奇。 “真打开了……” 老洋人也松开了石柱,一张脸上写满了惊讶。 但最为惊奇的却是乌娜。 目光里闪烁着异彩。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陈玉楼和鹧鸪哨的手段,但这一路随行,乌娜却从未见到两人出手,只敏锐的感觉,他们可能来头不小。 毕竟,无论风暴或者凶险当前。 两人从来都是一脸沉静。 从无慌乱之时。 在此之前,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就是她阿塔。 但他毕竟往来黑沙漠多年,经验丰富,又身负巫师传承,拥有诸多法器护身,有这样的底气并不意外。 他们二人从未到过此地。 能够做到如此。 能有如此底气,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有远超自己想象的实力。 “乌娜姑娘,这石阶后……就是精绝王宫了吧?” 第276章 天砖甬道 云中巨蛇 “啊……是。” “对了,走过石阶,有一座玉石打造的王座。” 乌娜还在出神,听到这话,下意识抬起头,正好迎上那双清彻深邃,仿佛能够洞穿人心的眼睛。 她心里无来由的一乱。 避开陈玉楼的视线。 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有些随意,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玉石王座? 这消息一下将众人心绪点燃。 能以玉石为基,整个精绝古国,也只有女王有这份待遇了。 “总把头,那还等什么,下斗吧。” “我愿为先锋,替弟兄们探路。” “带我一个。” 他们虽然倒斗多年,但几个人有机会看上一眼王陵? 更别说还是一统西域三十六国的女王。 这等名头,放到汉人几千年王朝,也难找出几位。 而常胜山上一直就有先登之功。 如今山上风头最盛的张把头张云桥,听说就是在滇南时,立下先登大功,之后才一路平步青云。 年前还是籍籍无名。 眼下已经是十三分堂的把头。 有他的例子在,此刻盗众哪里还能不懂,博取前程的大好机会就在跟前,一个个迫不及待,主动请缨,生怕落人一步。 见状,陈玉楼不禁沉吟起来。 虽然今早让袁洪借山魈一脉天赋先行探过,但也只能看个大概,知晓了蛇窟所在,王城笼罩在茫茫黑暗中,还是要进入其中方才明了。 弟兄们如此踊跃积极。 他也不好打击了他们的信心。 “昆仑……你打头阵。” “记住了,千万小心。” 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身侧那道高大的身影上。 神庙已经足够惊人,气势磅礴,但身处其中的昆仑,竟是有种顶天立地之感,就如这一路总能见到的巨瞳石将。 “是,掌柜的。” 昆仑眼神一凛,看似平静之下,隐隐有狂涛将起。 刚才没能打开暗门,掌柜的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是颇为自责,如今总算有了补救的机会。 当即挑了几个伙计。 轻车简行。 随身只带火把以及长刀火枪。 在无数目光里,昆仑深吸了口气,将脖子上黑巾向上一拉,护住口鼻。 底下王宫上千年不曾有人踏足。 说不准就是一口乌窖。 而今时间无多,来不及散气,所以更要加倍小心谨慎,贸然闯入其中,极有可能中毒。 不仅是他,身后几人同样如此。 黑巾不但用清水打湿,还浸染了清神祛毒的药水,真要有毒的话,也不至于一瞬间死去,能够拖到弟兄们施以援手。 “走!” 昆仑举着火把。 一马当先闯入石阶地道内。 刚一踏入其中,他便感受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腐烂霉味。 与神庙干燥通透截然不同。 伸手摸了一把石壁,冰冷的寒雾都已经凝结成水滴,脚下也湿滑无比,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倒下去。 昆仑皱着眉头提醒了一句。 身后人纷纷回应。 一直走过八十七级,身下石阶才终于走到尽头,前方空间一下加大,视线也是豁然开朗。 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昆仑并未急着入内,而是取出一直火折子点燃,然后用力抛了出去。 明暗不定,微微闪烁的火光,在半空划过。 他目光死死盯着火折子的轨迹。 光线中不时有浓墨重彩的色泽一闪而过。 “昆仑把头,好像是条甬道。” 紧随身后的老伙计,低声道。 “确实是。” 昆仑并未回头,而是盯着已经落地的火折子,借着熹微的光,隐隐还能看到一块迭着一块的西域天砖。 这种天砖,他们来时见过不少。 那些漂浮在沙海中的石头墓,有不少用的就是它堆砌。 按照掌柜的说法。 西域天砖烧起来极为不易,能够用得起的,一般都是王公贵族。 如今这条甬道,少说十多米长,穹顶堆砌成斗拱状,足可容纳一辆马车行进,如此恢弘,少说就需要费去几千块天砖。 寻常人死后,能用天砖点缀一下已是难得。 也就是精绝女王才有这等奢华。 “你们在这等着。” 看了片刻,昆仑随手将风灯递给身后伙计。 不过…… 并无人接。 那伙计咧嘴一笑,“昆仑把头,这探路的小事哪里需要您来亲自动手。” “交给弟兄我就成。” 不等昆仑说话,他人便大笑着纵身一步掠了出去。 “等等。” 昆仑眉头一皱。 他之所以要只身前去,就是因为过去无数次探墓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狭长封闭的甬道内,最是可能暗藏机关。 都不需要伏火、流沙或者陷阱。 只需在甬道前方的黑暗中架设几部弩弓。 以金丝阴线或者汞水一类作为触发的机扩。 就是再多的人,也只有被射杀的份。 他本想着凭自己的实力,闯上一闯,真有弓弩暗箭的话,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没想到,那个老伙计一下就识破了他的用意,竟是毫不犹豫便冲了出去。 等他转身望去。 他人就如一道青烟般落在天砖铺就的甬道上,兔起鹘落,不断往前冲出。 这一幕看得石阶上几人心弦都绷成了一条线。 大气也不敢喘。 生怕前方黑暗中,忽然会有一道嗡鸣声传来。 好在…… 一行人的担忧并未成为现实。 那伙计速度极快,短短片刻便已经越过甬道,站在圆形的拱门下。 来不及缓上一口气,便举起手中风灯往身前看去。 凝神看了好一会,他才长长吐了口气,晃了晃风灯,“昆仑把头,来,没事。” 听到这话。 昆仑紧皱着的眉头,才终于缓缓舒展开。 身后的石阶上也是传来一阵低低的松气和欢呼声。 “走!” 没有半点犹豫。 昆仑大步朝前走去。 一盏盏灯火,将甬道照得通明如昼,也让他们看清了墙上那些壁画。 举目望去,几乎尽是各种样式的眼睛。 或是睁着或者紧闭,有大有小,甚至还有清楚画出睫毛和眼皮。 行走在其中,就像是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饶是一帮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江湖,都不禁一阵发毛。 昆仑倒是看的颇为出神。 不过此行最重要的,是探明王宫情形。 他不敢耽误时间。 只是随意扫了眼,便去到最前方与那伙计汇合。 “功夫不错。” 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下,昆仑眼神里满是赞叹。他本身就是个中高手。 又见识过掌柜的、鹧鸪哨以及杨方的身手,眼界极高,一般的轻身功夫根本不能入他眼睛,没想到这家伙身手竟是如此出众。 “多谢把头。” “你叫什么,等会去我为你请功。” 见他不骄不躁。 昆仑脸上的欣赏之色顿时更浓。 不过,他虽然一直在山上挂着把头的职位。 但因为前些年没有开窍,又不会言语,几乎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除了掌柜、拐子和红姑娘,再无人能够亲近。 所以对伙计并不算太过熟悉。 眼下这一路随行,只觉得他颇为眼熟,但名字叫什么却并不清楚。 “昆仑把头,他在山上可是人称小时迁,最强的就是身手。” 那伙计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几道笑声。 小时迁? 而听到这个称呼。 昆仑不禁点点头,常胜山因为绿林出身,山上伙计最为崇拜的便是水泊梁山的好汉,以小或者胜字名头为荣。 整个梁山,以轻身功夫,身法敏捷着称的,除了戴宗也就是时迁了。 只是,那伙计听到这名号却是难得老脸一红。 “年少时家穷差点饿死,做了一阵梁上君子……” “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号。” 见他一脸汗颜的样子,昆仑只是摇头一笑并不在意。 山上弟兄,哪一个不是穷苦出身。 他当年上山前还只是个山中野人。 “好,我记住你了。” 点点头,昆仑不再多言,招呼了声,径直跨过拱门入内。 “赵哥发达了,千万别忘了弟兄们啊。” 等他离去,几个伙计飞快跟上,鱼贯而入,只是经过小时迁身前时,一个个眼神里却是难掩羡慕。 昆仑可是总把头当之无愧的心腹。 能被他记住,亲自请功,可想而知,等返回常胜山后,他小子不敢说追上张云桥,但进入分堂底下当个舵主绝对是够了。 对他们这些伙计而言,这已经算是一步登天了。 “去去去,没影的事。” 那伙计摆摆手,不过心里却满是憧憬。 这么多年,终于要熬出头了。 吐了口气不再耽误,迅速跟了上去。 等几人追上昆仑,才发现他正提着风灯凝神看着什么,顺势看去,那是一座以羊脂白玉为座,红玉精雕细琢的王座。 足有两米多高。 紧贴高墙,看上去说不出的恢弘。 座身通体镶金嵌银,雕刻着仙山云雾、虫鱼百兽。 在以黑色为基调的大殿中极为醒目。 “王座……这他娘得老值钱了吧?” “好东西啊,弄回去少说能换百十条长枪了。” “奶奶的,一个小国女王真够奢侈。” “搬回去怕是有点难,几千里路呢。” 一行人看的眼睛都挪不开。 尤其是看到王座是以一整块的玉石打磨,而并非想象中的拼接,众人心中更是震撼,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先看看其他地方,没有危险的话,就去通知掌柜的。” 昆仑对这些并没有太多兴致。 随意扫了扫后,便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几人叮嘱道。 “好。” 一行人四下散开。 看了一阵,几人神色都有些失望。 王宫大殿因为修建于地底,水气深重,空气潮湿,除了王座和甬道中的壁画保存完好外,其余古物被腐蚀的极为严重。 而且,传说中遍地金银的景象并未见到, 除了少数几件玉器被他们收起。 陶器不值钱。 铜铁木器以及丝织品,几乎一碰就碎。 大殿一角还散落着几具白骨,看他们身上腐烂的盔甲,应该是守将一类,锈迹斑斑的刀甲散落一地。 样式与汉人刀剑完全不同。 几个喜好古刀兵的伙计,还想带回去收藏,但还没拿起来就化作一地齑粉,见此情形,众人只好作罢。 “去通知掌柜。” 昆仑并无太多表露。 只是朝几个伙计吩咐了声。 不多时。 一阵脚步声便在天砖甬道里传来。 陈玉楼一行人沿着那些壁画一幅幅看过去,其中不少画面他们之前都曾看过。 毕竟被精绝统治多年。 无论西夜还是姑墨,都活在女王的阴影之下。 不过,越是靠近王宫那边,壁画中的内容开始变得神秘起来。 尤其是其中一幅。 祭坛中供奉的玉眼光芒大作,随后天空上便出现了一座黑洞,从中缓缓钻出一只巨眼般的肉球。 “这……真是虚数空间!” 看到它的一刹那。 众人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刚在神庙里经历的一切。 也难怪那蛇卵出现的悄无声息。 “这不就是那种黑蛇?” 看着看着,杨方忽然拿肩膀碰了下旁边的老洋人。 后者将手里风灯往前一举。 只见两座黑山上,爬满了黑蛇,无数人与野兽跪倒在地,朝着山上黑蛇磕头。 壁画描绘的极为真实,栩栩如生,让人一时间都有些难以分辨是真是假。 正要说话,老洋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身体竟是忍不住一颤,连带着提着风灯的手背上青筋都根根冒了出来。 “怎么了?” 察觉到他异样。 杨方不禁一脸古怪。 那黑蛇虽然诡异剧毒,但还不至于因为一幅画,就被吓成这样吧? “看山后……”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老洋人心绪这才稍稍平复,但眉眼间仍是难掩复杂。 “山后?” 杨方顺势看去。 这才发现,双黑山交错的峰顶后方,两点猩红从云雾中探出,若隐若现,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红色矿料。 如今细看。 他才隐隐发觉……那似乎是一头盘踞在双黑山上的巨蛇。 “怎么会?” 眼看那头怪蛇,身形几乎比山还要大,杨方第一念头就是不可能。 双黑山虽然也不高。 但好歹也有数百丈。 身形盘饶着两座大山,就是传说中的蛟龙也达不到吧。 见他惊呼中神色接连变幻,正一幅幅看着壁画的陈玉楼和鹧鸪哨也被惊动,随之跟了过来,询问了下情况。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陈兄……抚仙湖那头千年老蛟才多大。” 鹧鸪哨看的眉头直皱。 无论一路所见,还是扎格拉玛一族先辈留下的族书传闻中,也不曾有过这条巨蛇的记载,顶了天就是蛇母,但也就和遮龙山那头青鳞巨蟒差不多。 眼前壁画中的大蛇。 都已经超脱俗世范畴。 就是远古神话山海经中记载的几种大妖也不过如此。 面对几人看过来的目光,陈玉楼并未解释,反而指了指甬道最后那一副壁画道。 “我觉得得配合它来看。” 第277章 鬼洞 蛇神 昆仑神木 那是一座巨大的洞窟。 孤伶伶矗立在那,周围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痕迹。 抬头看去,就像是……大地睁开的一只眼睛。 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洞口处有一道细长的阶梯,绕着洞窟一路盘旋直下,似乎是有人特地架设,就是为了入内一探究竟。 看到这一幕。 挤在甬道里的一行人,神色间皆是难掩震撼。 按照阶梯来推算。 那座漆黑的洞窟少说有数十丈方圆。 头顶的精绝古城才多大,南北纵横五六里,放在西域三十六国已经是一等一的大城。 差不多同时代的汉魏洛阳城,东西城墙也就四公里。 所以,精绝城的规模绝非想象的那么小。 而如此恢弘一座古城。 人口数十万。 畜养兵士三千。 却只能容纳差不多六七口这样的洞窟。 可想而知,这座洞窟何等惊人。 也难怪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杨方,此刻也瞪大眼睛,一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真有这么大的地洞?” “就是几百年也挖不出来吧?” 用力搓了搓脸,杨方低声感慨道。 几年前,出山入江湖时,他曾去过洛宁金宝山,其中有座废弃的古银坑,从南宋末就开始挖掘开采,数百年时间里,也就挖了两百多米深。 那日,他站在矿洞崖壁顶上低头望去,也只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脚下轻飘飘一片。 仿佛被身后山风一吹,人就会跌落其中。 但就算如此,和眼前壁画中的洞窟一比,那银坑就像是一口深井。 “杨方兄弟觉得这是人力能够挖出?” 听着他的感叹,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总不该是天坑?” 杨方眉头微皱。 游历江湖时,他因为四处倒斗,经常往来于深山老林之间,而川贵一带因为特殊的地质环境,天坑数不胜数。 当地土人不知天坑何来。 以为是鬼神所致。 自古就有天坑神葬的传统。 其中就有不少古国遗迹,他不止一次深入其中开棺寻宝。 论对天坑的熟悉程度,在场众人,应该无人能比得上他。 壁画中的洞窟直上直下,和天坑结构完全不同。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自然形成?” 陈玉楼一脸平静,“从之前见过的壁画,不难看出,精绝国人自称鬼洞族。” “所以,鬼洞会不会就是它?” 鬼洞、鬼洞族? 闻言。 不仅是杨方,一旁的鹧鸪哨师兄弟也是目露惊疑。 之前在姑墨州古城,他们就曾断断续续看到过许多类似的壁画,但却并未多想,只当是故弄玄虚。 就像突厥部族萨满一派的信仰。 居于高天的神明创造了天地。 诸如此类的异闻,听过太多就会下意识忽略。 但如今再看那方鬼洞却是难免心中生疑。 主要是这条甬道内,一共十来幅壁画,前面所见的一切皆是真实存在,或多或少他们都曾亲眼见到。 如此看来,鬼洞或许也真实存在。 只是…… 生活在地下鬼洞深处不应该是妖魔么? 再联想到在精绝人信仰中占据极高地位的巨瞳石人……以及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女王。 杨方心头忽然猛地一跳。 “鬼洞族该不会是地底妖怪吧?” “不然,凭什么一个小国短短几年时间就能统治三十六国,而且按照壁画上的记载,三十六国每年都要送去大量的奴隶牲畜。” “会不会就是……血食?” 杨方思绪放开,语不惊人死不休。 “所以,所谓的女王其实就是鬼洞妖族的妖王?” 老洋人扯了扯嘴角,揉着有些泛疼的眉心道。 这小子几个月之前,还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鬼妖魔之说,但自从在匡庐山见识过吕祖飞剑,脑洞已经大到他们都要跟不上。 如今是秩序崩塌,乱世当中,妖魔横行。 但即便是他们,也不曾见到过能够化形的妖物。 连抚仙湖那头修行了上千年,即将走水化龙的老蛟,也做不到这一步。 老洋人实在不敢相信,西域这么一片灵气稀少的不毛之地,能够蕴生出那等惊世骇俗的大妖大魔出来。 最关键的是。 他们扎格拉玛一族从未有过鬼洞妖族的记载。 若是真的存在,以先圣先知的能力,绝不该毫无发觉。 他这话明显是在揶揄,但脑洞大开的杨方却丝毫没有听出来,还以为他是在附和认可自己,忍不住一拍大腿。 “对对对。” “妖王统治三十六国,因为吞食人命太多,才会弄的民不聊生,哀怨四起。” 听他一番自言自语。 老洋人更是头疼。 鬼洞族他不清楚,但关于鬼洞的存在,却是历代扎格拉玛最大的秘密。 当年他们一脉先祖迁徙至此。 同样发现了那座鬼洞。 先圣想要窥探洞底深处究竟藏了什么。 正是这一举动,为他们招来了灭族之祸。 只可惜,这件事实在太过隐秘,不能随意透露,不过他心里倒是有种猜测,所谓的鬼洞族,极有可能是之后迁徙此地的人。 与族中先祖一样,发现了鬼洞的神秘。 唯一不同的是。 虽然都发现了鬼洞存在。 但两个种族的下场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只是窥探,便换来了杀身之祸,但鬼洞族不知如何做到,非但进入了鬼洞,甚至和其中的‘神’达成了交易,获取了无边力量。 这一路上,老洋人很少参与讨论。 但却并不代表他不会思考。 相反,他所想到的甚至无限接近了真相。 眼下实在是没能忍住杨方那小子胡说八道。 “所以,既然是妖王,怎么还会被破城亡国?” 杨方一怔,“不是姑墨王子将毒药藏在金羊肉中,死于中毒么?” “毒死?” 老洋人一脸无奈。 “化形大妖何等恐怖,我暂时不敢保证,但瓶山那头六翅蜈蚣,吞汞水铅毒,药石阴气,非但不死,甚至助长修行。” “你觉得一个妖王,这么容易就死?” “那……我就不知道了。” 杨方皱了皱眉,还想辩解几句,但张口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反驳。 这个事情确实说不通。 到了妖王的层次,已经超脱世俗,就算有他这一脉的先辈暗中相助,但能够毒死一头大妖的药物,应该很难找到。 最关键的是。 壁画中随处可见的那些黑蛇,本身就是奇毒无比。 鬼洞族常年和那些怪物生存在一起。 又岂会说毒就毒死? “从鬼洞中走出来,这种猜测太过玄乎,有可能是他们发现了地下洞窟,又无法解释它的存在,便将其当做一处神迹膜拜。” 见两人双目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玉楼打了个圆场道。 “那陈掌柜……你的意思,那口洞窟其实不是鬼洞,而是蛇洞?” 杨方正不知道如何回应。 赶忙下了台阶。壁画中那头盘踞在双黑山上的巨蛇,若是藏身鬼洞的话,似乎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 他向来随性,想到什么说什么。 但这话一出。 一直沉默着的鹧鸪哨,心弦却是猛地一跳。 脑海里仿佛在嗡鸣,耳边有风吹过,呼呼的动静,将周围一切声音都为之压下。 蛇?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一点。 总以为鬼洞深处,就是不可窥探的邪神魔鬼,才会如此恐怖,让先圣当场爆目而亡,先知无法动用能力,只算到他死后八百年族人东迁。 但对于鬼洞中的存在,却是一无所知。 如今细细回想。 精绝古城一夜之间毁于天崩。 当年古人死的一个不剩。 无论牛羊牲畜、胡人、鬼洞族无一逃过惩罚,偏偏……那些黑蛇仍旧活跃在城中。 再加上壁画中随处可见的双瞳巨蛇。 被誉为守护神的存在。 或许它们守护的根本就不是鬼洞族人,而是……鬼洞本身。 成千上万的蛇潮,以及数千年前,造成无数族人死亡的蛇母,总不可能凭空出现,会不会就是巨蛇后代? 所以。 他们一族追寻了几千年的真相。 鬼洞中是一头巨蛇? “师兄?” “醒醒!” 在他脑海中嗡鸣不断,五感六识仿佛都被隔绝时。 忽然间。 身体似乎被人晃动了下。 鹧鸪哨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这才渐渐变得清晰,最终定格成师弟老洋人那张满是忧虑的脸。 “没……我没事。” 本以为到了双黑山下祖地。 一切就会真相大明。 但他从不曾想到,他们就像是在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迷宫中穿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线索,结果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自己猜测要是为真。 即便身怀雮尘珠,这趟鬼洞之行,怕是也会麻烦无比。 但他又不想让师弟担心。 至于花灵,从进入西域后,诅咒重现,她受到的影响最大。 只能借助于炼气勉强镇压,所以这段时日看上去整个人都是病恹恹的模样。 所以,这一趟他都没有让她跟来。 与红姑娘一起留在了城里。 鹧鸪哨的打算是,一旦真发现了鬼洞,事情有了转机,再让师弟去把人接来。 “对了,陈掌柜,你还没说这猜测有没有可能呢?” 见鹧鸪哨那边无事发生。 杨方不由松了口气,随即继续问道。 看他如此执着,陈玉楼只好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壁画终究只是壁画,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是未知。” 简单糊弄了一句。 他率先跨过拱门,踏入了前方那座王宫大殿。 另一边。 昆仑从里迎了上来,将他们下来所见简单叙述了下。 “你的意思,此处是王宫前殿?” 听着他的判断。 陈玉楼眼底不禁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自滇南一行返回。 昆仑心性确实大为变化。 放到以往,他就像是一具不知疲倦的机器,听命行事,只要他一声令下,纵然是刀山火海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如今不但学会了思考。 无论大局还是细节都颇有过人之处。 顺势四下看了眼,虽然大殿被潮气侵蚀严重,但还是能够看出一些当年的影子,两侧还有偏殿。 从结构看的话。 应该确实如昆仑所猜测。 “陈掌柜,前面石壁上有一扇门的……” 适时的乌娜从后方走过来,低声道。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正四处搜罗金玉明器的众人,忽然扬了扬手中火把,大声道,“这里有扇门。” “走,过去看看。” 除了那座玉石王座,其余并无什么好看。 陈玉楼也惦记着那片地下湖,哪有心思多待,一挥手,带着几人迅速往传回消息的那边赶了过去。 片刻后。 一扇嵌在山崖间的石门出现在视线中。 大概两米多高。 与山崖浑然一体。 门外高处则是黑山石打磨而成的穹顶,在四周风灯下吞吐着幽光,就像是一头隐于黑暗中的怪物,以光线为食。 陈玉楼走上前,伸手尝试着推动了下。 石门上水雾阴冷,纹丝不动。 比起之前神庙中的暗门,这扇门矗立此处,似乎就是让外来者止步。 只可惜…… “老洋人兄弟,得请两头甲兽了。” 陈玉楼后撤半步,看向身后不远处。 他之前就说甲兽一定会有用武之地,又岂是乱说? “……好。” 老洋人提了提神,飞快摘下身后背篓。 揭开覆盖着的一层黑布。 又从腰间摘下一只药瓶,拔出木塞,冲着竹篓里用力晃动了几下,一阵刺鼻的药粉如雨般洒落。 下一刻。 竹篓内一阵铁叶交错,震颤鸣动不绝。 头一次见此动静的伙计们,一个个大为惊诧,双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只竹篓,不断闪过各种念头。 “去!” 等食用过秘药。 老洋人一声低喝。 刹那间,一大一小两道黑影闪电般冲出,化妖之后它们已经无需铜环牵引,纵然相隔数座山头,也能自行呼应。 “是……什么?” 见两头满身鳞甲,妖气冲天的怪物落在石门后方。 从未见过穴陵甲的一行盗众,纷纷惊呼出声。 但两头异兽却是毫不理会。 锋利的双爪下,石壁就像豆腐块一样被飞快撕裂,一左一右,硬生生顺着石门周围,切出一道四四方方的洞窟。 看到这一幕。 饶是陈玉楼也是难掩惊叹。 早知道两头甲兽食蛟血而化妖,但眼下却是从遮龙山后,第一次见它们穿山穴陵。 比起当日瓶山时,不知道要快出多少。 那一双利爪,怕是已经堪比神兵。 他腰间所悬的龙鳞剑,虽然也能切开山岩,但却很难做到两头甲兽这般随意,而且需要消耗的灵气难以想象。 嘭! 不到片刻。 厚重的山崖就它们生生切开。 矗立着的石门失去支撑,在众人骇然的目光里向前轰然倒去,嘭的一声巨响,掀起烟尘滚滚无数。 陈玉楼随手一挥,避开灰尘,抬头望去。 潺潺水流声中,一口幽深的大潭出现,同时……无数暗金光泽,犹如星辰般在黑暗中明暗不定。 他心头不禁重重一跳。 “神木!” 第278章 无形无气金蜉蝣 石门后是座天然地下岩洞。 地势极深。 四周向上牵沿,最底下则是形成一口深潭,水中还有一座小岛。 那些神木……就种在湖泊周围。 “对,没错,就是这里。” 乌娜也认出了此地。 一张平静的脸上此刻满是激动。 当年她第一次来时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在阿塔身后一步步穿过黑暗,偶尔惊鸿一瞥,那些古怪的石像都会给她带来无尽的恐惧。 但时隔多年,重回此处。 虽然仍旧是孑然一身,但心性早已经不是当初能够比拟。 面对火光中那片波光嶙峋的潭水。 她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曾经的阿塔在她眼中无所不能,但上次再见,却已经白发苍苍,看上去比族长兀托还要老了不少。 以他的身子骨。 可能十多年前那次,就是最后一次往来此处了。 沉默片刻,乌娜才收起心神,低声提醒道。 “陈掌柜,那些神木就在湖边,但一定要小心,黑暗中有东西时时刻刻在守护者它。” “东西?” “是那种黑蛇吗?” 听到这话。 众人不禁一头雾水。 “不是。” 见她再次否定。 杨方忍不住皱了皱眉,以他的夜眼,前方黑暗中虽然静谧的有些过份,但却并未察觉到有凶险暗藏。 “湖里、山崖缝隙、地下。” “无论看得到还是看不到的地方,它们都在。” 乌娜指了指黑暗深处,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呈现出琥珀色泽的眼睛里透着几分难掩的复杂以及……恐惧。 “到底是什么?” “乌娜姑娘,能不能说清楚点,比如是鬼、妖还是邪煞?” 见她答非所问。 已经将两头甲兽收入竹篓,重新负到身后的老洋人,站起身,一脸古怪的问道。 可惜,面对他的疑问。 沉默片刻的乌娜,却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什么?”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就是昆仑和鹧鸪哨,都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阿塔说,那是魔鬼的气息……它们漂浮在黑暗之中,一旦无意和它们触碰,浑身皮肤溃烂,会死的痛苦无比。” 乌娜暗自组织了下语言。 好一会后才重新开口。 “漂浮在黑暗中?” 敏锐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杨方心头一动,“是煞气?” 封尘的古墓以及棺椁,为何会被叫做乌窖。 就是因为几百上千年时间里,不与空气流通,尸体腐烂过程中产生大量有毒气体,以往之人不懂,便将其称之为邪煞之气。 亦或是阴死之气。 总而言之,就是能够在悄无声息间将倒斗人杀死的存在。 甚至,还有墓主人为了死后不被打扰。 身死之后,还会特地在棺椁中放置一枚药石,千百年时间里不断发酵,在维持尸体不腐的同时,也凝聚起无数毒气。 一旦开棺。 乌窖之毒能够将人瞬间溶化。 “不太可能吧?” “我看这地方隐隐有风气,说明最少和外边是相通的。” 老洋人伸手过门,细细感受了下,摇头说道。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打神鞭。 作为道门法器。 打神鞭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于邪物感应最为敏锐。 但眼下它周身符文并无动静,按理说真要如乌娜说的那样,绝不该如此。 “是神是鬼,一看便知。”几人争论间。 陈玉楼已经一步踏入门内。 无形的灵气遍布周身,仿佛一道护罩。 而见此情形,昆仑也是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在他心里,自己的职责便是护住掌柜的安危。 只是…… 还未踏出一步。 陈玉楼忽然回头,伸出手按在他肩膀上。 看似随意。 但昆仑一瞬间竟是有种被定住的感觉,丝毫动弹不得,他一下急了起来。 “掌柜的……” 但陈玉楼只是摇摇头,“在这等着。” 说话间。 整个人如轻烟般纵身掠出,山崖石壁上沾满了水雾,隐隐还有不知名的青苔附着,湿滑无比,但对他而言,却无法产生半点阻碍。 手提一盏风灯,闲庭信步。 几个起落,人便已经越过地下湖,落在湖心岛上。 小岛大概三五米见方,并非一路常见的黑山石,而是与黄沙色泽相似的山岩。 正中处,一株枯木破岩而出。 与来时孔雀河古河道边那些胡杨截然不同。 远远看去,不见半点树杈,直溜溜一截,就像是一根长枪扎在山石上。 在风灯中折射出暗金色光泽。 最为惊人的是。 虽然枯死多年,但还未近前,一股磅礴的青木灵气却已经汹涌而至。 几乎无需炉鼎炼化。 便能化为己用。 感受着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震颤,陈玉楼胸口下罕见的传出一阵嘭嘭狂跳。 不愧是天下三大神木之一。 仅仅是一截死去的枯木,其中蕴藏的灵气之盛,都有种当日面对芝仙的感觉。 但越是如此,他却越是不敢太过随意。 原着中湖边并无太多凶险。 这和乌娜所言,有着极大的冲突。 但二者之间,时间也相隔了好几十年。 胡八一等人进入此间时,精绝古城已经遭到数次洗劫,不知道被沙匪和无意进入此地的国外盗宝队伍淘过多少次。 也正是这个极大的不确定性。 他才会选择只身入内。 深吸了口气,敛起心神,越过身下嶙峋乱石,陈玉楼小心走近。 那株神木少说有三四米高。 看样子似乎是被人整株移来此地,岩石上有明显的穿凿痕迹,或许是某种宗教仪式,才会如此。 越是靠近。 灵气就如瀑布山泉一般向外溢散。 即便隔着一层无形的气罩,他都有种浑身通畅之感。 “好东西!” 当日按照他和乌娜之间的约定。 神木她可尽取。 如今一眼扫去,湖边所种的昆仑神木在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数量。 谁能想象得到。 连秦皇都难求一截的神木,在此地竟是如此稀疏平常。 就算她取走剩下全部,单单眼前这一株,便能让他的青木真身再上一个层次。 说不定能够得以凝结青木元胎。 想到这。 陈玉楼哪里还会犹豫,下意识探出手去,催动青木长生功试图吞纳灵气。 只是…… 手掌还未触碰到树身。 神木上无数乌金色光泽蓬的一下倾泻而开。 犹如金沙般洒落。 他凝神望去,那些‘金沙’分明就是一只只微不可闻的怪虫,正疯狂朝他所在的方向笼罩而来。 “金蜉蝣?!” 第279章 镜伞斩邪 生克制化 诗经有云。 ‘蜉蝣者,略渠也,朝生夕死’ 晋代风水宗师郭璞在游仙诗中也写有‘借问蜉蝣辈,宁知龟鹤年’。 一般而言,蜉蝣成虫寿命极为短暂,少的几个小时到一天,就算长也不过六七天,就会走完一生。 所以,朝生暮死绝不夸张。 但眼前这些虫孑,却似乎在此处生存了无数年。 以神木为巢,常年沉眠。 即便是陈玉楼天生夜眼,也难以察觉到它们的存在,以至于一开始,他都以为那些不过是昆仑神木本身的色泽。 “小心!” “掌柜的小心!”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动的不仅是陈玉楼,身后石门处一众人同样如此。 昆仑更是满脸焦急。 惊呼声中起身就要冲出。 但有人比他更快。 鹧鸪山脚尖一点,兔起鹘落,几乎眨眼之间便落在了大湖之上,踏着水面,借着那股微弱的反震之力,人再度纵身而起。 “陈兄……接着!” 尚在半空,反手已经摘下镜伞,嘭的一声撑开。 随手一抛。 伞面下四十九块法镜金光如瀑,齐齐照向小岛上生起的‘乌云’。 搬山一脉镜伞,乃是前代搬山道人从一处道门遗迹中取出,不曾修行入境之前,他们是兄妹三人只是将它当做护身之物对待。 风雨不侵、水火不进。 纵是遇到强弩暗箭机关,手持镜伞也能拦住。 这些年里,不知救了他们多少次。 如今,一缕磅礴灵气自伞柄处渡入,伞上金光自起,气势惊人。 轰—— 道门气息本就最是克制阴煞邪物。 此刻光火射出,只听见轰的一声,所照之处,金蜉蝣虫群瞬间被洞穿一片,如同烈日下的白雪,生生化作一缕黑烟。 见此情形,陈玉楼心头一动,下意识伸手接住。 在进入洞窟之前,他便以灵气护住周身,身外那些金蜉蝣虽然诡异,但想要破开防护,却是绝无可能。 不过。 此前他也见过不少次这件搬山法器。 却从未过如此恐怖的能力。 一时间,也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惊奇。 哗啦—— 此刻握着伞柄,一缕灵机自金丹中爆发,刹那间,整把镜伞就像是化作了一团火焰,熊熊而燃。 金光炽烈。 犹如一轮大日。 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将整座地下洞窟照的通透如同白昼。 “这……” 还打算相助的鹧鸪哨,看到这惊人无比的情形,一下愣在原地,瞳孔紧缩,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从上一代搬山道人,将镜伞传到他手中,迄今为止已经有十多年。 之后他又将剩余两把分别交给老洋人和花灵。 如今世上,论对这件法器的熟悉程度,理解之深,他一向觉得再无人能够超过自己。 尤其是灵气沿着伞骨游走,气机点燃法镜,达到镇邪破煞的效果。 这件事,即便是前代搬山道人终其一生也没能做到。 但他万万没想到。 陈玉楼只是初次接触此物,随手一挥,法镜中绽放的金光,竟是超过自己百倍不止。 镜伞法器虽然也能用气血催动。 但效果不及万一。 真正的动用之法只有灵气。 这一点他早就已经确认无误。 而且灵气越是磅礴,气机越是深厚,镜伞的威力便愈发恐怖。 所以……从中其实就可以判断出用伞之人的强大与否。 站在一块山石上,鹧鸪哨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都已经快要被那片炽烈的光芒染成灿金色。 紧握的双手中,还持着另一把镜伞。 是属于老洋人的那一把。 但此刻的他,竟是再无勇气在陈玉楼面前撑开。 “筑基之上。” “结丹么?” 鹧鸪哨内心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齐呼。 在此之前,他曾无数次猜测陈玉楼的境界,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明晰。 按照玄道筑基功中记载。 修行境界,采气、养气、炼气,历经三个小境界后,完成筑基。 而再往后的层次虽然断了。 并未记载。 但从瓶山那头六翅蜈蚣以及尸王却是可以推算得出来。 筑基之后,便是凝丹。 妖物筑基凝结妖丹,尸王筑基生出尸丹,而道人……自然就是一池水火炼金丹! 毕竟,无论六翅蜈蚣,瓶山尸王,还是他们众人,走的都是呼吸吐纳,导引灵气的路子。 虽然不同物种,但境界却是相同。 如今……看到陈玉楼手中镜伞爆发的炽烈金芒,他如何还不明白,在不知不觉间,这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陈兄,早已经将他们诸人远远甩在身后。 踏入了当初六翅蜈蚣所在的大境界。 最关键的是。 人乃天地间万物灵长,呼吸吐纳,本就是以人体内十二经络以及任督二脉循环而衍生,在修行悬到服气筑基功上有着天生优势。 看似同一境界。 真要以此身再回瓶山,那头六翅蜈蚣怕是连陈玉楼一剑都挡不住。 另一边。 心神全都沉浸在镜伞中的陈玉楼,浑然不觉身后动向。 原本以为杨方手里那把打神鞭,就已经足够惊人,没想到……搬山一脉这件法器也丝毫不遑多让。 几乎就一眨眼的功夫。 昆仑神木上的金蜉蝣虫潮便被洞穿一空。 露出了神木本相。 通体光滑如玉,细腻通透的纹理内就像是掺入了一层细细的金砂,在灯火下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比起阿枝牙腰间悬挂的法鼓,虽然也是用昆仑神木销制,但却不知要绚丽了多少倍。 就像……眼前这株古树还活着。 而法鼓神木已然失去了生机。 看的陈玉楼一阵惊疑不定。 山中破岩扎根的古松劲竹,他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些神木,看上去明明早都已经死去了无数年。 又岂有存活至今的道理? “陈兄……” 就在他凝神观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回头望去。 一眼就看到鹧鸪哨那张复杂的脸。 “道兄这是?” 见他如此神色,陈玉楼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 “没,没什么?” 摇摇头,同时又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好情绪,鹧鸪哨这才指着落满一地的虫孑尸体,镜光之下,大多数虫孑都被直接消融,但也有几只漏网之鱼。 此刻还在拼命挣扎。 “这就是乌娜姑娘说的那东西?” “应该是。” 陈玉楼点点头。 此地蜉蝣,无形无气,虽然他以金字命名,实际上它们身上的色泽是随着附着之物在不断变化。 就如眼下地上残存的那几只,悄无声息间,几乎和风蚀岩融为一体。 若不是在疯狂挣扎。 几乎都难以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正是因为如此诡异的特性,乌娜才会表现出与往日截然不符的不安。或许,当年他们父女二人来此时,在这些虫孑身上遭受了不少麻烦。 “地底洞窟中怎么会出现这种鬼东西?” 鹧鸪哨一脸古怪。 至少在到此之前,横穿黑沙漠数百里,都不曾见过一次。 要说它们只存在于有水之地,这也说不通,毕竟兹独暗河常年不枯,茫茫黑沙漠也有几座不曾枯竭的水洼。 他们来时还曾取过水。 “估计是因为它……” 面对他的疑惑,陈玉楼只是指了指身外那株神树,即便没有风灯光线,在夜色中的它仍旧熠熠生辉,浮光跃金。 而四周黑雾中,山崖中,湖水深处。 无数不曾死去的蜉蝣,拼命朝它飞去,附着在神树之上。 看上去就像……飞蛾扑火!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不由挑了挑眉,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它,不会还活着吧?” 虽然不曾修行青木长生功,但入境之后,五感六识远超常人的他,同样能够察觉到神木中溢散出的磅礴生机。 一株活着的神树!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怕是就会引来无数修行者的窥探。 “应该是。” “蜉蝣朝生暮死,但它们……最少活了数年甚至数十年。” “恐怕就是借助于神木中的灵机。” 陈玉楼并未隐瞒,而是将自己猜测据实相告。 他们一行人中,虽然有数位修行之人,但神树并非瓶山药壁中生长的那些大药,能够用来炼制丹药,以供修行。 就算能够伐断神树。 如何保存以保灵气不失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更不必说,怎么才能吐纳蕴藏其中的灵机。 而他修行的青木长生功,却能完美契合。 也就是说能够借此修行者,惟有他一人而已。 “那……乌娜?” 鹧鸪哨反应极快,一下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但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道兄不必担心,这小湖四周,还有少说十多株。” “只不过,它们应该都枯死了。” 精绝古人不知是发现了魔国踪迹,还是从古老的经卷中找到了一丝线索,总而言之,他们在昆仑山某一处发现了这些古老的神树。 不远千里,将它们搬来。 只可惜,扎格拉玛山无论灵气还是地脉,都远不如昆仑山。 神树在无尽岁月中,一株株死去。 精绝古人却是无能为力。 最终只剩下这一株。 “陈兄可是要借它修行?”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鹧鸪哨压低声音问道。 迄今为止,陈玉楼虽然从不曾暴露过他所修行的法门,但同行这么久,无论瓶山药壁,还是遮龙山下芝仙以及肉蓕,他还是能够猜出一二。 此刻他目光闪烁。 分明就是看中了它。 “修行非半日之功,一时半会也难以成事。” “还是等此间结束再说。” 陈玉楼摆摆手。 他倒是想抛下一众人,留在此处闭关修行。 但前方洞壁后便是蛇窟所在。 有那些鬼东西隔墙环伺,又怎么能够安心? “也是。” 鹧鸪哨点点头,并不意外。 相识这么久,他从来都是谋而后动。 吱吱吱—— 就在两人说话间。 山崖中忽然钻出无数沙鼠,就像是沙狼一般,气势汹汹,凶戾惊人,而且面对周围众人,它们似乎全然不惧。 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只是疯狂朝着地下湖中冲去。 拼命吞食那些蜉蝣。 而蜉蝣也不甘示弱,凝聚成一团乌云,附着在沙鼠身上,眨眼间,犬狼般的沙鼠就被吸干血液,只剩下一堆枯骨和空皮囊。 “这……” 见此情形。 门外众人脸色不禁纷纷难看起来。 之前见伞下镜光横扫,虫潮毫无招架之力,他们还以为那些虫孑毫无威胁。 直到此刻。 看着沙鼠瞬间死去。 众人才终于明白,乌娜为何会对小小的虫子如此恐惧。 “奶奶的,那些老鼠都他娘成精了吧。” “以前总听人说,山精野怪,这下老子算是长见识了。” “别说,这玩意要是抓一头回去,卖给省城那些喜欢稀罕玩意的老爷,说不定能发一笔横财。” “你小子不怕半夜被它们给吃了就行。” 一众人也不急着继续深入。 而是静静有味的看着这场厮杀。 蜉蝣数量多如牛虻,但实力偏低,而沙鼠虽少,但凶性十足,张开血盆大口,眨眼间就能吞下几十上百。 不知道多久后。 这场混战才终于以沙鼠惨胜结束。 扔下足足十多头尸体, 剩下的沙鼠饱餐一顿后选择离去。 而那些能够杀人于无形中的金蜉蝣,面对天敌毫无招架,被吞食掉大半,残存的只能附着在神树上拼命吞噬灵机。 “那些老鼠倒是聪明。” “知道涸辙而鱼的道理。” 鹧鸪哨看的饶有兴趣,忍不住感慨道。 黑沙漠中本就食物紧缺,那些沙狼忙碌一天,也未必能获取一头猎物。 它们倒好。 纯粹就是把这些金蜉蝣当成自助了。 蜉蝣繁衍能力本就惊人。 隔一段时间收割一次。 等于有着源源不断的食物。 而且,虽是丑陋无比的阴沟野物,但不得不说,此处情形,倒是颇为契合他搬山一脉的生克制化之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兄可别忘了那些黑蛇……” 陈玉楼笑了笑。 忽然指着沙鼠消失的另一头。 黑暗笼罩的山崖裂缝中,不知何时,已经漂浮起无数的幽光鬼火。 细细看去。 分明就是无数的黑蛇,正昂着脑袋,头顶一双巨瞳,正贪婪无比的盯着那些沙鼠尸体。 看那些幽光闪烁。 少说有上百条。 和之前神庙头顶那些幼蛇完全不同。 出现在裂缝中的黑蛇,长则一两米,短则半人高,浑身鳞甲层次分明,双眼阴冷,看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 很快,窸窸窣窣,粘液缠绕的诡异动静,便在黑暗中传来。 “差点把它们忘了。” 鹧鸪哨瞳孔一缩,那些黑蛇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 不仅是城外那十三具死尸。 还有刻在骨子里的远古记忆。 “陈兄,用火?” 黑蛇畏火惧阳,这是之前就已经定下的结论。 如今这么多黑蛇突至。 若是用火攻,岂不是能够一网打尽。 但听到这个建议,陈玉楼却并未同意。 “不过冰山一角,真正的大角色还未出现,道兄……不如再等等看?” 第280章 大妖蛇母 弱肉强食 蛇母么? 听到这话,鹧鸪哨心头不禁一沉。 从一路所见的壁画,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怪蛇是为了守护什么而存在。 至于具体是鬼洞还是女王暂未可知。 就如黑沙漠中的沙狼,总有一头头狼领着,而蛇潮的头领便是那条神出鬼没,凶煞惊人的蛇母。 在先祖留下的族书中。 关于蛇母的记载,描写的极为详尽。 蛇母体型过人,身负鳞甲,头顶一双巨瞳,是地狱魔鬼的使者。 正因如此,当初在遮龙山虫谷外的大湖中,见到那头青鳞巨蟒时,他才会表现出与自身不符的失态。 那一刹,他甚至以为自己并非身处滇南,而是北疆大漠,圣山之下。 也就是之后反应过来。 那头大蟒,虽然也一身鳞甲,刀枪难入,身形同样惊人,但与蛇母的特征还是相差不小。 尤其是最关键的黑色色泽与双眼巨瞳。 如今终于要见到真身了么? 须知当年为了斩杀那头蛇母,族中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两位先知燃烧精血算出它的弱点。 之后无数勇士以命换命,才最终将其剿杀。 如今…… 时隔几千年。 扎格拉玛曾经的先知预言之力,早已经消亡,断了传承。 “来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一道平静的提醒声忽然在耳边传开。 鹧鸪哨眉心一跳,下意识朝着远处山崖上裂缝望去。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越发惊人,听着就像是无数蛇虫爬过,让人不禁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道兄,敛气!” 陈玉楼的提醒声再度传来。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轻微的风声。 燃烧的风灯一下熄灭。 四周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只有那株神树上还在隐隐绽放着微弱的金光。 “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旋即,一身气血与灵机,就如潮归大港一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人藏身夜色当中。 似乎与湖心岛上那些乱石融为了一体。 闭气敛息的法门,四门八派都有传承。 一旁的陈玉楼更是惊人,明明就在身前,但气机扫过,竟是毫无波动。 鹧鸪哨来不及太多感慨。 黑暗中的爬行声,眨眼间,已经大如潮起,一条条黑蛇昂着脑袋交错而行,朝着湖边那些沙鼠尸体疯狂冲去。 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条流淌的墨河。 “蛇……” “天老爷,哪来这么多蛇?” “是拔鹄刺黑,神啊,怎么会这么多?” 虽然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但洞窟中的动静,同样没能瞒得过石门外众人的察觉,看着那些面目狰狞,丑陋骇人的怪蛇蜂拥而过。 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无名的恐惧、慌乱,在心头滋生,根本压抑不住。 下意识的惊呼声中,有一道尤为特殊。 杨方和老洋人猛地回头,看向身侧那道手握铜镜的身影。 “拔鹄刺黑?” “那是什么?” 听到两人问起,乌娜这才回过头,眼神里满是不安。 “在突厥语中,指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可是……之前在姑墨、以及城外,我们都见过它的?” 老洋人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见过这种诡异黑蛇两次。 但却是头一次见她如此。 “不是蛇潮……” 乌娜一听就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连摇头,伸手指着黑暗深处。 “是它!” “什么?!” 闻言,杨方和老洋人不禁面面相觑。 随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下意识齐齐回头。 目光越过那些疯狂游窜的黑蛇,望向洞窟最深处。 “等等……” 杨方天生夜眼,笼罩四方的浓雾根本无法阻拦他的视线。 此刻凝神望去。 黑暗中竟是不知何时漂浮起了两团鬼火。 不对。 不是鬼火! 眸子深处一道清光流转,刹那间,他的视线被拉得更远,也更为清晰。 那两道幽幽的鬼火,一下变得清楚可见。 分明就是两颗泛着阴冷、诡异光芒的瞳孔。 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洞窟内外。 沿着那双巨瞳缓缓向下。 巴掌大的鳞片,彼此间严丝合缝,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冷峻之感。 再往下…… 是一座缠在山崖间的巨大身躯。 似乎察觉到有人正在窥视自身,它忽然低下了头,然后冷冷看了过来。 刷—— 对视的一刹那。 杨方只觉得整个人仿佛噗通一下坠入了无尽的冰窟之中。 寒气、冷水拼命的往胸腔肺泡里涌去。 明明身处王宫石殿,却有种强烈的溺水感。 “你小子……怎么了?” 察觉到他异样,脸色白如金纸,混身更是止不住的颤动,老洋人哪里还敢耽误,立马轻轻晃了下他的肩膀。 同时,催动一缕灵气渡入杨方体内。 那一缕气机在他四肢百脉中流过,让他心神不由一震。 呼—— 下意识长吐了口气。 反手摸了下额头,寒冬如狱的天气里,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人就跟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贴身内衬都被冷汗打透。 “不是,你小子到底看到了什么?” “竟然能吓成这样?” 老洋人皱着眉头,一脸急切。 他五感六识虽然也有极大的提升,但眼力终究还是难以穿透身前被浓雾黑暗笼罩的洞窟。 只能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在黑暗中窥探。 那种无形却磅礴的压力。 遭遇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蛇……” “巨蛇!” 杨方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压下嘭嘭狂跳的心脏。 “巨……” “嘘!” 老洋人还想追问几句,忽然间,一道噤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人不禁一怔,下意识看了眼身前。 杨方似乎也听见了。 此刻正茫然的环顾四周。 不仅是他们两人,周围那些伙计同样如此,虽然不解,但执行力却极为惊人。 几乎是在那道嘘声响起的一瞬。 原本还略显嘈杂,纷乱的石殿内,一下变得落针可闻。 因为他们已经反应过来。 那道轻微的提醒声,分明来自总把头。 卸岭门下,一呼百应,令行禁止。 何况他们还是追随陈家多年的老人。 如今常胜山上的中流砥柱。 杨方两人向后一闪,借着石壁门梁将身影藏住,身后众人见状,也都是有样学样,纷纷借着石殿中的建筑遮掩身形。 随后。风灯也是一盏盏熄灭。 不多时,石殿中再度归于寂静。 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不凝神去看的话,几乎察觉不到太多气息。 黑暗中,只有那些黑蛇啃食沙鼠尸体传来的咀嚼声。 藏身一块巨石后的鹧鸪哨,不动声色的撑开镜伞向前伸出,微微调整了下角度,很快几面法镜中便出现了两道幽光。 “蛇母……” 看见那两道鬼火的刹那。 他一下就明白过来。 陈玉楼说的来了,指的就是它。 存在于扎格拉玛一脉口口相传中的蛇母。 早在姑墨州,第一次与黑蛇碰面时,他就担心几千年过去,会不会再孕生出一头蛇母,如今看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成真了。 余光瞥了眼身侧。 陈玉楼也借着镜面看到了这一幕。 但他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半点慌乱和不安。 手指轻轻敲落,闲庭信步。 见状,鹧鸪哨心神不由一定,纵观数次下斗,每次他以为的绝路,陈玉楼往往都能使出神之一手,轻松化解。 再联想到之前自己提出火攻蛇潮时。 他说的那句话。 如今看来似乎颇有深意。 或许……他早就发现了蛇母的存在。 “嗯?” 就在他目光闪烁时。 忽然间,鹧鸪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凛,屏气凝神往镜面中看去。 那头盘踞在山崖裂缝中的蛇母。 竟是缓缓爬了下来。 巨大的蛇躯轧过地面,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动静,细碎的山石落入湖面,打破之前的平静,水声不绝。 一直到它彻底下山。 鹧鸪哨才终于看清它的全貌。 足有四五米长,一身黑鳞,浑身泛着阴冷的黑色光泽,昂着脑袋,头顶一双巨瞳扫过四周,透着一股对人命的漠视。 看着它的一刹那。 不知道为何,鹧鸪哨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多年前在川渝深山里见过的一种毒蛇。 当地人将其称之为过山风或者黑乌梢、扁颈蛇、饭铲头。 同样浑身漆黑,被鳞片覆盖。 唯一不同的是。 巨型过山风也不过一两米。 和眼前这鬼东西一比,简直就是天与地的区别。 蛇母昂首看了一眼四周,鼻翼微微动着,似乎在嗅生人气息。 看到这一幕。 躲在石门后方众人,心神瞬间紧张起来。 一条寻常黑蛇带来的压力都足以致命。 何况是它。 那只血盆巨口,说不定能生生吞下一头骆驼。 “噤声!” 老洋人紧紧抓着手中蛟射弓,弓身内妖气鼓荡,仿佛随时都会从手中挣脱出来。 分明就是那头蛟龙灵魄察觉到了凶险,释放出的强烈战意。 但眼下陈掌柜和师兄都没有下令。 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而身后躁动不安和压抑的气息,也让他心弦紧绷,生怕会惊动那头巨蛇。 毕竟…… 他比谁都清楚蛇母的恐怖。 倒是杨方那小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此刻陡然见到一头大妖怪物,眼神里的紧张和骇然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人对于黑暗和巨物的恐惧。 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不是亲身经历过,很难想象,荒无人烟生命枯竭的黑沙漠地下,竟然会生存着一头如此恐怖的怪物。 没有几百上千年。 恐怕也长不到那般庞大的身形吧? 杨方本以为见识过甲兽、袁洪以及怒晴鸡,也算是见识无数了。 但他怎么想得到。 一头大妖的压迫感如此强烈? 之前那一刹,要不是老洋人及时将他从失神中拉回,怕是都会陷入幻境无法自拔。 此刻的他,紧攥着打神鞭的掌心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若是半年前,遇到这种鬼东西,杨方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 三十六计,跑路为上。 打神鞭,打得了尸僵粽子,镇得住亡魂邪煞。 但他娘活了几百年的妖物怎么打? 他是性子直爽,不是脑子一根筋。 这等存在,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斩杀。 但…… 陈掌柜、杨魁首,甚至花灵、昆仑、老洋人、红姑娘,他们本身就非普通人。 尤其是亲眼见过陈玉楼一剑截断山中泉,破关走出观云楼时,天空异象横生,雷暴如云的情形后。 他已经愈发确认。 这世间,远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样。 江湖中的奇人也不尽是坑蒙拐骗之辈,符水治病、拆签解命的也并非全是道貌岸然的伪道人方士。 正是因为见识过诸多种种。 他才毅然决定留下。 出山前他的愿望是与天下武道高手过招,最好能见识几个宗师高人。 但如今…… 真人就在跟前。 杨方岂会不知如何去做。 所以眼下再过不安忐忑,他依旧一动不动,甚至眼底深处,还隐隐透着几分期待。 飞剑斩龙蛇。 那可是说书先生口中才存在的故事。 噗通—— 片刻后。 不知是察觉并无凶险,还是从始至终都不曾将他们放在眼里。 那头巨蛇拖着蛇躯,噗通一声跃入那座深潭。 溅起大片水花。 很快,原本还沉寂的水面下,竟是传来一阵沸腾般的响动,无数大鱼疯狂逃窜,拍打着水面,试图避开巨蛇的猎杀。 惊鸿一瞥间。 陈玉楼只觉得那些冷水鱼说不出的熟悉。 无鳞、斑纹。 阔口胡须。 “白胡子鱼?” 雪山下风蚀湖中那种大鱼。 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迟疑间,他眼角余光扫过身前那株金光闪烁的神树,一时间不禁恍然大悟。 兹独暗河发源于昆仑雪山。 这些冷水鱼或许是溯流而下,还有一种可能,是被精绝古人从风蚀湖带回。 此刻,那头巨蛇在潭水中扭动身躯,速度快如闪电,一张血盆大口,眨眼间便吞下近百条白胡子鱼。 动作之娴熟。 比起之前那些吞食金蜉蝣的沙鼠,丝毫不惶多让。 至于岸上那些黑蛇,则是昂着脑袋,期待的看向湖中。 十来头只剩下皮囊的沙鼠,显然无法满足它们几百条黑蛇的需求,但又不敢贸然下水。 一直到巨蛇吃饱喝足。 它才扬起蛇尾,狠狠抽向水面。 只听见嘭的几道巨响,无数的白胡子鱼混着湖水被拍入半空,然后哗啦啦落到地面上。 见此情形。 等候多时的蛇潮顿时一拥而上,张开血口疯狂吞食着。 并未理会它们。 巨蛇拖着身躯缓缓爬上湖心岛。 一双巨瞳盯着岛心那株神树,眼神里竟是泛着一抹说不出的贪婪。 眼看它越来越近。 陈玉楼终于不再打算继续拖下去。 扫了一眼身侧的鹧鸪哨。 抬手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同时嘴唇无声的动了几下。 后者凝神看去。 分明就是‘动手’两个字! 第281章 剑如雨 剥龙阵 几乎是收到动手消息的刹那。 鹧鸪哨余光便看见一道火光腾的燃起。 下意识的。 他反手取出二十响镜面匣子,想都未想抬手就是一枪。 嘭的一道火光。 扔出去的风灯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径直朝那头巨蛇身上砸去。 那蛇母反应也极为惊人,蛇尾一挥,凭空将迎头撞下的风灯打散。 火星如雨水般洒落。 那些还在拼命争抢大鱼的黑蛇,根本来不及反应。 火焰撞入蛇潮。 很快一阵不似人的凄厉惨叫声便接连响起。 寻常黑蛇根本无法抵挡火焰。 甚至身上的阴煞之气。 非但没能阻挡火焰蔓延的趋势。 反而成为了助燃剂。 风吹火起、火随风动。 一瞬间,星星火点便已经冲天而起。 凄厉声一阵接着一阵。 眼看百十条黑蛇瞬间便葬身火海。 但蛇母却仿若未闻。 从始至终连头都没回过。 只是昂着脑袋,巨大的身躯仿佛直立而起,竖着的巨瞳扫过四周。 洞窟里空气仿佛都被冻结。 寒气如瀑。 鹧鸪哨吐了口气,右脚在身前巨石上用力一踏,借着那股反震之力,整个人就如一头鹏鸟纵身跃起。 ‘嘭嘭嘭!’ 下一刻。 双枪中火光朝巨蛇倾泻而出。 等到落地时,双匣中的子弹就已经被打空。 枪管通红,和四周冷空气一接触,竟是传出一阵嗤嗤的声响。 就像是刚出炉的兵器,插入淬火炉里一样。 刺鼻的火气弥漫。 鹧鸪哨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那头巨蛇。 他枪法通神,从来都是弹无虚发。 若是平日,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双枪之下有死无生。 但眼下面对之物,毕竟不比寻常。 蛇母、大妖。 无论哪一个标签,都得让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谨慎。 咚咚咚—— 蛇母似乎也察觉到了凶险。 那双巨瞳里罕见的闪过一丝凝然。 眼睑微微眨动,将瞳孔护住,身上黑鳞则是层层翻涌,形如浪潮一般,将混身上下遮得密不透风。 好似一瞬间复上了一重厚厚的铁甲。 子弹破空,有种打在金石上的感觉,沉闷的巨响不断。 “怎么会?”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瞳孔不禁微微一滞。 这两把二十响跟随他至今。 几乎从无失手。 唯一一次还是在黑龙潭,面对那头被放出的黑龙,子弹根本无法破开蛟龙鳞甲。 但蛟……天生如此。 走的便是肉身证道的路子。 非法器神物难以洞穿。 开枪的结果尚且还能接受。 但族中记载的蛇母,恐怖之处似乎并非肉身,而是……一身奇毒。 “破!” 在他惊疑的刹那。 一道声若洪雷般的暴喝陡然炸开。 下一刻。 一缕炽烈的剑光在黑暗中亮起,一分二、二分四,瞬息之间便化为万千,犹如剑雨,直奔那头大蛇而去。 轰—— 看似轻飘飘的剑花。 却是裹挟着惊天动地的气势。 以至于那头巨蛇,上一刻还在目露不屑的抖动着一身鳞甲,下一秒,双瞳瞬间竖起,犹如一枚竖放的琥珀金色杏仁。 它从那片剑光里,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 神魂颤栗,死意笼罩。 甚至不敢有半点迟疑,蛇尾卷起一块巨石猛地朝身前甩出。 蓬! 只刹那。 剑光掠过。 那块山石就像豆腐一样被轻易洞穿,化作一堆齑粉,细碎的石屑哗啦啦洒落一地,几条疲于奔命的黑蛇成了倒霉鬼,被乱石砸成一堆肉泥。 同时。 更多的剑光,没有任何阻拦,直奔巨蛇而去。 眼看避无可避。 巨蛇双瞳中的凝重之色更浓。 蛇躯扭动,拧成一团。 竟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扛下剑光临身。 只是…… 它还是太过低估了这一剑。 突破金丹大境不说。 匡庐山一行。 除却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外,陈玉楼最大的收获,便是那块吕祖解剑石。 其中蕴藏的吕祖剑意,乃是天底下最为凌厉锋芒之物。 借着那块解剑石,龙鳞剑前后足足养了三个来月,近百天时间。 如今还是它第一次出鞘。 剑意远胜往日十倍不止。 别说是它,就是抚仙湖周蛟以真身显世,也不敢说能够毫发无伤的接住。 嗡! 成百上千道细小的剑光,铺天盖地的掠过。 子弹都无法洞穿的鳞甲。 此刻却脆的和纸片一样,眨眼间,便在巨蛇身上留下无数以计的伤口。 漆黑的血,混合着滚滚毒雾弥漫。 那些伤口虽小,但其中蕴藏的剑气才是关键,犹如气旋般不断往蛇躯内钻去,带来的痛苦足以致命。 最关键的是。 剑气不断消磨煞气。 造成的创伤愈发恐怖,根本无法修复。 巨蛇昂起脑袋,哀嚎不止,纵然它体型惊人,但也难以承受成百上千道剑气,仿佛置身千刀万剐的绝邢当中。 “老洋人,火!” “杨方、昆仑掠阵。” “其余人剥龙阵!” 陈玉楼手握龙鳞剑,纵身一步跃在身前巨石之上。 目光沉凝,静如止水。 有条不紊的布置道。 “是!” 随着他一番命令落下。 石门外顿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老洋人带着数人闯入门内,蛟射弓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嗖嗖的破空声不断,只不过搭在弦上的却不是铁箭,而是被木棉缠绕的火把。 火箭泼水般撒下。 犹如一道火龙,将洞窟四周的山崖缝隙尽数封死。 那些黑蛇原本都已经越过了乱石,眼看就要从山缝中逃回老巢,但在冲天的火光下,却是齐齐停滞不前。 再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昂着脑袋,发出急躁的叫声。 一时间,就像是无头苍蝇仓皇逃窜。 昆仑和杨方则是一左一右,踩着山崖占据暗道,分明就是为了封死巨蛇的后路。 至于剩下的卸岭盗众。 并未急于冲阵,而是反手取出腰间匕首。 剥龙阵乃是卸岭一派古传大阵。 专门对付墓中巨蛇、僵尸一类。 他们都是山上多年的老人。 对此再熟悉不过。 短刀彼此相连,又有骨刺、钢钉为辅,围着湖心岛一路布置。 大蛇大蟒穿山过岭,从来都是来去无碍,蛇躯所过之处,连百十年的老树都能强行绞断连根拔起。 此行它要是强行冲阵。除非能够长出翅膀,否则必定就要从剥龙阵上爬过。 最初的剥龙阵,乃是以竹签、树刺为主,这一趟奔行千里,茫茫黑沙漠中别说苍松劲竹,就是一株枯树都难以寻到。 何况用匕首、骨刺所布的剥龙阵。 威力只会更为惊人。 蛇蟒惊虺,一旦闯过,整个腹部都会被刀刃从中一分为二。 也就是此行太远,无法携带太多物件。 否则按照卸岭盗众的性格,为了以防万一,剥龙阵上还会专程涂抹毒液麻药。 大蟒走过,到死都察觉不到痛苦。 那才是真正的剥龙大阵。 运气好的话,能够将蛇皮完整无误的剥下,而不损伤蛇胆、关窍以及血肉。 当然。 眼下布置剥龙阵。 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围杀那头巨蛇。 一帮盗众手脚极快,没多大一会功夫,便在地下湖四周埋下一圈钢刀。 那些被火海逼退,四处乱窜的黑蛇,只要误入阵中,连片刻都支撑不住,几乎是眨眼间,便被裁成两截。 一双巨瞳从中斩开。 至于那头蛇母,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这些,只能眼睁睁看着蛇子蛇孙被一一杀死,却无能为力。 “这……” 眼看短短片刻间。 曾经让阿塔和突厥部历代巫师棘手无比的拔鹄刺黑,就被一行人逼到如此死境,站在石门处的乌娜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她曾以为,陈玉楼等人如此莽撞,大概率会吃亏。 没想到。 如今忙忙碌碌的身影里。 自己才是最为闲散的那一个。 就是剥龙阵,她都完全帮不上忙。 刷—— 眼看四周绞杀大阵即将落成。 巨蛇再不敢耽误。 作为鬼洞的守护神,它有着远超常人想象的智力。 如今,唯一的生机便是逃回蛇巢,进入鬼洞,求蛇神赐下神力,方能取得一线活路。 这些人…… 比起之前来的那一伙。 实在要强出太多。 即便是它也无可奈何。 仰头发出一声嘶吼,巨蛇扭动身躯,也顾不上剧痛,一头扎进地下湖中,噗通一声,溅起水花无数。 “陈兄,它要逃……” 鹧鸪哨脸色一变。 下意识就要冲出去,拦住它的去路。 当年族中不知死了多少勇士,方才将其杀死,他实在不想看到重蹈覆辙。 “道兄放心。” “强弩之末,它逃不掉!” 陈玉楼摇摇头。 剥龙阵下,走水大蟒也要伏诛。 何况刚才那一道剑气,已经将其重伤,蛇母生命力再过强大,如此重重围杀大阵下,也不可能有半点生机。 “可是……” 鹧鸪哨始终放心不下。 犹豫片刻,还是将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收起,转而出现在手中的是一把刻满密宗经文的金刚橛。 这把密宗法器。 连蛟龙都能镇压。 实在不行的话,他宁可舍弃这件法器,也不能看到放虎归山的一幕。 纵身一步掠出。 鹧鸪哨速度极快,竟是先行一步越过地下湖,出现在了老洋人身边。 手中那把金刚橛。 似乎也感应到了妖气,金光闪烁,符文交织。 那头巨蛇潜过刺骨的湖水,迟疑半天,最终选择了一处无人看守的方向上岸。 刺啦—— 只是。 刚一越过幽潭。 腹下便传来一阵刺骨入髓的剧痛。 若是以往,有鳞甲护身,即便是剥龙阵也难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成事。 但陈玉楼之前那一剑。 等于破了它的金身。 如今的它,就是一座四处漏风的破屋,一只扎满了孔洞的水袋。 剥龙阵轻而易举就能划破它的鳞甲。 因为接连不断的剧痛,蛇躯扭动的更为惊人,拼命往前爬去,但越是如此,蛇身越是沉重缓慢。 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 只不过漆黑如墨。 带着一股浓郁刺鼻的腥臭。 甚至因为血中带有剧毒,地上硬生生被腐蚀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若是人,一入这种绝户阵,必然知道后撤。 但蛇蟒之行有进无退。 非但没有后撤逃入地下湖中,反而拖着被划破的蛇躯,在更为锋利的骨刺刀丛中蠕动,不出十多步,它腹部就被彻底破开。 鳞甲碎裂。 留下满地的鳞片以及……血肉。 “死了么?” 杨方心神紧绷,死死抓着打神鞭。 巨蛇就在他身前三五米外。 隔着如此之近的距离,他甚至能够清晰闻到从它身上散发的冲天腥臭。 还好下来前,陈玉楼提醒他们带上面巾。 又在口中含下一枚清毒的药石。 这会才不至于中毒。 但人是清醒,骇然和不安却是压制不住。 尤其是巨蛇头顶那一双阴冷的瞳孔,看上一眼都让人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总觉得它会突然纵身扑杀而来。 “这还能活?” 听着他自言自语,手握大戟的昆仑,不由摇头一笑。 当日湖中那头大蟒。 掌柜的一人便将其斩杀。 拆形去骨、剥皮扒鳞,剖脑取筋、摘眼掏胆,至今他都还能想得起烤熟的蟒肉滋味。 只可惜,眼前这怪物浑身是毒。 杀了也不能取肉。 “等等……” 就在他微微怔神的刹那。 眼角余光里,杨方身形忽然紧绷,手中打神鞭也提了起来。 昆仑心神一沉。 立刻抬头望去。 只见那头腹部都被彻底划破的巨蛇,竟然还未彻底死去,垂下的脑袋缓缓再度昂了起来,颈骨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动静。 那双瞳孔不复之前的清澈,变得殷红一片,血水几乎都要渗出。 却仍旧凶性不减。 散发着一抹令人胆寒的幽光。 “还不死?” 昆仑眉头一皱。 目光落在它颈后一截微微突起的骨窍。 被重重鳞甲裹着,不细看的话,很容易就被人忽略。 但此刻它一身鳞片已经没了之前的光泽,骨窍就要显眼了不少。 蛇关! 昆仑记得掌柜的之前曾说过,蛇有七寸并未杜撰,而是真实存在。 那也是蛇蟒之属,一身精血性命所藏之处。 确认蛇关后。 他一步踏出,没有半点犹豫,握着大戟重重一挥。 刺啦—— 寒光掠过。 大戟犹如切豆腐般,轻易便将重重复盖的鳞片穿透,破开骨窍,噗的一声,黑血喷涌如注,将它硬生生钉死在了地上。 这下,巨蛇再无半点挣扎的机会。 脑袋一垂。 一双瞳孔里最后的幽光也彻底熄灭。 变得黯淡如墨。 这一戟看得杨方浑身热血鼓荡,但昆仑却只是平静地抽出大戟,瞥了他一眼。 “掌柜的要它死,就一定会死!” 第282章 女巫尸骨 暗河深洞 “走!” “撤出去。” “快点。” 大蛇死去的一刻,蛇躯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腐坏。 刺鼻的腥臭味,充斥四周,将整座洞窟填满。 察觉到凶险,地下湖中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白胡子鱼群,此刻就像是疯了一样,拼命逃窜,漆黑的幽潭下掀起一阵阵浊浪。 连躲在山崖缝隙、黄沙泥层里,陷入沉眠的金蜉蝣,也是四散逃命。 夜色中,嗡鸣声不断。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一鲸落万物生,但蛇母一死,带来的却是一场堪称灭顶的大灾。 此处虽然与更深处的地下河相通。 风气流转。 但空间还是太过逼仄。 而且此行他们人数太多。 最关键的是,刚才的火攻无形中也消耗了大量空气。 五六十号人挤在如此狭窄的地方。 不及时离开,那些白胡子鱼和金蜉蝣就是他们的下场。 “这边!” 听到这话。 守住山崖裂缝的杨方一下反应过来。 身后风气流动。 甚至能够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不用猜都知道,洞窟深处必然联接着地下河。 风气就是顺着水势飘来。 “接着……” 见他拼命挥动着手臂。 刚放下蛟射弓的老洋人,余光扫过,见手边正好挂着一盏风灯,也不犹豫,当即抓住一把甩了过去。 嗖的一道破空声。 几乎是转瞬即至。 杨方也不迟疑,闪电般探出手一把抓过。 但风灯到了手上,他才赫然发觉掌心里一阵强烈的酥麻感,下意识催动气血,将那股力势卸去出。 直到整个人站稳。 他才暗暗吐了口浊气。 目光里透着几分震惊。 一行人中,他与老洋人是最早相识,当日乘船过大帐三湖,继而沿河而下去往武陵,结果半途正好碰上在山间试弓的老洋人。 他在江湖行走。 最喜欢的便是找人切磋。 观察了片刻,实在是见猎心喜,当即让船家靠岸,一路追上老洋人。 但那时……两人还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前后十多次切磋,胜负手大概在五五左右。 之后从匡庐山返回,跟随昆仑修行七星横练真气功,杨方以为自己实力大涨,可能已经走到了老洋人前头。 但这随意一抛一接之间。 他才知道。 自己在精进的同时。 老洋人半点没有落下,甚至隐隐有更胜一筹的趋势。 “不能偷懒了啊……” 摇摇头。 杨方迅速敛去心中杂念。 将风灯罩子一掀,随着风气流过,原本豆苗大的火焰一下窜起,将周围照得通明透亮。 也将山崖间的缝隙给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这边。” “快!” 见此情形。 原本还在犹豫是进是退的卸岭盗众,哪里还会犹豫,紧了紧脸上面巾,也顾不上剥龙阵中那头死去的巨蛇,从刀尖中穿过,直奔杨方所在而去。 “陈兄,走!” 眼看众人有条不紊的穿过山崖。 消失在洞窟深处。 鹧鸪哨暗暗松了口气,收起金刚橛,看了眼还在湖心岛上的陈玉楼催促道。 “道兄先去。” “我马上就来。” 陈玉楼目光如炬,眉心里隐隐透着几分忧虑。 数十号人如过江之鲫,但他却始终没有见到乌娜的身影。 “好!” 鹧鸪哨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留下一盏风灯便径直离开。 以陈玉楼的实力,除非再有一头蛇母拦路,否则都不用太过担忧。 何况。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此行留下,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洞窟深处情势尚且不明,昆仑、杨方和老洋人虽然都是江湖上的佼佼者,但面对突发凶险,经验上还是不够老道。 等他离去。 四周再度陷入之前的沉寂。 只有大鱼在水下潜行,以及四处乱窜的蜉蝣群。 至于地上那头死去的蛇母,这会已经腐烂到能见森森白骨,浑身黑烟滚滚,漆黑的毒血腐蚀着一切。 这等情形。 之前在瓶山时他就见过两次。 六翅蜈蚣如此,那头瓶山尸王亦是如此。 仿佛历经沧海桑田,一瞬千年。 所以并不算意外。 至于湖心岛上那株神树,周身金光闪耀,周围的毒瘴和煞气对它似乎没有半点影响,隔着数米,都能感受到它身上的磅礴生机。 见状,陈玉楼最后一点担忧也彻底放下。 不再耽误,将龙鳞剑反手插入身后剑鞘中,提着风灯一步掠出,脚尖踩着水面,落在他们来时的那扇石门处。 轰然倒下的石门,已经被伙计们移走。 石壁上还留着无数凌乱的爪印。 是搬山那两头甲兽留下。 地上则是散落一地的石屑。 看到这一幕,饶是他目光里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惊叹。 四派当中,各有手段,但唯独搬山一脉奇物无数。 也就是修道之术断了传承,族人凋零。 否则…… 哪里还有摸金卸岭? 手指轻轻拂过,陈玉楼走过门洞,四下望了眼,很快目光就锁定了一个方向。 只是,看着乌娜的背影,他神色间却是难掩古怪。 大殿一角。 乌娜跪在地上。 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祈神仪式。 “萨满?巫术?” 一刹那,陈玉楼心头浮现出种种猜测。 脑海里也闪过这一路上无数画面。 他甚至怀疑兀托和阿枝牙,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但…… 也不对! 除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否则,在他们抵达寨子之前,无论是面对颇黎、兀托还是阿枝牙,他始终不曾透露此行目的所在。 甚至到了最后,也只是以向导的名义聘请乌娜。 而入精绝古城。 更是临时起意。 期间乌娜提出了数次反对意见。 如此种种,怎么看也不像是早有图谋。 迟疑间。 乌娜似乎终于结束,缓缓站了起来。 但转身的刹那,看见站在石门处的他,脸色间不由闪过一抹慌乱。 虽然在尽力掩饰,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陈玉楼这种老江湖。 “乌娜姑娘这是?” 陈玉楼提着风灯,指了指她刚才所在的方向,淡淡问道。 神色平静。 但语气里却仿佛藏着雷霆。 “没……没什么。” 乌娜避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可能陈某没说明白,走了这么久,以姑娘的聪慧想来也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 陈玉楼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够满意。 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 但熟知他的人就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起了杀意。 “是。” 乌娜也没隐瞒,而是点了点头。 她虽然自困多年,但在看人上却有着过人的本事。 同行这么久了,要是再猜不到陈玉楼等人的身份来历,那也就不是她了。 突厥部族虽然世代隐居鱼海边,鲜少和外人打交道,却并不表明从未接触过,沿着丝绸古路来往西域和中亚间的行商数不胜数。 哪有做生意的行商。 见到死尸骸骨毫无畏惧, 对皮子生意一无所知,开棺倒斗、入城摸金却是样样精通。 最关键的是,他们身上的气势瞒不过人。 同进同退,令行禁止。 即便面对八鹄刺黑那等恐怖怪物,一行人身上也没见到太多惶恐,反而隐隐透着几分期待和战意。 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支这样的行商队伍。 “那乌娜姑娘说说,我们是做什么的?” 见她点头,陈玉楼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鬼脸!” “鬼脸?” 听到这个词,陈玉楼不禁生出几分莫名。 “西域对盗墓人的称呼。” 听到她后续的解释,陈玉楼这才明白过来。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所以,现在能告诉陈某,刚才在做什么了么?” 犹豫片刻,乌娜咬着嘴唇,那双清澈的琥珀眸子里竟是罕见的闪过一抹落寞和痛楚,朝一旁推开半步,指了指身后的阴影中。 “陈掌柜看过就知道了。” 见状,陈玉楼心里愈发奇怪。 也没耽误,提着风灯向前,光火驱散黑暗,很快石殿角落中的情形便尽数展露在他视线之中。 那分明是一具白骨。 看上去已经死了多年。 之前打扫时,他就见到不少镇守的护卫白骨,还散落着大量西域风格的刀兵,所以在此见到死人并不是什么奇事。 但很快…… 陈玉楼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阴影中那具白骨与之前所见大相径庭。 保持着靠墙的姿势,脑袋低垂,身上的衣衫还未彻底腐烂,样式也并非盔甲,而是西域常见的羊毛毡绒长袍。 手边立着一根木杖。 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看着看着,陈玉楼心里不禁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不会是你们一族的巫师吧?” 按照当日兀托的说法。 阿枝牙往来此处多年,足足十多次,听上去并非偶然,似乎历代巫师都是如此做法。 此人身形、穿着,与阿枝牙极为相似,再联想到先前乌娜跪地的举动,也不怪他会这么大胆猜测。 “是。” “准确的说,她是我娘。” “什么?!” 听到这话,饶是陈玉楼觉得自己心性如石,轻易不会被外物动摇。 但此刻,也忍不住眉头紧锁,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 娘亲? 怎么会?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在任何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角色。 甚至听闻兀托提及阿枝牙往事时,他也只以为乌娜娘亲早逝,这种情形极为常见。 “当年我爹娘,在祭坛中被神明同时选中,成为寨子里的巫师,日久生情,于是便偷偷在了一起。” “等等。” 听到这里,陈玉楼忽然敏锐察觉到一点异常。 “我记得突厥部在男女事情上并无太多规矩吧,之前狩猎队回寨,一路上可是有很多女子向他们抛投信物。” “这怎么还需要偷偷?” “寻常族人确实没有规矩,但巫师……作为侍神之人,代表着神明在人世间行走,是不可以娶妻生子的。” 乌娜摇摇头,轻声解释着。 闻言,陈玉楼才终于恍然大悟。 因为这段注定要无疾而终的恋情,乌娜娘亲选择离开寨子,生下她后,更是独身一人来到精绝古城寻找神木。 阿枝牙以神明的名义,将乌娜收养。 而接下来十多年时间里。 他一边将女儿抚养长大,一边不断深入黑沙漠。 在族人看来,他是为了寻找制作法器的材料,实际上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阿枝牙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妻子的下落。 “抱歉……” 听着她低沉的声音。 说起这段往事。 沉默片刻,陈玉楼脸上满是歉意。 “没什么,我也没想到,会在石殿里见到她。” 乌娜摇摇头。 说的虽然轻松,但钻心的痛苦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寻到母亲下落。 希望已经极为渺茫。 但父亲阿枝牙一直不愿放弃。 如今,最后一点希望之火也彻底熄灭。 “那……要不要帮忙敛骨?” 等她稍稍恢复情绪,陈玉楼这才开口。 此处虽然本就是一座地底王陵。 但终究是她人陵寝。 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头,也没片木遮身,似乎不太合适。 但乌娜却摇了摇头。 “突厥并无土葬的习俗,天葬是最好的归宿。” “……好吧。” “陈掌柜,你来找我是?” 见她转开话题,显然是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陈玉楼自然不会自讨无趣,当即将洞窟之事简单说了下。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尽快出发,不然他们都要等急了……” “好。” 点点头。 两人也不耽误。 只是,不到十多米的距离,在乌娜看来却仿佛隔着天山,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从小到大,她就从未见过娘亲。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如此结局。 抬手握着手腕上一枚银饰。 就连陈玉楼都没察觉到。 那是父母的定情之物,不是它……乌娜也不敢确认,那具白骨的身份。 一直走到门洞处。 她再次回头,即便那一片已经被黑雾笼罩,什么都看不清,她心头仍旧忍不住浮现出十多年前那一次。 那时她和父亲阿枝牙,都已经从石殿走过。 却从未想过。 苦苦寻找的人,就在相隔十多米外的黑暗中。 这一错身,便错过了十多年。 “跟紧我。” “小心点。” 前方,陈玉楼提着风灯,矫捷飞快的穿行在洞窟乱石之中,身后,乌娜一双眼睛,早已经被泪水浸透。 绕过地下湖。 再穿过那条山崖裂缝。 在那条隐秘的地下隧洞中,一直往前走了数百米远,终于,一片片火光闪烁,同时也映照出一道道身影。 等两人走近。 这才发现,鹧鸪哨等人正站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之前。 再往前。 隐隐还能看见一座黑色石桥,飞架在汹涌的河流之上。 越过石桥。 河对岸矗立着另一座地下洞窟。 不过,洞窟外横亘着一道千斤闸,被六七根足有手臂粗的铁链吊起。 看上去异常惊人! 第283章 地底巨门 气引丹火 石桥、暗河、千斤闸。 看到这些。 陈玉楼心里基本已经有了数。 再往前行,便是真正的女王灵宫以及鬼洞。 大恐怖到此,才渐渐露出冰山一角啊。 无论净见阿含还是蛇母,都不过是开胃小菜。 “掌柜的。” “总把头。” 见两人从身后黑暗中走出。 暗河边一行人纷纷侧目,陈玉楼随意摆摆手,径直走向鹧鸪哨几人身边。 紧随其后的乌娜。 这会已经恢复了平静。 夜色笼罩在身上,加上脸上的黑巾,并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目前什么情况?” 见状。 陈玉楼暗暗点了点头。 随后才抬手指着远处石桥上几盏漂浮的灯火,若有所思的问道。 那些并非鬼火。 更不是黑蛇巨瞳。 而是先行涉险,前去探路的伙计。 差不多三四人的样子,前后相连,枪口上膛,刀剑出鞘,将老江湖的谨慎与经验表现的淋漓尽致。 “暂时只有看到的这些。” 鹧鸪哨摇摇头。 他们也就刚到几分钟。 汹涌的地下暗河,以及山崖中的古老建筑,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尚处于极度的震撼中。 再加上排查凶险。 确认无误后。 才能抽出空来派人探路。 说到这,鹧鸪哨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陈兄,刚才我们在隧洞深处发现了几座石殿,左右两侧皆有。” 闻言,陈玉楼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惊奇。 “石殿?” “是。” 鹧鸪哨点点头。 “准确的说应该是石牢……或者殉葬坑一类。” “一共四座,修在山崖两侧的裂缝深处,我们进去看过,地上全是白骨,身上有刀斧留下的伤势,手脚则有被捆缚的痕迹。” “想来不是罪人就是奴隶、战俘。” “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听到他这番描述。 陈玉楼当即明白过来。 那分明就是用来祭祀蛇神的血食。 也就是他们在天砖甬道壁画中见到的情形。 杀俘祭神。 王宫石殿中的白骨,正是被提前杀死的奴隶。 只不过,那场灾祸来的太过突然,精绝古国一夜之间天崩地陷,被茫茫黄沙覆盖,关押其中的奴隶无人看管,被活活困死。 他之前还总觉得漏了哪里。 眼下总算明白。 正是四座消失的石牢。 没想到,反倒是被他们提前发现。 “除此外就是些零散的刀兵器物,还有鬼洞古文。” 和陈玉楼预料的相差无几。 他也就不再多问。 “陈掌柜,这应该就是那条兹独暗河吧?” 见两人结束闲聊,一旁的杨方终于有机会询问,指着身前那条汹涌湍急的大河问道。 “错不了。” “精绝古城十万人,不是有这条地下暗河,别说年年起兵,就是生存都是一件难事。” 陈玉楼点点头。 此处河流比姑墨州古井下的水势,不知要大出多少倍。 而姑墨被誉为龟兹都护府第一重镇。 可想而知,精绝古城最为繁盛时何等惊人。 “到了……” 说话间。 老洋人忽然提醒了声。 “什么到了?” “过桥的伙计。” 闻言,几人不再多言,齐齐转身朝远处望去。 隔着兹独暗河,被黑暗笼罩的洞窟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尤其是漂浮在河面上的雾气,仿佛一伸手就能捞起来。 那几盏灯已经越过石桥。 抵达了那座千斤闸门下。 几人站在远处,似乎在研究什么。 “怎么越看越像城门。” “都快赶得上嘉峪关的主门了。” 嘉峪关作为隔绝西北和西域之间的关隘。 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誉为天下第一雄关。 那一扇大门,不知让多少将士半夜沉眠中耳边也在响彻金戈铁马的壮喝,也让后世无数诗人魂牵梦绕,醉里挑灯看剑,挥笔泼墨写下诗句万篇。 当日,他们骑马穿过莽莽戈壁黄沙。 见到那座古城,在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一刹那。 带来的震撼,用再多的文字形容也会觉得苍白无力。 再往后,进入西域后,无论昆莫、迪化、疏勒还是西夜、姑墨,都比不上嘉峪关的百分之一雄阔。 所以,一行人再不曾想过。 会再有古城能够超越嘉峪关。 但眼下……望着那扇足有数丈高,倚天拔地,形如山崖的石门,他们内心的坚持第一次变得动摇。 “奶奶的,皇帝老子住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真他娘恐怖,老子都怀疑这扇门后究竟是冥宫还是冥府?” “不说鬼洞人是从地底下爬出的妖怪么,会不会就是从这扇门后出来的?” “咦,你还别说,真不是没可能。” “别说了,越说越他吗渗人。” 有灯火照射。 嵌在山崖上的石门也愈发清晰。 河边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尤其是站在石门下的几人,被衬托的犹如蝼蚁一般时,那种反差感更是强烈。 “师兄,门后不会真是……” 老洋人沉吟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问道。 沉默了一路,直到此刻,他内心积郁的情绪终于压抑不住。 虽然话只说了一半。 但作为师兄的鹧鸪哨又岂会不懂他的意思。 鬼洞么? 他其实也在自问。 作为扎格拉玛一脉族人,他们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一件事。 一切痛苦的来源。 便是那座无法言语的鬼洞。 如今,走过半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和几千年前的先祖们一样,要直面它了么? 但一切未定之前。 就算是他也不敢确认。 稍稍迟疑了下,鹧鸪哨回过头,看着黑暗中老洋人那双急切、忐忑、不安、复杂难掩的目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别急。” “门开过后,一切自然尘埃落……” 轻声安慰着。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 耳边骤然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 鹧鸪哨心头猛地一沉,也顾不上其他,迅速转过身,抬头望去。 暗河对面,石门之下。 原本还漂浮一处的火光,已经四下散开。 其中一盏更是砸落在地上。 玻璃罩子散落一地,零星的火光中,一个伙计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脖子,双眼凸起,额头上青筋横亘,满脸痛苦, 在他身前不远外。 一条足有两三尺长的黑蛇,昂着脑袋盘旋在山崖间。 头顶那双肉瘤般的眼睛里射出阴冷的寒光。 分明就是被黑蛇咬了。 “坏了。” “不是都被杀了吗,怎么还有那鬼东西。” “好像是老七,他娘的被咬了。” “怎么会,过去之前明明抹了雄黄,含了消毒丹的。” 只眨眼间。 名为老七的伙计,五官七窍中便往外渗出浑浊漆黑的血水。 就如被打湿淋透的泥塑神像。 不断流淌着黄泥水。跪在地上的他,正承受着非人的痛苦,面目扭曲,身形挣扎,喉咙里发出一阵不似常人的哀嚎惨叫。 在寂静如死的洞窟四周回荡。 看得河边众人满脸骇然。 “这边也有。” “别跟过来,蛇,全是蛇。” “快退!”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四下散开的几人,似乎也遭遇了蛇群,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灯火,试图逼退它们。 而另一边的石门下。 跪在地上的老七,混身上下都已经溃烂,腥臭难闻的血水所过之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溶化。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 哀嚎声甚至都还在四周回荡。 他人便已经化作一滩血水。 “老洋人兄弟,弓给我。” 陈玉楼眉头紧锁。 虽然深知此行凶险重重,早就预料到会有人死去。 但真正看到那些随行多年的身影,眼睁睁死在跟前,他还是难以抑制的生出一股滔天怒火和杀机。 该死! 明明连蛇母都已经被绞杀。 为何蛇窟中还有黑蛇暗藏? “好!” 闻言。 老洋人想都没想,便将手中蛟射弓往前一递。 接过拿在手中,陈玉楼纵身一步掠出,追星赶月般转瞬落在桥头的石墩上。 嗡! 手指扣弦,轻轻一拉。 几乎不见他怎么用力。 足有数十石重的蛟射弓上嗡鸣声大作,弦如满月。 “这……” 老洋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用弓。 瞳孔一下放大。 眉宇之间满是震撼。 他比谁都清楚这把弓的强度,即便强如昆仑,想要拉至满月的地步,也断然做不到如此轻松随意。 然而。 下一刻。 让他更为惊叹的一幕出现。 只见陈玉楼手持大弓,倏然放开,空荡荡的弓身上,一缕无形的气机轰然射出,尚在半空,便凝聚成漫天火焰。 “灵气化火。” 鹧鸪哨心头一动。 当日瓶山巨棺外悟道时,进入幻境中的他,就曾见到那位青池仙人施展出这等秘法。 弹指间。 灵气随意变化,逆转阴阳,衍生五行。 没想到,如今他竟然在陈玉楼身上也见识到了同样的情形。 “金丹大境。” “错不了。” 此刻,他耳边仿佛有一道道声音在齐呼。 之前或许还有惊疑。 但见识到这一幕,鹧鸪哨再无半点疑虑。 单凭筑基境,绝对无法做到这一步。 哗啦—— 一箭射出。 漆黑的洞窟瞬间被火雨照得通透。 轰! 一缕灵火落下,落在那条昂着脑袋,阴森可怖的黑蛇身上,气机爆发,火雨中蕴藏的恐怖灵气,瞬间将它炸成一堆碎屑。 与此同时。 这样的场景,在洞窟各处不断发生。 轰隆隆的爆裂声响彻。 黑蛇阴生惧阳,哪怕是寻常火焰都足以将它们烧杀。 何况…… 是丹火! 修仙法与道法略有不同。 不同之处就在此处。 采日月精华以炼气,铸炉鼎交炼炉火,进而第三境凝结金丹。 丹火自生。 采气熔炼金丹。 虽然比不上罗浮的凤火,但斩杀区区几头黑蛇却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雷与火本就是天底下最为克制阴煞之物的存在。 火雨所过之处,黑蛇几乎是瞬间就被融化甚至气化。 几个伙计也察觉到了什么。 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那些对他们而言足以致命,随意剥夺性命的怪蛇,此刻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无。 接二连三的葬身火雨之中。 “是总把头!” “掌柜的出手了!” 半分钟前,他们一行人还是惊魂未定,此刻却是满脸惊喜。 那种在鬼门关外走一遭的感觉。 实在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只可惜老七了……” 有人看向石门那边的方向。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老七,已经彻底不见踪迹,只剩下一滩血水。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点火……开路!” 见气氛陡然变得阴翳沉默,一道坚定声忽然响起。 赫然就是之前在天砖甬道里,立下先登之功的小时迁,有过之前的经历,如今的他,比起其他人明显沉稳了许多。 深吸了口气。 摘下身后背篓,取出火把一一点燃,插入周围的石壁缝隙中。 他想的很明白。 富贵本就险中求。 何况,一入倒斗行生死不由己,这年头命如草芥,能拿命博一场富贵前程就值了。 “动手!” 见状。 剩下几分纷纷反应过来。 顾不得感伤,取下火把,在一路上点燃。 很快漆黑的洞窟,便被火光照的通透如昼。 陡峭的山崖间,周围一切彻底显现,石门四周有着明显人为穿凿的痕迹,两座巨人石像,一左一右镇守。 石门上还能隐隐看到无数阴刻的浮雕。 无外乎日月星辰、黑山暗河以及各种各样的眼睛。 至于闸门外的铁链,几个人试着推动了下,可惜几千年时间里,铁索早都已经绣死,无论他们怎么用力,也没能撼动分毫。 石门则是严丝合缝。 完全找不到进入之法。 “估计还得落到那两头甲兽上……” 小时迁琢磨了下。 反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起身准备去请总把头来。 但刚一转身。 便看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石门。 “总……总把头?” 小时迁吓了一跳,赶忙抱拳见礼。 其余人见状,也是纷纷回过神来。 “做的不错。” “等出去,我让拐子给你们记功。” 陈玉楼摇摇头,赞赏的看了眼身前几人,刚才过桥时,众人的举动全都落在了他视线中。 生死之间,能够做到这一步。 已经算是殊为不易。 “多谢总把头!” 听到这话,一行人只觉得心头嘭嘭狂跳,眼神里满是欣喜。 陈玉楼也不在意。 只是转身走向门边山崖上那座石像。 准确的说。 是石像后方的阴影中。 “去看看。” 朝那座石像努了努嘴,陈玉楼平静的吩咐道。 刚才扫视时,他就隐隐察觉到一丝异样。 如今走近细看,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几个人中,小时迁身手最好,又刚得到总把头承诺,正是激动时,哪里还有犹豫,当即深吸了口气,后退几步,然后一个急冲。 踩着山崖,整个人纵身而起。 眨眼间便落到了石像后的裂缝处。 提着风灯一照。 “掌柜的,是个死人!” 第284章 千年前的水势机关 “死人?” 一听这话。 身侧几人心弦再度绷紧。 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刀以及火枪,隐隐中,将陈玉楼围在中间,以防再有凶险情况突发。 “古尸还是今人?” 对此,陈玉楼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如此。 随即抬头看向高处的小时迁问道。 “不是古人。” “看他穿着打扮,像是西域人。” 小时迁提着灯火仔细打量着。 崖缝里那具尸骨腐烂的并不算严重,应该死了没多久,虽然面容模糊,但身上衣衫和随身携带的工具都不是古代能有。 它腰间甚至还插着一把已经打空了的盒子炮。 至于为何会断定是西域人。 是因为它胸前那枚镶嵌了宝石和铃铛的银饰。 隐隐还能看到银饰上刻有经文。 一路过来所见的维人,无论男女,都会佩戴这种饰物,名为图马尔,是一种传统且古老的饰品,据说有辟邪的作用。 “看来……应该就是霍加他们那支沙匪队伍了。” 听着他的描述。 陈玉楼眼神愈发通透。 精绝古城中一直存在着另外一支队伍。 但下来这么久。 除却吊在城门上的那些洋鬼子,以及逃出来的霍加外,再未曾见到第三人。 如今…… 总算撞见了。 和他一开始的猜测也完全对应。 天砖甬道、王宫石殿以及山崖隧洞中,都不见他们的踪迹,也就表明,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是从神庙下来。 出现在此处。 大概率是沿着兹独暗河过来。 无意发现这座地底石门。 陈玉楼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当一行人在黑夜中潜行许久,终于见到了这座传说中的宝库,内心的激动根本无法抑制。 只可惜。 迎接他们的却不是金银宝玉。 而是无数以计的毒蛇。 “找找看,有没有地图一类的发现。” 吐了口气。 陈玉楼继续吩咐道。 “是。” 得到命令的小时迁不敢耽误,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双银丝编织的手套,然后蹲在裂缝前开始摸尸。 在他动手时。 其余人也顺次跨过石桥,来到了石门之下。 “老洋人兄弟,弓!” 随手将蛟射弓物归原主。 虽然是头一次用它,但这把重弓却是极为符合他的胃口。 “陈掌柜,之前也学过弓马之术?” 接过长弓,老洋人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心中好奇。 “略有涉猎。” 陈玉楼摇头一笑。 陈家三代盗魁,到了他这一辈时,家族底蕴已经极深,而他老爹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洗白上岸,从倒斗世家转为书香传世。 所以,他自小就被要求研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弓马、兵书,武术、道法,甚至一百零八行都有所涉猎。 只不过这等大弓,确实是头一次动用。 老洋人惊奇于他箭术之娴熟。 实际上,到了金丹大境,有神识牵引,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十中七八还是轻而易举。 闻言,老洋人神色间惊叹更浓。 相识的时间越久,陈玉楼给他的感觉便越是深不可测。 放到以往,他绝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完人一说。 但他绝对是最为接近的一个。 虽然做的是江湖下九流的行当,入的是外八门的门路,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神秘。 “陈兄,这是?” 与老洋人不同。 鹧鸪哨则是指了指小时迁的身影。 “就之前那帮沙匪。” “他们还在?” 闻言,他眉头不禁一皱。 下来这么久,始终不见对方踪迹,鹧鸪哨其实始终留着一分心神。 “蛇窟之下,安有存活的可能。” 陈玉楼耸了耸肩。 此行看似势如破竹,但那是因为有他们出手。 放到寻常人身上,那些黑蛇绝对是魔鬼般的存在。 说话间。 小时迁已经踩着石壁落地。 除了一盏灯外,手里还多出了一只包袱。 “总把头,东西都在这了。” 走到几人跟前。 将包袱拆开,顿时抖落出一地零零散散的物件。 有黄金铸造的钱币,有沁色深重的玉器、带着明显西域风格的银饰,还有几件刻着鬼洞文的铜器。 除此外。 一把二十响盒子炮、仅剩的两枚子弹、一包潮湿的黑火药,以及一张羊皮古卷。 陈玉楼随意扫了眼。 自动过滤那些零散的明器,反而对那张卷成一团的羊皮纸产生了浓厚兴趣。 弯腰捡起。 摊开平放在手中。 不出意料,羊皮纸上看似撩乱的线条,对应的分明就是精绝古城。 两座突起的黑色峰顶,代表着双黑山。 城内有黑色石塔、也有古城的简单路线。 但交错的线条之中,却有两处被重点标记。 一处是黑塔,另一处则是城南方位。 边上专程用英文做了解释。 ‘供奉诸神的神秘神殿。’ “通往地底的古井。” 陈玉楼英文水平虽然不高,但比完全一无所知的法文、德文或者鬼洞文好出太多。 此刻稍一沉吟。 便认出了那两句注释。 果然。 这帮人是从古井下到地下河,最后才来到此处。 如此看的话,这幅地图应该出自斯坦英之手。 也就是霍加口中那位曾无意闯入古城的西欧探险家。 “行了,尘埃落定。” 收起羊皮纸。 陈玉楼最后一点疑问,也彻底烟消云散。 死在山崖裂缝中的那人,极有可能就是那支沙匪队伍的匪首,不得不说,他生存能力确实惊人。 在闯入蛇窟的情形下。 竟然还能多活这么久。 只可惜时运不济。 最后弹尽粮绝。 加上那包黑火药被水浸湿,等于断了他最后一点退路。 不然。 拼死之下,说不定真能被他找到一线生机。 “接下来,得琢磨琢磨,怎么才能打开这扇门了。” 随手将样羊皮纸递给小时迁。 后者先是一怔。 随即心头忍不住怦怦直跳。 掌柜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那些零散的明器都算是他的缴获被提前赐下。 晚来一步的卸岭盗众,看向他的眼神里更是难掩羡慕。 入了总把头眼底。 可以预知的是,等他返回常胜山,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陈玉楼向来奖惩分明,这些确实是他冒死带回。 此刻只是指着闸门道。 原着中,几十年后来的那帮人就没这个难题了。 因为他们抵达时,石门早就被人强行炸开,估计就是出自西欧那些探险队的手笔。 不过…… 陈玉楼却不打算动用火药。 能打开还好。 稍有不慎,头顶山崖坍塌下来,他们全都得埋骨此地,为精绝女王陪葬。 一个千年前的女人。 陈玉楼可没那份兴致。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担心动用火药的话,会引发门后洞窟中的山崩地裂,断了下鬼洞的路才是大麻烦。“不然还是请甲兽,在旁边石壁上打出一条地道?” 有先例在前,老洋人自然的提议道。 “就是有甲兽出手,想要打穿,估计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陈玉楼摇摇头。 虽然一直在地下穿行,但按照行走的方向和时间,不难猜测,眼下他们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了黑山山脉。 女王因山为陵,大封大树。 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打穿? 所以,下斗之事其实还是落在了开门之上。 “可惜红姑没来,不然以她的手段,肯定能找到关窍所在。” 看着身前那扇足有数丈高的石门。 饶是昆仑,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一股自小渺小之感。 “急什么,找找看。” 陈玉楼摇头一笑。 凡是机关销器,就一定有迹可循。 何况,还是这种维持千年,仍在运转的大阵。 “袁洪呢?” 盯着石门看了片刻,陈玉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众人身影。 “主人,我在这。” 听见他喊到自己名字。 袁洪立刻从队伍后方走出。 “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它的阵眼。” 见它目光灼灼,陈玉楼直接吩咐道。 “是,主人。” 简单一番对话。 袁洪也不耽误,越过头顶重石,径直走到石门外,张开五指按向石门。 “这是?” 杨方看的一头雾水。 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的老洋人。 察觉到他视线,后者只是摊了摊手,“别看我,我也头一次见。” 闻言,杨方又看向身前的昆仑。 毕竟他们这些人中,袁洪最为亲近的也只有他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昆仑同样难掩惊疑。 背对着众人,右手放上石门的刹那,袁洪那双琥珀眸子里一缕乌金光泽流转,随即胸口下一道道星光闪烁。 仿佛被点燃了的窍穴。 很快,一缕金线透过掌心直奔石门而去。 “等等……” 察觉到它身上气息陡然攀升。 一直不曾说话的鹧鸪哨,眼角不禁重重一跳。 目光则是下意识死死盯着那扇石门。 好似要看穿什么一样。 但即便是他,也只是隐隐察觉到了一缕气机掠动,至于那究竟是什么,按照他的猜测,或许是猿猴之属的血脉天赋。 就如他搬山一脉的两位甲兽前辈。 不曾化妖前。 便能精准找到地下阴脉。 由此穿山穴陵,下斗入墓从不失手。 袁洪施展山魈神通并未持续太久,甚至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它便再度睁开了眼。 眼睛深处,那缕乌金色泽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激动。 “主人。” “找到了!” 深吸了口气,袁洪顾不上休息,立刻返程回到众人身前。 “在哪?” 早上便见识过这份神通,此刻的陈玉楼并不意外,只是沉声问道。 袁洪则是伸手一指他们来时所过的石桥。 “暗河!” 听到这话,连同陈玉楼在内一行人,脑海里都是下意识嗡的一声。 兹独暗河?! 是啊。 千年时间里,沧海桑田、日月变幻,曾经的绿洲化作无尽沙漠,唯一不变的只有这条永不枯竭的阴河。 借助河水推动大阵运转。 这不就是水势机关冢? 鹧鸪哨目光闪烁,一瞬间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 当日在遮龙山,灵宫壁画观湖景的那一刻,他便提到了水势机关,只不过却被陈玉楼给否定。 没想到,当日看岔了眼,今日倒是遇到了真的。 “要不要潜水?” 陈玉楼并未停下解释,而是朝袁洪继续问道。 袁洪犹豫了下,“我看到了好多的桨叶……” 它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但陈玉楼却一下明白过来,“好,道兄你们在此稍候,我下去走一趟。” “陈兄小心!” “掌柜的,我随你一起。” “要走水么,陈掌柜,不如让我去,我自小在黄河边长大,水性过人。” 鹧鸪哨点点头。 一旁的昆仑和杨方却是先后开口。 尤其是后者,一脸的跃跃欲试。 “杨方兄弟有心,不过暗河内情况不明,还是我亲自走一遭。” 陈玉楼摇头婉拒。 说话间,一双大手则是按在了昆仑肩膀上,意思不言而喻。 见状,昆仑即便再有不甘,也只能按下心中躁动。 “拿着。” 陈玉楼摇头一笑,摘下龙鳞剑递到他手上。 随后越过众人,回到石桥之上。 湍急水流在身下滚滚而过,带起一阵轰隆隆的水声,河面上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仿佛犹抱琵琶半遮面。 之前走过,他只是随意扫了眼。 确认地下阴河中没有凶险便走了过去。 如今凝神再看,很快陈玉楼便察觉到一丝不对。 流淌的河水,在经过桥下时就像被分流了一样,形成一道隐隐的漩涡,从上游冲下来的树叶在那一处来回打着旋。 “找到你了……” 见此情形。 陈玉楼双眸不禁一亮。 深吸了口气,催动神行法,整个人纵身一跃。 就如一片翎羽轻轻落入浓雾之中。 等他站在河上。 漩涡处的崖壁中,分明被人打出一条隧洞。 足有半人多高。 深不见底。 冰冷的地下河水涌入其中,只能听得见轰隆隆的回声。 “引水入陵,岂不是成了水坑?” 陈玉楼面露古怪。 汉人陵宫最为忌讳的便是墓中生水。 此处却是有意为之。 只能说即便女王同样精通玄学,但夷汉之分却是刻入了骨子里的东西,轻易不可磨灭。 念头一闪而过。 陈玉楼也不迟疑,借助于神行与分水之法,快速穿行在漆黑如墨的水道中。 差不多半分钟后。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从前方传来。 等他走近,赫然发现,那是一座人为挖出的悬崖,从兹独暗河中引来的水流在此汇聚,巨大的落差,形成一座地底瀑布。 而瀑布下则是坐落着一架又一架的石堆。 头顶高处则是垂下一道又一道的铁链。 刚好将石碓锁住。 以神木打造的桨叶。 在瀑布落水推动下不断转动。 每一次转动,铁链上便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绞动声。 看到这一幕。 饶是陈玉楼有所猜测,也不禁被这份巧夺天工的工程惊叹到无以复加。 很难想象,如此精巧的机械大阵,竟然是出自上千年前的精绝古人之手。 说是后世水利工程都不为过。 甚至在某些方面的设计更为出众。 毕竟…… 此处根本无需有人看管。 一千多年时间过去,只要水流不枯,大阵便能一直运转下去。 站在瀑布顶上。 陈玉楼满心惊叹的望着。 直到许久后,他才敛起心思,转而抬头,目光扫过那六七道铁索交汇之处。 赫然是一只修建在崖壁半空的石球。 远远望着,就像是一颗眼睛。 “所以,阵眼就是你了?!” 第285章 灵宫 巨棺 藏宝 “神行!” 陈玉楼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 刹那间,长袍下有风气自行流转,身前水雾弥漫的夜空中,一道又一道的无形阶梯凝聚而成。 负手拾阶而上。 说不出的随意洒脱。 只片刻,他人便停在了那座石球上。 足足七道铁线绞合而成的钢索从中穿过,拧成一股,顺势往头顶望去,双眼中金光破开重重黑暗。 钢索尽头。 果然联接着石门。 呼—— 看到这,陈玉楼哪能还不明白,吐了口浊气,目光转而落在身前石球上。 形如巨瞳的球面上,有一道明显的暗格。 伸手向下轻轻一按。 只听见咔嚓一声,暗格下沉,刚好落入石球正中,将那七根铁锁卡住。 一瞬间,原本还在不断运转的水势大阵一下停住。 嘎吱的绞合声也消失无踪。 头顶。 山崖之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凝重的气氛开始蔓延。 尤其是鹧鸪哨几人,在石桥上来回走过,不时俯身低头看向暗河深处。 只是…… 河水汹涌,其形如渊,再加上那一层厚重的雾气。 即便天生夜眼的杨方,也无法看清水下情势。 更何况其他人。 “什么情况,陈掌柜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出事了吧?” 几人压低声音,四目相视,眼神里透着不安。 闻言,伏在桥墩上正往底下扫视的鹧鸪哨,眉头不禁一皱,自瓶山后,他自认为对陈玉楼有了十足的了解。 在人前温顺恭谦如良鹿,遇事时沉静谨慎似蛇蛟,对敌时却是向来斩草除根,狠戾过豺狼,修行天赋更是万中无一。 手段辈出、深不可测。 待人做事、滴水不漏。 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既然主动下水,自然就是已经有了十成的信心。 何况,蛇母已死,他实在想不到这座古城中,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得到陈玉楼的存在。 “嘀咕什么呢?” “陈兄之能,又岂是你我能够揣测?” 扫了一眼几人,鹧鸪哨沉声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 杨方挠了挠头,他想说实在不行,自己水性过人,又同样身怀夜眼,可以下水接应陈掌柜,相互照应,总好过如此焦急的等待。 但一句话还没说完。 就被鹧鸪哨打断。 “再等等。” “算算时间,应该快……”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于沉重。 鹧鸪哨又补充了一句。 他何尝不明白杨方的意思。 只是水下晦涩不明,凶险难辨,加上他性格莽撞,贸然入水反而容易出事。 轰隆—— 这句话就像是个无端的征兆。 简短几个字还未落下,黑夜中一道宛如炸雷般的轰隆声忽然响起。 众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循声望去。 一盏盏风灯中。 那扇与山崖融为一体的石门忽然向里缓缓推开。 仿佛正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扣动门关。 “门开了?!” “是掌柜的。” “错不了,肯定是陈掌柜。” 看到两扇严丝合缝的门叶,朝两边退去,露出一道足可容纳马车并行进出的缝隙,众人一扫之前的阴霾忧虑。 随着嘭的一声沉闷巨响。 石门撞动山崖停下。 落尘石屑簌簌如雨般洒落。 众人手中风灯,以及周围崖壁中插着的火把光线,透过缝隙,将浮动的黑暗一点点朝里挤压过去。 无论门外还是远处石桥处。 在此一刻。 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门后,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似乎生怕惊扰到了什么。 这扇古老的地底石门,有着太多太多的秘密。 如今终于要揭开那一层面纱。 他们哪能忍得住心中好奇? 只是…… 当摇曳的火光,冲散门后的黑暗。 一道修长挺拔,眉目沉静的身影却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总……总把头?” “这,怎么是掌柜的?” “他不是去了桥下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石门后?” 看到陈玉楼的瞬间。 众人瞳孔都是齐齐一凛,脸色间写满了难以置信。 昆仑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看了眼门后的陈玉楼,又下意识低头看向石桥之下。 “袁洪?” 拉过一旁的袁洪,昆仑皱着眉头看去。 后者则是一脸的无奈。 摊了摊手,“别看我,我要知道,也不会在这等着了。” “怎么,下了趟地下河就不认识我了?” 从阴影中信步走出。 看着众人或惊奇,或震撼的反应。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听着那道温和笑声,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山呼声响彻周围,震得崖壁缝隙中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总把头威武!” “山主威武!” 在他们的认知里,卸岭一派从来都是大铲大锄,石门拦路那就破门,大封大树那就开山平丘。 要是往常。 还管他娘石门铜锁。 打几条石洞,填入火药引线,爆破就完事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但卸岭好歹也是传承上千年的门派。 谁又愿意承认,自己和那些江洋大盗,绿林贼匪一个路子? 纯粹只知道动用蛮力? 如今摸金、卸岭两派后人皆在,能见到掌柜的凭一人之力,轻而易举就将石门打开,他们也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快。” “去看看。” 石桥上一行人,再不敢耽误,迅速朝着石门处走去。 才走了几步,老洋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头看向落后几步的乌娜。 “乌娜姑娘,想什么呢,走了。” “哦……来了。” 乌娜点点头。 从穿过地底隧洞,准确的说,是离开那一处地下湖开始,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就已经无比陌生。 即便她比所有人都要提前一步来过此处。 但神秘未知却是充斥着整个心神。 被长发稍稍遮住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石门处那道身影上,眼底满是惊叹。 回想这一路。 无论何等局面,似乎永远难不住他。 她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对他都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任。 比起自己,他仿佛才是故地重游。 这样一扇地底巨门,纵然是阿塔,拥有诸多萨满巫术在身,恐怕也难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打开。 更不必说。 是否有直面未知的勇气? “掌柜的……” 等一行人走近,昆仑下意识开口。 他所关心的从来都不是女王灵宫亦或是什么鬼洞。 “我没事。”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急切之意,陈玉楼只是摇摇头。闻言,昆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将手中龙鳞剑递了过去。 陈玉楼随手接过,负在身后。 一双目光扫过众人,似乎能够洞穿心思,主动解释了一句。 “精绝古人在地下挖出了一座瀑布,借助水势布置机关,铁锁连接石门,只要按下机扩,大阵自然停转。” 他说的简单。 但众人却知道,想要做到绝对难如登天。 不说能否找到那条地下暗河,成功进入大阵,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寻到阵眼,打破这座维系上千年的大阵,几个人能够做到? “那陈掌柜,门后是?” 老洋人还惦记着鬼洞之事。 但眼下抬头望去,门后雾气深重,犹如墨汁流淌,什么都看不清。 “我也不知。” “得下去看看。” 陈玉楼摇摇头。 他刚才纯粹是借着捷径上来,门开的一刹那,刚好落地。 还真没有时间去底下一探究竟。 即便心里有个大致的线路。 “那还等什么,弄得这般气势,就算不是那精绝女王的灵宫,最少也是龙楼宝殿了。” 杨方跃跃欲试。 见状,陈玉楼当即一挥手。 “既然杨方兄弟想打头阵,那就你来。” 话音才落,杨方一双眼睛瞬间亮起,灼灼如烈火,惊喜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当真?” 这一路上,自己几乎没有太多出手的机会。 但从入陈家庄后,衣食住行不说,仅仅是陈玉楼以及鹧鸪哨随口修行指引几句,放到江湖上都是千金都换不来的事。 更何况。 好不容易得来的七星横练功。 自己只是提了一口。 陈掌柜便安排昆仑亲自传授。 这等大恩,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杨方实在汗颜,没脸继续待下去。 “那,陈掌柜,我去了!” 见他一副生怕自己反悔的模样,陈玉楼不禁无奈一笑。 “急什么?” “让老洋人与你一起,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是,陈掌柜。” 不等杨方开口,老洋人便直接答应下来,算是堵死了他的后路。 提过一盏风灯。 手握镜伞。 越过杨方径直穿过石门。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这扇门后的黑暗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无他。 自进入双黑山,精绝古城后。 越是深入地底深处。 他后颈处那道红斑鬼咒爆发的迹象便愈发惊人。 昨夜在城外营地睡下,他甚至半夜被那股心悸感惊醒,掀开衣服,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原本还模糊的印记就像是一只鬼眼。 在皮肉之下轻轻蠕动着。 仿佛随时都会钻出来。 他并不畏惧死亡,父母、长辈、族人,他见过太多人因它而死,比起死亡他更怕的是留下无尽遗憾而死。 历经千辛万苦。 才终于等到今天一日。 要是不能进入那座鬼洞看上一眼,就是死,他都无法瞑目。 更何况,先知预言的雮尘珠都已经被他们拿到。 或许…… 今日过后。 世间再无这该死的鬼咒。 “喂,你小子等等我。” 见老洋人一眨眼便走出数米外,反应过来的杨方脸色不禁一急,哪里还敢迟疑,随手从一旁伙计手中借了盏风灯,便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一步跨过石门。 潮湿的雾气铺面而来。 杨方来不及多想,便见提着风灯的老洋人身影停了下来。 等他追到近前。 这才发现,石门后方的山崖下,连接着一条极为陡峭的坡道,往外延伸,无穷无尽,黑雾仿佛一伸手就能捞起来。 风灯的光火,最多只能照破几米范围。 再往前,光线就被彻底吞噬。 “杨方,你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听到身后脚步,老洋人主动让开一步,指着坡道深处问道。 见他神色凝重,一脸认真,杨方也不敢乱开玩笑,迅速低头望去。 一双夜眼中,仿佛有清光浮现。 但尚未修行入境,更没有如同陈玉楼那般特地修行法目灵眼,最多也只能看到六七米范围之外。 再往前,视线中全是柳絮般浮动的雾气。 “得往下走。” 杨方摇摇头。 见状,老洋人直接道,“那你在这等着,我下去看看。” 说完便提着灯盏往坡道下走去。 这一幕把杨方吓了一跳,他好歹也是当世摸金传人,虽然不如师傅金算盘,但行走江湖多年。 对墓下情形一清二楚。 这种逼仄狭长的甬道隧洞,最是容易埋设机关暗箭。 贸然闯入其中。 根本就是死路一条的下场。 平日里他还总觉得老洋人年纪轻轻,但一身暮气沉沉,几乎跟他师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没想到,眼下竟是如此莽撞。 一把拽住他的肩膀,杨方拧着眉头低声骂道。 “不是,你他娘疯了?” “这要是埋了伏火,设了鬼奴,头顶流沙,暗中藏蛇,你觉得能对付得了几样?” 闻言,老洋人并无动摇,只是嘭的一声撑开镜伞。 “那也不行!” 杨方提着灯紧随其后,抬了抬手中打神鞭。 “我给你殿后,不然你小子真出了事,杨魁首那边我可没法交代。” “也行。” 深知他性格的老洋人,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加上有人殿后,凶险确实会减去不少,干脆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 风灯映照出两张凝重、谨慎的脸。 比起之前的石殿,此处空气更为潮湿,雾气迎面打来,很快就在发梢和面巾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水珠。 脚下坡道更为湿滑,稍不小心就会跌倒。 一路走了足足半刻多钟。 坡道终于到了尽头。 但想象的鬼洞、冥宫、龙楼宝殿却一样没有出现。 身下是一处宽阔的平台,四周全是悬崖峭壁,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 “门后就这么个玩意?” “逗我呢?” 杨方提着灯四下看了看,先是不可思议,随即忍不住低声骂道。 “不对,杨方,来,看这边。” 另一边。 老洋人蹲在平台边,借着镜伞将风灯尽力挑向前边的悬崖外,光火摇曳,黑暗中分明映照出无数的人影。 一个个神色木然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不是石俑鬼奴吧?” 杨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打神鞭,却发现四棱钢鞭上符文寂灭毫无动静。 在他迟疑间。 老洋人则是无比果断,手腕一抖,镜伞勾着的风灯嘭的一声,径直往山崖深处坠去。 见此情形。 杨方再不敢说话,探着身子,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道被风气吹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风灯。 先是一望无尽,足有数百尊的巨瞳石人映出。 来不及回神。 风灯似乎撞上了山崖石壁,嘭的一声碎成无数,而在光火熄灭的刹那。 夜色深处。 一座巨棺、无数金银一闪而过。 第286章 金银神树生鬼花 “灵宫大殿?!” 看到巨棺大椁、金玉宝器的刹那。 杨方双眼一下瞪大,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边上的老洋人,眉头却是皱成了川字,双手攥着镜伞,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是,你小子嘀咕什么呢?” 见他反应不太对劲,杨方回过头,伸手拍了下他肩膀。 “不应该的。” “怎么会这样……” 老洋人仿佛陷入了癔症,双眼空洞,魔怔了一般不断呢喃着。 “什么不该。” “不是,你小子撞邪了?” 看他症状甚至有加重的趋势,杨方也顾不上发现女王陵宫的惊喜,一脸凝重的抓着他手臂,同时,整个人不动声色的横到老洋人身前。 以防他会突然走入牛角尖。 “应该是鬼洞的。” “鬼洞……鬼洞你知道吗?” 老洋人猛地抬头,双眼瞳孔里满是血丝,用力抓着杨方的手腕,吓了后者一跳,从那张脸上,他竟是看到了一抹从所未有的陌生以及……骇人。 “鬼洞?” 敏锐捕捉到他话中这个词。 杨方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甬道壁画中那座深不见底的洞窟?” “是它。” “它应该在石门后的。” 老洋人抬头看向深渊之下,眼神里透着不甘。 “不在就不在呗,找到又如何,难不成还得下去看看?” 杨方撇了撇嘴。 对于壁画中那座神秘洞窟,他并无太多惊奇。 甚至内心里,觉得那不过就是古精绝人为了稳固政权、维持统治,编造出来的一套话术。 刘邦斩白蛇而起义、曹操十岁谯水击蛟、朱元璋十月落地霞光冲天。 这些不过是汉人皇帝玩剩下的东西。 他反正是嗤之以鼻。 哪有人真活在地底之下。 那岂不是妖怪? 还有那个精绝女王,从始至终拿个面巾裹住脸庞,指不定是个丑八怪,但对外却说是何等神秘。 所以,眼下见老洋人竟是因为那座鬼洞而失心发癫。 杨方更是难以理解。 这小子明明平日里看着精明谨慎,怎么会被这么一个明显的骗局所坑? “呵,哪有那么简单。” 老洋人摇头一笑,神色间满是酸楚。 他们一族上千年的努力,就是为了能够进入鬼洞解除鬼咒,如今好不容易来到此处,打开了顶上那扇地底巨门。 结果……看到的却只是一具棺椁。 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还好是自己先行一步下来,若是师兄看到这一幕,老洋人都无法想象,师兄是否能够撑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 “不是,你小子今天到底咋了?” “神神叨叨的。” 见他话说的吞吞吐吐,含糊其辞,杨方眉头皱的更紧,实在搞不明白,为何只是下来一趟,他就会性情大变。 “就当我是发疯吧。” 老洋人摇摇头。 他忽然想到,古城如此之大,鬼洞或许在其他地方也不一定。 茫茫黄沙,掩盖了太多东西。 当年最难的时候都熬了过来,何况如今,不说和先辈时相比,就是他们自己前些年都是天差地别。 “搞不懂你小子。” 见他目光渐渐恢复平静,也没了之前的骇人感,杨方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还是不明白于他的变化。 但至少人冷静了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 看了眼身下,从之前那盏风灯坠落的情形推算,身下这片崖壁差不多得有十来米深。 四周岩壁陡峭,乱石嶙峋。 居中处,有一道向外延伸出去的石山,就如此刻他们所处的平台,黑暗中那些木然的石人就座落其中。 要是下去的话。 以他的身手倒是不难。 但他又摸不准老洋人会不会再次犯病。 万一他下去了,没人看顾,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所以,犹豫片刻,他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哪知道老洋人只是瞥了他一眼。 “你怎么打算?” “我……”杨方一滞,“自然是先上去通知陈掌柜。” “那行,你去通知,我留在此处。” 老洋人点点头,平静道。 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但这话一起,杨方头却是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一个不走一个不退。 气氛一时间不禁僵持不下。 “你小子……我保证绝对不会乱来行了吧。” 实在有些忍不住杨方眼神里的异样,老洋人摊了摊手,保证道。 “不如一起返回?” 杨方摆明了不信任他。 主要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吓人。 真要再来一次,纵使他心脏太大,也有些承受不住。 见他死死盯着自己,老洋人实在没辙,只能答应下来,他确实稳住了情绪,只不过按照洋房的性格,打死都不会相信。 还不如干脆一点。 只是……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就算没在门后见到鬼洞,对自己而言,不说预料之中,至少也能接受。 为何刚才自己就跟失控了一样。 心中所想,身上所为,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去做。 “走啊,愣着干啥?” 在他迟疑间,身后已经传来杨方的催促。 这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犯人似的,甚至专门落后半步,显然是担心自己中途变卦,扔下他逃回平台,跳入悬崖。 但别说。 这念头才起。 他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 呼—— 察觉到不对,老洋人赶忙深吸了几口气,望向身后黑暗的眼神里也多出了几分无形的忌惮。 “快,等会陈掌柜他们该等急了。” 见他怔着没动,杨方忍不住再度开口。 不过这一次,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老洋人大步朝着坡道上走去。 见状,杨方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追了上去。 满是青苔的地面,丝毫不能影响两人的脚步。 没多大一会功夫。 前方摇曳的火光映入眼帘,逆着的光影中,一道道身影出现。 “回来了。” “总算等到了。” “究竟是不是女王灵宫啊。” 挤在推开的石门外,一行人明显都已经等得有些急了,直到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一个个激动跃然脸上。 鹧鸪哨、昆仑几人也是如此。 “怎么样?” 等两人走过坡顶,出现在门后,鹧鸪哨目光盯着师弟,幽暗不定的眼神里,显露出太多的问题。 只是…… 老洋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咕咚——’ 也就是一瞬间。 鹧鸪哨就什么都明白了。 石门后不是鬼洞。所以,先祖窥探的那座鬼洞……究竟在哪? 满心欣喜的杨方,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飞快解释道。 “是女王灵宫。” “我们在悬崖下见到了一座巨棺,还有……满地的金银玉器。” 巨棺? 金玉宝货? 听到这两个词,卸岭众人再忍不住心中激动,一个个山呼出声。 “所以,那些传说不是骗人的。” “真有遍地金银。” “那这趟我们不是发了?” “他娘的,总算能够摸金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倒斗寻金,如今终于在茫茫黑暗中见到了一抹曙光,如何不让他们兴奋莫名? “下去没有?”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众人噤声。 刹那间,四周再度陷入寂静,谁也不敢开口,但急促的呼吸,甚至胸口下传来的跳动,却是根本压抑不住。 “没,老……那底下太深,我和老洋人势单力薄,担心出事,还是先行折返了回来。” 杨方差点说漏嘴。 好在反应及时,赶紧补充道。 “既然有棺椁,那应该就错不了。” 陈玉楼点点头。 他其实更担心两人会受影响,但如今看来,身怀打神鞭的杨方暂时还能压制那朵地狱之花的恶魔低语,老洋人反而心性大乱。 关于那朵鬼花,他也只在文字中见过。 让两人前去,互相有个照应的同时,同时也验证了他一些猜测。 道门法器能够有效克制。 但修行者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同样会被拉入幻境。 不过…… 比起普通人毫无抵抗之力。 这点却是好了不少。 “那陈掌柜……要不要派弟兄们下去看看?” 杨方明显还惦记着开棺。 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期待。 他那点心思,在陈玉楼面前就像是白纸一张,哪会看不明白? “下去再说。” “也行。” 杨方咧嘴一笑。 只要没有拒绝,就有机会开棺。 他娘的,他倒要看看那什么精绝女王到底是人是鬼,或者说真是从地下鬼洞里爬出来的妖魔鬼怪。 正好打神鞭太久没用。 都要生锈了。 摸清了门后情况,接下来事情就要简单太多,长长的队伍犹如一头火龙,穿过石门直奔地底深处而去。 只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 身处其中的陈玉楼。 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古符。 符箓之上符文交织,恍如一缕细微的雷火。 看似不大,却恰好将队伍笼罩。 他身上法器其实不少,龙鳞剑、解剑石、古雷符,甚至打鬼鞭都能算入其中。 但论杀伐与威力。 古雷符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过,在他刻意压制下,雷符上散发出的气息却不足百分之一。 能够隔绝那朵尸香魔芋气息影响的同时,也不至于惊动鬼洞深处那头蛇神遗骨。 从始至终。 就是在地下湖与那头蛇母厮杀时。 陈玉楼都不曾动用全力。 所以才会命人布下剥龙阵。 不然以他的手段,金丹大境毫不遮掩的尽数展开,不说一剑斩龙,但区区一头黑蛇,就算个头大了些,也承受不住封鞘百日的磅礴剑意。 他在藏拙。 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到现在都还藏在冰山之下,不见踪影。 蜿蜒向下的火龙,很快变得平直起来。 一行人借着手中火把,好奇的观望着四周,只觉得所处的石台说不出的古朴神秘,周围被黑暗笼罩之处则是无边无尽。 好似一头扎入了无尽墨海之中。 “陈掌柜,看底下。” 和之前相比,杨方并未觉得有太多不同,只是提着火把朝陈玉楼几人提醒道。 一旁的老洋人却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之前下来,那种无形的诡异感,此刻却消失无踪。 整个人心神一如既往地平静。 没有躁动、没有不安,更没有失心发疯。 “火折子。” 陈玉楼随意道。 一旁的伙计,立刻取出几枚两端被封死的竹筒。 明显用石蜡浸泡过。 竹筒身上泛着一抹幽幽的光泽。 这种绝壁悬崖,落差太大,无论风灯还是火把扔下去,必然经受不住流动的风气,很有可能还未落地就熄灭。 火折子则是不同。 不受风气侵扰。 “扔几枚看看情况。” 有他吩咐,伙计哪里还会犹豫,迅速拆去木塞,都不用吹燃,直接往下抛去。 见状。 石台上众人纷纷探出身体。 目光追随着那几道火光往下望去。 不到片刻,杨方口中的石像便在火光中闪过,等火折子嘭嘭嘭接连落地,细微的火焰一下窜的老高。 几道火光融合在一起。 将崖底顿时照出了个大概。 一座足有两米长的巨棺,横放在一块黑山石上,棺身之上吞吐着幽光,看上去竟是非金非木,难以判断是什么材料打制。 而以巨棺为中心。 无数以计的珠玉、碎金、银器、铜物,随意堆积在地上。 就像是铺着一层金玉地毯。 低头望去,崖底宝气冲天,折射出令人沉醉的金光。 饶是陈玉楼、鹧鸪哨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惊叹。 纵然是以厚葬成风的唐宋王侯大墓,也很难见识到如此景象,都已经不能用奢靡来形容。 仿佛那些金玉明器,不过是碎石一堆。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变得平静。 一帮卸岭盗瞪大眼睛,心神似乎都沉入了其中。 这他娘得陪葬了多少钱? “等等……昆仑神树?” 在众人沉醉于金银明器难以自拔时,鹧鸪哨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 距离棺椁十多步外。 赫然有一株古树从山崖裂缝中长出。 分明就是他们之前在地下湖边见过得那些神树。 但不同的是,这株古树大的惊人,当头被人截断,直径少说就有两米多,周围嵌入十多道铁链,锚入四周山崖石梁间。 似乎是为了将其锁死。 但鹧鸪哨看的却不仅仅是那株古树。 而是古树截面上,赫然生长着一朵通透翠绿,四周各有一大片血色叶子的怪花。 张开的花瓣。 冲着穹顶。 就像是……张开着嘴巴,直洞洞的盯着什么。 “那什么鬼东西?” “连神树都无法存活,竟然还有绿叶存在?” 第287章 黄泉彼岸 摄魂夺魄 此刻几枚火折子还未熄灭。 借着明暗不定的火光。 延伸出去的石台上,众人注意力这会几乎全都被那株诡异的花给吸引。 一路下来。 除了那些沙鼠、黑蛇以及地下湖中的白胡子鱼。 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到其他的生命存在。 还是沙漠中最为罕见的绿植。 千年之前,扎格拉玛在古维语中,就从绿洲、家园,演化成了无生、寂灭之地。 连最为耐寒耐旱的梭梭树和胡杨都无法生存。 被风沙掩埋。 亦或是化作一堆朽木尘泥。 谁能想得到,古城百十米的地底深处,竟然会出现一朵如此鲜艳、浓墨重彩的花朵。 在场众人也都是见多识广之辈。 但一时间竟无一人认得出来。 “乌娜姑娘,你可认识?” 终于,一道温和声打破了沉寂。 众人下意识回过头去。 目光落在那道高挑,被黑巾蒙着面庞,似乎有些失神的身影上。 萨满在西域传承已久。 足有两千多年历史。 游走在诸族部落和小国之间,或许对这等奇花有所记载。 但面对众人的目光,乌娜只是摇摇头。 从越过石桥开始,这里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无比新奇和陌生。 “陈兄……” 见此,一直没说话的鹧鸪哨,忽然出声。 “道兄认得?” “我搬山一脉里,确实有相似的记载,阔叶色泽如血,以死尸腐肉为生,故而叫做尸花或者腐尸花,又因据说它生在黄泉之侧,所以又叫黄泉彼岸花。” “此物极度不详,象征凶兆。” 在见到树中血花的一刹那,鹧鸪哨便想起了搬山秘录中的记载。 只不过,即便是书中关于它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笔。 还是反复看过,确认无误,他才开口发声。 “尸花?” “黄泉彼岸?” “老天,这他娘岂不是一朵鬼花?” “净废话,没看叶子里的殷红血迹,感觉晃两下都能渗出来。” “既然是以腐尸为生,那树洞里……不会埋的是人吧?” “别说,真不是没可能。” “扯犊子呢,女王宫陵,岂会葬有他人?拿脚指头想都不可能,就算殉葬坑,一般而言也都建在陵墓外围吧。” “那也不一定,西域又不是中原,没来这地方之前,你见过修在城里的王陵?见过沉在沙漠中的石头船棺?” 鹧鸪哨话音刚落。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惊呼。 实在是这个名字太过诡异。 以血肉腐尸为生。 “黄泉彼岸花,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盯着那朵在火光下,色泽鲜艳到过份的尸香魔芋,陈玉楼缓缓道。 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惊怒。 所谓不详凶兆,对他来说,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 “真这么邪乎的话,不如先一步弄死。” “我就不信,一朵花还能化妖食人不成?” 杨方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他不明白,一朵花何必如此忌惮。 又不是尸僵粽子,阴煞邪物。 “打烂容易,想杀死恐怕没那么容易。” 陈玉楼摇摇头。 及时制止住他抬枪的举动。 尸香魔芋确实不能食人,但它散发的气息却能蛊惑人心,比起古狸碑那头老狸子的圆光妖法更为惊人。 悄无声息间。 便能将人带入幻境。 真要打碎,尸气溢散,融入四周,到时候他们几人能够闭气敛息,封住五感六识,或许还能避开。 但周围几十号伙计。 终究只是寻常人。 根本防不胜防。 万一拖入幻境,完全没有理智。 自相残杀,还毫无知觉。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克服了低温、严寒、沙漠各种死亡的威胁,最终却在摸金之前死在自己人手中。 那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哦……好。” 见陈掌柜发话,杨方挠了挠脑袋,讪讪的将枪收起。 “陈兄可是有应对之法了?” 见他神色平静,不慌不乱,鹧鸪哨迟疑道。 “关于这腐尸花陈某确实有所耳闻。“ 陈玉楼并无隐瞒的意思。 闻言,众人心神皆是一振。 尤其是昆仑和杨方,两人对他简直有种近乎于无脑的崇拜。 这世间就没有能够难得住掌柜的存在。 “陈兄尽管吩咐。” 鹧鸪哨也是司空见惯。 要是哪天,陈玉楼表现出茫然无措,那估计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见他眉头挑起,神色冷峻,开口便鞭辟入里。 陈玉楼心中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叹。 和这等聪明人说话,行事。 都要省去无数功夫。 “还请道兄与我下去一趟,那朵腐尸花确实不会食人,但对我们接下来开棺探墓,会造成极大的麻烦。” “好!” 没有半点犹豫。 鹧鸪哨直接答应下来。 “那我……” 听到两人简短一句话,便已经定下基调,一旁杨方三人不禁有些急躁。 但才开口。 陈玉楼似乎早有预料。 “你们几个也不能歇着。” 指了指山崖周围。 在数十盏风灯、火把以及灯笼的火光映照下,黑暗驱离,已经能够大致看出身下所处的情形。 这是座比之前石殿规模还要庞大无数的地下洞窟。 应该是自然形成。 不过也多有人为的痕迹。 石台向外延伸,周围则是朝里收拢,盘旋向上,刀削斧凿般的石壁上怪石嶙峋,偶尔还能见到壁画或者鬼洞文的痕迹一闪而过。 此处分明就是座祭台。 可以想象得到,千年之前女王下葬,送葬队伍就是从此处将巨棺沉入崖底,臣民在此祭祀王陵。 “自寻高处,有利位置,为我和道兄护阵。” “是,掌柜的。” 昆仑想都没想,直奔最为靠近崖底的一块山岩上而去。 慢了一步的杨方,来不及表露出太多喜色,扫了眼旁边老洋人,见他似乎还没打算动身,当即拱了拱手,纵身一步,踩着崖壁跳到另一边。 背靠乱石,既有落脚之处,又不至于太过狭窄无法施展开身形。 “师兄、陈掌柜,我也去了。” 见两人各自离去,老洋人也不敢耽误,目光四下扫过,最终眼神一亮,找到一处最为适合自己的去处。 “好。” “千万小心。” 老洋人点点头。 径直从背篓里取出钻天索,站在崖边随手一抛。 锋利的钩索上寒光掠动,划破重重黑雾,很快便有一阵叮咚的动静传来,老洋人尝试着拉了下,绳索绷直,确认能够承受得住自身重量后。 往后退了几步。 深吸了口气。 借着冲势,将自己整个一下晃了出去。 哗啦的破风声中,被他挂在肩头上的风灯始终维持着不灭。 速度极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越过整座洞窟上空,出现在了对面石壁外。 借着肩头火光,目光死死盯着石壁上一处。 那地方光影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出不少。 照以往经验,他能轻易判断出来。 那是一座壁龛。 在临近的刹那,老洋人眸光一凛,缠着钻天索的手竟是直接松开,只是借着那股荡起的势头,整个人一跃落入崖壁上的洞窟。 落地的一刻。 他目光如刀般四下扫过。 洞窟并不算深,大概也就两尺左右,石壁上还留着许多明显刀削斧凿的痕迹,地上的石屑也不曾打扫干净。 因为兹独暗河流经的缘故。 洞窟里空气极为潮湿。 流动的雾气,仿佛轻轻一攥,就能渗出水来。 石壁上凝结着无数的水珠,被火光一照,顿时折射出无数的火星,看着就像那种水晶翡翠的原矿石头。 但这些并未引起老洋人的注意。 落地后,他全部的心神都被壁龛中供奉的一尊石像吸引。 那是座大概半人高的石人。 与古城内外常见的的那些巨瞳石人不同。 石像一身长袍,手中缠着一条黑蛇,目光深邃。 看上去应该是侍奉鬼神的巫师之类。 这种人在西夜和姑墨那些小国中倒是常见,但精绝古国却是头一次。 鬼洞人信奉掌控着虚数空间的‘神’。 但除了精绝女王能够与之沟通。 并无其他人做到。 如今看到这座石像,他才明白并非如此。 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并无其他凶险后。 老洋人便不再多想。 随手将风灯挂在石人手中的蛇形上。 那条黑蛇雕刻的栩栩如生,恰好又蜷着身形,尾巴正好能够勾住风灯的铁链。 光线通明,照彻四周。 他也顺势摘下蛟射弓。 每次下墓倒斗,只要遇到凶险,他们师兄妹三人向来都是如此。 师兄冲阵,他负责远攻,花灵则是伺机掠阵。 三人合作无间。 几乎从未失手的时候。 虽然今日掠阵之人换成了杨方,但坐镇高处,巡视四方,却是早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成为了习惯。 此刻缓缓抬起弓弦。 为了以防万一,老洋人又将箭筒放在一边,靠着石壁,确保真有凶险时,自己能够在最快时间内张弓射箭。 “走!” 眼看三人各自落位。 陈玉楼也不迟疑。 径直走到崖顶之上,催动神行法,人如青烟般一跃而下。 鹧鸪哨虽然同样身怀上乘轻身功夫,但终究比不得道法仙术,何况还是在这等凶险之地,只是在腹部肋骨处轻轻一拍。 刹那间。 他身上那件长袍下,立刻传来一阵咔嚓的机扩声。 旁边人听得一阵惊疑。 搬山一脉太过隐秘,虽然同行许久,但大都只听闻过穿山穴陵甲和搬山填海术。 对于那股突如其来的机械声,完全一头雾水。 但鹧鸪哨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 只是纵身一跃,在临崖一刹,长袍下一道道精钢打造的铁锁,闪电般射出,径直没入石壁当中。 下坠的冲势一下缓了不少。 头顶众人见他犹如一头壁虎般,在水雾深重的绝壁间辗转腾挪,不禁发出一阵阵惊呼。 看的眼睛都直了。 本以为杨方、老洋人身手已经难以想象,见过陈玉楼和鹧鸪哨,他们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赵,你不是号称小时迁,有没有把握赶得上这位杨魁首?” “你他娘想啥呢,我这点微末手段,别说赶上,能看上一眼都是奢望。” 小时迁老脸一红。 他其实对自己身手颇为自信。 但耐不住这些都不是常人啊。 非要比的话,那就是时迁和戴宗,江湖功夫再好,也比不得道门甲马,日行千里的本事。 “嘘。” “都小点声,别耽误了总把头他们的大事。” 有人提醒。 一众人再不敢说话。 灯火闪烁中,映照出一张张神情紧张的脸。 小心踩着崖顶,探着身体往下看去。 雾气笼罩的崖壁深处。 鹧鸪哨收回最后一只钩索,顺势取出一盏风灯点上。 和不远外陈玉楼手中那盏遥相呼应。 浓如墨汁般的黑暗,一点点散去,也将洞底情况渐渐照清。 和刚才在头顶上看到的所差无几。 除却那座巨棺、遍地金银外,洞窟中最多的便是鬼洞文。 石梁、岩壁、黑山石甚至零散的乱石上,密密麻麻,看上去就像是……镇压妖魔的道门符箓、密宗经文。 对满地的金玉明器,鹧鸪哨看都没看。 只是迅速靠近陈玉楼。 此刻的他,正站在那株被斩断的昆仑神树下,盯着截面上生出的腐尸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兄……什么味道?” ¤c o 刚一靠近,还未来得及说话,鹧鸪哨忽然闻到一股扑鼻而至的清香。 和他所见的任何一种芝草香味都不相同。 不似药草。 倒更像是……某种矿石碾磨成粉后散发的气息。 “敛气!” 正思索应对之策的陈玉楼,脸色微微一变,低声提醒道。 虽然不明缘由,但多年下墓倒斗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超乎寻常的味道,绝对不是好的征兆。 何况,搬山秘录中对此花的记载,极尽恐怖。 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周身诸窍迅速封闭。 “什么情况?”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看向身前,压低声音问道。 “这朵鬼花能摄魂迷心,稍不小心就得中招,千万不能贸然吞入气息。” 听他一番解释。 鹧鸪哨心神顿时一沉。 难怪说是彼岸黄泉,这食人神魂心魄,岂不就是坠入黄泉? “那陈兄打算怎么做?” 鹧鸪哨思索片刻,只觉得那朵鲜艳欲滴的鬼花,有种说不出的妖异之感,尤其是那几道花瓣,就像是一只睁开的眼,时时刻刻都在窥探众人。 他所有的手段,能镇尸、伏妖,却似乎难以做到将它捣毁的同时,杜绝一点气息泄漏出去。 “我负责封锁四周。” “道兄在最短的时间内,斩断它的根。” “然后火烧焚灭,或许才能成事。” 第288章 真假难辨 棺中窥探 “好!” 见陈玉楼眸光湛湛,胸有成竹。 鹧鸪哨哪里还会迟疑。 无论过往经验,还是对他的了解。 他既然提了出来,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有了十成的把握。 见他应承下来。 陈玉楼随手将风灯一抛,灯盏借着暗劲轻飘飘飞出,随后稳稳落在旁边一块山石上,同时抬头扫过头顶四方。 目光似乎能够洞穿浓雾,清晰了看见那三道身影。 “诸位,给我盯死了。” 淡淡一笑。 郎朗之声顿时传遍洞窟周围。 闻言。 昆仑目光一凝,手中大戟横起。 身形紧绷,仿佛随时都要暴起坠下。 在他身侧不远外。 乱石上的杨方,则是提着打神鞭,一缕气血渡入打神鞭内。 四棱钢鞭上符文交织。 隐隐映照出一张犹如刀削般的冷峻面孔。 至于对岸的老洋人。 在陈玉楼话音在耳边响起的一刻,他已经从身旁箭筒里摸出一根铁箭,搭在弓弦之上,缓缓拉开。 弓身上血气浮动。 似乎有一头通体漆黑,狰狞可怖的蛟影在仰头咆哮。 见此情形,陈玉楼暗自点了点头。 他们五人联手。 纵是尸山血海也能闯上一闯了。 深吸了口气,丹田深处,一缕磅礴气机如潮般骤然而起。 化作一道无形的气罩。 径直将那朵腐尸花,甚至整株神树尽数笼罩在内。 “道兄,动手!” 哪里还用他提醒。 气机一直死死锁定着腐尸花的鹧鸪哨,在气罩落下的刹那,便察觉到花中溢散的气息被什么给遮蔽。 再感受不到半点。 剑眉一挑,同样将风灯抛向一旁,踩着身前石壁,整个人纵身一跃而起,尚在半空,反手已经抽出镜伞。 气机冲入伞内。 四十九块法镜中顿时金光大作。 明明是一把伞,但有气机加持,竟是有种长剑出鞘之感。 嗡! 伞尖划过夜空,寒光掠动锋芒毕露。 看到这一幕,饶是陈玉楼心头都不禁微微一动。 早在前往滇南的大船上,他就经常与鹧鸪哨探讨剑术,不过从未见他出手,但眼下这一剑,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搬山不愧是四派八门中最为隐秘的一支。 除却风水之术。 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咔嚓—— 在剑意凌空的一刻。 四十九块法镜中,金光凝成一线,切开夜色,从那朵诡异的腐尸花根茎处径直掠过。 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足有半人多高的花朵,一下冲天而起。 猩红的‘血’,则是四溅而开。 “断了……” 头顶高处。 探着身体看到这一幕的众人,眼神皆是纷纷亮起,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虽然从未听过这腐尸花究竟是何物。 但能让总把头如此郑重其事,谨慎小心,必然不是寻常之物。 “火!” 并无理会头顶传来的惊呼。 陈玉楼心念一动。 一丝丹火凭空而起,恰好出现在尸香魔芋落下的位置。 蓬—— 先是阔叶,几乎是一点就燃,然后是根茎,最后才是被阔叶包裹着的花苞。 火焰弥漫的速度极为惊人。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巨花瞬间就化作一蓬火海。 见状,鹧鸪哨迅速往后退出几步,避开火光笼罩的范围。 眼看那朵腐尸花,在火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化。 他那双眉头,却是始终紧皱着。 不知道为何。 他总觉得一切是不是太过简单随意。 顺利到让他都有些不敢置信。 能让历代搬山先辈,在仅仅几十页的搬山秘录中,特地花费不菲的笔墨记载,按理说不该如此才是。 但抬头扫过四周。 山崖绝壁、神木巨棺、鬼洞古文、遍地金银,以及游离在四周的深重雾气,又和之前一模一样,看不出半点区别。 一时间,鹧鸪哨不禁有些惊疑。 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风声鹤唳,太过小心了。 只是…… 这念头才起。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不远外一道刻满鬼洞文的石梁上收回目光,再抬头时,身前那一蓬燃烧的火光中,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身影。 身穿长袍、梳着道髻。 身后背着三把镜伞。 长须白发,气态飘渺,隐隐有种道家真人之感。 只不过,此刻的他,脸上满是痛楚,艰难的朝他伸出手,口中还在无声的说着什么。 “师傅……” 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身影。 鹧鸪哨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重重扼住自己的心脏。 极度的痛楚,近乎于死亡的窒息感。 但他却一声未吭,只是死死盯着火中人影。 上代搬山道人。 带他行走江湖多年,手把手传授自己搬山秘术的师傅。 鹧鸪哨自小就不曾见过父亲,对他而言,他于自己亦师亦父,很多时候甚至已经替代了他对父亲的想象。 只是。 多年前,他便在前往崤山途中,因为鬼咒爆发,血液凝固而死。 为何多年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师傅,是你么?”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喃喃出声。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颤音。 那道身影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缓缓点点头。 见状,鹧鸪哨再无犹豫,嘭的一声撑开镜伞,就要将师傅从火海中救出。 但…… 还没等他踏出半步。 一只大手忽然重重拍落在肩膀上。 同时,一道低喝声在耳边炸开。 “醒醒!” 那道喝声中蕴藏着一股惊人的力道,仿佛佛门狮子吼神通一般。 一下将他从迷惘中拉了回来。 视线中的光影迅速消散。 再抬头时,火光中哪里还有师傅的身影,分明就只有一朵鲜艳欲滴,透着妖冶诡异笑容的腐尸花。 呼——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额头上瞬间布起一层细密的汗水。 背心也被涔涔冷汗打湿。 “是它?!” “圆光妖术!” 他也是多年的老江湖,见识无数,眼下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分明就是被那朵鬼花拉入了幻境。 只是。 为什么? 鹧鸪哨眉心紧锁,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毕竟,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触碰过那朵腐尸花。 最多也就是凭借镜伞将其斩断。 为何它还是能够在悄无声息中影响到自己心神? “腐尸花,又名尸香魔芋,吞食腐蚀血肉,气息有致幻之能。” 在他后怕和迟疑之间。 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鹧鸪哨猛地回头,迎着陈玉楼那双清彻平静的眸子,“尸香魔芋?” “是。” “这也是为何我要封锁四周的缘故。” 陈玉楼摇摇头。 眼底深处同样透着几分浓浓的忌惮。 就是他都没想到,重重手段之下,还是差点出事。 “那……老洋人他们?” 鹧鸪哨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为何搬山先辈会记载此花预兆不详。 他已经修行入境,只差一步便能完成三气合一,百日筑基。 仍旧无法避开。 后怕中,他忽然想到头顶还有师弟、昆仑和杨方三人坐镇。 自己尚且如此。 那他们境遇岂不是更为凶险。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预言征兆,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嗖的破空声骤然从高处传来。 余光中,一缕金光已经撕碎茫茫黑夜,直奔崖底之下而来。 “坏了……” 见此情形。 鹧鸪哨心头不禁一沉。 他对老洋人再了解不过,轻易之下从不会贸然行事。 自己被那朵腐尸花无形影响,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师傅。 此刻他动用蛟射弓。 见到的恐怕是极度凶险。 嘭! 心神电转间。 那支长箭已经裹挟着惊天之势轰然射下。 即便封闭了五感,他都能感觉到长箭没入地下带来的剧烈震动。 但奇怪的是。 这一次陈玉楼却并未变色,反而指着一旁提醒道。 “小心!” “什么?” 鹧鸪哨眉头一皱。 看着他那张略显凝重的侧脸,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扭头望向长箭没入的地方。 借着旁边石头上的风灯。 火光摇曳间。 铁箭分明从一条足有手臂粗细,半人多长的黑蛇脑袋上一穿而过。 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这……” 看到这一幕。 因为刚才的诡异幻境。 鹧鸪哨恍然有种置身于虚实、真假,无法分辨的境地中。 他甚至不敢猜测,那究竟是真,还是又一次的幻觉。 明明那朵鬼花,在短短片刻间都已经化作一堆齑粉、灰烬,洋洋洒洒的从半空飘落,洒的满地都是。 陈玉楼却没有思索太多。 纵身而起,一脚踢向那盏之前被他放在石头上的风灯。 油灯撞向石壁。 嘭的一声碎成无数。 火焰也如雨水般洒下。 很快,洞窟深处的黑暗中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动静。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才在地下湖那边听过。 此刻就如恶魔低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见此情形,鹧鸪哨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破裂,他忽然记起来,当日在姑墨州古井边,第一次遇到这种的黑色毒蛇时,陈玉楼曾说过两个名字。 净见阿含。 黑天鬼方。 黑夜中的魔鬼,连接阴阳幽冥。 这些鬼东西无处不在,它们……又回来了。 这一次绝不是幻觉。 毕竟,那朵艳丽的尸香魔芋,在灵气之火下这会已经被烧得彻底消失无踪。 作为真炁灵火。 再过诡异阴邪之物。 也会灰飞烟灭。 之前自己之所以会受影响,应该是离得太近,加上丹火灼烧之下,腐尸花中的尸气彻底爆发。 陈玉楼相隔稍远,加上他本身实力远胜过自己。 才会安然无事。 至于头顶老洋人他们三人。 有气罩封锁,尸气无法溢散,才同样没有被拖入幻境。 呼—— 长长吐了口浊气。 想明白前因后果,鹧鸪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杀气再无法遮掩。 行走江湖多年,竟是被一朵花给唬住。 多多少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手指在伞柄中一处用力按下,嘭的一声,镜伞收束,被他重新负到身后,转而出现在手中的是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 目光扫过四周。 砰砰砰—— 蕴藏着无尽杀气的子弹,从枪膛中倾泻而出。 被火焰缠身,四处窜逃的黑蛇瞬间死了一片,漆黑的血水四溅。 头顶三人也是各施手段。 尤其是老洋人,一张蛟射弓箭无虚发,专奔那些体型惊人的大蛇而去,长箭贯下,气机爆炸。 没片刻的功夫。 洞窟中便一片寂静。 遍地蛇尸,空气中则是弥漫着一股浓到散不开的腥臭。 不过有之前的经验,连同陈玉楼在内,所有人都是黑巾蒙面,不至于呼入毒气。 “放灯!” 扫了一眼四周。 确定再无那种阴暗森森的蛇行气息后。 陈玉楼这才抬头看向崖顶。 “是。” 卸岭盗众纷纷回应。 随即摘下背篓,从中取出一盏盏水竹扎成,外覆雪花纸的灯盏,分明就是齐家人改良过,在遮龙山虫谷大放异彩的孔明灯。 借着火石点燃。 轻轻一放。 孔明灯随着流动的风气飘起。 放了足足几十盏后,整座洞窟一下变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些伙计也没歇着,又取出钩索一类,踩着石壁穿云破雾,犹如猿猴一般纷纷闯入洞窟之下。 “老天,这得陪葬了多少明器?” “比不少汉人皇陵都要奢靡了吧?” “这趟来的真他娘值得,一次比得上往年好几年的收成了。” “少废话,先摸金。” 直到真正站在灵宫中的一刻,身处金山银海之中,一帮卸岭盗众才终于感受到遍地金银这句话的意思。 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曾来到精绝古城。 但却只有他们真正抵达了此处。 找到了女王藏宝。 而卸岭从来都是贼不走空,就算古尸腹中阴玉、口中金牙都要撬走。 此刻哪里还会耽误,带上防毒的银丝手套,就像是熬了一年,终于等到了收成的老农,纷纷弯腰收割。 要不是总把头他们在。 估计都得笑出声。 见他们开始做事,陈玉楼几人稍稍休息了下,等气息恢复如常,这才从乱石、明器以及诸多身影中穿过,直奔最深处那座巨棺而去。 “是整株神木打造而成啊。” 等到走近,杨方围着巨棺来回走过。 之前在崖顶,借着火折子,他只觉得巨棺通体色泽通透,泛着金玉之光,还想着非金非木,没想到女王竟是如此奢侈,用一整株的昆仑神木为椁。 再看一旁长着腐尸花的断树。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那朵鬼花,大概率就是古精绝人特地留下,和那些黑蛇差不多,就是为了镇陵守墓,防范他们这些擅自闯入此间的外来者。 “不对,师兄、陈掌柜,这棺椁好像被人动过。” 就在几人围着机关细细打量时。 老洋人忽然晃了晃手中风灯,指着棺壁上一处皱眉叫道。 “动过?” 听到这话。 原本轻松随意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就是陈玉楼也不敢耽误。 迅速绕过棺木,走到另外一边,顺着老洋人所指的方向凝神看去,棺沿处赫然裂开了一道足够半拳宽的缝隙。 火光闪烁中。 棺内深处,似乎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从里窥探而来。 第289章 西域第一美人? 棺外几人囊括摸金、搬山以及卸岭。 身负三派传承。 就是经验最少的杨方,也入江湖六七年,开棺倒斗不计其数,光是被打神鞭镇压的尸僵少说都有数十具。 所以。 裂缝深处那道目光虽然一闪而过。 但还是瞬间被几人敏锐捕捉到。 “粽子?” 杨方嘴角一扬,但语气里却是透着几分不明的期待。 一路所见古尸不少。 但不是干尸,就是白骨。 黑沙漠除了眼下这个时节,一年里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极度的高温干旱之下,所以即便靠近昆仑、天山这等龙脉之地,形成尸僵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是以,突然见到一头粽子。 对他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 “小心些。” 见他如此,鹧鸪哨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他行事向来沉着稳重。 带出来的老洋人也是如此。 就算是年龄最小的花灵,偶有少女心性,但在墓下斗中却是从不敢有半点大意。 提醒了一句,这才看向师弟。 “来,搭把手。” “先开棺看看再说。” 老洋人自然不会拒绝,当即收起镜伞,又将风灯挂在一旁的石梁上。 “我也来。” “早他娘等着开棺了,老子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真从地下爬出来的妖魔鬼怪?” 杨方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至于昆仑,虽然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但目光已经落在了棺身缠绕的铁链上,思索着如何才能打开? 对于几人举动。 陈玉楼并未制止,只是借着头顶孔明灯以及周围火光,凝神看向那几条铁链。 一共七根。 足有人臂粗细。 横绕着将巨棺锁死。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让他一眼就想到了当日遮龙山献王地宫。 三具象征着献王三狱影骨的奇棺,其中最为惊人的一具青铜巨棺同样如此。 铁链锁身、头挂铜镜。 ‘镇尸棺!’ 但献王墓中出现并不意外,毕竟三狱影骨,要的就是生前穷凶极恶之徒,怨念煞气冲天之辈。 而精绝女王…… 镇压三十六国。 上能沟通蛇神,下能挥手之间引出虚数空间。 这等高高在上的蛇神之女,又不算是横死,因山为陵、大封大树,杀俘生殉、金山陪葬才符合她的身份地位。 铁链锁棺,还是足足七道。 未免太过诡异。 想到这,陈玉楼走近棺外,随手抓住其中一截铁链,屈指轻轻一弹。 锁链上顿时烟尘四起。 即便过去了上千年,还是在如此潮湿阴暗的环境下,铁链却并无太多锈蚀腐坏的迹象。 婴儿巴掌大的铁扣环环紧锁。 此刻被他一弹。 一阵清越的铮鸣声来回响动。 厚厚的灰尘簌簌而落,很快,一道道道家符箓般的文字符号出现在视线中。 铁扣铜环内侧,分明被人刻下无数的文字。 与周围的鬼洞文还略有不同。 似乎更接近于他们之前得到的那份古地图上的佉卢文。 “这是……” 看着铜扣古文以及周围的鬼洞经箓。 陈玉楼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可能。 汉人皇帝憧憬着永生不死,是以从春秋战国时代,便有六国方士横行,直到宋明时代,上至帝王下到百姓,人人都做着道君真仙、长生万代的美梦。 而传闻中。 人死之后七日,阴魂返回阳间。 所以,为了求取这个时间内死而复生,古人更是手段用尽。 眼下看着这诸多密文古符。 似乎更像是为了还魂复生,而不是镇压亡灵。 “慢着点,棺木往里推。” 就在他迟疑间,鹧鸪哨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那些铁链的关系,棺木无法横向打开,只能用船棺的方式,顺着从前端推动。 “好。” 几个人点点头。 谁也没有多说,只是压抑着内心不安和期待的情绪,默数着一二三,然后同时用力。 整具棺身,用一截大到惊人的神树制成,几乎见不到太多人为得好的痕迹,极大保留了原本的模样。 甚至连树皮都还快保存着。 要不是那条裂缝,几乎很难发现棺盖和棺身之间的沿缝。 火光下,棺椁上金光灿灿。 不愧是始皇帝都在苦苦寻找的神木。 即便隔了上千年时间,其中又葬了死人,但木料的清香味道仍旧浓郁的惊人。 咔嚓—— 随着几人用力。 棺盖迅速往洞窟深处滑去。 等到棺头处露出一道漆黑幽深的口子,一行人极有默契的同时停手,往后退去。 以免棺身内积郁的尸气冲出。 吸入体内的话,到时候麻烦不小。 但…… 令几人惊奇的是。 棺内并无太多腥臭刺鼻的味道。 仿佛,棺内并未葬尸。 但这怎么可能,之前那道阴森可怖的目光,是他们一起看到。 见棺内迟迟没有动静,鹧鸪哨禁了紧脸上的黑巾,又撑开镜伞,身形一闪,迅速靠近棺头处。 借着四周火光,朝棺内飞快扫了一眼。 就这一眼。 他脸上神情一下僵住,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更是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无法置信。 “师兄?” 察觉到他的异样,老洋人担心出事,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 之前在头顶山崖。 明明那朵腐尸花都被斩断,又凭空燃起,师兄魔怔了一样,竟是试图上前去扑灭火焰。 那一幕,让他不禁想到了自己。 先前与杨方下来。 他也是在无形中撞了邪似的,按照杨方那小子的说法,自己当时双眼通红,一副都要杀人的模样。 但偏偏…… 事后他细细回忆了下。 对于自己的变化,老洋人竟是毫无记忆。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自己脑海中那一段记忆片段给剥离掉。 这地方太过邪门,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也担心,万一影响他们心神的不止那朵腐尸花,还有这具棺椁,师兄冒然上前,岂不是正好落入了陷阱。 “无事……” 好在。 他话音一落。 鹧鸪哨如梦初醒一般,双眼再度恢复往日的澄澈,只是眉宇间的震撼惊叹之色,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杨魁首,到底是什么?” 杨方心直口快,根本藏不住事,见他脸色接连变幻,一副跟见了鬼的模样,哪里还能忍得住心中好奇。 他其实还有下文。 该不会一路见到的那些壁画,传闻都是真的吧? 神树棺木中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妖怪。 但当着陈玉楼的面,这话他也只敢腹诽几句,并不敢真的问出口。 他这话一起。 旁边昆仑和老洋人,也都是齐齐看了过去。 显然对于棺中之物同样充满了好奇。 “活尸……” 鹧鸪哨暗暗叹了口气。 但随即,他眉头又皱了皱,似乎不太确定。 “或者说是活死人。” “什么?”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杨方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混乱的答案。 要知道,活尸和活死人,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表述的意思却是千差万别。 活尸是指,鲜活如生的死尸。 而活死人指的却是宛如死人的活人。 要是前者,他们尚且还能接受,毕竟在倒斗江湖混迹这么多年,谁还没有见过几具活尸。 尤其是龙脉之地,风水宝穴当中。 借由龙气滋养,地气蕴生,尸体死而不腐,犹如生前一般。 但若是后者。 那未免太过可怕。 精绝女王什么时代的人物? 从沿途那些壁画中不难推断,精绝国大概存在于两晋南北朝,距今最少一千多年。 就是传说中的彭祖,也不过寿八百年。 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女人。 不是妖魔又是什么? “不是……我来看看。” 杨方还想问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们这么多人在,光是入境的修行者就有好几位。 就是妖魔又如何? 更何况,师傅传他的打神鞭,打的就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大步绕过棺身,靠近棺头处,他本身身材就高大英武,即便巨棺横在石梁上,差不多有一人多高。 但稍一探头,视线便落在了棺椁深处。 只见一个身穿玉衣、长发如瀑的女人,平躺在棺内。 脸上覆着一张黑色面具,看不清她的容颜,但从脸型、身段以及微微露出的鹅颈看,无疑是位漂亮动人的女子。 似乎也能对得上西域第一美女的名头。 但杨方却不敢有半点想法。 一个明明死去上千年的古人,尸体非但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他甚至都察觉不到一丝死气。 这显然不对劲。 “这就是精绝女王?” 在他暗自打量时,耳后忽然传来一道低呼,杨方猛地回头,才发现是昆仑和老洋人也围了上来。 正盯着棺内女尸,满脸难掩惊叹。 也难怪以鹧鸪哨之能,一时间都难以分辨出棺中究竟是活人还是死尸? “昆仑神木,葬而不腐,原来是真的啊。” 来之前,听过乌娜提及的神木之说时,陈玉楼便说起过这段传说。 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真正见识到。 “听说人死后不腐,金缕玉衣,能够超脱轮回,死而复生……” 杨方忽然想起多年前师傅说起过的一段传闻。 此刻看着棺椁女王,心头不禁有些发毛。 “陈掌柜,这女人该不会?” 他话只说了半截,但在场众人都能听得出他的潜台词。 “覆水尚且难受,何况死人?” 与他们惊疑不定不同。 自始至终,陈玉楼都是一脸平静。 此刻听到杨方这话,更是嗤声一笑。 长生真要那么容易的话,如今应该还是大秦王朝,甚至是夏禹、商汤坐镇天下的时代。 来到这方世界这么久。 只有一个人,让他觉得可能找到了一线天机,那便是拘而演周易的文王。 也是留下三枚龙骨天书的那位。 龙蛇之蛰、凤鸣岐山以及飞熊入梦。 他应该从雮尘珠中窥见了一丝蛇神永生的力量。 至于匡庐山修道的吕祖,以及瓶山下那位留下遗蜕以及玄道筑基功的青池道人。 登仙之说更是太过玄乎。 更别说,还有献王,何等手段。 水龙晕为陵、万年芝仙为棺、雮尘珠为引,尚且不能做到长生不死。 精绝女王连雮尘珠都不曾得到,又如何能够做到? 之所以能够死而不腐,并未活死人,只不过借助于昆仑神树中生生不息的灵气,维持尸身不烂罢了。 距离长生以及复活,根本就是相差太远。 “既然是死人。” “那还怕个什么?” 有他这话,杨方心神一下大定。 这女人借那些壁画装神弄鬼,唬得住那些愚夫愚妇,但仅凭这点又怎么可能吓的退他们? 正好借此机会。 揭下她脸上那张面具。 好好看一看,她究竟是人是鬼。 不过,杨方还算谨慎,担心尸身之上有毒,亦或者棺内布置了机关销器,并未贸然动手,而是从老洋人那里借了一只探阴爪。 “这……” 见他就要上手。 老洋人心头没底,下意识看了眼师兄和陈玉楼。 不过看到两人并未阻拦。 这才撑开镜伞,护在杨方身前,以防万一。 其他人则是凝神盯着棺内。 杨方动作极快,借着探阴爪勾住面具一角用力一掀,只听见咔嚓一声,那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面具一下飞出,撞上棺壁才又重新弹了回去,落在了棺尾的阴影里。 呼—— 一瞬间。 整座洞窟内气氛都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屏住呼吸,似乎生怕惊扰到了什么。 陈玉楼气息都乱了下,只不过转瞬间便恢复如常,加上其他人注意力都在精绝女王身上,并无人看出他的异常。 光影交错中。 一张清秀的面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那是个大概三十左右的女子,鼻梁高挺,目光深邃,秀眉入鬓,肌肤白皙,准确的说是苍白的有些病态。 除此之外,和活人几乎没有半点区别。 她身上并未太多金玉装饰。 唯独额头处嵌着一枚吊坠。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紧闭着的眼睛。 这是典型的西域女子长相。 但看清她的刹那,众人脸色却是一下变得古怪起来。 虽然精绝女王双眼紧闭,但却和乌娜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怎么会?” “乌娜???” 一行人心跳如雷,昆仑和老洋人甚至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悬崖上,但和几个伙计留在上面的乌娜,分明还在原地。 甚至此刻还在好奇的往下看着。 “不对,我们好像又被拉入幻境了。” “这女人果然是妖怪,分明就是中了她的妖法!” 几乎是下意识的。 老洋人脸色一变,又想到了之前他和师兄鹧鸪哨所遭遇的一切。 开棺前,他就猜测妖法会不会是腐尸花和精绝女王同时而为。 眼下看着那张与乌娜一模一样的脸庞。 简直就是完美验证了他的猜测。 “等等……” 眼看老洋人就要取催动镜伞,杨方也被他说的满脸杀气。 陈玉楼却是忽然出声。 “陈掌柜?” 两人神色一怔,下意识看向陈玉楼。 “这妖女太过邪乎,死了上千年都不消停,不如一把火直接烧了。” 听着几个人的话。 陈玉楼并未做多解释,只是俯下身体,伸手探入棺内,闪电般从女王额头上摘下那枚玉石吊坠。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玉坠。 而是一枚缩小版的玉石眼球。 而在摘下玉眼的一刹那。 众人只觉得眼前视线一晃。 再低头看去时。 棺材深处,精绝女王那张清秀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老。 皱纹密布、脸颊深凹,双眼瞪大,脸颊则是变得尖长。 哪还有半点女子的娇柔美貌。 丑陋狰狞,俨如蛇蝎。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众人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杨方更是使劲揉了几下眼睛。 以为出现了幻觉。 “这他娘的……黑蛇成精?” 第290章 神镜金光 先圣祖洞 关于精绝女王的身份。 来之前众人猜测了一路。 但直到眼下,亲眼见到棺中那具丑陋如蛇,狰狞可怖的脸。 他们才后知后觉。 或许,关于她的记载都是假的。 什么西域第一美人。 神灵之女。 统领三十六国子民,至高无上的女王。 乡野之间,常有蛇狐成精,吞人阳气的传闻。 但他们行走江湖,见过妖魔无数,却从未遇到过真有化形之妖,最多也就是古狸碑那位白老太君一类,借助圆光妖术,蒙蔽外人。 但此刻…… 他们却是头一次怀疑。 这世上或许真有大妖成精化形。 就如南盘江那头老鼋,无数岁月过去,走到境界尽头,似乎化而为人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抚仙湖的周蛟。 蛟龙之属,走水化龙,那成就龙身之后呢? 或许也是如此。 惟一让他们觉得可疑的是,女王要真是蛇妖化人,自身实力必然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层次,怎么会死在区区毒药之下? 就是陈玉楼自己。 而今不过金丹。 但已经可以做到无视大多数的妖蜃毒雾。 就算无意吞入腹中,经由丹田深处炉鼎交炼,瞬间就能消失一空。 何况,那些被鬼洞人视为守护神的黑蛇,已经是世间一等一的剧毒之物。 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 天底下究竟有什么样的毒药,能够在一夜间毒杀一头的化形大妖? “他娘的,这就是西域第一美人?” “得是多重口味,才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 “不是,西域三十六国是不是没女人啊,这种老妖婆都能被抬上神坛。” “这姿色跟美人两个字真的沾边?” 开棺动静不小。 周围那些摸金的伙计,全都看在眼底。 本来就心痒痒,被杨方一声蛇妖成精的评论,更是勾得连遍地金银都没心思去捡,一个个垫着脚尖,借着火光往棺材底下望去。 直到看见那张形容枯槁,犹如树皮蛇鳞的脸。 一行人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这他娘哪里是艳冠天下的女王。 分明就是一头蛇妖。 仅仅是看上一眼,都令人不寒而栗。 “不是妖……” 争论纷纷中。 忽然间。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嘈杂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周围落针可闻,所有目光下意识落在那道挺拔削瘦的背影上。 “这……怎么会?” “陈掌柜,是不是看错了,这幅鬼样子不是妖,难不成还能是人?” 杨方一脸的难以置信。 怔了好一会,这才惊声道。 边上的昆仑和老洋人虽然没有言语,但脸上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诸位是不是忘了老熊岭义庄,那位耗子二姑?” 耗子二姑? 陡然听到这个略显久远的名字。 昆仑、老洋人眼角不禁一跳。 当日义庄门后,那具形如野鼠的女尸,比之眼下其实更甚,五官局促、鼻尖眼小,龅牙猴腮,除了没有鼠毛外,活脱脱就是一张鼠脸。 “还真是……” 几人若有所思,惊叹出声。 老熊岭十八洞寨,纷纷传言,那妇人是老鼠成精,说的有鼻子有眼,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引得山民对她畏惧不已。 但当日所见。 除了死后脸上张贴的那张辰州净尸符外。 耗子二姑就是个长相掠过丑陋的可怜妇人罢了。 “不是,你们说的什么,耗子二姑又是谁?” 见几人纷纷点头。 唯一没有去过瓶山的杨方,则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明明争论的是这位精绝女王究竟是人是妖,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什么二姑? 见他抓耳挠腮,急不可耐的样子。 老洋人一阵好笑。 压低声音,简单将当日之事说了下。 “也就是说,这女人和她其实一个路子,并非大妖化形,纯粹就是天生如此?” 行走江湖多年。 老洋人也曾听闻瓶山大墓。 据说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倒斗江湖中人前去,却无一人真正破开山梁,进入地宫,挖得那位元人蛮子所藏。 没想到,那等惊世大陵,竟是被卸岭搬山联手共破。 相比之下,那位耗子二姑对他而言,反而无关痛痒,不过是些乡野传闻。 “若是妖,打神鞭该有动静才是。” 陈玉楼提醒了一句。 闻言,杨方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那杆四棱七节打尸鞭。 作为道门法器。 打神鞭曾是汉朝时某个道家宗门的镇宗至宝。 只可惜沧海桑田,山门没落,钢鞭也被埋入地宫之中,近两千年不见天日,直到金算盘无意进入其中,将其带回。 因为浸染道家真气,打神鞭神异非常。 一旦感应到阴邪死尸之气。 鞭身之上符文闪烁,与之警示。 但此刻…… 紧握手中的打神鞭,却并无太多动动静。 阴刻棱面内的符文一如往常。 “还真是。” 刚才全部心神都被女王真容吸引。 杨方还真没去注意打神鞭的变化。 这杆钢鞭跟随他多年,早已经心意相通,不知多少次生死之间,带他脱离险境。 “那他娘整个面具,搞的神秘兮兮,敢情是丑的没法见人啊。” 收起打神鞭。 杨方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早知道,这女人装神弄鬼,又是什么神明之女,又是什么西域第一美人,只不过就算是他,也没料到六个字就占了个人。 “你小子……” 见他如此毒舌,一点不留情面。 老洋人忍不住提醒了句。 杨方吊了吊眼角,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怎么,之前的事忘了?” 听到这话,老洋人明显察觉到几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师兄那一道,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那总不能给她烧了吧?” “为何不可?” 杨方哼了哼,“这女人镇压三十六国,手里沾染人命无数,民怨沸腾,烧了都算是便宜她了。” “这要是放千年前,不被挖出来戮尸都算好的。” 他语气里虽然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愤愤不平。 但不得不说,他说的确是事实。 被卸岭一派视为祖师爷的伍子胥,终其一生,大破楚国,便撅了楚平王墓,暴尸鞭打,以报父兄之仇。 从姑墨州古井下的王子墓中。 也能一窥当年之事。 若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让精绝古城葬入地下,联军攻破古城后,想必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她的尸身挖出。 “嘘!” 就在两人争论间。 陈玉楼眉头忽然一皱。 转身看了眼远处崖壁的阴影处。 洞窟里虽然嘈杂,但再过细微的动静,也无法逃脱他的查探。 “什么情况?” “不会有鬼吧?” “你他娘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 见他脸色忽然变得凝重,霎那间,洞窟中无论争吵还是一心沉浸在摸金中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 面面相觑。 惊疑不定的扫过四周。 但在他们看来,即便头顶有孔明灯,身侧又有火把风灯的映照,仍旧看不出什么异样,忍不住压低声音探讨道。 不仅卸岭群盗。 上一刻还在争论如何处理精绝女王尸体的杨方和老洋人,同样如此。 身下这座洞窟规模惊人。 又是天然形成。 崖壁上或是如同刀削,直上直下,要么就是乱世嶙峋,猿猱难度。 即便周围火光如昼,那面石壁上仍旧阴森幽暗一片,凝结的水雾将光线反射回来,更是极大影响了众人的视线。 昆仑虽然不清楚什么情况。 但他敏锐的感知到了凶险。 拔出大戟,默默护在了陈玉楼身外。 见状,老洋人也摘下了蛟射弓,目光如炬般扫过四方。 “火给我。” 凝神看了片刻,陈玉楼一伸手,小时迁眼疾手快,立刻取出一盏风灯,不过还没来得及递上前去。 头顶重重雾气中,一缕光线忽然破空而至。 陈玉楼眉头一皱,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崖顶上。 乌娜手握神镜,金光从中散出,洞穿浓雾,径直照向远处的石壁。 从寨子里出发开始,她整日镜不离身,但直到进入古城后,她才终于取下,让人一窥神镜相貌。 连陈玉楼也只是隐隐猜测它的作用。 如今…… 她终于第一次动用神镜之力。 只见磅礴的光柱,直直的映照在石壁阴面之上。 近乎于至阳至刚的气息,恍如一轮大日,洞窟中浮游的阴气瞬间消融,化为虚无。 而之前还毫无动静的石壁。 此刻光线所过之处,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骤然而起。 阴影中,仿佛有一大团墨汁烧沸了一样,来回涌动,但凝神一看,才知道那哪是什么墨水污水,分明就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黑蛇。 足有三四尺长短。 头上顶着黑色肉瘤般的眼睛,泛着阴冷幽深的光。 “老天爷……” “这些鬼东西杀不尽吗,怎么还有这么多?” “不是,到底从哪来的?” 见此情形,本来对陈玉楼举动还疑惑不解的卸岭群盗,只觉得遍体生寒。 鳞蛇就如黑色浪潮。 疯狂蠕动。 看的人头皮都要炸开。 不过…… 那神镜不愧是萨满一族的神器,凶戾可怖的黑蛇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鳞片大块脱落,浑身溃烂,黑血直淌。 拼命的想要从山崖裂缝中逃走。 但却根本无济于事。 只要被光影照到,蛇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去。 “这……” “好东西啊。” “道家法器?不对,这种力量……” 一行人看的震撼不已。 要知道,这一路上,即便有他们几个出手,无处不在的蛇潮仍旧是给队伍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一旦咬伤。 连片刻都无法撑到。 便会浑身溃烂,凄惨而死。 而它们浑身覆盖鳞片,寻常刀枪都难以杀死,连雄黄一类的驱蛇药粉对它们的效果都微乎其微。 只能借火强行驱赶。 而今见到那方青铜镜子大发神威。 饶是鹧鸪哨,心中都忍不住嘭嘭直跳。 但凝神看了半天,以他的见识,竟是都难以分辨,那究竟是道家法器,还是密宗佛门之宝。 不多时。 从裂缝中钻出的蛇潮,便死的死逃的逃。 丢下满地蛇尸。 整个洞窟里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多谢乌娜姑娘。” 陈玉楼抬头,拱了拱手。 驾驭神镜似乎需要消耗无数气血,在收起镜子的刹那,乌娜脸色已经变得被白如金纸,神色间更是透着一股强烈的虚弱感。 甚至都没力气说话。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 当即收回目光,扫向周围的卸岭群盗,沉声喝道。 “加快速度。” “先将明器搬运出去。” 他很清楚,那些毒蛇从何而来。 此地再往下便是扎格拉玛一族先祖遗骸,再往下,则是鹧鸪哨师兄弟苦苦寻找的鬼洞。 那一处。 除了他们少数几人。 对寻常人而言,无疑就是活人禁地,无生之处。 从始至终,他也没打算带上他们,去了反而只会拖累他们的行程。 “是,总把头。” 一声令下。 数十号伙计再不敢耽误,强忍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味,飞快忙碌起来。 随后。 抓着绳索,将一筐又一筐的明器迅速送入崖顶。 “陈掌柜,这女人……” 杨方这会也渐渐冷静下来。 余光瞥过棺中女尸,他总觉得那些鬼东西,就是因她而来。 绝对是祸乱之源。 不将她处理掉,恐怕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闻言,剩下几人目光也都是落在了他身上,不过陈玉楼并未多加解释,只是从杨方手里拿过那只探阴爪。 在几分狐疑的神情中。 探阴爪绕过女尸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在棺中唯一陪葬的黑石枕上轻轻一按。 咔嚓—— 刹那间。 木棺底下忽然传来一道机扩触发的动静。 随后,棺底向里一翻,露出一道漆黑幽深、深不见底的裂缝。 而那具一直平躺在棺中的女尸,也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嘭的一下,直直的往下坠去。 “这……” “棺内还有洞天?” 几人无暇顾及陈玉楼是何时发现的棺内机关,只是死死盯着女尸消失的方向,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周围那些还在搬运明器的伙计,也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身处悬崖上,甚至都忘了继续往上。 面对几人的惊叹错愕,陈玉楼只是低声朝昆仑吩咐了一句。 “火折子。” “是,掌柜的。” 昆仑点点头。 迅速收起心中杂念。 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火折子,擦亮后,顺着裂缝往下一扔。 火光划过黑暗,渐渐将四周照亮。 一行人谁也不敢说话,屏气凝神的低头望去。 底下裂缝并不算长,只片刻,火折子就落到了洞底,光火摇曳中,一座正方形的石室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隐隐中。 似乎还有两道盘膝端坐着的身影。 看不清长相,只能隐约看出是一老一少,南北对立而坐,两人之间,则是矗立着一方半米多高的石匣。 轰—— 只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脑海里恍然有道闷雷炸开。 向来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激动之色。 “祖洞……” “是两位先圣的埋骨之地!” 第291章 石匣古画 先圣预言 “祖洞?” “先圣?” 听着他说着近乎于胡言乱语般的话。 杨方不禁一脸错愕。 自从进了这座古城之后,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明明自己就在队伍里,除了夜里睡觉时会短暂分开,其余时间几乎全在一起,偏偏他就像个局外人。 雾里看花、井中观月。 能看到一些,却又都是模糊无比。 他下意识去看陈玉楼,却发现他正出神的盯着石室深处,一双眸子深处隐隐有青色灵光微微浮现。 见此情形,他只能将目光又投向老洋人。 希冀着他能给自己一点答案。 但此刻的老洋人,比他师兄好不到哪去,甚至更为激动。 就像之前中了那朵鬼花幻觉似的。 嘟囔了几句,他只能求助于最后的昆仑。 不过…… 从对方脸上。 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错愕。 杨方总算得到了一点慰藉。 作为陈掌柜绝对心腹,昆仑尚且不清楚来由,自己这个中途加入的外人,一无所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陈兄,这是我族中先祖,你们尽管等着,我先下去。”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躁动。 鹧鸪哨立刻开口道。 这一幕他曾在族书中看到过千百次。 先圣窥探无底黑洞,眼盲而亡,后葬双黑山。 但几千年后,等他再度来到此地时,却发现沧海桑田。 以至于那天夜里。 他们在黑塔中找到先辈遗骸。 和师弟将其送去双黑山下安葬时。 两人趁着夜色找了又找,却发现地势都已经更换,除却两座黑色磁山一如既往,横亘在无尽沙海之中,一切早都变了样子。 只是匆匆将那位先辈遗骸掩埋后。 便返回了营地之中。 而入古城后,鹧鸪哨一心只是找寻那位精绝女王的灵宫大殿。 自始至终,都不曾想到,先圣遗骨竟然就在巨棺之下。 所以,就算是他,也无法控制得住内心情绪爆发。 “陈某曾读过一本叫做大唐西域记的古书,其中记载山下葬着两位圣人,难道就是道兄这一脉的先祖?” 陈玉楼略作沉吟,轻声开口道。 虽然同行许久,鹧鸪哨对他也是无话不谈,但对于扎格拉玛一族的远古秘辛却从未提及过。 所以,即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段往事。 此刻也不好直接点破。 “错不了。” 鹧鸪哨点点头。 眼下的他心急如焚,也没心思却询问这本书来历。 “看来,扎格拉玛一族比想象的还要久远啊。” 这句话绝非刻意,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毕竟,他们这一脉先祖迁徙此地时,汉地还处于三皇五帝时代。 话音落下,陈玉楼话锋一转,“既是先祖遗骸,哪能耽误,道兄速去,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就是。” “好。” 见他答应下来。 鹧鸪哨哪里还敢耽误,叫上老洋人,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踩着棺沿纵身一跃而下。 尚未落地,鹧鸪哨手中的钻天索便重重抛出,锋利的钩索卡死在山崖缝隙间,头顶上老洋人则是提着一盏风灯。 随着一点点坠下。 火光也将四周黑暗彻底驱散。 整座石室大概五六米见方,看得出来是被人修葺而成,刀削斧凿的痕迹历历在目。 那两具骸骨,确是一老一少,在黑沙漠干燥的环境下早已经脱水形成干尸,混身上下呈现出深褐色泽。 老者身上裹着羊皮,脸上和蔼,双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上的长须还依稀可辨。 至于旁边的幼童,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年纪,虽然死去多年,却并无太多阴森骇人之感,反而能够一窥生前的稚嫩。 两人盘膝而坐。 中间则是放着一口石匣。 看到这一幕,鹧鸪哨心头思绪万千,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爆发。 身后的老洋人亦是如此。 原本一心寻找鬼洞,没想到……先行见到的竟是两位先圣遗骨。 几千年沧海桑田,就如红尘幻影,忽然越过滚滚历史,一下出现在身前,那种感觉,再多的文字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 “老洋人,随我祭拜先祖。” 不知沉默了多久,鹧鸪哨才终于回过神来,朝身后低声道。 “是,师兄。” 闻言,老洋人立刻摘下身后竹篓,从中取出三支长香,还有一盏铜炉。 点燃后插入铜炉之中。 这才小心放在两具遗骸前的地上。 这些原本就是为祖地准备,只不过,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会在此刻用上。 他们这一脉,为了保持血脉纯正,一直不曾与外人相通,但上千年时间内,又怎么可能完全与世隔绝。 至少许多汉人的习俗。 早都已经融入。 就如眼下的祭祀仪式。 青烟袅袅中,两人大礼跪下,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时却发现如何都说不出来。 “陈掌柜,搬山一脉,发于此地?” 巨棺外,看到这一幕,杨方若有所思的问道。 初次见面时,他还只觉得鹧鸪哨师兄妹三人长相异于常人,偏偏说话行事,又与汉人没有半点区别。 故而也就没有多想。 但眼下种种,则是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相隔几千里外的西域沙漠,又是先辈又是先祖,他就算反应再慢,也能察觉到一些什么。 “是,孔雀河双黑山,搬山道人居此间。” “不然你以为,为何四派当中,唯独搬山行踪飘渺,难寻其影?” 面对他的询问。 陈玉楼并未隐瞒,只是平静的点点头。 “也就是说,老洋人并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因为他的外族血脉?” 杨方低声喃喃,一脸的不可置信。 原本他还琢磨着,老洋人长相惊人,一头卷发,是因为幼时生过什么怪病才会如此。 没想到。 是因为他本身就流淌着西域人的血脉。 “差不多了,走!” 听他那几句喃喃自语,饶是陈玉楼都不禁一脸无语,这小子脑洞确实清奇,总能想到常人不能想到的东西。 余光扫了眼地下。 鹧鸪哨和老洋人似乎结束了祭拜,他也不耽误,招呼了两人一声,随即便径直拽过那根钻天索,一跃而下。 昆仑毫不犹豫跟上。 等杨方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消失无影。 “等等……” 见状,他哪里还敢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石室中,鹧鸪哨吐了口浊气,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里隐隐透着几分泪光。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那便是解除烙印在族人身上几千年的诅咒。 经历诸多痛苦心酸,师弟师妹太小,先辈前人又尽皆离去,至于同辈中人,事关扎格拉玛一族的秘辛,不能轻易流露。 其中种种,无人诉说。 如今回到祖地,终于见到了两位先圣,多年压抑终于得以倾诉。 他刚才心中默念。 其一是发誓破开诅咒。 第二件则是要让搬山一脉重现辉煌。 “陈掌柜……” 就在他还沉浸在心绪难平时。 师弟老洋人的声音忽然传来。 鹧鸪哨赶紧收起杂念,转过身去,陈玉楼三人已经顺次下到了石室中。 “昆仑、杨方兄弟,别愣着了,随陈某祭拜下。” 见两人正好奇的看着周围,陈玉楼不禁沉声道。 若是女王灵宫,倒也无所谓,但此处毕竟是扎格拉玛一族两位先圣埋骨之地。 对他们族人而言。 先圣、先知,有着难以想象的地位。 “是。” 三人抱紧双拳,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做完这一切,陈玉楼这才抬头看向两人,简单安慰了几句,随后才将话题转回。 “道兄,可有其他发现?” 鹧鸪哨压下情绪,“这间石室,应该就是先圣墓葬,不过……这口石匣是什么,暂时还没弄明白。” 无论是搬山秘录还是代代先辈口口相传中。 都没有关于它的记载。 说话间。 一行人目光全都落在了那口石匣上。 大概半人多高。 与双黑山和精绝古城随处可见的黑山石截然不同,石匣灰茫茫一片。 本以为是灰尘。 但老洋人小心擦拭了一番,色泽依旧,不过灰尘尽去后,却是显露出数十幅精美的石画。 很难想象,那是几千年前的产物。 即便比起精绝古国的壁画,也丝毫不惶多让。 “这画中记载,似乎是一个古老的预言。” 借着周围灯火凝神看了看,杨方忽然开口,只不过语气里也透着几分不确定性。 “预言?” 这两个字对鹧鸪哨好像有着特别的意义。 一时间差点都没能压住内心情绪,惊呼出声。 要知道,扎格拉玛一族,最早的称呼并非如此,而是先知一族。 无论先圣还是先知。 都能够预知未来。 能够让先圣在离世后,特地刻录在石匣之上,必然是无比重要的预言。 顾不上几人惊奇的目光,鹧鸪哨提过一盏风灯,快速靠近那口石匣外,俯身凝神看去。 石画虽然有数十幅。 但描述的内容却并不如何晦涩。 只说了一件事。 那就是预言他死后,会有一行五人进入了他的墓葬,但是……其中有一个不是人,来自何方并不清楚,不过,因为他的存在,将真神取而代之。 鹧鸪哨转身,目光一一扫过。 他、师弟、陈玉楼、昆仑还有杨方。 此行进入石室的确是五人无疑,但有一个不是人,关于这点他却是怎么都看不明白。 每一个他都熟悉无比。 怎么可能会不是人? “不是人?” “这画什么意思,不是人,难道是妖怪是鬼?” 杨方还在愤愤不平。 画中原本好好的五个人,突然其中一个身上被画了一道斜着的叉,等到下一幅的时间,五人就变成了四道身影。 “会不会是太过潮湿,石画剥离了?” 老洋人提出一个观点。 他也不愿相信,明明五人同行。 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测。 那就是那一道斜叉,预言的并非是人是妖,而是代表他们其中一个人会暴毙而亡。 但话音刚落,就被鹧鸪哨否定,“不太可能。” 他刚才细细看过,整幅石画完整无比,完全没有脱落石化的迹象。 还有一点。 比起五人变四人,他其实更为关心最后那幅画的意思。 取代真神? 这又是什么含义? 是扎格拉玛一族所信奉的神,还是精绝古国信仰的神? 既然是神,怎么会被取而代之? 这未免太过诡异。 “这画明显没有画完,你们看,最后这里,有人打开了石匣。” 陈玉楼倒是有所猜测。 不过眼下即便是他,也不敢乱说。 五人中不是人的那一位,或许指的就是他自己。 毕竟,这个世界的陈玉楼早已经消散,被他陈羽取而代之。 至于将神取而代之。 就更好解释了。 他此行前来扎格拉玛,无论精绝女王、昆仑神木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会蛇神。 作为八大古神中。 唯一处于死寂状态中的一位。 当然要先找它试试深浅。 蛇神尸骨以腐,血肉不存,唯一还保留着的便是行境幻化的能力,也就是掌控着虚数空间。 柿子挑软的捏。 总好过从一开始就去挑战原古神熵,绿色地狱。 以他金丹境界,或许刚一踏入它的领域,便会拖入绿色坟墓之中,变成它的分身之一。 取而代之不太可能。 但将雮尘珠收入囊中,却是大有可为。 “还真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几个人这才看到石匣的角落里,一个人伸手打开了匣子。 “也就是说,匣子并非浑然一体。” “里头……或许藏了什么!” 杨方心头一动。 但说着说着,却是又忍不住就看了眼身侧的鹧鸪哨师兄弟两人。 毕竟这可是人家老祖宗的墓葬。 石匣乃是随葬之物。 再怎么样,想要打开,也得先行征求两人的意见。 “道兄你看?” 见一众人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鹧鸪哨不禁犹豫起来。 破坏先祖遗物实在不该。 但眼下遗物中的内容,又关乎着他们接下来的走向。 不开的话,秘密只会彻底封存。 想到这,鹧鸪哨一咬牙,双手捏成一个古怪的手势,口中念出一种古老的语言,正对着那两具骸骨,似乎说了些什么。 等话音落下。 他才亲自上前,找到石匣连接处的柜门。 轻轻一拉。 刹那间。 匣门滋啦一声开启。 同时也露出另外几幅石画。 只是…… 凑到近前看过的几人,脸色却是忍不住遽然惊变。 第292章 先知真正的预言 画卷中。 先是一个背后顶着巨瞳怪眼的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石匣。 引得几人纷纷前去观看。 但异状突生,那个被先圣定义为妖鬼的人,忽然撕下面具,露出了真面目,暴起杀死余下的四人,夺走了藏在石匣中的秘密。 “这……” “怎么会这样?” “按照这些预言,我们当中不但藏着一个妖魔,并且最终所有人都死在了他手上?” “不可能……且不说预言是否正确,打开石匣的人头顶巨瞳,就不符合。” 看清石画上的内容,几个人脸色间满是不可思议。 历经多少次生死危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秘密,就暴起杀人? 饶是陈玉楼,一双眉头也是紧紧皱起,石匣最外面那些壁画还能勉强解释,但眼下这些又该如何阐明? 总不可能,他一时心神蒙蔽,暴起杀人? 毕竟,除了他之外。 五人当中,纵然是最强的鹧鸪哨,也绝无可能做到瞬杀剩下的几人。 “会不会是离间之计?” “所谓的预言,根本就是将我们引导进死胡同,互相猜忌最终内哄,或者说将真相掩盖?” 见几人神色间满是惊疑。 陈玉楼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 没记错的话,原着中几人进入此间看到的画面,与此刻他们所见截然不同。 所以,即便是他也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能凭着经验去推敲。 “不是没可能……” 听到这话,深陷迟疑中的几人眼神皆是一亮。 这个说法倒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尤其是想到之前那朵尸香魔芋,虽然只接触了片刻,但却为他们带来无数麻烦。 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些诡异的幻境妖术,并非单独一朵腐尸花造成,这口石匣也在无形中释放了某种力量呢? 人的思维就是如此。 一旦打开,就会无限发散。 而不至于陷入死胡同中去。 “陈兄……你的意思,先圣在诱导我们?” 鹧鸪哨皱着眉头,明显有些无法接受。 好不容易才找到先祖埋骨之地,如今却跟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对他而言,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老洋人虽然没说话,但闪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许多东西。 “道兄先别激动,陈某只是提了一种可能。” “这方石匣……隔绝神识,恐怕不是凡物。” 陈玉楼摇摇头。 他哪能看不懂两人心思。 但此刻神识如雨般笼罩下去,竟是无法洞穿丝毫,就如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内外。 自从炼化神识以来。 他总共只遇到两次这种情况。 第一次是在马鹿寨后山的龙摩爷之地,大鬼降临的那一刻,他试图窥探对方,结果却发现看似寻常的一团阴雾,却有着难以想象的能力。 若不是及时撤回神识,隐藏自身。 差点就要暴露。 第二次则是前段时日在西夜古城,圣坛金盘中的玉眼。 因为被沾染了一丝蛇神的力量,神识根本无法看透。 眼下…… 则是第三次。 看上去灰蒙蒙一片,并无什么特殊。 但偏偏,神识刚一触及到石匣表面,就如雨水落在了伞面上。 “那陈兄的意思?” 鹧鸪哨有心想要解释,但此刻内心实在其乱如麻,嗫嚅了下嘴唇,最终还是选了最为直接的一个方式。 听他问起,一旁昆仑、杨方和老洋人目光全都齐齐的看了过来。 “继续开匣!” “还开?” 简单四个字,就像是一道闷雷在几人耳边炸开。 目前为止,只开了一扇门,看了几幅石画,便让他们心神反复动荡,甚至起了疑心。 要是再开下去。 会不会遭遇更加无法想象的东西? “开,开棺方能定论。”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玉楼挑了挑眉,目光扫过几人。 这口石匣就像是一只潘多拉魔盒,就算是他也不清楚最终会放出什么,但不开,心中的隔阂猜忌始终都在。 “好!” “就听陈兄的。” 鹧鸪哨咬着牙,那双入鬓的眉心里隐隐闪过一丝杀机。 “我来。” 没等几人有所反应,他人已经再次上前,伸手探入石匣深处,将那扇不到巴掌大的门用力一拉。 咔嚓—— 一如之前。 清脆的机扩声中,那扇小门一下开启。 比起之前的好奇和期待,这一次几人脸上却只能见到一抹浓浓的凝重。 身形紧绷如弓,各自紧握病随身兵刃,双眼死死盯着那扇门后。 大有之前面对那扇地底巨门的感觉。 然而…… 第二层门洞开启后。 预言中有人跳反,暴起杀人的场景并未出现。 但气氛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放松。 反而无形的气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还是陈玉楼率先打破沉寂,提着一盏风灯,径直走到石匣外,俯下身体,低头朝石匣深处看去。 “陈掌柜……是什么?” 杨方紧紧攥着手里的打神鞭,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在这一刹那,都出现了微微的颤动。 “是本古书……” 陈玉楼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闪,随即自顾自的摇摇头,将那本书从石匣中取了出来,冲着几人轻轻扬了扬。 “书?” “怎么会这样,完全对不上啊。” “说好的神和魔鬼呢?” 看着那本泛黄破旧,仿佛一用力就会散架的羊皮古卷,几个人不由一怔,这和预料中的未免相差太大。 本以为被如此重视,至少也是扎格拉玛一族的至宝。 或者关乎石画中反复出现的神明。 但一本书又算什么? 并未急着回复几人的疑问,陈玉楼随手翻开一页,想要看看羊皮古书上究竟写了什么,可惜的是…… 羊皮卷上虽然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字迹却古老且陌生。 是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道兄,你来看看,这应该是你们扎格拉玛一族的古文。” 确认无法辨认后。 陈玉楼便很干脆的放弃。 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就算再怎么看,也无法破译得出来。 就如当初在献王墓中寻到的那枚龙骨天书,最终还是到匡庐山请了尘长老出手,方才得到龙蛇之蛰四个字。 “好……” 事关族中几千年前的隐秘往事。 鹧鸪哨哪里敢有半点犹豫,当即收起杂念,迅速靠近过去。 郑重无比的从他手中接过羊皮卷。 接着风灯火光低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瞬间变的激动无比,“对……没错,是我扎格拉玛一族的古文。” 几千年时间里。 扎格拉玛虽然一直在迁徙的路上,族人交替、时间流逝,但他们却始终秉承着先祖遗言,尽力维持着不变。 即便行走江湖,与汉人无异。 不过,古老的族语和文字,是每个族人出生后第一件需要去做的事。 所以即便很多年不曾见到。 但此刻目光一扫,深刻进血脉骨髓里的记忆,顿时就如潮水般汹涌而起。 “族文?” 老洋人一听,也有些按捺不住。 顾不得其他,立刻凑到师兄身后凝神看去。 只眨眼间,师兄弟二人全部的心神便彻底陷入其中,脸色接连变幻,有惊疑、有震动、更多的却是无法置信。 见此情形,杨方看得心头直痒痒。 下意识踮起脚尖,凑上前看了一眼。 但那些古老的文字,在他看来,和鬼画符没有任何两样,有心想要问问这上面到底记载了些什么,偏偏他们师兄弟两个全神贯注,几如入定一般。 “杨方兄弟莫急。” “等道兄看完,自然一清二楚。”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忍不住摇头哂笑道。 “哦……也是。” 被人戳破心思,杨方忍不住讪讪一笑。 他向来就是急性子,实在学不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不过,眼下既然是陈掌柜发话,就算心头再急,也只能强行压下性子,耐心等候着。 好在…… 时间不久。 差不多也就半刻钟左右。 鹧鸪哨一双目光终于从羊皮卷上收回。 不过从中得到的消息似乎太多太杂,以至于他人第一时间都不是解释,而是闭上眼睛,伸手用力揉着眉心。 “这……” 见状,杨方脸色更是古怪。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位名满江湖的搬山魁首,落到这一份上。 下意识的,他目光转而落在老洋人身上,希冀着他能站出来为自己答疑解惑。 但后者脸色,比起他师兄更为复杂。 怔怔的站在原地,久久无法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 “就算是见了鬼,好歹还得有个男女之分,饿死鬼吊死鬼吧?” 杨方实在没忍住,低声喃喃道。 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下意识想要补救几句。 但他还没来得及道歉。 沉默良久的鹧鸪哨,忽然睁开了眼。 “我看到了……” 声音沙哑,就像是极度缺水,渴了很久的独行者。 闻言,陈玉楼心神一动,“看到什么了?” “鬼洞下的存在!” 咚—— 仿佛一把大锤敲在了重鼓之上。 这一刻,饶是陈玉楼那双静如古井的眸子里,都难以抑制的掀起一抹惊涛骇浪。 怎么会? 古神不可名状,不可窥探。 ?c〇 扎格拉玛一族并未如魔国人那般,进入鬼洞深处,见到那具古神骸骨,又怎么可能看得到鬼洞下究竟藏着什么? 深深看了鹧鸪哨一眼。 似乎想要从他那张削瘦入骨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鬼洞下?” “是地底妖魔吗?” 杨方若有所思。 虽然之前他打死都不愿相信,精绝人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妖怪。 但见过女王那张犹如蛇妖的脸后。 就如信仰崩塌了一般。 内心坚持的东西也在一点点变的动摇。 “或许是。” 被他一打岔,鹧鸪哨摇了摇头。 “按照先圣在书中留下的话,他临死前看到了三幅画面。” “第一,在他死后族人东迁。” “第二,解决诅咒的东西名为凤凰胆。” “第三……” 说到这,鹧鸪哨怔怔的看着前方,好在,复杂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他沙哑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被雾气笼罩的死寂之地,死去的神明,眼神之中藏着另一方世界。” 死寂之地? 死了的神明? 另一方天地? 陈玉楼低声重复了一句,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先圣会将第三句预言藏在石匣之中,而不是如前两句那般传下去。 那是因为,他所预见得古神实在太过恐怖。 恐怖到连他都绝望无力。 凭着肉体凡躯,怎么才能和神明相争? 只有找到凤凰胆,也就是雮尘珠,重回此地的族人后裔,才能重新进入这座墓室,见到他留下的真正预言。 至于石画中的内容。 九假一真。 则是为了防范有其他人进入此地,会破坏他们一族的计划。 鹧鸪哨极有可能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心神大变。 “所以,道兄还要去么?”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目光沉凝的看向鹧鸪哨和老洋人。 他在等一个答案。 这话问出,边上的昆仑和杨方虽然不懂其意,但也明显察觉到语气和气氛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两人下意识屏气凝神,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过。 “陈兄是担心我看过会生出恐惧。” “从而放弃?” 鹧鸪哨苦笑了声。 随即抬起眸子,目光里只有决然。 “若是因为强大就心生恐惧,半途而废,那……我族中先辈岂不尽是白死?” “我这辈子所坚持的种种,不是全都成了笑话?” 平静地语气里,看似反问,实则自问。 “就算是死路,杨某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我也一样。” 老洋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向前一步,背弓持刀的他,一双眼神中同样坚决如磐石。 几千年来。 多少族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皆可以死。 那他们也只会如此。 “好!” 迎着他们师兄弟二人的目光,陈玉楼脸上满是感慨和敬佩。 生死二字,看似寻常,但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看穿? “陈掌柜、杨魁首,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怎么越听越迷糊。” 眼看两人结束对话,杨方终于找到了机会。 眼下的他,一张脸上比起之前更为迷茫。 即便听过了羊皮卷上记载的内容,但他还是不懂,什么凤凰胆、死寂之地,为何会让他们如此震动。 “杨方兄弟既然想知道。” “陈某不妨告诉你。” “鬼洞之下,有一头古神……而接下来,我们要去屠神。” 第293章 先圣指引 深入鬼洞 “古……古神?” 杨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自踏入江湖,正教邪道,三教九流,方外八门,几乎无一例外,皆有神明信仰。 不仅仅是为了凝聚香火。 更重要的是以这种方式传承自身。 而信神之风,过了西北,在西域之内尤为深重。 尤其是那些古寨部落。 以至于三里一社、五里一坛、十里一庙,一个村寨内供奉着数种神灵。 就如乌娜所在的突厥部落。 千年时间里。 神明信仰屡次变化。 从最初的长生天,到之后的景教、祆教、拜火、摩尼,直到最后流传至今的萨满教。 但从他所认知的神灵中。 无非也就仙、佛、大神、天神、鬼神一类。 若不是知道此处并无蛊术传承,他都要怀疑陈掌柜说的是不是蛊神。 就如当初在辰州城内遇见的那位苗寨后人巴宿。 信仰的便是蛊神。 走的也是养蛊、食蛊以及化蛊的邪门路子。 “没听错,就是古老之意。” 陈玉楼似乎能够洞穿他的心思,点点头道。 “古老的……神明?” 杨方神色更是错愕。 用一头形容神就已经足够古怪,古老二字未免也太过随意。 萨满教派中,好歹还有风雨雷电、山川河泽之分,鬼洞下那头古神总该有个名字的吧? 不过,这些他也只敢腹诽几句。 那一点错愕不解,更是眨眼间被一股难言的激动替代。 屠神! 斩妖、镇煞,于他而言,尚且犹如镜花水月,难以把握。 而今陈掌柜竟然要去镇杀一头……神明! 这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又有什么区别? 但越是如此才越有挑战性。 以大欺小、倚强凌弱才是无趣。 就像是到了他这个层次,几岁幼童对他出言不逊,杨方顶多也就是一笑置之。 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激流勇进,才是练武之人所为。 紧紧攥着手中打神鞭,此刻的他,只觉得一身气血鼓荡,恍若沸腾。 他这把钢鞭,驱过邪煞,打过尸僵,入古城后镇杀黑蛇,也算是杀过妖魔,惟独不曾染过神明之血。 要是真成了。 他能吹到老死的那天。 “陈掌柜,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压下内心的激动,杨方目光灼灼,恨不得早一刻进入鬼洞,去见识见识那头古神。 “不急。” 迎着他那张激动莫名的脸,陈玉楼摇摇头。 此事虽然已经谋划无数时间。 但古神不比六翅蜈蚣,将其钓出,围杀就行。 要知道,为了对付万年芝仙中形成的尸洞,在动手之前他都反复权衡,细细推敲,不肯放过一点漏洞。 直到确认万无一失,方才出手。 他做事从来就是谋而后动,一旦下场,必然就是雷霆手段,绝不会给敌手半点回寰的机会。 作为这方世界八大古神之一。 虽然无数年前,蛇神就已经陨落,但死去的只是肉身,脑骨之内仍旧时时保持着行境幻化的力量。 也就是说。 它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拖入虚数空间。 而到现在为止,纵然是他,也猜测不出那方空间后,连接的究竟是幽冥地府还是天外裂缝。 但无论哪一种。 都绝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对付。 “确实急不得。” “且不说如何……将其杀死,我们现在连鬼洞的方向都还不曾寻到。” 鹧鸪哨吐了口气附和道。 虽然他都忘了,一开始远赴双黑山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破解鬼咒。 但…… 如何破解?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完全的思路。 不过。 既然先知在临死前,看到了鬼洞之下是一头不可名状的古神。 那么将其杀死。 诅咒自然就能解除。 陈玉楼提出的法子似乎也不无道理。 人死道消、妖死气泄。 古神一死。 所有一切应该也会消弭殆尽吧。 另外,还有一点他不曾言说。 关于雮尘珠,这一路下来,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 极有可能就是……古神之眼。 因为无论是西域三十六国遗迹中,无处不在的眼球图腾,亦或是他们一族所有人颈后浮现的那道红斑印记。 甚至雮尘珠的样子。 其实都在无形中指引出了这一点。 “也是。” 杨方一想,似乎确实如此。 虽然之前就在天砖甬道的壁画上见过它。 但迄今为止,还不曾见到它的踪迹。 就算要屠神。 也得先见到古神才是。 “那……陈掌柜,接下来我们?” 目光扫过四周,石室修建的浑然一体,仿佛嵌在双黑山的地下石脉当中。 杨方不禁有些头疼。 之前推门下涧,开棺见室。 一切尚且还有迹可循。 但眼下却是什么都找不到,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一般,五感六识被尽数封死,完全无法找到方向。 闻言,陈玉楼并未回应,而是看向鹧鸪哨。 “道兄,先圣预言里有没有留下线索?” 在几人期待的视线里。 鹧鸪哨并未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这本预言之书中,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身具血脉的族人终有一天会踏入此地,而他会做出最后的指引。” “指引?” 听到这两个字。 饶是一直沉默不语,一脸冷峻的昆仑,此刻都忍不住下意识看向了石匣外那一老一少两具遗骸,脸色间满是古怪。 几千年前的古人。 难不成还能活过来就? 陈玉楼也是一头雾水。 原着中几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进入鬼洞。 昆仑山内,那座恶罗海城也非真实存在,而是轮回宗人强行挖了第一代鬼母念凶黑颜的九层妖楼,取走了她的无界妖瞳,从而在山中映照出一座虚幻的古城。 虽然一切都是一比一复制。 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所以,他们进入恶罗海城后,才会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还在滴血的牛肉,但寻遍整座古城,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死物能够投影。 活人却无法复制。 真正的鬼洞,在双黑山地下深处。 但具体位置却不得而知。 “有没有说如何指引?” 目光扫过那两具古尸,浑身漆黑干瘦,与之前似乎并无区别。 但…… 当他余光不经意间瞥过石匣中那扇门上时。 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石室也就几米方圆,一行人又都挤在石匣外,几人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 “陈兄?” “掌柜的!” 鹧鸪哨猜到他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昆仑则是担心,又有凶险异变突至,下意识握住大戟,不动声色的靠了过去,以便发生任何情况,自己都能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看里面那三幅石画!” 面对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陈玉楼径直伸手指向石匣内部。 闻言,几人猛地回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当看清那些石画的一刹那。 几人就如见了鬼一样。 原本明明是头顶巨瞳的怪人打开了石匣,然后那个妖鬼撕下面具,忽然暴起将所有人杀死,独自夺走了石匣中的秘密。 因为这件事,当时一行人差点道心破损。 内心生出间隙和怀疑。 只不过被陈玉楼压下,加上最中间的石匣开启,找到先圣遗留。 才让几人没有继续多想,走上牛角尖去。 但眼下…… 那三幅石画却是消失不见。 转而变得模糊不清。 只隐隐看见一位背对着众人的身影,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这是……” “指引!” “先圣在为我们发出指引!” 鹧鸪哨一下明白过来,神色间满是激动。 之前他还在思索,先圣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指引。 “那里!” 老洋人反应极快,顺着石画中人影所指的方向,提着风灯越过石匣,最终停留在最靠里的一面墙壁下。 石室依山而建。 墙上还留着刀削斧凿的痕迹。 但那一面与其他三面似乎并无区别,在火光下泛着阴森幽暗的光泽。 “昆仑,去帮忙。” “仔细敲敲,或许有机关暗门。” 见他一人效率略低,陈玉楼当即招呼了昆仑一声。 他们最初下来前,在神庙中就是如此,看似毫无区别的石砖下,谁能想得到通往地底王城的关键就在其中。 “好。” 昆仑半点犹豫都无,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见状,杨方哪里还能忍得住。 “我也来。” 三人在崖壁上细细搜寻,一寸寸找了过去。 很快。 一道咚的空响忽然传出。 在杂乱的敲墙声中并不起眼,但如何能够瞒得过几人耳朵。 “找到了!” 老洋人更是眼睛一亮。 指着他刚才落指的那一处。 一旁的昆仑和杨方迅速围过去,手指微微曲起,握成弓形,轻轻在那一片敲下。 不同于那种实心的沉闷声。 屈指敲落之处,声音空洞且绵长深邃,隐隐还能听到敲击声发散出去的动静。 “应该是条地下裂缝。” 昆仑少见的开口道。 “那还等什么,直接撞开就是!” 杨方挑了挑眉,等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鬼洞的线索。 他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但还未等他动手,就见到昆仑一记靠肩重重撞了过去。 轰隆—— 这一记肩撞力度惊人。 只听见轰的一声,厚重的崖壁竟是如同纸糊的一般,应声而碎。 山石哗啦啦四溅而开。 石室后方,一条幽暗不见底的隧洞赫然出现。 “这……” 杨方看的目瞪口呆。 在他印象中,昆仑沉默寡言,性格沉稳,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一言不发就做出撞破山墙的事。 更让他震撼的是。 石室和隧洞之间并非一层简单的砖墙。 相隔少说半尺深厚。 他暗暗琢磨了下,即便自己自小修行横练功夫,但想要如此简单撞破却是难如登天。 “嗤啦——” 他还未回过神来,老洋人已经取出几枚火折子点燃,顺次抛了出去。 等到光线亮起。 地底隧洞也彻底显露在了几人视线中。 大概十多米长,蜿蜒曲折,宽处差不多能够容纳几人进出,但狭窄处却只有半尺不到。 并无人为穿凿的痕迹。 应该是天然形成。 但隧洞绵延出去十多米后,便戛然而止,前方似乎就到了尽头。 “不是鬼洞么?” “怎么是条死胡同?” 杨方皱着眉头,自言呓语的低声喃喃着。 “不是尽头,应该是个弯角。” 老洋人摇摇头。 说话间,又用力抛出一枚火折子。 火光划过半空,一直落到了隧洞尽头,似乎撞上了那面墙,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然而…… 一道无形的风吹过。 竟是让那一蓬火光向右偏去。 “鬼吹灯?!” 杨方身为摸金传人。 看到这一幕,脸色不由一惊,脱口而出。 摸金派规矩极多。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条便是鸡鸣灯灭不摸金。 每次下墓,他都会在墓室东南角点上一只蜡烛。 若是蜡烛熄灭,则说明墓主人是个不好惹的主,凶煞自生,朝倒斗人发出了警告。 这时候若是及时退出。 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但要是强行倒斗,绝对免不了一场恶斗厮杀。 这些几乎早都刻入了他的骨髓里,形成了潜意识的反应。 只是。 话音才落。 他忽然想到,从破开头顶精绝女王的昆仑神树棺椁后,其实就已经结束了倒斗。 哪里还有什么鬼吹灯。 “是地气……” 一道温和声在身后传来。 “没错,看样子隧洞不短。” 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其实很容易就能明白过来。 这并非人点蜡鬼吹灯。 而是左侧石壁上有另外一条裂缝或者隧洞,其中流动的风气吹过,才会让火光摇曳。 “走,进去看看。” 眼看火折子维持不了太久。 转眼间,火光已经犹如残灯,陈玉楼当机立断,一步掠出。 等几人反应过来。 他人已经出现在了隧洞当中。 与头顶那种潮湿不同。 一入隧洞,他竟是恍然有种踏入了冰窟的感觉,森森寒气划过脸颊,让人不禁寒毛倒竖。 不过。 对他而言,这种寒气并无威胁。 都不用刻意去做什么,潜藏在四肢百脉中的气血便自行流转,将那股通体的寒气绞杀一空。 “都小心点。” “这地方冷的不太对劲。” “好。” 提醒声才落。 身后便接连传来几道回应。 一行人顺次入内,手中风灯接替已经熄灭了的火折子,将身下隧洞照得通明如昼。 不多时。 等他们走到隧洞尽头。 果然。 和猜测一般无二。 拐角处……一条更为惊人的大裂缝赫然出现。 只是,一步之隔,门内门外却恍然两个季节,火光映照中,裂缝两侧的崖壁上竟是出现一层犹如白色绒毛般的晶体。 闪耀着无数的光泽。 分明就是因为太过寒冷,而凝结成的冰霜! 第294章 大黑天击雷山 “他娘的,怎么这么冷?” “这底下不会是座冰窟窿吧?” 那股寒气汹涌。 纵是一行人气血如火,此刻也由有种侵肌刺骨之感。 下意识拉了拉衣领,呼出的热气穿过洞门,几乎瞬间便凝结成一团霜雾,诡异的变化让几人瞠目结舌,忍不住低声骂道。 因为是寒冬入疆。 这一路上,他们经历过天山、雪峰,寒风如刀、石子大的冰碴子砸在脸上。 但眼下…… 在这条看似寻常的隧洞里,竟是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冷。 不对劲。 太不对了。 一般而言,洞窟里冬暖夏凉,稍微有点认知的人都清楚这点。 就像之前在头顶。 地下王宫虽然靠近兹独暗河,冰雪融化的河水穿城而过,最多也只感觉湿气深重。 甚至奔波忙碌下。 不少伙计热的满头大汗,纷纷脱去了长袍、夹袄。 “怪事,一步之隔,气温天差地别。” 鹧鸪哨探出手去。 细细感受了下。 明明身前既无门关,也无屏障,当观感却是截然不同。 “或许是风水平衡。” 陈玉楼凝神看着,脑海里忽然泛起一个念头,脱口道。 “什么?” “道兄可还记得凌云宫?” 听到凌云宫三字。 鹧鸪哨视线中仿佛有无数画面闪过,时间回溯,遮龙山下献王墓中一幕幕再度浮现。 沿着悬崖绝壁中的栈道盘旋而上。 一路走到那座如同修建于云巅的大殿前。 同样是一门之隔。 石阶下水雾弥漫,崖壁上遍布青苔绿藓,水滴如瀑,但走过石阶却干燥无比,不见半点潮气。 当时他们还争论许久。 最终才确认是因为那座水龙晕之故。 地底龙气上升,形成一道无形的气罩屏障,将水雾隔绝于外。 才能让那座会仙殿,虽身处瀑布之下,依旧能维持两千年不腐不坏,坚如磐石。 “所以,陈兄你的意思,双黑山下龙脉蛰伏,才会如此?” 想到此处,鹧鸪哨若有所思的道。 前几日刚抵达双黑山外时,远远看着那条形如黑龙盘亘的山脉,两人就感觉地势巍峨,气象万千,有吞吐天地的格局。 只不过,进了古城后,这种观感反而减弱了不少。 如今想来。 无非是黄沙掩盖古城,改变了地势走向。 让人雾里看花,难见真相。 另外则是因为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城内波折离奇的变化吸引。 就如眼下,见到如此诡变的一刹那,首先想到的不是风水地势,反而是惊疑于是否又是圆光妖术、尸花幻境。 “应该错不了。” 陈玉楼点点头。 说话时,他并未回头,而是死死盯着隧洞深处。 背对着一行人的眸子里。 隐隐有金光浮动。 对他而言,寒气不会致命,风水也难以杀人,但无处不在的黑蛇却是凶险无比。 不过,凝神看了片刻,并未察觉到妖气残存。 说明洞中并无黑蛇伏藏。 至少眼前这一段如此。 但…… 灵目扫过之处。 黑暗中的阴气却是浓重的惊人,实质化了一般,仿佛一伸手就能捞进手中,化作一捧寒凉彻骨的冷水。 “我来探路。” “跟紧我。” 暗暗吐了口浊气,陈玉楼收回目光,朝身后几人道。 “陈掌柜,那伞给你。” “万一生变,也能及时防范。” 见他提着一盏风灯就要起身,老洋人赶忙抽出镜伞,就要递过去。 不过,陈玉楼却并未去接。 “不必。” “隧洞蜿蜒狭窄,镜伞反而不便。” 身前裂缝绵延无尽,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底,狭窄处差不多只能刚好容纳一人通行,镜伞根本无法施展。 何况。 真要有突发凶险。 凭他的身手,纵然是丧门钉那等至煞之物,他也有绝对的自信能够避开。 完全用不上镜伞。 “好。” 老洋人一听也是。 镜伞虽然水火不侵,刀枪不破,放在常人手中绝对是一把提升颇多的大杀器,对陈玉楼而言,反而会拖累行程。 他也不耽误,再度将镜伞插回背后。 蛟射弓在这种环境下也不便使用。 干脆取出许久没用过的那把苗刀。 一行四人,顺次闯入门内,顶着汹涌的寒意径直往里走去。 石壁上霜寒地冻,越是深入温度越低。 到后面,借着灯火甚至能够看到石壁上凝结的一层冰块。 谁也没有说话。 黑暗中只有一行人压低的呼吸声,以及大步走过,传出的咚咚声。 大概半刻钟后。 身下隧洞再次到底,出现了一条向左的转折,陈玉楼一马当先,只是扫了眼,并未迟疑,一个闪身便踏入其中。 “陈掌柜,这地势……是不是在不断往下?” 杨方憋了一路。 此刻终于没忍住开口。 两条相连的隧洞,看似都是平地,但其中却是有着极其细微的变化。 默默估算了下,他觉得几十米的路程,他们至少往下走了好几米。 他一开口,老洋人立刻道。 “似乎是条盘旋的回湾?” 和当日壁画上所见的那些栈道,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惟一不同的是,暂时还没见到那座深不见底的鬼洞。 “是。” 陈玉楼赞赏的看了两人一眼。 他早已炼化出神识,比起几人能够更为清晰直观的察觉到其中变化。 他们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有所感应。 足以说明许多东西。 “那是不是意味着……快到了?” 得到认可,杨方心头不禁一动。 “这么急着屠神?” 听到这话,陈玉楼眼角扬起笑道。 这话杨方哪里敢接。 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妖……不算甲兽、袁洪以及罗浮,只有之前被杀的那头蛇母。 而他在围剿中,都并未出到多少力气。 当即连连摆手。 “也不是很急。” 见状,剩下三人不禁相视一笑。 原本凝重的气氛,倒是因此缓和了不少。 虽然尚不清楚古神究竟是何物,但从一路见闻,他们却是无比清楚一点,那就是精绝古人信奉的神,绝非马鹿寨佤人信仰的大鬼能够比拟。 山中鬼神,尚且虚无缥缈,难以揣摩。 神……又该是何等恐怖? 也就是杨方少年心性,无知无畏。 至少鹧鸪哨,这一路上心神始终紧绷如弓弦。 先圣只是看一眼,就暴毙而亡。 如今他虽然修行入境,但要论屠神,他很清楚凭自己那点能力远远不够。 毕竟,道术也只能短暂压制鬼咒爆发。 但一入西域,离古神还有千里之遥时,蛰伏数月的鬼咒都会再度浮现。 以血肉之躯斩杀神明,这件事听上去确实会让人热血沸腾,心旌神摇,但人与神之间的差距,无异于蚍蜉撼树。 所以,即便找到了鬼洞。 最后对上古神这件事。 大概率还是会落到陈玉楼身上。 想到这,鹧鸪哨不由瞥了他一眼,虽然只是一道背影,但那种随意感却是伪装不出来的。 一时间。 他甚至无法分辨。 这位陈兄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无惧无畏? “小心些。” 眼看他没有耽搁,缓了口气后,便继续出发。 鹧鸪哨低声提醒了声老洋人。 退一万步说。 纵然屠神不成,解除身上鬼咒这件事却是一定要成。 扎格拉玛一族已经再等不起了。 花灵还在外面,必眼下的她,也一定心绪不宁,焦急如焚。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急,非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谨慎,乱则生变,面对一头不可名状的古神,容不得半点慌乱。 最前方,陈玉楼暗自摇了摇头。 鹧鸪哨那道目光虽然隐晦,但如何能够逃得过他的查探,神识之下,一切皆在笼罩之中。 但即便是他恐怕也猜不到。 自己虽然看似平静,但只有他才知道,那可不是什么胸有成竹。 相反,比起身后四人,此刻的他心弦崩的更紧。 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都到了鬼洞,不去见一见,岂不是遗憾? 深吸了口气。 不知觉间,寒意已经更甚,两侧石壁上折射出的光线雾蒙蒙一片,仿佛闯入了一条冰窟,凝结的冰层将山崖重重裹住。 就算只是简单呼吸,寒气在胸口下流过,都让人有种四肢僵硬,气血凝滞的感觉。 要是换做寻常人,眼下怕是早都已经寸步难行。 冷都是其次。 空气中无形的阴风,足以将他们肩上三盏命火吹灭。 沿着深山下的螺旋隧洞,一行五人不断深入。 又埋头走了半刻多钟。 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间。 杨方余光里看到前方那道挺拔削瘦的背影,一下停了下来,他眼角不禁重重一跳,下意识收回脚步。 同时朝后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陈掌柜……” “看!” 一句话还未说完。 就已经被陈玉楼打断,此刻的他语气里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震撼。 几人察觉到不对。 下意识屏气凝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风灯无法抵达的黑暗中。 荧光恍惚。 仿佛无数鬼火飘散。 隐隐映照出一座巨大的身影。 杨方拼命瞪大眼睛,试图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但即便天生夜眼,前方的黑实在太重,只能隐隐看出那影子极为辽阔庞大,足有六七米高,那些鬼火般的荧光,就在它周围来回闪烁。 最关键的是。 不知为何,窥探着那道黑影,竟是让他有种说你不出的心悸。 仿佛那是什么不可直视的存在。 但他不知道的是,比起他不过是心悸,身后的鹧鸪哨师兄弟二人,一瞬间就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 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 以至于到了无法喘息的地步。 “那是……” 老洋人拼命扯开衣领,试图让自己呼吸更为顺畅一些。 大口的喘着气。 一张脸上满是恐惧和不安。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在任何东西上有过这种感觉。 甚至都还没看清对手是什么。 就让他泰山压顶。 “黑山!” “是一座黑色山石。” 陈玉楼轻声解释着。 此刻的他同样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力,但一双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澄澈,甚至其中透着几分难言的惊喜。 “黑山?” 鹧鸪哨眉头紧锁,握着金刚橛的指骨,因为太过用力,都已经节节泛白。 “准确的说,是大黑天击雷山。” 没错。 昆仑神宫无尽地底之下,那座神秘击雷山。 只不过,那一座是从此处投影过去,眼下这座……才是真身。 “击雷山?” “这又是什么?” 几个人皆是一头雾水。 这个名字,他们从未听到过,眼下完完全全是头一次。 “雪区流传着一部史书,乃是格萨尔王的说唱诗文,其中就记载着这种神秘黑山,大黑天击雷山是汉译,它原来的名字叫做玛噶慢宁墩。” “意为掌控矿石的恶魔。” 陈玉楼继续说着。 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那这和……古神又有什么关系?” 杨方眉头几乎都快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从小便展露出了惊人天赋,无论摸金传承,还是武道修行,几乎从无阻碍。 所以,金算盘才会将他作为衣钵传人。 甚至多次提及,自己这个弟子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 杨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但自从进到这个鬼地方后,他却有种无力到绝望的感觉。 全都是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击雷山……是进入鬼洞的门关!” “这么说懂了么?” “闯过此处,便能进入鬼洞?” 杨方豁然开朗。 但却无人回应他。 因为陈玉楼忽然将手中那盏风灯给抛了出去,火光划破黑暗,所有人目光都是下意识死死盯着,朝四周望了过去。 隧洞前方。 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地底洞窟。 那座黑山就矗立其中。 风灯嘭的一声撞在击雷山上,玻璃罩子瞬间碎裂,火光如雨般散开,一行人终于勉强看清黑山的样子。 总体呈现出锥形样式。 就像是一座佛塔。 不规则的石块,一重重的垒积交迭,奇怪的是,击雷山却并没有半点要倒塌的趋势。 要知道,他们一路走下来,隧洞里到处都是细小的裂缝,满地的落石,也能推断出,无数年时间里,双黑山这一片远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至少发生过数次地动。 如此弯弯扭扭的山,能维持到现在也是奇迹。 几人心中暗叹。 但这念头才起,快要熄灭的火光中,那些荧光鬼火也终于露出了原貌。 分明是无数缠绕在击雷山上,头顶巨瞳的黑蛇。 而在山顶之上。 则是盘绕着一头足有十多米长,浑身黑鳞灿然,阴森如鬼的巨蛇。 他们看到的‘塔尖’……是它昂着的脑袋! 第295章 鱼龙逐火 蛇蛟争珠 “娘咧……” 看清那头黑蛇的刹那。 杨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以为之前在巨石门外蛇窟中见到的那头蛇母,已经是世间少有,近乎于妖的蛇种,没想到,眼下蟠踞在击雷山上那头才是真的惊人。 只见那蛇浑身鳞甲漆黑,光怪陆离,微微张开的蛇口中不断流出一条条细长晶莹的涎水。 一落到身下石头上。 立刻长出一块猩红如血的霉菌。 但转瞬间就枯死,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不仅是他,身旁几人也是一脸难看。 这黑蛇毒性之重,绝对是前所未见,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之前那头蛇母,血水融入地下湖泊中,那些白胡子鱼四处窜逃,翻起一片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本以为那已经是极限。 没想到,这头更为恐怖。 要是滴落在人身上,血肉之躯,岂不是瞬间就会熔化成一滩血水? “道兄,镜伞可能挡得住这等剧毒?” 陈玉楼眉头紧锁,忽然低声问了一句。 “恐怕难……” 迟疑了好一会,鹧鸪哨才目露难色的摇了摇头。 他搬山一脉镜伞虽说水火不侵,刀枪难破,但毕竟只是寻常法器,而非金刚橛亦或打神鞭那等镇宗之宝。 单凭一纸伞面。 怕是顷刻之间,就会被毒液浸透。 “陈掌柜,它就是我们此行所寻的古神?” 听着两人低声探讨,总算回过神的杨方,暗暗咽了下口水,目光里满是不安的问道。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陈玉楼摇头一笑。 盘绕在击雷山顶那头大蛇,从散发的妖气看,顶多也就是周蛟那个层次,放在妖物之中确实惊人。 但与古神之间,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简……简单?” 听到这个评断,杨方不禁瞠目结舌。 “所猜没错的话,它应该就是鬼洞真正的守护神。” “也就是昨夜在黑塔第三层见到的那东西。” “第三层?” 几人心头一动。 脑海里皆是浮现出昨晚所见。 黑色石塔一共七层,除却最底层的地狱恶鬼,一层牛羊,二层百姓,第三层中是身披盔甲,持刀提弓,镇守四方的将士。 “怎么会?” 底下那头黑蛇,分明就是妖魔一类。 二者之间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那老妖婆都能美化成西域三十六国第一美女,没什么不可能。” 闻言。 几人不由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鹧鸪哨率先开口。 指着黑暗中那头怪蛇,若有所思的道。 “陈兄,此蛇自地下而生,阴煞深重,最是惧火,不如继续火攻?” 之前遇到几次蛇潮,皆是以火破局,既然效果惊人,直接放火烧山就是,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需要迟疑。 “道兄觉得为何此山叫做击雷山?” 陈玉楼摇摇头。 问题就难在这里。 五行当中雷生水,蛇潮盘踞此地,又是一身玄色,分明就是借了云雷之水。 水能克火。 寻常火焰想要达到之前的效果,实在是难如登天。 不然他早就动手。 何必还要等到眼下。 “水为火之牡,火为水之妃,火盛则水衰,水盛可欺弱火?” 鹧鸪哨也是学过十六字阴阳风水的人。 只不过这一路上,心神多虑,念头驳杂,考虑太多,眼下反而落入了死胡同里。 被陈玉楼略一指点,他人当即便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般的喃喃着。 “不错。” 见他一口道破其中关键。 陈玉楼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击雷山本身其实并不如何惊人,至少对他而言如此。 但那些诡物却是烦不胜烦。 偏偏想要进入鬼洞,又绕不过它。 听着两人的争论,这会昆仑三人已经完全不敢说话,生怕会打扰到两人思绪。 昆仑和老洋人对风水之术一无所知。 杨方虽是摸金传人。 但金算盘只教给了他摸金一派诸多秘术,十六字却只有半卷,即便经由两人点拨,他也想到了水火之别。 但他也明白,与这两位早就已经名动天下的魁首相比,自己还是有着极大地差距。 眼下还是少说多听为好。 “灵炁之火?” 沉吟片刻,鹧鸪哨再次开口。 既然寻常火焰无法镇杀,那之前在地下湖处,陈玉楼凭空召出的那种灵火,连蛇母都无法抵挡。 “不……” 陈玉楼仍旧摇头否定。 “那头古神实力、手段,目前为止还是一无所知,眼下最关键的是保留底牌,不然真道到那时,怕是无计可施。” “也是。” 鹧鸪哨先是一怔。 随即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依陈兄你的打算?” 见他问起破解之法,旁边几人目光也都是齐齐看了过来。 若是寻常凶险,他们就能解决。 但那蛇……奇诡惊人,寻常手段对它应该并未用处。 “再等等。” 陈玉楼揉了揉泛疼的眉心。 他目前倒是有两个想法。 其一,便是将一直藏身暗中,敛气匿行的罗浮叫来。 作为凤凰后裔。 罗浮虽然还未彻底返祖成功,但血脉相克,生化制道,天生就能镇压蛇潮。 其二,则是动用那枚古雷符。 击雷山中蕴藏雷霆,只不过轻易不会爆发。 有雷符为引的话,到时候积攒数十年,甚至几百年的雷火瞬息之间点燃,别说只是蛇窟,就是底下那头古神也得吃亏。 问题是。 无论第一还是第二种法子。 闹出的动静太大。 不可避免都会惊动蛇神。 所以他在等,等一个绝佳的时机。 听到这话,鹧鸪哨几人虽然不明缘由,但并未追问,只是熄灭灯火,将身形融入黑暗当中,耐着性子等了起来。 夜色下。 几人俯身望去。 那座击雷山上荧光闪烁。 犹如雷火在其中来回游走。 那些黑蛇缠成一团,不断地蠕动着,其中大者有人臂粗细,小的则只有柳叶细长,头上都顶着个黑色的肉眼。 看上去异常恶心。 杨方强忍着胃里翻腾,不敢多看,转而将视线投向四周。 虽然来了有一会,但他们注意力几乎都被底下那座击雷山和蛇窟吸引,反而对周围情况一无所知。 深吸了口气,四肢百骸中气血流动。 他那双夜眼之内,也随之浮现出一缕金线。 笼罩四周,深重如雾的黑暗,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视距也在不断往更深处蔓延。 他在江湖上向来有赛狸猫的名头。 不过,最让他引以为傲的却非那一身快如风电的轻身功夫,而是天生夜眼。 和陈玉楼差不多。 他还在襁褓中时就被父母遗弃,扔在深山老林之中,换做其他人,怕是一夜不到就会被豺狼虎豹叼走吃掉。 但杨方却是硬生生坚持了数日。 直到被过山寻龙的金算盘发现。 按照师傅的说法,初次相见时,他远远就看到两道金光冲天而起,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异宝出世,等赶过去时,却发现是个婴儿。 双眼清澈,不哭不闹。 目露金光。 湛湛如天神。 金算盘商贾出身,在市井江湖混迹多年,听过无数志怪传闻,加上又最擅长相术,只觉得那婴儿面向贵不可言,绝非池中之物。 又想到自张三爷逝去。 他们师兄弟四人各奔东西,多年都不曾有消息传来。 担心摸金一脉就此断绝在他们手中。 金算盘哪里还不明白,这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麒麟儿。 于是果断将他抱养,收在身边作为关门弟子。 行走江湖多年,杨方破墓倒斗,镇尸斩僵,从来都是无往不利。 除却手中那把打神鞭。 最为仰仗的便是那双天生夜眼。 此刻,也是他头一次毫无保留的动用夜眼之力,黑雾渐渐消散,四周的情形也清晰地呈现在他视线当中。 身外是一座辽阔无边的洞窟。 犹如深渊最深处的地狱。 满是皆是嶙峋惊人的乱石,附近则是洒落倒塌着无数的石柱、钟乳,看上去是因为地动被震断。 此刻他们所处,正好是裂缝边缘,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不…… 这么说似乎也不对。 洞窟从外向内,上宽下窄,就像是一只矗立着的葫芦,往下十多米处,露出一段倾斜的石壁。 就像是被人用刻刀特地穿凿留出来的一样。 那座击雷山,就处在葫芦口和葫芦洞的颈口处。 再往下……则是一座漆黑幽深不见底的深洞。 “鬼……鬼洞?!” 看到它的一刹那。 杨方心头控制不住的怦怦狂跳。 他终于明白,为何精绝古人、陈掌柜以及鹧鸪哨师兄弟二人,会对一座地底洞窟视如洪水猛兽。 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存在。 仅仅是洞口,就有数十米方圆,至于深……他完全不敢想象,连夜眼金光投过去的一瞬间,都被黑暗吞噬。 幽冥地狱么? 在突厥部族时,他曾亲眼见到巫娜被困之所,也就是被他们称之为阴界炼狱的鬼地方。 终年不见天日。 黑暗笼罩,阴气深重。 恍若人间炼狱。 事后想起,他都忍不住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也因此,他一直对巫娜有种说不出的忌惮和敬畏,能够在那种鬼地方一待就是十多年,那得是有多狠才能做到? 但如今。 见到身下那座鬼洞。 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何止蚍蜉之于大树。 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 二者之间完全没有半点比拟性。 若不是此刻亲眼所见,他都不敢想象,世上竟然会有如此恐怖的地方。 只是看上一眼,都让人心惊胆战。 而此刻他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刚才初到此地,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喉咙,难以喘息之感。 只是窥上一眼,就让他恍如身处炼狱,肝胆俱裂的地方。 以其为巢者。 又该是何等骇人? 深吸了口气,杨方一脸的后怕。 同时,他人后知后觉,伸手一抹,额头上冷汗如雨,整个后背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淋湿。 下意识想要摇摇头。 但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身形剧烈晃动,要不是他反应还算快,一把抓住身后裂缝的岩壁,脚下怕是都要踩空坠落下去。 轰隆—— 就在他惊惶不安时。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沉闷响动。 似乎黑暗中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又像是暴雨来临的前兆,云雾之中闷雷滚滚。 “这……” “什么情况?” 杨方一脸错愕,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过,等候良久的陈玉楼,双眼却是猛地一亮。 “来了!” “机会来了,诸位!” 听到这话,鹧鸪哨、昆仑和老洋人心神都是忍不住一振。 杨方也不敢多问,迅速敛去杂念。 循着那股轰隆声低头望去。 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座通体漆黑,浑然一体的击雷山上。 只见原本还只是游走不息的荧光,此刻就如沸水鼓荡一般,无论声势、速度还是大小都足足增长了数倍不止。 而之前那些懒洋洋的蛇潮,也像是苏醒了一般。 纷纷昂起脑袋。 发出一阵诡异的叫声。 就连击雷山顶那头巨蛇,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张开的血盆巨口中,蛇信子在夜色中来回掠过。 远远望去,就像是口中含着一团火焰。 “雷声?” 这下,杨方终于明白过来。 那轰隆巨响,分明就是从击雷山内部传来。 滚滚雷鸣不断。 持续了足足好几分钟。 终于…… 黑山山顶之上,一团惨白刺目,犹如一轮曜日的雷火喷发而出。 漫山黑蛇,就像是见到了血肉的饿狼,拼了命的往山顶冲去。 “鱼龙逐火,蛇蛟争珠?” 看到这一幕。 鹧鸪哨瞳孔不由狠狠一缩,自顾自的喃喃道。 本以为如此恐怖的雷火,那些黑蛇怕是瞬息之间就要被焚烧一空,只剩下一堆灰烬,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蛇潮聚集于此,不是没有原因。 他们分明就是打算吞噬五行属水的击雷山雷珠,以求修行强大。 “雷!” 不等几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陈玉楼忽然张开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掌心中,一缕雷霆闪烁,虽然细如金丝,但其中却是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声轻喝。 古雷符上符文交织,那一蓬雷火,划破黑夜,直奔击雷山顶那道火光而去。 漫山黑蛇速度虽然快如风行。 但又怎么可能快得过雷霆。 只一瞬间。 古雷符中那一道雷,便洞穿黑暗出现在了击雷山之上。 两道雷光,一水一火。 彼此竟是一下融合。 下一刻。 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凭空爆发! 第296章 古雷符动 隔绝阴阳 “小心!” 即便隔着十多米。 那股摧枯拉朽的气势,都让鹧鸪哨几人脸色剧变。 水火共雷。 犹如天罚。 绝非人力能够抵抗。 几乎是下意识的,几人迅速后撤几步,鹧鸪哨与老洋人一对师兄弟,则是抽出镜伞,蓬地一下撑开,护在众人身前。 轰—— 伞开的刹那。 火光冲天而起,仿佛一轮大日从地底骤然升起,炽烈的光穿破浓郁深重的黑雾,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周围,一下亮如白昼。 即便隔着厚厚一层镜伞。 隧洞中众人都能感觉到双眼被那光照的生疼。 强光疯狂刺激着泪腺。 泪水抑制不住的往外渗出。 尤其是陈玉楼和杨方,夜眼对光的感应本就比常人敏锐无数。 此刻受到的痛楚也更为强烈。 陈玉楼心神一动。 灵炁便融入一双法目中。 随着凉意流转,灼烧感顿时一扫而空。 杨方只修行了七星横练功的肉身法门,还不曾引气入体,修行破境,此刻只觉得整个视线中,尽是白茫茫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 还好。 陈玉楼察觉到他异样,伸手在他眼前轻轻一挥。 一缕青木灵气犹如水雾,在他双眼中流淌而过。 刹那间。 痛楚便减轻了大半。 至于鹧鸪哨三人。 在雷火极光升起的一瞬。 便纷纷闭上了眼,以避开强光照射。 但那些拼命顺着击雷山缝隙向上攀爬的黑蛇,就没这么幸运了,它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雷火映照之下,连一息都坚持不住。 便毫无征兆的烟消云散,凭空蒸发。 也有人臂粗的老蛇,凭着一身犹如铁盔般的鳞甲试图挣扎。 但头顶睁开的肉眼。 在雷火白光下,却是刹那熔化。 巨瞳维系一身性命精血,肉眼一破,那些老蛇等于无根之萍,混身破洞,丑陋的身躯扭成一团,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 唯一有所察觉的,是盘绕在山顶的那头巨蛇。 但…… 它距离雷火实在太近。 等反应过来,试图逃离时,已经完全来不及。 整个巨大的身躯,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下。 嗤嗤嗤—— 雷火照射之处,刀枪不入的鳞甲,就如烈日下的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破裂、消消融,最终露出大片的血肉白骨。 仿佛那并非火光,而是一道道无形的钢针。 不断剥皮拆骨。 “吼——” 巨蛇吃痛,头顶那双肉眼里满是恐惧,哪里还敢去吞噬雷珠,拼命扭动着身躯,所过之处,击雷山上乱石如雨般,哗啦啦坠下。 砸的满地都是。 那些本就坍塌的石柱,在滚滚落石下纷纷折断,掀起漫天烟尘。 更多的则是撞入鬼洞深处。 一开始还能听得见砸在崖壁上传来的动静,但隔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落地声,这个发现让几人心头都是不由一沉。 鬼洞可能比想象的还要深。 不过…… 这念头才起。 几个人注意力就被那头巨蛇吸引。 拖着残躯往山下游掠而去,但雷火无处不在,漆黑的血从破碎的鳞片中不断渗出,与山石一接触,顿时间毒雾滚滚。 嗤嗤的烧灼声更是不绝于耳。 原本还只是透着一股子腐朽味道的洞窟中。 此刻浓郁的焦味弥漫。 闻之令人作呕。 大蛇似乎也明白,这么下去迟早会死。 扁平的脑袋上,交迭的鳞片下,一双阴森的眼睛缓缓睁开。 充斥着一股凶戾、血腥、残忍地光泽。 吼—— 一声低吼。 它竟是强忍着剧痛,不再一味逃离,拖着伤痕累累的蛇躯,不下反上,冲着山顶那蓬雷火纵身扑杀而去。 “这……” “疯了?!” “他娘的,它怎么敢的?” 看到这一幕。 杨方几人眼睛一下瞪大,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雷火所过之处。 蛇潮转瞬间都化作飞灰。 若是逃入雷光无法映照的鬼洞深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么来,几乎就是死境。 九死一生。 唯一的生路,是它能拼着不死,强行将雷火打落。 亦或是熬到雷光消散。 但这怎么可能? 几人当中,杨方认识他的时间最短。 但连他都清楚,这位陈掌柜看似温和如玉,翩翩公子,但论心性以及手段,纵是那些老江湖都不是他对手。 陈玉楼费尽心思,才等到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给它生路? 果然。 几乎是大蛇盘亘而起,掀落滚石无数,气势汹汹直奔山顶而去的一刹那。 一直不曾说话的陈玉楼。 嘴角忽然噙起一抹冷笑。 “雷动!” 手握古雷符,轻轻开口。 仿佛口含天宪,言出法随,雷动二字落下的瞬间,洞窟穹顶那团烈日再度爆发出一股更为炽烈的光。 一道道雷霆,从火光中凭空而生。 在虚空中交织。 最终凝聚成一张雷网,直直的笼罩而下。 这一刻,大蛇已经冲到了击雷山顶,庞大的蛇躯上仿佛长出了翅膀,犹如一头黑龙冲天而起。 张开血盆大口。 狭长的脸上满是凶煞狰狞。 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蓬雷火一口吞下。 但在众人眼中。 此刻,它的举动无疑就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轰—— 炽烈的火光下。 大蛇浑身鳞甲就如冰雪般迅速溶化。 但它却更加疯狂,蛇尾重重的拍落下去。 只是…… 预想中雷火被打破的场景并未出现。 几乎是刚抽出去,一阵剧痛便从蛇尾处传来,大蛇抬头望去,只见炽烈的光照中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了一张大网。 锋利如刀。 它甚至都没察觉,蛇尾便从中一下削成两截。 看到这一幕,大蛇先是一怔,随即那双犹如竖线般,满是凶戾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一抹恐惧。 身为蛇蛟之属。 蛇关在颈后三寸,蛇窍则是尾下七寸。 前者关乎精血性命,后者则是蕴藏一身气血妖力。 关窍一破,等于死路一条。 它已经活了很多年,镇守此地,防止外人擅自闯入鬼洞。 打扰到那位大人的沉眠。 但此刻…… 它怕了。 发自内心的恐惧惊骇油然而生。 一声嘶吼,大蛇卷着半截蛇躯就要后撤,但念头才起,一股毁灭的力量却已经笼罩而来。 睁开眸子环顾四周。 它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落入了一张雷光交织的大网内。 重重交织的雷光,就如世间最为锋利的刀剑。 只是轻轻触碰一下,鳞甲覆身的蛇躯上便出现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最为恐怖的是。 那张大网还在不断收束。 越来越紧。 它的生存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小。 很快,雷网便将它彻底束缚,黑血如雨般从天洒下,仿佛是一把把无形的手,从它身上拆下白骨血肉。 嗤嗤的声音响彻。 落在它耳中,就像是恶魔低语,来自炼狱的咆哮。 无尽的痛苦蔓延。 它甚至都不敢挣扎,越挣扎,雷网收束的速度就越发惊人。 嗡—— 一眨眼的功夫后。 雷网彻底收紧。 被困在其中的大蛇,却像是蒸发了一样,全然不见踪影。 只有满天的血水还在洒落。 “这就是雷符……” 这会鹧鸪哨已经能够稍稍适应周围的强光,看着这一幕,一张冷峻的脸上,这会满是骇然。 当日在陈家庄,陈玉楼闭关,天穹之上雷云滚滚。 那一幕就已经足够骇人。 如今则是将雷符的杀伐之力演绎到极致。 妖物本就修行肉身,蛇蛟一身鳞甲更是能够轻易绞杀虎象。 若是他对上,别说斩妖除魔,能够在它手上逃脱生天只怕都是极难。 但在雷符之下,却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原本他还担心,下了鬼洞后,真遇到那头古神,他们还有几人能够得以存活。 但如今见识到古雷符的恐怖。 鹧鸪哨心中却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憧憬。 或许…… 面对古神。 他们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这……就没了?” “直接炼化?” “这就是道门手段?” 看着在半空湮灭坍塌的雷光,以及消失无踪的蛇潮。 别说杨方,昆仑和老洋人都是一脸咂舌。 尤其是前者,虽然在匡庐山时就见过陈玉楼那种神乎其神的手段。 但说实话,那更类似于外八门的戏法。 眼下却是真正斩妖除魔的手段。 驾驭风雷、凭空生火、口含天宪。 从始至终他们甚至都不曾亲自上场,与那头大蛇对上,只是稳坐钓鱼台,欣赏了一场斩妖大戏。 而在他的认知里。 拳拳到肉、欺身厮杀、你来我往的生死缠斗。 这才是江湖人的方式。 陈玉楼这等手段,简直超乎了武力能够企及的范畴,完全不是寻常人能够插手……甚至想象。 是的。 在这之前。 他想都没想过。 还能如此战斗。 顾不上身前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杨方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看了眼身前不远外那道背影。 削瘦、挺拔。 如劲松、苍竹、扎枪,更如高山,不可逾越。 而震撼过后,他心中又不禁热血滚烫。 匡庐山上,陈玉楼亲自为他推开了那扇门。 而今…… 斩杀大蛇的手段。 无疑是给他点燃了一盏灯火。 让他有了一个更为清晰地认知,让他看到了门后究竟有些什么。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两位这等大境界修行者生死之争。 手段齐出。 那该是何等惊世骇俗。 轰—— 就在他幻想间。 似乎是被刚才的雷动牵引。 那座沉积了无数年的大黑天击雷山中,再次传来一阵阵轰鸣,荧光闪耀,光影交错,将原本漆黑如墨的山体都映照的晶莹一片。 恍如一块发光的黑水晶矿脉。 借此众人也终于看清了击雷山上。 只见从底一直往上,山崖上被人刻出无数的眼球,或睁或闭,有如金刚怒目,有如菩萨低眉,更多的则是双眼合在一处,看上去诡异万分。 细细看了下。 此处闭目尤多。 这一路走来,眼球图腾遇到无数,屡见不鲜。 但大都是睁开的样式。 这种紧紧闭着的眼球,究竟代表了什么,一行人却是毫无头绪。 除此之外,图腾之间还被人刻下了一行行古文。 奇怪的是。 击雷山上的文字,又不同于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 甚至与鬼洞文都有着极大地差别。 “怪事,这又是什么鬼文字?” 杨方收起杂念。 仔细看了看那些文字,不由挠了挠头。 西域一行,见到的文字种类,几乎比他一辈子看到的还要多。 细细数下来,古维语、突厥文、佉卢文、鬼洞文、梵文、吐火罗文,甚至英文、法语和俄文,零零总总,少说有十几种。 而眼下刻在击雷山黑石上的文字。 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字体。 与那些或睁或闭的眼睛彼此相连,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吊诡妖异感,仿佛是在预兆着什么。 但这些还不是令他们最为震撼的存在。 击雷山下。 无数眼球拱卫拥簇之中。 分明还有一扇石门。 “门……” 陈玉楼也看到了,那扇门便是通往鬼洞的真正入口。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绪,手掌一翻,将那枚古雷符收入囊中。 同时。 在几人惊叹错愕的目光里,整个人一步踏出。 “陈掌柜?!” “跟紧了!” 神行法下,陈玉楼犹如一片翎羽,从崖壁高处的隧洞口处,轻飘飘直奔底下击雷山而去。 “好。” 见状,几个人哪里还敢耽误。 一时间各自施展手段。 鹧鸪哨一拍长袍下,几道锋利的钩索顿时弹出,切豆腐般刺入崖壁内,人如猿猴迅速穿行在绝壁之间。 老洋人则是取出钻天索,一头系死在身后的大石上,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抓着绳索整个人一下荡了出去。 昆仑则是抓着石壁间的缝隙以及突起,背对着众人,快速下山。 与他的冷峻沉默不同。 落在最后的杨方,一声长啸,脸色间难掩惊喜,催动气血,整个人身轻如燕,在危崖绝壁间不断起落。 片刻钟后。 等四人前后落地。 借着头顶还未彻底熄灭的雷火强光,越过满地落石,追上陈玉楼时。 只见他正站在击雷山下那扇门前,凝神打量着。 石门样式极为古老。 至少有几千年历史。 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驳厚重的气息。 与之前那扇地底巨门不同,眼前的石门几乎可以用简陋两个字形容,门上并无太多装饰点缀。 只有一左一右,两只眼球。 左边睁开,右边紧闭。 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什么。 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怖感觉。 “陈兄,我记得当初在姑墨州城时,你曾经说到过,那种怪蛇名为净见阿含,又叫黑天鬼方。” “睁开为阳明、闭上为阴暗。” “这……会不会是寓意一进此门,就此隔绝阴阳?” 第297章 凡有所相 皆是虚妄 此话一出。 身侧几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当日一幕。 那也是他们头一次在黑沙漠中见到那种诡异黑蛇。 睁眼为昼,闭目入夜。 这是何等惊人。 但迄今为止,他们似乎并未从它们身上见到如此可怕的能力。 除却两头大蛇略微棘手之外,蛇潮还是以数量和毒液取胜。 所以,心里始终存疑。 它们……似乎并无陈玉楼所说的那般强大。 鹧鸪哨这番言语,无疑是将思路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或许,隔绝阴阳的并非净见阿含。 而是这座大黑天击雷山?! 毕竟黑天鬼方,这四个字,与其似乎完美契合恰好对应。 “不是没可能。” 陈玉楼稍一沉思,目光微亮。 这种猜测确是他不曾想到过的。 所谓阴阳,能够引伸的含义实在太广。 天地、日月、昼夜、寒暑、春夏秋冬、人间幽冥、动静开合、依维向背以及宇宙之间化生万物的二气。 其实皆可定义为阴阳者。 只不过,之前他们一心觉得,眼球图腾或睁或闭,便是昼夜之分。 “那陈掌柜,接下来是?” 见他如有所思,老洋人忍不住问道。 “进去看看再说。” 身前的石门,与击雷山并非浑然一体,门底有一只滑动的石球作为开合机关,说话间,他尝试着伸手推了下。 原本想着此地毕竟几千年不曾有人踏足。 机关可能早就腐朽损坏。 但…… 稍一用力。 一阵嘎吱声响起,石门朝左边径直滑入崖壁深处。 露出后方一条幽深狭长的天然山洞。 隧洞两侧满是不知名的晶体矿石。 抬头望去,就像是长出的绒毛霉菌,在幽暗中散发出冷淡的光泽,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 “这是?” 几人一脸错愕的看向门后,眉头紧皱。 这一切,似乎和天砖甬道壁画中见到的不太一样。 “管它是啥,走一趟什么都知道了。” 杨方舔了舔嘴角,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虽然身为摸金传人,但他却从来没有摸金校尉合则生分则死得分心性,向来都是百无禁忌。 往日独自行走江湖。 非大凶之墓不下,非横死之主不倒。 只不过这一行路上,在陈玉楼和鹧鸪哨面前,他只能算是江湖晚辈,后学末进。 再加上精绝古城确实诡异。 远超过他往日所见。 不敢乱来罢了。 不然以他的性格,纵然明知山中有虎,也要深入其中看一眼才算安心。 “哈哈哈,杨方兄弟果然直爽。” 闻言,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这倒斗之事本就该如此,胆大心细,勇猛精进,最为忌讳的便是瞻前顾后以及犹豫不决。 “既如此,那就杨兄弟打头阵如何?” “真的?” 兴许是一路上机会太少,以至于此刻的他都有些不敢置信。 陈玉楼耸了耸肩,“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杨方双眼猛地一亮,心口下热血鼓沸。 之前那头大蛇,他没什么把握,但这探路寻踪的小事,要是都做不好,岂不是落了他摸金校尉的名头? 想到这,他再无半点犹豫。 提过一盏风灯,手握打神鞭,一步跨过石门,径直踏入隧洞之中。 摇曳的火光映照在两侧岩壁上,荧光闪耀,光泽如霜,仿佛生起了一层蒙蒙的白色雾气。 一入其中。 杨方双目如刀扫过四周。 不过……预想之中不可掌控的诡异并未生出,隧洞中异常寂静,落针可闻,甚至能听得到他呼吸和心跳的动静。 “我就说无事……” 见此情形,杨方顿时心安了不少。 回头冲着几人咧嘴一笑。 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咚的一道沉闷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加上隧洞狭窄而长,声音不断回荡,到耳边时,已经滚滚如同雷鸣。 在他耳膜中轰然炸开。 震得杨方浑身一颤,连带着最后几个字都被他给生生咽了回去。 强忍着惊惶不安,杨方猛地转身,紧紧攥着打神鞭,死死顶着隧洞深处。 但什么都看不到。 茫茫的雾气中,一如既往的平静。 仿佛只不过是击雷山外有乱石滚落。 正要松上一口气。 下一刻。 一道比刚才更为惊人的咚咚声骤然而起。 那声音如此诡异。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一步步踏动发出的动静。 缓慢迈出的步伐,听起来格外沉重,似有千军治理,每一步落下,经由隧洞收拢声音,再传荡而来,就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众人心头。 “谁?!” “谁他娘在装神弄鬼!” 杨方脸色一沉,脸色难看无比。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鬼地方竟然还有人存在。 只不过,一时半会他还想不到,是鬼洞的镇陵将,还是与霍加一行同来的沙匪? 若是后者还好。 待了这么久,对方绝对已经弹尽粮绝,毕竟这鬼地方除了蛇就只有沙鼠,总不可能吃土活下来。 但要是前者。 恐怕又是一桩大麻烦。 从身后那扇石门,以及遍布的眼球与古文,不难看出,这些遗迹少说属于几千年前,是比警觉古国还要古早的存在。 几千年的老粽子。 那估计都修成将臣、不化骨了。 打神鞭或许都对它无用。 色厉内荏的吼了一嗓子,可惜,隧洞中那‘人’仍旧没有半点会应的意思。 甚至似乎是被他给惊动。 如雷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越发急促,形如瓢泼大雨般落下。 “不对……” 隧洞中的动静如此惊人。 身后已经紧随而入的几人哪能听不到。 老洋人早已经摘下蛟射弓,弓弦上搭着一支铁箭,正散发着幽幽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听着越来越近,仿佛随时都要撕开雾气,闯入他们一行人跟前的脚步声。 他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动静,怕是连昆仑都做不到吧?” 老洋人扫了眼身侧的昆仑。 他不是没见过他出手。 尤其是当日在瓶山,围剿那头六翅蜈蚣时,最后关头,他一把拔起一根梁柱,将那头试图逃走的大妖,从半空生生砸下。 那一幕几乎都烙印在了他脑海中。 挥之不去。 但纵然是倚天拔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昆仑,大步奔行时,也难以造成如此惊人的动静。 眼下听那脚步。 说是一头远古巨兽都不是不可能。 “他娘的,怕不是那头古神来了……” 杨方脸色白如金纸,心跳加速,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根本抑制不住。 握着打神鞭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尤为可知。 “难以力敌!” “退!” 听着滚滚如雷般的脚步声。 已经近在咫尺。 偏偏隧洞中什么都看不到。 难以形容的诡异和惊恐,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得几人喘不过气来。 鹧鸪哨低头瞥了眼手中金刚橛。 古怪的是,作为密宗镇蛟法器,此刻的它,在如此吊诡的环境下,竟是毫无动静。 仿佛…… 他们所听到的一切,全然不过是假象。 暗暗咽了下口水,他再不敢犹豫,低声提醒了几人一句。 哗啦啦—— 刹那间。 一行人如潮般迅速退出门外。 队伍前阵变后阵,打头的杨方,成了最后离开隧洞的那一个,听着那一阵阵还在耳边环绕,轰鸣不止的脚步声。 他一把抓住石门。 砰的一声。 将打开的门再次紧紧关闭。 几乎就是石门合上的刹那,那诡异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没……没了?” “什么情况?” 杨方后撤的身形一下僵住。 不敢置信的盯着身前那扇石门。 与之前一样,门页上两只眼球并无半点变化,一睁一闭,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一行人。 但不知道为何。 他总觉得那双眼里,似乎多了几分冷笑和讥讽。 “真他娘活见鬼了。” 老洋人提着蛟射弓,越过杨方走上前,附耳在石门上,但见鬼的是门后静的出奇,根本毫无动静。 哪里还有什么脚步。 完全一片虚无,连生命的迹象都不存在。 仿佛之前那个想象中的巨人亦或巨兽。 凭空蒸发了一样。 附耳听了好一会,反复确认过后,老洋人这才一脸难看的起身,向来沉着冷静地他,迎着几道询问的目光,竟是罕见的爆了声粗口。 “不是,就这么没了?” 杨方皱着眉头,还是不敢相信。 之前那犹如鼓点奔雷的动静,震得他浑身都在发颤,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就算察觉到他们离开。 急刹之下,也会有摩擦声吧? 偏偏门后就像是被按下了时停。 “问我?” “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见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同样一头雾水的老洋人,没好气道。 “不是……” 杨方一怔,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眼看气氛中忽然生出了几分躁动、怒火以及火药味。 一直不曾说话的陈玉楼,终于开口。 “我大概知道了。” “什么?” 听到这话。 争锋相对的两人,哪里还敢对峙,齐齐回头。 一旁的昆仑和鹧鸪哨也是如此。 四人八目,皆是落在他的身上。 “陈兄,怎么说?” 朝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鹧鸪哨急切的问道。 “你之前不是问我,这门后是否就是隔绝阴阳么?” 陈玉楼吐了口气。 目光深邃,平静开口。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 “没错!” “击雷山就如一座风水大阵,自成空间,一旦踏入其中,阴阳失序、乾坤错乱,所谓黑天鬼方便是如此。” 陈玉楼淡淡的解释着。 “从我们踏入其中的一刹那,其实就中了招。” “等于说……这击雷山,就是一朵另外意义上的尸香魔芋!” 他其实一开始也没想通。 直到杨方砰的一下合上石门,声音消失,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门开等于睁开的眼。 合上门页,就相当于那只紧闭的眼睛。 “所以……该如何过?” 杨方还惦记着早些通过,进入鬼洞,去会一会那头传说中的古神。 此刻虽然还是似懂非懂。 但好歹已经有了思路。 当即心神一定,迫不及待的问道。 “密宗经文上有句话,叫做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其实……想要安然通过隧道,很简单,那就是闭上眼睛。” 陈玉楼眼下其实已经明白。 此处大黑天击雷山上种种遗迹,古文和图腾,是几千年前雪域魔国之人留下。 而无论魔国、轮回宗还是精绝鬼洞一族。 他们一脉相承。 敬奉蛇神,信仰轮回。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眼睛。 “闭眼?” “这……” 闻言,一行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阴阳失序之地,不辨风水、不分昼夜、不生二气,他们想破脑袋,也找不出一丝线索和法子。 如此举动,是不是太过随意了? “不见不闻、虚妄自然不攻自破。” 陈玉楼摇摇头。 声音虽轻,却有着一股直入人心的魔力。 他很清楚鹧鸪哨几人的疑惑。 但往往越是复杂,解题思路或许越是简单。 前提是要找得出那一点路子。 不然…… 就算钻破牛角尖也难以成事。 “好!” 看着他那双平静如止水的眸子。 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自信。 鹧鸪哨也不废话,径直走上前,将那扇石门轰的一下再次拉开。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急着进入,而是取出一条备用的黑巾折了一道,然后蒙住双眼,绕过耳后系紧。 做完这一切。 鹧鸪哨才大步踏入门内。 见状,谁也不敢出声,目光盯着他的背影以及侧脸。 但等候了片刻,他身上却并未出现之前的骇然和惊乱。 “师兄?” 老洋人强忍着情绪,低声开口。 “确实……消失了!” 鹧鸪哨缓缓回头,被黑布蒙住大半脸庞,但意外和惊喜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真有用!” “陈掌柜,您简直就是天才!” 他这个回答,一瞬间让所有人悬着的心全都落回了肚子里,长舒了口气,紧张感一销而空。 杨方更是目瞪口呆,忍不住冲着陈玉楼惊呼道。 “你小子……” 陈玉楼摇头一笑。 随意将身上黑巾向上提了提,同样遮住双眼,然后一步跨过门槛,出现在了鹧鸪哨身边。 “事还未成。” “等真过去了,再说这话不迟。” “好嘞。” 杨方咧嘴一笑,也不耽误,将黑巾向上一扯,快步追了上去。 剩下昆仑与老洋人,同样如此。 一行人纷纷入门。 之前那股吊诡恐怖的脚步声……这一次,果然毫无声息,再未出现。 第298章 大黑邪天 无形枷锁 “真没了……” 一入其中。 几个人皆是凝神细细感受了下。 确定那诡异的脚步声,就此消失不见,不由精神大振,至少不必再忍受那种难言的煎熬折磨了。 听着杨方的欢呼,以及昆仑和老洋人下意识的舒气声。 陈玉楼却不敢过于松懈。 击雷山变幻莫测,即便是他也不清楚,究竟还存在着多少凶险,下意识提醒了一句。 “这隧洞没那么简单。” “别耽误了,先行离开才是正事。” 他这可不是故意泼冷水。 既然古老相传中,此山被认为是邪神。 就一定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何况,如今除了他,因为炼化出神识能够替代眼睛,包括鹧鸪哨在内,四人都只能依靠耳力去听。 “道兄,我来带路。” “你们跟紧我。” 陈玉楼一步掠出,瞬间出现在队伍最前方。 黑暗仿佛根本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好!” 鹧鸪哨并未迟疑。 他虽然常年游走于黑夜中,但双眼蒙蔽,还是第一次。 要知道,人对于黑暗和未知,总是充满恐惧不安。 更别说刚才便亲身体会了一次难以名状的诡异。 最关键的是,在失去视线的前提下,等于先天就缺少了极大地优势,在危机暗伏的隧洞中穿行极为冒险。 既然陈玉楼主动领路,他又怎么会拒绝? “你们先行,我来殿后。” 出声示意了一句。 昆仑、杨方和老洋人默默绕过,迅速追了上去。 感受着身侧的动静,鹧鸪哨也不耽误,紧随其后。 一路上,陈玉楼不时发出提醒,以便让身后人能够确定方位,击雷山中这条隧洞,和之下来时经历的截然不同。 看似山丘不大。 似乎顶多几分钟便能横穿而过。 但偏偏隧洞蜿蜒曲折,七拐八绕,足足有上百步后,陈玉楼身形忽然停住。 前方深重的雾气中。 竟是又出现了一扇门。 此刻站在门前,即便是他,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错愕。 “陈兄,怎么了?” 察觉到他忽然停下,身后几人也是纷纷止步,落在最后的鹧鸪哨更是面露不解的问道。 “没事。” 担心他们会因此心生不安,犹豫了下,陈玉楼并未声张。 只是借着神识,上下扫过身前那扇石门。 与他们进来时那扇几乎一模一样,完全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石门大概一人多高,古老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同样是下嵌石球的沟槽样式。 轻轻一拉就能推开。 但…… 当他‘视线’扫过门上那一双眼球时,眉心却是忍不住重重一跳。 门上的眼竟是全都闭着。 “睁眼为阳,闭目为阴……” 陈玉楼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当日自己说过的话。 而从之前的推断中。 他其实已经猜到,一睁一闭,阴阳失序。 如今尽数紧闭,寓意着接下来折扇门大概率是……极阴之地! 吐了口气,陈玉楼简单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下。 也是为了提醒几人,让他们早做准备。 听过他一番话,鹧鸪哨忽然想起之前在半壁高处见到的那一幕。 击雷山上雷霆滚滚。 想到这。 他当即若有所思的问道。 “陈兄,山外那些眼球图腾……是不是都是睁开的?” “睁开?” 陈玉楼还在琢磨,门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形。 陡然听到他这句询问,一时间不禁陷入沉思。 “应该是。” 一直不曾做声的昆仑忽然开口。 见几人目光都朝自己看了过来。 他又补充道。 “我看的很清楚,除了石门上那一只闭着的眼,其余图腾都是睁开的。” 声音不大。 但言语中透出的确信,却是深重无比。 “要是如昆仑兄弟所言,那应该就没错了。” 鹧鸪哨点点头,“外顶极阳,内山极阴,一睁一闭之间,阴阳失序。” 一番分析下来。 陈玉楼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脑海深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其乱如麻的思绪一点点理清。 刚才还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下豁然开朗。 有阴就有阳。 不过…… 按照之前的情形,这扇门后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极阴之地,或许就是蛇巢。” 这念头一起,绕是他脸上也变得难看起来。 从进入精绝古城开始,除却黄沙之外,那些诡异的黑蛇几乎无处不在。 而它们究竟是从何出而来,却一直没有个定论。 如今,他心里终于有了个猜测。 “都小心点。” “门后应该不太平。” “不过……无论听到什么,切忌不要轻易摘下黑巾。” 陈玉楼再次开口警示。 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从始至终,邪神大黑天都不曾出现。 究竟只是传闻,亦或者它就藏在门后? “好。” “是,掌柜的。” ?c o “放心吧陈掌柜,今天就摸黑走一场夜路。” 几人纷纷会应。 闻言,陈玉楼稍稍松了口气,不再耽误,伸手抓着门页朝左用力一拉,推动机关的石球在沟槽内哗啦啦转动。 紧闭着的石门,也轰然打开。 露出后方一条更为狭长的隧洞。 两侧岩壁几乎都粘合在了一起,差不多就只能堪堪容纳一人进出,最为狭窄处,更是需要侧着身体强行挤过去。 但这却不算什么。 最为可怕的是。 石门一开,彻骨的阴风便呼啸而至,其中还裹挟着一股浓郁深重的潮湿腐烂之气。 说实话,西域之行,寒风狂沙只是最为不足道哉的一项难题。 水、食物、野兽、行军蚁、黑蛇。 哪一样不比寒风恐怖? 季风再冷,顶多添件厚点的衣物御寒就是。 所以,除了一开始初次踏入西域沙漠的那段时间,众人有些难以忍受之外,时间一长,也就渐渐习惯下来。 但此刻…… 从门后迎面袭来的阴风。 却仿佛被刮骨蚀髓了一样。 纵然几人气血鼓荡,命火灼灼,被那股阴风一吹都有种神魂战栗,如坠冰窟之感。 “这么冷?” “不对,这是极阴之息。” “也就是精绝古人传说中,从地狱中吹来的寒风。” 即便猜到门后是极阴之地,心里也有所准备,但真正感受到这一切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慌不安,却是抑制不住的在内心滋生、蔓延。 地狱阴风。 这个词,他们听过许多次。 最早是从乌娜口中得知,突厥部族算是最早发现古城的人之一,历代巫师都会深入城内寻找神木。 在他们的记载中。 是这么描述那股阴风的。 落日之下,当天色见黑,魔鬼邪神便从沉睡中苏醒,它们乘着能够杀人的阴风,自地底深处冲天而起。 整座古城尽数笼罩在寒风当中。 一旦风起,就算是沙漠中最为凶戾的野兽,都会仓惶逃离,以求活命。 因为只要被那股风吹过。 无论人还是兽,血肉都会被剥离吹落,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除此外。 他们在西夜国和姑墨州的壁画中,都曾见过类似的描述。 古人不能理解。 所以尽数推脱于神明发怒,亦或者魔鬼复苏。 听过诸多传闻,此刻他们终于算是见识到了。 “催动气血……护住心脉。” 陈玉楼脸色微变,低喝出声提醒道。 哪里需要提醒,一行五人都是老江湖,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都经历过无数次,几乎是刚刚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便运转一身气血。 此刻…… 汩汩如泉、奔涌如雷的气血鼓荡之音,此起彼伏,从几人身下传出。 交迭中,就如大潮将起。 几人当中,修肉身走横练路子的昆仑和杨方,浑身气势最为惊人,尤其是昆仑,身上隐隐浮现出一缕乌金光泽,将他衬托的恍如天神下凡。 鹧鸪哨师兄弟二人,则是气贯周身,一缕灵炁游走在奇经八脉当中。 至于陈玉楼依旧静如止水。 仿佛什么都没做。 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从门后吹来的阴风经过他身前时,自行一分为二,从他身侧流动。 不过,几人双眼皆被蒙蔽。 所以并无人看到这惊人的一幕。 “跟紧我。” 确认几人状况后。 陈玉楼再不耽误,一步跨过石门。 轰—— 落地的一刹那。 原本还只是犹如潺潺溪水般的阴风瞬间爆发,化作一阵雷鸣潮涌的动静,直直的席卷而来。 仿佛门后不是裂缝。 而是一座风洞。 他尚且有种难以维持身形的感觉,更何况常人,也难怪西域三十六国中人,对此处畏之如虎。 寻常人贸然进入此间。 命灯瞬间就要被吹得熄灭。 一身精血肉骨化作飞灰。 实在难以想象,这里不过是鬼洞的外延,甚至都不曾真正到达洞内,几千年前的魔国先祖,究竟是如何下入洞内,取走蛇神之眼。 咚咚咚—— 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鹧鸪哨四人也都踏入了隧洞。 他们明显是有些力有不逮,纷纷使出千斤坠一类的手段,强行在阴风中站稳。 “这什么鬼地方?” “都抓紧了。” “陈掌柜,是不是到鬼洞边缘了?” “前方该不会就是万丈悬崖吧?” 感受着呼啸不止,吹得身形东倒西歪的阴风,连同鹧鸪哨,一行四人都是脸色剧变。 下意识弓起身形,双手抓着两侧石壁,脸色间满是惊疑不定。 如今双眼被遮,目不能视,无疑更是加剧了内心惶恐。 在他们的认知里,山下隧洞一般而言,顶多也就是风气流动,如此恐怖的狂风,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危崖绝壁、临近深渊。 几人脑海里纷纷浮现出天砖甬道壁画中那一幕。 深不见底的深洞。 仿佛通往地狱深处。 “不是。” 可惜,面对几人的猜疑,陈玉楼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 听着他的回答,老洋人不禁瞪大眼睛,似乎想要透过那一层厚厚的黑巾,去看清前方的一切。 只可惜,他既无夜眼,又无神识。 虽然五感六识远超常人。 但也无法洞穿。 眼前依旧是黑漆漆一片。 “差不多还有几十步。” 一缕细微的神识散出,隧洞中的情形,在陈玉楼眼中毫无秘密。 往前三五十步。 就是无尽的黑暗。 几十步? 听到这个数字,原本还在担心于难以忍受的几人,忧虑一下减去不少。 这点距离,走快点的话,半分钟都用不上。 杨方松了口气,“那还等什么,陈掌柜,您尽管走,我们绝对跟得住。” “那就不耽误了。” 陈玉楼也是这么想。 迟则生变,这种鬼地方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下意识加快脚步,穿行在狭窄的山缝中,身后几人虽然震撼于裂缝狭窄程度,但皆是默契的并未说话。 只是…… 走出十来步不到。 一道铁叶交错的声音忽然响起。 正侧着身体准备挤过裂缝的杨方眉头不禁一皱。 “老洋人,你怎么还带上那两头甲兽了?” 他见过甲兽数次,每一次苏醒出现,都伴随着铁叶交错的锐利声。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 眼下可不是去倒斗开棺,甲兽即便化妖,但却并不擅长于厮杀。 带上似乎也起不到太多作用。 反而还要分心。 “下来前就交给袁洪照料了啊。” 听着他的打趣,老洋人却是一阵莫名其妙,下意识回应了声。 “你……没带?” 杨方侧身的动作猛地一僵,“那铁叶声怎么回事?” “什么铁叶……” 见他不像开玩笑,老洋人眉头也皱了起来。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 头顶上便传来一阵有力的摩擦声,分明就是铁鳞叶片交错的动静,除此外……还有窸窣不断和嘶嘶的吐信声。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 是如此熟悉。 这段时间,他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哪是什么甲兽,根本就是那种黑蛇才会具备。 “嘘,噤声,蛇好像就在我们头顶……不对,身侧、地上,好像到处都是。” 竖着耳朵凝神听去。 窸窣之声,已经变得犹如铜炉里沸腾的开水。 甚至,独属于黑蛇的阴冷气息也出现在身外。 将那股阴风都为之压下。 不讲道理的扑面席来。 感受着那股恐怖的阴气,杨方瞬间如坠冰窟,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就在分神的刹那。 蛇潮似乎已经来到了身前。 他扶在石壁上的手,明显感觉到一团阴冷、滑腻、恶心的东西缓缓爬过。 “是蛇。” “他娘的,我们掉入蛇窟了!” 第299章 不见不闻 剑斩邪神 那股阴冷感是如此真实。 以至于即便隔着黑布,杨方似乎都能看到。 一条两米长手臂粗,头顶肉瘤的黑蛇,从山崖裂缝中钻出,缠绕着他的手腕,正昂着脑袋死死盯着他。 猩红的蛇信子,在半空中来回晃动。 下一刻,就会从他脸庞上划过。 隧洞中的阴风只是彻骨。 但这股寒意却是直冲天灵盖,让人神魂颤栗,毛骨悚然,被黑蛇爬过的手臂上,更是鸡皮疙瘩起了无数。 杨方咬着牙。 却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有心想要逃开。 但偏偏身下这隧洞狭窄无比,转身都难,何况从眼下的动静看,整条隧洞里似乎都已经被蛇潮淹没。 嘶嘶的吐信声、铁叶鳞片的交错声,以及蛇腹从地面、崖壁爬过的窸窣声。 经由狭长的隧洞放大。 落到耳朵里时,所产生的效果更为骇人。 好似下一刻,他们就会被蛇潮掩埋。 “咋办?” “陈掌柜,再这么下去,我们怕是都是葬身蛇腹了。” 见身侧几人都停下了脚步,杨方知道他们应该也都听到了动静,但迟迟没有会应,让他不禁心神大乱。 眼下可不是沉默的时候。 一步错,就是生与死。 之前在石桥外,探路的伙计只是被黑蛇咬了一口,整个人就像被大雨冲塌的老庙泥像一样。 前后不到两个呼吸。 浑身血肉溶化,连白骨都没剩下。 那一幕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也让他内心更是忐忑不安。 蛇潮已经越来越近,再不做打算,难不成真要束手待毙? “莫慌,杨方兄弟。” “要真是蛇潮,你觉得我们还有存活的可能么?” 听出他语气里的急躁惶然。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玉楼,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轻声道。 “什……什么意思?” 杨方一脸错愕,满心茫然。 身侧黑蛇都快要贴着面庞了,那股腥臭味更是直冲鼻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怎么可能是假? 不仅是他,边上三人也是如此。 声音可以模仿,难不成气味和阴煞也能造假? 还有,最重要一点。 要只是一人有所感应,还能解释为出现了错觉,但眼下他们五人全都听在耳里,清晰无比,总不可能全都幻听? “杨兄弟觉得那种黑蛇是否凶险?” 一‘看’几人深色变化,陈玉楼都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稍一思索,还是换了种方式问道。 “当然。” “不是自吹,杨方我行走江湖的时间虽短,只有几年功夫,但这些年里大多数时间都在深山老林。” “遇到的蛇类没有上百,也有数十。” “但却没有一种能够毒过它,就是过山峰、烙铁头都不行。” 杨方点点头。 他虽然在黄河两岸长大,但跑江湖却是多在贵川一带,那些深山老林里毒物横行,每年都有无数人死在蛇口之下。 但就算是让捕蛇人都闻之生畏的过山峰。 咬中后,无药可救的前提下,也能撑个三五天,最后毒液浸入骨髓心脉,痛苦而死。 但只要被这种黑蛇咬到,浑身溃烂,瞬间溶化。 这等奇毒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鹤顶红也难以匹敌吧? “那速度呢?” 陈玉楼并未回应,而是继续问道。 闻言,杨方心里下意识浮现出当日在姑墨州,那口古井之外的一幕。 从木桶中窜出的怪蛇,就如一道黑色闪电。 即便他们几人,皆是练武修行之辈,五感六识远超常人,但也只隐隐有所感应,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不要说出手阻拦。 也就是陈玉楼实力惊人。 悍然出手。 不然花玛拐早都凉透了。 哪还有机会活到今日。 他不明白陈掌故为何会如此发问,但总觉得他必然别有用意,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自然也是无可匹敌。” “既然如此……”陈玉楼摊了摊手,话锋一转,“我们都已经落入蛇潮,为何还无一条黑蛇攻击?” “这……” 听到这话。 几人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 仿佛有道雷霆落下。 是啊。 听动静,那些黑蛇分明早已经将他们重重围住。 以它们的凶戾,绝非善类。 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怕是早就已经吞骨食髓了。 “陈兄你的意思是……幻境?” 鹧鸪哨眉头一皱。 自从在头顶精绝女王墓中,见识过种种后,他已经不敢轻下决断。 “大概率是。” 陈玉楼点点头。 没有把话说死。 即便此刻他神识扫过,白色隧洞中空无一物,但耳边的蛇潮汹涌而行的动静却是越发强烈。 那朵尸香魔芋,被他以灵炁之火烧得干干净净。 绝无可能再生乱象。 所以…… 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鬼洞之下那头掌控着行境幻化能力的蛇神。 第二便是邪神大黑天击雷山。 但究竟是谁在暗中捣鬼,他暂时也难以判断。 “怎么会?” “幻境?妖术?” “真要是这样,他娘的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吧?” 听到他这话,几人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尤其杨方,此刻,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头黑蛇已经完全贴近了跟前,滑腻冰冷的蛇信子,在鼻梁处轻轻划过。 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触感。 让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扯下脸上的黑布,看上一眼。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么?”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真要实在没法放下恐惧,封闭耳力试试。” 陈玉楼其实很清楚,也很理解他们的想法。 因为,此刻从他的触感看,就有一条黑蛇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正缠着他的脖颈,仿佛将他当成了猎物,试图将它活活绞死。 犹如铁叶的鳞片,在脖子上划过,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寒意从脚下直冲脑门。 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无法忍受惊呼出声。 但神识扫过。 脖子上分明空空荡荡,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虽然看似平静,眉眼间却是透着一抹无法抹开的凝重。 能够做到如此真实。 也从另外层面说明了对手的可怕。 这等幻镜,绝非尸香魔芋、先知石匣能够企及,几乎与真实世界完全一致。 身在其中。 对于他们五人也是一种无比巨大的考验。 无论心境还是见识。 一旦承受不住,心绪崩溃,他不敢说结果如何,但心神彻底陷入幻境,永坠沉沦之中却是肯定的。 所以,他果断提出了个建议。 不见不闻。 黑巾蒙住双眼,算是做到了第一点。 而不闻,则是让他们短时间内失去听力。 但如此一来,等于又聋又瞎,真要遇到凶险,根本无法反应以及应对。 压力全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我来试试。” 一听这个法子。 杨方哪里还会耽误。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人都快要疯了,身外那条蛇已经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到了头顶上。 头皮几乎都要炸开。 虽然拼了命的告诉自己都是幻觉,不要多想。 但蛇行的窸窣声无孔不入,蛇鳞划过头皮产生的触感,让他已经濒临崩溃,哪能真正做到不管不顾。 当即催动气血。 将耳窍强行封住。 要是能行的话,他甚至可以将剩下的四感五识尽数封死。 不然以他的性格,迟早会忍不住,提着打神鞭一路疯狂杀过去。 嗡—— 双耳封住的刹那。 一道轻微的嗡鸣响彻,随即……身外的所有声音被尽数隔绝,一瞬间,他人就像是落入了水中。 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但头皮那股仿佛触电的发麻感,却也一下消失不见。 “有用!” 感受到这一切。 杨方忍不住惊呼道。 几年倒斗生涯中,这绝对是他最为诡异的一次经历。 以往分金定穴、风水堪舆、观星察脉的本事完全无用,连他最为擅长的厮杀镇压,也派不上用场。 空有一身本事。 却束手无策。 那种感觉实在难受。 “真有用?” 老洋人其实也是备受煎熬。 只不过,比起杨方他心性要更为坚毅罢了,毕竟身为扎格拉玛后裔,从出生起就要遭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也就是仅限于此了。 此刻的他,只觉得脚边、身侧、耳边、头顶、肩膀上,无处不是毒蛇。 整个人被蛇潮包围。 安全就是掉进了蛇窟里头。 所以,听到杨方这句带着惊喜的呼声,他立刻回应道。 可惜杨方双耳已经彻底封住。 并听不到他的询问。 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他娘的,还真是幻觉,这鬼地方要是有可能,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幸好忍住了,没扯开黑巾,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听他自言自语的喃喃声。 老洋人最后一点疑虑,也被彻底打消,再不耽误,同样催动气血,经由奇经八脉,自胸口逆流而上,封住耳窍。 果然。 嘈杂如潮的诡声,一下戛然而止。 就如之前关上石门,脚步声消失一样。 察觉到他的变化,昆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样的做法。 “道兄?” 三人举动尽在陈玉楼的观察之下。 见鹧鸪哨并未动静,他不禁催促了一声。 “我就不必了,还能忍受。” “要是生变,杨某还能出手,与陈兄形成掎角之势,有个照应。” 感受着他的决然,陈玉楼想了想,并未拒绝。 一行五人当中,鹧鸪哨实力远胜杨方他们,观他周身气息流转,至少也已经到了练气第三境。 只差一步便能捅破窗户纸。 踏入筑基。 虽然在蛇神面前依旧不够看,但眼下应对幻境却是足够。 只要时时保持心性沉静。 就不会轻易陷入沉沦。 另外,就如他最后那句话,真要出事,如此狭窄的隧洞中,他一个人却是难以照拂所有人。 “也好。” “那还是我打头,道兄殿后。” 陈玉楼轻声说着,又让他取出钻天索。 昆仑他们封闭了耳目,借着绳索,也能及时传达消息。 将绳索缠在手腕间,陈玉楼并不迟疑,径直朝着隧洞前方走去。 他一动,紧随其后的昆仑、杨方和老洋人立刻有了感应,立刻起身追上,至于最后的鹧鸪哨,能够清晰听到周围动静。 即便此刻众人的脚步,在哗啦啦的蛇鳞交错中,几乎微不可闻。 没错。 周围的黑蛇,似乎被他们熟视无睹的反应激怒。 纷纷昂起脑袋,吞吐蛇信,抖动着一身鳞甲。 声音交错,恍如火山爆发。 绕是鹧鸪哨深知一切皆是幻象,都忍不住抿着嘴唇,眉心间杀机浮动。 一路向前,每走出一步,陈玉楼都会心中默数。 “三十七!” 等到这个数字在心头跳出时。 他忽然心有所感,一种说不出的悸动浮现。 下意识猛地转身回头。 即便双眼与身后几人一样,同样被黑巾覆盖着。 但一缕神识,却是从泥丸宫中一下冲出,直奔后方黑暗而去。 他们刚走过的隧洞中。 浓郁的雾气笼罩。 但那其中……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影子。 模糊不清,身似人性,犹如鬼魅一般,就那么盯着他们一行人。 但诡异的是,神识冲过,那道影子就像是镜子一样,瞬间破碎融入黑雾,下一刻,又在原处凭空生出。 “鬼神?” “还是……邪神大黑天?” 这一幕如此熟悉。 以至于他的思绪一下被拉到了半年前的马鹿寨后山。 闯入这个妖魔横行,诡异暗伏的世界这么久。 他其实明白,民间传闻未免就尽是杜撰。 “陈兄……怎么了?” 察觉到他忽然停住身形,鹧鸪哨心神一凛,沉声问道。 但陈玉楼并未回应。 而是伸手绕到身后,铮的一声拔出剑鞘,随即屈指一弹。 刷—— 一缕无形的剑气,瞬间洞穿重重雾气,出现在那道黑影身外。 这一剑是试探。 更是透着必杀的气势。 本来就被刚才的破事弄得心烦意燥。 陈玉楼才不会管它是魔鬼还是邪神。 此行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蛇神。 所以这一剑异常凌厉。 而除了锋芒之外,吕祖剑意中最为惊人的便是至阳至烈的道门真气。 地下湖那头蛇母就是明证。 纵是化妖百年,一剑之下也得魂飞魄散。 嗡! 只见。 剑气呼啸而过。 一瞬之间,便将那道刚刚凝聚的黑影,切成无数碎片。 但…… 陈玉楼来不及送上一口气。 下一刻。 雾气中,一道黑影再次缓缓成形。 第300章 邪灵之体 长鞭之凶 “怎么会?”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眉心不禁重重一跳。 他这把剑,斩过大蛇、杀过蛟龙、镇过阴煞、破过妖蜃。 尤其在吕祖解剑石中蕴养过后,更是剑意如虹,纵是周蛟那种修行了上千年,已经到了走水那一步的大妖,同样承受不住一剑之威。 藏身雾气中的黑影。 竟然能够毫发无损。 这怎么可能? “陈兄?” “是什么?” 听着他的低声喃喃。 鹧鸪哨脸色已经凝重无比。 方才那一剑斩下的瞬间。 他只觉得煌煌天威降临,抑制不住的胆寒发竖、心神战栗。 剑气划过之处,恍然有种置身剑庐之感。 仿佛整个人下一刻就会被分成无数。 但听他语气,迟疑中带着几分震惊,似乎这一剑并未成事。 “无事。” 陈玉楼摇摇头。 那黑影诡异无比,连他都觉得棘手。 鹧鸪哨几人还被黑巾蒙眼,天然就失去了优势,置于弱处,面对这等对手,很难有所建树。 “陈兄,杨某为你掠阵……” 都已经掀起如此大的动静。 还说无事。 分明就是糊弄小孩的话。 不过,以他对陈玉楼的了解,越是如此,越说明这次的对手之可怕。 或许他们几个连下场的资格都没有。 但一句话还未结束。 陈玉楼平静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 “道兄,往前再有十多步,就能穿过隧洞,你先带昆仑他们过去。” “这边我暂时还能应付得了。” “这……” 闻言,鹧鸪哨更是确认自己预料的没错。 但独留陈玉楼一人置身刀山,实在不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走!” “此处地势太过狭窄,留下反而不好出手。” 见他迟疑。 陈玉楼眉头皱的更紧。 眼下可不是谦让的时候。 神识扫过,黑暗中那道黑影已经愈发惊人,不断变化着形态,之前还近乎于人形,如今乍看,就像是一头自远古苏醒的怪物。 “好!” 鹧鸪哨也是决然之辈。 此刻一听,再不犹豫,身形一越,当即从殿后变成前阵。 昆仑、杨方和老洋人。 虽然封闭耳目。 但刚才那道剑气何等恐怖。 此刻也隐隐明白了什么,显然隧洞中发生了他们无法探知的凶险。 昆仑满脸焦急,以他对掌柜的了解,他必然会选择只身赴险。 “先走。” “在外面接应。” “你小子还能信不过掌柜的我?” 虽然并未说话,但他神色间的焦急,迟疑以及抗拒,已经说明了一切,何况,他跟了自己多年,陈玉楼哪能不了解昆仑。 借着神识传音。 轻声安抚了他一句。 “再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真的置身险境?” “一头邪灵而已,再如何,全身而退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听着掌柜的传音。 昆仑心神不由一定。 掌柜的已经说的很明白,自己在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前提下,强行留下确实反而会成为累赘。 “是,掌柜的。” 默念了声。 昆仑不再坚持,追随着前方三人的身影,快步往隧洞外赶去。 十多步,几乎也就一转眼的功夫。 一股阴煞却并不刺骨的风气扑面而来,走在最前的鹧鸪哨当即明白过来,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巾。 手中风灯不知何时都已经熄灭。 四周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 他下意识取出火镰,交错一划,刺啦一声,一蓬火焰燃起,伸入揭开玻璃风罩的灯笼内。 原来是一路晃动。 灯芯落到了底下。 捡起放入铜盏,被桐油一浸,火光掠过,灯火再次亮起。 借着摇曳的火光,鹧鸪哨举目望去,身后便是刚刚穿过的击雷山,已经恢复了最早时的状况,一缕缕幽暗的荧光不时流淌而过。 山下有一扇石洞。 并无门框。 蜿蜒曲折的隧洞,狭窄而长,其中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雾气,灯火照过,根本无法穿透,甚至让白色雾气染上了一层黄晕。 凝神听了片刻。 洞内呈现出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并无生命存在的气息。 但明明陈玉楼还在其中,他虽然不清楚究竟出现了什么,但能让他毫不犹豫拔剑者,显然绝不是寻常之物。 “师兄?” “我们是走出来了吗?” 就在他犹豫着是进还是等时,身后忽然传来老洋人的声音。 显然是忽然停滞不前,让他起了心思。 敛去气血,放开耳窍。 回过神来的鹧鸪哨点点头,“可以揭开黑巾了。” 老洋人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哪里还会犹豫,当即伸手一扯。 只不过在黑暗中行走太久。 骤然重见光明。 即便只是一盏风灯,光线也出乎意料的刺眼,足足片刻,才恢复过来。 这功夫里,昆仑和杨方也纷纷揭开蒙住眼睛的黑布。 “嗯?陈掌柜呢?” 四下扫过,见陈玉楼不见人影,杨方来不及松口气,忍不住问道。 听到这话。 老洋人后知后觉。 他一心想着验证击雷山后是否真的就是鬼洞。 适应光暗交错后,注意力便落在了四方。 “还在里头。” 鹧鸪哨简单回应道。 之后目光便继续放在了隧洞当中。 闻言,除了早已知晓的昆仑,两人心神一下沉入谷底。 “是之前那一剑?” 老洋人若有所思。 之前虽然封闭了耳目,但那一剑斩过时,他们还是有所感应。 听到这话。 杨方哪里还能不明白事情的严重。 这么久以来,他见过陈玉楼出手无数次,但用剑却只有一次。 还是之前那头蛇母。 所以,隧洞中的无形凶险,至少也是蛇母那个级别? 想到这,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气氛,在众人心头缠绕。 “等等……雾气动了。” 还是杨方眼尖。 指着隧洞深处的浓雾忽然道。 几人心神一振,下意识齐齐看去。 犹如积云的雾气,果然开始了缓缓流动。 这代表了什么。 几个老江湖又怎么能不明白。 意味着留下的陈玉楼,已经和那不知名的存在动起了手。 刷—— 缓缓拔出龙鳞剑。 陈玉楼脸色平静,被黑布遮住大半的眉心里,却有一缕浓郁的杀机浮动。 僵持这么久,那道黑影始终没有动静。 而通过神识感应,他已经看到几人尽数安然离开了隧洞,最后一点耐心也终于消耗殆尽。 既然对方不动。 陈玉楼自然不会这么继续干等下去。 手腕一挑。 龙鳞剑凭空斩下。 只听见刷的一道破空声起,形如烈阳的剑光,一下划破雾气,直奔那道黑影而去。 原本近乎于凝固的浓雾。 就像是初春解冻的河水,开始缓缓流动。 这一剑,陈玉楼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试探,几乎毫无保留,剑气如虹,同时又蕴藏着一股必杀的信念。 别说一头邪灵。 就是蛇神本相亲至。 这一剑也要让它吃上一点苦头。 果然。 几乎是剑气破空而出的刹那。 那道黑影终于有了反应,身形一晃,瞬息之间,竟然就从一头远古巨兽,坍塌成了一条颀长的诡影。 看上去就像一条藏在雾气中的黑蛇。 但即便如此。 还是慢了一步。 快如闪电的剑气,恍如撕开了空间一般瞬息而至。 自蛇形黑影当中一斩而过。 与之前一样,诡影瞬间碎成无数,但这次却并未如之前那般眨眼间凭空重现,而是如同泼洒的墨汁般,在白雾中艰难地流动着。 剑气不断消耗。 以至于墨汁都无法融合。 凄厉无形的惨叫,在耳边响起。 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他还以为那鬼东西真的能不死不灭,原来……它也有知道痛的时候。 刷—— 念头一起。 陈玉楼提剑再次轻挥数次。 刹那间,足足十多道剑光掠出,雾气流动的速度更为惊人,仿佛并不是在地下隧洞,而是山巅崖顶。 凶险降临,那邪灵一声尖叫,竟是连痛苦都顾不上,强行让一滩邪灵之体迅速聚成一团。 同时。 不见它有所动作。 隧洞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块巨石。 剑气扫过,清脆的叮咚声顿时不绝于耳。 “果然是你。” “邪神大黑天,看来还真不是传言。” 格萨尔王诗文中,对它就有记载,只不过因为太过古老,加上其中太多妖魔邪煞,后人难以理解,只以为不过是传言。 但眼下…… 亲眼见到那块横在隧洞中的巨石。 陈玉楼岂能还不明白。 大黑天,掌控着矿石的邪神。 也只有它才有如此诡异的能力。 剑气不断划过巨石,细小的裂缝浮现,向着四周不断蔓延,终于轰的一道巨响,巨石四分五裂,化作一堆齑粉。 而这一切。 看似过了许久。 实则也就刹那之间。 邪神之影分明愣了一下,感受着势头丝毫不减,再度破空而至的剑气,它顿时发出一道尖利嘶吼,一头扎入旁边的石壁。 灵体。 陈玉楼已经见过数次。 但交手却是第一次。 这东西有形无质,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杀死。 施展剑气,也只能不断消耗它的邪灵之气,将其削弱,真要斩杀,必须要动用雷霆手段。 但眼下却已经足够。 咚咚咚—— 黑影一触及崖壁,明明坚硬如铁般的山石,一瞬间竟是恍如化作了一滩水,任由它融入其中。 不过。 即便避开了大半。 仍旧有数道剑气划过。 无形的惨叫声,从山体内部传出。 “破!” 眼看它藏入击雷山,似乎拿它无可奈何,陈玉楼神色间却毫无忧虑,只是张口轻轻吐出一个字。 刹那间。 残留在邪神灵体中的剑气,被轰然引爆。 只听见一阵犹如雷鸣般的巨响,刚融入击雷山中的灵体,竟是再度被硬生生逼出。 而在陈玉楼的‘视线’中。 那一面白色崖壁,就像是被打破的墨瓶。 漆黑粘稠,令人作呕的黑色液体,从崖壁缝隙中四溅而出,洒落一地。 但…… 即便如此。 邪神仍旧没死。 地上一滩墨汁缓缓流动,没多大一会功夫,竟是再度融成一团。 见此情形,即便有所心理准备,但陈玉楼仍旧是被这一幕惊动。 不愧是被称为神的存在。 就是难杀! 要是换做一头大妖,如此剑气之下,早已经被拆形去骨,化作精血大药。 不过。 只要能伤,就一定会死。 邪神灵体,又不是八大古神那个级别。 否则一头还维持着巅峰的古神,别说动手,陈玉楼早就远遁,留下都是对自己生死性命的不尊重。 铮! 眼看地上那一滩墨汁般的诡异灵体就要融为一体。 陈玉楼并未继续动手。 甚至将龙鳞剑一把插入剑鞘。 转而出现在手中的,是一把长约两三米的软鞭。 以数匝金线缠绕。 差不多婴儿手臂粗细。 通体暗金光泽流转,散发着一股古老、深重的气息。 赫然就是当初在抚仙湖下,周蛟赠与他的那把打鬼鞭。 与杨方手中的打神鞭,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来头却是截然不同。 按照周蛟的说法。 这条鞭子乃是古滇国大傩法器。 而杨方那把,却是纯正的道门之宝。 一阴一阳。 一邪一正。 唯一相同的是,两把鞭子上皆是刻有重重符箓经文。 打神鞭镇压尸祸,但打鬼鞭上一十三道云箓天书,却是能够斩妖伏魔、镇鬼破煞。 手握一震。 原本卷成一团的打鬼鞭瞬间延伸出去。 而地上那一滩黑影,更是如同见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存在,凄厉声不绝于耳。 对于它的反应。 陈玉楼并无意外。 当日在龙潭山,头一次施展打鬼鞭的他,即便是天生凤种的罗浮,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逃无可逃。 避无可避。 更何况一头身受重伤的邪神。 黑液融合的速度更为惊人,几乎眨眼间就融为一体,然后拼了命的往击隧洞石壁上扎去。 “都这个时候,还想逃?” “未免也太不将陈某放在眼中了吧。” 见此情形,陈玉楼眼神里寒意更浓,冷冷喝道。 说话间。 长鞭狠狠挥出。 只见金光闪烁,原本还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瞬间通明如昼,金色闪电瞬间出现在黑影外,冲着它重重抽下。 嘭! 金光四溅,黑雾弥漫。 那一团黑影竟是被生生从击雷山石壁中抽出,打的浑身颤动,墨汁般的黑液洒的遍地都是。 但这一次。 它却没有像之前那般缓缓融合。 洒落的黑液,在金光之下,就如炉壁上的水滴,嗤嗤的异响声中直接蒸发,消失不见。 第301章 云箓祖符 五行相克 这一鞭速度太快。 让那头邪灵都没有半点闪躲之力。 而且。 比起杨方那杆四棱钢鞭。 陈玉楼这把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打神鞭。 专打元神。 无论妖魔、邪煞、阴鬼还是有形无质的灵体。 就如五行相克、血脉镇压。 六翅蜈蚣修成天妖,也绝非怒晴神鸡的对手。 所以此刻,那黑色灵体滚落到地上,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周身各处传来。 那种痛,几入骨髓、神魂。 以至于明明就是一团粘稠黑液,但在陈玉楼看来,它身上似乎多出了一双眼睛,满是怨毒的盯着自己。 “怎么?” “现在知道痛了?” “方才不是很嚣张么?” 眼下鹧鸪哨几人不在,陈玉楼也懒得藏着。 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双眼如刀般扫过。 那头邪灵明显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屑,低低的咆哮着,怨毒中掺杂着一股浓郁的杀机。 不过。 此刻的它,却不敢轻举妄动。 心神始终盯着身外不远处那抹金光。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但从那道金光里,它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于神魂的威胁。 从所未有。 这么说似乎也不够准确。 至少,击雷山外那座地底洞窟中还有一个。 但那一位,无数年的时间里都在沉眠,几乎从未苏醒过,只要它不刻意找死,跑人家地盘老巢上挑衅,就能相安无事。 但此刻,刚才那道金光抽落到自己身上时。 却让它恍然有种,初次从矿洞深处苏醒过来,面对漫天邪灵神明时的惊惶无措。 甚至于无尽炼狱中的一道罡风,都能让它魂飞魄散,化作飞灰。 不过,无尽岁月后。 它已经不再一如当初的孱弱,风吹不散、雷打不灭、火烧不化、水冲不溶,在茫茫黑沙漠中四处飘动。 最终才寻得双黑山这处龙脉之地。 借着天赋神通,从矿洞内搬来无数黑晶石矿,相互堆迭,最终形成了这座击雷山,也成为了它的老巢。 这么多年过去。 双黑山下,各族人马来来往往。 也曾有人来到此处。 向它以及鬼洞深处那一位祭祀。 但却从无一人,能够威胁到它! 陈玉楼此举绝对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如何不让它恨之入骨,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看来还是不服啊。” 感受着那团诡异黑液的目光,陈玉楼摇头一笑。 同时心神一动。 下一刻。 手中打鬼鞭再度化作一道虚影,闪烁着幽暗的光泽,自半空划过,直奔邪灵所在的隧洞角落而去。 这一记长鞭,比之前更要快出数倍不止。 那头邪灵一声尖叫,瞬间化作一道黑影,只见雾气滚滚,眨眼便消失在数十步之外,但等它从雾气中走出。 本就只剩一半的身躯,再次被生生削去一半。 漆黑的液体如雨般滑下。 滴落在地上。 寂静的隧洞里,隐隐还能听见滴滴答答的响动。 它速度虽快,但逃离时还是差了一步,被长鞭虚影沾了一下。 虽然不曾彻底抽碎它的灵体。 但也让它一身伤势再次加重。 浓重的阴煞之气,这会少说减弱了大半,在它身上,陈玉楼第一次察觉到了一种叫做恐惧的存在。 连长出两枚翎羽的罗浮,都承受不住打鬼鞭一次。 这头邪灵,生生吃了两记抽打,竟然还未彻底烟消云散,可想而知它的强大。 “没机会了。” “打鬼鞭下,就算鬼洞下那头大蛇,也逃不过。” 陈玉楼手握长鞭,一步步走过。 冷彻如冰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知道,那头邪灵听得懂,而……眼下所言,并不是自大,而是为了诛心。 狗急尚且跳墙。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这等存在了无数岁月的邪灵,他又哪里敢有半点轻视? 果然。 几乎是鬼洞和大蛇两个词出口的刹那。 地上那头邪灵,那双怨毒、杀气深重的眼神里,顿时被一抹强烈的错愕替代。 他竟然知道蛇神?! 要知道,它在鬼洞外这么多年,如同高坐云巅的神明,平静的看着世间,坐看云起云落,沧海桑田。 连它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来过此地。 但却只有一拨人,曾深入过鬼洞之下。 即便一统三十六国的那个精绝女王,也只是在洞外祭祀,并未下到地底,更别说见过蛇神遗骨。 但眼前此人,对此似乎了如指掌。 一字一句中有种超然的自信。 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这让它心头不禁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都还不曾想到应付那把鞭子的方法,如今全部,又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陈某此行,就是为了那头大蛇而来,至于你……” 说到这,陈玉楼看向它的目光里更是不屑。 “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吼—— 这句话。 终于将那头邪灵彻底激怒。 它好歹也是鬼神。 曾受各族供奉,飨食香火。 甚至成为各族部落的神明。 如今在陈玉楼口中,它却只配是添头,开胃小菜,这如何不让它怒火冲天。 尖叫声被咆哮和怒吼替代。 粘稠的身躯不断变化着形态,最终化作一道人形虚影,只不过面容模糊,看不清五官长相,只有头顶上……一双猩红如血的眸子。 以及,黑液之下,闪烁不止的雷霆。 身在击雷山中,它不知吞噬了多少雷电。 虽是邪神,但若是放到关内,未必不能被历代王朝敕封为周天正神,享受建庙修像立牌树碑。 如此种种,又岂是他一只蝼蚁能够随意评断? “来了……” 感受着邪灵虚影内不断攀升的气势。 陈玉楼面色不变,心头却是重重一凛,生出一股浓浓的警惕。 他就知道,这等诡异存在,一定会有后手。 刚才若是贸然出手,抱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恐怕大概率会跌入邪神为自己挖下的坑里。 嘭嘭嘭! 几乎是他念头浮起的刹那。 笼罩在隧洞的雾气中,凭空出现了无数落石,狠狠朝他砸来。 那些落石通体漆黑,闪烁着妖异光泽。 倒映在他瞳孔内,不断放大。 掌控矿石的邪神。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不禁想起格萨尔王诗文中对它的描述。 与修道练武之人比起来,它诸般手段实在诡异无比,难以琢磨。 不过…… 心神电转,他却不敢有半点耽误,手腕一抖,刹那间,长鞭被他一下抽出数十道金色光影。 嘭嘭嘭的巨响。 在隧洞中响彻。 凭空出现的乱石,在长鞭之下,连一息都支撑不住,瞬间化作漫天齑粉。 至于那头邪灵,则是借此机会,毫不犹豫的一头扎入身后雾气中。 分明就是不打算继续耗下去。 两记长鞭已经伤到了它的神魂,再这么下去的话,就算不死,也会让它陷入沉眠。 “想走?” 陈玉楼一缕神识始终落在它身上。 此刻邪灵动静,又怎么会逃得过他的查探? 一声冷哼。 他想都没想,提着打神鞭,心随意动,手指凭空划过。 下一刻。 一道繁杂晦涩的镇字符便出现在了雾气中。 “镇!” 声若洪钟。 一字落下。 镇字符嗖的撕开重重雾气,循着那道阴煞之气追去。 金光流动。 速度快如雷起。 很快,陈玉楼便听见一道闷哼声自前方传来。 他立刻明白,这是镇字符起了效果。 云箓天书十三符文。 当日第一次获取时,他便从中看到了毁灭天地的力量。 可以说,十三道天书符文,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蛇神准备,如今炼化一枚镇字符用于对付它。 已经是对邪灵极大的重视。 至于所谓的添头,自然不过是为了诛心,将其激怒。 他还没有自负到这个地步。 轰—— 身前金光交错,烟尘四起。 最后一块黑山石,也被打鬼鞭抽成一堆碎屑,恍如雨水般四溅洒落。 陈玉楼则是深吸了口气。 取下蒙在双眼上的黑布。 清澈深邃的眸子里,一缕青木灵气浮动。 扫过四周。 黑暗在他眼中顿时变得清晰可见。 没有任何犹豫,他整个人一步掠出。 身形如烟般穿行在雾气当中。 即便再过狭窄的地段,也无法阻拦半点,毫无凝滞。 片刻钟后。 前方雾气中,一道形如罗盘大小的符文出现。 将原本如同凝结了白霜的隧洞映照的金光闪耀。 符文交织,赫然是一个古老的镇字。 “找到你了!” 陈玉楼一声冷喝。 大步踏出,眨眼便出现在镇字符外。 此刻,那头邪灵就像是一滩烂泥,根本无法动弹。 那双血色双眼里,怨毒之色更为浓郁。 除此之外,还有一抹深深地恐惧。 它怎么都没想到,一个被自己视为蝼蚁,任意戏耍的小人物,竟然能够将自己逼到这一份上。 “邪煞灵体。” “简直就是天生器灵啊。” 陈玉楼平静的打量着它,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被镇压在古幢经纬下的那头黑蛟。 当日将其斩杀后。 除却蛟鳞、蛟骨、精血,其中收获最大的当属那头蛟龙阴灵。 被他融入龙鳞剑内。 也让一把寻常刀剑,一跃成为了妖兵重器级别的存在。 而今这么一头先天灵体摆在跟前。 他又怎么舍得错过? 那邪灵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更是惶恐不安。 拼命挣扎,试图逃命。 只可惜。 缠绕周身的镇字符就如五指山一般,让它根本法动弹半点。 “别浪费时间了。” “你若是能挣脱天书云箓,也不会只是一头邪灵了。” 见此情形,陈玉楼摇头一笑。 要知道,云箓天书乃是天神所授,如今各方传承,无论道、释、儒、傩、巫还是大大小小宗门流派。 只要是符文。 皆是从这云箓天书中衍化而出。 他手中那枚雷符,虽然炼成无数年,但也只能称之为古,但天书云箓却是可以称之为祖。 十三道祖符,连八大古神或许都能镇压。 更何况区区一头邪祟灵体。 说话间。 他缓缓闭上眼,呼吸了口气,随即才再次睁眼。 眸子深处杀机再不掩饰。 轰! 打鬼鞭骤然抽出。 伴随着一道凄厉万分的惨叫声,被镇压的邪灵,就像是一盏打破的琉璃盏,瞬间碎成无数,然后凭空蒸发消失不见。 远处只剩下一道虚影。 面容仍旧模糊不清。 但那张脸上却再无阴煞怨毒,只有一抹空洞无神的茫然。 “邪神灵念!” 看到它的一刹那。 绕是陈玉楼,那双平静的眼底也掀起了一阵波澜。 先天阴灵,蕴天地而生。 比起他从遮龙山下带回的昆仑胎都要胜出无数。 寻常人别说一辈子,就是轮回转生无数次,也见不到这等奇物。 几乎是下意识的。 陈玉楼伸手一抓,掌心中一缕青木灵气浮动。 一如手中,他不敢迟疑,又迅速取出一只玉匣,将阴灵封入其中,直到将玉匣合上,陈玉楼仍旧不敢放松。 又划破指尖,挤出一滴精血。 借它在玉匣周围画下一道封字符,确认阴灵气息不会有半点泄露,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去。 “就凭你。” “这一趟双黑山也不算白来了。” 陈玉楼脸上露出惊喜,自言自语的道。 到了他这个层次,寻常草木灵药其实已经很难对修为境界有所精进,也就是这等天生灵药、奇物才有可能。 而这一趟,除了它,地下湖中心岛上还种着一株千年神树。 一旦将神树中的灵炁彻底吞噬炼化。 金丹之中结洞天。 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好事多磨。 在此之前,还要先去会一会鬼洞下那头蛇神。 呼—— 长长的舒了口气。 陈玉楼反手将玉匣小心收起。 又将打鬼鞭与龙鳞剑一起负在身后。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转身回头,沿着来时的方向信步而去。 片刻后。 视线中一道明晃晃的灯火闪烁。 跨过洞门,风气流动,从脸上轻轻划过,让他不由周身通畅,一张出尘的脸上也一扫方才的杀机和冷漠,变得从容而平静。 “陈兄……” “掌柜的!” “陈掌柜,陈掌柜,您可总算出来了。” 还在探身凝神往隧洞深处望去的几个人,看着陡然出现在跟前的身影,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皆是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掌柜的,怎么样,没事吧?” 昆仑一脸焦急。 “早让你小子放心了。” 陈玉楼笑着摇了摇头。 闻言,他这才松了口气。 顺势将紧握着的大戟收起。 细微的举动,并未逃过陈玉楼的眼睛。 他估计自己要是再不出来,以昆仑的性格绝对会不管不顾的闯进去。 “陈兄,隧洞里究竟是什么?” 听到这话。 昆仑三人目光,都是随着鹧鸪哨齐齐看了过去。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么?” “玛噶慢宁墩。” “邪神大黑天!” 第302章 吞药交炼 远古祭坛 “邪神?!”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却像是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让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虽然想不到那究竟是何等存在。 但仅仅从名字。 就能大致推断得出,绝对易于之辈。 “行走在邪恶中的神明么?” 杨方若有所思。 几人中,他江湖经验虽然不是最少,但对神怪诡异之事,了解却是最为浅薄。 见他一头雾水,又难掩好奇。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陈玉楼干脆解释起来。 “天地初始,有玄黄二气,化为阴阳,充满太虚。” “阴阳二气以生万物。” “这世间,除了我们人之外,据说神居于天穹,恶鬼藏于炼狱,人吐纳二气踏入修行,兽炼化成妖。” “而两者之外,又有诸多有形无质亦或无形无质之物存于天地。” “魔、鬼、灵、怪、邪、煞,皆属此类。” “其中魔、邪与灵,都是有形无质,先天者为邪灵,后天而成则魔物。” 简单解释了下。 陈玉楼话锋一转,“击雷山中便是一头先天阴灵,邪煞自生。” “古代王朝中,有正神和野神邪祭之分。” “其实它就属于后者。” 杨方认真听着。 本以为能够一解自己心中疑惑。 但不知为何,听过之后,却是愈发不解。 妖魔鬼怪之分就让他心如乱麻,难以分辨了,这世间竟然还有灵、煞,魑魅魍魉,正道邪神。 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没听懂?” 察觉到他紧紧皱起的眉头,陈玉楼不禁挑眉一笑。 “这……” 杨方挠了挠头。 “陈掌柜,您还不如告诉我,那劳什子的大黑天邪神最后什么下场?” “你觉得呢?” 这话一出,不等陈玉楼回应,老洋人便开口道。 言语中,分明对他有着一股强烈的信心。 相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陈掌柜失手过。 此刻那张脸上又是从容沉静,行走之间,闲庭信步。 只能说杨方那小子对陈掌柜还是不够了解。 “……也是。” 杨方先是一怔。 随即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既然他还有心思在这,不厌其烦的为自己解释,那头邪神下场如何,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听着两人对话。 陈玉楼不置可否。 倒不是那头邪祟灵体不够强大,恰恰相反,无论气息还是手段,它都要远远胜过当初那头降临龙摩爷之地的大鬼。 只不过。 世事如烟。 虽然只有短短半年不到。 但他却远不是当初的自己。 当日,陈玉楼不过练气关小修士,堪堪走到内存观想和炼意识为神识的境界,就连打开希夷之域,五气朝元那一步都没抵达。 但今日,他已经一炉水火炼金丹。 推门便能凝结洞天。 手段也不再只限于神行、分水,云箓十三符、打鬼鞭、龙鳞剑、古雷符以及青木真身。 所以他才能够以一人之力斩邪神。 接下来更是要直面古神。 放到遮龙山时,这一切他想都不敢想。 只是一头郷食香火的山间大鬼,就让他如坠冰窟,不敢直视。 杨方并未经历这一切。 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至于其余人,也不怪他们震撼莫名,毕竟如今末法时代,真有道行的修行中人,哪一个不是避世修行,苦苦打磨,无数时间才能得到一点顿悟,略有精进。 哪能如他这般,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破境如喝水。 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 从一个只修过江湖道的寻常人,已经踏入传说中的金丹大境。 若是传出去,怕是都要让天底下那些修行中人,羞愧到恨不能拿块豆腐一头撞死。 “道兄,这边什么情况?” 没有多加解释。 陈玉楼扫了一眼四周,随口问道。 “暂时没有异样。” “不过……” 见他问起,鹧鸪哨迅速回神,提着手中灯盏,朝身后递了过去。 火光明灭不定。 虽然无法照破四周,但也将黑暗驱散了不少。 眼下他们所处,分明就是一段向下的大斜坡,地处半山腰的位置,越往前,地势便越发陡峭。 差不多三四米外后。 光线再也无法继续往前蔓延。 仿佛被什么吞噬掉了一样。 “火折子。” 见此情形,陈玉楼低声吩咐了一句。 一旁的昆仑,当即划下火镰,将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点燃,然后向前用力一抛。 火光划过黑夜。 几个人目光紧随而去。 只见两只火折子一前一后,一过斜坡尽头,刹那间,深重的漆黑扑面而来,仿佛坠入了无边黑暗。 “是鬼洞!” 陈玉楼眉头一皱。 除了深不见底的鬼洞外,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果然。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 两只火折子一下消失不见。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如此情形,众人心思还是随着火折子不断下沉,一股郁气在胸口下堆积,让人喘不过气。 “看来是躲不掉了。” 火折子无法探测,风灯、孔明灯大概率也不行。 为今之计。 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他们深入其中。 而按照天砖甬道壁画中的描绘,有一条古栈道通往洞底。 就是这么多年过去。 栈道是否腐朽坍塌还未可知。 “陈掌柜,我来探路。”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老洋人当即主动请缨。 在他看来,这趟双黑山之行,本就是为了帮他们一族解决身上的鬼咒。 无论昆仑、杨方还是卸岭一派数百号弟兄。 付出的已经够多。 更不必说陈玉楼数次行走于生死之间,只身赴险,他和师兄能够抵达此处,更是全都仰仗于他。 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如今探路这等小事,老洋人实在不想再让他们去涉险。 “我与你一起。” 老洋人话音才落。 鹧鸪哨便紧随其后开口。 只是,看着争先恐后的师兄弟两人,陈玉楼却是摇了摇头,“鬼洞深不见底,按我推算,少说几百甚至上千米。” “如今我们只有五人,若是再分出去,万一遇险,可就不是小事了。” “这……” 听到这话。 鹧鸪哨和老洋人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想得简单。 陈玉楼刚刚结束一场厮杀,还是邪神那等恐怖存在,不用想都能猜得到,自身消耗一定极大。 眼下不及休息。 又要深入鬼洞。 哪里能行? 陈玉楼摆摆手,“几百米的深洞,一时半会估计都难以触底,这点消耗,走路的功夫都能恢复了。” 青木长生功,最为霸道之处便在于此。 何时何地。 无论行路、沉睡、打坐还是看书都能修行。 何况,他已经炼化神识,能够做到一心二用。 除此之外,从陈家庄出发时,他就考虑到这点,特地让花灵将瓶山药壁以及遮龙山水龙晕顶那面绝壁上所采的大药,尽数捻制成丹药。 随意取出几枚。 吞入腹中。 以他如今的境界,金丹之中炉鼎交炼,刹那之间,就能将大药灵气吞噬一空,令丹田中亏空重新补齐。 所以,他们师兄弟的担心完全用不上。 “要不……先休息片刻?” 鹧鸪哨犹豫了下,还是坚持道。 闻言,老洋人也附和道。 “是啊陈掌柜,鬼洞之行绝非小事,万一生变。” 见状,陈玉楼实在按不住两人,只好让昆仑取出随身携带的草药大丹,从中选了两颗,分别是何首乌以及老山参。 皆是好几百年份的灵药。 放在外面,至少也是价值千金的续命宝药。 多少人打破头皮都抢不到一株。 要是看到他如此随意,仰头一口便吞入腹中,怕是都要捶足顿胸,然后大骂几句败家子。 在几人目光中。 陈玉楼也不耽误,盘膝坐在地上,瞬息入定,催动青木长生功。 刹那之间。 那道修长的身影中,仿佛有潺潺流水之声传出。 他们看不到的丹田深处。 一枚明晃晃的金丹犹如星辰悬于天穹。 无尽气海中,一尊炉鼎虚影矗立,两颗吞入其中的药丹,在无形的水火二气下不断交融炼化。 化作一缕缕纯粹磅礴的灵气。 犹如潺潺流水。 不断流淌入气海之中。 在几人眼中,他们只看到陈玉楼那张丰神俊秀,清灵出尘的脸上,隐隐有金色光线一闪而过。 随即,原本还稍显孱弱的气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四人当中。 杨方修行见识最浅。 昆仑则是专修肉身横练功法。 虽然七星功,也有采气补养之说,但与真正的道门吐纳法门还是略有差别。 他们二人只能感觉得到,陈玉楼身上气血静如井水。 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感。 但鹧鸪哨和老洋人,却都是练气境修士,陈玉楼身上的变化落到他们眼中,简直堪比神迹。 他们呼吸吐纳一夜时间,未必能赶得上此刻陈玉楼一息。 这真是道门正法。 而不是什么魔道吞灭邪术? 师兄弟二人看的瞠目结舌,一张脸上满是震撼。 他们还在错愕惊叹。 一眨眼的功夫。 陈玉楼已经缓缓起身,长舒了口气,只觉得通体舒畅,混身精气充沛,丹田中损耗的灵气,这会已经再度变得充盈一片。 “如何?” “这次能下了吧。” 扫了一眼尚且处于震撼中的几人,陈玉楼摊了摊手道。 “当然……” 被他话音惊动,鹧鸪哨这才回过神来,认真点了点头。 只是,心中的惊叹却是挥之不去。 玄道服气筑基功已经算是道门大功。 按照棺壁上的记载,乃是仙人所授,青池道人借此白日飞升,化虹登仙。 但就算如此功法。 他们几人吐纳速度,却连陈玉楼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实在难以想象,他所修行的究竟是何等法门? “打起精神,这地方绝不能掉队了。”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从昆仑手上接过一盏风灯,陈玉楼目光扫过几人,认真的叮嘱道。 古栈道上行走。 无异于刀尖上跳舞。 “好。” “记下了陈掌柜。” 见几人应承下来,陈玉楼这才点点头,随即径直朝斜坡下走去。 这等凶险之地,还是他来打头最为合适。 不然真要碰到什么,老洋人或许难以反应。 见掌柜的离去,昆仑毫不犹豫,背着大戟手提风灯迅速跟上,之后则是杨方和老洋人,鹧鸪哨走在最后。 一行五人。 从头顶望去。 灯火如炬,闪烁不止。 恍如一头火龙,拖着身躯往地底深处爬去。 一过斜坡,陈玉楼便敏锐的察觉到,前方地势就像断了一截,从四方往中间坍塌深陷进去。 流动的风气,在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凝神看去。 就像是一把撑开的大伞。 俯身望去,身下则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真正的暗无天日,寂灭沉静,了无生机,恍如传说中的炼狱。 随着他的脚步。 身下几块碎石哗啦啦落下。 石子划破雾气,但很快声音就消失不见,迟迟听不到落地声传来。 他下意识分出一缕神识。 试图追上石子。 但让他错愕的是,片刻钟后,连神识都凭空消失。 不知是超出了神识所能探测的极限。 还是被什么给吞噬。 但无论哪一种。 都在表明一件事情。 这座鬼洞可能比想象的还要可怕。 轻轻吐了口气,陈玉楼收回目光,那张平静的脸上,已然生出了几分凝重。 “陈兄?” “怎么了?” 似乎听到了他的叹息,鹧鸪哨张口欲言。 “找到栈道的入口了。” 听到这话,陈玉楼心神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原来在他观察鬼洞时,鹧鸪哨几人也没闲着,提着风灯四下走过,绕着鬼洞四周走了一圈,最终在一处山崖处有所发现。 跟在他身后。 等陈玉楼抵达。 远远就看到山崖中被人凿出一座洞窟。 其中有石龛。 供奉着一头大蛇。 洞窟中遍地白骨。 旁边还有一座石池。 隐隐还能看到干涸了的血褐色。 几人一看就明白,这一处分明就是古人祭祀鬼洞的祭坛。 只不过几千年过去,洞窟中早已经落满灰尘,加上潮气深重,身处其中,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在洞窟外。 则是连接着一座黑色梯子。 就嵌在石壁中。 与他们当日在遮龙山见到的那座会仙殿倒是有几分相似,栈道悬在半空,盘旋而下。 先来一步的老洋人他们已经布置好了钩索装置。 足足十多捆长绳,缠绕绑在一起。 一头系在神龛上。 另一边则被抛入了鬼洞深处。 见他出现,昆仑、杨方和老洋人皆是跃跃欲试,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连陈玉楼都有些被几人情绪感染。 忍不住一声轻笑。 “走。” “今天就闯一闯这古神老巢!” 第303章 无形的宿命和诅咒 黑暗笼罩四方。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也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 惟一有的只有无尽的阴寒。 寒意彻骨,让人恍如身处无间地狱。 陈玉楼提着风灯走在最前,身下栈道一头嵌入崖壁缝隙,一头悬在半空。 鬼洞深处翻涌的地气。 化作狂风。 稍有不慎就会被掀入其中。 最为恐怖的是,这鬼地方水汽深重,再加上几千年时间过去,栈道早已经腐朽不堪,每走过一步都会传出咔滋咔滋的响动。 行走其中。 说是在刀尖上跳舞都毫不为过。 仿佛下一刻,就会跌落无底深渊。 “小心点。” 绕过差不多半圈,陈玉楼忽然停下脚步,提醒了一声身后几人,同时举起手中风灯,火光中很快映照出一座壁龛。 半米见方。 其中搁着一座跪地石人,头顶油盏。 灯芯早已经燃烧殆尽。 不过石制的灯盏中,仍旧残留着一小捧油烬。 虽然落满了灰尘,但隐隐还是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什么动物的油脂。 只随意扫了眼。 陈玉楼目光便继续落在那尊石人身上。 与刚才头顶祭坛中的石像相比,无论刀工还是技艺,都要差了一大截。 粗糙、抽象。 只是大概雕刻出一个人形。 至于五官、样貌,服饰、装扮这些细节,几乎完全没有。 “够古老的啊。” 似乎察觉到他的举动。 身后几人也围了过来。 都是倒斗行老江湖,就算是昆仑,凭他的眼力,轻轻松松都能去长沙城古董店铺里做个掌眼大师傅。 一眼就看出那石人来历。 不说价值多高,但存在的年限却是极为惊人。 至少也是几千年前的古物。 “有点怪,这风格和精绝似乎完全不同啊。” 老洋人眉头微皱,细细回想了下一路所见。 印象最深的自然是那座黑色神庙。 一到六层,几乎都有代表各自等级的石雕。 但就算是最底层的石羊和奴隶,雕刻的也是栩栩如生。 远不是这般粗制滥造。 “会不会是你们扎……这一脉先祖留下?” 杨方目光闪烁,若有所思道。 按照老洋人的说法,他们这一脉,曾经也是双黑山的主人。 只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会从西域迁往内地。 但他话音才落。 就被鹧鸪哨直接否定。 “不会。” 作为这一代搬山道人,同时也是扎格拉玛最后的族长,他掌握着先知之书,以及搬山秘录。 他很清楚。 当年先圣一开始确实想过深入鬼洞。 一窥其中的秘密。 但鬼洞太深,先民手段贫瘠,根本无法入内。 借助于占卜预言,方才知道东方有一枚黄金玉眼,能够照破鬼洞,这才命人仿造,借此窥探。 可惜。 最终的结果。 非但没有看到鬼洞底下。 反而开启灾祸之门,为族人带来了灭顶之劫。 先圣也因此而死。 从始至终,都没人真正下过鬼洞。 又怎么会在半壁留下遗迹? 更何况,捧灯石人,虽然看不清五官,但长相明显异于他们扎格拉玛一族。 非要说一种的话。 在他看来,倒是与塞种人以及吐火罗人相似。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人,比精绝人更为古老。” 几人争论中,陈玉楼忽然道。 “鬼洞族?” 鹧鸪哨心头一动。 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又目露迟疑的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 “当年先知确实留下预言,在他死后八百年,双黑山会出现另外一批人,他们自号鬼洞族。” “从古城四处壁画,不难猜测,鬼洞族其实就是精绝人的先祖。” “前后一脉相承,按理说风格不该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平静的说起当年往事。 一番分析入木三分。 “会不会是更往前?” 等他说完,陈玉楼继续开口。 “更前?” 这下,不仅是鹧鸪哨,一旁的老洋人也是猛地怔住。 要知道,扎格拉玛一族,四千多年前便从遥远的欧洲大陆迁徙至双黑山,只因为他们一族向来信奉真神。 而按照先圣的占卜预言。 真神就在双黑山下。 那个时代,几乎可以称之为远古,同时期的内地,还处于三皇五帝统治之下。 按照历史记载,整个华夏文明最多也就五千年左右。 再往前,岂不是太古时代? 茹毛饮血、结绳记事的部落族群。 内地尚且如此,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西域,难道有人率先衍生出了文明? “看这石人,确实古老,但要说五六千年前,会不会太过离奇了?” 鹧鸪哨思索再三,最终还是没忍住,皱着眉头道。 他之所以迟疑,是怕陈玉楼看出了什么。 但这种可能性在他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是啊,陈掌柜,几千年前,还是原始部落吧,真能打造出这种石人?” “我也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一旁的杨方和老洋人纷纷开口。 要说一两千年,或许还有可能,但是几千年,茹毛饮血时代,哪有文明可言? 见几人皆是面露不解,陈玉楼只是笑了笑。 雪域魔国还真就处于太古时代。 在扎格拉玛一族抵达双黑山之前,他们便从鬼洞中取走了蛇神之眼雮尘珠,并且在昆仑山一带建立起了庞大的政权。 但而今还是民国。 考古学甚至还未出现,更不要提地质、自然以及科考,就算他坚持己见,但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更改。 所以,还不如等进入洞底。 见到魔国之人留下的遗迹,壁画,眼见为实,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没有过多停留。 一行人绕着旋梯不断深入。 注意力全都放在身下和周围的几人,并未察觉到,漆黑的穹顶高处,一道形如星辰般的流火不知何时出现。 赫然就是受陈玉楼召唤。 紧随他们而来的罗浮。 历经近两个月的放养,穿越整座黑沙漠,此刻的它一双眸子就像鹰隼般锋锐,一身翎羽更是犹如铁水浇筑,泛着一抹深重的金属光泽。 最为惊人的是它背后。 那道羽翎凤镜不再是往日般模糊不清。 反而清晰可见。 也不知道这段时日,它独身一人在茫茫沙漠中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恐怖的变化。 与之前相比。 身形倒是没有太大变化。 但长相容貌却是越发偏向于传说中的凤鸟。 此刻的它,站在崖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尖利的嘴喙轻轻梳理着七彩翎羽,目光则是随意扫过下方。 一双凤眼仿佛能够洞穿重重黑暗。 准确落在栈道上一行人身上。 不过…… 再往下,即便是它也无法看清。 滚滚黑雾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但身为大妖,罗浮天生对凶险的感应就远超常人,在那无尽的黑暗中,它分明能够感受到一股直刺神魂血脉的大恐怖。 那是它自化妖以来,从未有过的经历。 主人呼唤它前来,也只说让它掠阵。 既要掠阵,自然难免厮杀。 只是,主人手段之多,实力之强,就算是它也不敢说能够追赶。 却要用那等凝重的语气提醒。 可想而知,这座深渊洞窟内的存在何等可怕。 等梳理过一身翎羽,罗浮这才张开翅膀,借着身下流动不息的风气滑跃而下,妖气、凤火尽数敛起,仿佛一片落叶,轻飘飘的坠了下去。 甚至连一丝破空声都不曾带起。 在黑沙漠野了这么久。 罗浮也不是都在嬉戏玩闹。 至少这种滞空的法子,就是从被它俘获的那两头天山鹰身上学来。 不多时。 它视线中便出现了一行人。 但除了陈玉楼外。 栈道上并无一人察觉到它的存在。 即便两者之间也就相隔二三十米。 随着一行人渐渐深入,一路上发现的远古遗迹也越来越多,洞龛、石人、石斧,甚至还有粗浅的石画。 一如当初他们在玉门关外见到的黑山石刻。 只不过,比起后者,眼前这些更为粗糙,不过是些线条组合在一起,所记载的事情也千奇百怪。 仿佛只是当初开辟栈道的古人,在休息闲暇之余随手刻下。 并无特定的含义。 但鹧鸪哨几人脸色却是愈发凝重。 在文字被发明之前,壁画是最好的载体,从中可以探知到太多的东西。 壁画之古老。 似乎在和之前陈玉楼的猜测越发接近。 只是…… 怎么会? 一个连先圣都不清楚的部族。 在几千年前,便存在于双黑山,甚至进入了这座鬼洞。 如今他们能下。 一个是有着先祖所没有的栈道优势。 另外,跨越几千年,认知的差距绝对是无法用预言就能弥补的。 而且即便如此,鹧鸪哨一直没有说。 在踏入栈道的那一刻起,他便感觉到颈后像燃起了一团火,强烈的灼烧感,恍如周身岩浆。 血气鼓荡,心悸难安。 每往下深入一步,血液流淌的速度便越发缓慢,凝滞了一般。 给他的感觉,似乎潜藏多时的鬼咒随时都会爆发。 他不敢说,也是怕会引起惊恐,让他们几个担心。 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就算鬼咒真的爆发,他也绝不会退后半步,否则几千年下来,因为鬼咒而死的族人岂不是白白死去? 暗暗扫了眼师弟老洋人。 见他步伐沉重,每走一段,都会停下缓上口气。 鹧鸪哨当即明白。 师弟也是如此。 “等等,陈掌柜,这鬼地方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虫子,我绝对是被咬了。” 就在他分神间。 走在队伍中间的杨方,忽然骂骂咧咧的道。 “虫咬?” 听到这话。 不但是他,连打头的陈玉楼都停下了脚步,一脸狐疑的看了过来。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痒,这么一会,我感觉皮都要被抓破了,但是根本按不下去。” 杨方摇摇头。 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几人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这无尽黑暗当中,真藏有类似于金浮游一类的虫孑,根本无法防备。 陈玉楼皱着眉头,示意他将衣服撩起,同时将手中风灯举了过去。 但…… 只扫了一眼。 所有人就跟见了鬼一样,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无血。 摇曳的灯火下。 杨方后背脖颈处,竟是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只狰狞的眼球。 仿佛是被人用刀子刻上去的一样。 又像是从血肉中长出。 眼球四周还残留着无数的指印。 分明就是被他抓过。 “这……” “咕咚!” “怎么会?” 那只眼球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众人看的都有种头皮发麻,浑身奇痒的感觉。 “不是,到底是啥?” “为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察觉到气氛不对,还在撩着衣服的杨方猛地回过头,目光狐疑的扫过几人。 “昆仑,你也掀开上衣。” 陈玉楼眉头紧皱,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昆仑当机立断的低喝道。 “好。” 见此情形。 昆仑哪里敢有半点迟疑,放下手中风灯,迅速将长袍脱下,撩开上衣,露出一副犹如千锤百炼过的精悍壮硕身躯。 那副身子,即便同样修行横练功的杨方,看的都是一脸震撼。 但当他目光扫过昆仑后背。 整个人却是一下僵住。 在他背心处,竟是露出一只足有拳头大小,栩栩如生的眼球。 看上去如此真实。 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血肉中钻出,然后睁开眼皮。 “这不是……” 杨方咬着牙一声惊呼。 他脑海里猛地闪过无数画面。 分明就是这一路上所见的眼球图腾。 这鬼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昆仑身上…… 不对。 联想到刚才几人的举动。 他一下明白过来。 不止昆仑,自己身后应该也是如此。 “是诅咒!” 陈玉楼瞳孔微缩,眼神里透着一抹说不出的复杂。 这一点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开口,目光转而看向一旁震惊到手足无措的鹧鸪哨师兄弟两人。 “道兄,老洋人兄弟,陈某说的不错吧?” “这就是扎格拉玛一族,几千年来所受的诅咒!” “是。” 鹧鸪哨苦笑了声。 示意老洋人脱下长袍,低下脑袋。 将后颈处那只狰狞可怖,犹如活物的眼球展露在众人眼前。 “鬼咒。” “逃不过的劫难灾祸,伴随了我这一族,足足几千年。” 简单一番话,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一张冷峻的脸此刻苍白如金纸,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但是……我不明白。” “你们并非我族中人,为何也会……被诅咒缠上。” 听到他这句自言自语般的呓声。 陈玉楼伸手指向地底以及周围,平静的眸子深处,此刻已经冷如寒霜。 “这就是宿命。” “只要进入此地,谁也逃不过。” 轰—— 这句话无异于一只被点燃的炸弹。 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气氛愈发阴沉。 恍如一块压在胸口中的山石,让人喘不过气。 “这鬼洞……其实就是连接虚数空间的通道,只有斩断两者之间的联系,方才能够解决诅咒。” 第304章 僧格南允 行境幻化 “诅咒。” “宿命!” 随着几个字出口。 一行人脸色便会更为惨白几分。 之前所过的击雷山下隧洞就已经足够诡异,没想到这鬼地方更甚百倍不止。 “也就是说,只要进了这座鬼洞。” “诅咒就会伴随终身,和扎格拉玛族一样,一代代传承……永不停歇?” 杨方咽了下口水。 瞳孔紧缩,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神色间难言惶恐。 按他听到的,扎格拉玛一族少说延续了几千年。 但直到现在,鹧鸪哨师兄妹三人,还在为破解诅咒奔走忙碌。 难怪他从懂事起,就从师傅那里听说搬山道人,行迹飘渺,倒斗破墓从不求财,只为丹珠之物。 如今想来。 哪里是为了什么丹珠。 分明就是寻找能够破解鬼咒的东西。 他才二十几岁。 要是无法破解诅咒,岂不是这辈子……不,是他这一脉,生生世世,子孙后代都要完了。 杨方虽然对男女之事还没什么想法。 但开枝散叶,香火传承,却是刻在血肉中无法磨灭的东西。 要是可以,谁又愿意生生世世背上如此可怕的诅咒。 “杨方兄弟莫急。” “这趟陈某与道兄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西域,就是已经找到了破咒之物,只要斩断虚数空间和古神之间的联系。” “诅咒自然不攻自破!” 似乎已经洞穿了他的心思。 陈玉楼摇头一笑,平静的解释起来。 雪域魔国之所以能够下到鬼洞,取走蛇神之眼,最为关键的因素,就在‘无界妖瞳’四个字上。 连通虚数空间。 得以不受诅咒、安然无恙的抵达鬼洞深处。 而恰好,魔国的至高存在鬼母,便拥有这种超脱佛眼的第七种眼睛。 魔国古人借助于妖瞳,窃取雮尘珠,同时也获得了蛇神的无上力量,在昆仑山建起了一座庞大的宗教政权。 另外,扎格拉玛一族先知留下的最后预言。 真要认真的话,其实也没有错。 他预言自己死后八百年,会有一个古老的部族重临双黑山。 也就是鬼洞族。 而这一族,并非传说中真的是从地底走出的妖族,而是雪域魔国灭亡后,一共分为两支。 其中一支回到遥远的昆仑山北,也就是扎格拉玛山。 以鬼洞人自居,建立起了精绝古国。 另外一支则演变为轮回宗。 在藏地建立起了古格王朝。 甚至为了重现魔国辉煌,轮回宗人异想天开,回到昆仑山,挖开了第一代魔国鬼母的九层妖楼,取走无界妖瞳。 利用其中行境幻化的力量。 在风蚀湖边,镜像出了曾经魔国旧都恶罗海城。 而扎格拉玛一族,甚至于此刻他们身上所中的诅咒,说到底,其实就是被钉上了印记,也就是那只狰狞的眼球,注定要成为蛇神的祭品。 至于为何身中鬼咒的族人,一过四五十岁,浑身血液就会变得金黄凝固,最终凄惨而死。 不仅仅是因为鬼咒爆发。 而是身为祭品,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被虚数空间吞噬血液。 离鬼洞越近,吞噬的速度越快。 诅咒也就越发提前。 所以,一过玉门关,被道境压制的鬼咒重新浮现。 就是因为,他们离扎格拉玛山越来越近,练气关根本压制不住,若是筑基或者及金丹大境,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破咒之物?” 杨方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 脸上不禁闪过一抹错愕。 “是。” 陈玉楼并未隐瞒,点点头道,“等到达地底,一切自然能见真章。” 虽然雮尘珠贯穿前后几千年。 历史尘埃中,一直有着它的痕迹存在。 但对寻常人而言,它还是太过隐秘,根本无从知晓。 所以,即便眼下点破名字,也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疑惑,还不如等见到了蛇神遗骨,到时候再说不迟。 “好。”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杨方点点头,也没有继续追问。 而今他们还身处万丈洞窟的崖壁之上,摇摇欲坠,如履薄冰,与其追问太多,还不如先好好想想,如何应对随时会突发的凶险。 “那……印记不用管么?” 沉吟间,他眼角余光忽然见到昆仑正将脱下的长袍重新穿上。 脑海里一下浮现出刚才所见的情形。 如同从血肉中长出,狰狞可怖,光是想想都让他有种浑身发痒的感觉,忍不住就想用力抓上一把。 但又担心,万一抓破的话,那只眼球会不会真的钻出来。 “你小子别胡思乱想就成。” 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老杨人哪会不懂他在想什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笑道。 “不瞒你说,那玩意跟了我二十几年,小时候不懂事,又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它吃掉,发狠之下,拿刀划、用火烧,甚至自己配药。” “什么样的手段都试过。” “但这么多年过去,它还是那样。” 听他说起儿时趣事。 杨方最后一点担心也彻底烟消云散。 既然陈掌柜说是宿命,无人能逃,想必此行五人皆是如此。 倒是陈玉楼,听他一脸自嘲的说起种种行径,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设身处地想一想。 要是他。 从出生懂事的那一刻起,就被告知活不过四十五十。 鬼咒伴随终身。 数千年以来,无人能够逃过。 可想而知是何等绝望? “走吧。” 暗暗叹了口气。 陈玉楼敛起情绪,招呼了几人一声。 “好。” 回应在四周传荡。 很快就被脚步声替代。 一行人继续往下,绕着旋梯来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走在最前的陈玉楼忽然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老洋人差点一头撞上去。 还好反应及时。 下意识握紧蛟射弓,目光谨慎地扫了眼四周。 “陈掌柜?” “到了!” 与他的疑惑不解,小心谨慎不同。 此刻陈玉楼,却是不由长长吐了口气,眉眼间浮起一抹笑意。 走了这么久。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瞥了眼风灯内的油盏,灯芯几乎都要燃尽,一蓬火光如豆,摇曳不停,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身后几人也是一脸疲态。 在一座上千年的古栈道上行走。 无论对谁,都是一种极大地考验,来自心理和身体的双重煎熬。 还好,一路上,除了中途那一次意外,并未遇到什么凶险。 尤其是古城以及地下随处可见的黑蛇。 在此处反而绝迹了一样。 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也在预料当中,毕竟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鬼洞。 如今他们都已经进入其中。 自然不会见到。 另外,不知是奔走太久,气血驱散了寒意,还是洞底温度天然就比外面高,下来时那种阴风彻骨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到了?” 听到这话。 接连几道惊呼声响起,激动之意根本掩藏不住。 不过,短暂的兴奋后,紧随而来的则是下意识的不安和谨慎。 他们可没忘了。 鬼洞深处……藏着一头古神。 按照下来之前陈玉楼的解释,世间万物,邪煞怨灵、妖魔鬼怪,不过是后天而生,即便野神同样如此。 但古神却几乎是与天地共生。 在它眼里,世间众生皆是蝼蚁。 如今,他们却要以血肉之躯来斩神明。 说不兴奋肯定是假的。 但却抵不过对未知的恐惧。 仅仅是进入它所居之巢,就费尽了无数功夫。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古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是实是虚,是人是鬼,亦或者就如藏地所信奉的长生天,无形无状,根本不可描述。 不过。 虽然心绪不安。 但几人都是老江湖。 深知越是深处凶险境地,就越要保持冷静。 不敢迟疑,迅速从栈道上快步走下,结五行阵,手中风灯挑起,目光如刀般朝四周望去。 火光聚拢。 一点点将黑暗驱散。 洞底情形,慢慢揭开迷雾,出现在一行人视线中。 这是一座足有近百米方圆的洞窟。 遍地白骨。 看上去有老有少。 骨骼大都呈现出不正常的弯曲甚至破碎,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从高处硬生生推下抛落。 “是祭祀古神的奴隶?” 老洋人看的头皮发麻,呼吸声都下意识压住,低声道。 从他们下来时经过的那座古祭坛,其实就不难猜测。 那些信奉古神的人。 为了巩固统治,获取力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祭祀仪式。 祭品便是这些人。 一眼望去,白骨几乎铺满了整个洞底,少说都有成千上万,甚至数万具,浓郁的黑雾和地气,都遮掩不住笼罩其中的死煞之气。 仿佛稍一呼吸,古老的血腥都会充斥进他们的胸腔。 让人窒息。 也难怪当初姑墨王子振臂一呼,就有无数人山呼响应,短短时间内,就组建起一支庞大无比的联军。 他们都怀疑精绝人一统西域三十六国的真实目的。 其实就是从诸国,源源不断的获取血祭的奴隶。 不然,实在无法想象,究竟要多久,才能找到这么多的血食。 “四下找找。” “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陈玉楼暗暗吐了口气,压下心中不适。 从十来岁接手陈家,他倒过的斗不计其数,见过的白骨死人自然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但即便如此。 身处白骨山中,他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郁气横流,呼吸不畅。 “好。” “是掌柜的。” 他这句话,一下将众人从失神中唤醒。 一边回应着一边提着风灯,朝四周走去。 尽量避开那些森森白骨,但就算再小心,也难免会有不慎的时候,稍一触碰,白骨瞬间化作一堆齑粉。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年。 除了人骨,不时还能看到各种动物的骸骨。 等一行人从外延,深入洞窟往中心处靠去。 忽然间。 鹧鸪哨不知发现了什么,整个人竟是一下僵在原地,行走江湖二三十年,见识无数的他,此刻脸上竟是泛着一抹病态的白。 仔细看的话。 就会发现。 裹着长袍的削瘦身躯,此刻都在微微颤抖着。 只不过幅度极小,应该是在拼命压制着,才会如此,但额头上根根暴起的青筋却没法作假。 那是只有在无比恐惧的境地下才会如此。 “师兄?” 老洋人发现不对劲,不由满脸焦急。 刷的摘下蛟射弓,两支长箭扣在蛟龙筋弦上,快步靠近鹧鸪哨那边。 “别过来。” 察觉到师弟的举动。 鹧鸪哨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艰难地转过身,用力摇了摇头。 额头上冷汗密布。 似乎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 就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什……什么?” 还在奔行中的老洋人,见此情形,身形一下顿在原地。 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完全想象不到,师兄身上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 偏偏,此刻无论他怎么去看,师兄身侧四方并没有半点不同,一成不变的白骨,浓郁到仿佛一伸手就能捞起的黑雾。 不仅是他。 相隔并不算远的昆仑和杨方,同样满头雾水,一脸见了鬼的古怪。 “是行境幻化!” “老洋人,回来!” 终于。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玉楼提着风灯,抿着嘴唇,眉心紧皱,眸子里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 “行境幻化?” “这是什么?” 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幻境。”陈玉楼言简意赅,“就是之前的尸香魔芋和古洞石匣。” “懂了么?” 蛇神最为可怕的能力便是于此。 真与假、虚与实、阴与阳的交织,让时间、空间甚至生死都变得不再虚无缥缈。 只要灵魂不灭。 蛇神随时都能够借助于行境幻化,在天地和时间的尽头,犹如传说中的凤凰涅盘一般,得以重生。 这也是为何历代都在传闻,雮尘珠是能够登仙化神,永生不死的奇物。 因为雮尘珠掌控着一切。 周文王以先天八卦推演,得到的信息自然就是如此。 “也就是说……” 老洋人一下明白过来。 “师兄他陷入了幻阵当中。” 陈玉楼点点头,没有继续过多解释,而是隔着数步之外,一双金光浮动的夜眼细细看向鹧鸪哨所在。 能够让他都在悄无声息中陷入无法挣脱的处境。 只有一种可能。 蛇神遗骨应该就在前方。 想到这,他心神更是忍不住一凛。 从这一刻起。 与蛇神的真正厮杀开始了。 一道道念头在脑海里浮现,犹如电影镜头般快速闪过。 许久后,陈玉楼这才吐了口气,看向身侧不远外那道高大的身影沉声喝道。 “昆仑,风云裹!” 第305章 玉眼破妄 蛇骨宝箱 “好。” 没有半点犹豫,昆仑反手摘下被他护在胸口处的包裹。 这一路上。 无论赶路、休息还是厮杀。 那只再寻常不过的搭裢,却从未被他解下来过。 就像是老洋人背后的竹篓。 从瓶山到滇南、经湘阴至西域。 山川湖泽、危崖江河。 始终如一。 那是因为他竹篓中所藏乃是搬山一脉至宝——穿山穴陵甲。 两头甲兽时时都要喂养,不能有片刻分神。 昆仑身上同样如此。 此刻他大手飞快解开系死的绳扣,从中小心翼翼的取出那件兽皮销制的风云裹,递给掌柜。 陈玉楼则是熟练地打开系口。 轻轻一抖。 顿时间。 一枚晶莹剔透,形如眼球,通体泛着金芒的玉石落入他掌心之中。 赫然就是在西夜古城,神坛之中得到的玉石眼球。 虽然比起精绝神庙中那枚稍小。 但绝对是世间罕见的宝物。 很难想象,是出自上千年前,西域之地一小国之中。 不过…… 此刻陈玉楼却无暇理会太多。 手中那枚玉眼,虽是仿品,但亦非寻常之物。 乃是临摹雮尘珠,也就是蛇神之眼而成。 从西夜古城那座销玉楼就能一窥当年的情形,地下河两侧,无数工匠不分昼夜,光是玉料就用了无数,历经十数年,方才磨出这么一枚。 不是因为它够像。 而是,这枚玉眼其实已经有了雮尘珠的一丝能力。 连接虚数空间! 没错。 这也是为何,当日在密宗圣坛内,绕是他以金丹大境的神识扫过,都无法洞悉穿透金盘玉眼的缘故。 呼—— 轻吸了口气。 陈玉楼心神一动,一缕青木灵气自掌心缓缓浮现。 原本静如死物的玉眼。 刹那间就像活过来了一样,玉眼之上金光律动。 恍如人之呼吸。 那一缕细微却纯粹无比的灵气,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被它吞食。 “果然……”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眸光也跟着亮了起来。 他之前就有所猜测,而今玉眼内的变化,等于完全证实。 渐渐地。 随着那一缕青木灵气彻底融入玉眼当中,整只眼球上霎那光华大作,看似孱弱昏暗的光,却有着难以想象的穿透力。 他们手中数盏风灯。 光火聚拢,也只能勉强照破两三米范围。 在浓重的雾气中。 艰难行走。 但眼下,手捧着那枚放着毫光的玉眼,给陈玉楼的感觉,却好似掌心中托举着一轮大日。 一入周围。 浓郁的雾气便逃也似的避之不及。 “这……” 昆仑几人目光皆在两人身上。 此刻看着他这边的变化,一个个不由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是一盏灯?” “嘘,噤声,别打扰到陈掌柜。” 简单两句对话。 四周便再度归于平静。 一行三人谁也不敢说话,除却各自分出一线心神紧紧盯着四周,以防那古神降临亦或凶险突发。 其余注意力,几乎全都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此刻的他。 手握玉石眼球。 一步步朝着鹧鸪哨那边走去。 短短点灯燃火的功夫,后者仿佛已经彻底陷入了幻境. 此刻的他,双眼睁大,面无血色,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浑身都在微微颤栗,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见此情形。 饶是陈玉楼眼神都忍不住微微一凛。 他与鹧鸪哨相识多年。 对他可谓了解至极。 性格冷峻,遇事沉静,除却师弟师妹两人是他掣肘和逆鳞外,周身之外泼水不进,几乎鲜少会有破功的时候。 之前在女王墓室。 之所以会被拖入幻境。 也是因为那朵诡异的尸香魔芋,将他师傅,也就是上一代搬山道人,才会攻破他的心理防线。 而今…… 极有可能,他所见到的大概率是花灵和老洋人。 毕竟,如今这世上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能够让他牵挂的存在了。 幻境! 看似简单,但想要做到滴水不漏,直抵心神,却是难如登天。 至少,目前为止,无论古狸碑白老太君、尸香魔芋还是古洞石匣,所造成的幻境,对他几乎都毫无效果。 一眼就能洞穿。 但此刻,鹧鸪哨明明就在身前,陈玉楼却始终无法看透幻境来源。 咚! 咚咚! 随着他一步步靠拢过去。 整座洞窟内,一瞬间仿佛都陷入了死寂,只有陈玉楼轻微的脚步,以及杨方三人胸口下抑制不住的跳动。 哗啦—— 越过堆积如山的白骨。 一头不知名的兽类,盘踞其中。 足有两三米高。 骨骼嶙峋,通体泛着乌黑色泽。 看得出来它应该也是被猎来强行推入鬼洞,成为祭祀蛇神的血食。 四肢呈现出难以想象的弯曲。 胸骨处断了好几节。 但即便如此,它仍旧是高高昂着脑袋,张着巨口,眼窟死死盯着前方深处,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对峙,发出一阵阵低吼咆哮。 陈玉楼目光扫过。 让他诧异的是,一时间竟是完全认不出来,它究竟是什么生物。 横穿黑沙漠,前后差不多一个半月。 期间他们也见过不少野兽。 但能与它体型相当者,似乎只有野骆驼一种,偏偏……这头怪兽,又不像是食草物种,从它张开的大口中,那一排风例如锯般尖利的牙齿就能看出。 难道是史前生物? 陈玉楼摇摇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随即不再多想。 绕过那具面目狰狞的兽骨。 只是,它就像是一扇门关,一过其中,刹那间,一股无形的阴风铺面袭来,比起白色隧洞以及古栈道上的风还要阴寒无数倍。 若是寻常人。 被那阴风一吹,肩膀上三盏命灯怕是一下就要熄灭。 血肉、精气都要吹掉。 只剩下一具形销骨立的尸骸。 感受着那股阴风之邪性,陈玉楼眉头不禁一皱,他忽然一下明白了,为何鹧鸪哨会毫无征兆的陷入幻境。 身侧那具兽骨,就如同一道雷池。 将前后分割。 想到这,他眼底露出警惕,催动气血流转周身,将侵入肌骨中的寒气熔化。 同时,手中玉眼缓缓向前举去。 熹微如月般的光线,一点点蔓延出去,将周围雾气驱散,很快,身处浓雾中的鹧鸪哨,身形也变得清晰起来。 玉眼石光仿佛能够遮蔽无形的幻境。 至少。 到目前为止。 他并无半点感受。 被石光笼罩的鹧鸪哨,只觉得有什么啪嗒一声破碎。、 重重画面散去。 他先是迟疑了下。 随即想到了什么,双眼瞬间变得清澈起来。 抿着嘴唇,眉心紧皱,浑身杀机浮动。 _c 〇 高大的身影更是下意识弓起,死死握住镜伞,护在身前,目光警惕的扫过四周。 犹如一头从沉睡中被惊醒的兽类。 “道兄。” 见他从幻境中挣脱。 陈玉楼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陈兄,你……”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鹧鸪哨猛地转过身,不知为何,看清那道身影的一刹,他瞳孔竟是忍不住狠狠一跳。 因为就在刚才。 他分明看到,古神从沉眠中醒来,震怒于他们一行贸然闯入的外来者。 陈玉楼持剑而行。 但面对那头不可名状的古神,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一张凭空出现的血盆大口生生吞食。 如今…… 他却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自己身前。 一时间,鹧鸪哨实在难以辨别,他究竟是生是死。 或者说他到底是挣脱了幻境,还是坠入了另一个幻境。 “是我。” 神色间的变化虽然细微不可见。 但又怎么可能逃得过陈玉楼的视线。 当即深吸了口气,催动气血,一缕灵气更是蕴藏其中,就像一道雷鸣在鹧鸪哨耳边炸开。 “真是。” 一瞬间。 鹧鸪哨只觉得农脑海中最后一点混沌,彻底烟消云散。 整个人重新恢复清明通透。 “师兄!” 看着这边的动静,老洋人也按捺不住,快步赶了过来。 看到他同样相安无事。 鹧鸪哨眼底深处不由一红。 刚才最后,他之所以陷入癫狂,就是因为那头古神朝自己袭杀的一瞬,老洋人舍命拦在了自己跟前。 眼睁睁看着师弟吐血而死。 鹧鸪哨实在无法接受。 “好,好好,没事就好。” 强忍着翻涌不止的心绪,鹧鸪哨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只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他声音里那抹哽咽。 “陈兄,这究竟怎么回事,刚才杨某差点都以为……” 鹧鸪哨不善言辞。 在师弟师妹面前也一直都是扮演着严师严父的形象。 一如当初的师傅对待自己。 所以,此刻就算心肠百转,也是将神色间的变化压下,不敢展露。 “是古神之力。” “准确的说,是行境幻化!” 陈玉楼知道他心中疑惑。 毕竟,就算刚刚遭遇数次幻境,但归根到底,也都有迹可循。 但如今,就是他这种老江湖都毫无察觉。 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为何。 “行境幻化……” 轻轻咀嚼了下这个词。 鹧鸪哨脸色顿时愈发凝重。 虽然仍旧无法理解,但单单是从名字就能猜到它的作用。 悄无声息,将人拉入幻境。 偏偏真实到令人无法置信,仿佛一切都是真正切切的上演。 这等能力,不愧是古神。 “道兄暂时不必担心。” “至少有了应对之法。” 看出他心中担忧,陈玉楼晃了下手中那枚光华大作,将四周照的纤毫毕现的玉石眼球轻声道。 鹧鸪哨点点头。 心中警惕却没有半点松懈,甚至比之前更为深重。 进入鬼洞这么久,少说都快一个来钟头,迄今为止却连古神的面都没见到,只是遍地白骨,诡异的行境幻化,就让他难以招架。 他实在无法想象。 它要是真的从沉眠中醒来。 届时又该如何对付? 不过,眼下才从凶险中挣脱,他也不好泼冷水。 “行境幻化既然能够影响如此之深,说明古神应该相隔不远了。” 陈玉楼目光扫过远方,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只是轻声提醒道。 “再往前,不能分散了。” “好。” “明白,陈掌柜。” 听到这话,几个人纷纷点头会应。 一行五人中,鹧鸪哨实力过人,也就是在陈玉楼面前稍差一筹,就算放在偌大的江湖,也是最为顶尖的那一小撮。 但即便是他,都差点阴沟里翻船。 昆仑三人哪敢保证,自己不会如此? 凛起心神,紧随在陈玉楼身后,让自己身影始终处于玉眼石光的笼罩范围之内,从遍地白骨中走过。 很快。 一道巨大的黑影便出现在几人视线中。 “山?” “洞底怎么会有座山?” 足有六七米的山体,藏匿在重重雾气之中,拔地而起,样式与之前所见的击雷山有些相似。 不过…… 与击雷山通体漆黑不同。 这一座晶莹剔透,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玻璃翡翠。 “水晶自在山……” 陈玉楼低声喃喃,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可思议。 要知道,水晶自在山,乃是传说中的魔国妖奴,据说生前是一头白色妖狼,是昆仑山所有恶狼之祖。 被莲生大师斩杀后。 妖狼化作一座水晶自在山。 没记错的话,它应该在昆仑山下。 为何如今会出现在鬼洞之下? 听着他自言呓语,鹧鸪哨几人皆是一脸错愕,并不清楚所谓的水晶自在山又是何物,但从他语气也能推断一二。 这恐怕又是一个邪恶存在。 “陈掌柜,那山上……好像有几口石箱。” 就在他迟疑间。 同样身怀夜眼的杨方,忽然瞪大眼睛,指着那座通体晶莹的山上惊呼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一行人下意识抬头。 果然。 微光笼罩中。 水晶山自下而上,被人凿出几座洞窟,就如他们下来时见到的那些洞龛。 只不过其中放的并非捧灯石人。 而是五口……粗糙沉重的箱子。 蛇神遗骨!! 看到它的一刹那。 陈玉楼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轰鸣。 魔国先祖来到僧格南允洞窟,也就是鬼洞之下,用五口宝箱收敛了蛇神骸骨,并取走了雮尘珠。 封存的记忆浮起。 波乱的思绪,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一下整理得清晰明朗。 “走,去看看!” 强忍着心中激动,陈玉楼一马当先,身形如烟,眨眼间便出现在水晶自在山下。 距离最近的一口箱子。 赫然只有半人多高。 还未开启,临近的一瞬间,一股磅礴如潮的古老气息便化作狂风铺面而来。 但却吹不去陈玉楼脸上的惊喜。 “是它。” “古神遗骨。” 第306章 八大古神 蛇形蛟骨? “古神遗骨?” “这岂不是说,古神早都死了?” “怎么会,仙人尚且餐霞饮露,长生久视,神明不该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么?” 在他低声喃喃间。 鹧鸪哨几人也都纷纷赶来。 来不及震撼于身前那座足有四五米高的水晶自在山。 目光皆是被洞窟中那几口箱子吸引。 光看样式,一股古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绝非千年能有的底蕴,没有个四五千年绝对无法形成那等厚重的包浆。 和一路下来所见的石人应该如出一辙。 也难怪陈玉楼会说,或许是远古时代的遗存。 如今回头再看。 一切好似都在他掌控之中。 不过…… 更让几人震惊的是古神遗骨。 神明与骸骨,完全不相关的两个词,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起? 要知道。 登仙者都能与天同寿,不老不死。 何况掌握规则的神? 偏偏,陈玉楼说的是神明遗骨,一时间饶是鹧鸪哨都是眉心紧皱,一脸的不可思议。 “道人羽化登仙,有遗蜕存于世。” “佛门僧者立地成佛,留下舍利金身。” “到了这个层次,只要神识不灭,便能不死不亡,肉身反而是其次。” 迎着几人或错愕不解,或迷茫古怪的眼神。 陈玉楼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无法理解也在预料之中。 要知道。 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鳞虫羽兽,至多也就三五十载可活。 至于寻常人,于世间挣扎,命数不过百。 所以古往今来,求长生者才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 上至帝王下到贫民。 服气、导引、药石、金丹、傩术、巫蛊、金缕玉衣、七星续命。 种种手段犹如沙海尘烟。 数不胜数。 但能成者又有几人? 即便坐拥四海的一国之君,奇珍灵药源源不断,也无法炼就一枚吞之可得长生的不死金丹。 也正因如此。 所见所闻,已经将他们几人限制在了一个有限的范围内。 对几人而言,筑基金丹尚如天上日月,可见不可及。 仙人者如何。 神明者又是何等存在。 想象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神识不灭、不死不老?” 听到他这番话。 一行人只觉得脑海深处一阵嗡鸣,如有雷霆落下。 摒弃肉身,神识出窍。 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阳神? “古神若是那么容易就死去,也就不配称之为神了。” 似乎能够猜到几人心中所想。 陈玉楼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 蛇神掌控行境幻化,雮尘珠中灵魂长生不灭。 原古神熵,掌控时间,逆转光阴长河。 九头虫能够逆转因果、令时间倒退,随手布下的幻术,能够蛊惑一界众生。 宝相花制造的幻觉,能让人沉入无边的旋涡之海,灵魂迷失其中,永陷沉沦。 大肉块,黄金古国信仰的神明,移形换位、借尸还魂,在幻境之中不断重生。 门虫以时间和空间为食,吞噬时空,不可名状。 生命之树,能够寄生于万物之中,扭曲时空,操纵时间。 至于鬼方怪树,作为鬼方古国尊奉的神明,更是拥有着灭尽阴阳,重开世界的恐怖能力。 虽说神明亦有高下强弱之分。 但只要为神,就绝不能用等闲寻常的思路去看待。 “这……” 听到这话。 几个人心神更是震撼莫名。 “那古神,还在么?” 忽然间,老洋人问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而今连它的骸骨都已经找到。 但却是种没有见到它的存在。 按理说,就是虎狼之兽都有着极重的地盘意识,胆敢擅自闯入它们老巢内的外来者,必然会是不死不休。 更何况神明? 眼下他们都已经下来这么久。 就算处于沉眠之中,也不应该全无察觉吧? 他这话一出,其余几人也都是纷纷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 看得出来,他们心中其实也有如此疑问。 “此处为古神居所,自然在的。” 陈玉楼摇摇头。 古神存在于虚无宇宙之中,自成一界,只不过在八大古神中,蛇神算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在无尽岁月中。 蛇神殒落,降临在了扎格拉玛山下。 准确的说它并非沉眠。 而是处于一个极为诡异的状态。 虚数空间存于脑海,而灵魂藏在雮尘珠中。 所以,他们下来这么久,才没有发现蛇神会如大黑天击雷山中那头邪神一样,不但出现,更是以幻境阻拦几人。 “哦……” 杨方挠了挠头。 显然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是心存不解。 “先开箱子试试。” 陈玉楼没有多加解释。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亲自看上一眼。 “也好。” 几人都是倒斗江湖中人。 即便搬山道人,下墓从不为财,只求丹珠之物,但行走江湖,总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再说,上千年下来,族人也要生存。 只能说搬山道人,行事风格确实没有摸金、发丘以及卸岭三派那般百无禁忌,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圣人。 单说鹧鸪哨。 自十三岁追随上一代搬山道人,四处行走,寻找雮尘珠下落。 这些年里,一双手上沾染的人命鲜血并不在少数。 只不过,比起那些山匪流寇还是有所底线,从不会滥杀无辜。 死在他手里的。 无一例外,全是该死之人。 所以,也就是陈玉楼没有发话,不然四人早就按捺不住前去开棺了。 这跑了一辈子江湖。 帝王将相、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棺材都开过。 而今要开的,却是一头古神之棺。 谁不激动? 几乎就是陈玉楼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行人便纷纷放下风灯,取出探阴爪、铁扦、锥、刀一类开棺工具。 就是向来一把打神鞭走天下的杨方。 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旋风铲。 一共三节,内部中空,相互一套,只听见一阵清脆的咔嚓声,原本三节铜棍瞬间合成一体。 再握住棍尾。 不见他如何动作。 只是轻轻一拧。 最底下那一节瞬间转出,一连七片铁叶犹如花瓣般绽放。 应该是掺入了秘金一类的材料,铁叶寒光湛湛,锋芒毕露,说是一把凶兵都不是不可能。 陈玉楼也是头一次见到摸金派这件奇物。 一时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自接手卸岭魁首后,多年时间里,遍翻古籍,寻访江湖,又融合四门八派,打造出诸多倒斗利器。 这也是卸岭专攻于器械的缘故。 但此刻见到杨方手中那把旋风铲,绕是他也不禁有些惊叹。 设计之精妙。 令人折服。 鹧鸪哨一马当先,纵身几步便进入了洞窟当中。 那口石箱占了洞窟大半空间。 他只能贴着身后墙壁,伸手尝试着推了下,可惜……石棺沉重无比,想要推到地上再开怕是不太现实。 “师兄,我来帮你。” 见师兄面露难色,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懂。 抬头巡视了一眼水晶山四处。 很快便选好了一处向外突起的山崖,手中钻天索用力一抛,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破开雾气,精准无误的缠绕数匝系死。 试着拉了几下。 确定能够承受得住自身重量后。 老洋人再无犹豫,借着钻天索迅速向上,等攀行至洞口外,他并未向里,而是反手缠着绳索绕了几下,将自己悬在半空。 见此情形。 隔着石棺的鹧鸪哨,瞬间明白过来,没有丝毫耽误,径直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小心插入石棺缝隙之间。 外头的老洋人也是如此。 他们师兄弟二人,都是一个师傅教出,行走江湖多年,一个眼神举动就能了解彼此的想法,探墓倒斗从来合作无间。 刀片沿着石箱棺材下沿缝隙,迅速划过。 刺啦的声响中。 原本还密不透风、泼水不进,仿佛浑然一体的石箱瞬间晃动起来。 “动手。” 听着那熟悉的动静。 鹧鸪哨眼神不禁一亮。 “好。” 无数年来,他们扎格拉玛一族都在追寻真相。 鬼洞底下究竟藏了什么。 才会让先圣只是窥探了一眼,便招来如此大祸。 如今,此刻,终于能看到了这幕后真凶,如何不让他们两人激动万分。 伸手按向棺盖下沿,五指紧握,然后同时用力。 这石箱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 仅仅一只石盖便沉重无比,少说数百斤重。 加上空间狭窄,不好发力。 两人费了不小力气,才终于将它从石箱上拆下,侧着竖靠在一旁的地上。 “灯!” “快。” 来不及送上一口气。 老洋人便扭头朝底下道。 “来了。” 本来还想大展拳脚的杨方,见上边实在太过逼仄,水晶自在山本身更是光滑如镜,湿气深重,无处落脚,才放弃上去帮忙的想法。 此刻听到老洋人喝声。 整个人顿时精神一振。 张口咬住风灯的提线,随即一步掠出,踩着水晶山的绝壁迅速而上,就如一头敏捷的狸猫,身形快若闪电。 也难怪他在江湖上有赛狸猫的名头。 就凭这一手轻身功夫。 放眼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敢说能够稳稳胜的过他。 老洋人还在准备接灯,见他小子三两步便窜了上来,转眼就到了自己身外,神色不由一怔。 “愣什么?” “不好奇这里头究竟装了什么?” 杨方挑了挑眉。 放到平日,他绝对要得意几句,但眼下,棺盖都已经打开,他满脑子就只有对古神遗骨的好奇。 “看。” 老洋人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就在即将转身的刹那,他耳边似乎听到了神行二字,旋即眼角余光一闪,宽袍长袖的陈玉楼,也凭空出现在了身后。 即便见过许多次。 但见到这等仙人手段,老洋人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他如今也算是修行入境。 但玄道筑基功,除却打坐吐纳外,似乎并无这等手段。 不过,这念头才起,余光便看到杨方已经探过身,尽可能将风灯照向石箱之内,他哪里还敢多想。 足有一人多高的石箱内。 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 黑漆漆一片,单凭肉眼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风灯悬在箱顶之上。 最后一点黑暗驱散。 一具森森白骨终于出现在几人视线当中。 与一路所见的骸骨都截然不同。 白骨之上荧光流淌,仿若有无数符文交织隐现,即便死去了无数年,仅仅是一截半米多长的骨头,都仍旧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 ★¢ o “这就是神骨?” “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白骨荧光,神光流淌,这真的不是仙人遗蜕?” 围在石箱外,看着那具静静躺在箱底的骸骨,几个人满脸震撼,胸口下砰砰狂跳声根本遮掩不住。 纵然是陈玉楼。 即便早就知道那是蛇神遗骨。 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要知道,原书中并无一处关于蛇神遗骨的描写,它始终隐藏幕后,仿佛坐在时间长河内,贯穿始终。 几乎所有的大事件。 追根溯源,抽丝剥茧,都能从中找到它存在的痕迹。 “不对,这白骨,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一直不曾说话的鹧鸪哨。 借着风灯,俯身低头细细看了好一会。 眉头忽然紧紧皱起,眼神里闪过恍然。 这具神骨虽然惊人,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似乎在哪见到过相似的存在。 “虫谷溪湖。” “古幢经纬!” 听着他这句自言自语。 陈玉楼紧随开口,轻轻吐出几个字。 轰—— 在两个地名出现的刹那。 鹧鸪哨只觉得仿佛有一双大手,将迷惘般的丝线一下理清。 “蛇形、蛟骨?” 是了! 当日他们进入虫谷,在溪湖中斩杀一头盘踞多年,已经化妖的青鳞大蟒,之后取分水珠、采精血、破蛇肉。 只留下一具庞大无比的蛇骨。 当日一幕幕,就如电影镜头在他眼前闪过。 最终。 眼前闪烁着莹莹白光的白骨,与那头大蟒的尾骨完重迭成一处。 “这也是头蛇蛟?” 鹧鸪哨瞳孔放大,强忍着心中骇然,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 无论大蛇、惊虺、巨蟒还是老蛟,身为龙属,最终的归宿不应该都是化龙么? 为何它反而保留着原状。 越过妖、仙,成为了神明? “究竟是何物,打开全部石箱,将所有骸骨重新拼接到一起,一切自然就能水落石出了。” 陈玉楼不置可否。 看鹧鸪哨的反应就知道,他们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结论。 “对……对对!” “究竟是蛇是蛟还是龙,试着拼一下就知道了!” 第307章 蛇神无头 魔国踪迹 接下来半个多钟头里。 一行五人,连同陈玉楼在内。 就如猿猴般在水晶自在山上来回攀行,就如搬山老猿般,一点点将封在石箱中的神骨运到洞底。 而原本的遍地白骨。 在此之前,已经被清理出来一大片空地。 等五口箱子尽数打开。 神骨已经堆积如山。 六七盏风灯悬在四周,神骨上荧光折射,恍如一堆刚从矿洞中挖出的翡翠玉石籽料。 “有这么多么?” “没两三个钟头,怕是都难成事。” 本以为也就五口石箱,以他们的能力,顶了天半个多钟头就能将白骨重新拼凑,还原出古神真容。 但此刻,一行人站在散落一地的神骨外,却是难掩惊叹。 “两三个钟头?你小子是真敢说。” “难不成要几天?” “说不定真要。” 听着杨方和老洋人的低声争论,鹧鸪哨并未理会,只是凝神打量着那一堆神骨,深邃的目光闪烁,似乎在琢磨什么。 良久后。 他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一旁的陈玉楼。 “陈兄,这些神骨的数量……是不是不太对?” 反复尝试着推演了几次。 好像都无法将其完整还原。 这话一出。 上一刻还在争论的两人,瞬间安静下来,四目相对,各自神色间都是下意识浮起一丝惊奇。 连向来沉默寡言的昆仑,也是目露古怪。 观察了这么久。 他也只能勉强看出古神所属,应该是一头颀长的兽类。 要推演到每一步。 就有些过于为难了。 惟有陈玉楼,依旧一脸平静,甚至看向鹧鸪哨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赞叹。 “道兄也看出来了。” “这……古神无头!” 简短一句话。 就如泼入油锅中的一瓢冷水。 几人只觉得心跳如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和猜疑,笼罩心头,遍地生寒,如坠冰窟。 “等等,无头?” “什么意思,古神的头被人砍掉或者带走?” “怎么会,谁能弑神?” 按照最初的说法。 无数岁月前,古神降临在扎格拉玛山一带。 神力冲击之下。 鬼洞就此形成。 但那头古神……究竟是如何死去,却是从未提及,即便几人心中有着疑问,也没敢询问出声。 毕竟是发生在远古时代的旧事。 陈玉楼能够从那些壁画,以及西域传闻中,推演到这一步,已经令人折服。 再多的事。 就只能慢慢去揭晓。 他也不是神,能够算出古今之事。 而眼下这句话,就如石破天惊,一下让他们更是迷茫和震撼。 古神不死不灭。 谁能杀死? “或许,是被另外放置在了其他去处。” 看着他们忐忑不安的神情。 陈玉楼一看就知道,他们想岔了方向。 古神确实不是人力能够搏杀。 但宇宙万方当中。 可是还存在着其他神明。 或许就是死于同类之手。 “道兄、杨方还有老洋人兄弟,你们三个先尝试拼凑神骨。” “昆仑,你随我四下找找。” “这些石箱明显是人为遗留,有五口,可能就还有第六第七口。” 听到他有条不紊的吩咐。 三人当即答应下来,借着周围通明灯火,开始忙碌。 担心他一离开,又会受到行境幻化的影响。 陈玉楼特地将手中那枚玉眼留下,熹微的石光中,诡异的雾气果然不能越过雷池半步。 他则是取出另外那一枚。 以青木灵气催动。 握在掌心中,犹如一盏石灯,火光看似微弱,却偏偏能够照破雾气。 昆仑则是提着大戟,紧随其后,目光如刀般扫过四周。 身形紧绷如弓。 确保万一真有异变,自己能够护得住掌柜的后背。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水晶自在山不断深入。 与来时所见相差无几,鬼洞更深处,同样是遍地白骨,大都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和破碎。 要是换做乱葬岗或者古战场,阴魂凝而不散,怕是早就煞气冲天,厉鬼横行了。 也就是被古神镇压。 不敢造次。 但即便如此,鬼洞中的阴气之盛,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 民间为何总有被冲被撞的说法。 就是因为他们阳气太弱,命火潺潺,被阴风一吹当即衰弱甚至熄灭。 轻则大病一场,重的话甚至会因此死去。 不过…… 有玉眼石光护住周身。 陈玉楼两人完全不必担忧。 只是,一直抵达前方尽头,洞壁深处,消失的蛇神头骨仍旧不见踪影。 “掌柜的,要不要沿着左右再看……” 见他站在洞壁下,沉默不语,仿佛面壁一般,担心掌柜的会因此深受打击,昆仑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急。” “什么?” 听到这话。 昆仑一下愣住。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这边。” 陈玉楼侧开半步,从他手里接过风灯,朝身前举了过去。 刹那间。 火光一下将黑暗驱散。 也将他身前那面阴暗潮湿的洞壁照的通明。 昆仑凝神望去,只见原本一成不变的石壁上,竟是缓缓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的线条,渐渐的……那些线条彼此交融,最终形成一幅无比惊人的壁画。 “这是?” “应该就是上一批来到鬼洞的人留下。” 这些壁画风格自成一体。 无论是黑山石刻还是天砖甬道,精绝古国还是西夜姑墨,皆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最为关键的是。 壁画之古老,差不多能够追溯到几千年前。 “上一批?!” 昆仑即便反应再慢,眼下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些简单线条组成的画卷,对他们此行有着何等重要的作用。 忍不住暗暗吞咽了下口水。 随即瞪大眼睛,从右往左一幅幅认真看了过去。 壁画足足有数十米长,几乎占据了鬼洞大半的石壁,看痕迹,应该是用最为简单的工具,一点点打磨刻出。 不记年的远古岁月中。 扎格拉玛山下,有一个古老的部落,以狩猎为生,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而在部落数里外。 有一座深不见底的洞窟。 无论族人还是野兽,都不敢靠近。 部落最为强大者自称崷,意为山主。 有天,崷忽然得到了神的指引,竟是独身一人抵达了洞边,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冒险,但很快,神迹在他身上展现。 一头大蛇从洞内钻出。 匍匐在他身下,驮着崷一路深入了洞内。 崷一开始极为惊恐不安,担心自己会被大蛇吞掉,但进入洞底后,那头大蛇非但没有将他吃掉,反而将他送到一具有如山高的骸骨面前。 那是他从未见到的存在。 即便只剩下一具白骨,但浑身散发的威压,给他的感觉就如天雷一般,让他都没勇气对视,甚至连站着都难。 除此之外。 还有无数的蛇潮以及妖狼守护。 崷问它是不是神? 白骨并未回答。 但很快,崷就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在那里,他看到了神明高坐云巅,与日月共居,还看到了无数他不认识的存在。 神明赐予了他无上法力。 并且吩咐他,带着它的眼睛,与族人前往昆仑山,建立起一座国度,统治整个西域。 等到从神境中苏醒。 崷彻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骸骨便是神明。 自己真的是受神明召唤。 于是他返回洞外,对族人说明了一切,之后更是带着部落中人,花费了无数功夫,修了一条通往洞底的栈道。 当他们进入洞内。 见识到那座神迹。 所有人再无迟疑。 崷又命人打造出五口石箱,将神明骸骨收敛。 守护神骨的一头巨狼,化作水晶自在山,以便作为神明的埋骨之地。 最终。 崷从仅剩的头骨上,取出了一枚不腐不烂的眼球,并将神明头颅放在了水晶自在山的最高处,意为神明不灭。 而那之后。 奉了神明指令的崷,带着族人不远千里,去到了昆仑山。 有神赐下的法力。 崷一人便横扫了所有部落。 并在昆仑山上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尊奉蛇神的国家。 “真是……蛇神!” 粗浅的线条,承载的却是一个古老惊人的故事。 哪怕只是随意看过,昆仑脸上也充满了惊叹和无法置信。 用力搓了搓脸,又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他心绪这才稍稍冷静平复下来。 谁能想得到。 双黑山下,几千年时间里,前前后后出现了人,而始终影响着一切的,便是刚才他们看到的那具白骨。 “掌柜的,要不要去叫杨魁首过来看看。” 昆仑稍一犹豫,还是开口道。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卷古老的壁画,令人惊叹难以想象,但对鹧鸪哨师兄弟而言,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先不急。” “找到蛇神头骨再说。” 陈玉楼摇摇头。 说话间,眼底深处一抹震撼一闪而逝。 毕竟,就算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完整的蛇神遗骨。 时隔几千年后,见到魔国古人留下的壁画,他都尚且如此,实在无法想象,几千年前那些古人,来到此地,亲眼见到一切时,又该是何等震动。 要知道,那个时代,他们连刀耕火种的文明都不曾接触。 对于天地的认知。 还处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时候。 陡然见到蛇神。 哪里还会心生疑惑? “好。” 昆仑点点头。 将手中风灯留下。 这才转身追上掌柜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原路迅速返回,等再度回到水晶自在山下时,地上堆积如山的神骨已经初见雏形。 “陈掌柜。” “咋这么久才回?” 见到两人返回,正抱着一截神骨的杨方,不禁问道。 听到动静,前方师兄弟两人,也是相继回头,随口打着招呼。 “陈兄,如何,有没有发现?” 鹧鸪哨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有。” “而且不小。” 陈玉楼点点头。 闻言,三人心神皆是一动,哪里还敢耽误,一个个朝他齐齐看了过来。 他也不耽误,将自己和昆仑所见,简单叙述了下。 “远古部族?” “建立在昆仑山上的国度?” 鹧鸪哨听得一脸心惊,这些他从未见过。 甚至在族中传下的祖书中,对此也毫无记载。 这也是为何,他之前一直不愿相信,在他们扎格拉玛一族抵达双黑山前,此处还有一个更为古老的部族生活。 真要如此的话。 又岂能逃过先圣的察觉? 但陈玉楼所见所闻,丝毫不像作伪,一时间,他只觉得心绪如潮汹涌而起。 迟疑了好一会。 他才长长吐了口气。 “那……古神头骨有下落么?” “在山顶。” 陈玉楼也不耽误,径直催动神行法,整个人踏空而起,眨眼便出现在了水晶山上。 从山下仰视。 山势拔地而起。 但从高处俯瞰,在他眼中,却如一座大鼎,龙脉地气自下而上,水火交融炼金丹。 不过,鼎身内藏得却并非龙丹,而是一个仰天发出无声怒吼的头颅骨。 果然在这! 看清山顶的刹那,陈玉楼眼神不由一亮。 难怪他们几个就差把鬼洞底下翻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蛇神头骨,没想到,竟是被魔国古人藏在了此地。 此刻凝神望去。 即便只有一具头骨,但无形的威压却是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 比起邪神大黑天给他的压力,不知要胜出多少倍。 若是之前。 见到蛇神头骨,他或许会毫不犹豫搬运下去,将其彻底还原。 但不知道为何……此刻却是有些意兴阑珊。 蛇神,从来就不拘泥于这一具骸骨。 而是雮尘珠! 但目光扫过山下,鹧鸪哨一行人期待的目光,犹疑了下,陈玉楼还是一步跨出,轻飘飘落到山顶之上。 与那些神光闪烁的白骨不同。 蛇神头骨异常平静。 仿佛就是一头寻常巨兽遗骸。 但陈玉楼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行境幻化的能力,甚至可以说,他们苦苦寻找的虚数空间。 就在头骨之中。 “嘶——” 就在他准备上前将头骨从炉鼎中搬走时。 深邃幽暗的头骨深处。 一道犹如星河般绚烂、墨彩交织的光团忽然浮现。 同时。 还在山下仰头等待的鹧鸪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双手死死按住胸口下左侧一处。 外人不知。 但他却最为清楚。 那里放着一只玉盒。 其中赫然就是被灵气和符文双重封印着的雮尘珠。 但来双黑山这么久,它一直毫无动静。 眼下……竟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似乎下一刻就会破封而出。 “醒了么?” 第308章 水晶自在化妖狼 深处水晶自在山颠的陈玉楼。 一眼就察觉到了鹧鸪哨的不对。 此刻的他。 如遭重击一般,脸色苍白,双手死死按着胸口,隐隐还能感受到一丝古老磅礴的气息席卷。 分明就是蛇神头骨中的虚数空间。 牵引动了雮尘珠。 才会让沉睡了无数年的它骤然生变。 恍如苏醒了一般。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但既然都死了……就不能老老实实躺着么? 暗自腹诽了一句。 陈玉楼却不敢有半点迟疑。 脸上透着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 穿越这么久。 提前布局,斩妖伏魔,从无失手。 但眼下的对手,却远非六翅蜈蚣、青鳞大蟒之流,身为远古八大古神之一,蛇神绝对是鬼吹灯世界最大的幕后黑手。 即便从未离开过鬼洞。 但却凭一己之力,搅弄数千年风云。 这等存在,一旦让它真的苏醒复活,别说他们几个,就是吕祖降世,怕是都拦不住。 想到这。 陈玉楼再无犹豫,一步踏出。 虚数空间最为恐怖的,是能将人吞噬于无形。 他可不想进空间裂缝承受罡风。 “昆仑,退!” 见那道倚天拔地的身影,仍旧守在山下,显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陈玉楼不由一声低喝。 视线中。 掌柜的如同一头大鹏振翅落下。 语气中透着几分焦急。 昆仑哪里还会不明白,当即朝后暴退而去的。 等他停下脚步。 后发先至的陈玉楼,已经先行一步出现在了鹧鸪哨身外。 “道兄,珠子给我。” 短短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鹧鸪哨似乎已经压制不住,浑身战栗,白如金纸的脸上冷汗如雨落下,一身气息鼓荡,气血游走周身,但即便如此,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仿佛下一刻。 藏在胸口下的雮尘珠,便会撕破长袍自行飞出。 “好。” “不过,陈兄,千万小心。” 咬着牙。 鹧鸪哨探手缓缓伸入衣袍下。 一把抓住玉盒。 刚从胸口下拿出,手中玉盒忽然猛地一震,差点脱手飞出去,来不及多想,鹧鸪哨左手一把按了上去。 十指交错。 紧握成拳。 将玉盒死死攥在手中。 但如此举动,非但没能压制住玉盒,震动频率反而愈发强烈,他双手十指肉眼可见的刹跳动不止。 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只玉盒。 c o 而是一头怪物。 “道兄,松手。” “再这么下去,你双手都要保不住。” 感受着他身下气血,骤然间,从平静变得暴动紊乱。 陈玉楼脸色也难看起来。 来时,因为考虑到雮尘珠或许会惊动蛇神,所以才提前借助青木灵气,以藏药的方式将其封印在玉盒之中。 但如今看来。 还是远远不够。 即便死去了几千年,古神就是古神,所掀起的一粒尘沙,都不是人力所能够承受。 “可是……” 鹧鸪哨何尝不清楚。 雮尘珠每一次跳动,就如一柄重锤当头敲下,震得他心血翻涌,更别说手腕间传出的刺痛,更是剧烈无比。 但比起这些。 他更担心。 一旦松手的话。 雮尘珠便会破开封印离去。 重新归于蛇神遗骨。 到时候要面对的可就不是一具骸骨那么简单。 而极有可能是一头巅峰古神。 “没什么可是。” “信我,尽管松手。” “有陈某在,就绝不会允许它逃走。” 陈玉楼又岂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及忧虑。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当即打断。 闻言,鹧鸪哨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所见到的只有一双深邃无比,沉着冷静地眸子。 一如往日。 每一次陷入困境时。 他所给与的强大信心。 “好。” 鹧鸪哨心神瞬间安定下来。 再无犹豫。 紧紧攥着的十指一下松开。 哗—— 玉盒之上光芒湛湛,就如一道闪电,几乎是他松手的刹那,便嗖的一下破空而起,直奔水晶自在山顶而去。 分明就是受到了蛇神头骨牵引。 “镇!” 不过。 还未冲出半尺。 一道犹如雷鸣般的断喝声忽然响起。 早就做好十足准备的陈玉楼,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它逃走? 一字如雷。 眉宇间杀气深重。 刹那间,一道道符文在手指间凭空而起,金线交织,又有雷电闪烁,俨然一座金色雷狱。 从头顶轰然落下。 一下截住玉盒去路。 “雷符。” “镇字符!” 这一幕何其眼熟。 让不远外几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之前过地下湖泊时,那头被剥龙阵重伤的蛇母,最后还试图挣扎逃离,就是被一道古雷符镇杀当场。 不过。 比起它,陈玉楼显然对古神更为重视。 非但动用了古雷符。 连云箓天书中的镇字符也一起出手。 此刻众人眼中,黑雾迷茫之下,雷光如瀑,金线穿梭其中,而那只玉盒则是如同一只无头苍蝇,来回拼命撞动。 只是。 金线雷网下,它根本无法洞穿。 而且,在陈玉楼操纵下,雷网以肉眼都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收束,眨眼间,便将玉盒死死缚住。 玉盒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 只有一缕缕乌光透过玉盒表面明灭不定的闪烁着。 嗡! 等到金线雷光彻底收紧。 只见光影一闪,金芒化作一道无形的古篆镇字烙印在玉盒之上,原本闪烁的乌光瞬间消散。 似乎斩断了它与蛇神头骨之间的联系。 玉盒重归原状。 啪嗒一声从半空落下。 陈玉楼一步踏出,看似随意地伸出手去,却是恰好将玉盒接在手中。 “幸不辱命!” 五指一抓。 陈玉楼转身看向不远外几人,淡淡一笑。 呼—— 迎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 众人皆是下意识长长松了口气。 尤其是鹧鸪哨,心几乎都卡到了嗓子眼,如今终于得见相安无事,悬着的心总算能落回肚子里。 “道兄,喏,收好了。” 摊开双手。 陈玉楼笑了笑,就要将玉盒重新还给鹧鸪哨。 但后者却并未伸手去接。 对他来说,雮尘珠确是扎格拉玛一族数千年的夙愿,做梦都想找打它。 以至于遮龙山一行都过去了快半年时间。 他无时无刻都要将玉盒放在身边。 生怕它会遗失。 但而今……都已经到了鬼洞,知晓了它来历。 在不在自己手中。 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他那双释然的眼神,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也没矫情,随手将玉盒收起。 “也好。” “那陈某便先行保存。” 吐了口气,陈玉楼平静道。 此行鬼洞。 他最大的目的,确实就是冲着它而来。 若是能够观摩出蛇神灵魂不死不灭的十分之一,甚至百一,于他长生修行一途,都有着难以想象的裨益。 “陈掌柜,那蛇神头骨?” “是不是无事了?” 老洋人还在担心蛇神复苏,此刻见到雮尘珠被封印,顿时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这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陈掌柜,那头骨……到底啥情况?” 他话音一起。 杨方也回过神来。 水晶自在山顶太高,远不是在底下能够见到。 所以,刚才上一秒他还在猜测,古神头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结果下一秒,一切忽然朝着他看不懂的局势发展。 “还记得神庙第四层么?” “虚数空间?!” 几道声音异口同声。 但这会谁也来不及笑话谁。 事关一头神明,纵观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忍住惊奇? “是。” “你们不是一直好奇虚数空间究竟存于何处么?” 陈玉楼并未隐瞒。 一字一句缓缓出口。 听到这,老洋人瞳孔微微一凛,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头浮现,随后几乎是脱口而出惊声道。 “头骨?” “不错。” 陈玉楼点点头。 “蛇神之所以强大,便在于它掌控着这个神秘莫测的空间,你们可以理解为一个洞天,一个小世界。” “开启虚数空间的关键,就在雮尘珠上。” “所以,只要掌握了雮尘珠,便能够得到蛇神的能力,这也是为何精绝女王能够让杀手凭空消失的缘故。” “所以……只要封印雮尘珠,等于就斩断了虚数空间的门?” 鹧鸪哨若有所思。 从下鬼洞,陈玉楼提到这件事时,他就一直在琢磨,到底如何才能斩断。 如今,听完这番话,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虚数空间不能无缘无故开启。 毕竟人非古神。 但得到了雮尘珠却会大不一样。 等于拿到了开启门锁的钥匙。 “不错。” 陈玉楼眼神里终于有了赞赏。 虽然他早已知晓了一切。 但那是因为,他是穿越者,提前洞悉剧情。 可就算如此,许多笼罩在迷雾中的东西,也只有真正深入鬼洞之后,一点点揭去,才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就如虚数空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魔国祖先,又是如何发现此地,并且成功取走雮尘珠? 毕竟,先圣同样是受鬼洞中神力牵引,方才拥有预知洞晓未来的能力,但只是窥探了一眼鬼洞,便为部族招来大祸。 如此种种。 他其实同样想不明白。 如今看过壁画,重新封印雮尘珠后,他才醍醐灌顶一般,之前迷茫不解处一一变得清朗明晰。 “那……凶险是不是就此解除了?” 杨方看了眼四周。 此刻鬼洞,似乎又再度恢复了下来时的寂静。 仍旧是阴气深重,浓雾弥漫。 尤其是水晶自在山顶,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但…… 听到这话,陈玉楼却并未点头,而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明明静如止水的眸子,却是看的杨方心里一阵发毛。 “不会还有?” “要是这么容易,又岂能称之为神?” 陈玉楼一声轻笑。 但脸上却不见半点笑容。 目光也转而再次看向了那座水晶自在山。 下意识的,一行人皆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 四周火光闪烁中。 整座石山,就如一件巨大的水晶,折射出惊人的光泽。 也难怪会被奉以如此名头。 但诡异的是,之前还静如死物的水晶山,山体上竟是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的裂痕,如同蛛网般朝四周蔓延。 “山崩?” “怎么会,山要塌了?!” 看到这一幕,几人脸色纷纷剧变。 按理说,山崩地陷,地龙翻身,这等可怕天灾,从来都不会在悄无声息间发生,至少有迹可循。 但连鹧鸪哨五感六识,早已超越常人无数。 都不曾有丝毫察觉。 “在藏地密宗佛教中,有一个古老的传闻,无数年前,有一个强大的魔国,曾一统西域和藏地。” “他们信奉蛇神,最为强大者号称鬼母。” “鬼母拥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挥手之间,血肉之躯化作灰烬,麾下除了兵强马壮的士卒外,还能驱使妖狼为几所用。” “魔国强大的令人绝望,各族人只能当牛做马,为奴为仆。” “但就算如此,隔段时间,魔国就会来人挑选血食,被送去作为神明祭品。” “终于,许多年后,部族中出现了一个勇士,他与莲生大师一起,率领各族之人,百万大军,攻入魔都,最终推翻魔国统治。” “因为他的丰功伟绩,他被各族之人推为新王,号称格萨尔王!” “有意思的是,在密宗佛门中,还记载了另一件事,莲生大师进入魔都后,遇到了鬼麾下的妖狼,借助密宗佛法将其镇杀后,妖狼化作了一座冰山水晶石。” “在藏语中意为妖奴之山。” 站在几人身前。 面对着那座不断裂开的水晶山。 陈玉楼仿若未闻,反而饶有兴致的说起了故事。 一开始,几人差点就要冲上前将他带走,但随着一字一句落下,仿佛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揭开了笼罩在历史上的纱布。 “昆仑山……魔国。” “妖狼,水晶自在山。” 昆仑低声喃喃。 比起杨方、鹧鸪哨和老洋人,他亲眼看过了鬼洞深处的壁画。 之前诸多不明之处。 在掌柜的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他忽然一下全都明白过来。 崷带人去昆仑山建立的国度,便是魔国,而奉伺蛇神的巫师称为鬼母。 那些镇守蛇神遗骨的妖狼。 最终也去了魔国,成为了魔国妖奴。 “所以……” 昆仑心神电闪,忽然间,他双眼一下瞪大,似乎想到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 身前那座庞大的水晶山,轰的一声碎成无数。 拳头大的水晶洒落一地。 滚的到处都是。 被摇曳的灯火一照,一时间,鬼洞内就像是浮起了无数的金沙。 但变化远不止如此。 破碎的水晶溶化,化作水滴,形成小溪,然后潺潺细水自行朝中间汇拢,渐渐汇聚成一池清澈见底的水。 很快,池水深处,一道阴影浮现。 不断晃动。 慢慢凝成一头兽类的形状。 当它挣脱池水的刹那。 顷刻间,阴影变成实质。 一头足有数米高,浑身雪白,双眼猩红的妖狼,怒吼着纵身而起。 第309章 金刚橛破煞 蛟龙甲镇魔 “这!!” 这诡异无比的一幕。 看似缓慢,实则也就在一瞬之间完成。 等几人回过神来,水中阴影已经彻底凝为实质。 赫然是一头数米高,四肢粗壮,混身雪白的巨狼。 此刻的它,人立而起。 矗立在浓雾之中,只能看到一双猩红阴森,恍如鬼火灯盏的眼睛,以及……低低的咆哮嘶吼声。 在此之前。 陈玉楼已经提及过数次。 水晶自在山是妖狼所化。 魔国先祖在鬼洞深处留下的壁画,也从侧面验证了这一点。 眼下这一幕,无疑是板上钉钉。 将这个传闻彻底坐实。 只是…… 自入西域开始。 一路上,他们见过的狼群并不在少数。 狼耐性极强,无论山林、雪峰、湖泽还是沙漠,都能寻到它们的踪迹。 但体型大都不算惊人。 即便是最早遇到的颇黎他们所猎杀的那只头狼。 也不过牛犊大小。 但眼前这头,说是龙虎大妖都不为过。 只是站在那里。 便给人一股喘不过气的强大压力。 一身磅礴妖煞之气,让四周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 “妖魔!” 鹧鸪哨心头一凛。 他走南闯北,妖、鬼、灵、煞都曾遭遇过。 但却从无一头能有眼前那妖狼给他的窒息感更重。 除了妖魔。 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老洋人,结阵!” 几乎是下意识的,鹧鸪哨一声低喝。 说话间。 镜伞已经被他从身后拔下,蓬地撑开护在众人身前。 同时,反手金光缠绕,隐隐有密宗符文交织。 赫然就是那把镇压蛟龙的金刚橛。 “是,师兄。” 另一边。 老洋人反应也极为惊人。 反手摘下蛟射弓,朝着左侧迅速奔行而出,眼下他已经顾不得其他,身形所过之处,遍地白骨破碎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作为弓射手。 多年以来,他们师兄妹三人从来都是分工明确。 师兄鹧鸪哨主攻。 他负责高处张弓射杀。 花灵则是游掠四周,伺机而行。 此阵为三才。 虽然只有三人,但纵然是面对群匪,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而在搬山一脉中,除了三才外,还有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方等诸多阵法。 再配合搬山秘术。 千年以来,倒斗破墓,从来无往不利。 只不过,如今搬山凋零,只有他们师兄妹三人,所以使用最多的是三才阵罢了。 但…… 眼下显然更难。 花灵因为受鬼咒影响太大,特地没让她下来,与红姑娘、花玛拐一起留在了外面,搜寻古城。 只有两人。 那就只能动用两仪阵了! 一边奔行,老洋人心神如电般闪动,等他出现在十数步外,离开那头妖魔能够轻易攻杀的范围。 这才猛地止步。 嗡! 抬起蛟射弓,架在左肩之上。 随后又从箭筒中取出三根箭矢搭在弦上。 下一刻。 沉重无比的大弓,已经被他拉得形如满月。 只听见嗡的一道啸声,老洋人松开扳指,三枚铁箭恍如流星般撕开夜空,直奔那头黑影而去。 轰! 第一枚箭矢转瞬即至。 但那头妖魔明显有所防范,在箭矢临近身外的刹那,右爪抬起猛地一拍。 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采集数种秘金,又糅合蛟龙精血打造而成的铁箭,别说血肉之躯,就是寻常妖物都抵挡不住。 但此刻,裹挟着惊天之势的铁箭,被狼爪一拍,竟是从中肉眼可见的扭曲变形,蓬地一声没入地上。 恐怖的箭势炸开。 掀起白骨无数,烟尘滚滚。 拍飞箭矢的刹那,另外两支也是接踵而至。 妖狼明显被激怒。 爪子上寒光凛冽,轻轻一挥,身前眨眼凭空生出一堵冰墙。 ‘嘭嘭!’ 两枚箭矢轰的射向墙面。 足以洞穿山梁、轻易撕裂蛇鳞的铁箭,这一次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锋利的箭头与墙面疯狂摩擦。 但却始终难有寸进。 最终箭矢中蕴藏的攻势消磨殆尽。 也只没入半寸不到。 那妖狼轻蔑一笑,探出爪子,随手将两支箭矢握在掌心中,都不见它如何用力,咔嚓一声巨响,竟是硬生生将铁箭折成两截。 见此情形。 老洋人双眼瞬间殷红一片。 仿佛渗血一般。 当日在石君山,还是因为陈家倾力相助,才能找出所需的七种秘金,又拜托李树国出手,前后数天,方才打造出十三根箭矢。 对他而言,这些箭矢就是身家性命。 丢一根就少一根。 所以,每次厮杀过后,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将箭矢寻回。 一有闲暇。 也会将蛟射弓与箭矢反复擦拭,做到一尘不染。 但眼下…… 那头该死的妖魔,竟然当着他的面,一口气折断了两根。 这无异于是在割他的肉。 哗—— 老洋人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剧烈的愤怒,让他有种要杀人的冲动,反手哗的一下抽出苗刀,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雾气中那头妖魔。 “师弟!” 就在他快要再压制不住情绪时。 一道冷喝忽然在耳边炸开。 鹧鸪哨眉心紧皱,“箭矢而已,莫要失了理智。” 花灵和老洋人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 这世上,无人比他更了解这一对师兄妹。 老洋人是有他严加管教。 才能压制心中躁动。 但扎格拉玛一脉……从来就没有甘于臣服之辈。 从古至今,他们长的就是犟骨,生的是狠气,流的是怒血。 不然,换一个部族。 几千年时间内,死了无数人,明知飞蛾扑火,恐怕早就已经放弃,哪里还会如他们一般前赴后继? 正是因为太了解老洋人。 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出声提醒。 不然以那小子的犟劲,不及时止住的话,到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轰—— 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 老洋人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他被师兄带着离开村寨行走江湖时,无时无刻不在的严厉身影。 哪怕只是写错一个字。 记错一记招式。 师兄都会让他重来。 一遍又一遍,直到熟记于心。 以至于,许多年里,他只要一听见师兄的声音,就会条件反射。 眼下也是如此。 整个人宛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混沌愤怒的脑子,一下冷静下来。 模糊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 见状,鹧鸪哨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将他拉住。 不至于做出蠢事,一切就还有回转的机会。 这么多年风雨都走了过来。 若是死在鬼咒解除之前。 未免太过可惜。 呼—— 暗暗吐了口气。 鹧鸪哨不再迟疑,举着镜伞,一步重重踏出。 身形快若闪电。 在临近那头妖狼的刹那,脚尖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 他身形高大。 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极为罕见。 但此刻,落在后方几人眼中,纵身而起的他,与雾气中那道妖魔身影一比,就如流萤之于皓月。 即便杀机如瀑。 那头妖狼仍旧满脸不屑。 仍旧是一掌拍下。 在它看来,这些擅自闯入神明居所的人,都不过是蝼蚁。 感受着头顶那股惊天之势。 鹧鸪哨眼神一凛,那张冷峻的脸上透着凝重以及……无惧。 掌心一拧。 咔嚓咔嚓—— 镜伞中仿佛有无数机扩被催动。 原本平平无奇的伞面上,无数金芒浮现,赫然就是那四十九面法镜折射而出。 轰! 妖狼一爪狠狠拍下。 刹那间。 鹧鸪哨只觉得大山压顶一般,整个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撞击,但偏偏……那把仿佛轻轻一扯就能撕开的伞,竟是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 金光闪耀。 纯正的道门气息如潮奔涌。 将狼爪上的煞气飞快熔化。 那妖狼明显怔住。 灯笼般的血眼中满是错愕。 “就是现在!” 鹧鸪哨心头一动。 他等的就是现在,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张口深吸了口气,就如长鲸饮水般,一瞬间,潜藏四肢百脉中的气血轰然爆发,握着的镜伞向上一抛。 恍如蚍蜉撼树。 但只要能有一点就行。 那只巨大的爪子,被生生震开。 伞下的鹧鸪哨也顺势冲天而起,身形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五指紧握成拳,直奔妖狼胸口而去。 寒风在耳边划过。 浓郁的煞气中,还夹杂着一股独属于妖魔的腥臭气息。 此刻的他,就如飞蛾扑火一般。 甚至能够从妖狼那张丑陋狰狞的脸上,清晰无比的看到一抹嘲弄之色。 但那又如何? 鹧鸪哨依旧咬着牙,不曾有半步后退。 但……在撞向妖狼身前刹那。 他紧紧握着的拳头,忽然放开,旋即……一抹炽烈的金光,犹如一轮大日绽开。 凝神看去。 那些金光赫然是无数映照在虚空中的密宗经文。 而临空大日。 则是一把不过半尺长的金刚橛。 与常见的刀兵截然不同。 金刚橛跟像是一件儒家礼器。 只不过,周身刻着的却非儒家先贤,而是一尊有一尊古老的佛家法相。 菩萨低眉、怒目金刚。 一个个双手合十。 在这一刻,仿佛尽数醒了过来。 感受着那一道道目光,妖狼终于察觉过来,眼底的不屑、冷漠、嘲弄和轻蔑,一瞬间尽数消失,被愤怒、暴躁和恐惧替代。 从那股气息里。 它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不适和威胁。 噗—— 变拳为掌,鹧鸪哨手握金刚橛,狠狠刺向妖狼腹部。 但和之前老洋人的蛟射大弓截然不同。 这一次,偏偏是看上去并无半点锋芒的金刚橛,毫无阻碍的洞穿了妖狼皮毛、肌骨和血肉。 仿佛裁纸一般随意。 “吼——” 剧烈的痛苦,让它也终于反应过来。 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咆哮。 一双锋利的爪子朝鹧鸪哨疯狂挥去。 看势头,分明是要把他撕成碎片,拍成肉泥才能一解心头大恨。 “可惜了……” 见此情形。 鹧鸪哨眼神不由微微一黯。 要是能再给他一点时间,他有七成把握,能将就金刚橛刺入妖狼心脏。 可惜,后者并不打算给他机会。 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腥风,鹧鸪哨心神一凛,没有半点犹豫,握着金刚橛,整个人朝后暴退而去。 妖狼双爪扑空。 但痛苦却没有半点减弱。 甚至伤口处残存的金光,还将它一身妖气镇住,阻拦它修复伤势。 猩红的血,将它一身白色毛发迅速染红。 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声音不大,在寂静的鬼洞内却无疑于闷雷。 而伴随着妖狼的咆哮怒吼。 鹧鸪哨也安然落地。 原本还心系他安危的几个人,见此情形,眼神皆是齐齐亮起。 “杨魁首威武。” “太好了……妖魔也不是不死之身么,照样能伤会死。” “师兄,没事吧?” 鹧鸪哨摇摇头,夜色下,一张脸色略显苍白。 这也在预料之中。 虽是袭杀,占了后手便宜,但那毕竟是一头镇守蛇神的妖魔,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极为不易,何况,还伤到了对方。 如此战绩足可自傲了。 “陈兄,我已经抛砖,接下来还要拜托你们了。” 强忍着身上不适。 鹧鸪哨神色间并无得意,反而透着几分自责。 几乎耗尽气血的全力一击。 却不能成事。 对向来高傲的他而言,实在无法接受。 “能伤到它已经很好了。” “道兄,尽管歇着,全力恢复,它交给我们就好。” 看着他眼中黯然,陈玉楼摇头一笑。 上前拍了下他肩膀。 同时,递过去一枚药丹。 赫然就是之前下来时,他打坐恢复所用。 隔着玉盒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以及充沛灵气。 从药丹上流转的青芒看。 分明就是用遮龙山那株肉蓕制成。 “好。” 凶险当前。 鹧鸪哨也不敢矫情推让。 他深知妖狼只不过是先锋,最大的威胁,还是那头始终不曾露出真身的蛇神。 他们只有五人。 若是负伤,到时候所有的压力就要尽数压在陈玉楼一人身上。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场景。 仰头一口吞下药丹。 鹧鸪哨径直走向一旁,盘膝而坐,催动玄道筑基功,不断炼化药力,补充几乎消耗一空的灵力和气血。 “老洋人兄弟,还能厮杀?” 察觉到他举动,陈玉楼收起杂念,看了眼不远外手握蛟射弓的老洋人轻声道。 “陈掌柜尽管放心。” “我还拉得动弓,杀得了妖魔!” 迎着他的目光,老洋人只觉得浑身血水都在沸腾,重重拍了下胸口大声道。 “好,那就请老洋人兄弟,以大弓封住妖魔去路。” “是。” “杨方兄弟?” “在呢陈掌柜。” “四周掠阵,伺机而行。” “好,放心就是。” 几道吩咐下去,杨方和老洋人迅速撤开,各司其职。 最后,陈玉楼这才深深看向手握大戟的昆仑。 “昆仑,当日重甲,今天可以出手了!”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掌柜的计划。 昆仑并未出声,只是将手中大戟插在身旁地上,随即一把摘下身后背篓。 双手一抖。 哗啦啦—— 下一刻。 一阵金石、铁叶的交错声轰然而起。 出现在他手中的,赫然是一件由无数蛟龙鳞片、妖筋以及秘金……打造的重甲! 第310章 人间凶器 肉身镇妖 “重甲?!” 不远外。 老洋人几人皆是被那阵铁叶交错的声响惊动。 等见到昆仑手中抖开的铁甲。 一行人深色更是震撼莫名。 这件重甲,虽然也是借石君山下百尺地龙炼就而成。 但除却蜂窝山李树国本人,以及从陈家庄挑选的一行工匠知晓外,其余人并不清楚它的存在。 毕竟一出炉,便百里加急,被人连夜送回了庄内。 由陈玉楼亲手封入观云楼地窟密室当中。 就是昆仑自己。 也是在长沙城随老沈头学得七星横练功,返回庄子后,才第一次见到那件重甲。 而这一路。 昆仑也从未将其取出示人。 所以,老洋人他们也是初次见到。 此刻…… 相隔数十步。 浓雾笼罩,夜色如墨。 但放眼望去,铁甲之上寒光凛冽、妖蜃流淌,恍如龙虎般的气势,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尤其是老洋人。 在那件重甲现身的刹那。 他只觉得手中蛟射弓不动自鸣,颤动不止,隐隐还伴随着一阵龙啸之声。 “这是……蛟龙甲?” 他瞳孔放大,一瞬间猛地反应过来。 当日在龙潭山的种种,也如电影般在脑海当中浮现。 陈掌柜斩杀那头黑蛟后。 将其剥皮抽筋、拆形去骨。 最终得妖筋一条、精血数斗、蛟肉无数以及……龙鳞一百三十二枚。 蛟筋用于打造红姑娘的九节鞭以及他的蛟射弓。 精血作为药石。 蛟肉则是被一行上百人分食。 惟独龙鳞不见踪迹。 眼下看着昆仑手中重甲上折射出的耀耀寒光,不明之处,一下烟消云散。 那些龙鳞,分明是被制成了鳞甲。 哗啦—— 单手提着蛟龙甲,昆仑轻轻一抖。 刹那间,如潮般的哗啦声不绝于耳,有那么一瞬间,杨方仿佛有种回到了洛阳伏牛山那座大瀑的感觉。 当年师傅金算盘,带他进入深山寻龙点穴。 最终一路进入腹地。 抵近了千尺崖下。 乘坐竹筏漂行在黑龙潭间,仰头望着那座少说数十丈高的瀑布,只觉得耳边有惊雷落下。 一直到返回山下。 水声都像是烙印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再度听到类似的动静,竟是源自一件重甲。 “昆仑,冲阵厮杀,可有把握?” 陈玉楼负手看向他,眼角噙着一抹笑意。 远在瓶山时。 他就想过有朝一日。 亲手打造出一尊人间凶器,以血肉之躯镇杀妖魔的恐怖存在。 所以,昆仑不愿修道,他也从未阻拦。 反而特地吩咐散落在三湘四水各处的陈家分舵掌柜,在江湖上为他打听各门各派传承下来的横练功夫。 就是想要看看。 血肉极限,武夫尽头。 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 不但能够生撕虎豹,更能力压大妖? 如今,这一幕终于可以上演。 作为镇守蛇神遗骨的妖奴,雪狼力大无穷,一身血肉刀枪不入,轻易就能猎杀虎象,绝对是黑沙漠中最为顶尖的狩猎者。 虽然气息可能不如巅峰时期。 但连鹧鸪哨、老洋人师兄弟二人,联手之下都只能无功而返。 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掌柜的,放心。” 昆仑重重点了点头。 “好。” “尽管冲杀,你家掌柜的我替你护阵。” 见状。 陈玉楼 说话间。 那件蛟鳞重甲已经被他穿上。 远处数盏风灯放在地上,光线透过空地上那具还未彻底拼凑完毕的蛇骨,映照在他身上。 足足两米高的身形。 被铁甲彻底覆盖。 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股近乎于窒息的压迫感。 就如传说中的神将。 尤其是覆在脸上的盔甲,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凛冽的寒光在头盔上流淌,目光扫过,冷峻、杀伐、气势骇人。 “这……还是昆仑么?” “放到乱石里,单凭这一身气势,兵书上都要留下一页记载。” “兵书?这样的人间凶器,专攻杀伐,放到古代,那就是天上将星转世,几乎和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不相上下了。” 只是换上重甲。 一瞬间,昆仑气势陡然变化,即便站在跟前,相处几百个日夜,杨方几人都难以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往日的痕迹。 似乎察觉到了不对。 连打坐入定中的鹧鸪哨,都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落在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上,瞳孔深处透着几分骇然。 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昆仑。 他本身就是道武双修,自小练武,而今修道。 可以说是最有资格论断两者孰强孰弱的一个人。 他也曾暗自比较过。 但在他看来,武道有极限,纵然是传说中的武圣,江湖武夫毕生所求的大境界,也难以超脱生死。 而修道,却是有着破碎虚空、白日飞升的可能。 孰强孰弱已经不言而喻。 可是…… 眼下看着那道身影。 他心里却是头一次生出了一丝质疑。 武道之极,似乎未必就不能斩妖除魔! 而且,一直以来,他心里都存在着一个疑问,作为陈玉楼的绝对心腹,花玛拐和红姑娘皆是踏入了修行一途。 为何偏偏昆仑,仍旧走的是武道这条路。 作为金丹大境的修行者。 他应该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两者之间的差距。 只不过这个疑问,他一直藏在心里,从不曾开口询问过。 如今,鹧鸪哨终于隐隐明白了一点。 或许从一开始。 陈玉楼为他规划的就是武道无敌路。 咚咚咚—— 在他沉吟间。 浑身覆甲的昆仑,已经拔起一旁插在地上的大戟,大步奔掠而出,脚步响彻四方,鳞甲交错,势如雷霆。 咕咚—— 望见这一幕。 杨方和老洋人再不敢多想。 一个手握打神鞭,身形如烟般紧随其后,目光则是始终落在不远外那头妖魔身上。 至于老洋人,手中蛟射弓已经被他再度拉得形如满月。 一连三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气机锁定。 一身磅礴气息蓄势而发。 他在等,等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三枚箭矢就会射出。 一枚冲眼、一支封住后路,最后一支则是直刺妖魔腹部那道伤口。 短短刹那间,他脑海中已经模拟出了每一支箭矢的轨迹。 “破!” 在他凝神思虑间。 一道暴喝声骤然在耳边炸开。 抬头望去。 披甲持戟的昆仑,已经出现在了那头妖魔身外,一声怒喝,紧握着的大戟直接朝它横扫而去。 轰—— 这一戟毫无花哨。 出手便是全力。 大戟上寒光灿灿,凶杀之气滔天,裹挟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仿佛连天都要被捅破半边。 感受着那股惊天的杀伐之气。 漂浮在夜空,如同两盏血色灯笼的妖魔双眼中,也是露出一抹骇然。 之前鹧鸪哨那一记杀招。 看似弱小。 但却是无数年来,第一个能够伤到它的存在。 尤其是那些密宗经文,还在不断溶化着它身上的妖气,一点点撕裂加重伤势,痛楚几入骨髓,让它痛苦不堪。 但此刻。 来自于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让它再不敢顾及其他。 抬起一双利爪,朝着那杆大戟种种拍下。 轰! 一黑一白。 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相撞。 鹧鸪哨心头不禁一沉。 妖魔之力何等恐怖,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何况,之前那下,妖狼只是随手一拍。 那双眼神里的轻蔑和不屑。 从始至终都不曾将他视为对手。 恐怕在它看来,自己也不过蝼蚁。 但眼下不同。 负伤之后,妖狼明显被彻底激怒,杀心暴起。 从这一拍就能看出端倪。 泰山压顶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到现在,他且感觉胸口下积攒着一股郁气,气血不畅。 哪怕只是稍稍呼吸,流过胸口时都有种刀割般的刺痛感。 “恐怕……” 屏气凝神。 这一刻,不仅是他,游掠在四周的杨方和老洋人同样如此。 呼吸似乎都变得凝滞。 死死盯着前方那一幕。 轰! 终于。 两道气息在无形的厮杀中,终于分出胜负。 昆仑嘭嘭嘭连退数步。 还是反应及时,一把抽过大戟,反手朝身后刺去,在地上硬生生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白骨碎落一地。 最终砰的一声。 贯劲消散。 大戟压得如同一把大弓,将他暴退的势头止住。 但…… 那头妖狼同样不好受。 从山石崩塌化作雪狼的那一刻起,它便矗立在原地从未动过,就像是一尊从沉眠中苏醒的石像。 可是此刻。 在那股恐怖的攻势下。 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不断晃动,分明朝后退了足足两步。 “这……” 察觉到这一幕。 鹧鸪哨瞳孔不由一震。 怎么会? 以血肉之身撼动妖魔之躯? 之前他催动全力,又有镜伞护身,尚且差点被它随意一拍打的肉身破碎。 昆仑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 “杀!” 念头才起。 止住身形的昆仑,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缓缓抽出大戟,身形一晃,再次朝着那头妖魔扑杀而去。 挑、刺、搬、拦、砸。 那杆大戟在他手中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昆仑宛如一具不知疲惫,不知痛苦的机器,一次又一次的冲阵。 轰隆不绝的巨响。 在鬼洞四方响彻。 他身外的铁甲上渐渐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纹。 赫然就是被狼爪留下。 猩红的血从鳞甲缝隙中渗出,混合着汗水一起,映照着的寒光里,也多了几分残酷和壮烈。 他如此。 那头妖魔同样如是。 除了腹部那道金光缠绕的血洞外,身上不知出现了多少处伤口,一身白如雪花的毛发,几乎被鲜血浸透。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四周。 那张狰狞丑陋的脸上,再不见一开始的冷漠和不屑。 只剩下一抹浓浓的凝重、不安以及惶恐。 在它记忆里。 无数年前,也有一行人来到洞里。 但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哪像这个疯子。 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不知多少次被狠狠甩出去,但他就跟打不死一样,下一秒就会继续站起来,蓄势、催血,然后冲杀。 此刻的它,都有些胆寒。 尤其是身上的伤势,虽然不算什么,但无数道加在一起,就算是妖魔之身,也终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终于。 在又一次被撞飞出去。 从一堆白骨中站起身来的昆仑。 低头看了眼胸口处那一道深深地划痕,刀枪不入的鳞甲,都凹陷下去了一大片。 深深吞了口气。 他只觉得肋骨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不出意外的话。 肋骨估计断了好几根。 但即便如此,昆仑却仍旧没有后撤的意思,只是鲸吞一口长气,拖着大戟,一步步朝前踏步而行。 每走出一步。 便会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地血色足印。 感受着他身上的恐怖气势,那头妖狼终于再忍不住,双目猩红,气喘声中透着一股浓浓的骇然和惧意。 疯子。 绝对是疯子。 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厮杀本就是狭路相逢,你强我弱,你退我进。 妖狼的神色变化,同样瞒不过昆仑的查探。 见它终于心生恐惧。 不由咧了咧嘴。 虽然脸庞被铁甲覆盖,但却遮掩不住他脸上的笑容。 “老洋人!” 这一刻。 他浑身气势非但没有削弱,反而攀升到了巅峰。 拖枪蓄积的势。 也达到了一个临界值。 抬了抬眸,扫过不院外的老洋人,一声低喝。 “在!” 早就按捺不住的老洋人哪里还会耽误。 深吸了口气。 压下心中震撼。 双手一拉,只听见嗡嗡的绷弦声响彻。 同时。 三支箭矢,也接连破空射出。 一如他之前所设想的那般。 第一枚箭矢,直奔妖狼双眼瞳孔而去。 第二枚则是绕过妖狼头颅,擦着它双耳直刺脑后。 至于最后一支。 撕开夜色,快若闪电,以一种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的速度。 恍如一缕气旋。 狠狠射向妖魔腹部。 连发三箭。 老洋人几乎看都没看。 这些年里,他的箭术之所以能够一路直升,甚至超越上一代搬山道人。 就是日复一日的练习。 方才能够做到箭无虚发的地步。 “还有我!” 几乎是弓弦声起的那一刻。 不知何时已经摸到妖魔身后的杨方,一身气血毫不犹豫的涌入打神鞭内。 刹那间。 那杆四棱钢鞭上,一道道古老的符文交织浮现。 远远看去。 恍如握着的不是钢鞭,而是一把光剑。 然而…… 最为可怕的还是昆仑一式刺杀。 ◆ttkд n◆¢o 借着弓弦和鞭声掩盖。 他双手一拧。 身形如弓,反身狠狠刺向妖魔喉骨。 赫然就是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回马枪。 三大杀招。 足足五把兵刃。 一时间,整座鬼洞内仿佛掀起了一场沙暴。 妖狼也彻底方寸大乱! 第311章 蚍蜉撼树?摧枯拉朽! “吼——” 凶险临身。 那头妖狼再不敢犹豫。 身上说不清的伤势,以及深入骨髓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它,再不将眼前这些蝼蚁解决,非但自己会死,连神明遗骨都会被这些人破坏。 从无数年前开始。 它便镇守此地。 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职责。 与那些黑蛇一样。 只不过它们镇守的是洞外世界,身影几乎遍布整座黑沙漠,而它自己,则是生生世世都在洞底。 即便化作水晶自在山。 意识仍旧永存。 那便是杀死一切敢于闯入此间的外物。 无论是人还是凶兽。 虽然为奴,但能在古神麾下,却不是谁都资格。 他们只配成为祭祀神明的血食。 神魂沉沦,白骨葬地。 这才是他们的归宿。 一声怒吼,尖利的狼啸之声在四方回荡,仿佛要将头顶重重雾气都为之吼散。 血眼四下扫过。 三记杀招。 老洋人的箭,虽然速度最快,但威力一般,当然这是对它而言,很难破开它的妖魔之躯。 至于杨方。 从头到尾只是在外围游掠。 一直不曾出手。 应该就是个小角色。 惟一需要提防的还是那个披甲的疯子。 妖魔之身不破不灭。 却生生被他单枪匹马,一次又一次的冲杀,给强行打破。 眼下那一戟更是直奔自己胸腹而来。 周身血气汹涌,鼓荡如潮,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真要被他再次欺身。 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打破那么简单了。 只瞬息间,它心里便已经有了权衡。 怒吼中,妖狼身形微弓,纵身一跃,竟是丝毫不理会直奔双眼、脑后以及腹部的铁箭,身形化作一道闪电般的白影,直奔昆仑而去。 尚在半空。 双爪内,一根根犹如刀剑般的指甲长出。 本就恐怖的身影,迅速收拢,一身雪白毫发眨眼间变得漆黑一片,看上去就如铁水浇筑一般,露出惊人的肌肉线条。 身形扯开雾气。 就像是一道陨星,朝昆仑狠狠撞去。 “这……” 见此情形。 杨方和老洋人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无比。 后者更是迅速取出数枚箭矢,搭在弓弦上,顾不上双臂内撕裂的痛楚,就要强行开弓,将它拦下。 只是…… 还未等他扣弦。 鬼洞顶上的黑暗中,骤然传来唳的一道凤鸣,穿云裂石,音浪滚滚,恍如漫天的刀光剑影,从无数个方向直奔妖狼而去。 “是罗浮!” 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 老洋人拉弓的动作不由一顿,眼底深处露出喜色。 自陈家庄出发,他就再未见过罗浮的身影,之前也曾疑惑于为何这等大事,陈掌柜反而独独将罗浮留下。 要知道。 遮龙山一行,罗浮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吞大蟒、镇女鬼,与蛟龙对峙。 也是因为它,师兄才会尝试令他搬山一脉两头甲兽化妖。 如此一大助力,留在庄子实在可惜。 而今,听着那道凤鸣,他哪里还会不明白,罗浮并非没有随行,只不过一直藏匿于暗中。 也是。 天生凤种。 本就最是克制邪祟之物。 陈掌柜手段过人,哪一次下斗不是未雨绸缪,又岂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放掉罗浮这等大杀器弃之不用? 之所以称之为底牌杀招。 自然是因为……往往都是在关键时刻出手。 轰! 凤鸣声起。 那头妖狼瞬间如遭雷击。 上一刻还戾气横生的双眼中,不禁露出一抹骇然。 那道声音,直刺神魂,比起身外的皮肉伤不知道要痛苦多少倍。 最为诡异的是。 滚滚声浪,就像是一座泥潭,让它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嘭嘭嘭! 而在身形凝滞的一瞬。 三枚箭矢也终于破空而至。 当头一枚,直奔双眼而去,身后一枚,则是在半空划过一道难以形容的弧线,狠狠刺向脑后。 只是…… 让人无法置信的是。 集世间锋芒于一身,连铁石都能轻易洞穿的铁箭。 此刻却硬生生停在了妖狼身外。 除却金石相撞的嘭嘭声。 再不能破开半点。 不断颤动的箭矢,倒映在瞳孔深处,渐渐地……那双血红的眼里,有一蓬漆黑的火燃起。 看似阴森的火焰,却有着恐怖至极的熔点。 从双眼流出,犹如伸出两只漆黑的手,分别探向眼前和脑后,一把将那两枚还在拼命旋转的箭矢抓住。 而后重重缠绕。 一瞬间,铁箭便被熔成一滩铁水,从半空洒落。 咚—— 看到这一幕。 老洋人心如刀割。 一口钢牙咬得卡擦作响。 总共才十三枚箭矢,如今短短片刻,就已经折损掉四支。 要不是师兄拦住。 他非要拼命不可。 而那头妖狼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但越是如此,它就越是兴奋,眼角的讥讽之色仿佛都要溢出来。 它甚至都已经想好。 如何处理眼前这些碍事的蝼蚁。 神明血祭,已经中断了上千年,很久不曾有人来过此地,那帮鬼洞遗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但今天正好。 这些送上门的血食,可不能放过了。 神明只要鲜血和灵魂。 它就没有这些顾忌。 沉眠了几千年,让它都快要忘记了血肉的滋味。 比起沙漠里那些牛羊骆驼,人类细皮嫩肉,嚼劲十足,刚好能一饱口舌之欲。 想到这。 它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脸上露出残忍地笑容。 仿佛都已经看到了这些擅自闯入者的下场。 但…… 这念头还未落下。 它突然听到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刺穿了它的身躯。 循着痛处,妖狼一脸不可置信的低下头颅。 随后,它便看到,一支铁箭透过金刚橛留下的伤口深深刺入,只留下一截箭尾留在外面。 发出嗡嗡的颤鸣声。 为什么还会有一支? 妖狼瞳孔放大,它不明白,明明两支铁箭都被它的魔火熔化,烧成了一滩铁水,落在了地上。 哪里冒出了第三支? 轰! 剧痛席卷全身。 那枚铁箭虽然没有射穿它的妖魔之躯。 但箭矢穿过腹部,绞断肠子的痛苦同样不好受。 下意识探出双爪,一把拽住留在外面的那截箭尾,就要将其从腹中拔出。 但下一刻。 一道犹如山崩般的重击,便从脑后传来。 这一击,放在它巅峰时,估计和挠痒痒差不多,绝不可能对它造成半点伤害。 但眼下它一身伤势无数。 好不容易拼死催动妖魔之气,试图拼死一战,没想到,半路又杀出来一头凤鸟。 要知道。 龙、凤之属。 即便是神明横行的太古时代。 也是天地间最为顶尖的存在之一。 即便从对方泄露的气息判断,只是凤鸟后裔,还并未成长到神鸟凤凰的地步,但气息之纯正,绝对是凤种无疑。 但……它不过是一头妖奴。 哪里是这等存在的对手。 无暇思考一帮蝼蚁为何能召来凤鸟。 妖狼心神已经大乱。 它甚至不敢再去想什么血食,能活下来就好。 可惜,这些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放弃去拔箭的举动。 妖狼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那个被他无视的小角色,此刻正握着一把钢鞭。 四棱钢鞭上金光弥漫,符文交织。 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 毕竟在它的那个时代,无论佛道都还不曾出现。 神明绝迹,古神沉眠,只有如它这等妖魔、邪祟四处晃荡。 但…… 那些古怪的符文,却能够镇压它的神魂。 鞭子抽打之处。 符文幻化。 让它身形接连晃动,来回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他娘的,这都不死?” 看着它只是晃动两下,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死去,提着打神鞭的杨方,一双眼睛不由瞪大,满是不可思议。 刚才那一下。 绝对是他武力巅峰。 无论气机还是时机,把握的都可以说完美无缺。 纵然是几千年的老粽子,这一鞭下,也得饮恨当场。 连他手腕都被震得一阵钻心的痛。 要不是强忍着,连打神鞭都要握不住。 “退开!” 喃喃间。 老洋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凛,大声提醒道。 “好!” 与他相识这么久。 彼此间纵然还没有到心有灵犀的地步,但也足够了解。 此刻,一听他的提醒,杨方心神一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如一缕青烟,往后疾驰而去。 还未止步。 脚尖擦过的地面上,忽然传出一阵震动,仿佛地龙翻身一般。 他眉头不由一皱,下意识抬头望去。 下一刻。 杨方便错愕无比的看到,视线中那道妖魔巨影好似被遭受了雷击一般,身形猛地向后弓起。 就像是一把撑开的伞。 震动声分明就是它倒退划过地面产生。 “这……” 震惊无比的看着这一幕。 杨方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之前老洋人一箭穿心,也不曾将其掀动,自己拼尽全力一鞭,也只能让它身影稍稍晃动几下。 难道是陈掌柜出手了? 想到这,杨方下意识越过妖魔,看向了远处。 但陈玉楼身影并未动过。 仍旧站在原地。 不对! 昆仑呢?! 忽然间,他心头像是有一道灵光闪过,一瞬间,整个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突然发现,昆仑示意他和老洋人出手,自己却不见了踪迹。 这显然不对劲。 那家伙打起架来,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架势。 以他的性格,也从来不会临阵退缩。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呼—— 杨方深吸了口气。 提着钢鞭,迅速往左掠去,直到视线能够彻底看清妖魔身前,不至于被遮挡。 然后…… 借着还未熄灭的风灯光线。 他看到了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身着重甲,血煞滚滚的昆仑,握着大戟,死死抵着妖魔胸口。 他手中那杆大戟几乎弯折成了一轮满月,仿佛随时都会承受不住重力从中崩断。 但偏偏…… 大戟非但没有折断。 反而硬生生将那头妖狼挑起,朝身后掼去! “给我破!” 妖魔被挑起的刹那。 复住面容的铁盔下,骤的响起一声暴喝。 只见它一步重重踏出,单手握戟变换为双手,用力一拧。 嗤—— 下一刻。 一道令人头皮都要炸开的刺啦声传出。 大戟毫无阻碍的洞破妖魔胸口,穿过心脏,从它背心透出。 “天老子。” 杨方一下瞪大眼睛。 恍然中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自小练武,这些年行走江湖,除了寻龙倒斗外,绝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找人切磋,打熬功夫上。 也曾拜过宗师山门。 与名动江湖一甲子的武道巨擘交手。 但却从无一人,在单纯的武道上,能有昆仑给他的震撼感深重。 这真的还是血肉之身么? 虽然陈掌柜说过几次,武道之极,可镇妖魔,但说实话,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当过一回事。 数次斩妖。 哪一回不是动用道术、仙法? 武道杀人还行。 妖魔之物,又怎么可能是人力能够搏杀? 但如今…… 昆仑一戟挑翻妖魔的情形。 ◆c〇 就如接连不断的天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陈掌柜,诚不欺我,武道之极,真他娘的……可以斩妖除魔。” 咬着牙。 这一刻的杨方,就像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许久的赶夜人。 终于见到了一缕光明。 匡庐山时,见到陈掌柜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为他打开了一扇修道之途的大门,他自以为看到了武道和修道的差距。 但如今再看。 在鹧鸪哨、老洋人、花灵、红姑娘以及花玛拐纷纷修行道术时,昆仑却一直坚守着武道之路。 这自然不是愚笨。 恰恰相反。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 武道亦可证得大道。 呼—— 长长舒了口气。 杨方眼底那一丝迷茫尽数散去,神色间也多出了几分坚毅,一如他当初辞别师傅,下山行走江湖时那般。 昆仑已经点燃了灯。 接下来的路,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走了。 嘭! 在他心神恍惚中。 昆仑又是一声低喝,双手紧紧握着大戟,将那头妖狼狠狠朝地上掼去。 一道山崩地裂的巨响声中。 妖狼直直的撞向地面,白骨四溅,地上被砸出一道足有数人深的洞窟,一身妖魔之气就像破了一角的袋子,疯狂倾泻而出。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里。 巨大的身躯轰然碎裂。 不过这一次,却并未如同之前凝成水晶山石,而是形如……灰烬,随着洞内的阴风被吹得四散而开,最终消失无踪。 第312章 一洞凤火镇神骨 这一幕。 就如烙印上深深刻在众人心头。 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掉。 几乎凭一己之力,以血肉之身,镇杀上古妖魔。 这等战功,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算得上是前无古人。 所有人都是以一脸震撼的望着那道身影。 披甲持戟,倚天拔地。 身外浓雾笼罩,灰烬如烟尘四散滚滚。 “昆仑,威武!” 终于。 一道欢呼声打破沉寂。 杨方一把举起手中打神鞭,目光灼灼,起伏的胸口,将他内心情绪展露无疑。 这一刻。 他只觉得混身热血滚烫。 他娘的,这种场面,别说亲眼所见,就是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 还有。 虽然不是他亲手所杀,但好歹自己也抽了一鞭子,镇魔功绩上怎么着也能给他记下浓墨一笔吧? “威武!” 似乎被他感染。 连老洋人也没忍住,跟着高呼道。 只见他从一堆白骨中大步穿过,紧紧攥着手中蛟射弓,一张脸涨得通红。 与有荣焉。 这四个字在此刻仿佛得到了具象化。 听着身后的山呼,昆仑反而有些讪讪。 对他而言,斩妖还是伏魔,都不过是对自己修行的验证罢了。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这么久以来的苦修,终于有了回报。 何况,在他看来。 自己哪里敢贪天之功? 若不是杨魁首先行将其重伤,又有掌柜的坐镇后方,杨方和老洋人悍不畏死,罗浮破局克煞。 单凭自己一人,绝对无法做到。 摘下头上铁盔,昆仑深吸了口气,一身气血犹如潮汐散去,渐渐归于平静。 细细打量了眼身上蛟鳞重甲。 他忽然想起来,当日从长沙城返回,掌柜的带他进入观云楼地下密室,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情形。 惊艳、震撼。 还有难以抑制的欣喜。 那是自有记忆以来,很少有过的情绪变化。 所以,只要一有空闲,他都会找个无人所在细细擦拭,直到一尘不染。 只可惜…… 经此一战。 重甲之上划痕无数,尤其是胸口以及腹部,一道裂缝,以及一片凹陷。 让他不禁有种心如刀割之感。 大手轻轻划过,似乎想要将裂纹和凹陷抚平,昆仑暗暗叹了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 为了这件重甲。 掌柜的不知付出多少心血。 如今却损坏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吐了口浊气,目光转而又看向手中大戟。 反倒是这老兄弟。 一战过后,非但没有半点损毁伤痕,甚至因为浸染了妖魔之血的缘故,戟身之上寒光凛冽。 握在手中,隐隐还能听到一阵龙吟虎啸之声。 见状,他脸上总算是露出一丝欣慰。 “傻乐啥呢?” 就在他准备收拾下,去和几人汇合时。 一道轻笑声忽然传来。 昆仑下意识回头,一眼就看到掌柜的正负手站在自己身后,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脸上满是赞赏之色。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 “没啥……” 昆仑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还强撑,真当你家掌柜的我医书都是白看的?” 神识扫过。 破妄见神。 更何况血肉之身。 此刻目光一扫,他便能清晰察觉到昆仑身上气血流转不畅,尤其是肋骨那一片,气息更是紊乱。 分明就是受了不轻的伤。 “接着。” 取出一枚药丹。 陈玉楼略显无奈的摇摇头。 这小子就这样。 从来都是有事扛着。 人终归只是血肉之躯,这等伤势对他来说,一时间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但武道修行最为忌讳的就是内伤。 积劳成疾。 同样的,积病成伤。 走心法内功路子还好,横练硬气功夫最伤身形。 是以许多江湖人,年级一大,气血孱弱,再无法压制体内暗伤旧疾,最终落个凄凉无比的下场。 “鳞甲的事不用担心。” “等返回庄子,我让人去把李掌柜再请到石君山一趟,以他的手段,恢复如新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见他握着药丹。 却迟迟没有吞下。 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玉楼哪能不懂他的心思,当即笑着安慰道。 听到这话。 昆仑最后一点担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自己受点伤都是小事。 回头服药好好修养下就能无事,再次生龙活虎。 他怕的是鳞甲再无修复的可能。 如今有掌柜的这句承诺,昆仑哪里还会担心。、 “多谢掌柜的。” “你小子……” 陈玉楼笑了笑,“行了,找个地方先行恢复。” “好。” 重重点了点头。 昆仑深知妖魔只是其次。 那头一直不曾现身的古神才是真正的强敌。 本来一行人孤军深入,就等于是断了后路。 若是自己再受伤。 到时候加在掌柜的身上压力无疑会更重。 目送他快不离开,找了处空地,盘膝而坐,随手将头盔和大戟放在一旁,之后才将手中药丹仰头一口吞下。 双眼缓缓合上。 一点点炼化其中药力。 看到这,陈玉楼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之前厮杀,他好几次差点没忍住动手,但最终还是强压了下来。 就是想要看看覆甲的昆仑,极限究竟能够到达哪一步? 如今看来。 这小子潜力简直可怕。 与他想象中的冲阵无敌的人间凶器,几乎相差无几。 要知道,七星横练真气功还未练到最高境界。 要是修得圆满。 他都不敢想象,巅峰之下的他究竟有多强。 “陈掌柜。” “陈掌柜。” 等昆仑和鹧鸪哨一一入定。 杨方和老洋人也纷纷赶回。 “如何,你们两个没受伤吧?” “没事。” 杨方一拍胸口,咧嘴一笑。 旁边的杨方也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没事。” “没事就好。” 目光扫过,两人除了气血稍有消耗之外,确实并无大恙,陈玉楼也就没有追问,只是转而看向妖狼落地之处。 短短片刻的功夫。 深坑当中,除了一堆灰烬外,已经再无它物。 连妖魔身上特有的那股邪神之气都消散一空。 断然没有复苏重活的可能。 毕竟,妖魔并非古神,能够灵魂不灭。 “陈掌柜,那古神头颅?” 见他看向四周,杨方若有所思的问道。 之前那头妖魔出现的太过忽然,完全没有给他们半点反应的机会。 他只记得,当时陈掌柜登上了山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随后异变骤生。 整座水晶自在山轰然破碎,化作一池寒水,那妖魔正是从中幻化而出。 如今妖魔死去。 古神头颅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显然不对劲。 “罗浮看着呢。” 见他问起,陈玉楼嗤的一声冷笑。 这个答案显然超乎了两人预料。 几乎是下意识的,杨方和老洋人脸色一变,随即猛地抬头朝头顶望去。 只是…… 鬼洞中的浓雾千万年不散。 即便以两人眼力,也无法看清半点,只隐隐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唳!” 似乎察觉到身下几人目光。 此刻,鬼洞半空,周身凤火燃烧,犹如大日凌空的罗浮,目光死死盯着身下那只头骨,周身锋芒毕露。 “真是!” 听着那熟悉的凤鸣声。 两人哪里还会迟疑。 难怪它只是之前叫了一声,之后到现在都不见身影,原来是在镇压古神头颅。 哗啦—— 一声凤鸣。 飘在半空中的罗浮,忽然张开双翅,惊人的翼展瞬间达到数米,恍若大鹏铺天盖地,七彩翎羽闪烁着炽烈的光芒。 轻轻一扇。 只听见一阵哗啦啦,如同潮水起伏的动静响彻。 笼罩鬼洞无数年都不曾散去的浓雾。 一瞬间。 出现一道巨大的风洞。 “这……” “快看,在那!” 那股风势大的惊人,不但在雾气中生生掀开一座深洞,只是余势,都让地面烟尘四起,白骨纷纷朝四周撞去。 吹沙走石一般。 杨方下意识抬手遮住双眼。 但老洋人却是强忍着一动不动。 模糊中,炽烈的凤火强光扑面而来,他只觉得眼前一亮,泪水不由自主的往外淌出,但脸上却抑制不住惊喜。 风洞最高处。 罗浮浑身金光万丈。 死死压制着古神头颅。 这一幕何等惊人。 “什么?” 听到他的惊呼,杨方下意识挪开眼前的手掌,等他看清那一幕,脸上的惊骇瞬间变成了激动。 “这就是凤种?!” 他虽然入陈家庄也有一段时日。 但与罗浮打交道的机会极少。 偶尔在后院见到几次。 不是进食就是睡觉。 还是从旁人交谈中,得知它是陈掌柜从老熊岭苗寨中带回,乃是一头天生异种,上古怒晴神鸡。 跟在陈掌柜身边后。 渐渐展露出难以想象的血脉天赋。 斩妖伏魔、驱邪破煞。 实力深不可测。 而且,它和袁洪还不一样,后者猿猴之属,开窍之后几乎与人无异。 除了一开始还略有惊奇外。 时间一长,杨方看它就和寻常伙计差不多。 但罗浮身形高冷,生人勿近,就是鹧鸪哨和老洋人他们,都很难和它接近,除了陈掌柜,也就昆仑能够和它打成一片。 原本这一路上不见其面。 杨方几乎都忘却了它的存在。 眼下再次见到。 感受着罗浮身上那股几乎冲天而起的妖力以及煞气,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在颤动。 “看到了吧。” 察觉到他眼神里的震撼。 老洋人不禁粲然一笑的拍了下他肩膀。 似乎在说。 陈掌柜如渊似海,深不可测,你小子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罗浮。” “带它下来!” 并未理会两人低声交谈,陈玉楼送去一道心神。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若是一头活着的古神,以它如今的实力自然无法做到。 但之前它牵引雮尘珠,试图开启叙述空间时,被陈玉楼及时打断。 如今的它。 就像是断了四肢的老虎。 空有一口利齿,却无法施展。 而与它在半空对峙这么久,罗浮更是清楚这一点。 仰头一声唳鸣。 浑身妖气鼓荡,无形的凤火狂风骤雨般落下,直奔那只白骨头颅而去。 “小心!” 眼看罗浮忽然动手。 流火如同星陨。 老洋人心头一沉,赶紧取出镜伞,蓬地一下撑开,护在两人跟前。 但陈玉楼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道兄和昆仑还在入定,老洋人兄弟先去为他们护阵。” “这……也好。” 一听这话,老洋人不禁有些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一咬牙点了点头。 陈掌柜说的有理,比起他,昆仑和师兄似乎更需要镜伞。 “杨方兄弟也去。” 杨方正要开口,但陈玉楼身后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在他说话之前直接断了后路,闻言,他也只好答应下来,快步跟上老洋人。 两人一走。 仿佛能够熔化万物的火意。 便已经席卷而至。 以陈玉楼为中心,似乎变成了一座烘炉。 黑雾不断散去,和之前吹散截然不同,阴气根本承受不住恐怖的凤火,瞬间蒸发。 至于地上的白骨。 裂纹密布,随后蓬地一声化作灰烬。 刚走出数步外的两人,只觉得身后热浪滚滚,仿佛鬼洞一瞬间变成了百尺火龙,整个后背都要烧化。 老洋人脸上满是骇然。 哪里还敢耽误。 迅速出现在师兄身外,将他放在一旁的镜伞拿起,一把抛给紧随身后的杨方,“拿着,我去昆仑那边。” “好。” 杨方也是一脸后怕。 隔着这么远,他都有种置身火炉中的感觉。 额头上汗如雨下。 连带着一身气血都压制不住的翻涌。 实在无法想象,要是刚才擅作主张,留在陈掌柜身边,以自己那点实力,这会怕是都要被凤火烧成一堆炭了。 双手死死握着镜伞。 呼啸的狂风,裹挟着冲天的火意,让他都有种随时被掀飞出去的感觉。 另一边的老洋人也是如此。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不适,瞪大眼睛望向远处。 这么一会。 整座鬼洞已经尽数化作火海。 穿云裂石的凤鸣声不绝于耳,罗浮张着双翅,一双目光锐利如刀,不断往下压去,它每进一步,身下那只头骨便下降一寸。 让他难以置信的是。 能够焚化万物的凤火,却无法烧熔蛇神头颅,白骨上荧光闪烁。 在颅骨深处。 一团油墨般的光团则是不断流淌,幽暗的光明灭不定。 看上去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只是远远撇了一眼。 一瞬间,老洋人竟是有种心神恍惚,神魂仿佛都要被一股无形力量从身体中强行拽出去的感觉。 好在。 下一刻,又一道凤鸣声响彻。 他心神一下清醒过来。 再不敢去随意窥探,死死低着头,却遮掩不住双眼中的骇然万分。 “这就是行境幻化?” 第313章 李代桃僵 偷天换日! 难怪无论魔国还是精绝。 凡是得到这种诡异力量后,都能够横扫诸国,建立起庞大的神权势力。 这一刻。 老洋人终于明白。 只看一眼。 心神便永堕黑暗,最终只剩下一句行尸走肉的空壳。 如此可怕的能力。 又哪里是人力能够反抗? 哗啦啦—— 磅礴的火意,还在随风席卷。 感受着猎猎作响的伞面,仿佛随时都会从手里挣脱出去,老洋人再不敢分神。 整个人弓身沉马。 脚步交错而立。 一身气血鼓荡,双手死死握住伞柄。 风火呼啸而至,但流过伞面时,却自行一分为二,似乎被一把无形的刀子裁开,盘膝坐地,入定吐纳的昆仑,神色如常,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另一边的杨方也是如此。 整个人单膝跪在地上,借着左肩拼命抵住镜伞龙骨。 狂风卷着沙尘、白骨碎屑以及零星的火光,从身侧划过。 他从未想过。 只是镇压一只死去无数年的头颅,造成的声势都会如此骇人。 也难怪连陈掌柜那等天人。 说起古神,神色间都会难掩凝重。 这等厮杀完全超越了人力极限。 “杨方兄弟。” “伞给我就好。” 在他胡思乱想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方心头一动。 下意识回过头去。 “杨魁首,你这是……好了?” 此刻的鹧鸪哨,神色淡然,眸光深邃,再不见之前的孱弱虚浮。 “多谢关心,杨某已经无事了。” 鹧鸪哨淡淡一笑。 一枚药丹吞入腹中,磅礴药力流转周身,只炼化大半不到,便让他消耗一空的丹田,再度变得充盈无比。 至于身上几处外疾内伤。 被药力一刷,也尽数消融。 听到这话,杨方总算得以松了口气。 虽然两人之间年纪相差并不算多,但无论陈玉楼还是鹧鸪哨,都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 在他们面前。 他只能算是末学后进。 如今见他恢复如初,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杨方也不矫情,直接将手中镜伞递了过去。 接过握在手中。 不见鹧鸪哨有什么动作,只见原本还如大潮中一叶扁舟般的镜伞,一瞬间便静止了下来。 身形挺拔,形如扎枪。 单手握着镜伞。 洒脱而随意。 与先前的自己简直有着天差地别。 看到这一幕,杨方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惊叹和折服。 这件搬山法器,在他手中跟寻常雨伞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顶多就是耐力惊人,不至于一吹就散。 但在鹧鸪哨手里。 斩风破潮。 岿然不动! 别的不说,就是这风范,也当得起宗师魁首二字。 “唳——” 又是一道唳鸣响彻。 杨方不敢迟疑,借着伞面抵挡风火,他则是探着身体,小心翼翼的往远处望去。 这么一会。 原本还身处头顶十多丈高处的蛇神头骨,在罗浮步步紧逼之下,已经坠下大半。 凤火熊熊燃烧。 炽烈的火光,将原本漆黑如墨的鬼洞照得通明如昼。 笼罩此地几千年不散的阴雾。 也被凤火熔烧一空。 抬头望去,只见一望无尽的洞壁向上延伸。 根本看不到顶。 他都不敢想象,身下这座鬼洞究竟是如何形成? 不愧是神明之巢。 时隔几千上万年,他看到此地,心头都难以抑制的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不怪那些古人。 会将鬼洞视为神迹。 隐隐中,他似乎还能看到极远外的洞窟四周,留下的无数石刻壁画,应该就是之前陈掌柜提及到的魔国遗留。 随意扫了眼。 杨方便立刻收回了目光。 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前方无形的厮杀当中。 罗浮已经愈发疯狂,穿云裂石的唳鸣响彻不绝,经由四周光滑如镜的石壁回荡,落在耳边,震耳欲聋。 而陈玉楼自始至终都不曾挪动半步。 背着众人的身影。 就像一株苍松、劲竹,任凭风火席卷,安如盘石。 终于。 凤火焚烧中。 那只头骨再承受不住。 彩墨异光流转。 划破黑暗。 从高处轰然坠下。 看到这一幕的几人,眼神不由一凛,连带着呼吸都下意识放缓,目光追随着蛇神头骨,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而一直不曾动过的陈玉楼。 也终于一部掠出。 从腰间抽出龙鳞剑,在身前轻轻划过。 看似随意。 但一道道流光却是凭空浮现,来回交织,最终凝成一个巨大的镇字。 透着古老的气息。 道韵天成。 “陈掌柜这是……” 镇字符他并不陌生,在此之前,至少见过两三次。 但眼下陈玉楼的举动,却让他有种云遮雾绕的感觉。 “分隔行境幻化!” 听到他喃喃低语,鹧鸪哨回应道。 “分隔?” “这咋分?” 杨方一下怔住。 他记得很清楚,陈掌柜之前提及过许多次,虚数空间就在蛇神头骨之中。 镇压妖魔,甚至无形鬼煞之物,他都能理解。 但一座洞天空间。 单凭人力真能分隔么? 听到他抛出的这个问题,鹧鸪哨也是一阵苦笑,他要是知道,也不至于这么久还在练气境停滞不前了。 “镇!” 等到那个古老的篆字浮现。 陈玉楼吐字如雷。 一声落下。 镇字符就如光影般将头骨重重缠住,而后化作一道青烟,融入白骨之中。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里,都不禁闪过一抹紧张。 正如鹧鸪哨猜测的那样。 他要做的,确实是分隔蛇神灵魂与虚数空间之间的联系。 强行镇压行境幻化的力量。 如此一来。 他才有机会瞒天过海。 从始至终,他所求都是雮尘珠。 到了手里的东西,又怎么会拱手相让? 这可不是他陈玉楼,卸岭一脉的作风。 陈家三代魁首,凡是被他们看中的大墓,就算是帝陵,也要想尽法子掏点东西走。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原本被凤火镇压的难以动弹的头骨,再次疯狂挣扎起来。 尤其是头骨深处那团墨彩幽光,更是闪烁不止。 见状,陈玉楼眉心一拧,毫不犹豫的取出古雷符,一身磅礴气息更是毫无保留的催动起来。 轰—— 刹那间。 头顶原本已经消散一空的雾气再度凝聚。 只不过这次,雾气并无阴煞之意,更像是漫天雨云。 隐隐中还能感受到云雾中,有雷光山过,如蛇般的闪电流淌。 天雷乃是世间最为凌厉,杀伐最盛之物。 无与伦比。 而且作为天地之间最为原初的存在,即便成就天人、神明,也不敢说能够躲过雷霆的杀伐之力。 登仙之路。 需经历三九雷劫,褪去凡体,成就真身。 而神明,同样要经历这等天雷洗礼,壮大神魂,方能遨游宇宙之间,再无阻碍。 所以,在古雷符出现的刹那。 蛇神头骨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 不断战栗,疯狂跳动。 试图挣脱身外那道镇字符。 只可惜,陈玉楼等这一步已经许久,又岂会轻易看着它破空离去? 先行镇住雮尘珠的原因也在此处。 就是为了斩断它的后路。 不然,雮尘珠回到头骨之上,灵魂不灭,蛇神重生。 别说瞒天过海,偷天换日。 活着离开双黑山,精绝古城都是奢望。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此行数百人,无一例外,全都会留下来为成为古神祭品血食,就如身下这遍地白骨。 直到无数年后。 再有人来到此地。 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自穿越伊始,陈玉楼便一心修仙,自始至终的终极目标都是长生不老。 所以,他每一步走的都是如履薄冰。 每一次行动都是未雨绸缪。 就是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作为次方世界的终极幕后黑手,他又岂会不明白这点? 轰—— 只瞬息间。 云雾中一道道龙蛇般的雷光落下,将古神头骨笼罩其中。 恍如坠入了一座雷池雷狱。 原本还在战栗不止的头骨,气息一下被削去足足三五成,融入头骨中的镇字符则是顺势而入,一下将其中那团油墨幽光重重缠住。 明灭不定的光团。 身外就像是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一瞬间,头骨上所散发的阴暗诡异,邪恶恐怖的气息,尽数烟消云散。 啪的一声,从半空直直坠落。 一路滚到远处的白骨中间。 不仔细看的话,几乎都难以察觉它的不同寻常。 “这……” “成了?” 强忍着炽烈凤火以及滚滚雷光,看到这一幕的几人,心头皆是忍不住重重一跳。 目光落在那只巨大的头骨上。 犹疑不定。 “罗浮。” 直到一道温和的笑声传来。 陈玉楼抬头看了眼展翅滞空的七彩身影,伸出手去。 刷—— 刹那间。 罗浮展翅而下。 周身凤火如同潮水般敛入身形之中。 等它落到他手臂上时,已经和平日并无区别,只有一双眸子,仍旧锐利如刀,昂首看向四周,气息隐隐透着几分孱弱。 不过踱步之间,傲然之色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做的不错。” 轻轻抚了下它头顶。 陈玉楼脸上露出笑容。 这一路上,从进入西域开始,他便让罗浮学会敛气潜行,如今看来,作为身边最大的底牌之一,在关键时候还是顶住了。 变魔术一般,凭空取出一颗红丸。 与丹药有几分相似。 不过却无草木灵气,反而透着几分浓浓的妖煞之气。 分明就是蛟龙精血炼制而成。 罗浮低下头轻轻一啄。 蛟龙血丹瞬间被它吞入腹中。 下一刻,它身上的气息便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上来。 目光虽然归于平静。 但行止之间,给人的压迫感,却比锋芒毕露更具压迫性。 只一眼,就有种让人如坠冰窟之感。 “走,过去看看。” 见此情形,鹧鸪哨再按捺不住,事关他们一脉族人兴亡,他哪里敢有半点耽误? 当即一拍身后杨方肩膀,低声道。 后者还处于失神当中,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另一头。 老洋人也是心急如焚。 但见昆仑还是双眼紧闭,担心他会出事,也只能强行按下心中冲动,不敢随意离开。 不过…… 就在他探着身体,一脸焦急的看向前方时。 余光里,一道高大身影忽然出现。 老洋人先是一怔,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又回头看向昆仑。 “还愣着干啥,再不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昆仑笑了笑,随手将插在地上的大戟一把拔起,负到身后,提着铁盔,冲他耸了耸肩膀笑道。 “你小子……”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老洋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笑骂了声。 赶紧收起镜伞。 追上昆仑身影,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赶了过去。 等两人抵达时。 正好看到陈玉楼手握两枚玉石眼球。 虽然只是雮尘珠的替代品。 但晶莹剔透的玉石深处,却各自都有一缕诡异的雾气流转。 乍看之下。 就像是一头穿行在云雾中的大蛇。 和之前在天砖甬道壁画中看到的云中巨蛇,倒是有着一丝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面面相觑。 显然没有猜到陈玉楼忽然取出玉眼是为了何事。 还是鹧鸪哨开口打破寂静。 “陈兄,这是?” “道兄莫急,等下就知道了。” 不过陈玉楼却没有急着解释。 而是将心神沉入丹田,刹那间,他便‘看’到无垠的气海中,一枚铅华洗尽,光晕流转的金丹浮现其中。 心神一动。 掌心中一蓬火焰顿时凭空而起。 金丹大境,与炉鼎境最大的区别,便是丹火自生,能炼万物。 而且比起罗浮的凤火更易掌控。 一行四人看着渐渐熔化的玉眼,神色间更是难掩错愕。 渐渐地。 陈玉楼掌心就如一口水池。 只不过,其中所藏并非寻常之水,而是一池玉液,在他心神牵引下,玉液一点点开始流淌凝聚。 这个过程持续了许久。 一行四人却没有一个敢于说话,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缓,生怕打扰到陈玉楼的举动。 最为关键的是。 随着一池玉液逐渐凝聚成形。 他们也终于猜到了一线真相。 最终躺在他掌心里的,赫然是一枚大如鹅卵,通体赤红,有金色光泽流淌的眼球。 与他们当日从遮龙山献王墓中带出的雮尘珠。 几乎如出一辙。 咕咚!! 看着那枚熟悉的眼球,鹧鸪哨心底骤然浮现出一个大胆无比的念头。 甚至因此不顾风度,重重咽了下口水。 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身影。 神色间有不解、惊骇、疯狂,更多的则是无法置信。 认识多年。 仿佛这一刻,才是真正看清陈玉楼的模样。 “陈兄,你……不会是想李代桃僵,用它来替代真正的雮尘珠吧?” 第314章 造假宗师 破除鬼咒 “为何不可?” 满意的看着手中那枚金泽流转、气势惊人的珠子。 陈玉楼手掌一合。 而后才转身看向鹧鸪哨,淡淡笑道。 “这……” 见他神色平静,语气镇定,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鹧鸪哨只觉得愈发疯狂。 “我记得陈兄说过,雮尘珠是蛇神之眼,血肉之物,又怎么可能以一枚假眼,瞒天过海?” “道兄岂不闻,以假乱真?” 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有此反应。 陈玉楼只是摇摇头。 “这倒斗行里,自古就有造假做旧捞偏门的手段,只不过这造假手艺,因人而异,同样有高下之分。” “最次一等,为鱼目混珠,只能骗骗寻常人,愚夫愚妇。” “第二等,称之为以假乱真,一般人已经难分真假。” “这第三等嘛,则是惟妙惟肖,能够做到这一步,要么是有传承在身的江湖人,要么就是专攻一类的老师傅。” “就如玉器,选料、拉胚、雕刻、打磨、上沁、做旧,有着严格的流程,一步都不能错。” “这等东西,已经可以称之为精品,而非寻常水货,就是常年浸淫古玩行当的人,也难免会有打眼的时候。” 世人只知道陈家三代盗魁。 但真正入行,又何止区区三代人? 毕竟,天下卸岭绿林之人多如牛虻不计其数,想要坐到最高处那个位置,心性、手段、机遇,缺一不可。 更何况是传承有序的总瓢把子。 得让南北一十三省,十多万江湖人尽数臣服,甘心屈于麾下做事。 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度。 一代代人,积攒底蕴、人脉以及声望,结识到的人也是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鱼龙混杂,什么样都有。 到了他这一代,才能有如此威望、眼力以及见识。 此刻的陈玉楼侃侃而谈。 这等常人难以了解的偏门行当,在他那里却是信手拈来。 “陈掌柜,只有三等么?” 忽然间。 一道好奇声传来。 赫然是赶来的老洋人,若有所思的问道。 至于杨方,则是听得津津有味,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何止。” “在惟妙惟肖后,还有第四等,叫做出神入化。” “到这一步,已经非寻常手艺人能够企及,虽是作假,但也能称作一声大师、泰斗,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一招鲜吃遍天,可以传承换代了。” “不过……” 见他目露惊叹,显然不清楚光是这造假做旧中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说法。 但说到这,陈玉楼却是话锋一转。 一下便将几人心思全都勾了起来。 “在这四等境界上,还有一境。” “巧夺天工!” “顾名思义,到了这一步,和真物已经毫无区别,无论手法、沁色、包浆、字序还是风格,都找不出半点差距。” “就是前清皇宫里走出来的那些大朝奉,也难以辨别真假。” “能做到如此者,几乎可称宗师,就像我辈武夫,可以开山立派了。” 陈玉楼手握着那枚‘雮尘珠’,眼神里一丝光泽流动。 闻言。 杨方终于回过神来。 瞳孔放大。 一张脸上满是惊诧错愕。 “意思是……陈掌柜,这枚玉眼已经到了巧夺天工的境界?” 闻言。 鹧鸪哨三人目光都是齐齐看了过来。 虽然没有说话。 但神色变化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玉楼则是淡然一笑。 “即便未至,也相差无几。” 听到这句明显还带着几分自谦的话,几个人哪里还不明白,以他的性格,能说相差无几,大概率是超过不少。 杨方嗫嚅着嘴,下意识感慨道。 “有这份手艺,陈掌柜也能开宗立派……” 不过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又回过神来,眼前这位可是常胜山山主,此代卸岭力士总把头,天下绿林总瓢把子。 几代人积累的家产,更是富可敌国。 得是多败家。 才得落魄到要靠这么一手造假的手艺去混口饭吃?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及时打住,杨方挠了挠头,讪讪的连连摆手。 还是鹧鸪哨站出来为他打了个圆。 “陈兄,杨某还是有个疑问,古神者不死不灭,就算真能做到出神入化,炼假为真,但想要骗过它,是不是……” “异想天开么?” 陈玉楼淡淡一笑。 见鹧鸪哨有心想要解释,他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未生气动怒。 “若是之前,确实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陈某要先行各自封住雮尘珠与蛇神头骨的原因。” 早在陈家庄时,他便已经做好了路线规划,提前布置下了一切。 而这一路,他只思量了一件事。 那便是如何瞒天过海。 在解除扎格拉玛一脉诅咒的同时,又安然无恙的取走雮尘珠。 连他都不记得究竟想到了多少法子。 又否定了多少念头。 如此反复推敲,才终于定下这个策略。 “那陈兄……有几成把握?” 鹧鸪哨心神大动。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陈玉楼或许早就做了偷梁换柱的准备。 “最少六成。” 稍稍沉吟了下。 陈玉楼伸出手指,比了个六的手势。 六成?! 听到这个数字。 鹧鸪哨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仿佛有雷鸣声起,震得他都有些心神恍惚。 要知道,就算是第一批抵达鬼洞下的魔国人,之所以能够取走雮尘珠,也是因为将灵魂性命尽数卖给了蛇神,成为神明信徒,这才得以做到。 至于精绝女王。 她出现时。 雮尘珠早已经流落中原。 这其中几千年时间,来回流动,最终被献王得到,随葬麟趾棺内。 虽然不清楚究竟过了多少手。 但他能够确认的是。 无论是谁,要么是将雮尘珠奉为神物祭拜,要么就是视为能够登仙之物,试图借它长生不死。 哪里会像陈玉楼一样。 非但对其并无半点敬畏之意。 反而一心打算,当着蛇神的面换走雮尘珠。 这种行径实在疯狂。 即便是他都不敢想。 从得知雮尘珠为古神之眼的那一刻起,他心中所想,都是将其归还,或许就能让如阴影随行的鬼咒就此消散。 若是换个人。 有如此念头。 他绝对会同意。 生死攸关。 而且,他太清楚鬼咒的可怕之处,一旦爆发,混身血液变为金黄,无法呼吸,最终生生窒息而死。 但陈玉楼既然敢说有六成把握。 至少就能往上提个两成。 八成机会,博取一枚神物。 天底下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 安全值得一赌! 想到这,鹧鸪哨眼神一凛,眉宇间净是决然之色。 “好!” “既然陈兄有如此把握,杨某就陪你赌上一把。” 闻言,陈玉楼不由一笑,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选择,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又看向一旁的昆仑、杨方以及老洋人三人。 毕竟…… 从踏入鬼洞开始。 他们就等于踏入了宿命之局中,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 “掌柜的,我这条命都是您的,怎么选择你自己来就好。” 见目光扫过自己。 昆仑咧嘴一笑。 从雁荡山到陈家庄开始。 他就把身家性命全都交托给了掌柜的。 别说区区一个抉择,就算让自己现在去死,他都绝不会犹豫片刻。 “我也一样。” 他话音才落。 老洋人的附和声便已经传来。 而后。 四道目光尽数落在了杨方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别这么看我啊,怕个毛,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杨方摊了摊手。 一脸的无所畏惧。 这小子在陈家庄时,整天往后山跑,和常胜山上那些老伙计混迹在一起,时间长了,身上哪还有半点摸金校尉的气势,说是绿林大盗都不为过。 oc o 眼下这句话说的也是匪性十足。 “既如此。” “陈某就不客气了。”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再无后顾之忧。 示意了声,左肩上的罗浮轻轻一跃,转而落到昆仑身上。 接下来要做的事。 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纵然是他也不敢有半点轻视。 不过…… 他并未急着动手。 若是让几人先将滚落在白骨堆中的蛇神头颅取回。 身后那道无头骨架还在矗立着。 即便经历了刚才的凤火席卷,仍旧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坍塌的迹象。 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夜色中。 看上去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足有十多米长,无数白骨碎片拼接缝合,说是一头龙骨都不为过。 直到,几人合力将头骨拼好。 一瞬间。 完整的蛇神遗骨,在时隔数千年后,再度出现在了鬼洞深处。 即便已经没了血肉,但仅仅是一具白骨,仿佛都能从它身上感受到生前的恐怖气息和威势。 昂着头颅。 眼底只有对万物众生的睥睨和藐视。 “这就是蛇神?!” “奇了怪,不说蛇行虺、蛟化龙么?为啥不是龙神,而是蛇神?” “你说的那是妖,哪能与神明相比?” “咋,生来就是神明,不是一步步修行上去?”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将完整的蛇神骸骨拼凑好。 一行人迅速后撤。 站在数十步外,借着灯火,方才能够彻底看清它的全貌。 隔着这么远,众人只觉得一股远古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无形的气势都让人有种站不稳的感觉。 “道兄,替我护阵。” 陈玉楼凝神看着那具神骨。 深吸了口气,低声吩咐了一句。 他也不敢确保,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情形发生,自然还是做好完全准备。 “好。” “陈兄且安心行事,其他交给杨某就好。” 闻言,鹧鸪哨重重点了点头。 一手持着镜伞。 另一只手中则是紧握金刚橛。 身形如弓,气血鼓荡,一身灵气毫无保留的催动。 但凡有所异动,保证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反应过来。 陈玉楼不再耽搁。 握着‘雮尘珠’,一步步朝蛇神遗骨走去。 随着他步伐掠过,身形无形的水气,在他身外凝聚成一道长长的阶梯,他则是拾阶而上。 一直到神骨之外。 恰好与蛇神四目相对。 准确的说,是一双洞窟。 双眼早已经腐烂,化作灰尘消失在时间长河,亦或是被域外罡风吹散。 在它头顶,差不多人之眉骨处,则是留着一道窍穴。 暗暗估算了下。 与雮尘珠大小等同。 看到这,他当即明白过来,为何古城中随处可见的黑蛇,头顶都会有一只肉瘤怪眼,其实就是因为蛇神。 催动灵气,护住周身死脉。 同时,一道无形的‘气泡’在身外浮现后。 他这才探出手去,将‘雮尘珠’放入头骨上的窍穴中。 轰—— 几乎是刚接近蛇神头骨的刹那。 玉珠便从他手中挣脱,直直飞出,没入窍穴当中,与之融为一体。 “果然!”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跳。 至此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猜测的方向走,没有半点脱轨的趋势。 但他却仍旧不敢有半点松懈。 眼神如刀,死死盯着身前的变化。 嗡! 在玉珠彻底融入头骨窍穴后,一道轻轻地嗡鸣声响彻,玉珠当中阴雾流转,恍然就是一头被缩小无数倍的蛇影。 玉眼表面的金芒则是洞穿虚无,化作一缕细线,直奔头骨深处而去。 但还未触及到那团已经变暗的墨彩光团。 就被一道无形拦住。 那缕金芒似乎有些迟疑,又尝试了几次,可惜最终也没能融入虚数空间,只得再度返回了玉眼上,明暗不定。 雮尘珠中那一丝蛇神灵魂,也重新归于寂静。 犹如雾气流淌。 这一幕看似随意,但在一切归于平静的刹那,蛇骨外鹧鸪哨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竟是骤然剧变。 “不对。” “这是……” 鬼咒在他体内已经存在了三十多年。 ★ c〇 这世上,也无人比他再了解它。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枚扎入灵魂,与血脉共存的钉子,平日潜藏,无形无质。 不仔细察觉,都很难感受到它的存在。 可一旦爆发。 那就是眼中刺肉中钉,置人于死地的可怖存在。 但惊人的是。 刚才那一刹,他只觉得脑海一空,仿佛有道无形的大手,将鬼咒从灵魂深处斩断了一样。 无比的震惊下。 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一把将身上长袍脱下,然后是道袍,以及掘子攀山甲,只剩下一具赤着的上身,在几人错愕古怪的目光里,颤抖着伸出手,摸向了后颈之下。 却并未碰到那熟悉的疤痕。 他又重新试了几次。 但无一例外,颈后什么都没有。 “师……师兄,不见了。” “那只眼睛,真的不见了!” 还是老洋人率先反应过来,看着师兄空无一物的颈后,一瞬间竟是如遭重击,整个人怔在原地,双眼通红,泣不成声。 “你……师弟。” 见状,鹧鸪哨顾不得激动,但乱不成章的句子,颤抖的声线,却是将他内心情绪暴露无遗。 老洋人也不敢迟疑。 迅速脱去身上的夹袄长袍。 直到后背出现在几人眼前。 可是,除了几道行走江湖时留下的伤痕,哪里还能见到那只狰狞可怖,犹如鬼眼的疤痕。 一瞬间。 鹧鸪哨最后一点悬着的心,也终于尘埃落定。 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尽是激动。 “真消失了。” “我们真的解除了鬼咒……” 第315章 昆仑顶上生龙丹 见此情形。 杨方也下意识伸手环过脖子,试着摸了下颈后。 之前从法镜中看到的情形。 就像一根刺。 说不出的膈应。 但眼下……手指所过之处,却是毫无变化。 ★?????★c o 这个发现,让他眼神不由一亮。 那道该死的鬼眼真的消失了。 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宿命被破,自己这一脉不用如鹧鸪哨他们一样,千百年都要承受诅咒之痛? “昆仑,快看看。” “好像真的没了。” 四下看了眼,鹧鸪哨师兄弟两人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难以自拔。 陈玉楼他又不敢胡来。 只能将目光投向提着铁盔的昆仑。 语气里的惊喜根本掩饰不住。 不过,昆仑似乎却并不在意,对他而言,这个结果早在预料当中。 既然掌柜的都说了有六成把握。 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 哪里还需要特地去看。 “真的,看一眼,就一眼,好歹也能放下心不是?” 杨方怎么肯就这么放过。 苦心劝说道。 与几人的欢呼惊喜不同,陈玉楼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几人。 鬼咒破解。 确实是解决了一桩悬在心头的大事。 但让他惊喜的,却不止于此。 抬手行至胸前。 隔着长袍,直到触及到那熟悉的质地,他眼底深处才终于漾开一抹笑意。 以假乱真。 偷梁换柱。 这才是造假做旧、江湖行骗的最高境界。 骗人算什么。 当着古神之面,换走雮尘珠,这等行境绝对当得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八个字。 归墟卦鼎虽然有古今第一神物的美誉。 但在雮尘珠面前,却是荧光之于皓月,没有半点比拟性。 自魔国破灭,雮尘珠流落中原,经过哪些人的手里就能窥见一二。 黄帝、武丁、周文王、献王。 即便是其中最为寂寂无名的献王,都算得上是惊才绝艳。 以一蛮夷小国封王身份,更改风水、筑造天宫、融水龙晕,借万年太岁,试图登天求仙。 也就是时势造化。 不曾集齐三枚龙骨天书,并将其尽数破译。 否则…… 献王未必不能踏出那一步。 而他之所以对雮尘珠势在必得,自然是为了不死不灭的古神灵魂。 古人虽然对它的猜测略有出落。 以为是凤凰之胆,黄帝成仙遗物。 但却有一点说对了。 借此神物修行,能够脱胎换骨,踏天登仙。 青木长生功确是修仙之法,但一步步打坐修行,或许百十年都无法成事,但有此神物为佐,绝对事半功倍。 呼—— 想到这。 陈玉楼长长的舒了口气。 谋画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那种成就感,绝对几句话就能说的清楚。 杨方还在试图劝说昆仑。 鹧鸪哨师兄弟也仍旧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看样子一时半会也难以回过神来。 想想也正常。 毕竟…… 两人身上背负着上千年的遗憾。 一合眼,无数的先辈都会看着自己。 也以师兄妹三人之力,做到了前人梦寐以求的事。 即便心如磐石之辈也会触动。 所以,陈玉楼没有选择去打搅几人,只是回头看着地上那具蛇骨。 历经几千年,虽然血肉尽数脱落,但白骨森森,荧光闪烁,犹如玉石一般,丝毫不像周围那些骨山,腐化严重一碰就碎。 尤其是那颗‘雮尘珠’嵌入眼窍中后。 更是给人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似乎随时有都会活过来。 “蛇神……” 陈玉楼低声喃喃。 他心头忽然生出一个疑惑。 八大古神,从何处来? 虽然之前杨方也曾问起,不过他给出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 宇宙深空。 但星空无垠,神明真是凭空而生么? 说实话,这个答案他也不清楚。 除此之外,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个遗憾。 那就是最终也没能真正窥探上一眼虚数空间。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漂浮在域外的裂缝,还是道家所追寻的洞天,亦或者如当初在马鹿寨龙摩爷之地看到的那一幕。 大鬼撕开虚空钻出。 那后方阴风呼啸,黑暗无尽,恍如炼狱。 即便真正的雮尘珠就在手中,但他却不敢试,也不能试,一旦有半点差错,鬼咒将会再次临身。 偷天换日,有一却不能有二有三。 吐了口浊气,犹豫了下,陈玉楼最终还是将那一丝念头和冲动给暂时压下。 有机会的。 死了的古神,算什么神明? 随手从一旁地上提起一盏风灯,陈玉楼收回目光,信步朝鬼洞四周走去。 之前罗浮镇压神骨,一洞凤火熊熊燃烧时,他隐隐看到,四周洞壁上似乎还有其他未成的石刻。 从遍地白骨中走过。 不多时。 等他抵达鬼洞尽头。 借着摇曳的火光。 果然一眼就看到无数线条组成的石刻。 与先前所见,风格上略有变化,但看的出来,应该是一脉相承的路子。 “精绝人?” “还是魔国后期来人?” 陈玉楼细细看着。 只见雪峰之上,一座辽阔无边的大城矗立,有人披甲持枪,在城头巡视,城内屋舍俨然,热闹无比。 “恶罗海城?” 陈玉楼一下认了出来。 这些石刻壁画,和之前所见,果然就像是后续一般。 应该是崷奉蛇神之命,在昆仑山中建立起雪域魔国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过来祭祀蛇神。 这些石刻应该就是那时留下。 从纹饰手艺,也能窥见一丝当时魔国的强大。 “还有……” 提着灯盏。 沿着鬼洞底下一路看去。 忽然间。 他眼神一凛,目光定格在一幅画面上。 赫然是座洞中山,四周雾气流转,流水潺潺,宝顶之上一枚丹药自行生出。 “这……” 看到这一幕。 即便是他心如止水,一时间胸口下也不禁传来嘭嘭的跳动声。 昆仑顶上生龙丹! 作为天下龙脉祖地,昆仑山风水奇绝,传说中,在山腹深处有一座炼丹台,乃是西王母所留。 一枚龙丹,便能让人飞升成仙。 关于此事民间传闻不少。 据说秦皇就曾派人深入昆仑山。 说是寻找西王母,其实就是为了找到一枚传说中的龙丹。 道家更是有明文记载。 但谁也不曾见过。 此刻见到玉山宝顶上的丹药,陈玉楼脑海深处却像是有一道惊雷落下。 因为此事。 并非虚假杜撰。 而是真实存在。 原文中,胡八一等人进入恶罗海城,在地底深处便见到了龙丹。 不过几人都不曾修行炼气法。 只当那是一枚天生奇物。 并未当做一回事。 殊不知,比起其他,那才是真正的至宝。 “陈兄?” “这里也有壁画,快看。” 就在他惊疑间,几道脚步从身后传来。 原来是几人从失神中醒悟过来后,不见他的踪影,然后循着他手中那盏风灯一路找了过来。 只是,等几人看过石刻壁画。 心神却是再度陷入震撼之中。 “昆仑山?” “岂不是就在北方?”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曾想过这条路线,翻越昆仑山,抵达黑沙漠。 只不过担心伙计们根本无法承受雪峰冰山的低温。 最终还是决定直穿黑沙漠。 “是,从地图上看,从此前去昆仑山,路程并不算远。” 陈玉楼点点头。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鹧鸪哨眉头微微一挑。 “所以,陈兄你的意思?” “不……” 陈玉楼却并未点头,而是摆摆手。 “此事不急,等出去了再论也不迟。” 鬼洞一行看似顺利。 实则其中凶险,只有他们才知道。 尤其是他,全程下来几乎从未休息,若是马不停蹄直奔昆仑山,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再有一点。 那座恶罗海城,实际上就是一副影子。 并非真实存在。 除却龙丹,并无太多珍贵之物,反而妖魔横行,凶险重重,舟车劳顿,大动干戈殊为不智。 所以,他打算从此地离开后。 再好好商讨下。 “也好。” 闻言,鹧鸪哨也摸不请他的打算。 “应该没其他更多线索了,走吧,下来已经够久了,花灵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说不定都急了。” 呼—— 闻言。 几人都是下意识暗暗松了口气。 与蛇神共处一室。 又是无尽的地底深渊。 时间长了,那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实在不适。 “走!” 沿着原路。 陈玉楼一马当先,迅速向上。 身后几人则是紧随其后,比起下来时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返程之中,一行人明显轻松了不少。 但就算如此。 仍旧花费了近一个钟头。 那座通体漆黑的大黑天击雷山,才出现在视线当中。 看到它的一刹。 几人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蛇行的窸窣声。 那种幻觉实在让人发狂。 不过…… 连邪神都被陈玉楼抹去了意识,只剩下一道灵体封存在玉盒中。 短暂的休息后。 一行人便穿越隧洞,直奔头顶而去。 但等重新回到那座石室,鹧鸪哨和老洋人并未急着离开。 先圣、先知。 那一老一少两具干尸,代表的是他们这一脉的起源。 虽然,灾祸从此起,但如今……也终于由他们师兄弟终结。 “老洋人,随我拜过再走。” “好,师兄。” 见两人大礼拜下。 与之前看似并无二样,但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来时忐忑不安,充满着对未知的惶恐,眼下郁结消散,自此终于挣脱枷锁,不必再和他们一样,生来被宿命束缚。 “久等了诸位,走吧。” 一直结束。 鹧鸪哨从地上起身,朝着众人歉意一笑。 从那张脸上,陈玉楼看到了一丝解脱。 从来都是弓着的身形,在此刻仿佛也总算能够挺拔笔直。 连杀气深重的眉心。 也就此舒展了开。 “恭喜道兄,今日过后,打破枷锁,得以逍遥。” 拱了拱手。 陈玉楼恭贺道。 只是说起这话时,他忽然想起当日在瓶山时的承诺。 时隔这么久,他也终于做到了。 “全拜陈兄所赐。” 见他又要行礼。 陈玉楼赶忙将他扶住。 “不说这些,先上去,我都听到袁洪那家伙的抱怨声了哈哈。”  第316章 青木真身炼神树 “这都多久了,掌柜的他们还没回来……” “不行,得下去看看,一直这么干等着,万一出事,你我谁能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我也觉着,干等绝对不行,袁洪呢。” “前辈之前施展的手段,能不能再试试,好歹确认下总把头的安危。” 崖壁半腰。 无数披甲石人当中。 一行人来回走动,阴郁的气息笼罩,不时有争论声传来。 此行来人,除却少数冒头的新人,大多数都是陈家的中流砥柱。 世世代代靠着陈家这株大树吃饭生存。 若是总把头身死。 陈家这座大厦必然顷刻覆灭。 到时候…… 他们何去何从? 本来乱世里活命就不容易。 总不能再找个山头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亦或者拖家带口,四处逃难吧。 眼看一行人目光尽数落在自己身上。 袁洪也是一脸无奈。 “你们当我没试过,这地方邪门的很,搜山寻龙之术根本无法洞察。” 自一行人借女王棺椁,深入地下,它就试着动用了数次寻山法,但却是毫无建树,无功而返。 山魈气息一过地下十多米处。 就仿佛触碰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怎么会这样?” “不行,哥几个,随我下斗,不找到掌柜的,今天这事是过不去了。” 听到这话。 一行人脸色更是难看。 心头积攒的郁气,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谁也不敢乱想。 忽然间,一个身形高大,却瘦骨嶙峋的男人腾的站起身,振臂呼道。 顿时就有十多号伙计纷纷响应。 一个个目露决然,毫无惧色。 只是,就在他们准备起身时,一直盯着山下黑暗中的袁洪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迟疑。 “等等!” “让我再试试。” “底下好像有动静。” “什么?”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心神一震,闪电般围了过来。 但袁洪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开,见状,一行人立刻停步,在它身外留下一片空地。 袁洪也不耽误。 半跪着身体,伸出一双被雪白毛发覆盖的手指。 背着对众人的阴影下。 胸口处一缕乌金光芒闪烁,随着经脉逆转而上,最终流入五指之间。 嘭! 袁洪大手一把按向地面。 金光深入地下。 只是,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一阵熟悉的气息便已经传来。 更让它震撼的,还有一股铺天盖地的火意。 “是主人,还有……罗浮!” 袁洪心头一颤。 它都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到它,本以为这趟主人并未将它带上,如今看来,自己纯粹是想多了。 放着那么强的一个后手不用。 真放在陈家庄。 以罗浮的性格,等他们回去怕是都要掀翻半边天。 “什么?” 听着它的低声喃喃。 瘦骨嶙峋的男人眉头不禁一皱,下意识问道。 “回来了。” “是主人他们。” 袁洪猛地睁开眼,深吸了口气,压下罗浮气息带来的骇然,朝一行人点点头道。 这句话似乎是个征兆。 下一刻。 被黑暗笼罩的王陵洞窟中,一连数盏灯火交替出现。 借着火光凝神看去,为首一人,身形高大,眸光湛湛,不是总把头还会是谁? “真是。” “总把头回来了。” “弟兄们,不用担心了。” “俺就知道,以总把头的本事,还不是来去自如,这世上哪有能够困住他的斗?” 看着五人一个不少。 尽数安然返回。 刹那间,半壁石台上轰的一下沸腾,所有人都是一脸兴奋,山呼不止。 听着头顶动静。 山下几人不由相视一笑。 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直到此刻,方才如释重负,有种从生死间逃脱生天的感觉。 “嗯?那女王尸体不见了。” 与之前不同。 此刻洞窟里头,神木棺椁还在,但遍地明器已经被清扫一空,连带着那具女王尸身也小时不见。 “昆仑神树为棺,葬于其中,能够让尸身不腐不坏,鲜活如生,没了神棺滋养,肉身哪里还有存在的道理?” 扫了眼错愕惊疑的几人。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担心。 若是身在棺中,或许还有一线可能凝煞成僵,但脱离了棺材庇护,就等于烈日下的雪花。 “这……” 听到这话。 杨方脸色微微一变。 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中风灯下意识朝身后暗格深处晃了晃。 只见底下那座石室一角。 赫然有块色泽异乎寻常,比周围要深出不少。 他一下明白过来。 那分明就是女王尸体腐化后留下的痕迹。 “走了。” “就算真的形成妖煞,也成不了气候。” 陈玉楼淡淡一笑。 语气虽轻,却是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 说话间。 人已经催动神行法,脚踏虚空破开黑雾,一步步朝着头顶而去。 “也是……” 杨方先是一怔。 随即脑海里不由闪过他斩妖伏魔,镇压古神的一幕。 连神明尚且如此。 就算千年尸僵又如何? 想到这,他不由哑然失笑,再不敢耽误,催动一身气血,恍如一头敏捷猿猴,纵身穿行在石壁之间。 在他前方,昆仑几人也是各施手段。 光滑如镜的石壁,在他们看来如履平地一般。 “主人。” “总把头。” “陈先生……” 陈玉楼率先出现在崖顶之上。 一众人立刻迎了上来。 除却袁洪、张云桥、小时迁以及许老三等几道熟悉的身影外,其中还有一道罕见的女声。 对他的称呼,也颇为不同。 陈玉楼下意识看去。 一眼就见到落在众人身后几步的乌娜身上。 此刻的她,与往日凌厉风行、英姿飒爽截然不同,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分明透着几分担忧。 见状。 陈玉楼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之前石殿中见到的那一幕。 那个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姑娘。 无声哭泣,泪如雨下。 也不是谁都生来强大。 尤其是生在那样的环境中,往往只能为自己铺上一层伪装。 想到这,陈玉楼冲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迎着那张出尘俊朗的脸。 乌娜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赶忙避开目光。 十箭部落,自古就有规矩,不可与外人通婚,一旦发现,就会被打入阴界地狱,和罪神之人一样,无可饶恕。 何况,陈玉楼无论身份、地位还是长相、气质,放眼天底下,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而自己。 不过是个最底层的罪神之人。 刚从炼狱走出,又有什么资格动心? 这一趟返回部族后,大概率会接替父亲,担任巫师一职。 从罪神之人,成为侍神之人。 看似一字之差。 却天差地别。 巫师作为神明子女,不被允许有任何私人感情存在。 就像他的父母,当年也只能逃出部落,最终死在古城当中,一辈子不得返回,连尸骨都不能葬在部落领地当中。 再加上,她很清楚一点。 陈玉楼这样的人,就像天山上的雄鹰,只会翱翔在穹顶之上,又怎么会留在如此偏僻的的部族? 因此种种。 就算有那么一丝情素。 乌娜也只能强行将它压下,重新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 察觉到她神色变化。 陈玉楼心中暗叹。 他这辈子虽然不近女色,但庄子里那些女孩,以及红姑、花灵的相处当中,他又怎么会看不出什么。 只是…… 就如乌娜心中所想。 他一心耽于修行,所求无非永生。 确实不可能因为她就停下脚步。 两人注定只会是平行而过,除却此行,可能此生再不会有任何交集。 还有一点。 当日在部落里。 族长说的很清楚,这一代人中,还不曾出现被天神认可之人,所以,巫娜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巫师。 若是因为自己毁了她。 等到阿枝牙身死。 突厥部等于再无能够沟通神明的萨满。 这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 毕竟若不是族长鼎力相助,哪能这么容易横穿黑沙漠。 萍水相逢挺好。 “现在几时了?” 收起心思,陈玉楼目光扫过身侧几人。 从一早出发下斗入墓到现在,因为全程都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加上凶险重重,异状频发。 所以就是他。 也不知时间流逝。 “差不多该是申时了。” 许老三,也就是那个高大干瘦,一身煞气的男人,掰着指头默默算了算,好一会才给出个不确定的答案。 “申时?” “那还行。” 陈玉楼一怔。 如今虽然已经进了民国。 但他们基本上都生在前清,习惯了天干地支计时。 申时也就差不多是下午三五点。 临近傍晚。 还未入夜时分。 不过想到所做之事,一路倒斗斩妖镇魔,十来个小时好像也能接受。 “总把头……那个您可能想岔了,下斗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听着他自言自语。 身前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张云桥站出来,有些无奈的提醒道。 “一天半?” “怎么会,不就下了躺鬼洞么?” “不是,真有这么久,我怎么完全没感觉到时间流逝?” 张云桥话音落下。 身后陆续跟上来的几人不禁一脸古怪。 鬼洞虽然确实深不见底。 但也不至于,下去一趟,走了足足一天吧? 这未免太过离奇。 “真的,我哪里敢瞒掌柜的您,不信你可以问问袁洪,要不是这么久,我们也不至于慌成这样。” 张云桥连声解释。 闻言,陈玉楼眸光闪烁,身后鹧鸪哨也是目露思索之色。 随后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行境幻化?” 除却幻术,他们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或许,从踏入石室的那一刻,他们就陷入了幻境当中,尤其是鬼洞之行,更是中了行境幻化的力量。 所以才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以为中的几个小时。 实则过去了一天不止。 “总……总把头,这,到底什么情况?” 两人的神色变化,让张云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下意识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犹豫再三,这才开口问道。 “没事了。” 陈玉楼摆摆手。 关于古神的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虽然在场之人都是常胜山心腹。 但人多口杂,很难保证将来会不会哪天就给泄露出去。 他倒不是怕引来其他人窥探。 黑沙漠就足以抵挡住大多数人的脚步。 他担心的是修行者。 一旦有人破开蛇神头骨中的封印,让‘雮尘珠’中那一丝灵魂与行境幻化融合,无异于是再次打开了灾祸之门。 到时候一头复苏、愤怒的蛇神。 可不是洪水猛兽那么简单。 那可是足以灭世的存在。 陈玉楼也不想为自己招此大敌。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返回陈家庄,为自己争取更多修行的时间,不敢说元神境,至少也要踏入洞天。 方才能够有一线自保的机会。 毕竟,除了蛇神,这方世界还有另外七大古神,不知道正在哪个角落里窥探。 最关键的是。 他其实一直有个巨大的疑问。 古往今来,那些成仙之人去了哪里,如传说中的吕祖、彭祖,甚至是青池道人,登仙时是否能够感应到古神的存在? 还是说…… 此方世界。 不过是一方牢笼。 他们尽是圈养的牛羊。 飞升者,破开虚空的那一刻,便是古神分食之时? 这个猜测太过疯狂,连他都不敢去想。 要是真的。 修行入魔都是小,恐怕道心都要破碎。 “先回营地。” 陈玉楼摆摆手,招呼了声。 听出他话里的意兴阑珊,一帮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追问,一个个迅速起身,各自取走收获,沿着来时路离去。 一直到越过地底巨门。 走过石桥。 再度经过那座地下湖时。 察觉到湖心岛上那股浓郁的灵气,他这才恍然回神。 “道兄,队伍暂且拜托于你帮忙看顾一下。” “陈某还有些事情要做。” 鹧鸪哨毫无迟疑的点头答应下来。 相识这么久。 他其实早就隐隐猜到,陈玉楼修行的乃是青木一类的功法,如今一株昆仑神树,又岂能白白错过。 “陈兄放心。” “杨某一定将他们安然送到。” “我等就在营地,静候陈兄佳音。” 闻言,陈玉楼点点头。 之后一路目送队伍众人消失在山崖隧洞中,直到四周再度被黑暗笼罩,除却河水流动,再无其他动静。 他这才一步掠出。 眨眼间,便出现在湖心岛上。 昆仑神树上金光缠绕,磅礴生机几乎都要从中溢散出来。 呼—— 见此情形。 陈玉楼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焦虑。 就算猜测为真。 也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 既然飞升者才有资格成为古神猎物,那么……至少也得先修到那一步才好去做打算。 “青木灵气,万物相融。” “真身,出!” 一撩长袍下摆,陈玉楼双眸平静的盘膝而坐。 几字从口中缓缓吐出。 下一刻。 一道青光弥漫,由虚变实的法相,在他身后缓缓浮现。 第317章 重炼真身 术体同修 他这副青木真身。 乃是借遮龙山万年太岁为根,佐以灵草大药、道家灵丹。 再催动青木长生功。 花费无数时间,方才炼化而成。 作为长生功第三境,炼化真身,承上起下,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吐纳青木灵气、凝结青木灵种,其实都是在为它打下基础。 而元胎、阳神。 在没有真身的前提下,一切都不过是幻象。 说实话。 最早,他是打算融合昆仑神树。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终究还是先去了遮龙山,再来的双黑山。 毕竟,想要破解鬼咒,第一步必须先行拿到雮尘珠,否则……凭他区区采气境,别说古神,怕是连净见阿含那一关都迈不过去。 如今…… 将昆仑神树融入青木真身之中。 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今太岁真身,便能让他修行事半功倍,一夜吐纳就能抵过他人半年之功,比起采气境时更是快了无数倍。 他敢亲赴鬼洞,直面蛇神,最大的底牌,远不是罗浮、古雷符、龙鳞剑甚至地煞七十二术。 而是青木真身。 常人修行,气海充盈便是极致。 但陈玉楼吐纳,却能够容纳同境修行之人数倍的灵气。 就是因为真身的存在。 修行厮杀,除非能够强行碾压,拼的就是谁能够先将对方耗死。 也就是迄今为止,还不曾遇到一位实力相近的修士。 否则…… 一旦交手。 陈玉楼绝无落败的可能。 光是凭着一池灵液,就能让他对方陷入无尽绝望。 除了能够容纳更为磅礴惊人的灵气外。 青木真身的霸道之处远不止如此。 虽然无形无质。 但比起昆仑身上那件蛟鳞重甲更为可怖。 刀枪不入、水火不融、风吹不散、土不能消。 至于昆仑神树,最为过人之处,并非吐纳蕴藏灵气,而是……不朽! 没错。 就是不腐不朽、见神不坏。 为何历代帝王,连始皇帝都不能免俗,想要求一株神树为棺,就是想要死后尸身不腐,然后才有一线机会复苏重生。 就如之前开棺那一刹。 即便已经死去一千多年。 精绝女王尸身却丝毫没有损坏,真正意义上的鲜活如生。 比起当日他们过巫山棺材峡。 见到的那座仙人之宅。 虽然也叫活尸。 但其实和活字并无什么联系。 就是一具干尸。 浑身肌肤都已经干枯,毫无活性可言。 只可惜,神树踪迹难寻,只长在昆仑山最为陡峭的绝壁之中,人力无法逾越的雪峰山顶。 凡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一次。 也就是魔国人、鬼洞族以及轮回宗。 在雪域生存了无数年。 方才能够找到它们。 此地能够种活一株昆仑神树,绝对算得上是奇迹。 以他卸岭一脉雁过拔毛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何况。 若是将昆仑神木的神性融入太岁真身。 就等于同时拥有了不破和不灭两种特性。 对修行而言,绝对是莫大的裨益助力。 呼—— 想到这。 陈玉楼哪里还会耽误。 双眼缓缓闭上。 下一刻,身后那道真身法相一步踏出,径直走向神树之外的虚空中,如他一般盘膝而坐。 一高一下,一实一虚。 将那株昆仑神树重重围住。 “青木真身,功参造化。” “万物融几身,助我入长生。” 陈玉楼双眸紧闭,一张脸上青芒浮动,将他映衬的更是出尘,恍如神仙中人,随着一字一句从口中吐出。 双手也在不断变化。 凝结出种种手势。 不仅是他,头顶虚空中那道真身法相也是如此。 不紧不慢动作如一。 随着口诀落下,一道道细微的灵光也从他气海丹田中透体而出,自下而上,真身法相中也有无数道青芒浮动。 二者在虚空中交织。 最终化作一座无形的大鼎。 将神树困于其中。 一如道门真人开炉炼丹。 “给我……炼!” 察觉到身外变化。 陈玉楼那张幽静淡然的脸上,骤的浮现出一抹沉色。 一字断喝。 犹如钟鸣。 刹那间。 那座无形大鼎,似乎沸腾了一般。 灵液汹涌,火势熊熊。 那株昆仑神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化,原本幽暗的金泽,一瞬间就像是真金熔炼,露出本相一般。 金芒流淌,湛湛如大日。 同时,古树外凭空下起一场雨,不对……陈玉楼心头一跳,那哪里是雨水,分明就是浓郁到近乎于实质化的灵气。 磅礴更是汹涌而起。 整座湖心岛,仿佛幻化成了一座洞天福地。 也就是被陈玉楼布下炼化大阵,否则……仅仅是闻上一口都能让人脱胎换骨。 不过。 此刻湖心岛除却他一人外,寂静如死,藏在湖中的白胡子鱼不见踪迹,不知道是之前被蛇母尽数毒杀,还是沿着地下河逃走。 沙鼠也没了动静。 只有四周洞壁的阴影中,偶尔能见到几道萤火虫般的弱光闪烁。 应该就是那些金蜉蝣。 在外界朝生暮死的它们,如今反而活到了最后。 陈玉楼不通虫孑习性。 但想来这种那些金蜉蝣,近乎于不死不灭的特性,绝对是炼蛊的最佳材料。 若是有苗疆蛊师随行,怕是都会乐不思蜀。 扫了一眼,陈玉楼便收回了目光。 视线继续看向身前。 灵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但诡异的是,一滴雨水都不曾落在地上,距离湖心岛还有数尺时,雨水就像是被什么接住。 渐渐地。 凝聚成一道有形无质的躯壳。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 它赫然与盘膝坐在半空的法相有着六七成的相似。 随着雨水不断洒落。 那株昆仑神树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苍老。 一如时间在它身上流逝。 无论灵气还是生机,都在迅速消融散去,就连树身上的金芒也从耀眼夺目变得孱弱幽暗。 轰! 不知多久后。 终于。 神树尽数枯死。 一道巨大的虚影也在虚空中矗立。 此刻的它,与太岁真身已经如出一辙,有了十成十的相似,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 太岁真身,通体白皙如玉,透着惊人的太岁清香。 而身下虚影,却是青光迷茫,一张模糊的脸庞空洞无神,就像是被抹去了神志一样,毫无太岁真身的灵动。 但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脸上的喜色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神木真身……” 往事如烟。 当日遮龙山炼化太岁时的景象。 此刻就如电影镜头般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和一开始何其相似。 内心惊喜交加,陈玉楼却不敢有太多耽误,轻轻吐了口气,敛起心头杂念,神色再度归于沉静。 同时,双手掐诀。 “融!” 一指虚点向那道神木真身。 刹那间,就像是画龙点睛一般,为那道虚影赋予了灵机神识,那张依旧模糊的脸上,明显和之前有了不同。 下一刻。 它竟是缓缓起身。 一步步朝着太岁真身走了过去。 直到走到身前,合二为一。 太岁真身上,白玉和青芒,两种截然不同的光影交替闪烁,最终继续融合,青白二色浑然一体。 嗡—— 两具真身彻底交融的一刹。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从虚影张宝红轰然爆发,陈玉楼只觉得重炼过的青木真身,比起之前强大了足足数倍不止。 “好强!” 即便在此之前,就有所猜错。 但直到亲眼见到时,他方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两种神木迭加的恐怖。 仅仅这一道真身法相,换成修道,至少也相当于筑基境界。 不知融入周身一百零八处窍穴后。 他又该是何等惊人? 想到这,陈玉楼双眼发亮,呼吸声都变得微微急促。 心神一动。 牵引那道青木真身。 顿时间,一阵无形的脚步声在耳边响彻,仿佛一下回到了之前穿过击雷山下隧洞时,所听见的巨人幻动。 不同的是。 这一次他并未感觉到半点凶险邪性。 反而有种发自灵魂的期待。 等走到他身外两尺处,原本还凝实的真身逐渐变得透明,到最后只剩下一道虚影,一头撞入他体内。 化作一缕缕灵气。 沿着四肢百脉,融入灵窍。 若是有其他人在,此刻就会发现,陈玉楼体内仿佛点燃了无数盏的命火,遍布周身上下。 共有一百零八处。 在夜色中明灭不定,就像是藏在云雾中的星辰。 呼—— 张口深深呼吸了下。 一瞬间,那道削瘦的身影内,竟是凭空传出一阵风声雷鸣,龙吟虎啸,又似浪潮汹涌不绝的动静。 五指轻轻一握。 咔嚓的响动更是犹如狂风骤雨。 这一刻的他,只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强横,不是什么一拳打死牛马,生撕虎豹的蛮力,而是每一寸肌肉中蕴藏的气血力道以及灵炁,无穷无尽,浩如瀚海。 “试试。” 借着身下幽静的湖水看了眼。 倒映着的身影,与之前似乎并无太过明显的变化。 但气机骗不了人。 尤其是气海深处那枚金丹,光泽流转,透着一股惊人的灵性。 念头一起,陈玉楼都有些迫不及待,只是如今还身处地下,一拳轰在石壁上,造成的动静无异于火药。 地动山摇。 本就岌岌可危,到了平衡临界的地下王城,怕是都会整个坍塌。 那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神树呢?!” 视线从周围山崖洞壁中收回时,陈玉楼目光忽然落在了那株生机尽断,已经枯死的昆仑神树上。 作为天底下四大神木之一。 昆仑神树千百年方能成材。 坚如磐石。 寻常刀剑都难以破开,想要做棺为料,只能借着水磨工夫,一点点打磨,往往数年才能成事。 这也是为何精绝女王的神木棺,那般简陋的缘故。 光是镂空,打磨成棺就花费了无数时间。 再想要在棺壁上雕纹刻饰,耗费的心神功夫更是无数。 加上精绝女王当时死的太过突然。 想要护住尸身不腐。 就只能匆匆下葬。 “差点把你给忘了……” 陈玉楼摇头一笑。 纵身几步走到神树跟前,尝试着推动了下,不过却毫无动静,一看就知道是深扎湖心岛下。 或许连接着龙脉地气。 不然也无法解释。 为何这么多神树,最终却只有它一株独活。 既然不会动摇根基。 那它就是最好的试验品了。 陈玉楼想都没想,五指紧握,一拳轰出。 嘭! 这一拳没有动用半点灵炁,连气血都不曾刻意催动,只是凭借肉身之力。 但拳头打在树身上的一刹那。 一股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是轰然而起。 恐怖的拳劲,一下洞穿树身,等他缓缓抽回大手,树上只留下一道深洞。 在拳洞四周。 无数裂纹杂乱无章的蔓延出去,树芯撕裂,看上去狰狞无比。 “这……” 看着自己这一拳造成的恐怖结果。 绕是陈玉楼,都有些无法置信。 这一拳要是落在血肉之躯上,怕是一瞬间就要炸成无数,就是蛟龙那等妖魔之身,估计都承受不住。 “这他娘到底是修仙,还是炼体?” 低头看着连一丝红印都不曾留下的白皙手掌。 陈玉楼扯了扯嘴角,低声喃喃道。 本以为修行了七星横练功的昆仑,已经算是武夫炼体极致,没想到,自己一心修仙,反而走到了他前面。 这等肉身。 一力破万法。 还要什么剑法、道术? 再遇到妖魔之类,一拳轰杀就是。 “不过……术之尽头,肉身为尊,这话倒是没错。” 陈玉楼摇摇头。 这世上,万术万法,归根到底,也得靠自身施展。 人之本身就如烘炉、容器,打熬筋骨、熔炼气血、吐纳养气,道术、仙法、巫术、佛法,终究不过外物。 不过…… 这念头在心中浮现。 却并未影响太深。 无论如何,未呈现之前,术还是远胜过体,这是不争的事实。 除非真到了那一天。 需要以肉身横渡虚空,或许才能考虑高下。 吐了口浊气,将心中杂念摒除,陈玉楼最后扫了一眼四周,最终落在了裂缝深处,一双眼睛仿佛能够破开重重黑暗,看到女王棺椁。 这一趟古城之行。 收获确实惊人。 但要说遗憾……自然也是有的。 就如被誉为佛界第七种眼睛的无界妖瞳。 本以为能够从精绝女王身上见识到。 毕竟魔国到精绝,每一代鬼母都是转生轮回,生来就具备着能够连通虚数空间的无界妖瞳。 但女王双眼中的能力。 似乎随着她身死,也就此消失不见。 如今尸身更是化作烟尘,就算有心想要研究,也无从下手。 不过么…… 若是前往昆仑山。 倒是可以尝试着去找找魔国九层妖楼以及轮回宗的祭坛,说不定会有些意外收获。 将此事记在心里。 随后陈玉楼再不耽误,一步掠出,整个人就如一道青烟穿梭在黑夜中。 数分钟后。 推开神庙紧闭的大门。 抬头望去,天地正是夜幕降临之前,透过双黑山,还能看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情形。 漫天云霞。 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古城外营地深处,青烟袅袅,平静而舒适。 见此情形。 陈玉楼整个人一下放松下来。 信步走过古城。 一路直奔营地而去。 第318章 洞庭君山 昆仑神宫 “舒坦。” “来,喝,多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今天必须不醉不归。” “悠着点,明天一早还得寻城呢,怎么也得把古城翻个底朝天,不然那么多好东西埋在地下岂不是暴殄天物?” 夜幕笼罩。 无数身影围坐在沙地上。 中间一团少说三四米方圆的巨型篝火熊熊燃烧。 简单搭建的烤架上,则是挂着六七头野兽。 在火焰吞噬下。 金黄的油脂滋滋作响,香味扑鼻。 再被风一吹。 不知多少人偷偷咽着口水。 那些都是陈玉楼为了犒劳伙计们这段时间辛苦,特地让罗浮前去猎杀。 黑沙漠虽然被誉为无生绝地。 但实际上在其中生存的野物并不在少数。 它们早已经习惯了黑沙漠的恶劣环境。 能够预知风沙、雪暴。 对于黑沙漠中的绿洲以及水源,更是如数家珍。 就算是再为老道的猎人,想要狩猎它们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只可惜…… 它们遇到的是罗浮。 蛇神被封、妖魔死去。 它就是这片沙漠中当之无愧的霸主。 飞入高空,稍稍放出一点气息,就算再过凶戾的野兽,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短短半刻钟不到。 便带回来六七头野兽。 除了最为常见的沙狼外,还有岩羊、蜥蜴,其中最为惊人的当属一头野骆驼。 少说有六七百斤重。 被它从高空扔下来的时候。 一下哄动了整座营地。 至于那些酒水,则是所剩无多的存货,为了庆祝今日大捷,陈玉楼直接让花玛拐一口气搬了大半出来。 让弟兄们大口吃肉大口饮酒。 此刻,远离篝火,靠近古城的一处沙丘上,陈玉楼一行人随意地坐着地上,手中各自提着一只酒壶。 连从未沾染过酒水的乌娜,都是破天荒拿了一壶。 突厥部作为曾经的草原王者。 饮酒几乎早都刻入了骨髓当中。 只不过,自小她就被父亲当做下一代巫师培养,担心过早饮酒会损伤心神,故而才会一直不许她喝酒。 加上过去十多年里,她一直自困地下,更是没有饮酒机会。 只不过。 这趟古城之行,不但如愿寻到了传说中的神木。 更是见到了母亲尸骨。 心中情绪,根本不是简单只言片语就能压住,如今一壶马奶酒,正好能一舒心口难以释放的郁气。 除此外。 还有花灵。 捧着一袋马奶酒,小口小口的抿着。 远处摇曳的火光下,映照得她那张清秀漂亮的脸庞通红一片,看上去清纯中透着几分难以形容的妩媚。 她自小因为要学药理。 最是忌讳烟酒之物。 毕竟酒水不仅伤身,更是会严重破坏嗅觉。 所以她从来都是滴酒不沾。 老洋人也是如此。 只有大师兄鹧鸪哨,偶尔心情实在烦闷,无人倾述时,才会打上一角半两烈酒,等他们两个睡着,对着夜色独酌几口。 但今天不一样。 鬼咒消除。 他们扎格拉玛一族期盼了几千年的事终于成真。 就算她从不会饮酒,也特地要了一份。 “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花灵妹子,浅尝辄止。” 见她一张脸滚烫,连雪白的脖颈上都染上了一层绯红,旁边的红姑娘不禁摇头笑着劝道。 话虽这么说。 但她手提着一袋马奶酒。 犹如饮水。 能以女儿身在常胜山混迹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来的。 加上她出身月亮门,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跑江湖的戏班子。 有一手祖传酿酒的好手艺。 往前数几年。 一入秋,她还会专程去深山,采大药、猎山君,取骨与蛇胆、草药,酿出几坛子虎骨酒。 到了寒冬如狱的季节。 几个人围炉而坐。 打上半两一角酒水饮下。 即便再冷,都是暖意入骨。 擅长酿酒的人,哪一个不是好酒量? 加上这些年,独身一人远在湘西,心中郁闷难以发泄,红姑娘总会喝上几口。 所以才会看到眼下这一幕。 英姿飒爽,红裙醉美人。 “是好辣……” 听到这话,花灵偷偷吐了吐舌头,眼下的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烧灼感在胸口蔓延,心跳加速,脑子晕晕乎乎。 也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喝。 为什么陈大哥,无论赶路还是想事情时,总喜欢小酌几口。 还有大师兄。 好多次,她都看到他独自一人提着酒壶。 本来还想着酒水是不是闻着辛辣,实际上味道不错,但眼下喝过她才明白,比起它散发的味道,入喉那一刻,才是真的刺骨。 “红姐姐,那为什么你们还要喝?” 抱着酒袋子。 花灵像个小姑娘坐在地上。 目光扫过四周,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脸上挂着笑容,丝毫不像难受痛苦的样子,她心头的好奇也愈发浓重。 “可能是……” “一醉解千愁吧。” 红姑娘提着马奶酒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摇摇头,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笑意掩盖着复杂。 “哦。” 花灵似懂非懂。 将木塞重新盖上。 双手抱着膝盖,就那么看着四周。 远处篝火越烧越旺,火星子如孔明灯般随风而起,喝多了的伙计们开始猜拳打闹,嘈杂中透着兴奋。 而身侧两位师兄、陈大哥、昆仑还有杨方几人。 比起那边的哄闹就要安静不少。 不过脸上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 尤其是大师兄。 花灵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在他身上见过如此放松的时候了。 就像是一朝卸下了肩上千斤重担。 眉宇间也再没有往日的愁容。 说到开心处。 也会和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连说带比划。 谁不曾是孩子? 他们还有师兄撑伞,遇到凶险从来都是挡在前方,但师兄出山时,上一代搬山道人已经是风烛残年。 鬼咒爆发。 担心自己随时都会撑不住。 所以对师兄无比的严厉。 只求他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挑起扎格拉玛、搬山一脉的重担。 但到了自己和老洋人师兄时。 他却是尽可能,将所有的事情担在身上。 今日过后…… 这一切应该再不会出现了吧。 想着想着,两道泪水不自禁的从她脸颊上滑落。 就算是他们自己,也想不到,加在身上几千年的鬼咒,竟然真有破除的一日。 不知多久。 她恍然回过神来。 才发现红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起身。 双手轻轻环着自己的肩膀,柔声抚慰道。 “好了,没事,今夜过后都是曙光。” 花灵仰起头,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展颜一笑。 犹如一朵绽放的花蕾。 只有经历过方才知道。 今日一切。 得来何等不易。 对常人而言,触手可及的东西,于他们而言,曾经却是遥不可及的梦。 但今日过后。 他们也能拥有了。 此刻身后古城静静地矗立在沙丘和黑山下。 夜色静谧,气氛说不出的安逸。 这样的情景,她不知幻想过多少次,如今,终于变成了现实。 而这一切…… 花灵抬眸,偷偷看了眼不远外,那道袖长笔挺,即便席地而坐,也遮掩不住出尘气质的身影。 眼前一阵模糊。 无数画面在脑海深处闪过。 一直拉到了瓶山下。 若不是陈大哥,今时今日,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师兄妹三人,应该还在南疆十万大山里攀山涉水。 不是他。 修道入境更是奢望。 瓶山取修行法、遮龙山寻雮尘珠、双黑山下破鬼咒。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 在拨动命运的轮盘。 “喂,想什么呢,你师兄叫你呢。” 就在她怔怔失神间。 一旁的红姑娘笑吟吟的声音忽然传来。 花灵下意识抬头,迎上的却是一双深邃清亮,静如止水的眸子,让她心头不禁一阵慌乱。 瓶山时。 少女情愫初露。 还不太懂这些。 只有女孩儿天生的矜持害羞。 但如今大半年过去,往往一道目光,一句话,就能撩动她的心弦。 “怎么了,师兄?” 暗暗呼了口气。 压下心中胡思乱想,花灵快步走到鹧鸪哨身外。 “也没什么。” “就是刚才和陈兄商量了下,接下来的计划。” 似乎察觉到师妹有些紧张。 鹧鸪哨摆摆手,让她坐下,温声道。 “什么计划?” 花灵心神一下被吸引住。 “自然是关于扎格拉玛一脉的延续。” “啊?” 花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眼睛一下瞪大,本就乱糟糟的心思,这下更是其乱如麻。 部族延续? 难道是要为自己谈婚论嫁么? 放在这个时代,十六七岁的女孩,还待字闺中的确实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只不过,他们一族实在凋零,加上那时候一心寻找雮尘珠,哪有心思多想。 还不知道师妹心中所想的鹧鸪哨,只是古怪的看了眼花灵,随后继续补充道。 “按照陈兄的意思。” “是找一处修行之地,不宜过于荒僻,远离人烟,入世红尘方能炼心。” 听到他这番解释。 花灵这才明白过来。 “现如今的话,倒是有了几个选择。” “第一是匡庐山,也就是了尘师傅修行之所。” “匡庐山自古就是洞天福地,灵气浓郁,风景也好,距离江面也不远,来往极为方便。” 鹧鸪哨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第二处的话,则是瓶山,荼毒一除,道家仙境,也算是一处修行宝地。” “还有么?” 花灵这会已经压下心中慌乱,眸子里闪过好奇。 “最后一处,八百里洞庭湖上君山岛。” 君山岛自然是陈玉楼提出。 来之前,他还特地让鱼叔派人前去探路。 就是为了接下来做准备。 修行不比寻常。 若只是练武,陈家庄或者常胜山就再好不过。 但是修道吐纳。 对于灵气有着极大地要求。 要不是滇南路途实在太过遥远,遮龙山、抚仙湖其实也不错,还能远离战火、乱世以及天灾人祸。 但这年头交通不便。 往返时间太久。 只能摒除,放弃这份念头。 “就是我们之前回家经过的那座大湖?” 听到洞庭君山岛,花灵心头不禁一动。 瓶山结束时。 师兄和陈掌柜曾有过一月之约。 他们那时就曾经由洞庭,返回孔雀山。 “不错。” “花灵师妹觉得如何?” 陈玉楼淡淡一笑。 “好呀,依山傍水,天水一线,而且离陈家庄也不远。” 果然。 听到她这个回答。 几人都是忍不住相视一笑,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返回陈家庄,就上岛看看情况。” 陈玉楼点点头。 算是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适时地。 杨方放下马奶酒,忽然开口道。 “陈掌柜,那昆仑山……” “什么昆仑山?” 闻言,不仅是花灵,拐子和红姑娘也是一脸惊疑的看了过来。 他们这几天,一直都在古城内,负责挖掘散落各处的古董。 “鬼洞族,源自雪域魔国,旧都就建在昆仑山上,我们这是商量,接下来几日的规划。” 陈玉楼简单解释了一句。 “意思是,昆仑山下还有一座古城?” 花玛拐眼睛一下亮起。 仅仅是一座精绝古城,收获就能抵得上数座大藏。 两天下来,三鼎明器差不多就有百十件。 对他而言和金山银山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品质绝佳的古董,就埋在黄沙里,等待着他们去取。 比药户进山采药都要容易。 如今听闻昆仑山下竟然还有一座古城,甚至精绝古国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支族人建立,哪能让他不心动万分? “你小子就别想了。” “昆仑山凶险无比,为了区区几件明器把命搭上,实在是不值当。” 拐子跟了他这么多年。 这小子一开口,陈玉楼就知道他心里憋了什么。 “离的也不远,这么多弟兄在呢,应该没啥事吧?” 花玛拐讪讪一笑。 也不怪他这么说。 这两天挖宝的轻松随意,再想想往日倒斗,个中心酸区别,就算是三两岁的小孩都知道怎么选。 “那地方妖魔横行,要真觉得有九条命倒是可以试试。” 陈玉楼挑了挑眉,一脸认真。 他这话绝不是故意吓唬。 无量业火、乃穷神冰、食罪巴鲁、雪弥勒、蜕壳龟、黑凶之皮、斑纹蛟、火蜥蜴、地观音。 比起精绝古城,只有净见阿含,昆仑神宫简直可以称之为炼狱。 寻常人去了绝对是九死一生。 察觉到掌柜的语气肃然,花玛拐再不敢多言,只是心中遗憾,说没有肯定是假的。 “这样。” “拐子你们,这几日继续打扫古城。” “我们几人走一趟昆仑山,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回。” 第319章 东昆仑 玉山顶 “几日就能往返?” 听到会去一趟昆仑山。 杨方也没饮酒的心思,当即放下酒袋子,目光里闪过一丝期待。 之前在鬼洞中,见到那些魔国时代的古老壁画时,他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亲眼见识下那座旧都大城。 三皇五帝之前的古迹。 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见识到的。 而且,昆仑山天高地远,远离战祸,加之无论儒释道疑惑其他宗门流派,对于此山都有种莫名的敬畏。 还有一点。 昆仑山上冰层终年不化。 说不定,等他们寻到那座古都时,与几千年前并无区别。 这等神迹,要是错过,不去看上一眼,绝对是件憾事。 “快的话,三五天,最晚一旬也能往返了。” 陈玉楼稍一沉吟。 双黑山就在昆仑北麓,彼此相距并不算远。 而且完全不必从雪区翻越。 等于光在路上就节省了一大半时间。 当然,他说的这个时间,是建立在无人拖后腿的前提下,摒弃骆驼,埋头全力赶路,方才有一线可能。 所以。 人数必然不会太多。 对个人实力也有着极高的要求。 说话间,他心头已经浮现出几个人选。 “这么快?” 听到他给出的时间。 杨方更是惊叹。 比起他猜测,几乎还要缩短了大半。 本以为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往上。 毕竟,昆仑山脉山势宏伟峻拔,横跨几千公里,自古就有东西以及中昆仑之说,光是巨山就有是数十座。 甚至有相当一部分,还存在于西域诸国境内。 不说在如此茫茫大山中准确找到旧城所在,光是翻过冰山雪峰,就需要花费无数时间。 三五天。 是不是想的太过简单了? 难道…… 看着夜色下,陈玉楼那双平静自信的眸子,似乎对这个时间早已经胸有成竹,杨方不禁皱了皱眉,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陈掌柜,已经知道了古城所在?” 除了这个可能。 他再想不到第二点。 纵是他摸金一派的分金定穴,想要在短时间内,成功定位一座几千年前的古城,都是难如登天。 何况,昆仑山本就是天下龙脉祖庭。 无异于海底捞针。 这话一出。 旁边几人目光也都是纷纷看了过来。 “大致方位确实有了。” 陈玉楼没有隐瞒的意思。 此刻坐在身边的都是可信之人,更是接下来的随行者,自然要说清楚了。 “在哪?” 下意识的,几人四目相对,神色间露出期待。 陈玉楼则是看向花玛拐。 “拐子,取地图来。” “好。” 后者想都没想,迅速返回自己帐篷中,不多时,便握着一只竹筒快步赶回。 筒内,一共藏了三份地图。 一份是他们从湘阴出发前,花了不少价钱,从一位古玩收藏的大家手里买来。 舆图倒是清晰,惟一可惜的是,时间过去的有些久远,还是前清时的产物。 第二份,是他们过玉门关时,从那些行商手里换来。 比起第一份,明显更为仔细。 不过,地图都是手绘,在精准度上就要差了许多。 至于最后一份。 则是当日在西夜古城外山谷中,从那些外国盗宝队伍扔下的行李中找到。 也是三份地图中,最为精细详尽的一幅。 东印度公司在南亚、中亚耕种多年,对这一片广袤的土地极为了解,地图上标记的地名许多连他甚至都不曾听闻。 但横亘在中亚和西域间,那条连绵起伏,绵延无尽的山脉他还是看得明白。 其中还特地用英文标注出了‘玉山’。 没错。 中世纪欧洲人,对于昆仑山的称呼就是玉山。 因为峰顶积雪冰川,被阳光一照,就如羊脂白玉一般。 除此外。 这帮英国佬还特地在地图上做了许多处的标记。 一开始,陈玉楼还不曾明白。 直到过西夜、姑墨以及精绝三国古城,与地形做过对比,他才恍然反应过来,那些标记,赫然就是曾经存在于西域的古国。 他们此行的目标,远不止西夜一城。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刚结束西夜古城,便被鬼蚁吞噬,不说盗取宝货,连命都搭在了沙漠里。 “看这。” 陈玉楼摊开地图,目光落在西域和雪区上,手指轻轻划过,勾勒出一道颀长无形的痕迹。 “这就是昆仑山脉。” “横跨两千多公里,不过,从壁画中古城位置规模,能够大概推断出来,应该在这一处。” 手指落下。 几个人视线飞快看了过去。 让人意外的是。 他手指的地方,被那些洋鬼子做了个很是奇怪的标记。 一个圆圈,用笔迹左右各划了两道。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睛? 只不过标记太过抽象,即便有所猜测,都会觉得有种强行附会的感觉。 倒是杨方。 看着他手指的那一片山势。 迟疑了下,一口道破。 “东昆仑?” 看得出来,身为摸金传人,他对这座龙脉祖庭还是极为了解。 要知道。 地理上的昆仑山与传说中的昆仑仙山。 其实并不是一个地方。 历史上朝拜的昆仑山,也非东昆仑,准确的说,应该是中昆仑。 至于西昆仑,绝大部分更是地处西域诸国境内。 “不错,东昆仑横跨藏疆两地,几千年前那些魔国人,尚处在部落时代,即便身怀蛇神之力,也走不远。” “加上每年都会往返两地,抵达此处祭祀,路途太过遥远也不现实。” 听着他轻声解释。 一行人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是,陈掌柜,我们现在身在北疆,此地分明在南疆,光是横跨黑沙漠,这个时间都不够吧?” 杨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黑沙漠的恐怖之处,他们已经体会过,即便走过一遍,他也不信能够在短短几天再走一次。 总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去。 不仅是他。 边上几人也是一脸迟疑。 “原路折返,确实毫无可能,但杨方兄弟,若是不走沙漠呢?” 陈玉楼淡淡一笑。 既然提出了最多一旬时间,那必然就有着十足的把握。 “陈兄的意思,绕过黑沙漠,先行进入昆仑山脉?” 鹧鸪哨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从语气看,他其实也有些不可思议。 黑沙漠固然难行,但好歹他们还有代步的骆驼。 它们在西域有着沙漠行舟的称呼。 看似缓慢,实则耐力惊人,赶起路来并不弱于马匹多少。 但要是绕行昆仑山。 冰川地貌,只能凭借人力,不是更加拖缓行程? “不错。” 打算计划被鹧鸪哨猜到,陈玉楼并无太多诧异。 毕竟,从地图上看,通往东昆仑的路线,也就两条。 点了点头后,他话锋忽然一转。 看向鹧鸪哨笑道。 “但道兄……昆仑山也并非全都是冰川地貌,同样有河流、山林甚至草原绿洲,尤其是靠近雪区的那一段,茫茫草原,一望无尽。” “深山绿洲?” 听到这话。 几个人明显一下怔住,神色间满是惊疑。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 在他们看来,昆仑山常年冰雪覆盖,人迹罕至,峰顶处甚至连飞鸟都难以越过,更别说人和马。 “当然。” “要是真如陈兄所言,绕行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见他再次确认。 鹧鸪哨心里再无疑惑,思索了下,已经有了决断。 花玛拐适时开口,“那掌柜的,古城这边结束,我们是等还是?” 按照这两天的进展看。 他们几百号人,挖穿整座精绝古城顶多也就几天。 “自然是启程。” “这边一结束,就麻烦乌娜姑娘带路沿原路返回,到时候在鱼海汇合。” 陈玉楼想都没想。 古城这边虽然暂时应该没有多少凶险。 但黑沙漠不同,危机蛰伏,稍有不慎,可能就是无法挽救的境地。 还有,黑沙漠中补给困难,几百号人每天消耗的食物就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万一遭遇沙暴这种极端天气。 被困其中。 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 “是。” 花玛拐点点头。 这倒是和他想法如出一辙。 毕竟从掌柜的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前往昆仑山,势必会轻车简行,人越少越好。 “那掌柜的,人选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红姑娘,放下手中马奶酒,坐直身形,看了过来。 大半壶酒下肚。 她身上竟是看不到太多醉意,一双漂亮的眸子清澈如水,透着几分生人不近的清冷,只有眼底深处那一丝期待,让人知道她还在人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看来红姑想要随行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 红姑娘上山这么多年,自己对她可谓是了如指掌。 她虽是女儿身,但性格、心性更胜男儿。 在江湖上名声不小。 显然这几天淘沙摸金,把她那点耐心消磨了个大半。 “行,那就算你一个。” 不等红姑娘回复,陈玉楼便承诺道。 “另外,道兄、昆仑、杨方、老洋人还有……” 花灵眸子一下看了过来。 俏丽的脸上,透着几分焦急。 “花灵师妹。” 她那点举动和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陈玉楼的眼睛,稍一停顿,便笑着将她的名字给补了上来。 “主人,那我呢?” 一听几人全都在列。 袁洪一下心急如焚,赶忙开口。 它又不是卸岭门下,对倒斗开棺,淘沙摸金一类的事情根本一窍不通,留下也是无聊度日。 昆仑山那可是天下第一仙家宝地。 传说中西王母的道场。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异闻发源于此。 作为妖物修行之辈,这等洞天福地,要是不去见识下,怕是这辈子都会引以为憾。 “差点把你给忘了。” 陈玉楼循声望去。 才发现独自一人盘膝坐在城墙高处的袁洪。 它天生猿猴,虽然最擅饮酒,但自从离开瓶山,入世为人之后,几乎再未曾酗酒,一门心思修行。 就是今夜这般热闹。 它都是独自一人,找了个无人僻静的地方吐纳呼吸。 只是,刚走过一个大周天,忽然听到这边动静,一时间,它哪里还能忍得住,立刻结束入定,迅速赶了过来。 “那就再加你一个。” 加上他自己。 一共八人。 当然非要细算的话,罗浮也是一个。 有他在高处俯瞰,无论是带路还是镇压妖魔,都有着难以想象的效果。 花玛拐也想开口,不过犹豫了下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那点微末实力自己最清楚。 另外。 作为常胜山大管家。 他很清楚,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坐镇。 不然那么多的金玉明器,如何安然送回都是件难事。 而他恰好最是擅长此类。 非要跟去昆仑山的话,反而只会成为队伍的拖累。 “拐子,能者多劳,这边就要你多费心了。” 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 陈玉楼笑着拍了下他肩膀。 遮龙山之行,他们尽数出动,留下拐子一个人看家,如今又是如此,对他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但除了他以外。 能够挑起大梁的人暂时还真没有。 张云桥以及那帮老伙计也还可以,但资历和经验,比起拐子还是差了些。 “掌柜的言重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花玛拐眼睛微微一红,随即吸了口气,将所剩无多的马奶酒仰头一口饮尽,拍了拍胸口笑道。 “您就放心去。” “拐子保证将伙计们安稳带着离开黑沙漠。” “好!” 闻言。 陈玉楼也是难掩感慨。 “你小子也不必太过劳心劳力,事事亲为,老兄弟们都在,该偷懒就偷懒。” 这话一起。 周围众人顿时轰然大笑。 气氛比之前更为热烈。 “烤肉应该也好了吧,去看看,这忙了几天,多久没吃顿好的了。” 陈玉楼一挥手。 当即,不远外,几个伙计将一头烤好的雪羊送了过来。 浓郁的肉香味道扑面而至。 早就等饿了的一行人,哪里还有半句废话,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晚了一步,连口羊汤都混不上。 陈玉楼也懒得什么姿态、礼仪。 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拿着羊腿,一手提着酒壶。 羊肉外焦里嫩,酒水浓香清冽。 一如许多年前刚入江湖,和山上兄弟外出倒斗,也是如此。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觥筹交错中。 夜色不知觉间越来越深。 …… 翌日一早。 陈玉楼八人,并未惊动还处于沉眠中的众人,各自拉过一头骆驼,冒着凛冽的寒风,冲破天地间的薄雾。 一步步翻越横在前方,犹如黑龙般的黑山山脉。 直奔天地尽头那道盘亘的玉山而去。 第320章 鬲昆后裔 游猎雪山 半日后。 一支七八人的队伍。 停留在一排毡房外。 赫然就是陈玉楼众人。 他们一早从双黑山出发,一路往北,朝巍峨峻拔的昆仑山而来。 而今。 总算横穿过了茫茫黑沙漠。 只见众人身上,御寒的大袍、夹袄以及羊绒长衫上全沾满了雪粒子,皮靴上也都是泥尘,看上去风尘仆仆。 不过,一个个目光清亮,丝毫不见疲惫,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身前的小村庄。 这差不多是离开突厥部后。 他们第一次见到人烟。 村寨不算大。 稀稀疏疏的房子,座落在山脚下。 一眼望去,拢共也就十来户。 与维族传统的毡房略有不同,眼前房子呈白色,土木为梁,房顶也不是防水的毡布,而是泥土与杂草混合,修成或平或微微拱起的结构。 看上去,和密宗佛殿倒是有几分相似。 “应该是鬲昆部。” 陈玉楼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鬲昆?” “这是什么族?” 听到这两个字,众人只觉得说不出的陌生。 西域之地,从有史记载。 在这片大地上曾生活过塞、维、乌孙、月氏、羌、柔然、高车、突厥、回鹘、吐蕃、契丹、蒙、满、锡伯、索伦、吐谷浑等族。 只不过许多都已经消逝在了历史长河当中。 也有许多古族改名换姓。 或者分化、同化,以另外的形式分散流落四方。 但就算如此。 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鬲昆这个部族。 “存在于秦汉时的一个小国,在匈奴北,汉初时就被匈奴吞并亡国。” “另外。” “你们之所以没听过,是因为它并不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之一。” 陈玉楼轻声解释道。 鬲昆虽然亡国,但后裔其实一直没有消失,其中一部分人被匈奴同化,但更多的人则是远走中亚。 部族的名字。 除了鬲昆,还有坚昆,纥骨,唐朝时这些人称为黠戛斯,元代则叫做乞儿吉思。 一直到后世。 仍旧活跃在西域之地。 只不过名字变为了柯尔克孜族。 说话间。 一间毡房大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随后走出个身穿羊皮外套,头戴羊羔皮卷沿圆形帽子的男孩。 看上去也就六七岁。 手里拿着根鞭子,应该是准备出门去放养或者牧马。 陡然见到一行陌生人出现。 小男孩明显怔了下,然后大喊了一句什么,很快,门后又钻出来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男人三十来岁,双眼深邃,鼻梁高挺,下巴上的络腮胡如钢针般,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看上去一身煞气。 至于身侧的女人,就要温和许多。 只不过脸上的焦急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见父母出来,男孩明显底气足了不少,转过身指着陈玉楼他们说了一通。 听着竟是意外的熟悉。 分明也是突厥语系。 和乌娜他们所说的话,几乎有着七八成的相似。 “贡嘎?” 很快。 男人站了出来。 抬起右手,横在胸口处,缓缓吐出两个字。 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在询问他们是谁,他也不耽误,做了个相同的手势,“吉思雅克。” 意思他们是过来的人,没有恶意。 听到这话,男人并未第一时间放下戒备,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中,反而愈发凝重,来回打量着一行人。 “你们……是汉人?” 好一会。 确认来人身上确实并无恶意后。 男人再次开口。 意外的是,这次他说的竟然是汉语,只不过比起乌娜、阿枝牙以及帕特他们,男人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不错。” “我们是往中亚去的行商,但经过黑沙漠时,遇到风暴,货物全丢了……” 陈玉楼简单会应着。 给他们一行人套了个身份。 南疆那边还好,北疆汉人极少,除了来往于丝绸古路上的行商,往往几年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而相较于西域人的长相。 汉人极好辨认。 无论服饰、语言还是长相。 和他们都有着很大的区别。 “等等,黑沙漠?” 听着陈玉楼一番话。 男人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脸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沉默了好一会,这才伸手指了指远处,赫然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黑沙漠与昆仑山之间。 隔着一道绵延数十里的戈壁滩。 作为游牧民族,狩猎几乎是刻进柯尔克孜族人血脉中的能力。 他们村子地处的位置。 等于夹在了雪山、隔壁和沙漠之间,环境不可谓不恶劣。 但就算如此。 他们也不敢轻易进出黑沙漠。 那是一片被诅咒的大地。 尤其现在还是风季,无形的沙暴席卷,就算是身手再好,嗅觉再为敏锐的猎人,一旦遇到也是九死一生。 眼下…… 这些汉人,竟然说他们是从沙暴中活命,并且一路逃来此处。 这怎么可能? 图尔第一反应,就是这帮人在胡说八道。 他活了三十多年。 就没见过有人能够在风暴下活着离开的人。 但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甚至鞋底沾染的沙尘,这些都做不得假。 忽然间。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 “你们队伍原先有多少人?” “将近一百。” 听到他突然发问,陈玉楼瞬间反应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同时,脸色间恰到好处的闪过一丝痛苦。 一百人。 就剩下他们七八人活着离开。 确实是九死一生。 图尔叹了口气,双手抬起,抵在微微低下的眉心处。 “巴克西会庇佑你们的。” 两千多年来,鬲昆人就像是流沙一般,逐水而居,四处流浪。 除却最为古老的原始信仰。 信奉天地、山川、风雨。 他们还信仰天方教、藏传佛教以及萨满。 巴克西,便是他们对萨满的称呼。 “多谢。” 陈玉楼暗自点了点头,这些鬲昆后裔,与乌娜他们突厥人差不多,信仰的都是萨满巫神教。 “哦,对了,忘了介绍,我叫图尔,这是我的妻子阿依古。” 图尔也回过神来。 指着身旁的女人介绍道。 随即又一把拉过还处于懵懂中的男孩,摸了摸他脑袋,眼神里透着几分自豪。 “我儿子萨烈。” 萨烈。 在鬲昆语中寓意着力量、无畏和勇气。 也难怪图尔会这么骄傲。 他们族人取名,都是要去请求巫师,由他占卜询问过巴克西,才能定下。 这几乎已经明说了,儿子将来会成长为雄狮般的男人。 “好名字!” 陈玉楼虽然不懂。 但他一双眼睛能够洞穿人心。 哪里会看不出来此刻图尔的心思,当即笑着道。 闻言,图尔对他们的印象,再次上了几个层次,转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死里逃生,肯定累了。” “请到我家做客,别的不敢保证,但一定能让你们吃饱。” 听到这话。 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几人,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他们此行随身携带的食物,差不多足以支撑六七天。 所以,饥饿这种事并不会发生。 但眼下停留是陈玉楼做出的决定,如今是进是走,当然也要看他如何选择。 “多谢。” “那我们就叨扰了。” 出乎意料的是,陈玉楼并未拒绝,反而欣然答应。 图尔立刻让妻子去准备饭菜。 他则是带着一行人进入毡房。 屋子并不算大。 一口火塘上挂着炉子,沸腾的羊奶,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也将屋内烧的温暖如春。 阿依古则是走到另外一边,辛勤的准备着食物。 小家伙靠在父亲身边。 瞪着一双蓝色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一行人。 一行人顺次盘膝坐下。 接过图尔送来的羊奶茶。 花灵好奇的抿了一口,这种从未接触过的饮品,竟是出人意料的好喝,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茶叶的清香,有种说不出的甘香。 其余人则是浅尝辄止。 毕竟初来乍到,又是客人身份,不好太过放肆。 陈玉楼简单和他说着话。 他见多识广,又有口绽莲花的本事,几句话下来,便为图尔描绘出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繁华世界。 不多时,阿依古送来食物。 薄饼、羊肉、酥油茶,还有一道马肉抓饭。 虽然图尔一直说牧民清苦,没有太多美食招待他们,但浓郁的香味以及带着异域特色的食物,还是一下将众人吸引住。 连鹧鸪哨都没忍住。 至于杨方几人更是食指大动。 “图尔兄弟家里养了马?” 终于,陈玉楼问出了此行的目的。 “养的,我们克孜人,家家户户牧羊养马。” 图尔略显自豪的道。 整个村子里,就他家的牛羊马最多,那些也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那能不能……卖一些马匹给我们?” 陈玉楼放下手中酥油茶,一脸认真的道。 “卖马?”图尔一下愣住。 “对,我们丢了货物,最后一头骆驼也被杀了活命,如今想要去乌什,但靠一双腿肯定走不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向你买一些马匹代步。” 陈玉楼点点头。 北疆自古产马。 不仅耐力惊人,对于严寒酷暑的极端气候更是有着难以想象的承受力。 自古就是战马的出产地。 “自然是可以的。” “但不知道你们要几匹?” 听出他话语里的认真,图尔也不敢迟疑。 乌什远在南疆,就算是他也从未去过,这种寒冬季节,想要穿过昆仑雪山,没有马确实寸步难行。 “最好一人双马。” “那就是十六匹!” 图尔简单算了下,然后人腾的一下起身,十六匹马,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意,就算他家养马最多。 但也远远不够。 毕竟,村子还是牛羊居多。 马一般都是用来狩猎、赶路或者运送货物。 加上不比牛羊,只要有草就能养活,养马极费心思,不仅是上好的草料,为了保证不掉膘,还得喂食豆子、盐巴。 他家也就四匹大马。 其中还有两匹已经过了年纪,已经无法担负起长途奔袭。 “这倒是个麻烦事。” “我得去其他家问问,应该能凑出来。” 图尔皱着眉头,思索了下,抓过放在一旁的毡帽,起身就要离开。 不过。 在此之前。 陈玉楼却是将他叫住,示意他不必如此着急。 同时,回头看了眼昆仑,后者立刻明白过来,从随身包袱里取出几颗金豆子,以及一袋袋盐巴。 西域很大一部分地方。 因为地处偏僻。 到现在还是以物易物的方式。 就像当初在老熊岭苗寨。 而黄金和盐巴,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那都是硬通货。 这也是陈玉楼出发前,让昆仑带上这些的缘故。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买马的打算。 只不过…… 是从蒙族、维族还是柯尔克孜族人身上,就看他们最先遇到谁了。 “不用,哪里需要这么多。” 一看桌上的黄金。 图尔当即连连摆手。 那些金子都足够买一支马队了。 “总不能两手空空,况且,图尔兄弟要不先看看这些袋子。” 陈玉楼笑了笑。 递过去一袋子盐巴。 后者迟疑了下。 只是,等他拆开袋子的线,看着里面白如雪花,细腻如沙的精盐,整个人一下愣住,紧跟着双眼都红了起来。 察觉到父亲的不对。 小家伙也凑过脑袋看了一眼。 “是盐?!” 萨烈瞪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细腻的盐巴。 从小到大,所吃的都是那种粗如砂砾般的石盐,不但粗糙,而且难以下咽。 父子的变化,把阿依古也给惊动。 直到接过丈夫倒在手里,递给她的一把细盐,在火光下泛着如同碎银般的光泽,轻轻捻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 然后…… 这个三十来岁,被风霜割的脸颊通红的女人,竟是泪如雨下。 看到这一幕。 杨方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图尔他们一家竟是如此奢侈。 一时间,人人心中难掩感慨。 “图尔兄弟,不知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 图尔铁打的汉子,这会也是双眼通红,他也尝了一口,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的盐。 简直就是巴克西的赏赐。 “陈兄弟,你们等着。” “我这就去找族人,有这些盐巴,他们一定会乐得出售马匹的。” “萨烈,替我照顾好客人们,不要丢了克孜人的脸。” 丢下一句话。 图尔抓起毡帽带在头上。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推开大门,冒着外面的寒风快步离去。 见状。 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他本来还想着让老洋人跟着一起,如今看来,这些盐的价值,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陈兄,要不要?” 鹧鸪哨率先反应过来,低声询问了一句。 “不用了。” “等着吧,估计最多半个钟头,我们就能上路出发了。” 第321章 西极天马 妖魔之城 和陈玉楼猜测无二。 都没用到半个钟头。 一阵嘶鸣、喷嚏以及马蹄落地,以及闹轰轰的说话声,便从毡房外传来。 不等几人起身。 用毡布裹着的木门,便被人从外推开,提着毡帽,身形高大的图尔,裹挟着满身寒气,大踏步走了进来。 一盏粗粝的脸上难掩兴奋。 “陈兄弟,凑齐了,十六匹高原马,都是一等一的好品种,出去看看?” 一进门。 图尔顾不得休息。 只是接过妻子阿依古递过来的酥油茶,仰头一口饮尽,反手擦了下,便冲着屋子里一行人朗声笑道。 “好。” 陈玉楼哪里会耽误。 招呼了众人一声。 跟在他身后朝外走去。 因为昨夜才下过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短暂的不适后,抬头望去,只见屋外的空地上,此刻喧哗如闹市。 一匹匹或雪白或枣红的大马。 被人牵在手中。 一个个昂首挺胸。 虽然没说话,但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是高原马。” 只扫了一眼。 陈玉楼最后一点担心便烟消云散。 陈家就有马场,这些年里,他派人从四处不知网罗了多少马匹。 河曲、甘孜、利川、大通以及养龙坑。 几乎都是历朝历代的养马地。 他也自有一套相马术。 这相马就如看人,其实无非就是三点,形、位以及气。 所谓形,便是马的长相,高头大马、四肢粗壮、一身毛如油浸,鬃鬓飞扬,兼之身条流畅。 而位,是指五官筋骨在其象。 奔行之中,不会乱了方位。 至于气,简而言之,就是马的气势。 周礼中就有记载,‘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者方为马’。 性烈的马,一眼就能看出深浅。 毛色如火气势惊人。 说是凶兽都不为过。 这等马适合战场厮杀。 就如他所骑的那匹龙驹,不仅是因为出自养龙坑,更重要的是因为气势如龙,一般人别说以它为乘,就是靠近都会被它气势所慑。 当时为了将其驯服。 陈玉楼可是费尽心思。 红姑娘那匹青虹,也是如此。 与主人性情相仿烈如火焰。 而性温者目光平静,气势天然就要弱上一筹,看上一眼,就会下意识避开视线。 如今被送来的马。 几乎无一例外,气势汹汹,身形峻拔,光是站在那,便给人一股说不出的震撼感。 “这些马够烈,我喜欢。” 看着那些马匹。 红姑娘神色间也满是惊喜。 尤其是其中一匹枣红马,应该是具备一点汗血宝马的血统,即便是在一群如此惊人的马群中,也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昂首阔步。 一双眼睛犹如龙目,睥睨的扫过四方。 比起她的青虹都丝毫不差。 几乎一眼就被她看中。 “难怪说西域自古盛产宝马,这次我算是见识到了。” 杨方目光扫过,越看越是欣喜。 比起骆驼,他还是喜欢纵马江湖,驰骋疆场的感觉。 只是一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随随便便就能凑出这么多纯血良马出来,简直让人无法置信。 “那匹黑尾的不错,一看就强悍,昆仑,适合你。” 老洋人指着其中一匹。 忽然冲着昆仑说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一匹身形异常高大,比周围马匹足足高出半个身位,而且在其他马儿来回踱步,嘶鸣不断的时候,它也只是低着头,安静的嚼着草料。 见状。 昆仑眼神不由一亮。 说实话,他确实有些意动,和红姑不同,他对马只有一个要求。 能支撑得起自己就好。 至于性烈还是温和,都无所谓。 毕竟,就算是虎豹,只要他想都能抓来当成马骑。 生撕虎豹不是开玩笑的。 一巴掌下去,即便是妖物都承受不住。 “确实不错。” 点了点头。 昆仑罕见的开口。 “陈兄弟,如何,对这些马可还满意?” “不行的话,我去其他部族帮你问问。” 从人群中走回。 图尔脸上挂着笑,冲陈玉楼问道。 “不必了,已经很满意了。” 陈玉楼摇摇头。 说实话,这些马无论质量还是品相,都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那就好,那就好。” 图尔本来还担心,凑来的马不符他们的要求。 如今一听这话。 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对了,我和大家伙商量了下,一匹马算一斤盐,陈兄弟你拢共给了五六十斤雪花盐,还多了一大半。” “剩下的还请收回。” 图尔继续说着。 神色间透着几分忐忑。 上好的雪花盐。 他这辈子都没见到这等品种。 拿出来的时候,村子里族人都轰动了,连见识最广的巫师都是如此,说是只有远在迪化、伊犁、莎车那些大城里的大人物才有资格享用。 一斤盐绝对是天价数字。 只是换一匹马。 说实话,在他看来族人绝对赚大了。 他也担心陈玉楼等人会嫌他们太过贪婪。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斤盐换一匹马这句话刚出口,本来还在兴致勃勃打量着马匹的众人,顿时纷纷回头。 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 “这……一斤盐确实太高了,不然,半斤也行。” 图尔心头一沉。 心里暗暗抱怨了声。 刚才商量价格的时候,自己就该强硬点,他们克孜人自古就热情好客,哪能干出这种事? 毕竟。 人家刚刚死里逃生。 不是落井下石么? 咽了下口水,图尔赶忙补救道。 “不是……” “你可能会错我们的意思了,这些都是日行百里的骏马,哪能这么贱卖?” “何况送出去的盐和金子,就没有收回的道理,还麻烦图尔兄弟,好好分一分,不然,我们也不安心。” 看着雄鹰般的汉子。 因为一斤还是半斤盐的事,竟是表现出了如此的不安和忐忑。 陈玉楼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这……” 图尔一下愣住。 五六十斤雪花盐,还有那么多金子,只为了十六匹马。 “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 “有没有马奶酒?” 见他怔在原地,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从进入西域后。 一路上喝的多是马奶酒,他也从开始时的不适应,到如今馋上这一口。 后劲十足。 小抿上一口,就算冒着严寒赶路,也丝毫察觉不到冷意。 “马奶酒?” “有有有,多的是,我们克孜人最不缺的就是酒,陈兄弟,只要你搬得动,多少随便拿。” 图尔眼睛一亮。 他不怕陈玉楼提,就怕他们什么都不要。 说话间。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快步走到那些族人身边,简单说了几句什么,一瞬间,所有人脸上都是露出激动之色,一个个拍着胸口,心急的更是转身就走。 没多大一会。 封好的马奶酒便堆积如山。 比起他们当日从昆莫城带走的还要多出数倍不止。 陈玉楼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会造成如此轰动的效果。 又不好拒绝众人好意。 干脆一家拿了两袋。 “这哪里够,陈兄弟,马奶酒不值钱,你们尽管拿,一路上喝了也能暖暖身子。” “够了。” 示意昆仑和杨方将酒水搬到马背上。 陈玉楼便开口提出辞呈。 “还要多谢图尔兄弟招待,我们急着赶路,就不多留了。” “看这天气,估计天黑前还有一场大雪,不能再耽搁了。” “怎么不多住几天?” 图尔明显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走,一下急了起来。 族长那边都说好了。 晚上宰几头牛羊,将全村老少都喊上,燃着篝火迎接远来的客人。 “陈某也想。” “只是,行程太远,实在耽误不得。” 感受着这些克孜人的热情,陈玉楼何尝不想留下过夜,这段时间本来就已经足够疲惫,正好体会下异族的风土人情。 但东昆仑之行。 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七天时间。 红姑娘他们不清楚昆仑神宫的可怕,他却是一清二楚。 入山之后。 一路凶险重重。 想要将时间节省下来,只能是从路上。 “这……” 图尔犹豫再三。 最终一咬牙。 “那我去和族长他们说一声。” 说话间,他人已经转身离开,走到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周围人脸上都是露出诧异之色。 和图尔说了句话。 随后他便再次返回。 “族长说,我们克孜人做事有自己的规矩。” “既然陈兄弟一心要走,也请给我们一次机会,前途凶险,至少让我送你们出天山禁地。” “禁地?” 陈玉楼眉头微微一皱。 还是经过图尔一番解释,他才明白过来,克孜人视昆仑山为神山,除却祭神之时,平日不能轻易进出山中。 其中又有数次禁地。 按照巴克西的指引,那里镇压着妖魔。 一旦贸然闯入,极有可能会陷入死地。 他们自小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从不会入内,这次也是担心他们远道而来,不懂其中原有,误入其中。 “也好。” 见他一心坚持。 陈玉楼实在不好拒绝,干脆答应了下来。 他对那些所谓的妖魔禁地,其实也存在着几分好奇。 或许…… 与他们此行有所重合。 见他总算答应,图尔脸上满是惊喜,再不犹豫,转身招呼了几声。 很快就有三四道身影越众而出。 身形彪悍,气势惊人。 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煞气,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猎人的身份。 另一边。 阿依古似乎也知道丈夫要出门。 已经准备好了包袱。 至于小家伙萨烈,则是双手捧着猎弓和箭筒,一张小脸绷着,看上去颇有几分男子汉的气势。 “乖,萨烈在家,好好照顾你阿妈。” 半跪在地上,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接过弓箭,这才走向妻子,擦去她眼角的泪花,将包袱斜挂在身上。 看的出来他不善言辞。 对妻子也说不出太多情话。 不过温柔的动作,以及眼神里的炽烈,已经说明了一切。 “早去早回。” 阿依古心头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汇成了一句话。 “好。” 图尔点点头。 又轻轻摸了下儿子的脑袋。 这才毅然转身。 接过族人牵来的马,翻身一跃而上,动作凌厉一气呵成。 在他坐在马背时,与他随行的三人也都负好了弓箭,骑马赶了过来。 “上马。” “准备启程。” 见几人勒马走到了最前方,显然是准备带路,陈玉楼一挥手。 刹那间。 一行人迅速跳上中意的马。 在克孜众人,以及阿依古和萨烈母子不舍的目光里。 一行十多人。 差不多二十匹马的队伍。 踏着被积雪覆盖的山路,咚咚的马蹄声中,泥尘四溅而开。 头顶乌云重重。 大有摧城之势。 “雪路难行,千万小心,别摔下马了……” 一连纵马走出了好几里路,图尔才忽然回过神来,他们柯尔克孜族人,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 像他儿子萨烈。 才六七岁。 就已经是牧马的好手。 但这些汉人行商。 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颠簸。 示意两个兄弟在前边带路,他则是勒马等了片刻,直到后方几人追了上来,才大声提醒道。 只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 就见到陈玉楼一袭披风的红姑娘,纵马从他身边一跃而过,驭马的本事,比起他也丝毫不遑多让。 就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姑娘。 也半点不见慌乱。 至于陈玉楼等人,从坐姿身形就知道,不是常年骑马,绝对做不到那般如履平地。 “图尔兄弟说什么?” 峡谷中寒风呼啸,将声音也完全遮盖。 陈玉楼勒马,身下骏马一双前蹄高高扬起。 身上长袍猎猎作响。 发梢飘起。 身形却如扎枪一般,没有半点晃动。 “没……没啥。” 图尔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哪里还会担心其他。 连连摇头。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我是想说,过了这条裂谷,再往前走个六七十里,就能抵达禁地了。” “好。” 陈玉楼点点头。 这个距离倒不算远。 就算冰川雪路难行,但天黑之前肯定能到。 接下来的行程。 和图尔说的大差不差。 雪山、风谷、危崖、关隘。 被狂风吹来的雪,就像是砂石一般砸在人的身上,也就是他们一行人气血过人,才能勉强通行。 但就算如此。 过昆仑山垭口时。 还是被冰雹和雪粒砸的痛苦不堪。 山里的天,来的总是比外面要早一些,才过午后,也就三四点左右,天色已经灰蒙蒙一片。 大团铅云近在头顶,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鹅毛般的大雪。 已经哗啦啦落下。 之前他们只经历过雨幕,而今,一行人骑在马背上,行走在山脚下,只觉得天地间就像是笼罩起了一层白色幕帐。 视线被完全遮掩。 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越过一段刀削般的绝壁下后。 领头的图尔等人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紧随其后的老洋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在这种绝壁下驻足,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因为马蹄声引起雪崩,到时候他们极有可能全都葬身其中。 但面对他的发问。 图尔却是一脸的凝重。 只是伸手指了指远处。 “看……那里就是妖魔之城!” 听到这句话。 跟上来的陈玉楼等人,哪里还敢多想,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纷纷抬头,凝神望了过去。 只见弥漫的雪雾深处。 一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古城……恍然出现在了冰川绝壁之下。 第322章 禁忌之地 九层妖楼 “妖魔之城?!” 老洋人脸色一变,下意识惊呼出声。 但才开口,图尔便回过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前方禁地,莫要做声。” “万一惊扰了城里的妖魔,我们这些人,一个都走不脱。” 见他一脸认真,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懂。 能够被这些异族视为禁地、鬼城、魔窟的地方,就算事先觉得再过匪夷所思,天方夜谭,但经历过就会知道,绝不是空穴来风。 就如黑沙漠。 突厥部族视其为洪水猛兽,克孜族人对它更是畏之如虎。 为何? 从过去一个月时间里。 他亲眼所见就知道。 风暴、沙尘、极寒、缺水、少食、食人鬼蚁、奇毒黑蛇、妖魔、邪煞、阴鬼、尸僵以及古神。 常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存在。 他们却经历了个遍。 稍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连睡觉都得睁开一只眼。 不然,极有可能都活不到隔天。 而今…… 图尔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远处那座被风雪笼罩的废墟,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怎么回事?咋不走了?” “这地方可不是什么避风港,万一山崩,想逃都逃不掉。” 两人说话间。 昆仑、杨方、花灵和红姑娘,纷纷骑马赶了上来。 至于陈玉楼和鹧鸪哨,两人落后几步,并肩而行,似乎在商量什么。 “嘘……别说话。” “到地了。” 老洋人抬了抬手,低声提醒道。 “到地?到什么地……” 杨方下意识反问,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眉头一挑,“禁地?” 简单两个字。 就如一盆刺骨的冷水当头泼下。 让本就冒雪赶了一路的几人,更是如坠冰窟。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 杨方伸手探向马背一侧。 直到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中传来,他心神不由一定。 有打神鞭在。 莫说区区禁地,就是妖魔古神,他都敢一鞭子砸下去。 说实话。 原本他还不怎么信陈玉楼所言的道门法器之说。 但当日水晶自在山幻化的妖狼。 那一鞭给了他无尽的信心。 交织的金芒,并非气血,而是道家符箓。 镇压尸祸有什么意思? 等修行有成,他杨方未必没有斩妖伏魔的一日。 “先别急,我去请示下师兄和陈掌柜。” “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别乱来,万一惹祸上身,我可帮不了你。” 老洋人抓着缰绳,轻轻一抖,身下的骏马立刻转过身形。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都不忘叮嘱杨方一声。 他们这么多人里。 就他小子性子最为跳脱,整个一脱缰的野马,一个没盯住,说不定就会整出来什么幺蛾子。 “不是,我是那莽撞的人?” 杨方还想辩解几句。 但话还没说完,老洋人已经一拍马背,咚咚的马蹄声中,直奔后方而去,等靠近陈玉楼两人身外数米处,他一拉缰绳,口中吁了声,勒马而立。 同时。 大师兄和陈掌柜的探讨声,也顺着山谷里的风吹入耳边。 “道兄,此地可不是什么好气象啊。” “离祖脉以来,峻峭险势,破碎欲邪,星峰孤且狭长,全无俊异之气,而且我观山中,妖煞之气横生。” 陈玉楼提着一袋马奶酒,目光越过茫茫雪雾,指着远处山崖危壁,眉头紧皱,脸色间满是古怪。 “看来杨某并未看错。” “这是条杀龙啊。” 鹧鸪哨心头一动。 之前一进身下裂谷,他就有所察觉,只不过他性格谨慎,在没有十成把握前并未冒然开口。 不过。 既然眼下陈玉楼也提到了。 那就说明此处确实不太对劲。 毕竟同为了尘长老门下,一起入门学得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生龙、死龙还是杀龙,这等地势格局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不错。” “风雪覆盖,了无生机,龙脉起伏主杀。” 鹧鸪哨能看出深浅,陈玉楼并无意外。 从匡庐山一行后。 他可再不是曾经的搬山魁首。 十六字风水秘术,作为天底下三大奇书,乃是世间第一等的风水宝术。 能学得百一,就足以坐馆垂堂,亦或者做个混迹江湖的算命先生。 若是能学得十一。 那更是了不得。 少说也不是名动一方的地师,放古代有资格入钦天监。 要是能学到一半,开宗立派,着书立说都不成问题。 至于能有八成。 在青乌风水上就能当得起宗师二字。 鹧鸪哨虽然学得不足十一,但上观天星下审地脉还是轻轻松松。 “嗯?” “老洋人兄弟怎么去而复返?” 说话间。 陷入沉思中的陈玉楼,才见到前方那道勒马而立的身影。 “陈掌柜,到了。” “按照图尔所言,前方便是他们一族世代所传的禁地!” 老洋人不敢耽误。 将图尔的话尽数带到。 听到这话,陈玉楼、鹧鸪哨二人不由相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恍然。 难怪此处龙脉格局陡然变化。 自生瞬转逆杀。 原来是不知觉间已经到了禁地。 这就不奇怪了。 “走,去看看。” 缓缓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也不耽误,招呼了两人一声,随即拍了拍马背,身下伊犁马温顺的往前漫步而去。 片刻后。 等一行人横穿裂谷,抵达山崖下,抬头便能看到那座依山而建的古城。 说是古城似乎也不太对。 从所剩无多的断壁残垣还能隐约看出,似乎是座空中楼阁。 即便只是一截断墙。 但几千年前的遗迹出现在眼前。 那种震撼感,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 “不对。” “冰层内……还有东西。” 凝神打量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队伍最前方的红姑娘,忽然柳眉一竖,脸上露出诧异,惊呼出声。 “冰层?!” 这句话无疑烈火烹油。 一下便将众人情绪点燃。 “哪呢?” “我咋没看到?” “冰层深处,该不会真是座被冻住的古城吧?” 不知是风吹,还是马蹄和众人说话引起的震动,仿佛被刀削出半截斜壁的高处,积雪簌簌而落。 让本就不佳的视线更是迷糊。 一行人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都见不到。 “从断墙边沿,斜向上看。” “实在不行的话,尝试贴近崖壁看看。” 红姑娘也是意外发现,从她的角度,借着微弱的天光,恰好能够穿透冰层,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 借此才发现端倪。 而今他们明明相隔不远,看上去却什么都没见到。 红姑娘一开始也没想通,不过稍一琢磨,她便回过神来。 大概率是因为角度和光线的缘故。 组织了下言语,她低声提醒道。 “这样能行?” 老洋人心头一动。 下意识勒马往后退了几步,确定好角度,这才仰起头,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视线越过头顶簌簌洒落的白雪。 果然。 原本被寒冰包裹,惨白一片的崖壁,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冰川深处。 一道模糊的影子不断拉长。 看上去就像…… “塔楼?!” “师兄,你说什么?” 一旁跟上来的花灵,没太听清他的话,下意识追问道。 “我说……冰层深处,似乎是一座塔楼!” 老洋人深吸了口气。 尝试了几个角度,直到那座犹如佛塔般的黑影,彻底出现在他视线中,他这才认真回应道。 “九层妖楼?!” 另一边。 陈玉楼勒马而行,一双眸子深处金光闪烁。 借着一双法目,他瞬间便看清了崖壁深处的存在。 那赫然是一座用无数柏木搭建而成的尖塔,八字形的底座,犹如佛门莲花,足有上百米宽,用泥石夯建垒砌而成,粗略一扫,足有九层。 他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词。 这不就是魔国埋葬历代鬼母的坟墓? 之前在村子里,头一次听图尔说起禁地,妖魔之城之类的话时,他心里其实就有所猜测。 只不过,唯一让他不敢确认的是。 禁地究竟是魔国还是轮回宗遗留。 如今…… 答案终于浮出水面。 魔国! 轮回宗虽然和警觉古国一样,同属魔国后裔,但他们的信仰与魔国其实还是存在着几分差异。 他们终其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夺回雮尘珠,通过心境幻化的力量,寻求永生不死。 历代轮回宗宗主,也并非如鬼母那般,葬入九层妖楼。 而是以金身的形式,供奉于轮回庙中,以求度过轮回,完成重生转世。 “陈兄?” 紧随身后的鹧鸪哨,明显听到了他的低声喃喃。 只不过,即便是他也不敢确认,陈玉楼刚才说的是九层妖楼还是其他的什么。 “是魔国遗留。” “历代鬼母之坟!” 听他问起,陈玉楼也不隐瞒。 经历过鬼洞,雪域魔国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 “鬼母?” 鹧鸪哨嗅觉敏锐,眉头微微一挑。 “类似于萨满巫师的存在,只不过,历代鬼母据说都是转世重生,天生有无界妖瞳,能够连通虚数空间,沟通蛇神。” “哦,对了,精绝女王就是最后一代鬼母。” 陈玉楼摊了摊手,低声解释着。 这些存在于远古时代的秘辛,鹧鸪哨还是第一次听闻,只觉得惊奇无比。 “那这是那一代鬼母?” “得进去看看才知道。” 闻言,鹧鸪哨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自己这话问的确实有些荒唐。 陈玉楼是见多识广,料事如神,但又不是真神,能够做到事事未卜先知的地步。 “真进?” “图尔他们那一关怕是难过。” 吐了口气,压下心中杂念,鹧鸪哨朝着不远外那几道背影努了努嘴。 此刻,图尔几人明显有些乱了。 毕竟从小到大,他们听到的传闻,以及父母长辈的耳提面命,都是禁地如何凶险,无论如何也不能闯入甚至靠近。 就算途径,也最好绕行,躲得越远越好。 一旦惊醒其中的妖魔。 不但他们的灵魂会被吞噬,还会给族人带来无尽的灾祸。 这也是为何,一路上他多次提及。 就是担心陈玉楼他们因为不懂缘由,无意中触怒了妖魔。 可是…… 眼下他最担心的事情。 似乎正在悄然发生。 “诸位,噤声,真不能再乱说话了,妖魔一旦苏醒,我们顷刻之间就会覆灭消亡。” 深吸了口气。 图尔不敢迟疑,尽可能的压低着声音,朝一众人提醒道。 即便声音压得极低。 却仍旧遮掩不住他语气中的恐惧。 “这……” 闻言。 刚刚看出一丝端倪的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若是他们独行,这样一座被封印在冰山下的神秘古迹,绝对不可能错过。 但如今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 入乡随俗。 何况,若不是他们冒雪带路,单凭他们也很难这么快就抵达此处。 察觉到一众人目光,或明或暗的落到自己身上。 陈玉楼哪里会看不懂他们心中所想。 但稍稍犹豫了下,他只是淡淡出声道。 “休息的差不多了。” “先行启程。” 原本还目露期待的几人,脸上不禁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啥?这就走了?” “这等古迹,说不定就是魔……陈掌柜,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不过,面对几人疑惑,陈玉楼并未解释太多。 而是示意图尔继续带路。 “好,陈兄弟,千万莫要好奇,那底下镇压的都是妖魔,就是族中的巫师大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你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要是因为好奇再出事,就太可惜了。” 见他拦下众人。 图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担心的事终究没有发生。 不然回去后,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向族长和巫师交代。 “放心。” “尽管先行,我自有法子。” 杨方几人明显有些不甘。 拉着缰绳,迟迟不愿离开。 但下一刻。 一道温和的笑声便在他们耳边响起。 “这……隔空传音?” 昆仑、袁洪对此并不陌生,之前就曾从陈玉楼那里领会过这等手段。 但杨方却是头一次。 一瞬间只觉得心跳如雷,瞪大眼睛,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词。 江湖上流传已久,据说只有将内劲修到宗师境界的高手,方才能够动用的一种手段。 他原本以为只是说书先生或者侠异小说胡诌乱编。 没想到。 今日竟然能够亲身领会。 “走了。” “别让图尔他们看出异样。” 陈玉楼一拍马背,慢悠悠的走出。 剩下几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山呼响应,纷纷提马追出。 一直到队伍越过裂谷。 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唳——” 不知多久后。 一道凤鸣骤然响彻,随即,一缕火光从高空破开云雾,犹如一座陨星般从天而降,落在了崖壁间那截断墙之上。 五彩翎羽,浑身流火。 不是罗浮还会是谁? 此刻的它,先是扫了眼队伍消失的方向,随后才瞥了眼身下冰川深处的九层妖楼,一双凤眼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看清妖楼最深处那具模糊的身影。 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罗浮抬起利爪,朝身下轻轻一划。 刹那间。 山崩地裂。 数千年不曾化冻的冰层,就如打碎的琉璃盏,哗啦啦往裂谷深处滚去。 渐渐地。 那座妖楼从冰层深处浮现,第一次露出真身。 第323章 无界妖瞳 更改风水 泥泞的山路上。 长长的队伍默默从大雪中穿过。 陈玉楼束马而行,脸色平静,身形随着身下马步起伏不定,仿佛在闭目养神。 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 他一双深邃眸子,开阖之间,隐隐有一抹青金光芒闪烁。 此刻。 无人能够察觉。 一道道神识,从他泥丸宫中爆发,犹如无形的雨线,丝丝缕缕,自漫天雪花中穿梭而过。 刹那间。 克孜族禁地。 也就是那一处危崖裂谷便清晰映照在他眼前。 只是…… 让他错愕的是。 才离开短短片刻。 终年不化的冰川便已经尽数破碎。 一道深深地痕迹,自上而下,从外向里,一直蔓延至崖底深处。 看上去,就像是有仙人,一剑断山河。 但此地蛮荒飘渺,人迹尚且罕至,哪里会有仙人如此无聊。 “罗浮……” 陈玉楼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无奈。 也只有它,行事从无顾忌,从来都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就算是当日,面对即将苏醒的蛇神。 它身上都见不到半点畏惧。 何况区区鬼母? 不过一头妖奴,蛇神仆从罢了。 “唳——”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崖底深处,一道凤鸣忽然响起,隐隐透着几分欣喜雀跃。 陈玉楼哪里还会耽误。 神识绕过坍塌的崖壁,直奔山下而去。 很快,视线中光影交错,只见光线无法笼罩的地底深处,一共九层,足有十多米高的木塔矗立在黑暗中。 每一层都盘膝坐着一具尸体。 男女老少皆有。 但身上的服饰却是大同小异。 赤与玄色交织的长袍。 头戴插羽毡帽。 一个个神色肃穆。 只不过被冰封的时间实在太久,加上地底洞窟崖壁中的矿石,幽光闪烁,映照的那一张张脸惨白如纸。 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即便隔着数里之外,‘看’到这一幕,陈玉楼仍旧难掩惊叹。 鬼母作为神明之女。 在魔国中地位超然。 除了获得蛇神召唤,一手在昆仑山打造出雪域魔国的初代国君崷之外,每一代鬼母,无一例外都是魔国的最高统治者。 能够为她殉葬。 一般人都没资格。 从那些古尸的穿着打扮,他们的身份其实就已经呼之欲出。 “祭司殉葬。” “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要知道。 无论魔国、轮回宗还是精绝古国,信仰的都是蛇神。 除了鬼母因为无界妖瞳,天生就能连接虚数空间,沟通神明,但神庙、传教、祭祀以及占卜之类的事务,其实都落在了祭司身上。 可以说。 这些人在魔国,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便没有鬼母那帮动辄移山倒海的恐怖法力,但也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但…… 他们却心甘情愿,为鬼母殉葬赴死。 只能说,那什么劳什子的转世重生诱惑力确实惊人。 目光扫过那些古尸。 陈玉楼自下而上看了过去,等他视线落在九层妖楼最高处。 与底下重重堆迭的柏木不同。 塔顶竟是以金玉宝石堆积而成,即便了无光线,身处幽暗地底,但仍旧遮掩不住宝光弥漫。 金顶之中。 同样盘膝坐着一具古尸。 惊人的是。 她通体晶莹剔透,好似一块冰晶雕琢,周身也无衣衫长袍遮掩,目光能够直直的洞穿过去。 看不太清五官长相。 因为那张脸上,覆着一张金色面甲。 将脸庞以及双眼遮得严严实实。 只能隐隐看到……两团鬼火,在眼窟深处跳动。 不,准确的说是挣扎。 或者颤栗不止。 此刻,在金顶之上,一道浑身流火熊熊燃烧的身影,正一脸睥睨的看着身下。 隔着无数远。 陈玉楼都能感受到罗浮身上的杀机。 “无界妖瞳么?” 察觉到金玉面甲下那两团跳动不止的幽光。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陈玉楼心中浮现。 每一代鬼母死后。 魔国人要做的事情,便是四处寻找拥有天生妖瞳的人,将其带回神庙供养,引导她沟通神明,获取神力。 这便是魔国人深信不疑的转世。 但从轮回宗做的事上,却可以推断出来一件事。 无界妖瞳。 更像是一种天赋。 即便转世重生,也能重新觉醒的能力。 并不会因为身死而跟着消亡。 “罗浮,摘下她的双目。” 所以…… 想到这,陈玉楼心头不由重重一跳。 当日离开鬼洞时,他还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遗憾,因为一开昆仑木棺,精绝女王的尸身便在瞬息间化为腐朽。 想都没想。 陈玉楼传去一道神识。 而今鬼母灵魂被罗浮镇压,正是取走无界妖瞳的大好时机。 至于。 他‘视线’扫过九层妖楼,只见木塔周身四处,隐隐还能见到无数星星点点,幽暗不明的红光。 分明就是达普鬼虫。 也就是火瓢虫。 只不过就算是这种被人视为妖魔、恶鬼的恐怖存在。 而今在罗浮放出神凰气息后。 也被尽数镇压。 连展翅都做不到。 要是这一幕发生在几千年前,魔国人怕是都要道心破碎。 毕竟,达普鬼虫被他们视为神明之虫。 拥有两种形态。 无量业火,蓝色火焰,能够将世间任何生灵,瞬间焚烧成一堆灰烬。 乃穷神冰,火焰呈现银白色泽,可以使接触到它的人瞬间冰封,然后碎成无数冰尘碎屑。 而且这些神虫,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寿命。 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眼下却在罗浮威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 别说道心,怕是连信仰都要破碎。 “唳——” 听到他的传讯。 立在金顶上的罗浮,仰头一声啼鸣。 刹那间,一道足了穿云破雾的凤鸣之音在偌大的洞窟中响彻。 同时,一股无边无尽的气势,以它为中心朝着四方爆发出来。 轰!! 恐怖的气息。 化作无形的风。 原本还能微微闪烁的达普鬼虫,被那股风势划过,身外顿时凭空生出一蓬火焰,然后整个被吞噬,化作一堆灰烬,随风飘落四方。 幽暗无光的地底洞窟。 此刻就像是在上演着一场无声哑剧。 一缕缕火焰凭空出现,燃烧,消失。 井然有序。 但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让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咔嚓咔嚓—— 可怖的风势中。 金顶内那具冰晶尸外,一道道微不可见的裂纹逐一浮现,从外向内不断延伸,毫无规则。 借着四周不时燃起的火光。 让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在火炉中被烧裂的琉璃瓷器。 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 透明的冰晶深处,赫然还有一滩模糊不清的黑雾,正试图疯狂逃离。 只可惜。 原本寄存的冰晶尸,如今却成了它逃离的最大阻碍。 那些裂纹看似杂乱无章。 实则就如一座火狱。 将所有的路尽数封死,逃无可逃。 至于那张金色面甲下,两团幽暗的火光,此刻更是犹如见到了克星,映满了恐惧和不安。 直到下一刻。 它似乎见识到了更为可怕的存在。 幽暗的火光一下定住。 仿佛一双瞪大的瞳孔。 在眼睛深处,一只锋利的爪子渐渐放大,然后……切豆腐一般,轻轻撕开覆在脸上的那张金甲。 两团幽火。 被那只利爪一把抓在手心内。 闪烁的火,一下熄灭,随后化作两枚玉石。 “玉眼?!” 马背上,看清那两枚玉石的刹那,陈玉楼猛地睁开眼,一张脸上写满了错愕之色。 那两枚玉石。 俨然就是两颗玉石眼球,只不过缩小了数倍不止。 除此外,玉眼色泽漆黑如墨,与乳白截然相反,眼球深处更是嵌着一缕缕金丝,看上去神秘而诡异。 而另一边。 九层妖楼金顶中。 被摘去无界妖瞳的冰晶尸,这一刻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细小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 清脆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罗浮纵身从金顶飞出的霎那。 o¢o 整具冰晶尸嘭的一声碎成无数,只留下一地冰尘。 “陈大哥?” “你说什么?” 一直跟在陈玉楼身侧的花灵。 见他忽然睁开眼,神色变幻不定,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并肩过去,一脸担心的道。 “没什么。” “就是忽然想起点往事。” 迎着那双清亮中透着忧虑的眸子,陈玉楼一看就知道她是多想了,随意摇了摇头。 闻言,花灵只是噢了声,也没追问。 陈大哥和大师兄似乎总是如此。 她也见怪不怪了。 “对了,现在到哪了?” 方才心神尽数放在了九层妖楼那边。 如今转过神来,陈玉楼这才发现,转眼间天色已经转暗,夜幕有了降临之兆。 “应该过了关隘吧。” 花灵也不敢确认。 提着缰绳,轻轻一拍马背,“陈大哥,我去前头问问。” 说话间,人已经纵马冲了出去。 见状,陈玉楼也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转而抬头看了眼天穹高处。 厚重的铅云几乎都要坠落下来。 巴掌大的雪花,簌簌而落。 不过这些丝毫没能拦住他的视线。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瞳孔深处,传去一道心神,罗浮则是轻鸣回应。 “陈兄弟,再往前三五里就是夹子沟,成片的雪杉能够遮风挡雨,今夜你们可以在那宿营。” 就在他收回心神时。 一道爽朗声也随之传来。 抬头望去,赫然是图尔纵马而来,他担心说不清楚,干脆让狩猎队的几个弟兄打头,自己与花灵赶了过来。 “夹子沟?” 默默咀嚼了下这个词。 陈玉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大概率是当地人所取。 不过既然有雪杉,距离昆仑山中部应该不远了。 地处北疆境内的昆仑,冰川横亘,积雪终年不化,连杉树都难以存活,只有最为耐寒的高山雪松才能见到,还是稀稀疏疏。 “也好。” “跑一天了,修整一夜再出发。” 从一早自精绝古城出发到现在,除却中间在图尔他们村子里停了半个多钟头,这一路上几乎不眠不休。 就算他什么事没有。 但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是铁打的啊。 而且雪夜赶路,并不是好事,尤其还是昆仑雪山这种地方,即便是他也不敢保证,危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再者。 他也想找个时间。 好好研究下无界妖瞳。 “行,那我继续领路。” 图尔稍稍松了口气。 他不怕遇到危险,就怕见到那种性格倔强,仗着身手还行,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他们世世代代住在神山下。 尚且不敢说对它了如指掌。 昆仑山的神秘……难以描述。 还好,这一路上陈玉楼对他提出的意见,几乎从未反驳过。 如此相处,他做事也乐意。 三五里的路,几乎转眼即至。 等众人翻过一道山脊,前方视线一下豁然开朗。 大片的杉树林,坐落在雪山脚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不过……奇怪的是,山林之间,一条黑色山沟从中穿过。 蜿蜒曲折。 在雪地中极为显眼。 从高处俯瞰过去。 就像是一条横亘其中的黑龙。 “那就是夹子沟?” 陈玉楼拍马走到图尔身边,此刻他正和几个弟兄说着什么,听到这话,当即回过头来,拉了下遮住了额头的毡帽。 “是啊。” “有什么说法吗?” 图尔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一辈人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见他也不清楚。 陈玉楼只能按下心思。 转而看了眼身后几人。 此刻昆仑他们都是一脸好奇的盯着那条黑色山沟,眼里还透着几分古怪。 “怪事,这么大的雪,竟然没把夹子沟覆盖。” “是邪乎,底下该不会有座火龙吧?” “不应该吧,我就没听过雪山下有火龙,没听过水火不容这句话?” “那可不一定,不然怎么解释雪落即化,片冰不沾?” 一行人低声争论着。 鹧鸪哨并未理会,只是勒马走近陈玉楼身边,伸手指了指山下。 “陈兄,你发现没有。” “这一片地势起伏,从低到高,分明就是条出水龙,但中间那一截,就像忽然被人斩断了一样,龙脉藏而不显,气势也一下弱了。” 他声音微不可闻。 只有陈玉楼才能听见。 “不是像。” 陈玉楼摇摇头,冷然一笑。 鹧鸪哨能看出来。 又岂会从他视线中错过? 摸金校尉上观天星下察地脉。 此处龙脉流转如此古怪,分明就是被人动过手脚。 “十六字,化字诀,更形改势,偷天换日,道兄,我们这次遇到高手了,这夹子沟下,必然有斗。” 第324章 断龙脉 破风水 诡异血祭 自古风水秘术中。 最为艰难地便更改格局。 这不仅需要对天地乾坤、山川河流以及斗转星移有极深的造诣,尤其细节处,更是见微知着。 稍有不慎。 不说转死为生。 说不定还会反其道而行之,好事变坏。 至少,从入倒斗行以来,他只见过一人做到这一步。 为献王设计天宫的那位神秘大祭司。 虽然不知他姓甚名谁,不过从那本随葬的丹砂异书倒是可以窥探一二。 大概率就是西周那位为周天子殉葬的奴隶后裔。 也就是摸金一脉,真正的老祖宗之一。 以他穿越者的身份,提前布局,都差点未竟全功,难以寻到穴眼,成功进入葫芦洞,也就是献王墓的入口。 可想而知,那人在风水上的造诣何等恐怖。 也是因为见识过那般高深莫测,神乎其神的风水秘术。 从遮龙山返回后。 他们才会前去匡庐山,寻找了尘长老,并拜入他门下研学十六字。 可以说。 张三爷风水术强到了哪一步他不清楚。 毕竟不是同一代的人物。 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但大祭司的手笔他却是亲身经历。 没想到。 如今时隔半年光景不到。 他竟然又一次见到了改换风水的手段。 “改风换水?” 听着他冷冷吐出的一番话。 鹧鸪哨只觉得心神如擂鼓,咚咚不绝。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迄今为止,他才接触到上卷第六篇,也就是天地人鬼神佛。 天星风水、相形度地、八宅明镜、幽冥鬼府、尸解羽化以及禅宗风水。 至于第七篇的星脉吉凶都还不曾接触。 能够看出山下那条夹子沟诡异,也是因为地势脉络走向不对,明显不符合龙脉走山起伏。 而今见陈玉楼一口便道破其中真相。 鹧鸪哨哪里还能忍得住震撼。 十六字中,最为玄奥,晦涩难懂的便是化字篇。 本以为两人同时拜入了尘师傅门下。 此事又非修行。 自己笨鸟先飞,日夜琢磨,总不会被甩开太远。 如今。 他方才知道。 天赋这东西实在是世间第一等的无奈。 远不是努力就能够弥补。 目露无奈。 鹧鸪哨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压了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 以往行走江湖,他总因为没有生在张三爷那个时代而引以为憾,没想到,自己还是浅视了。 这时代没有张三爷。 但身侧的陈玉楼,比起那一位,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甚至张小辫可能都会庆幸,没有与陈玉楼生在一世,否则,哪有自己出头的机会? “断龙脉、散龙气,还真是好手段。” 在他胡思乱想间。 身侧陈玉楼的声音再度传来。 鹧鸪哨心神一震,赶忙收起杂念。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 化字篇又称易龙经。 与疑龙经、撼龙经不同,一个易字便下述尽书中详细。 更弦改章。 着重的就是一个变。 而龙脉想要改形换势、转风变水,至少需要变动地脉周围九处穴眼。 在虫谷时,陈玉楼能够从莽莽山林中察觉到异样。 就是根据九转回环朝山岸那一处穴眼,逆推衍算,最终找齐了所有穴眼。 但此处……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没有理会身后呼啸的寒风,以及从山下汹涌而起的雪花,陈玉楼站在山崖边,举目望去,眉眼里满是古怪。 寻常人该风换水。 只会从差变好。 不过眼下此地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明明身在龙脉祖地,天底下无出右者,按理说,这等地方为斗,那是谁都无法拒绝的事。 但好好一条出山龙,气势惊人,风水宝地。 如今却被生生从中斩断。 即便他见多识广,也想不明白为何如此? “怪……怪怪!” 陈玉楼暗自摇头,连说了几个怪字。 一旁的鹧鸪哨见此,忍不住皱了皱眉,“陈兄也揣测不透?” “看不透。” 陈玉楼吐了口气。 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他都怀疑……斩断龙脉的那人,是不是与葬在此间的原主有着深仇大恨,不然怎么会如此行径? 要知道风水与气运息息相关。 龙脉半道而斩。 无形中等于截断了后人气运。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是血海深仇,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咚咚咚—— 就在他迟疑间。 山路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也将他从失神中带回。 回头看了眼同样一脸不解的鹧鸪哨。 “与其在这瞎捉摸。” “还不如下去一探究竟。” “道兄,你说呢?” 鹧鸪哨一怔,旋即点了点头,“也是。” 这一会功夫里。 图尔已经带着几个狩猎队的弟兄先行下山。 穿行在漫天大雪中。 渐渐接近底下那片山林。 “走了,我们也去看看。” 陈玉楼翻身上马,招呼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的直奔夹子沟而去。 一行人中。 除了他俩之外,也只有身为摸金传人的杨方看出一些端倪。 不过…… 金算盘一直恪守着张三爷的遗训。 只将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上卷传授给了他,至于下卷,他从未接触。 所以他只能看出夹子沟不太对劲。 但究竟是何原故,却是看不通透。 “你小子什么情况?” “一路就听你自言自语。” 老洋人拍马追上,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打趣道。 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哂笑。 杨方摇摇头,难得的认真。 “没啥,就是觉得不太对。” “还用你说,天寒地冻,片雪不沾,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是三岁孩童都懂得道理?” “不是那个意思……” 杨方挑了挑眉,试图解释,但偏偏又讲不明白,嗫嚅着嘴,最后干脆摆了摆手。 “算了,看样子陈掌柜和你师兄也看出来了,估计等会就有答案。” “这么邪乎?” 老洋人刚才心思都放在了图尔几个人的身影上。 同为猎手。 他好奇这几位克孜族的顶尖猎人,在这种林子里该如何狩猎? 所以陈掌柜和大师兄的神色变化。 他还真没察觉到。 嘀咕了声,见杨方没理会自己,直奔前方两道身影而去,他也不敢耽误,一拍马背,身下骏马顿时一声嘶鸣,马蹄踩在雪地间,溅起泥尘无数。 没片刻功夫。 一行人便进了山林。 顺着雪地里留下的马蹄印,一路深入,这会夜幕已经彻底落地,林子里雾气弥漫,笔直高大的杉树仿佛直通天际。 渐渐地。 雾气中传来火光。 等他们过去,才发现先行赶来的图尔几人,已经下了马,正举着火把,用克孜语低声说着什么。 这一切看似再正常不过。 但赶来的几人,无一例外,恰好都是江湖上最为顶尖的那一撮。 一眼就察觉到不对。 明明前方什么都没有。 但图尔五人身形紧绷如弓,反手皆是按向别在腰间的长刀上。 连束在一旁的马,都在原地不停地来回转动,鼻子里打着喷嚏,发出低低的嘶鸣。 他们所骑的都是老马。 常年跟随着几人狩猎放牧。 对凶险的嗅觉极为敏锐。 “是夹子沟!” 看到这一幕,几个人瞬间反应过来。 除了那条诡异的裂谷,纵是猛兽也不会让他们如此。 “昆仑,老洋人还有杨方兄弟。” “留下殿后,看顾四周。” “以防有突发情况。” 陈玉楼从马上一跃而下,随手从马背一侧拎过一盏风灯,然后快步朝图尔等人靠了过去。 “是,掌柜的。” “好陈掌柜。” “放心。” 三人异口同声。 留在马背上一步未动,鹧鸪哨、花灵、红姑娘以及袁洪则是纷纷下马,各自提着火把或者风灯,紧随其后。 “有情况?” 等抵达图尔身后。 几个人注意力全在身前的裂谷中,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五人神色明显紧张了下。 ? ttkΛ n? ¢ o “嘘。” “陈兄弟,看……底下。” 回过头见到是他,图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同时,又朝夹子沟中努了努嘴。 “什么?” 陈玉楼眉头一沉,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夹子沟比想象的还要深且险,少说有十多米,两侧全是如同刀削般的绝壁,地势狭窄无比。 往下俯瞰。 让人恍惚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不过…… 只瞥了一眼。 他注意力就被吸引。 数十米外的夹子沟深处,此刻,赫然有十多头野兽聚在其中,领头的是一头浑身毛色灰白的雪狼,其余的则是岩羊、野牛以及不知名的兽类。 要是在其他地方。 以雪狼的凶残,那些牛羊估计早都跑的没影。 但诡异的是。 眼下它们相互挨着,非但没有逃离,反而……一头接着一头曲着前腿趴伏在地上,低垂着的脑袋,也掩饰不住它们目光里的恐惧。 看上去,就像是在朝什么下跪?! 这念头一起。 绕是陈玉楼眼底也浮起一抹古怪。 狼羊共处,本来就足够怪的了。 野兽下跪。 更是闻所未闻。 “不对……” 侧了侧身形,陈玉楼找了个更靠前的角度,夹子沟蜿蜒曲折,那一片恰好是处回弯地形,视线被遮。 那些野兽不可能无缘无故跪地。 在他看来,或许是遇到了更为恐怖的存在? 可是。 等他视线艰难地越过兽群,看清黑暗深处时。 出乎他意料的是。 那竟是一片水域。 准确的说,是一口幽暗漆黑不见底的水潭。 之前在山脊上视线被挡的厉害,加上心神都被截断的龙脉吸引,他还真没注意到夹子沟中有口幽潭。 如今陡然见到,陈玉楼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一口潭,值得兽群如此么? “噗通!” 就在他还想继续看看时。 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阵哗啦的水声,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传得极远,似乎有什么落入了水潭中。 “狼……那头狼跳水了!” 袁洪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 陈玉楼脸色一变,他还在猜测是不是落石,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预料之外。 “狼跳水?” 这两个似乎完全不可能组合到一起的词。 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的上演着。 不仅是那头雪狼,在它之后,岩羊、野牛,以及剩下十多头野兽,就像是疯魔了一样,一头接着一头,整齐有序,却颤栗不止的跳入潭中。 祭祀?! 看到夜色中这无比诡异的一幕。 陈玉楼心头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看它们恐惧的样子,分明是被什么逼着自尽。 如此情形,他唯一能够想到的,除了血食祭祀,似乎并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陈兄弟,这里不能待了。” 等到最后一头野兽坠入深潭消失不见,图尔几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不过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比起白天经过那处禁地。 几乎更甚。 “什么?” 陈玉楼视线还在那口幽潭上,忽然听到这话,眼角不禁跳了跳。 “我们碰到鬼潭了。” “那是一口吞噬鲜血生命的潭水。” “以往我也只从老一辈人那里听过传闻,没想到……我们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好不容易避开妖魔禁地,又遇到这鬼东西。” “听我一句劝,想活命的话,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图尔叹了口气,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本以为这趟就是送送人而已。 没想到,这些诡事一件接着一件。 他心里已经在琢磨换到何处扎营。 但怎么都没想到。 这一路上从未反对过他意见的陈玉楼,这次竟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走了。” “什么?!” 图尔猛地抬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似乎想要从陈玉楼身上看出些什么。 “我说,既然撞上就是缘分。” “妖魔禁地没见识到,已经颇为遗憾,再不看看,岂不是白走一趟?” 陈玉楼淡淡一笑。 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到半点慌乱,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甚至一笑置之后,还不忘回头看了眼鹧鸪哨几人。 “你们说呢?” “哈哈,陈兄心思正合我意。” “野兽自尽,我也是第一次见,掌柜的,这可是天下奇闻啊。” “陈大哥想去,那我也去。” 三人同样表现出让图尔几人近乎于见鬼的平静。 “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去见见。” 陈玉楼眼底笑意更浓。 “对了,图尔兄弟,麻烦你们在此等等,我们快去快回!” 说话间。 留下一行瞠目结舌的几人。 陈玉楼提着风灯,纵身一跃,身形如烟般,借着刀削般的石壁,眨眼便出现在了夹子沟底部。 鹧鸪哨几人同样各施手段。 快如闪电。 紧随其后。 等图尔几人回过神来。 几盏风灯赫然已经出现在了远处那口幽潭之外。 第325章 古格银眼 轮回宗庙 “这……” “祸事了图尔,怎么办,那可是魔鬼之潭,他们这么冒然过去,绝对要出大事,万一触怒鬼神。” “图尔,快想个办法阻止他们。” 看到一行人,几乎转眼就出现在了那口深潭外。 才反应过来的狩猎队,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目光纷纷看向图尔,希冀着他能拿出个周全的主意来。 一个是,图尔是雪山下数得上名号的猎人。 另外,他也是寨子里为数不多几个会说汉话的人。 这趟又是他受族长委派。 护送一行人过山。 “等等,别急,让我想想。” 听着身边的嘈杂,图尔也是心如乱麻。 本以为见到那等诡异情形。 陈玉楼等人一定会选择离开。 毕竟好奇和性命相比,孰轻孰重,就是小孩子也知道如何选择。 但偏偏…… 他们非但不退。 反而直奔最为凶险之处。 以至于让他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不能等了,图尔!” “迟则生变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拖得时间越久越是危险。” 一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背着一张牛角弓的男人,拧着眉头,大声喝道。 “我知道,塔西!” 图尔猛地抬头,指着远处那一盏盏仿佛飘荡在夜色雾气中,形如鬼火般的灯盏,眉头紧皱,双眸里露出一抹凶色。 “你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普通行商么?” “什……什么意思?” 被他气势一下镇住,塔西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这些年,途径寨子里的汉人行商虽然少,但也不是从未有过,但是……你见过几个人,有那样的身手。” “十多米高的夹子沟,就如鹰隼般飞了下去?” “你又见过几个人,第一次来此,就敢直视裂深处?” 图尔咬着牙,一字一顿。 而随着他几句反问一一说出。 塔西几人心头一震,四目相对,陷入沉思。 “你的意思,他们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夹子沟恐怖阴森。 即便是他们这些老猎户,都不敢轻易进入其中。 最多就是在入口处,借着崖壁搭个帐篷,遮风避雨,天亮就走。 克孜族的祖训。 在山里无论见到什么,千万不要好奇,因为那会害死你。 更别说关于夹子沟的诡闻不计其数。 从小被大人们耳提面命。 就如九层妖楼禁地。 谁敢轻易冒险深入其中? 图尔摇头,“关于黑沙漠那一部分,应该没有,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敢确定。” 他去过黑沙漠。 虽然只是外延部分。 但迥然于西域任何一座沙漠,那鬼地方就像是一片黑色之海,远远望去,黑色沙尘随着风暴流动。 今早初见一行人时。 图尔特地观察过他们身上沾染的沙尘,确是特有的黑色沙尘。 另外。 经历过风暴,风尘仆仆是没法骗人的。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塔西暗暗咽了下口水,“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看着肯定不行,再怎么说,克孜人没有眼睁睁看人死去的习俗。” 图尔摇了摇头。 陈玉楼几人虽然隐瞒了一些事,但对他来说,那并不会影响自己的感激。 仅仅是那些雪花盐。 就价值万金。 不是他们赠与的话,可能寨子里的孩子们,一辈子都吃不到那么好的精盐。 “你的意思?” 塔西还想开口询问。 下一刻,他眼角余光里便看到图尔一把摘下大弓,快步穿过夹子沟头顶,犹如一头敏捷的鹿,直奔那些火光而去。 见此情形,他一下子反应过来。 图尔这是打算在高处为他们掠阵。 “我们也走!” 塔西吐了口气。 热流在夜雾中穿过,形成一道长长的白色气浪。 “好。” 剩下三人也不犹豫。 各自摘下刀或者弓,紧随塔西身后,破开雾气,速度快若闪电。 与此同时。 已经抵达那口幽潭边的陈玉楼一行人。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一个个身形竟是如弓弦般紧绷。 光是看着背影,都能感受到那股紧张氛围。 “怎么会?” 终于。 一道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 袁洪紧紧握着一气水火棍,一双猿眼瞪大,瞳孔紧缩,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此刻,他们身前那口幽暗的深潭,竟是如同一座血池。 潭水被染得血红一片。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不讲道理的窜入鼻间,让它胃里上下翻涌,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先前那些跳水自尽的野兽,却是完全不见踪影。 最为恐怖的是。 此刻潭水并不平静。 水面正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血泡。 从那些血泡中,它感受到了一股直刺心神魂魄的凶险。 仿佛…… 在水底,正有什么在窥探他们一行人。 “果然是血祭。” “估计又是邪煞一类。” 站在最前方的陈玉楼,神色平静,刺鼻的血腥味对他似乎构不成丝毫影响,只是嗤声冷笑道。 入江湖这么久。 也只有妖鬼邪煞之类,最是喜好于此道。 比起香火邪恶。 但效果却也更为惊人。 “邪煞?” 鹧鸪哨皱了皱眉。 要知道,他们最初下来的目的,可不是冲着这口血潭来的,而是查探更改此地风水的人究竟什么来头?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不是人为么?” “谁说邪煞就一定不是人?” 陈玉楼回过头,淡淡一笑。 只是。 简短一句话。 却如一盆刺骨的冷水,从头浇下,一下让人如坠冰窟。 这下不仅是鹧鸪哨,边上的花灵、红姑和袁洪几人也是一脸茫然。 邪煞怎么会是人? 人与妖、邪,从来就有着本质区别吧? 怎么说,也很难将两者拉到同一线上。 偏偏这话又是从陈玉楼口中说出,让几人心神更是古怪。 “魔国历代鬼母,皆是凡人出身,但她们不是邪煞么?” “这……” 陈玉楼一语落下。 就如重锤在几人心底敲响。 鹧鸪哨若有所思,“陈兄的意思,这水下,其实是座鬼母之坟?” 但这话一出口。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暗自摇了摇头。 魔国历代最高统治者都是鬼母。 就如一朝皇帝。 汉人帝陵,哪一座不是千挑万选,勘探龙脉,测算五行八字,又要符合天星地脉,才能找出最为合适的一处。 别的不敢说。 但风水宝地确实一定的。 这地方要是原先来看,确实算得上一处龙脉宝穴,出山龙、出水龙,龙气汇聚,生生不息。 但从先前查看的结果。 此地分明被人动过手脚。 将好好一头出山龙,硬是斩断了龙头,由生相转死局,又怎么可能是鬼母之坟。 何况,就算是与墓主人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动手。 又何必这么麻烦。 直接破穴,开棺、抛尸,岂不是更为简单? 他还在暗自思忖,耳边已经传来陈玉楼的声音。 “还记得白天时,在冰层深处见到的那座九层妖楼么,那才是鬼母居所。” 九层妖楼里葬的是魔国鬼母?! 听到这话。 鹧鸪哨这下才是真的被震撼到了极致。 本以为冰川下顶多就是一处魔国时代的古迹。 加上图尔等人对它畏之如虎。 极度不愿意留下。 干脆也就没有多想。 如今方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 “道兄放心,我们一走,罗浮就已经入内。” 见他张口欲言。 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 没有提及太多,但对几人而言却已经足够。 “那就好。” 鹧鸪哨点点头。 罗浮天生凤种,那可是连古神头骨都能镇压的可怖存在。 有它入内,纵然妖楼中葬的是魔国鬼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最后一点担忧也烟消云散。 他目光再度落在身前那座仿佛还在沸腾的鬼潭血池上。 “水下若不是鬼母的话,那又会是谁?” 闻言,陈玉楼并未回应。 不过他心里却是有了几种猜测。 “替我掠阵。”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花灵脸色顿时一急。 “陈大哥,你不会打算要……” “放心,这点凶险还拦不住我,何况,我就看上一眼,真要遇险的话,抽身而出还是没问题的。” 说话间。 陈玉楼余光瞥了一眼身后夹子沟的高处。 夜色虽深,但那几道正快速接近过来的气机却是逃不过他的查探。 分明就是图尔一行人正在往这边赶。 看他们的举动。 大概率还是没好任由自己几人留在此处。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不再耽误,一步踏出,刹那间,一道无形的法相浮现,犹如一层熹微的月光将他笼罩其中。 融合了青鳞蟒分水珠的能力。 如今的他。 也就归墟那等深海裂缝不敢贸然深入。 世间江河湖泽,已经没有一处能够挡得住他。 犹如一缕青烟扎入潭水,甚至没有惊动一点水花,整个人身形便已经没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下。 一入水。 漆黑如墨冷彻刺骨的潭水,便从四面八方朝他汹涌而来。 但到了跟前时,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薄膜分隔。 不能靠近沾染哪怕半点。 陈玉楼手指在眼前轻轻一划,瞬息间,一双眸子内金光璨璨,视线中的黑雾迅速消散隐去。 他人也飞快往潭底坠去。 让他惊奇的是,这口水潭比想象的还要深出不少,足足往下游了六七丈,差不多三十米后,才终于见底。 而且,从上往下俯瞰,水潭就像是一只矗立在地下,装满水的梅瓶。 越往下,空间越大。 从四方笼罩而来的水压也越发惊人。 光是那股压力,就足以将虎豹大象硬生生碾压成一堆碎屑。 也就是修成了青木真身。 陈玉楼才能如此随意。 不然纵然昆仑那等肉身,恐怕都支撑不住。 除非穿上蛟鳞重甲。 不过最大的可能,重甲被死死压在身上,一身筋骨因为承受不住而根根崩断。 “嗯?” “一座庙?!” 视线破开水下的黑暗。 陈玉楼下沉的身影忽然一下定住。 漆黑的潭底深处,一道黑影缓缓浮现……细细看去,那赫然是一座与密宗佛寺极为相似的庙宇。 静静地矗立在水下。 也不知道在此处泡了多少年。 整座古庙被侵蚀的极为严重,外墙斑驳,砖石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青苔绿藓,至于木制的大门,早已经烂成一堆碎屑,不见踪迹。 “不会真被猜中了吧?” 悬在深水中。 陈玉楼凝神打量着那座古庙,心头忽然一动。 呼—— 深吸了口气。 他身形一闪,整个人犹如一头大鱼穿过门洞,径直闯入庙内。 古庙规模并不算大。 前殿后宇。 用三四根红色石柱支撑。 庙顶破了好几处,抬头看去,黑暗从上面涌进来,就像是几双诡异的眼睛,从高处偷偷窥探底下。 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陈玉楼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微微交叉握拢的反手掌心里,古雷符内金芒流转,一旦有变,也能确保自己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动手。 同时。 视线也看向四周。 古老的墙壁上,似乎曾绘制着大幅的壁画,只可惜在水中浸泡时间太久,除了几处模糊的斑驳外,再看不到其他。 向前走了几步。 几根红柱后方,矗立着一座石台。 上头供奉着一尊头戴化佛宝冠的三眼四臂铜像,跏趺而坐在莲花台上,三只眼光闪闪的眼睛,看上去栩栩如生。 “还真是密宗佛像。” 陈玉楼嘴角勾起。 西域因为接近天竺,与法藏部佛教几乎没有太大变化,是以密宗佛像看上去多是三头六臂的古怪形象。 与内地佛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也是为何密宗独成一派的缘故。 待了片刻,见前殿中并未找到更多有意思的东西,他也顺势绕过门洞,直奔后方的殿宇而去。 只是。 一进门。 陈玉楼脸色便难看到了极点。 只见偌大的空地上,竟是密密麻麻堆满了白骨,有牛羊驼马,也有人骨,其中最为显眼的,却当属最顶上十多具白骨。 血肉甚至都还不曾完全剥离。 分明就是之前跳水自尽的兽群。 此刻,它们整整齐齐的跪在白骨堆上,还未彻底腐化的脸上,甚至还能看到扭曲、挣扎以及……深深地恐惧。 或许,它们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死于谁手。 看着堆积如山的白骨。 即便身外被青木真身覆盖,并闻不到任何气味,但陈玉楼却是仿佛仍旧感觉得到一股冲天的血腥扑面而来。 难怪之前在山脊上。 远远一看。 只觉得此处死气冲天,连龙脉地气都遮掩不住。 千百年下来。 不知多少人、兽,沦为此处的邪祭血食。 魂魄生生世世被困在此处,哪能没有怨念煞气? 抿着嘴唇,陈玉楼抬起眸子,眉宇间已然有了杀机。 在白骨地最前方,也就是殿宇深处。 横放着一座巨大的玉台。 其中赫然一道漆黑干瘦的尸体盘膝而坐。 看不清样子。 但一双眼睛里却是银光闪耀,寒意如瀑,就那么冷冷的盯着他。 “密宗、古格银眼、邪祀血祭。” “果然没猜错……轮回宗!” 第326章 苟活至今,也该去死了! 作为魔国后裔。 轮回宗延续的时间极为久远。 最早大概可以追溯到商周时代,信徒挖开龙顶冰川内的九层妖楼,取走第一代鬼母念凶黑颜的鬼眼和脑子。 最终在虚数空间中重建起了影之恶罗海城。 而最晚的记载,出现于晚明。 有位来到东方传教的葡萄牙神父,窃取了轮回宗机密,发现了传说中的恶罗海城,并将地图绘制在了圣经上。 但这一切最终被轮回宗信徒察觉。 将其杀死。 神父死后化作黑凶。 那张绘制的地图也被制成了魔鬼面具。 两者一齐被投入了轮回宗秘洞。 再之后。 轮回宗就像是倾洒进了河中的雨水。 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或许是消亡灭绝。 但更大的可能却是盖头换名,以另外一种身份存在。 毕竟。 直到许多年后,胡八一等人进入喀拉米尔,仍旧见到了受轮回宗驱使的妖奴白狼王,甚至阻拦他们进入昆仑神宫,抢夺雮尘珠。 如此漫长的时间里。 轮回宗不断变化。 其中就有吸纳密宗教义,化为己用。 这也是为何,在看到古格银眼、三目佛像的那一刻,陈玉楼便敢确认是轮回宗遗迹的原故。 “轮回宗的话。” “似乎就不奇怪了……” 此刻,悬在水中的陈玉楼,目光闪烁,低声喃喃自语。 虽然与雪域魔国一脉相承。 但轮回宗说是一帮疯子都不为过。 这些人唯一的目标,就是转生轮回。 生死都是小事。 只要信奉蛇神鬼母,那么……死亡之后,还会进入轮回,然后转世重生。 听着是不是极为熟悉? 没错。 这些宗旨,几乎与佛教教义如出一辙。 这也是为什么,轮回宗和密宗会完美融合的原因。 如果说魔国行事凶煞。 通过献祭奴隶和俘虏的性命,从蛇神那里换取法力和庇佑。 那么轮回宗之人,就可以用阴邪二字形容。 一切人皆为血食。 能够成为蛇神的祭祀品,那是他们的无上荣耀。 此处满地白骨中,那些人,未必就都是被俘杀逼迫,或许就有不少是狂信徒,自愿身死,化作血食祭祀宗庙。 “能有资格以银眼入葬。” “牵引野兽自尽,吞噬血食,维持不死不灭。” “至少……” 陈玉楼挑了挑眸,目光冷冷看向玉台上那具跏趺而坐的干瘦诡影,眉宇之间有杀机浮动。 “也是轮回宗大祭司吧?” 话音方落。 一缕气机骤然发出。 恍如一枚箭矢,从冰冷的潭水中穿过,直奔那具干尸而去。 “吱——” 还未临身。 犹如死物般的密宗金身上,竟是发出一道尖叫,那双银眼内毫光爆发,随后更是化作一道黑影,从玉台上直接消失。 “就知道是个藏头露尾的鬼东西。” 见状,陈玉楼并无半点意外,脸上的冷笑之色反而更浓。 轮回宗那帮人,和他当日在抚仙湖北麓遇到的那些拜蛇人,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行事鬼鬼祟祟。 一帮活在阴沟里的地老鼠。 说话间。 陈玉楼垂在一旁的手抬起。 在身前看似随意的划了几下。 刹那间,一道古篆镇字凭空浮现。 “镇!” 一字落下。 镇字符上金光爆发,将漆黑如墨的水底照得通明如昼。 那具试图借着水中阴影藏匿身形的干尸,一下也无处遁形。 一声尖叫,它还试图逃离。 但刚刚有所念头,便立刻察觉到不对。 凡是金光笼罩之处,身外就像是多出了一道道无形的束缚,将它死死困在原地,一动不动。 “镇字符,镇的就是你这等邪祟之物!” 感受着那双银眼中浮现出的恐惧和不安。 陈玉楼冷冷一笑。 这位藏在潭底古庙中的大祭司,非人非鬼,既邪又煞,与大黑天击雷山那头邪神还不尽相似。 非要说的话。 他猜测,应该是获取了蛇神一线能力。 将灵魂封存在尸体之中。 再以鲜血浇筑。 形如香火之力。 维持灵魂不死不灭。 用邪祟二字定论再好不过。 云箓天书一十三道符箓,镇字符是他最为得心应手的一道,甚至在掌握那枚古雷符后,一旦施展,镇字符中雷符交织。 就算是邪神也扛不住。 何况区区一头邪祟? 冷哼声中,陈玉楼一步跨出,足有四五米的殿宇空地,几乎转瞬即至,出现在那具干尸身外。 此刻。 镇字符盘踞头顶。 恐怖的力量,压得它几乎无法抬头,整个身躯跪伏在地上,那双古格银眼中,再见不到半点冷意,只有无尽的恐惧。 它想不明白。 为何在此几千年都相安无事。 今日却会突然遭此大劫? 尤其是感受到陈玉楼身上的杀机,仿佛能够直刺灵魂,无边的恐惧,让它恍然有种回到第一次拜祭蛇神时的情形。 偏偏,头顶那道金光下,它根本无法动弹。 只能静静等待着命运降临。 “轮回宗大祭司?” 终于。 一道声音传来。 只可惜,那是一种迥然于魔国话的语系,它根本无法听懂。 察觉到那银眼中的茫然,陈玉楼稍一思索。 探出手去。 五指张开。 刹那间,一枚无比熟悉的奇物出现在它视线中。 那是一颗足有拳头大小,通体如玉,周身金液流淌,恍如眼珠的东西。 “蛇神……之眼?!” 看到它的一瞬。 大祭司只觉得如遭雷击,即便只剩一缕残魂,但所受到的震动也丝毫不下于生前。 轮回宗前后两千年时间里。 一代代信徒只做一件事。 那就是寻找蛇神之眼。 试图掌握虚数空间的力量,得以转世轮回。 只可惜,他们不知往返黑沙漠多少次,却始终没能找到鬼洞,更别说魔国时代就已经遗失的蛇神之眼。 无奈之下,才会想到去挖掘鬼母念凶黑颜的九层妖楼。 用它的妖瞳和脑子。 映照出了一座影城。 没想到,在自己死了几千年后的今天,它竟然见到了蛇神之眼。 绝不会错。 无论样式还是气息。 作为蛇神信徒,轮回宗祭司,就算从未见过蛇神之眼,但它却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 更让它无法置信的是。 此刻的蛇神之眼,分明被一重又一重的符文包裹。 其中就有一道,与它头顶那道镇字符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那可是蛇神。 又岂会被寻常力量封印? 还有,眼前这家伙究竟是谁? 蛇神之眼怎么会落入他手中?! “看样子认出来了。” “雮尘珠……不对,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蛇神之眼,或者神目。” 古尸大祭司那张脸虽然被面具覆盖,双眸也被古格银眼替代。 但心神变化,却是逃不过陈玉楼的查探。 此刻的他,握着雮尘珠,平静的说着,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另外,轮回宗一直在寻找的鬼洞,不瞒你说,我跟从那里离开。” “差点忘了……” 说到这。 陈玉楼一拍额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周身气机忽然放开。 下一刻,大祭司便察觉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那属于……蛇神! 一瞬间,它就像是疯了一样,无数念头在心头浮现。 身上带着蛇神的气息,又夺走了蛇神之眼。 “没错。” “魔国、轮回宗还有警觉古国,你们所信奉的蛇神,现在应该……彻底陷入了沉眠,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醒来了。” 陈玉楼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镇字符下的古尸,浑身却是都已经在疯狂颤栗。 那双银眼,仿佛浸了鲜血一般,一瞬间被染得通红。 它虽然听不懂汉话。 但也能明白陈玉楼此刻所为。 分明就是在诛心! 它所信仰的神明,竟然被眼前这个家伙如此羞辱。 那种极度的愤怒、无力以及痛苦,让它就像是堕入了无尽火狱,最后一点残魂也在被疯狂灼烧。 “怒就对了。” “血祭的时候不是挺享受么?” 感受着古尸下那缕残魂的怒火,陈玉楼反手一握,雮尘珠顿时消失无踪,平静的审视着那双银眼,一字一句冷冷出声。 “对了,苟延残喘了这么久。” “也该活够了吧?” 说话间。 陈玉楼五指张开,伸手猛地一抓。 仿佛洞穿了那具干尸。 刹那间,一缕漆黑、阴冷、血腥、残忍,几乎集世间一切邪恶气息的诡影被他从古尸体内生生抓了出来。 模糊一片。 完全看不清长相。 但身上那股血腥恶臭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此刻的它,似乎还没有从被抓出体内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看上去浑浑噩噩,漂浮在水中。 陈玉楼却没有给它回神的机会。 五指一握。 轰! 那团散发着无尽血腥味的诡影,瞬间烟消云散。 同时。 在残魂被捏碎的一刹。 跪伏在地上的干尸,就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轮回,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破碎,最终化作一堆灰烬,消失在潭水中。 见此情形。 陈玉楼半点同情也无,只是一脸厌恶的挥了挥手,似乎连沾染到一丝血腥都让他觉得恶心。 古往今来,执着于长生者不计其数。 但这等靠着血食祭祀的手段,和妖物、邪魔又有什么区别? 吐了口浊气。 神识扫过四周,确认再无生机残留后,他这才打算返回水上。 不过,当神识划过玉台。 一道异常的波动却是忽然传来。 “嗯?” 陈玉楼眉头一挑。 从以往的经验看,出现这种波动,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遇到了无法勘探的东西。 比如龙摩爷地那头大鬼,龙潭山下那截龙骨以及西夜古城地下圣坛中的那枚仿造的玉石眼球。 没想到。 眼下随意一扫。 竟然还会有这等发现。 下意识的,他人一步踏出,站在那座玉台外。 用一整块的玉料打磨雕刻而成,隐隐还能看到莲花、眼球一类的图腾。 倒是与密宗如出一辙。 陈玉楼扫了眼便不再多看,只是将目光投向干尸原本跏趺而坐的位置。 那一处。 比起玉台其他地方。 色泽明显要深重了不少。 就像是……被人拆开过。 “暗格么?” 跃上玉台,取出龙鳞剑,借着薄如鳞片般的剑刃轻轻挑了几下,很快他就看到,那一块玉石整个被缓缓流动的水势带的翻起。 随后。 一座大概一尺见方的洞窟出现在他眼前。 果然是暗格! 倒斗这么多年,他见识过的机关销器不计其数,这种暗格只能算是最低级的一类,可以说毫无技术含量。 只不过。 能让那位大祭司如此郑重其事。 连身死坐化后,都要将它藏入暗格随葬。 想来绝非寻常之物。 下意识的,陈玉楼催动一缕气机,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探入暗格中。 很快。 一张黑色纸页从暗格中缓缓飘起。 上面用金汁银液写慢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是……轮回宗经书?” 看着那些陌生无比的古文,陈玉楼心神一震。 据说古格王朝时代。 银器被视为神明赐予,只有最为重要的存在才能使用。 如密宗佛像、教义经书,以及王朝书文。 将那页经书拿在手中,陈玉楼细细看了下,用的竟然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材质,即便在水中浸泡了几千年,都丝毫没有半点腐坏的迹象。 不过。 当他将纸页翻转过来。 才发现经书后,竟然绘制着无数的眼睛,或睁或闭。 乍一看,与这一路上所见的眼球图腾似乎并无区别,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眼睛每一幅都有迹可循。 与其说是图腾。 更像是一种瞳术的修行方式。 “这……不会是轮回宗研究出的妖瞳吧?” 一瞬间。 陈玉楼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 要知道,魔国、轮回宗以及鬼洞族,对于无界妖瞳有种近乎于疯狂的执着。 但即便是雪域魔国,每一代鬼母死去,想要找到身怀妖瞳的人,也是难如登天。 甚至魔国的消亡,一定程度也是因为如此。 派人疯狂抓人。 不断尝试。 符合者成为鬼母。 而那些失败者,就只能落得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被赶入秘洞边缘,成为祭祀蛇神的血食。 那些人在击雷山上刻下诅咒。 诅咒魔国消亡。 这也导致民怨沸腾,最终偌大的王朝分崩离析。 到了轮回宗时代。 那些遗民,余孽,只能东躲西藏,再无余力去这么大规模搜罗孩童,验证无界妖瞳的存在。 所以…… 千年时间里。 他们研究出了一种能够修行出无界妖瞳的法门? “这他娘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第327章 超脱佛目的第七种眼睛 密宗古老相传中。 世间一共有六种眼睛。 第一种称作凡目,也就是寻常人的眼睛,只能看到世间简单存在。 第二种叫做本目,即没有受到世俗污浊的眼睛,已经能够捕捉到一些凡人无法看到的东西。 其次是天目。 能够看到两界众生过去未来多生多世的情形。 第四种称之为法目。 比如菩萨和阿罗汉的眼睛。 可以明见数百劫前后之事。 第五种为圣眼,能够明见数百万劫前后往事。 最高境界乃是佛眼。 佛眼无边无际,可以明见彻始彻终的永恒。 不过…… 传说中,在这六种眼睛上,还有一种魔眼,能够打开虚数空间。 拥有这种眼睛的人,从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必须永远遮住双眼。 因为佛眼无边,而魔眼无界。 一旦睁开,必然会引起难以想象的恐怖后果。 而这魔眼其实就是无界妖瞳。 这种眼睛极为希少。 即便是在远古雪域魔国时代,也不是每一代鬼母都拥有妖瞳。 连被誉为最后一代鬼母的精绝女王。 其实也不是完整的无界妖瞳。 由此可见,这种魔眼的珍稀之处。 但如今。 这页经书上竟然记载了想如何修行无界妖瞳的法门。 若是传出去。 怕是全天下都要为之震动。 陈玉楼也不过一介常人,又岂有不震撼的道理? 更何况,这个时代,应该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无界妖瞳的可怕。 这也更能说明这页经书的重要。 “果然是一帮被称为疯子的家伙。” 陈玉楼吐了口气。 一张脸上满是咂舌。 哪个正常人会跑去掘祖宗坟墓,会去研究这种妖瞳的修行法? 不过么。 这页经书背面记载若是为真。 那么它的价值,在陈玉楼看来,几乎能够与云箓天书相当。 虽然那帮人很疯,但不得不说,他们绝对是天才。 用这种方法。 等于能够无限批量的制造出一个个鬼母出来。 而完全不必重蹈雪域魔国的覆辙。 不断派出妖奴四处抓人。 效率低下不说。 最终还引得民怨沸腾,踏上了亡国之路。 “好东西啊。” 紧紧握着那一页经书,陈玉楼越想越是激动。 有了它。 再加上罗浮带回的妖瞳,以及蛇神之眼雮尘珠。 要是再修行不出这种传说中超脱佛目的魔眼来。 只能说他天赋太次。 ?¢ o 但偌大的江湖,又有谁敢说自己天赋超过他? 呼—— 想到这。 陈玉楼一把将经书收起。 看着空无一物的轮回庙,再不耽误,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下一刻,整个人就如一枚翎羽,从漆黑无光的水底直冲而起。 夹子沟顶。 图尔几人全都抵达。 各自张弓拉弦。 身形微躬,目光如刀般扫过四周。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就能看得出来猎人经验之老道。 虽然克孜人并没有三才四象五行六道的说法,但多年游牧狩猎的经验,也让他们知道,遇险时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此刻,图尔就像是狼群中的头狼。 占据着最高处。 从他的角度里,不但能够将夹子沟内一览无余,雪杉林中但有凶险,也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察觉得到。 至于塔西一行人。 则是错落分布在他四周。 确保能够随时支援。 只是…… 此刻站在山石上的图尔,一双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不解。 之前明明有五人下了夹子沟。 为何眼下任由他怎么数,也只有四道身影? 什么时候少了一个? “哗啦——” 就在他迟疑间。 原本已经渐渐恢复平静的鬼潭水面上,再次浮现出无数的水泡。 他心神一下紧张起来。 再不敢胡思乱想。 反手朝身后几人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塔西他们一下便明白过来。 这是猎物即将现身的征兆。 放在此处,那就是有危险的意思。 一行人握着牛角弓的大手暗暗发力,足有手指粗细的弓弦被一点点拉开,嗡嗡的扣弦声响彻不绝。 气氛一瞬间变得凝重。 仿佛夜色中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山石。 噗—— 终于。 水声到达极致,一道身影也从水中一跃而起。 图尔心神一沉。 下意识就要张弓搭箭。 “等等……” “都给我住手!” 等他看清那道身影,眼角却是忍不住重重一跳。 那哪是什么恶鬼妖魔。 分明就是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的陈兄弟。 图尔反手压下弓箭,朝身后塔西一行人连连大声挥手。 “不是,怎么是他?” 塔西这会也反应了过来,看着飘然落地,出现在水潭边的陈玉楼,只觉得见鬼了一样,脸上满是震惊。 那可是恶鬼所藏之地。 之前那些兽群跳水自尽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他难道就不怕么? 如此诡异的地方,光是靠近就足够恐怖了,他竟然独自一人潜入了鬼潭中? 这他娘的真不是疯子? “所以,刚才他下水了?” 图尔同样瞪大双眼,微微张着嘴唇,胸口下心跳如雷。 本以为,陈玉楼几人就是好奇,过去看上一眼。 如今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疯癫。 “应该是……” 听着他自言自语。 距离图尔最近的一个克孜青年,狠狠搓了一把脸,这才稍稍回过来点神,但脑子明显仍旧还处于宕机状态,懵懂的点了点头。 下水就算了。 还能全身而退? 图尔暗暗咽了下口水。 只觉得做了一场不太真实的噩梦。 但当他目光再次游移到水潭上,在一行人手中火把以及风灯的光照下,来回晃动的水面折射出一抹猩红如血的光泽。 这一幕又将他的心神尽数拉回。 真实与虚假交错。 最终化作一股直冲头顶的寒气。 “那……图尔,接下来怎么办?” 见他神色不太对劲。 塔西几个人也不敢多问。 图尔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过了今晚,就能回去了。” “我说的就是回去后。” 是啊。 塔西这话,让图尔心神一惊。 o o ¢ o 此行原本只是为了护送他们过雪山垭口,没想到,如今却出了这么大岔子,回去后,又该怎么跟族长和巫师交代? 此举会不会触怒水潭中的恶鬼。 为族人带来灾祸? 图尔心乱如麻,向来镇定沉着的他,此刻竟是觉得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要不……” 塔西忽然开口。 几个人视线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见状,他又有些迟疑起来,犹豫了的好一会,这才一咬牙。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我们不说的话,族长也不会知道。” “你觉得能瞒得过巫师大人?” 图尔嗤声一笑。 纸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情迟早会暴露出去。 “那你说咋整?” 塔西有些泄气,挠了挠后脑勺。 “不说了么,走一步看一步……” 几人说话间,争执不下,气氛说不出的难受。 截然不同的是。 此刻水潭边一众人,却是难掩惊喜。 “陈兄,如何?” “掌柜的没事吧?” “陈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主人……” 一行四人迅速围了上去,看向陈玉楼的神色间满是期待。 至于他入水之后,身上却无半点打湿的迹象,几个人并无半点惊讶。 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 似乎如此才是理所应当。 “长话短说,底下是座轮回宗古庙,引来兽群自尽的,则是一头大祭司残魂所化的邪灵。” 瞥了一眼夹子沟高处那几道身影。 见几人并未注意这边。 而是低声争论着些什么。 陈玉楼也不耽误,平静的说道。 “轮回宗?” “大祭司!” 敏锐的捕捉到他话中两个词。 鹧鸪哨瞳孔不禁微微一凛。 大祭司身份易于理解,应该和萨满巫师差不多,但……轮回宗这个名字,却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在哪听到过。 “魔国消亡之后,那帮遗民弄出来的门派。” “其中一支,最后返回了双黑山,也就是鬼洞族。” “这……” 听到这话。 鹧鸪哨一下恍然大悟。 难怪那么耳熟,原来在精绝古城壁画中出现过的那些怪人,就是轮回宗。 还有,他们一族先知临死前看到的画面中。 曾经出现过同一种人。 魔国、轮回宗、鬼洞族。 竟是一脉相承! 这就不难解释了。 为何鬼洞族会选择在扎格拉玛山下修城建国? 因为他们本就是追寻着先祖的脚步。 “其他的,等回去了再说。” 陈玉楼提醒了一句。 几个人顿时点了点头。 若只有他们自己,倒是好说,但此行还有图尔他们,待的时间久了,说不定会生变。 几人沿着夹子沟陡峭的石壁,纵身而上。 图尔几人还在争论。 忽然发现身侧多了几个人。 “陈……陈兄弟?” “多谢几位替陈某掠阵。” 感受着一行人错愕惊叹的目光。 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哪有……” 图尔连连摆手。 他也就是临场反应,并未做什么,说话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余光瞥了一眼夹子沟深处那座血池。 “那鬼潭?” “此间无事了,可以回去扎营休息了。” “无事??” 听到这话,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从小就被父辈耳提面命,严厉阻止他们靠近此处,如今陈玉楼靠近不说,甚至孤身一人下水,还说已经无事。 这怎么可能? “图尔兄弟若是不信,尽可亲自下去,一看便知。” 陈玉楼耸了耸肩笑道。 闻言。 图尔几人头顿时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还是算了,既然陈兄弟相安无事,那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这地方邪性的很,不然回去实在不好与族中长辈交代。” 避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还会往上凑? 万一招惹凶邪,为族人引来大祸,到时候可就不是跪在萨满面前请罪那么简单了。 对他们来说,这鬼地方哪怕多待一秒都有种浑身发麻的感觉。 “也好。” 看着几人神色。 陈玉楼哪里会猜不到他们的心思,也不多言,与他们迅速返回,一直到了夹子沟入口才停下脚步。 图尔几人闲不住。 顾不上休息,便自行去搭建帐篷,留下接应的杨方、昆仑几人也没歇着。 不多时。 高耸的崖壁下。 六七座帐篷一字排开。 一堆篝火熊熊燃烧,驱散黑暗,将四周照得通明。 因为之前那事。 图尔他们也不敢贸然离开,深入雪杉林狩猎。 只是取出带来的牛羊马肉,用木条串好,放在火堆上来回烤着。 不多时。 浓郁的肉香味便在雪夜里四处飘荡。 陈玉楼几人食指大动,还不忘取出马奶酒,吃的不亦乐乎。 反倒是图尔他们明显没什么胃口。 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好几次张口欲言。 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图尔兄弟,我们汉人有句老话,加只要天没塌下来,什么都不算事。” 几个人都是坦率的克孜汉子。 心里明显藏不住事的主。 那点神色变化,又岂会套的过陈玉楼的眼睛。 “陈兄弟的意思……” 图尔心神一震。 细细咀嚼了下,只觉得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心头乱麻一下理清。 “我明白了。” “多谢陈兄弟劝导。” “诸位今天一路劳累,先去休息吧,守夜我们来就行。” 见他一点就通。 陈玉楼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不见。 接触过这么多夷族之人,他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信仰,哪能轻易改变? “……也好。” 图尔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招呼了塔西他们一声。 一行人钻进帐篷里。 等他们离开,昆仑当即主动请缨。 “掌柜的,我来守夜。” “不用,你们尽管休息,养好精神,守夜的事情我来就好。” 陈玉楼摆摆手。 到了他如今的境界。 即便还没到能够不眠不休的地步,但也相去不远。 何况。 他还有件大事要做。 今夜大概率无眠。 反正都是要打坐修行,顺带守夜不是轻轻松松? 昆仑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给看了回去。 今日前后奔行近百里,又是冒雪急行,说不劳累肯定是假的,见他如此坚持,其余人也不好多说。 吃饱喝足后,纷纷告辞。 各自回到自己帐篷。 不多时。 除却身边噼里啪啦火势绵延不绝的篝火,以及山林里呼啸的风声外,天地间归于沉寂。 扫了营地一眼。 感受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陈玉楼径直起身,一步踏空而起,盘膝坐在高处一块青石上。 “来……” 仿佛自言呓语一般。 但下一刻。 漆黑的头顶天穹上。 一道流火无声地破开黑雾,从如雨般的雪花中径直坠下。 赫然就是罗浮。 此刻它双爪中,还抱着一双恍如金银般的眼珠,泛着一抹说不出的神秘色泽。 “无界妖瞳!” 第328章 真实世界 长生之志 虽然早就听闻大名。 但这还是陈玉楼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无界妖瞳。 即便本体鬼母已经死去几千年。 它却仍旧栩栩如生。 借着崖壁下夹子沟中那堆篝火的光,此刻静静躺在他掌心中的妖瞳,冷冽、漠视、妖异,折射出一抹奇异的光泽。 无法用言语形容。 像是生了锈,又经过打磨,重新焕发新生的青铜器。 偏偏…… 手指从它表面轻轻摩挲。 带来的触感,却是非金非玉,更不像是血肉能够生出的事物。 反倒像是用不知名的材料,精雕细刻出的一件艺术品。 要是放在后世代。 它或许应该被小心放在上锁的透明玻璃柜子里展出,供人观赏? 一个古怪的念头。 在陈玉楼脑海里浮现。 然后,连他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到好笑。 要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一旦泄露出去,怕是整座江湖都要震动。 轮回宗传人、密宗、巫门、蛊教,以及各种不知名的邪教,都会尽数聚集到昆仑山,只为争夺这枚无界妖瞳。 甚至那些自诩名门正派、六道法统的正道之人也是如此。 毕竟,天底下有谁抵挡得住长生的诱惑? 哪怕只是窥探一丝神明之力。 所有人都会陷入疯狂。 武夫想要打破极致,道人试图修行入境、僧众渴求立地成佛、巫师蛊师所求,也无非是与神比肩。 而今竟然有人将其视为一枚随意供人观赏的艺术品。 也就是他。 不然这话要是被鹧鸪哨听到,估计都要发疯。 摇了摇头,压下脑海中的杂念。 陈玉楼抬起手,双指将一对妖瞳握住,心神一动,刹那间,眸子深处一缕金光浮现,直直的朝它笼罩而去。 他天生夜眼。 尚未修行之前,视力便异于常人,即便暗无天日,毫无光线的地下,也能明见万物。 而这个时代。 因为营养不良,绝大多数人都有夜盲症。 一入夜什么都看不清。 再往前几十年,行军打仗,夜里为何都要强行警戒,就是这个原因。 稍有动静,轻则营啸,人仰马翻,更重的甚至会引发暴乱,根本无法约束。 而修行入境后。 五感六识成倍增长。 比起从前,眼力更为惊人。 直到在遮龙山,炼化出青木真身,他一双夜眼更是几乎到了天目之境。 妖魔、邪灵、鬼煞。 纵然隐藏的再深,也逃不过他的视线。 此刻。 一双深邃的眸子深处金光灿灿。 看上去恍如神人。 连落到一旁树梢上自顾自梳理翎羽的罗浮都被惊动,下意识朝主人看了过去,凤眼中满是惊叹之色。 嗡! 几乎是一瞬间。 原本还形如死物,毫无动静的妖瞳内,一团幽暗的光芒缓缓流转。 仿佛与他目光遥相晖映。 一呼一吸。 浑然天成! 渐渐地…… 金芒洞穿妖瞳,将其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就如他第一次内视气海一般,只觉得心神恍然间堕入了一座无边海,炼化凝聚的灵气微光交织,就如满天星辰。 而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便是无尽黑夜。 一座被黑暗笼罩的无名之地。 什么都见不到。 无边无际。 即便是天目金光,也无法照破茫茫夜色。 终于。 在穿过无尽远的距离后,一团浓墨重彩的光线骤然浮现。 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中。 散发着一股无法用言语词句形容的光彩。 神秘而又悠远。 看到它的刹那,陈玉楼心头却是忍不住重重一跳。 “等等……虚数空间?” 从无界妖瞳中看到的那团光影,赫然与当日鬼洞下,在蛇神头骨中见到的情形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 就是蛇神头骨中那一团更为浓郁。 仿佛是用成千上万种色泽的油漆混合搅弄在一起,然后一股脑的泼下。 而眼前这一缕。 只掺杂了十来种油墨,然后拿着笔刷沾染一点,在空白的纸页上轻轻划了一道。 “原来如此……”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终于明白。 为何无界妖瞳能够连接虚数空间,沟通蛇神。 因为瞳内本身就蕴藏着一丝空间之力。 呼—— 长长舒了口气。 收回目光。 同时也将那一双妖瞳放到身前。 心神一动,转而出现在手中的除了那一页经书外,还有雮尘珠。 如果说无界妖瞳是超脱佛眼的第七种境界。 那么雮尘珠,更在妖瞳之上。 至少能排到第九等。 佛眼能够明见彻始彻终的永恒。 神明本身便是永恒不灭的存在。 超脱古今未来。 不说世间万物生灵,就是世界生灭,都在一念之间。 只可惜,就算是如今的它,也无法看穿雮尘珠。 非是不愿,更是不敢。 毕竟蛇神灵魂就在雮尘珠内。 一旦贸动,打开的可就不只是灾祸之门那么简单,对他而言,好不容易才借助两枚玉眼瞒天过海,并且封印头骨中的虚数空间。 所有的一切都会作废。 此地距离鬼洞,不过两百余里。 以古神的无上能力。 瞬息之间便能涅盘重生。 即便他和罗浮,再加上鹧鸪哨他们所有人,都无法阻止半点。 此刻,玉盒上的封印还在缓缓跳动。 仿佛有着生命一般。 “等融合了昆仑山上的龙丹,踏入洞天境界,或许才有一线资格去审视。” 低声喃喃中。 陈玉楼手掌一翻,玉盒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那一页经书。 轮回宗能够延续数千年而不亡,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许多东西。 在它前面的雪域魔国,已经化为烟尘。 在它之后的精绝古国也被沙漠埋葬。 同时期的商周,更是早就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珠。 唯一可惜的是。 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曾找到鬼洞与蛇神遗骨。 不然,陈玉楼都怀疑,今日他们是否还活在魔国统治的阴影之下。 敛起心神。 注意力尽数放在经书那一颗颗眼球上。 同时观想无界妖瞳。 一如当初修行云箓天书时的情形。 等到入定。 转眼间,天地间变得寂静一片,风声、雪花飘落以及雪杉林深处传来野兽嘶吼声尽数消失。 陈玉楼就像是一座石雕。 任由漫天雪花打落。 将他一点点覆盖。 而他双眸却始终连眨都没眨过一次,心神沉浸在那一幅幅画卷中,配合观想。 渐渐地。 他那双深邃平静,恍如止水的眼睛内。 仿佛掉落了一丝墨彩。 为眸子凭空增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树梢上,罗浮原本还煞是好奇的打量着主人,想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但随着陈玉楼陷进观想入定,整个人气息与身下山石几乎毫无区别时。 它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 一股倦意上涌。 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至于入睡后,会不会有野兽前来捣乱袭击,罗浮半点都不担心。 此刻它即便并未刻意释放气机。 来自于凤凰血脉的威压,也足以让夹子沟内那些百兽禽鸟逃之夭夭,连片刻都不敢多留。 真要有,那跟送上门的肉食没有半点区别。 很快,营地间与树梢上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恰好居于中间的陈玉楼却是毫无察觉。 这么一会的功夫里,他一头黑发差不多就已经被雪花染白。 夜色也愈发深重。 浓郁的和墨汁一般。 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愈发清亮。 异彩流转,金光弥漫。 …… 转眼。 一夜时间悄然而过。 天色也开始放亮。 下了一晚上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花灵掀开帘子,从帐篷内走出,感受着外面的寒冷,忍不住抬手捂住脸庞,又将羊绒毡帽往下拉了拉。 即便来到西域已经一个多月。 但她还是有些无法适应这种极寒天气。 当然。 比起一望无尽,荒芜人烟的黑沙漠,昆仑山至少还有绿植,能够感受到一些生命存在的痕迹。 四下看了眼。 营地中间的篝火,不知道何时早都已经熄灭。 周围也不见陈大哥的身影。 这让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惑。 以陈大哥的性格,既然答应了守夜,就绝不会半途而废,撂挑子不干。 但从营地四周的情况看,他昨夜似乎并未待在篝火边。 用来添火的木柴,都被大雪打湿,雪地里也不见半点足迹脚印。 花灵越想越觉得奇怪。 下意识就要转身回去叫上红姐姐,两人分头找找。 虽然在她的认知里,陈大哥的实力,早就站在了江湖最顶端,已经没有太多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 但此处毕竟是昆仑山脉。 神秘和凶险无处不在。 就像昨夜见到的那座水潭,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民间传闻中的鬼事杂谈,都不及它半点恐怖。 但…… 还没来得及转身。 她眼角余光里似乎发现了什么,身形一下顿住,不点自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张小脸上更是写满了惊讶。 距离不远外的高处。 一块大青石上。 陈玉楼就如一座雪雕,身外已经被雪花彻底覆盖。 几乎察觉不到半点气机流转。 若是其他人,花灵这会早都已经喊人,或者提上药箱准备救人了。 极寒天气下,最可怕的就是失温。 人在短短片刻钟内,温度降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基本上药石难救。 他们途经黑沙漠时,总能遇到各种古尸。 见多识广的帕特就说,他们大概率是没承受住昼夜温差,在严寒降临时,身体失温死去。 之后队伍行进中。 更是将此事作为重中之重。 每次赶路,都要备下肉食和烈酒,以维持自身温度。 但对陈大哥而言,武夫体魄,又是金丹大境。 就算将他沉入冰窟之中。 也不会失温而出事。 而且,看他盘膝而坐,目光深邃而宁静,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分明就是打坐修行了足足一夜。 如今还在入定当中。 要是贸然上前将他惊醒。 非但不能做什么,反而还会坏事。 犹豫片刻,花灵就那么守在营地外,真要有什么情况的话,自己也能及时反应过来。 不过…… 出乎预料的是。 本以为会等很久。 但也就片刻功夫,青石上的陈玉楼身形忽然动了。 准确的说。 是那双深邃的眸子。 仿佛一池清水中,有人泼了一瓢浓墨重彩,一点点晕染开。 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那双眼睛…… 花灵偷偷咽了下口水。 心里头冒出一句大胆的形容。 妖异! 没错。 一股处于正和邪之间,让她恍然有种见到壁画中精绝女王的感觉。 哗啦啦—— 在她惊疑不定间,陈玉楼身形一晃,头上、肩膀、衣服以及双膝上的落雪顿时簌簌而落。 同时。 在他站起身的刹那。 削瘦挺拔的身影中更是仿佛有着潮汐鼓荡、雷鸣如鼓的动静响起。 被打湿的衣服。 一瞬间就被气机烘干。 那一点寒意更是直接消融殆尽。 “还真是妖瞳的修行法……” 感受了下双眼中的变化,陈玉楼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周围一切。 仿佛都变得触手可及。 不仅是游离的灵气、煞气,还有无数他以前不曾见到过的存在。 就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虚线。 构成了一方奇妙无比的世界。 规则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 神明之所以无敌,便是因为它们掌握了规则的力量,仙人之所以强大,则是因为他们触碰到了规则。 而他,如今不过金丹境修士。 竟然也隐隐窥见了一丝规则的存在。 难怪历代鬼母那么恐怖,就因为无界妖瞳本身就掌握了一丝规则之力,血肉之躯又怎么能够抵挡? 抬头看向四周天地。 一瞬间,陈玉楼只觉得这方熟悉的天地,忽然变得那么陌生。 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 万物生灵,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被束缚在规则之中。 “登仙!” “长生!” “只有走到最高一步,方才能够打破桎梏、枷锁和规则,逃离这方囚笼般的世界。” 本以为金丹境,就已经足够强大。 到此一刻,他方才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看到的不过是更大围城里的一块天地。 一股莫名的动力,充斥着他的内心。 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走到最后一步。 他也想要看看,这方天地究竟是什么样子。 呼—— 独自一人站在夹子沟顶上,胡思乱想了好一会。 陈玉楼才终于察觉到了营地外那道柔弱的身影。 长长吐了口气。 将那双无界妖瞳收起。 随后才一步踏出,轻飘飘落在了花灵身外。 看着她身上那件绒毛长袍上沾染的雪花。 陈玉楼不禁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不回帐篷里待着,外面天寒地冷,小心冻着了。” 第329章 海螺沟 雪山火龙 “也就刚醒一会。” “看陈大哥你在修行,我就没去打扰。” 避开陈玉楼那双愈发通透的眸子,花灵小意的摆了摆手。 不知道为何。 明明两人隔着少说两三尺远。 她心里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仿佛他那双眼睛里藏着一头妖魔,就那么盯着自己。 偏偏。 等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时。 又发现他目光平和,犹如一池静水。 “守夜无聊,打坐权当消磨时间了。” 陈玉楼倒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随意解释着。 目光则是越过花灵身影。 一夜过去。 整片天地尽皆变得白茫茫一片。 营地里也渐渐有了生气。 鹧鸪哨、老洋人、图尔等人,纷纷从各自帐篷里钻出,慵懒的舒展着腰身,赶路匆忙,条件自然不比随着大部队的时候。 只有一条单薄的毯子御寒。 而夹子沟里遍地砂砾。 一夜睡下来,混身酸疼,极不舒服。 听到身后动静,花灵犹豫了下,还是将心头那一抹古怪惊奇收起,“那陈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 陈玉楼点点头。 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不同。 花灵、红姑娘毕竟是女儿家,虽然出门在外,无法做到平日时那么精致,但简单梳洗还是要做的。 这显然是要回去洗漱。 加上另一头,鹧鸪哨已经往这边过来。 大概率是有事询问。 “陈兄……” “边走边聊。” 鹧鸪哨刚要开口,陈玉楼便指了指夹子沟深处,他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 在雪地间闲庭信步。 一直到了那方水潭边才渐渐停下脚步,与昨夜血水翻涌的恐怖景象不同,眼下潭水静谧,不时有几片雪花飘落到水面,然后消融不见。 颇为几分宁静致远之感。 仿佛昨夜那一切。 不过是一场梦境。 “陈兄,此地龙脉异象,也是因为……轮回宗?” 鹧鸪哨看了片刻。 吐了口气。 在身前凝结成一道白霜。 “大概率错不了。” 似乎早就料到他所问之事,陈玉楼只是点了点头。 “轮回宗人行事邪异非常,对风水之事并不信任,截断龙脉也只是为了做一个聚煞局,以求藏身。” “原来如此。” 听完这一番解释。 鹧鸪哨这才明白过来。 昨夜他打坐结束后,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只要闭上眼,脑子里就在下意识琢磨此处龙脉异常。 毕竟,这种改风换水的手段,可不是轻易就能见得到的。 只可惜。 昨夜时间匆匆,陈玉楼去了一趟潭底之后,又明显有心事,他也不好追问。 一直熬到现在,才终于得到了答案。 “学得屠龙术,竟然弃之不用,实在可惜了……” 听到他这句感慨,陈玉楼终于从水潭上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确实可惜。” “有这等手段,何必只执着于这些歪门邪道的小术。” 要知道,堪舆风水,天星地脉。 放在古代一直被称之为屠龙术。 据说明代刘基,为了延续有明一朝国祚千秋万代,奔波数年,从南到北,一连斩断了九十九条龙脉。 但百密终有一疏。 他斩了九十九条地龙,偏偏忽略了关外长白山那条龙脉。 最终明朝也被女真一族终结。 这个说法在民间流传极广。 具体是真是假,陈玉楼也不曾考证过,但由此却也说明了一件事,对风水宗师而言,更风换水都是寻常,龙脉亦可斩。 关于轮回宗。 他所知虽然不多,但天底下比他更甚者却绝对不超过一手之数。 但这一派中人,却从未展露过寻龙点星的本事。 仿佛对他们而言。 寻龙不过是小道。 一门心思钻研长生不老。 只是,永生不死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都做不到这一步。 若不那么固执,转而研究屠龙术。 说不定能够另辟蹊径,玄学证道,成就一番大事。 何必像如今一样。 和阴沟里的地老鼠一样,藏头露尾,隐姓埋名,一辈子躲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对了,陈兄,昨天那座禁地?” 鹧鸪哨又想到了什么。 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忽然开口道。 从昨晚到现在,他似乎还没见到罗浮的身影。 “放心,昨夜就回来了。” “一个死人而已,在罗浮跟前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陈玉楼哪里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 魔国鬼母,化僵成煞。 留下来只会祸害世人。 “呼,那就好。” 果然,一听他这话,鹧鸪哨紧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至于无界妖瞳一事,陈玉楼暂时并不打算告知他们。 毕竟涉及蛇神已经……真实世界。 鹧鸪哨虽然已经站在了倒斗江湖的最顶端,但在那等存在面前,还是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至少也要跨过筑基,修成内丹。 方才有机会去看上一眼。 否则,知道太多,反倒会成为修行路上的心魔和拦路虎。 “走了。” “已经过了一天,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见他还在沉思,陈玉楼招呼了声,随即转身朝着营地的方向赶去。 “来了。” 深吸了口气。 压下心中念头。 鹧鸪哨快步赶了上去。 等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营地,图尔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食物。 牛肉干、煮好的酥油茶以及薄饼。 至于青菜。 对雪山下的牧民而言,它和盐巴一样珍贵。 尤其入冬后,想要见到一点蔬菜,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除非运气够好。 在那种有温泉的地下洞窟中,有时候能够找到些水下藻类或者苔藓,也能勉强当做是青菜了。 更何况眼下出门在外。 哪有那么多讲究。 简单对付一口,能够填饱肚子就好。 吃饱喝足,图尔等人也算完成了约定,将他们送出了雪山垭口,也就是昨天那一段最为凶险的山脊。 “陈兄弟,我听过你们汉人一句话,叫做送人千里,终究有离别的时候。” “他日要是有机会再来,一定要到村里做客。” 图尔一行人站在马边。 各自抬手做着离别的手势。 虽然才接触短短一天多点,但这丝毫不影响心中不舍。 对他们游牧民族而言。 尚武慕强。 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都说汉人孱弱,但绝对不包括他们六人。 这一路上他们从未掉队,甚至遇到凶险时,不但没有恐惧,反而冲在最前方。 更别说还有昆仑、杨方和老洋人那等豪爽汉子。 喝起酒来,和他们克孜人也丝毫不弱下风。 尤其是昆仑。 塔西在寨子里个头都算少见,塔西在克孜语中更是有着高山的寓意,就是说和山一样高大。 而他也确实如此。 魁梧挺拔,壮得和牛一样。 但在昆仑面前,塔西却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可想而知,那种震撼感何等强烈。 只可惜,这一天多时间里,不是赶路就是休息,行色匆匆,不敢有半点耽搁,也没机会较量请教一番。 “一定!” 感受着他们的真诚直爽。 陈玉楼拱了拱手。 “愿巴克西保佑你们,一路顺风,早日回到家乡!” 图尔点点头。 随后一行人翻身上马,再无犹豫,沿着来时的方向纵马驰骋。 如雷般的马蹄声。 震得杉树林里雪花簌簌而落。 “我们也启程。” “争取天黑之前,到东昆仑宿营。” 目送一行人身影越来越小。 直到翻过山脊。 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陈玉楼也招呼了一声。 很快,一众人沿着图尔他们相反的方向,穿过茂密的杉树林,纵行在白茫茫的雪山之间。 …… 转眼。 天色将暗时分。 一座犹如刀削般的危崖冰川,最后的天光倾洒,落在冰川顶上,隐隐浮现出无数的金色光晕。 仿佛传说中的佛光。 这里是昆仑山中段。 也是疆、藏、青三省交汇之处。 除了大片的无人戈壁外,就是茫茫多的冰山雪峰,远远望去,冰川呈现出各种形状,就像海中漂浮的海螺。 加上冰川下,有大片的天然裂谷。 所以,这地方又被当地人称作神螺沟。 稍不小心。 就会跌落其中。 无论人还是骡马、牦牛,都无法在其中立足。 估计也只有雪鹰能够飞跃过去。 对周围的牧民而言,神螺沟是神明、众佛以及妖魔所居之地,凡人连窥探的资格都没有。 从古至今。 敢进入神螺沟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去了,活下来的更是屈指可数。 但今日…… 昏暗的天光下。 一支马队却是顺着山腰,不断深入神螺沟冰川。 “陈掌柜,再往前没路可走了,就算打了蹄铁,马也站不稳。” 负责开路的杨方和昆仑,好不容易才从绝壁高处的山脊上返回。 绕是两人见识过无数凶险。 此刻脸上都透着几分心有余悸。 踩在方寸之间,身外是呼啸而过的寒风,身前便是万丈冰川悬崖,一个不慎就会跌落其中。 那种感觉,比起当日沿着古栈道下鬼洞还要恐怖。 鬼洞好歹不见天日,什么都看不见。 灯火只能照亮身前一两米的范围。 能见度小的可怜。 恐惧更多来自于未知。 但神螺沟的恐怖,根本不能用言语形容,寒风吹得身上长袍猎猎作响,仿佛一双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拼命地推着。 稍一用力。 脚下的冰川就会出现大片的裂纹。 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裂。 人就像是无根之萍,没有一处能够借力甚至躲藏的地方。 “天也快黑了。” “那就先找地方扎营。” 陈玉楼点点头。 他们从夹子沟出发,奔波了整整一天,一人双马,几乎不眠不休,连补充食物和水都是在马背上完成。 就算铁打的人,这会也撑不住。 何况,都已经到了神螺沟冰川,就算路途再过难行都已经不是问题。 没错。 雪域魔国曾经的都城就建在此处。 只不过,几千年时间过去,古都早已经在无数次的雪崩中被埋葬。 如今坐落在地底深处的恶罗海城。 不过是一座影子。 就像是那些走街串巷的江湖手艺人,弄出来照壁投影的手段。 “那行,掌柜的,我去找找。” 昆仑立马请缨。 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马上的陈玉楼摇了摇头。 “不必。” “绕过前面这座冰川,有座无人谷,地势还算平坦,正好适合露营。” “啊?” 昆仑似乎猜到了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杨方却是一脸懵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但视线完全被高山遮挡。 “陈掌柜,你来过这?” “第一次。” “那你咋知道……哦不对,罗浮!” 杨方还想追问,但说着说着,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浮现出一道凤影。 这两天虽然一直没见到它的影子。 但杨方知道,罗浮绝对一直盘旋在他看不到的天穹高处。 见他反应过来,陈玉楼淡淡一笑,也不耽误,拉了下缰绳,绕过一行人,往神螺沟更深处奔行而去。 不多时。 等他们抵达那片山谷。 只见它被周围被数座雪峰包围,恰好能够避开寒风,甚至还有一条融化的冰川水形成的河流,从中蜿蜒穿过。 除此外。 让几人惊喜的是。 虽然地处三九寒冬的雪谷中,他们在谷内的林子里竟然发现一座热泉。 水面上冒着白色雾气。 一点冰冻的迹象都见不到。 花灵和红姑娘最为激动,她们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洗上一次热水澡了。 两人下意识弯下腰试着水温。 要不是有人在。 可能都会迫不及待的下水。 但随行赶来的鹧鸪哨看的明显更远,眼神里露出诧异。 “雪山……地龙?” 水火不容。 这几乎早就成为了常识。 如此冰川横亘之地,怎么可能有火龙存在,这简直将他们一贯的认知全部推翻。 何止是他,陈玉楼都是一脸惊疑。 因为他根本想不起来,昆仑神宫地界上,哪来的火山? 虽然昆仑山脉上确实存在活火山,但没记错的话,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座,也在数百里外之外。 龙脉地势能够更改。 但火龙怎么搬运? “先别急着下水。” 陈玉楼脸上露出沉思,看着夜色下不断冒着水花的热泉,挥了挥手,将正在玩水的花灵和红姑娘叫回。 “先安营扎寨,准备晚饭。” “我下去看看。” 第330章 异度空间 帝王蘑菇 “陈兄,我与你一起。” “掌柜的,我。” “还有我陈掌柜。” 一听他又要下水查探。 当即就有数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正凝神盯着温泉深处若有所思的陈玉楼,都不禁回过头,略显无奈的看了眼鹧鸪哨、昆仑以及杨方三人。 “不用。” “陈某去去就回。” 神螺沟算是昆仑山脉最为古老的冰川之一。 也是最为神秘的一处。 ⊙ c o 只不过,无数年时间里,它就像是被笼罩在浓郁的迷雾当中,让人始终看不透它的真实面目。 即便是占据此地上千年的魔国。 也不敢说,对神螺沟有足够了解。 以他的认知,更是完全猜不到支撑温泉的地热从何而来。 甚至于,方才那一刹的时间里。 陈玉楼尝试着放出一道道神识出去。 结果…… 不过数米。 神识就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光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也是为何他不同意鹧鸪哨三人随行的原故。 要只是条地下河,去也就去了,但如此邪门之地,绝不简单。 魔国、轮回宗,这帮人一个比一个疯,一代比一代癫。 瓶山烧尸,融合‘龙气’炼丹的手段。 放到魔国时代,跟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任何区别。 从夹子沟那座轮回宗庙内,遍地骸骨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豹。 但凡说人命能够祭神,亦或者转世轮回。 恐怕就会有无数人排队跪着求取献祭生命。 从以往经验判断,能够阻拦隔绝神识的存在他见过,但吞噬神念的却是第一次。 所以。 这座温泉,或许比想象的还要诡秘。 他身怀分水珠,能够在水中来去自如,这要遇到无法预知的凶险,自保还是足够。 但鹧鸪哨他们就不一定了。 水性再好。 只要一旦分心,到时候水就会成为夺命的箭矛。 “陈掌柜,一路辛苦,还是我来吧,杨方自小在黄河边长大,水性绝佳,绝不会拖后腿。” 杨方还想坚持。 但刚开口,就见到陈玉楼摆了摆手。 “接下来有的是杨方兄弟大展身手的时候,在外面接应我就好。” “再说……” 陈玉楼话锋一转,“杨方兄弟是信不过陈某?” “不不不,陈掌柜,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方一愣,随即连连摆手。 自己那点实力,放在倒斗江湖上还算过得去,但在卸岭和搬山这两位魁首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好了,陈某没有取笑的意思。” “魔国古都,凶险重重,杨方兄弟还是保存精力,这些许小事,就让我顺手做过好了。” 见他目露忐忑。 陈玉楼摇头一笑。 杨方这小子还是不够圆滑,要是换成拐子,估计早都明白过来。 不过想想也正常。 他自小由师傅带大,担心他以后在江湖上会走弯路,金算盘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仅为他请来江湖上顶尖高手,更是读书养性。 估计等这趟从西域返回。 和他们这些人混熟了,也就能彻底放开了。 “好,陈掌柜。” 杨方咧嘴一笑,也就不再坚持,答应下来。 另一边。 花灵和红姑娘也都从泉边退回,在未知的凶险面前,还是要保持敬畏的好。 见此情形。 陈玉楼也不迟疑,信步走出。 就如一叶翎羽,踏着水面缓缓而行。 身下水面古井无波,丝毫不见波澜起伏,仿佛踏着的并非水面,而是水磨青砖铺就的长廊。 这一幕虽然见过许多次。 但再次见到。 还是让岸边一行人难掩惊叹。 江湖中一直流传着踏水无痕的轻身功夫,只不过迄今为止,他们谁也不曾见过。 踏水简单。 以他们的内劲气机,提一口气,同样能轻松越过这座温泉。 但难就难在,如何做到他这般闲庭信步,而且不起半点水花。 此刻,一路行至泉水正中的陈玉楼,并不是在炫技,而是负手低头,凝神看向水底深处。 众人看不到的双瞳中。 一缕金光和一团雾光来回流转交织。 让他看上去气质惊人。 亦正亦邪。 仿佛天上谪仙人,又似千秋不死妖。 低头间,他一眼就看到水面上倒影着的身影,但陈玉楼并未理会,只是继续看向更深处。 此刻的山泉,就如一池火炉,无形的地火烧灼,引得泉水沸腾不止。 无数的水泡从水底涌出。 陈玉楼的视线也随之深入。 渐渐地…… 一直到了五六米时,泉水流动的速度明显变缓,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但汹涌如潮的气泡显然证明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是……地气?” 陈玉楼皱着眉头,之前散出的一缕神识,也是到此为止消失不见。 而今法目也无法看穿。 再往下,瞳光就像是陷入了沼泽,几乎是寸步难行。 感受着那诡异的情形,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猜测。 倒斗行中,自古就有土坑和水坑之说。 而这两种斗内,最为凶险的便是黑窖,又叫猪拦子。 在瓶山时,他们就曾遇到一次。 这猪拦子叫的邪乎,其实就是地气堆积,每隔一段时间爆发,犹如地龙翻滚,毒蜃铺天盖地。 常人稍稍沾染,身躯瞬间就会溶成一堆血水。 这也是为何盗墓之人,对其视如猛虎的缘故。 地气喷发,防不胜防。 偏偏气势如天雷、大潮。 就算是卸岭力士的盾甲都抵挡不住。 眼下看着水中诡异的涌动,陈玉楼很难不往地气上猜。 若真是地气的话。 这座山泉下,极有可能连接着龙脉。 不然,一般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磅礴的地气汇聚。 “分水!” 念及至此。 陈玉楼轻轻吐出两个字。 刹那间,身下原本还如铜镜般的水面,忽然朝着两侧分出,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他人踩着梯子一步步径直往下。 每走出一步。 头顶分开的泉水便渐渐合拢。 “天老爷,陈掌柜御水的手段,比起遮龙山时又提升了数倍不止吧?” 看到这神乎其神的手段。 一直不曾说话的老洋人,只觉得浑身都在颤动。 遮龙山时,他还只能借势,以流水之势行走,但如今……他似乎就是水之主,能够轻易操控流水。 这真不是仙人手段么? “何止数倍,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手段了。” 面对师弟的感慨。 鹧鸪哨也是一脸惊叹的道。 他虽然不懂御水有多少等级,但练武修行,也有入门、入微、炉火纯青、天人合一的说法。 从细微处就能看出,他如今对水的掌控,已经到了随心所欲地地步。 “入水不见了……” 说话间。 水面上那道裂纹一点点消失。 整座山泉也重新恢复如常。 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出现过。 “以陈兄的性格,说是看上一眼,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返回,花灵、老洋人,先回去扎营。” 目光落在平静的水面上。 此刻夜幕已经彻底落了下来。 天光昏暗。 山谷里寂静一片。 只听得见远处雪峰绝壁上空传来的风声呼啸。 “是,师兄!” 两人点点头。 不敢有丝毫迟疑,转身就要离去。 “我也去帮忙。” “还有我。” 他们此行只有六人,远不是在双黑山的时候,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昆仑和红姑娘也主动请缨。 见状,慢了一步的袁洪也不好置之不理。 “那就麻烦杨魁首,照顾此处,一定等我主人出来。” “袁前辈尽放心,此处交给杨某就是。” 鹧鸪哨一脸认真的答应下来。 无论公私,他都绝不会坐视不理。 若不是陈玉楼,他们扎格拉玛一族哪有机会寻到雮尘珠,破除鬼咒,他们师兄妹三人更是永无机会修道入境。 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 何况这等救命、续族大恩? 就是以命换命,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自然是信杨魁首的。” 袁洪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嗫嚅了下嘴唇,连连点着头,然后跟上几人,迅速朝扎营处赶去。 不多时。 林内水边。 就只剩下鹧鸪哨一人。 即便之前入谷时他们就四处看过,排除了危险存在。 但此刻,他仍旧不敢有丝毫放松。 先是取下镜伞放在一旁。 随后又细细检查了下两把二十响镜面匣子。 虽然已经修行入道,又有金刚橛那等利器,但对他而言,最为凌厉的杀招仍旧是出神入化的枪法。 两把镜面匣子下,不知道有多少亡魂。 当然,金刚橛同样如此。 细细擦拭一遍后。 放在触手可及的身外。 此地不像行走江湖,昆仑山诡秘无比,他也不敢保证,入夜过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存在会忽然出现。 若是妖魔,镜伞防御有余,攻伐却是不足。 至于镜面匣子,寻常野兽还行,真遇到妖物,子弹不一定能够破开妖魔之身。 有金刚橛在,方能万无一失。 夜色笼罩在他身外,鹧鸪哨就如一杆扎枪,矗立在泉边,打起十二分的心神,一双目光更是犹如鹰隼,扫过四周。 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 他都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另一边。 陈玉楼已经抵达水中‘沼泽’。 此刻的他,灵气笼罩周身,双眸金光熠熠,此刻的他,正好奇的打量着那些‘果冻’一样的雾气。 “不是地气?” 细细打量了片刻。 出乎意料的是,结果竟然与他下来前的猜测略有出落。 下意识探出手去,手指从气罩中穿过,径直抓了一把‘果冻’放在手中。 那东西黏糊糊一片。 握在手里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 偏偏又无色无味。 “等等……” 忽然间。 他目光落在‘果冻’深处,小心从中剔除一块色泽偏深,只有指甲大小的东西。 看上去竟然像是一块被人踩碎的蘑菇。 “不会是帝王蘑菇吧?” 陈玉楼眼角重重一跳,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在昆仑神宫最深处,湖底神殿下方,有着一座近乎于魔幻的诡异空间,那里生长着许多远古时代的生物。 数十丈方圆的帝王蘑菇,就是最为惊人的一种。 除此外,还有球虾和地观音。 “是了,地下湖深处,就有一座火山口!” 几乎是帝王蘑菇几个字出口的刹那。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内映照而出。 与瓶山将军墓、遮龙山献王墓截然不同,昆仑神宫有着难以想象的复杂,就像是一个迥然于认知的地底世界。 之前他还惊讶于,这等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怎么会有温泉存在。 若是这座深泉……直通那座火山口呢? 一切的疑问似乎就都能迎刃而解! 呼—— 想到这种可能,饶是陈玉楼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要真是如此。 无异于推开了一闪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而不必艰难跋涉,历经重重艰险,从那扇灾难之门,进入地底神宫。 长长吐了口气。 他再不犹豫。 整个人一头扎入深水。 速度快的惊人,就像是一枚打入水中的炮膛,身外水雾如潮,即便越是深入,来自四方的压力越发可怕,但却丝毫无法阻拦他半步。 而且…… 泉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浅。 等一头扎入十多米时。 耳边忽然传来噗的一道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然后! 磅礴的水压一下消失不见。 视线豁然开朗。 强烈的失重感,让他恍然有种坠入悬崖的感觉,正要尝试催动气机,下一刻,身下便传来一阵无边的弹力。 好似一头撞入了棉花里。 陈玉楼瞪大眼睛,低头望去,这才发现出现在身下的并非棉花,而是一朵……辽阔无边的蘑菇。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 以至于在他身外不远外,一群不到巴掌大,浑身雪白,犹如白鲉般的动物,立着身体,耳朵高高竖起,瞪大眼睛,一脸好奇的朝他看了过来。 可爱中透着几分妖异。 “地观音?!” 任由自己被帝王蘑菇弹起、落下,再弹到半空的陈玉楼,同样惊奇的看着它们,眼底的奇异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鬼吹灯世界十一座大藏中。 论凶险有地仙村,论诡谲有幽灵冢,而论神秘也有南海归墟。 但却无一处有如昆仑神宫这般,出现的妖魔、奇物之多。 眼前地观音便是其中之一。 “果然和书中描写的一般无二。” 终于,陈玉楼站在帝王蘑菇表面,看着那些人畜无害的小家伙,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但他话音刚起。 顺着身外庞大的地下洞窟传荡,重重迭迭,竟是如同雷鸣一般。 吓得那些地观音吱吱怪叫不断,然后飞快钻入蘑菇深处,或者是躲到更高处山崖裂缝里,探着脑袋远远盯着他。 这一幕,陈玉楼也没料到,不由无奈一笑。 原本还想抓一只过来看看。 哪知道这么快就跑得没影了。 不过……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逝。 转过身,他神色已经恢复认真。 比起那些地观音,他更好奇的是…… 自己究竟是怎么从水中坠入这座地下洞窟? 第331章 天马行空 水龙镜面 四下望去。 这是座辽阔无边的地下洞窟。 一株株帝王蘑菇,从地底破土而起,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把撑开的伞面,挤在一起,目测每一株少说都有七八层楼那么高。 放在外面,简直不敢想象。 湘西那边的林子里,菌子种类极多。 一到雨季,菌子蘑菇就像春笋一样,一夜之间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只不过。 菌子得过油煎香才好吃。 这年头穷苦人家,吃顿饱饭都是奢望。 又哪里有多余的油去煎制? 也就城里那些有钱人。 对美食精益求精的老餮。 舍得下手。 就像是明前龙井、秋后蟹膏。 每年那一段时间,多少人早出晚归,就为了能够寻到最好的雁鹅菌,然后送去城内各大酒楼售卖。 运气好的话。 几天时间挣的钱。 就足以养活一家人。 陈家作为湘阴第一大户,每年重阳时,桌子上绝对会有菌子宴。 加上两世为人。 陈玉楼的见识眼力远超这个时代的人。 记忆中,滇南那边每年都会举办菌子节,以评选出菌王,而历年中最为惊人的也不过几十斤重。 眼前这些。 说是妖植都不为过。 此刻他身下那株,还不算大,直径都有十多米。 中间微白。 越是靠近边缘处,色泽越深,最外一圈近乎于墨色。 看上去就像是一方太极罗盘。 “太岁能铸真身,这菌菇不知道行不行?” 凝神看着。 陈玉楼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些帝王菌,没有个几百上千年,估计也很难长到这个层次。 而且,昆仑山天下龙脉祖庭,菌内蕴藏的龙气估计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不过…… 这念头才起。 下一刻,他余光里似乎见到了什么,那张脸上竟是罕见的露出一抹惊叹。 下意识抬头。 只见漆黑的洞窟四周。 不知何时飘起大片的白色荧光。 就像是一团团发光的云雾。 让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照的渐渐亮起。 诡异的是。 那些荧光明灭不定。 存在的时间极为短暂。 凝神看了一会,陈玉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伸出手去,很快,一片形如枯叶般的东西落到他手上。 赫然是一只竹蜻蜓般的虫子。 应该也是异种。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类似的存在。 大概手指长短,长着一对羽翅,此刻它似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气息委靡,随时都会死去。 不过近乎于透明的双翅上,沾染着一层粉末。 正散发着微微的光亮。 “一种类似于萤火虫的蜉蝣生物?” 陈玉楼低声喃喃,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古怪的组合。 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只所以确定是蜉蝣类,是因为随着越来越多的光团在周围浮现,他又捕捉到几只幼虫,差不多只有指尖大,甚至还未长出翅膀。 但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就像是破茧成蝶。 百足、双翅,以及竹节状的身形就从蝉蛹般的身体里长出。 然后…… 一团萤火,从暗到明,闪烁不定。 等绽放过一刹那的光影后,很快,它们便从空中坠下,落入帝王菌的伞面上,腐化成泥,消失不见。 整个生命前后也就持续了不到三十息。 短的可怜。 除了朝生暮死的蜉蝣外,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毕竟不是当日在女王宫见到的那些金蜉蝣。 借着昆仑神树逸散出的磅礴灵气。 得以超脱时间。 近乎于不死。 只可惜,同身不同命,此地虽建在龙脉之上,但比起神树旁,灵气之差可谓是天差地别。 借着微弱的荧光。 陈玉楼继续打量周围。 洞窟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身下是座巨大的地下湖,而密密麻麻的帝王菌并非从湖底长出,而是挤在一座小岛上。 远处的黑暗中,巨大的落水声轰鸣如雷。 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身下的湖泊地势极为古怪,有上下两层,中间隔着巨大的落差,形成一座地底瀑布。 黑暗中的水声,正是从瀑布中传来。 目光越过瀑布水流,落在穹顶处,错落分布着无数的洞眼,大的有近丈方圆,小的差不多圆桌大小。 冰川融化形成的湖水,从洞窟中往下倾灌而下。 从底往上看,就像是挂着的水帘。 但看到这一幕,陈玉楼非但没有恍然大悟感,一双眉头反而越皱越深。 之前从温泉中坠入这座洞窟。 除了强烈的失重感外,并没有被水势推动的冲击感。 和穹顶上恐怖的水势完全不符。 而且…… 从头顶溅落的水花看。 水温极低,冰冷刺骨,也不像是温泉水。 “难道……” 定定地看着四周,陈玉楼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脚尖在帝王菌上一踏。 借着身下那股反震,整个人一跃而起,不过却并未纵身飞向高处,反而任由身形朝下坠去。 穿行在帝王菌丛中。 一时间,他不由都有些恍惚,仿佛踏入了一个异世界。 天马行空、匪夷所思。 菌腿大如古树,一株株直冲云霄,与它们相比,他就像是刚才见到的蜉蝣,身形小的可怜。 诡秘、绚烂,难以言喻。 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 好似根本不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事物。 一直落到小岛上。 陈玉楼轻吐了口气,遍地都是熔化如玻璃般的石头,一看就是火山石,随手捡起一块握在手中。 让他意外的是。 琉璃般的石头上竟然带着温度。 “果然!” 察觉到这一幕。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动。 快步往前走出几步,一直到了湖心岛边缘,湖水上光影交错,无数的蜉蝣出生然后死去。 荧光闪耀。 但他视线却几乎全都被湖中翻涌的水泡吸引。 和先前在温泉中所见,几乎一模一样。 为了验证自己所想。 深吸了口气,他人竟是纵身,一头朝湖水中扎去。 “哗啦!” 湖水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 不时还能见到大鱼从身侧游过,是他从未见到的种类。 但陈玉楼却仿若未见,只是不断深入。 很快…… 湖底深处,竟是传来一道微弱的天光。 当他奋力游向那团光线时。 眼前画面一闪。 仿佛天旋地转。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浮力从身外传来,整个人竟是一瞬间又出现在了温泉当中。 “水龙晕,镜面空间?!” 第332章 五行颠倒 玄之又玄 这一幕如此诡谲。 明明是从山外下来,结果却是从水底坠入地底洞窟。 以至于身处温泉中的陈玉楼。 都忘了催动气机,形成一层气罩护住周身。 强烈的熟悉和陌生。 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在他一头扎入地下湖时,水中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地火暖流,还有数不清的磅礴龙气。 水气升腾,霓虹贯日,有形无质,谓之仙人桥。 又因水气形成的圆环微茫隐湿,朦胧如日月之晕,故名为龙晕,又称龙目,其为天下风水山势之首,生气不绝不泄。 与当日在遮龙山见到的那座碧水之玄,何其相似。 水龙晕,神仙穴。 古往今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势的风水宝地。 因为太过少见,让无数风水大师信誓旦旦的认为,这等穴位绝非人间所有,只不过是被人杜撰臆想而出。 陈玉楼亲眼见过。 自然不会有这等想法。 但让他陌生的是,此处又与水龙晕不尽相同。 此刻,悬在温泉深水中的他,就像一座沉在水中无数年的石雕,缓缓闭上眼,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来回浮现。 温泉、地下湖、洞窟。 逆转、镜像、倒流。 画面交织,光影闪烁。 最终一道灵光乍现,陈玉楼也猛地睁开了眼,低头看下身下。 那一团幽暗不明的光团。 在他视线中变得不断清晰,脑海中的思绪也从杂乱无章渐渐明朗起来。 “所以,此处不仅是世间罕见的水龙晕格局。” “更是兼具五行颠倒、镜面逆转之相。” 陈玉楼低声喃喃间。 只觉得最后一点疑惑也豁然开朗。 难怪此处会生长着如此多的远古奇物、异种,准确的说,这地方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另成一界。 也就是道家隐士、世外高人,所追求的洞天。 龙脉祖庭,灵气生生不息。 也难怪自古以来,关于昆仑山仙人传闻数不胜数。 在这等地方闭关修行。 就是他都难以拒绝这等诱惑。 呼—— 吐了口气。 陈玉楼又低头看了眼身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压下了继续探索的冲动。 有了这条通道。 即便是最不善水性的花灵,也能轻易进入昆仑神宫。 至于为何此地数千年来,从未被人发现,其实也很简单。 整座温泉少说十几二十米深。 能够一口气潜至那道镜面处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另外一点,世代生活在昆仑山下的人,对雪山、水泽本身就有着发自内心的尊崇。 对他们而言。 山水湖泊,皆是神属。 凡人又怎么能轻易触碰? 也就是他误打误撞。 换个人,就算熟知剧情,恐怕也只能循规蹈矩,从龙顶冰川,经由那座九层妖楼,过地下河,从灾祸之门,进入恶罗海城。 甚至。 一开始。 他也是这么打算。 只不过,连陈玉楼自己都没想到,温泉下竟是藏着一座如此惊人的大门。 能够直通地底! 哗啦—— 不多时。 水面上的平静被打破。 一直守在泉边的鹧鸪哨,下意识握住金刚橛,身形如弓,凝神望去。 直到看见陈玉楼熟悉的身影。 眼底的警惕之色,这才一下收起。 “陈兄?” “怎么样,没事吧?” 暗暗呼了口气,鹧鸪哨迅速收起金刚橛、镜面匣子,同时,随手将放在一边的镜伞负到身后,快步走近过去。 “还好。” 陈玉楼摆摆手。 示意自己无事。 “那水下……” 说话间,他人已经踏着水面,飘然落地,混身上下滴水不沾,很难想象,他刚从地下湖中返回。 见他问起。 陈玉楼也不耽搁。 眼角露出一抹温和笑容。 “道兄,正要跟你说,这底下发现绝对超乎预料。” 简单将自己遭遇说了下。 鹧鸪哨眉眼间的诧异之色越发浓重,只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龙晕镜面、颠倒五行?”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过的龙脉大藏不计其数。 又追随了尘长老学过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后。 所以私认为,天下风水格局,无论虚实、明隐,不敢说尽数见过,但至少也是有所耳闻。 但眼下听完陈玉楼所言。 他却只觉得天马行空,无端臆造。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等风水格局? 水龙晕已经是罕见的神仙穴。 那这等更在水龙晕上的风水局,又该葬的是什么? 谁有资格入葬? 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住如此大的因果? “陈兄,不是杨某不信,不亲自看上一眼……实在是无法想象。” “不然趁现在时间还早,再下一趟?” 越想鹧鸪哨内心便越发震撼。 当日行走在碧水之侧,青松虹桥的栈道,直通那座凌云仙宫时,他都有种飘飘乎凭虚御空之感。 只觉得不似人间景象。 遮龙山尚且如此。 而今,更是让他难以置信。 “道兄莫急。” “那风水局在此存在了少说千万年,又不会消失,奔波了一整天,还是好好休息一夜,养精蓄锐,明天一早下水,如何?” 听出他语气里的焦急。 陈玉楼摆了摆手。 “……好。” 闻言,鹧鸪哨也反应过来。 不由摇头一笑。 又不是昙花一现的机缘,都已经到了谷内,根本不用急于求成,耽误这一时半会。 “老洋人兄弟他们?” “哦,我让他们先行去收拾营地,这会应该差不多了。” “那就好。” “走了,道兄,连着两天,真要好好休息下,不然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陈玉楼伸了个懒腰。 就算是他,来回这么折腾,都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来了……” 见他转身离去。 鹧鸪哨也不耽误。 只是离开时,还不忘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座已经恢复平静的温泉。 夜色如墨、水声潺潺。 静谧中透着神秘。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等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林子,远远就看到山崖下的裂谷中飘起一团火焰,几座帐篷绕着篝火拔地而起。 还能看见几道忙碌的身影。 烤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陈玉楼猛地吸了口气,眼睛一亮,“三分焦,七分熟,绝对是花灵师妹的手笔,其他人烤出来的肉不是糊过头,就是煎的不够。” 别的不说。 克孜人放牧确实有一手。 无论牛羊,肉质筋道可口,无论煎炸还是炒制都是一流。 最关键的是,雪山下的牛羊,就算只用最简单的盐巴烹饪,也一点没有腥膻味。 湘西那边也有不少人养羊。 但不知为何,烹煮时的膻味根本掩盖不住。 听着他自言自语。 跟在后头,满脑子还在思索五行颠倒风水局的鹧鸪哨,眼底不禁划过一丝无奈。 这位陈掌柜。 正经时城府深厚、心性过人,嬉笑怒骂起来,又像是市井中人一般。 “道兄,走快些。” “好肉当配好酒,正好图尔兄弟送的马奶酒还有不少,正好不醉不休。” 听到这话。 鹧鸪哨无奈之色更重。 但又不好拒绝,只是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 一行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烤肉以及烈酒的香味。 混合着谈笑声。 在夜色中随风飘荡。 …… 翌日一早。 几人从沉睡中醒来。 简单填饱肚子,各自准备好所需物件后,杨方和昆仑将马群赶去林中。 为它们准备好最少三天的食物。 水的话反倒简单。 山谷内,冰川融化形成的溪流随处可见。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 陈玉楼特地给罗浮留下一道神识。 让它帮忙照看一眼。 毕竟,这一趟下斗,谁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万一到时候无人看管逃了。 这种鬼地方,光靠一双腿想走出冰川雪山,难如登天。 等万事俱备。 一行人各自背着竹篓,再次聚集到那座温泉边。 “总算要下水了。” “五行颠倒的格局,我还从没见过呢,等这趟回去,到时候见到师傅,跟他一说,他老人家估计也得懵逼。” “你小子就别想那么远了,没听陈掌柜说,水下比想象的还要凶险么?” 几个人围着泉水。 满脸都是期待之色。 这趟所行,来时陈玉楼就已经说过。 一是为了见识下传说中的雪域魔国古都,另外也是要尝试着寻找昆仑神树以及山顶龙丹。 低声说话间。 老洋人却是想到了什么。 看着那片泉水,脸上露出几分迟疑和担忧。 “陈掌柜,这下去,火把、灯盏岂不是全都要作废?” 他们此行除了携带食物和水外,最多的便是照明和取暖所用的灯火。 “老洋人兄弟尽管放心。” “既然陈某让你们准备,就一定不会浸湿。” 闻言,陈玉楼不由拍了下他肩膀笑道。 闻言,老洋人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几次下水,陈掌柜返回后,似乎从未见到他衣衫淋湿的情形。 虽然不知为何。 不过好歹那点忧虑,一瞬间烟消云散。 “诸位,等下下水,切记一定不要慌乱。” “紧跟着我就好。”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陈玉楼哂然一笑,也不耽误,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温声叮嘱道。 “好。” 这趟跟来的几人。 都是他亲自点将。 陈玉楼哪里会不放心。 见众人应承下来,当即催动气机,只见一股磅礴无比的灵气,从丹田深处透体而出,渐渐地,在身外撑开一道无形的气罩。 将一行六人尽数笼于其中。 “这是……” 感受着身外变化。 几人皆是目露惊叹。 花灵更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但手指刚一触及那层气罩,竟是完全没有阻拦,无比随意的便穿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看到这幅情形。 花灵一张脸上顿时写满了不可思议。 不过,她来不及多想,耳边便传来一道平静的提醒声。 “入水!” 花灵心神一凛,余光里,陈大哥已经先行一步,破水而入,随后昆仑、师兄等人也是紧随其后。 见状,她也不敢耽误。 深吸了口气。 噗通一声,一头扎入泉中。 只是…… 出乎意料的是,预料中泉水从四面八方席卷涌来的情形并未发生。 甚至。 一滴水都不曾见到。 借着头顶微弱的光线,花灵瞪大眼睛,这才发现,一池泉水竟是全都被隔绝在数米之外。 她甚至能够看到,从水底涌上来的气泡。 沿着那道无形的气罩擦过,然后冲向水面,化作一连串的水泡。 不仅是她。 其余人这会也察觉到了不对。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避水诀吧?” “怎么做到的?” “这才是陈掌柜的手段?” 一行人见了鬼一样,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心里也终于明白过来。 为何下来前,陈玉楼会那般自信? 滴水不沾身,可不就是天人手段? “诸位,小心了。” “往下就是颠倒五行的镜面空间。” 就在他们透过气罩打量周身时,陈玉楼的声音再度传来。 闻言。 众人心头皆是一沉。 脸上的惊奇,尽是被凝重肃然替代。 花灵四下看去,这才发现眨眼的功夫里,头顶天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即便隔着气罩。 她似乎都能感受到深水带来的压迫感。 然而…… 当她视线看向身下时,漆黑如墨的水底深处,竟是出现了一缕雾光,就像一团棉絮,零零散散。 那是什么? 花灵秀眉微蹙,但不等她得到答案,她便发现自己一行人正朝那团雾光上重重撞了过去。 轰—— 两者接触的一刹那。 忽如而至的炽烈白光,笼罩了一切,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然后,天旋地转,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从身下传来。 “放松。” “不要紧张。” 尚未来得及睁眼,一道平静有力的声音便已经在耳边响起。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 花灵慌乱的心神不由一定。 嘭! 很快,失重感消失不见,转而替代的是一股撞入棉絮草堆里的感觉。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花灵下意识去找背篓里的风灯,但刚一伸出手去,就像是触电了一样,猛地收了回来。 整个人更是一下僵在了原地。 不对! 散落一地的东西中。 她似乎摸到了一只什么怪物。 浑身毛茸茸一片,说不出的滑腻,就像……一只兔子? 但…… 这鬼地方哪来的兔子? 这些天里,走过茫茫雪山,见到最多的野兽就是狼。 极寒天气下,兔子根本不可能生存下来。 咔嚓—— 就在她心神如电,反手缓缓探向背后镜伞时。 一道清脆的摩擦声传来。 然后。 一蓬光火跳动。 慢慢驱散四周黑暗。 也将她身前的东西映照出来。 花灵鼓起勇气,低头看去……那赫然是一头不到手臂长,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人立而起,正瞪大眼睛好奇打量着自己的‘雪兽’。 萌态十足。 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手里摸上一把。 但…… 这念头才起。 身前那只雪白小兽,歪着脑袋看了她一阵,那双眼睛里竟是骤然浮现出一抹血色,然后嘶吼着朝她狠狠扑杀而去。 第333章 球虾 石井 地观音! “花灵,避开!” 上一秒还萌态十足的雪狐。 转眼便露出了獠牙。 藏在雪白毛发下的爪子,更是打磨的锋利如刀,幽光闪烁。 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 此刻猩红一片。 仿佛正往下一滴滴的渗出血来,凶光毕露,煞气横生。 眼看就要划向花灵那张漂亮的脸颊。 落在她不远外的老洋人,见此情形,眼睛一下红了起来,反手从背后箭筒里摸出一根箭矢。 拉至满弓的身影。 以及高高隆起的双臂。 任谁也不敢轻易忽视这一箭中蕴藏的爆炸力量。 但…… 不等他射出手中箭。 花灵眸子便一寸寸冷了下去,青葱手指在身前轻轻一划。 咔嚓—— 寒光掠过。 那头扑杀过来的雪兽瞬间如遭重击,雪白的身形上,数道血痕缓缓出现,咔嚓声中,四分五裂。 毛发飘散。 血水噗的溅落一地。 花灵转过身,冲着师兄歪了歪脑袋,盈盈一笑。 “师兄,放心,没什么杀伤力呢……” “呃!” 老洋人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看着那张如玉般纯净漂亮的脸庞。 与满地鲜血。 形成的强烈反差。 让他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 是了。 年关一过,花灵都已经十六了。 算起来,练武已经十二年,修行入境,甚至比自己走的还远。 只不过心里还是习惯于,将她当成那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而今的她,道武双修。 放在偌大的江湖上,称呼一声女侠都毫不为过。 “没事就好。” 老洋人摇头一笑。 随手将箭矢重新收起。 不过,有了花灵这次遭遇,让他也不敢有半点轻视,转而提起那把苗刀,紧紧握在手中。 目光四下扫过。 借着手中灯火。 他才发现,此刻他们身处一张张巨大的垫子上。 踩上去厚实有力。 色泽介于青黑之间。 就像是民间传说中的肉太岁。 研究了片刻,老洋人也没找到答案。 随着一盏盏风灯亮起,除了他和花灵之外,陈掌柜、大师兄、红姑娘、杨方、昆仑还有袁洪一行人纷纷从黑暗中现身。 除却已经下来一次的陈玉楼外。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慌和不安。 但还好,大家伙都相安无事。 老洋人的注意力也再次落在远处,灯火照不透的黑暗中,一双接着一双,犹如鬼火般的碧绿眸子亮起。 分明就是无数以计的雪兽。 此刻正人立而起,竖着耳朵,瞪大眼睛,好奇又警惕的打量着他们一行人。 “这究竟是些什么鬼东西?” 老洋人看的心中发寒。 这还只是看得到的冰山一角,黑暗中说不定还隐藏着更多。 关键是,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见识无数。 但却完全认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此刻,不仅是他,回过神来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那一片片漂浮着的碧绿鬼火。 “地观音!” “只存在于昆仑山的雪兽异种。” 陈玉楼的声音缓缓响起。 此刻的他,提着一盏风灯,站在帝王菌的边缘,正低头打量着身下的湖心岛。 听到众人的议论。 他才转过身来,提醒道。 “地观音?” 老洋人一怔。 与一边的师妹花灵四目相对,各自脸上都是闪过一丝茫然。 显然,在此之前,他们闻所未闻。 “袁洪,收起气息。” “我们还要靠他们带路呢。” 随口解释一句后,陈玉楼目光又转而看向另一朵帝王菌上。 “是,主人。” 袁洪毕竟是山中白猿出身。 即便开窍教化,但一身野性未泯。 察觉到兽潮,下意识放出气息对峙,试图将它们震退。 没想到,这番举动也没有逃过主人的眼睛。 挠了挠头,袁洪不敢耽误,迅速收敛气机。 刹那间。 它便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瞬间少了大半。 “把火灭了。” “都待在原地别动。” 见那些地观音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陈玉楼稍一沉吟,似乎想到了什么,朝身后众人做了个手势。 顿时间。 一阵灭火的咔哒声接连响起。 四周再度陷入沉寂。 不过却并未如预料般伸手不见五指。 地下湖中,不知什么时候飞起了无数蜉蝣,荧光闪烁不定,犹如漫天繁星,形成的银河。 熹微的光将四周照亮的同时,也映出一张张错愕惊奇的脸庞。 六七米高的蘑菇。 犹如雪狐般的兽潮。 发光的蜉蝣。 还有……雪山深处的火山岛。 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可以说是光怪陆离,天马行空。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情景。 尤其是花灵。 只觉得这一刻仿佛身处梦境。 但…… 很快。 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黑暗中那些地观音似乎发现了什么,从安静变得蠢蠢欲动。 她下意识收起心思,顺着远处陈玉楼的目光望去。 视线越过身下巨大的蘑菇伞叶,直直的看向地下湖。 很快。 借着蜉蝣发出的光芒。 她分明看到,一头少说三四米长的东西,从水中慢慢爬出,混身长满蜈蚣蝎子一样的黑壳,一节缠着一节。 看似臃肿。 但速度却是极快。 眨眼间,便从水底爬到了岸上。 最终停留在一块琉璃巨石旁边。 只见它伸出无数触须一样的节肢,然后缓缓仰起脑袋,长长的口器,对着山石一张一闭。 看着就像是在吞食什么。 如此诡异的情形。 让她一下就想到了当日瓶山下遇到的那头六翅蜈蚣。 也是从洞窟云雾中爬出。 吞食着满地的铅汞金液。 甚至连彼此长相都极为相似。 花灵瞳孔微微缩起,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到那头怪物。 至于身旁不远处的老洋人。 更是早就看到这诡异一幕。 反手紧紧握住蛟射弓,仿佛只有那股冰凉的质感,才能给他一丝安全。 其余人亦是如此。 屏气凝神,汗毛倒竖。 只有陈玉楼眼神里露出了然和……一抹期待。 他当然认出了那鬼东西。 球虾! 昆仑山地下湖中特有的异种。 此刻的它,分明是爬上湖心岛吞食地脉龙气。 从它小心翼翼的举动就知道,球虾和地观音之间的厮杀绝不是一时,而是持续了许多年。 只不过。 它以为自己足够小心。 殊不知早就被对手盯上。 甚至从上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陷阱当中。 哗啦啦—— 随着它不断吞食龙气。 那些地观音也开始行动。 看着不过巴掌大的小玩意,但它们对自身的优劣却看的极为明白,深知单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狩猎那么大一头猎物。 所以。 它们分工明确。 采取围杀和车轮战略。 没错。 此刻站在蘑菇伞顶的陈玉楼,煞是好奇的大量着那些地观音,如同几道黑色河流,从四周悄无声息的爬了下去。 从它们选取的方向。 分明就在无形中拉开了一张大网。 一个个井然有序,纪律森严。 说是一支铁军部队都不为过。 其余人看到这幅情形,眼神也不禁纷纷亮起,啧啧称奇。 而指挥这场围杀狩猎的,是一头浑身银色的地观音。 一身毛发并非雪白。 而是接近于银灰色。 体型也比那些普通地观音要大出不少。 此刻的它半蹲在洞窟山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嘴里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双眼睛泛着妖异的光芒。 周身更是散发着淡淡的妖气。 赫然已经化妖,开启灵智。 地观音兽潮在它指挥下,不断落位。 整个过程,连一丝杂音都没发出。 以至于,直到收网时,那头球虾甚至还一无所知,浑然不觉危险已经接近。 “嘶——” 终于。 看着兽潮已经将球虾重重围住。 那银色地观音再不耽搁,人立而起,仰头发出一道尖利的啸声。 轰隆隆—— 刹那间。 那些地观音就像疯了一样。 抬起利爪,拼命朝那头球虾扑杀而去。 球虾也终于反应过来,就地一滚,身外的黑壳将整个身形重重裹住,死死趴在地上,看着就像一只老龟。 “这……” 如此古怪的手段。 引得头顶众人惊奇不已。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生物。 但那些地观音,却没有半点放过它的意思,一拥而上,如刀般的利爪,拼命划过它一身甲壳。 咔滋咔滋的声音。 在洞窟四周响彻不绝。 听的人头皮发麻。 眼看球虾陷入困境,陈玉楼并没有坐视不理,探出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一缕火焰在夜色中凭空燃起。 “去!” 火焰从天而降。 落入火山岛时,已经犹如漫天火雨。 那些地观音显然没有预料到这幅场景,直到火焰缠身,才尖叫着四散而逃。 倒是那头球虾,似乎心有所感。 腹下百足冲着巨石用力一蹬,然后借着那股反震的力道,整个身形飞快的朝地下湖滚去。 “聪明啊。” “奇了,还知道借势。” “这他娘真是百年狐狸成了精,有意思。” 此刻,一行人早已经纷纷走到了帝王菌边缘,俯身低头朝下望去。 虽然不明白,陈玉楼为何会突然出手。 但想到他之前那句话。 带路! 心里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一些。 “噗通!” 那球虾速度极快,眨眼便滚到了水边,感受着磅礴水气,当即头也不回,整个一下扎入地下湖中。 溅得水花四起。 至于那些反应过来的地观音,则是一脸怒火。 但…… 追到火山岛边时。 水中似乎有什么让它们极为恐惧的存在,虽然愤怒不已,却再不敢向前一步,急的团团乱转。 “走!” 陈玉楼气机锁定入水的球虾。 声音才起。 人已经从帝王菌上一步踩空坠下。 “走,快!” “这是让那头妖物带路啊。” 见此情形,鹧鸪哨等人哪里还会耽误。 来不及思索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纷纷朝着陈玉楼的身影追了上去。 噗通!噗通! 入水声接连响起。 漆黑的水下,那头球虾在陈玉楼眼中,就像是茫茫夜色中的一盏灯火。 只见它在地下湖中来回游动。 不断折返。 似乎在避开什么。 等到那团熟悉的雾光出现,陈玉楼更是心神一凛,昨夜在此时,正是因为穿过那道光,回到温泉,他才验证了颠倒五行风水局的存在。 但…… 眼下,那头球虾却是远远避开。 身形一晃。 然后游入地下湖更深处。 果然!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心头不由一动。 从球虾从水底钻出的那一刻,他就猜到这座地下湖,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都跟紧了。” “千万别乱来,跟着球虾的路线走。” 陈玉楼回头,冲着紧随身后的众人提醒道。 说完,他人就如一头大鱼,径直避开那团雾光,而预料中的天旋地转、画面颠倒带来的失重感并未发生。 只有漆黑、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同时。 一条地底裂缝在他视线中出现。 此刻,那头球虾已经消失不见,但残留的气机,却如星星点点的光影,一路在水中浮现。 看方向,分明就是钻进了裂缝内。 “走!” 回头撇了眼。 鹧鸪哨一行七人,已经尽数跟了上来,没有一人掉队。 这会他们脸上满是惊奇。 一个个抬头四下看去。 不过,陈玉楼根本无暇解释,只是伸手指了指湖底那条裂缝,然后奋力一游,当着众人的面,径直钻了进去。 “这……” 看到这一幕。 一行人纷纷色变。 完全不敢想象,那条裂缝后方藏着什么。 但陈玉楼已经下去,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纷纷跟上。 顺着裂缝不断前行,地下蜿蜒曲折,就像是一条回字形曲线。 足有十多米长。 也就是有气罩护身。 否则就算水性再好,也很难在这种深水内潜行这么久。 等一行人绕过七拐八折的地底隧洞。 好不容易追上陈玉楼的身影。 却见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回头朝他们做了个向上的手势,然后……就那么消失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袁洪看的眉心直跳。 猿猴对水有着天生的恐惧。 尤其还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湖隧洞中,明明也就几分钟时间,对它而言,却像是几个世纪那么长远。 让人窒息。 煎熬无比。 这会见到主人消失。 它更是不敢有半点迟疑,迅速追了上去。 等抵达主人先前的位置。 它这才发现,隧洞已经到了尽头,头顶是个巨大的洞口,它伸出手,一把抓住洞口边沿,然后纵身一跃。 让它惊奇的是。 探出身的一瞬间,水势带来的窒息感竟是一下烟消云散,带着几分腐烂的气息窜入鼻间。 虽然难闻。 却让它有种溺水后得救,重获新生的感觉。 四下看去。 眼下所处,分明是一座地下石室! 而先行一步上来的主人,此刻正负手站在一座石井外,俯身凝神往下望去。 一张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它下意识想要问问。 下一刻。 一只手……猛地抓住它的脚踝。 “袁洪,愣着干啥呢,快出去,让我透口气!” 第334章 井中石眼 昆仑仙山 正神游天外的袁洪。 吓得差点跳起来。 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低头看着从水下钻出来的杨方,它才扯了扯嘴角,抓着洞口边沿的双手猛然用力,身形一跃而起,落在了石室中。 “呼——” 紧随其后跳出来的杨方。 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只觉得带着陈腐味道的空气,此刻都是那么清新可口。 再想到昨夜初次抵达时。 仗着自己水性不错,还在主动请缨,如今回想,只能说还是太过年轻。 还是在陈掌柜道术庇护之下。 身不沾水。 两次潜行下来尚且如此。 这要是一头扎入地下湖中,杨方都不敢想象,自己是不是早都溺死了。 哗啦啦—— 很快。 身后鹧鸪哨、昆仑等人也都纷纷上岸。 各自点燃风灯,等火光驱散黑暗,看着四周古老的建筑,不禁一脸惊叹。 江湖倒斗行。 有个不成名的规矩。 以秦汉为界。 先秦之前的明器,一般人这辈子恐怕都淘不到一件。 时隔两千年。 光是封土都早已化作了山川。 没有点真本事,对人文历史、天星风水了如指掌,就算从封土边走过,都很难察觉到身下数十米处有座先秦大藏。 甚至,就算真有春秋战国时的明器出土。 稍微放出点消息。 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人拿下。 根本不会流入黑市。 真正交易往来的东西,大都是宋元之后。 但自从进入西域,时间在此地就像是停滞了一样,沙漠中随意一座古城,动辄就是一两千年。 被风从沙尘中吹出的船棺。 年代更是久远。 更别说眼下的昆仑山脉,几千年前的古迹都保存的如此之好。 放在内地简直难以想象。 不过,细细思量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汉地王朝更迭,伴随着的都是连年战祸,加上风吹雨淋,无数的古建筑都只存在于古诗文中。 至于地底大墓。 吃死人饭这份职业,从古至今就一直存在。 尤其是乱世里,为了活命,开棺倒斗都是再常见不过。 但昆仑山远在西域之地,偏居一隅,原理纷争战火,再加上联绵起伏终年不化的冰川,更是天然的保护剂。 人迹罕至。 连野兽都难以抵达。 几千年前的古迹,被冰封其中,除了自然腐朽,自然不会遭到太多破坏。 一行人都是老江湖。 此刻随意一扫,基本上就能判断得出,身下这座石室,至少也有几千年历史,大概率就是魔国时代的遗留。 只是…… 实在很难想象。 几千年前,尚处于茹毛饮血的部落时代,魔国先辈是如何抵达此处,凿开冰川,在地底深处修建起一座如此惊人的石室。 当然。 他们更好奇于,如此蜿蜒隐秘,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四周收回视线,几个人提着灯盏,迅速朝陈玉楼围拢过去,此刻的他,仍旧平静的盯着井下。 见状。 一行人不由面面相觑。 实在想不到,井中究竟有什么,才会让他如此好奇。 “来看看。” 似乎察觉到了身外几人的举动。 陈玉楼眼角微微一挑。 让开几步,朝着井中努了努嘴。 “是什么?” “别不是什么诡物吧?” “别瞎说,看看就知道了。” 杨方、老洋人四目相对,低声议论中,身旁昆仑已经大步跨出,径直走到石井旁,低头看了过去。 见此情形。 两人哪里还敢犹豫。 目光纷纷盯着他的神色变化。 只是…… 奇怪的是,昆仑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似乎又觉得合乎情理。 认识这么久。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在他身上见到如此变化。 两人想都没想,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将古井围住。 然后。 无尽深处的井底。 一蓬烈火熊熊燃烧。 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火龙。 而在火焰之中,则是映照出一枚巨大的眼球。 只不过和他们在精绝古城中见到的不尽相同。 井底深处的眼球,在火光中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泽,绚烂如同一团重彩油墨。 火山琉璃石! 看到它的刹那。 两人心底下意识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在之前的火山岛上。 他们见了不少。 都是经过高温熔化,形如琉璃,色泽绚烂、呈半透明状的石头。 作为崇敬蛇神的部族。 井内出现眼球似乎确是在预料之中。 至于蛰伏的火脉,也解释了冰川雪谷中为何会出现温泉。 “陈掌柜,一直说魔国古都古都,这地方究竟叫什么,有名字么?” 从那只诡异的眼球上收回目光。 杨方问出了一个众人好奇许久的问题。 “恶罗海城!” “在藏语中意为妖魔之城。” 听到这话。 正站在石室里侧,一扇被水气浸湿,近乎于青黑色泽石门的陈玉楼,眼底闪过一丝赞叹。 杨方也就是经验不足。 毕竟和他们相比,出入江湖的时间还是太短。 但作为金算盘弟子,这一代摸金传人,却绝对称得上是天资过人。 嗅觉敏锐不说。 往往一现的灵光。 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恶罗海城?” 已经尽数看过石井诡眼的众人,默默咀嚼了下这个词,只觉得拗口无比。 其实,关于雪域魔国,大多数记载,都是从藏地密宗流传下来。 甚至魔国也是如此。 对密宗而言,鬼母、祭司,无一例外都是人间妖魔。 以至于魔国遗留的古迹,无数年后,仍旧被他们视为禁地。 尤其是九层妖楼。 寻常人根本不敢接近。 在他们看来,只有菩萨和金刚佛才能镇压。 “等有机会,去一趟藏地,从古老的密宗经文以及诗篇中都能找到雪域魔国存在的痕迹。” “好。” 虽然惊疑于他远在湘阴,为何会对藏地密宗如此了解。 但毕竟是陈掌柜。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通。 对密宗有所研究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红姑,能不能打开这扇石门?” 没有过多解释,陈玉楼话锋一转,转而伸手指了指石壁上那扇门。 “门?” 红姑娘心头一动。 作为月亮门出身,从上山后,她便展露出了惊人的破关手段。 下斗开棺,机关销器。 几乎还没有她破不开的机关。 精绝古城时,她被留在城外,与拐子一起负责寻金分器,完全没有一展身手的时候,没想到眼下来了魔国古都,反而有了机会。 “掌柜的,我看看。” 暗暗吸了口气。 红姑娘快步靠了过去。 剩下几人注意力也都被吸引,目露好奇的围拢过去。 从进来的那一刻。 他们其实就好奇于石室的作用。 总不可能,费这么多力气,专程从地下湖中开辟出一条路,就是为了修筑一口古井,然后往其中投入一枚石眼。 这显然不太可能。 走到门前,红姑娘目测了下,石门大概一人多高,用的一整块火山岩雕刻打磨而成,隐隐还能看见许多刀削斧凿的痕迹。 除此外。 眼球图腾更是必不可少。 只不过,相较于精绝古城,魔国时代的眼球印记明显要粗糙许多。 甚至可以说有些抽象。 一个圆圈。 然后在其中点缀两道痕迹。 不细看的话,都很难想象出眼睛的样式。 随意扫了一眼,红姑娘便收回了视线,尝试着贴近石门,一双青葱玉指微微曲起,握成半拳的手势。 扣! 轻轻敲下。 一道沉闷响动传来。 红姑娘琼鼻微动,似乎在判断什么,很快,握着的手朝一边移动了几寸。 扣扣扣! 接连数道敲门声传来。 她那双眸子也愈发清亮。 “是六两广锁……” 广锁又叫绍锁、横开锁或者枕头锁,是古代最为常见的机关锁之一。 经由江湖锁匠发扬光大。 一直到今日还在使用。 不过,这种锁最早并非用于寻常百姓家,而是古代守城所用。 借助木栓横拦将大门锁死。 至于六两,则是后世的说法,意思是锁重,不过眼下红姑娘说的明显是锁芯。 “有什么办法打开?” 广锁陈玉楼也略有耳闻。 毕竟出身倒斗世家,接触的多是三教九流的江湖人。 “掌柜的,看好了!” ◆ c o 红姑娘莞尔一笑。 说话间,从发梢间抽出束发用的金钗,在一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将其缓缓刺入门中一道缝隙。 赫然是石门上刻着的一只眼球图腾。 正中位置的瞳孔。 因为潮气深重,再加上几千年时间的氧化,所以即便是陈玉楼,刚才粗看之下也没发现。 还是红姑娘心细如发! 感慨了声。 前者已经将金钗刺入门孔。 一边附耳听着门后动静,握着金钗的手一边轻轻一拧! 咔嚓—— 刹那间。 一道轻微的动静从门后传来。 虽然微不可闻,却逃不过在场几人的耳力。 红姑娘眸子里更是浮现出一抹笑意,随手按在石门上,用力一推。 一阵沉闷缓重的声音响起。 与石室浑然一体的石门也随之洞开。 “喏,掌柜的,如何?” 抽回金钗,随手重新束在一头长发间,红姑娘盈盈笑道。 “好!” 迎着那张自信漂亮的脸庞。 陈玉楼眼神里的赞叹,几乎都要溢于言表。 “这一手漂亮啊。” “红姑娘这是机关门的手艺?” 一行人中,只有杨方缺席了瓶山之行,所以并未见识过红姑娘月亮门的手段。 此刻的他眉头微挑,忍不住问道。 这江湖上自古三教九流、五行三家,说法流派不计其数。 光是八大江湖,就有明八门、暗大门,内八门以及外八门之说。 其中外八门,说的就是盗门、千门、兰花们、索命门、相术、神调、红手绢以及机关门。 “机关门走的是墨家的路子。” “我一女儿家,哪有机会学到那种手段?” 红姑娘摇摇头。 月亮门,准确的说应该属于明八门中的彩门,也就是走街串巷唱戏卖艺。 “这……” 知道自己认错了来路。 杨方老脸不禁一红。 如今这江湖上,关于八门的说法虽然也有,但比较与山头已经不太入流,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的小江湖。 人家可是在天下三十六大山之一常胜山上,稳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什么机关门。 这不是讽刺人家么? “诸位就不好奇,这门后究竟藏了什么,才值得魔国如此兴师动众么?” 察觉到那一丝尴尬。 陈玉楼摇头一笑。 什么江湖一百零八山头,外八行、上九流,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些虚名假利。 他常胜山说是南北一十六省绿林魁首。 但真要利益当头。 谁会管你陈玉楼还是张玉楼? 他们只会斩断城头大王旗,这常胜山你陈玉楼坐得,他们为何坐不得? 也就杨方这种年轻人。 到了他这个层次。 有那个功夫去争名夺利,还不如抓紧机会打坐修行。 红姑娘显然也看的很淡。 此刻一张脸上并无半点在意。 “走,随我去看看。” 提着灯盏,陈玉楼一步踏出,火光摇曳,将门后笼罩的黑雾驱散,一条白色隧洞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这……该不会?” 看着隧洞,鹧鸪哨几人脸色不由一变。 当日下鬼洞前。 击雷山中那次遭遇,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如今再一次见到这种诡异色泽的路,一行人只觉得脑海里记忆翻涌。 只有花灵、袁洪和红姑娘,一脸惊疑的看着几人。 袁洪虽然进了女王宫,却并未深入鬼洞。 所以也不曾见到白色隧洞。 此时全然想不明白,老洋人他们为何会突然神情大变? “是福不是祸。” “是祸……闯过去就是。” 察觉到身后几人心神变化,陈玉楼嘴角微微勾起,冷声笑道。 就算大黑天击雷山又如何? 那位邪神,如今还被封印在玉盒中,只等此行结束,找个空闲时间,闭关入定,将其炼化为器灵。 更何况眼前这区区一条隧洞? 听着他这个略冷的笑话,几人不由相视一笑。 也是。 古神面前都能全身而退。 如今又有什么好担心? 提着灯盏,一行人鱼贯而入,花了差不多三五分钟,便通过了那道环形隧洞,预想中的诡变并未发生。 但…… 当一行人走出隧洞。 走到外面的石台上。 举目望去时。 只发现,一座大的惊人的水晶洞赫然闯入视线中,摇曳的灯火,被水晶山折射出成千上万道光芒。 头上穹顶也是通透如玉。 不时有水,潺潺滴落。 在寂静的水晶洞中来回传荡。 仿佛……头顶上就是之前他们下来时的地下湖。 不过,这些尚且都无法将他们彻底震撼。 真正让人惊叹莫名的是。 众人所处石台下的洞窟深处,无数云雾缥缈如海,滚滚而起,翻涌不断。 而他们就仿佛身处云巅。 视线越过云海中段,一座黄玉般的山峰冲天而起。 恍如传说中的昆仑仙山! 第335章 寻龙千重关 玉顶生龙丹 “我们不会是寻到传说中的王母殿了吧?” “云中仙山,生气不断,纵然不是西王母,那也是上古仙人之流。” “那座玉峰别说是一整块的玉石形成。” 站在隧洞延伸出来的石桥上。 借着手中灯火,以及高处水晶穹顶散落的天光,一行人望着周围,只觉得仿佛置身于仙境当中。 身下的平台和玉山顶。 还有一条石径凌空相连。 仔细看才发现,那是条已经石化的藤蔓,与石径融为一体,被人修成一条通行用的云中天梁。 云雾笼罩半空。 隐隐浮现。 看上去就像是传说中的登天梯。 向下俯瞰,云生足底,大片的云团如瀑,就是陈玉楼也看不清,难以判断云下是洞窟、深渊还是大片的水泽。 至于玉山上,一线旗云飘忽不定,飘渺而又神秘。 视线望去,只觉得顶上生机磅礴。 祖龙顶! 看到他的刹那。 陈玉楼双眸不由一亮。 他此行就是为了它而来,没想到……竟是出乎预料的顺利。 不过。 还没等他向前一步踏出。 身后忽然传来杨方惊叹错愕的声音。 “缠龙缠过龙虎前,廉贞朝峰顾祖龙,寻龙缠山千重关,祖龙顶上生龙丹!” 寻龙诀?! 听着他喃喃自语。 陈玉楼和鹧鸪哨不由四目相对,心头各自浮现出一个词。 当日在匡庐山无苦寺时。 他们就听了尘长老说起过,摸金一派,除却十六字外,还要学得撼龙经、寻龙诀以及青乌经等多种古书。 而今杨方脱口而出的口诀。 分明就是出自寻龙诀。 祖龙顶上生龙丹! 尤其是这句话,更是让陈玉楼心头嘭嘭直跳。 昆仑山作为天下龙脉祖庭,龙气之盛,无处能够比拟,阴阳交汇,生气总汇之处,便能化作龙丹。 又被称之为不死药! 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天生灵物。 据说,凡人吞之便能长生不老。 不仅仅是风水一门,道家、密宗以及佛门,对它都是推崇无比。 古老传说中,无数仙门圣人都曾在此修行。 而为求得不死药。 周天子曾驾六乘抵达昆仑山,就是想要与西王母见上一面,从她那里获取长生不老的秘密。 再之后。 秦始皇一边派徐福出海,一边派人入山。 此山其实就是昆仑。 只可惜,却无一人寻到。 杨方自小跟随师傅金算盘身边,从他那里听过无数秘闻志异,以前还觉着不过是人胡乱杜撰,哄人的故事。 但眼下…… 真正看到这一切。 尤其是见识过道门修行。 甚至连昆仑山上吕祖遗迹都不是后人牵强附会。 此刻的他,只觉得仿佛置身烘炉,浑身鲜血滚烫。 “一定是。” “错不了的,西王母炼丹炉。” “不死药……肯定是传说中的不死药。” 低声喃喃中。 杨方耳边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引诱蛊惑着他,只要踏过身形的石径天梁,抵达祖龙玉顶,便能拿到传说中的不死仙药。 下意识的。 一步跨了出去。 只是…… 还没等他落地。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的黑暗中伸出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杨方兄弟,醒来!” 同时。 一道如同狮吼般的巨响在他耳边炸开。 杨方心神一震。 眼底的茫然之色尽数消失。 “这……”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外的陈玉楼,以及围过来的众人,杨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大概率是陷入了幻阵。 毕竟。 这一幕,和当日女王宫时何等相似。 只不过从老洋人换成了他自己。 那时,他还惊奇,老洋人好歹也是老江湖,怎么会轻易跟着走,而今亲身遭遇后,他才明白,真要中了圆光妖术,心神蒙蔽,完全不受控制。 “小心些。” “这地方诡异莫名。” 见他双眼恢复清亮,陈玉楼不由松了口气,沉声提醒道。 “是,陈掌柜。” 杨方重重点了点头。 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一只脚悬在半空,身下就是茫茫云海,见状,他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后怕。 若不是陈掌柜及时施以援手。 眼下的自己,怕是早都坠入地底粉身碎骨。 “掌柜的,这真是什么祖龙顶?” 望着云海之中那座玉山,红姑娘若有所思。 听他问起。 花灵、昆仑、老洋人和袁洪都是纷纷看了过来。 对他们而言。 五行术数、阴阳风水,实在太难理解。 “昆仑为天下龙脉祖庭,此处其实就是昆仑山龙脉之源!” 陈玉楼点点头。 不是如此的话,也没资格叫做祖龙顶。 横跨两千里,坐望十九州,昆仑山龙脉在此汇聚,阴阳融合,方才生出一枚龙丹。 道门将其称之为不死药并没有错。 遮龙山下那头玉胎,和此处祖龙顶的龙丹,其实殊途同归。 都是借龙脉生气,蕴养而生。 遮龙山一头玉胎便让他连破三境,叩破玄关,凝聚金丹,直达修行大境。 而遮龙山龙脉,与昆仑山龙脉,两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萤火之于皓月,根本没有半点比拟性。 不敢想象。 真要炼化一枚龙丹,境界将会突破到哪一步? 这也是为何,陈玉楼一定要来昆仑山的缘故。 只是一座魔国古都,影子之城,对他来说还不够格,没必要耗费这么多精力,专程从精绝古城翻越雪山过来。 甚至。 到了他如今的境界。 寻龙点星、摸金盗骨,都已经没有太多兴趣。 唯一看中的是这些千年大藏中的机缘。 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灵物。 否则,陈家几代人底蕴,早都富可敌国,没必要为了区区几两白银走南闯北,简直浪费时间。 “诸位。” “此处生机不断,灵气浓郁,一日打坐能够抵得上数日之功。” “天底下怕是都难再找到第二处这种洞天福地。” “抓紧时间,吐纳参悟。” “绝对是修行破境的大好契机!” 看了一眼几人。 陈玉楼笑着提醒道。 “破境契机?!” “难怪我一进来,就觉得浑身通畅。” “没听掌柜的说么,祖龙顶,昆仑仙境。” 话音方落。 连同鹧鸪哨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震动。 他们中,修得几乎都是玄道服气筑基功,走的是吐纳导引的路子。 平日修行,全靠勤苦。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早晚打坐,就是赶路都不敢放松。 但玄道筑基功,毕竟只是道家法门,远不如青木长生功,吐纳起来极为缓慢,往往数日才能炼化出一缕灵气。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 要是错过。 实在可惜。 可能往后再难找到第二处这等福地。 “时间还早,你们大可各自寻找地方打坐。” “陈某为你们护阵。” 见几人明显心动,但又担心会拖累行程,有些犹疑不定,陈玉楼不由摇了摇头,宽慰道。 “这……” “陈兄,路上已经耽误了近两天,会不会?” 鹧鸪哨皱了皱眉。 他确实意动了。 但当日从黑沙漠出发时,陈玉楼曾说过最多三五天时间,如今已经过半,而他们修行,一旦入定,根本不知时间流逝。 “放心就是。” “拐子他们过沙漠,也不是一时半会。” “真耽误些功夫,到时候前往鱼海的时候,赶一赶就好了。” 听到这话。 众人心里最后一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那杨某就不耽误了。” 鹧鸪哨点点头。 抬头望了一眼四周,距离不远外的水晶山崖上,还有另外一道石梁,犹如一座伸出来的石桥。 见状,他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那一处无人打扰,正好合适闭关。 最关键的是,从瓶山吞下金丹正式踏入修行路算起,到今天一日,差不多已经过去大半年时间。 他几乎日日修行,从不敢有半点耽搁。 早都已经到了练气关最后一境。 距离筑基就差一层窗户纸。 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突破,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愿意错过? 呼—— 深吸了口气。 鹧鸪哨抬手在腹部轻轻一拍。 一阵清脆的咔嚓声中,数道钩索瞬间从长袍下射出,没入冰川石壁内,他整个人也纵身而起,在绝壁之间如履平地。 只片刻间。 整个人便已经落上石桥。 盘膝而坐,瞬息入定。 “既然师兄要了石桥,那我就去底下那座洞窟。” 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老洋人,见师兄都已经入定,当即伸手一指石桥下左侧一处洞窟,说话间,一跃而下。 随即花灵、袁洪已经红姑娘,也是纷纷动身。 不多时。 石桥上便只剩下陈玉楼、杨方以及昆仑三人。 昆仑和杨方练的是七星横练真气功。 虽然出自彭道宗。 算是修行法。 不过走的却是打磨筋骨、熔炼气血的路子。 简而言之。 两人算是纯粹的武夫。 是以两人只是目送众人离去。 “既然你俩留下,也别愣着了,随我去祖龙顶上看看。” 指了指云海中拔地而起的玉峰。 陈玉楼招呼了声。 昆仑并无半点犹疑,当即点了点头。 杨方对刚才一事还心有余悸。 “陈掌柜,这地方……不是说邪乎的很么?” “这么过桥,不会出事吧?” 陈玉楼摇头一笑,“杨方兄弟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是。” 说话间。 昆仑已经跟上去。 经过他身边时,向来冷峻的他都忍不住打趣道。 “你小子,不然留下替老洋人他们护阵?” “什么就留下来了,祖龙玉顶,这可是几辈子都见不到的神迹……我,当然要去看上一眼。” 杨方老脸一红,急忙道。 “小心些就是。” 这会陈玉楼已经纵身落到石径天梁上,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桥上,两侧石烟缭绕,仿佛行走在云巅之上,但他却半点不见慌乱。 负手在后。 闲庭信步。 紧随其后的昆仑,虽然没有那般洒脱,但一张脸上也不见丝毫惶恐。 见状,杨方当即被激起胜负欲。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一步跃出。 石桥上湿气深重,滑腻无比,稍不小心就会跌落。 杨方嘴上说着不怕,但从紧绷的身形看就知道,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掌柜的,这地方水气也不算深重,哪来的云海?” 一直走到中段,看着身下如同棉絮的云雾,昆仑目露好奇,忍不住问道。 “准确的说,并不是云。” “不是云?” 这下,不仅是他,连身后小心翼翼追赶上来的杨方,眉头也不禁一皱。 “水晶山异化产生的石烟。” “无臭无味,凝而不散。” 陈玉楼信步而行,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极快。 “还记得瓶山那座红尘幻境么,其中聚而不散的烟雾,其实就是这玩意。” 闻言,昆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只有杨方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又不敢分心继续询问,只能将好奇继续藏在心里。 好在,这一路还算顺利。 片刻钟后,一行三人便越过石径天梁,成功抵达云雾深处的玉山顶。 一落地。 三人目光便被左右两口水池吸引。 井壁上刻着无数面目狰狞的恶鬼,两侧则是矗立着数十尊苍劲古老的白色石人像,比起常人略高,手里各自捧着一只石盎。 除此外。 在两口水池外的地上,还有一个人形凹槽。 凹槽内呈现出暗褐色泽。 “活人祭祀……” “这他娘是座血祭法坛啊。” 经历过精绝古城,三人又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地方分明就是座祭坛。 即便过去几千年。 凹槽里的血迹都不曾彻底褪色。 可想而知,这地方曾有多少人死去。 “掌柜的,这石烟云海下……不会全是死人白骨吧?” 昆仑回头看了眼身后。 这地方年久日深,死人无数,但从他们进来开始,却不曾见到一具白骨,明显不太对劲。 “是魔国人能够干出来的事。” 闻言。 昆仑和杨方不由相视一眼。 各自脸上都是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凝重。 难怪会被密宗称之为妖魔之国,无论雪域魔国、轮回宗还是精绝古国,这些一脉相承的家伙全是疯子。 视人命为草芥。 鬼洞、轮回宗古庙、九层妖楼还有此处祖龙顶。 无一例外,几乎全都是被白骨铺满。 如此人间仙境,洞天福地,竟然被那帮疯子变成白骨坑。 陈玉楼强忍着不适,指了指那些石人后方。 那里的石壁上,分明矗立着一座洞窟。 “别多想。” “走,看看去,这祖龙顶上生龙丹,说不定就藏在洞内!” 第336章 玉瓶洞天 吞丹冲境 “好。” 听到这话。 昆仑和杨方不由四目相对,暗暗吐了口浊气。 原本踏入此间时,还觉得云雾渺渺,恍如人间仙境。 如今再看,却只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尤其是想到石烟下遍地白骨,两人只觉得如坠冰窟,混身发寒。 应了声后。 便迅速追上陈玉楼的身影。 穿行在那些捧盎石人中。 明明只是死物。 但不知为何,那一双双已经斑驳脱色,只剩下两只洞窟的眼睛,好似正从黑暗中窥探着他们这些外来者。 只是,回看过去时。 那种窥探感又消失无踪。 目光空洞,毫无神采。 “他娘的邪了……” 见此情形,杨方紧皱着眉头低声骂道。 “别看就是了。” “祖龙顶生机如此之盛,野物化妖,山石成精,也不意外。” 听他一路嘟囔,昆仑不禁摇头一笑。 “山石还能成精?” “咋不行?那封神榜石矶娘娘,西游记孙猴子,不都是顽石出身。” “我……” 杨方一下怔住,张了张嘴,竟然发现无力反驳。 这年头,酒楼小巷里的那些说书人,最喜欢说的奇闻志异,非西游、封神以及聊斋不可。 行走江湖这些年里。 他不知听过多少。 虽然他更喜欢三国、水浒,三国乱世出猛将,水泊梁山皆好汉。 尤其是后者,只恨自己生得太晚,不然怎么也要混一个三十六天罡的名头。 “逗你呢。” “走了,掌柜的都没影了。” 见他怔怔失神,昆仑脸上的笑意更甚。 这小子也是有趣,说他聪明,修行练武一点就通,说他犟吧,有时候又怎么都回不过弯来。 “噢,好,来了。” 看着他脸上的无奈和戏谑。 杨方这才恍然大悟。 不再多想,低着头,迅速从那一尊尊诡异的石人像中穿过,一直到尽头的山崖处,赫然矗立着一扇门洞。 朝里看去。 山腹被黑暗笼罩。 但又不尽是如此,隐隐中,还能看到几缕微弱的光。 除此外,刚一接近门洞,杨方便察觉到一股浓郁的水气扑面而来。 “陈掌柜,这山下是口井?”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陈玉楼却是罕见的没有回复,仿若未闻,背对着两人看不到的阴影下,一双眸子里仿佛有火焰燃烧。 激动之色几乎掩饰不住。 “龙丹玉液……” 早知道此处是昆仑山龙脉交汇之处。 灵气惊人。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祖龙顶内蕴藏的天地灵气竟然浓郁到了如此恐怖的境地。 那扑面而来的水泽之气。 哪是什么石井、地下湖,分明就是灵气化液,凝聚成池。 也难怪祖龙顶能够生出龙丹。 这等洞天仙境,养不出灵物才是不正常。 “什么?” 因为声音太低,杨方没有听清楚,下意识怔了下。 “走……昆仑,杨方,此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惊人,机缘无数,就看你们能不能抓得住了!” 两人走的便是武夫路子。 打熬筋骨,锤炼筋脉。 最好的方式,是借助于大药熔炼。 就如当初在观云楼地下石窟中,他用数十种瓶山灵药,为昆仑熬炼出一池秘药,足足一个月的炼化,最终打通任督二脉以及十二正经。 做到气贯周身、血如铅汞的一步。 但纵然是百年灵药,哪里又比得上龙丹玉液? 若是能够在玉液池水中泡上一次。 周身经脉最少能够开辟出数倍不止。 与道门修行,呼吸吐纳,炼化天地灵气,融于几身不同,武夫炼的是自身精气与血,熔为内劲真气。 灵气藏于丹田。 内劲自四肢把脉中潜藏运转。 若是能够将周身经脉彻底打通,甚至开辟的更为宽阔,等于能够容纳更多的气血内劲,同样的境界,实力却比旁人强出数倍不止。 当然。 与他调制的秘药比起来。 这一池龙丹玉液,不仅效果要强出太多,同样的,药性也烈了无数倍。 所以。 陈玉楼才会说他们能不能抓得住。 浸泡的时间越久,自然越好。 但问题也在这,撕裂重铸,近乎于剥皮抽筋的痛苦,也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了。 “这……” 一听这话。 原本还在好奇于他究竟说了句什么的杨方,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 ??¢ o 机缘?! 江湖武夫,破境的路径少得可怜。 要么勤苦修行。 要么就是通过厮杀破境,也就是无敌路。 而大部分人,第二条路都走不通,毕竟……厮杀往往伴随着凶险,极有可能被人活活打死。 也就是昆仑这等绝世凶人。 可以试一试。 至于第一条路。 精进太过缓慢。 这也是为何江湖上一直流传着月棍年刀一辈子枪的说法。 而机缘…… 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一次。 也不怪杨方如此激动。 “走,别耽误了时间。” 陈玉楼点点头。 机缘二字,不仅是对昆仑、杨方他们二人所说,同样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一粒龙丹吞入腹。 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 两人前所未有的默契。 各自提着风灯,跨过门洞,径直朝里走去。 哗啦—— 一进门。 灵气凝聚的风汹涌而来,吹得几人身上长袍猎猎作响,隔着玻璃罩子,风灯火焰来回摇曳。 只是。 不似之前的地下阴风。 潮气深重,腐朽霉烂,刺鼻难闻。 此刻风气吹过,三人只觉得浑身通畅,说不出的舒适,仿佛微风拂面。 呼—— 身后两人忍不住长长吸了口气。 目光里难掩惊叹。 至于最前方的陈玉楼,则是缓缓将手中风灯给递了出去。 一缕气机将其牵引。 在昆仑二人眼里,就仿佛正有一双无形的手托举着。 火光驱散黑暗。 一点点将四周照亮。 出现在三人身前的,赫然是一座玉瓶般的洞窟。 整座玉峰从中凿穿。 连接穹顶的玉峰,天光倾泻而下,经由玉璧折射,形成一缕缕熹微的光芒。 至于瓶底。 足足半池清澈见底的玉液。 在灯火照耀下,明晃晃一片,犹如一池金沙碎玉。 看上去如梦如幻,不似人间景象。 “天爷,这不会就是西王母的瑶池吧?” “不应该是观音菩萨的玉净瓶么?” “管他娘是什么,反正不是人间能有的存在。” 怔怔的看着眼前琼玉云霄般的一切,昆仑和杨方只觉得脑海里空白一片,整个心神尽数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就是陈玉楼,又何尝不是如此。 琼楼玉宇,三十三重天外仙宫,也不过如此了。 此刻,就是再过华丽的辞藻,似乎也无法形容,诗仙再世,也写不出它万分之一的惊世之景。 “玉液。” “昆仑,杨方,看到底下半池清水没有,那都是昆仑山灵气所化。” “放在天下道门中人眼底,那就是洗尘池、蜕凡仙水,一入其中,脱胎换骨。” “你俩还不动身么?” 陈玉楼一脸深吸了几口气。 这才好不容易压下心中震撼。 只不过…… 微微颤动的音调,还是将他内心情绪暴露无遗。 天底下,恐怕也就昆仑山了,否则,末法时代,上哪去找到第二处灵气如此浓郁的地方。 要是被龙虎山、武当山那些牛鼻子老道知道。 怕是挤破头,都要来看上一眼。 “哦……好。” 闻言。 两人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沿着洞窟玉璧飞快攀行而下。 只片刻功夫。 便抵近了玉瓶灵液池水处。 甚至都不曾下水,两人只觉得浑身气血在灵液冲刷下,顺着四肢百脉疯狂流转,周身气息不断上涨。 “这……” “昆仑,我该怎么做,是直接下水还是喝上两口再说?” “脱衣,下水,打坐入定,尽全力催动七星横练真气功,千万别压着,有多大胃口,拼命炼化就是。” 此刻的昆仑,那张冷峻的脸庞上,也是写满了激动。 只是站在水池边,他都能感觉到一股磅礴如潮的药力。 比起当日,掌柜的为自己调制的一池秘药,不知要胜出多少。 “好!” 将昆仑所言,一字一句尽数刻在脑海里。 确认没有一点遗漏后。 他这才迅速脱去上衣,只留着一条贴身的短裤,然后赤身噗通一声,一头扎入水池当中。 出乎意料的是。 入水之后,非但没有半点落水感,反而像是落入了一团云雾当中。 “这就是灵液?!” 下意识伸手捧了一捧水,凑到眼前。 在头顶灯火的照耀下,明明清澈透明,但给他的感觉却和水完全不同。 非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灵芝、木耳熔炼出来的汁液,透着一股子的清香。 在他惊疑间。 昆仑也已经下水。 不过,他并未有丝毫耽搁,径直盘膝坐下,池水几乎要没过胸口,他也毫不在意,只是合上双眼,顺势催动七星横练功。 哗啦啦—— 刹那间。 一池灵液,就如沸腾了般,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去。 昆仑那张略显黝黑、粗糙的脸,这一刻在灵光笼罩下,竟是罕见的呈现出一抹玉石般的光泽。 周身气息,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上涨。 “这么夸张?” 杨方一双眼睛瞪大。 只觉见了鬼一样。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更不是从未接触过武道修行的外行。 甚至,因为下山这些年里,走南闯北,四处找人切磋。 让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清楚,练武何等不易。 那些老师傅,哪一个不是苦修大半辈子,才有今日之成就? 毕竟就算天赋再高。 整天在那躺着睡觉,功夫内劲也不会凭空增长。 眼下昆仑身上发生的情形。 实在有些超乎了他对武道的认知。 要是这么简单,他这些年拼了命的练武又算什么? 不过…… 感受着昆仑身上气势越发惊人。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 杨方屏气凝神,抱元守一。 眨眼间,整个人便进入入定状态。 七星横练功被催动到极致。 留在高处的陈玉楼,俯身望去,只见原本平静如镜的玉液池水,此刻就像是烧沸了一样,以两人为中心,不断冲刷。 “江湖武学,明劲、暗劲、化劲、丹劲、罡劲、宗师。” “这么大一桩机缘砸下来,以昆仑和杨方的天赋根骨,不敢说尽数入宗师,罡劲应该不难了。” 陈玉楼低声喃喃。 倒不是说玉液效果太弱。 恰恰相反,这等灵药,早已经超脱了世俗大药的范畴,就算是修行中人,也无法坚持太久。 过犹不及! 按照他的计算,昆仑和杨方能够坚持半个钟头就好。 否则时间一过。 磅礴的灵机,足够将他们经脉、丹田直接撑爆。 就算是外面鹧鸪哨等人,能打坐入定数个小时,也都足够了。 “我也不好耽搁了。” 长舒了口气。 陈玉楼一步掠出。 凭虚御空般,眨眼间,便出现在玉液池水之上。 并未去打扰已经入定的两人。 一双眸子中金光浮动。 视线扫过一池玉液,很快,他眼神就忍不住一动。 “找到你了!” 轻笑声中。 一缕神识化作无形大手,径直破开灵液,抵达水池最深处。 等神识原路返回。 一枚差不多鸽子蛋大小,通体晶莹剔透,通透如琉璃般的珠子……也凭空出现在了他身前。 小小一颗玉珠上,灵气如瀑。 尤其在珠内,还能感受到另外一股气息。 分明是风水龙脉才有的龙气! “龙丹!!” 一把将它抓住,握在手中,陈玉楼双眼炽烈,激动之色几乎都要溢出来。 龙气凝丹。 浑然天成。 在此之前,他也见识过两次丹药,瓶山地宫、献王玄宫。 但道人方士炼出的丹药,终究只是后天之物,不说蕴藏多少灵气,其中杂质根本无法清除。 铅汞荼毒、药草残余。 但眼前这一枚,他甚至能够清晰看见一道道丹纹流转,玉光金芒,不愧是天生灵物。 “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了。” “回陈家庄,再行吞食的话,可能效果不足十一!” 炙热的目光落在龙丹上。 陈玉楼心头思绪万千。 来昆仑山之前,他是打算返回陈家庄后,去洞庭湖的君山岛上,找一处幽静之地,直接闭关。 但眼下,这座玉瓶洞天,灵气如雨似雾化水。 要是在此处闭关。 也完全不用担心炼化龙丹的过程中,会出现气息枯竭的情况。 “不管了。” “龙丹在前,岂有封存起来的道理?!” 挑了挑眉。 这念头一起。 陈玉楼再压制不住冲动,抬头忘了眼四周。 随即,一步纵身而起。 玉瓶半壁处。 恰好有座洞窟。 仿佛就是专程为他准备的一般。 径直入内,盘膝而坐,陈玉楼并未急着服丹,而是先简单打坐了一个周天,直到周身气机被调整到最好状态时。 他才握着龙丹。 仰头一口吞了下去。 轰! 几乎是瞬息间。 一股磅礴火流在他小腹之中轰然炸开! 第337章 武道宗师 筑基凝丹 “嘶——” 龙丹中蕴藏的灵气之浓郁浩瀚。 连陈玉楼都有些没有预料到。 此刻的他,只感觉都不是置身烘炉之中,而是身化地龙。 若是有外人在。 抬头望去。 就会发现盘膝坐在地窟中的他,周身上下火光冲天,上下一百零八处窍穴,被尽数点燃,恍如星空。 磅礴的灵力,从小腹沿着四肢百脉疯狂流转。 一遍又一遍的冲刷。 奇经八脉,十二正经,被强行撕裂,然后……又在瞬息之间修复如常。 饶是他心如盘石。 都有些承受不住如此痛苦。 拧着眉头,因为剧痛席卷,脸庞看上去都有些扭曲狰狞,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温和出尘。 但…… 自始至终。 陈玉楼都不曾哼上一声。 轰—— 不知多久后。 狂风骤雨般的冲刷终于渐渐恢复平静。 一身经脉,经历了断裂重铸,反反复复,足足数十次。 真正的痛入骨髓。 比起什么刮骨疗伤,剥皮抽筋,不知要强烈多少倍。 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从里到外衣服全都被冷汗打湿浸透,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 只是…… 陈玉楼甚至都来不及缓上一口气。 刹那间。 潜藏在四肢百脉中的灵力,毫无征兆的汹涌而起,如同大潮般,尽数朝丹田深处席卷而去。 刹那的功夫里。 便冲入气海。 原本还幽暗的金丹,一瞬间金光大作,恍如一轮大日,从黑暗笼罩的茫茫海域上缓缓升起。 “长生功!” 感受着气海中灵气爆发。 陈玉楼脸色一变。 奇经八脉还能断裂重修,但一身性命精气,尽数藏在丹田当中,稍有不慎,那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所以。 就算是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声轻喝。 青木长生功被催动到极致。 气海深处,金丹之下,一座无形的炉鼎出现,一点点炼化狂暴的灵气之潮。 渐渐地。 身外烈焰归于平静,气息也从赤红变成温和的青色。 五行流转,青木造化。 只是…… 洞窟中闭关入定的他,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不知多久后。 玉瓶最深处的灵液池中。 昆仑率先从入定中醒了过来。 此刻的他,只觉得气流百脉,贯穿诸身,耳边似乎都能听到气血流淌的汩汩声。 如虎豹之音,有金声玉振,似铅汞雷鸣。 随意舒展了下四肢,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顿时不绝于耳。 浑身山下每一寸,都充满了力量。 如果说之前经过一池秘药淬炼后,一拳能够轻易生撕虎豹,而今,便能开山裂鼎,拳劲无穷。 “这就是武道宗师的境界?” 昆仑低头,细细打量着蛇躯,既熟悉又陌生。 来昆仑山之前,他不过丹劲武夫,如今,短短半个钟头时间,却是完成了脱胎换骨,一步入宗师。 难怪掌柜的说是机缘。 这何止是大,简直比天还大。 连破三大境界。 半个钟头,相当于江湖人数十年的苦修,准确的说光有苦修都远远不够,还要根骨天赋俱佳,方才有一线可能。 但如今的他,却是轻而易举便走到这一步。 掌柜的曾说过,武道之、可镇妖魔。 不知道凭眼下的他,够不够这份资格了。 以血肉之躯,双拳四肢之力,搏杀大妖。 而不是借助大戟、重甲。 “最少有六成左右的把握。” 仔细审视了下。 最终,昆仑给出了一份答案。 六成。 看似不高。 但天底下除了他之外,又有几个人敢说这句话? “呼——” 就在他目光灼灼的呢喃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长长的呼吸声。 回头望去。 距离数米外。 杨方也从入定中醒来,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周身气息更是恍若大河。 醒来的第一时间。 他便低头查看着自身变化。 与往日低矮削瘦不同,此刻的自己,身形似乎拔高了数寸不止,虽然仍旧瘦削,但任谁都无法忽视那股恐怖的爆发力。 呼—— 忽然间。 杨方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口吐了口气。 一缕白息,竟是如同箭矢般,在身前凭空凝聚,速度快若闪电,眨眼便出现在了远处玉璧上。 嘭的一声巨响。 厚重的山崖玉璧上,硬生生留下一道鹅蛋大小的洞口。 随后,一缕缕石烟沿着孔洞,从外边缓缓流淌进来。 “老天爷……” 看到这一幕。 杨方双眼猛地瞪大,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他甚至都不敢相信。 那是自己随意一口气造成。 玉山石壁,少说一尺多厚,就是刀枪都难以轻易洞穿。 吐气如剑、飞花伤人。 眼下他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 而能够做到这一步的武夫,最少也要将内劲炼到形如罡气的地步。 也就是说。 “我入罡劲了?!” 要知道,半个钟头之前,他还在化劲圆满,丹劲未成的境界,虽然只有一层窗户纸,但在这个境界停滞不前已经足足半年多。 始终无法精进半步。 连丹劲都不敢奢望。 如今……竟然连破两境。 往前一步,便是天下江湖中人,做梦都想要的宗师。 武道宗师啊。 百十年江湖都未必能出现几位,绝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至少,他下山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有谁走到这一步。 虽然传闻不少。 比如和张云桥一个地方走出来,号称刚拳无二打的神枪李书文。 据说他便走到了宗师境。 双拳、长枪,有万人敌的手段。 但他毕竟不曾去过津门,也不曾与他切磋。 可是…… 眼下丹田经脉中爆发的罡气内劲,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完全做不得假。 这才是机缘! 他娘的,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以往他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如今终于明白。 “如何?” 暗自激动了许久。 终于,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传来。 杨方下意识抬头。 正好迎上昆仑那张笑吟吟的脸庞。 “还……还不错。” 杨方尽力压下激荡情绪,只不过,都快咧到耳后根的嘴角,却是根本掩饰不住内心所想。 “你呢……嗯?” 下意识的。 杨方也问了一嘴。 但目光刚一落到那道倚天拔地,壮如熊罴的身影上,才发觉此刻的昆仑,一身气息如渊如岳,深不见底,竟是完全看不透。 怎么会? 罡劲。 已经是武夫六境的第五步。 除非是修行之辈,难以琢磨,但昆仑显然不属于此列。 所以。 “不是……你入宗师了?” 杨方眼睛瞪得老大,胸口下心脏砰砰狂跳。 比起之前内视自己时不知要震撼多少倍。 除了宗师。 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但这怎么会? 头一次抵达陈家庄时,他便和昆仑切粗过过招,那时双方还难较高低,实力相差无几,毕竟他最后也就输了一招半式。 所以,化劲对化劲。 看样子,昆仑比自己还要早醒不少。 但他竟然连破三境,从化劲一步踏入宗师! 这他娘什么妖孽?! 杨方脑子里嗡嗡直响,整个人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淋了个透心凉,刚才那点得意,这会已经烟消云散。 从第一次接触武道。 他就被那些师傅们直呼练武的好苗子,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杨方的表现也当得起师傅们这句称赞。 短短几天便入门。 半年时间登堂入室,劲如雷鸣。 数年之后,那些老师傅纷纷请辞,说是已经没有再能教他的东西了。 骄傲了这么多年的杨方。 似乎从踏入陈家庄的那一刻起。 维系多年的骄傲,全都崩塌。 不说陈玉楼、鹧鸪哨这两位魁首,无论天赋、根骨还是心性、见识,纵观天底下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昆仑、花灵、红姑、老洋人。 甚至袁洪。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天纵奇才? 在他们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接连受挫,被打击的连根都不剩。 本以为自己连破两境,直入罡劲,总算能够压昆仑一头。 没想到。 反手就给自己来了个大的。 宗师。 那可是武道宗师啊。 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侥幸而已,行了,别多想,还要为掌柜的护阵。” 见他神色变化。 从激动莫名到不敢置信,再到眼下的颓然失落,昆仑不仅摇了摇头,这小子心气未免太高。 罡劲都不满足。 以他的年纪,同一辈里,整个江湖上能够超越他的人,估计都数不出来几个。 “哦,对,陈掌柜呢?” 听到这话,杨方才反应过来,但四下扫了眼,却并未看到陈玉楼的身影。 “那呢。” 昆仑径直上岸。 将放到一边的衣服重新穿上,抬手指了指头顶不远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杨方这才看到,光影交错的玉山崖壁高处,一道身影正盘膝坐在石窟内,双眸紧闭,禅定闭息。 不是陈玉楼还会是谁? “陈掌柜也入定了。” 杨方喃喃自语了声。 随后又忍不住摇头一笑。 如此洞天福地,他们这些人都能获得如此大的机缘,陈掌柜又怎么会错过? 只是…… 杨方眯着眼睛,目光里闪过一丝猜测。 不知道这一次又将走到什么样的地步。 天人? 还是成仙?! 他对修道境界并不清楚,此刻也是一边穿衣服,一边胡思乱想。 不过。 从平日陈掌柜的表现看。 如此一桩天大的机缘摆在面前。 怕是会让所有人都吓一跳。 “想什么呢,走了。” 见他磨磨蹭蹭,恍然失神的样子,昆仑不禁拍了下他肩膀,伸手指了指瓶颈处,也就是入山的洞门处。 “哦,好。” 杨方点点头。 不再多想。 跟在昆仑身后,两人纵身而起。 就如两道云烟贴着玉山瓶壁,没有半点凝滞,速度快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敢想象。 “这才是轻身功夫!” “赛狸猫,回去不得换成赛云烟?” 纵身而起。 没带起丝毫动静,杨方飘然落地,心里琢磨道。 “不知老洋人他们……” 转身看了眼洞外。 整座水晶洞窟内,漫天石烟,似乎彻底化作云海。 什么都看不清。 见状,昆仑提醒道。 “估计还得几个钟头,慢慢等着吧,时间也别浪费了,趁机会打坐调息,把境界巩固好。” “也是。” 杨方点了点头。 两人散开身形,各自找了一处,盘膝而坐。 径直催动七星横练功,运功养息。 无论武夫还是修道中人。 堪堪破境,气息紊乱不定,这时候最好的做法便是打坐入定,当然能够一鼓作气将境界冲至更高更好。 只不过。 那一步太难。 能够巩固就已足够。 等两人各自入定。 时间也在一分一秒流逝。 玉山外,石桥侧。 o ¢ o 被云雾笼罩的老洋人等人,也渐渐从打坐中醒来,感受着自身变化,一个个只觉得欣喜莫名。 “师妹,哪一步了?” “炼气圆满了。” 花灵眨了眨眸子,笑嘻嘻的道。 她之前被困在养气境外,一直不得推门而入,没想到,今日在昆仑山祖龙顶,借着磅礴的天地灵气,竟是一下走到了练气关的巅峰。 接下来,便能筑基。 道门修行境界,与陈玉楼所修的长生功略有不同。 前者练气关三小境,分别是采气、养气以及炼气,而修仙法,却是采气、壮血、内炼、神识以及五气朝元,一共五个小境。 修道法后是筑基。 而修仙法却是先铸炉鼎,水火交炼,得凝金丹。 “师兄你呢。” “我也入了炼气门户。” 闻言,花灵不禁做了个称赞的手势。 他们师兄妹三人,鹧鸪哨最先吞丹入境,然后是她,老洋人一直到遮龙山结束方才开始修行。 本身就慢了不少。 如今能够一举踏入炼气境,进展已经极为惊人了。 “不知道师兄……” 说话间,两人下意识抬头,看向穹顶高处。 似乎心有所感。 鹧鸪哨也缓缓睁开了眼。 “师兄!” 目光交汇,花灵和老洋人竟是有种如遭雷击之感,只觉得一身气息抑制不住的涌动起来。 “这……” “师兄该不会。” 老洋人暗暗咽了下口水,心头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没等他开口。 鹧鸪哨已经踩着水晶石壁一步步走了下来。 飘然落到两人身边。 借着地上那几盏灯火,师兄妹两人这才看到,他被木钗束起的一头长发,竟是不知道何时已经尽数转黑。 那张冷峻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玉光。 双眸深邃,开阖之间,如有雷霆闪电。 只是站在那,长发无风自动,一身气势迫人无比,压得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兄,你……筑基了?!” 花灵瞪着眸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练气关后便是筑基。 除了这个,她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是。” 鹧鸪哨点点头。 随即更是抛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修玄道服气筑基功的众人,震动无比的消息。 “筑基之上,乃是凝丹!” 第338章 重楼道象开洞天 “凝……凝丹?!” 一连数道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除却花灵和老洋人外。 还有不知何时从入定中醒来的袁洪与红姑娘。 他们五人,修的皆是玄道服气筑基功。 也算是师出同门。 不过。 青池道人的遗蜕中所藏的筑基功,只是一卷残篇。 到了筑基后。 便断了传承。 虽然嘴上说着并不在意,但残篇终究是残篇,若是无法将其补充圆满,等于修得是条绝路。 而且。 今时不同往日。 瓶山时,除却陈玉楼修道入境,其余人,包括搬山一脉师兄妹三人,也都只能算是江湖武夫。 至于搬山一脉所传秘术。 凡是涉及道家修行,无一例外,尽数缺失。 所以,能够得到一份道门法,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上天厚赐,哪里还会挑三拣四。 但今日不同。 随着渐渐登堂入室,越过龙门。 眼看练气关突破在即。 岂不是终身筑基无望? 内心哪能不失落担忧? 私底下他们甚至都想过,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江湖上好好打听打听,关于隐仙宗的下落。 若是能够找到那一派的真正传人。 也就意味着,能有机会获得全篇玄道服气筑基功。 只可惜,这大半年来。 他们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奔波的路上。 从南到北,走东闯西。 几乎从未有过停歇。 又哪里有时间去寻找传说中的隐仙宗后人? 但任谁都没想到。 眼下鹧鸪哨借着祖龙顶的机缘,第一次成功踏入筑基境后,竟是自行感悟到了往后的境界。 谁能拒绝这等诱惑? “这……师兄,凝丹后呢?” 老洋人重重咽了下口水,紧紧盯着身前的鹧鸪哨,一脸忐忑又期待莫名。 “炼化灵气,凝而为丹。” “丹成,蕴生灵婴。” 鹧鸪哨一字一句,轻声解释道。 声音不大。 但落在老洋人四人耳中,却不次于惊雷。 “凝丹,灵婴?!” 所以修道境界,从越过龙门,进入练气关,之后便是筑基、凝丹以及灵婴三境? 只是。 这筑基、凝丹还好理解。 第四境的灵婴。 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尤其是老洋人和袁洪,更是一脸古怪之色。 “那,师兄,除了后续境界,有没有道法?” 终于。 还是花灵问出了关键。 听到这话,袁洪和老洋人只觉得心神一震,再不敢胡思乱想,目光齐刷刷的落在鹧鸪哨身上。 而今虽是末法时代。 但修行之辈,却是从未断绝过,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避世隐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求取真道。 尤其是那些传承千年的古老道门。 只要有心打听。 终有知晓后续境界的时候。 但完整筑基功,却关乎性命,只有真正补全,他们之后的修行路才不至于是条断崖绝途。 “隐隐感悟到了一些。” 迎着几人忐忑不安的眼神,鹧鸪哨迟疑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但不等他们送上一口气。 他话锋又是一转。 “不过……” “不过什么?师兄,这时候就别吊胃口了。” 心弦刚刚松了一丝,老洋人只觉得整个人再度紧绷起来,这会他也顾不上其他,皱着眉头道。 “就是啊,师兄,到底什么情况。” 花灵也是跟着附和道。 “我也只听到些隐隐约约的字句,犹如梦境,得尝试过后,才能验证是否就是筑基功的后续法门。” 鹧鸪哨摇摇头。 他何尝不是如此? 方才突破瓶颈,踏入筑基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脑海里氤氲一声,似乎有什么破裂,然后……身外天地间,一道道微不可闻的声音颂起。 一如当日在瓶山丹井,那口古漆棺外。 心神被拉入幻境时的一幕。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梦似幻,完全无法辨别。 如今一行人中。 他在这条路上走的最远。 就如茫茫夜色中的一盏灯。 鹧鸪哨深知自身肩膀上责任之重。 若是自己都陷入迷茫,又如何为花灵、红姑娘他们引路? “啊这……” 听过他的解释。 一行人不由面面相觑。 “等此行结束,还是要去寻一寻青池山,或许在那能够找到些线索,不然,一日补不全筑基功,终究都是两眼一抹黑。” “好。” 老洋人点点头。 既然棺壁上的彩画中,青池道人破虚登仙,那就说明,玄道筑基功,绝不会只止步于筑基,凝丹甚至灵婴。 “不过,也不必过于焦虑,我能隐隐察觉出来,那些文字,应该就是后续。” 似乎担心几人背负的压力太大。 反而导致修行停滞不前。 甚至化作心魔。 鹧鸪哨又补充了一句。 果然。 一听这话,原本还凝重无比的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 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 鹧鸪哨呼了口气,目光顺势扫过身前一行人。 筑基后,他能清晰察觉到,泥丸宫中似乎多出了一缕神念,覆于双目之中,能够清楚察觉到几人身上的气息深浅、灵气流动。 从花灵身上气息变化看。 分明已经走到了练气境大圆满。 和筑基只有一线之隔。 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出不少。 至于老洋人。 “炼气境……也不错。” 鹧鸪哨暗自点头。 一行人中。 老洋人入境最晚,根骨天赋也不算多么出众,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出人意料了。 “红姑娘也只差一步,便能炼气圆满。” 目光继续扫过。 一行人中,因为男女有别,他对红姑娘了解最少,平日也不过点头之交。 加上之前并未炼出神识。 红姑娘又极少出手。 还真不清楚她走到了哪一步? 如今终于看透。 半步炼气巅峰境。 倒是与猜测相差无多。 毕竟当日在陈家庄,陈玉楼都曾称赞过她的修行是不弱于花灵,眼下回头再看,不得不说,陈玉楼眼力却是老辣。 “对了,还有袁洪……嗯?” 目光在红姑娘身上一扫而过,转而落在最后那道身影上。 以年龄算。 一行人里头,袁洪绝对算是他们前辈无疑。 仅在瓶山,它就生活了数十年不止。 只不过,开窍下山后,它从来不以前辈身份自居罢了。 此刻,目光落下。 鹧鸪哨一双瞳孔,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缩。 只见袁洪周身上下,竟是出现一道道乌金光泽,足足三十几处,凝神细看,那些乌金光团,与浑身窍穴完美契合。 而且。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 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是……山魈?” 思绪飘荡,一瞬间,无数画面在他脑海深处浮现。 就如浮光掠影一般。 最终定格在遮龙山异底洞,那头大妖腹中挖出的青铜箱子上。 没记错的话。 当时拆开青铜箱后,一共取出四件器物。 一只蓝色蟾蜍、一只封入玉瓶中的昆仑胎,一蓬腐化的妖血,最后便是三具山魈的遗骨。 山魈遗骨最终也被陈玉楼赐予了袁洪。 因为它们也算是同属一脉。 等返回陈家庄后。 鹧鸪哨因为一心忙碌于修行,以及雮尘珠和龙骨天书的事情,对此后续并未有过太多关心。 如今。 时隔大半年。 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袁洪血窍中那些乌金光芒,大概率就是融合了山魈遗骨。 脱胎换骨! 妖仙手段!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陈玉楼外,他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除此外,更让他震撼莫名的是,袁洪虽然看似平静,但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却分明是筑基境界才能具备。 也就是说…… 袁洪也筑基了?! 要知道,它虽是天生灵类,与人极为相似,但二者之间终究有着不可跨越的差别,血脉不一。 人为万物之灵。 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而妖物,动辄就是以百年为基础。 就如瓶山那头六翅蜈蚣,凝结出妖丹,走到那一步,足足花了六七百年时间。 古狸碑那头老狸子亦是如此。 实力虽然一般,但也是修行了近百年的老妖物,借着一身皮子,为祸乡里,不知残杀了多少人命。 但这一点,在袁洪身上似乎并未生效。 同样是从瓶山开始修行。 不过短短大半年时间,竟然以妖身入筑基。 这实在…… 令人不可思议!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正内视自身筋骨变化的袁洪,下意识抬了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它顿时明白过来。 但袁洪并未炫耀。 而是摇了摇头。 意思不言而喻。 见状,鹧鸪哨心中不由愈发感慨。 袁洪虽是猿猴出身,但每一步走的却是极为踏实沉稳,不骄不躁,即便踏入了这等境界,也丝毫不以为傲。 “怎么不见陈兄,以及昆仑、杨方两位兄弟?” 暗自点了点头,鹧鸪哨四下看了一眼,奇怪的是,只是打坐入定的功夫,身下云雾比起之前更为惊人。 云海翻滚。 如大江潮水惊涛拍岸。 而且,周围除了他们几人外,并未见到陈玉楼的身影。 “会不会是去了玉峰?” “对,就什么祖龙顶?!” 老洋人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此刻满洞云雾,几乎都要将玉山彻底笼罩,只能隐隐望见一座轮廓,至于连通彼此的石径天梁,更是彻底被石烟没住。 “祖龙顶。” 听到他这话。 一众人纷纷从石桥上转身。 但…… 才将目光投过去。 轰—— 忽然间。 一阵恍如地动山摇的恐怖动静传出。 云海也随之鼓荡。 仿佛云下水泽沸腾了一样。 四周的水晶洞壁上,被震动影响,无数裂纹浮现,隔绝的湖水也从裂缝中不断渗出,低滴落的速度愈发惊人。 抬头望去。 原本还封闭的晶洞。 此刻就像是传说中的水帘洞。 水如雨下,落入云雾,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也将石桥上众人尽数震动。 “糟了,这怕不是地动!” “会不会是我们吐纳的灵气过多,打破了祖龙顶的平衡?” “不太会,比起千万年的磅礴灵气,破境消耗的那点根本不值一提。” “难道……” 袁洪瞳孔微微放大。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抹烙印深刻的情形。 陈家庄。 观云楼。 金丹成天象变! 当日也是突破。 只不过此刻动静,比起当日还要恐怖数倍不止。 听出它话里的弦外之意,鹧鸪哨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师兄,快看玉山顶,是昆仑和杨方!” 花灵眼尖,忽然伸手指向云海深处。 一行人下意识顺势望去。 只见茫茫云雾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黑影,看身形,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人背戟一人负鞭,不是昆仑和杨方还会是谁? 此刻虽然相隔数十米。 他们都能从两人身上看到一抹难以遮掩的震惊。 尤其是昆仑,向来镇定的他,就是山崩于前也能不变脸色,但如今……熊罴般的身影竟是紧绷如弓。 分明是紧张到极点才会出现。 “别是出事了……” 眼看震感越发强烈,水晶山顶的地下湖水,已经倾泻而入,如同打开了一扇闸门,水声轰隆不止。 鹧鸪哨眉头紧皱,低声喃喃。 “你们在此等着,我去看看。” “我也去。” 他话音才落,一道沙哑声便传入耳边。 鹧鸪哨下意识想拒绝,但回头见是袁洪,他只能答应下来。 “好,那袁洪前辈……” 轰隆—— 一句话音未落。 鹧鸪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站在他身侧的袁洪也是如此,一双犹如琥珀般的眸子遽然瞪大。 两人目光下意识齐齐聚向祖龙顶。 只见一股无形的气势,凭空而动,搅得周天云雾汹涌而起。 一洞云海,盘旋而上,几乎就一眨眼的功夫,最终凝成一座通天云柱。 被石烟云雾遮掩了无数年的水晶山底。 也终于露出了原貌。 赫然是一片湖泽。 而在水底,铺着厚厚一层白骨。 看到这一幕,一众人只觉得如坠冰窟,但此刻比起它,更让他们震撼的是那道凭空凝成的云柱之上。 一道身着长袍的身影不知何时从祖龙顶下飞起,恰巧盘膝坐在云柱上。 不是陈玉楼又是何人? 只是。 与往日温和平静不同。 此刻的他,周身尽数笼罩在金光之中。 隐隐有电闪雷鸣。 光影洞虚,身后更是映照出一道恍如神明般的影子。 “金丹碎而隐景现,重楼道象开洞天!” 陈玉楼缓缓睁开眸子。 内视着丹田气海深处。 那枚金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自成一体的小洞天。 也是修仙第四境! 两年不到。 从采气开始,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此刻,周身虚空之内,原先还是模糊不清,纵横交错的虚线,已经愈发清晰,身后祖龙顶内龙气流转,灵气蕴生也能随意明见。 一入洞天,白云苍狗。 难怪道门中自古便流传那句话。 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陈玉楼今日终于明白! 第339章 随身天地 贼不走空 “以隐景为基础,神识感知,参悟大道,凝结道象……” 云柱之上。 陈玉楼眸光闪烁。 不断感悟着洞天和金丹之间的变化。 金丹只能凝结法相虚影。 而洞天所结的道象,近乎于实质,一念之间,便能从虚空中化出。 “至于开辟的洞天。” 陈玉楼眼角微微一勾。 脸上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惊叹。 下意识从背后取下龙鳞剑,神识勾连洞天,心神一动,刹那间,手中长剑竟是凭空消失不见。 等他再次内视气海丹田。 这才发觉,龙鳞剑分明悬于洞天当中,被雾光笼罩,看上去锋芒之余又多了几分古朴和神秘之感。 所以…… 这洞天根本就是一座随身空间? 陈玉楼一张脸上满是惊喜。 从最早得知修仙法境界时,他其实就有所猜测,但直到眼下,亲身所见感知后,他才终于确定。 行走江湖、下墓倒斗,最麻烦的是什么? 于他人而言。 或许是凶险重重亦或者寻龙点穴。 但对他来说却是路途难行,明器难点。 纵观瓶山、献王墓以及精绝古城,每一次,都是大批人马随行。 但就算有无数伙计得以驱使,他自己也得大包小包,背的满满当当。 行路极不方便。 尤其是像归墟卦鼎那种重器。 动辄几十号人来回搬运,麻烦无比。 想要随身带上,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就算常胜山有数万盗匪,也无法轻易做到。 不过,从今日开始。 这一切将不再是问题。 开辟的洞天,无边无际,随意便能装下一座大藏。 思索间。 他手中也接连出现三只玉盒,一杆长鞭,一把骨刀,古雷符一枚,还有一方解剑石以及随身带着的些古书等物件。 零零散散。 差不多有十几样。 三只玉盒,其中两只被镇字符笼罩,金光跳跃不止。 分别是雮尘珠以及大黑天击雷山邪神阴灵。 至于最后一只,看似寻常,陈玉楼轻轻揭开,赫然是一枚刻着上百密文的龙骨。 没错。 就是流落到滇国的龙骨天书之一。 一直被他随身带着,稍有空闲,便会取出来看看。 即便这世上可能无人比他更为了解雮尘珠。 毕竟是周文王推演雮尘珠所得。 他也想试试,能不能从龙骨天书中,逆推出文王八卦。 只不过。 这想法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曾得到一点线索。 “收!” 目光扫过。 陈玉楼随手将玉盒重新合上,摇头一笑。 同时,口齿轻动,缓缓吐出一个字。 刹那间。 身前诸多事物凭空消失。 “现!” 又是一个念头泛起。 下一刻。 消失不见的骨刀,再次出现在掌心内。 此时的他,一如当初在瓶山初次契约怒晴鸡时的样子。 心神动静之间。 事物随心而动。 “不愧是直抵长生大道的仙法。” “比之道门修行,实在要胜出太多……” 虽然不曾修行玄道服气筑基功,但当日他同样进入了投壁照影的幻境中,见到了青池道人衍化功法的一幕。 对于那门吐纳法,或许比鹧鸪哨一行人造诣更深。 炼气、筑基、凝丹、元婴。 对比炼气、炉鼎、金丹、洞天。 虽然都是四境,但两者之间的差距,说是萤火之于皓月都不为过。 把玩片刻。 陈玉楼神色渐渐恢复平静。 目光也转而从气海洞天,看向了身下祖龙顶玉瓶洞窟。 准确的说。 是那一池玉液。 虽然三人修行破境,消耗了一些,但此刻瓶内,还有明晃晃一池清水,隔着数十米,他都能感受到磅礴灵气,从中扑面而来。 这一池水,绝对是天底下最为纯净之物。 纵是满山灵药,也无法比拟。 反正只要昆仑山龙脉不毁,生机不灭,灵液龙丹就会源源不断的滋生。 而他们。 或许,这辈子再也找不到第二处这等存在。 何况岂有遇棺不开,见金不摸的卸岭力士? “给我……收!” 想到这,陈玉楼再不犹豫。 心神一动。 刹那间,神识如雨般自泥丸宫中汹涌而起,将玉瓶尽数笼罩。 下一刻。 哗啦啦的水声不绝。 祖龙顶祭坛处,原本还一脸惊乱莫名的昆仑和杨方,此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四目相对,神色间满是震撼。 只见玉瓶灵液,仿佛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牵引,在两人错愕惊叹的目光里,竟是倒灌冲天而起。 直奔云柱上方而去。 片刻不到。 明晃晃一片的灵池,几乎都已经见底。 “不错,哪能眼睁睁看着逸散流逝,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感受着洞天内凭空出现的一条大河。 陈玉楼满意的点了点头。 要不是开辟了洞天,这一池灵液还真没法子带走。 毕竟,草药之属还能用玉盒封印,以防药性流逝,但先天灵炁,迄今为止,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保存? 不过。 有身内洞天。 这些再也不是问题。 确认并不会毁坏祖龙顶后,陈玉楼这才吐了口气,随后负手一步步往下走去。 一步踏出。 脚下云雾自生。 “老天,陈掌柜怕是真修成仙人了!” “这真不是陆地神仙么?” 看到这一幕。 石桥上众人只觉得三观尽数崩裂。 即便他之前也曾有过惊人之举,踏水、横空,但尚能感受到气机流动的痕迹。 可是,此刻,纵是一举踏入筑基境的鹧鸪哨和袁洪,也不曾察觉到半点灵机。 洒脱随行,闲庭信步。 脚下云雾仿佛有灵。 都不必催使驱用,便自行流动,凝聚为一道长长的云梯。 一直到他走到跟前。 飘然落在石桥上。 一行人仍旧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震撼。 “不错嘛,看来这次机缘,诸位都把握住了。” 陈玉楼一双眸子深邃,平静的扫过身前众人。 都不用刻意查探。 目光扫过,一行人气机便清晰展露在他眼前。 毕竟,踏入洞天境后,连天地规则都逃不过他的视线,何况人之气机? 听到他笑声。 一行人这才反应过来。 纷纷避开那双清澈的眸子,暗自心惊。 明明陈玉楼不曾流露出半点气息,仅仅是站在那,给他们的压力,就如天崩地裂一般,根本无法直视。 实在无法想象。 若是他毫无保留。 眼下的他们,肉身筋骨,会不会被瞬间倾轧成一堆碎屑? “道兄,恭喜,一日筑基了。” 察觉到几人异样,陈玉楼只能将气机彻底敛起,否则,无形的威压,足以让身前虚空坍塌。 目光落在最前方那道身影上。 陈玉楼淡淡笑道。 “陈兄打趣了,杨某这点微末实力,哪里上得了台面?” 鹧鸪哨苦笑了声,连连摇头。 本以为如此大一桩机缘摆在跟前,自己突破瓶颈,怎么也能让他们彼此间的差距缩短一些,没想到……如今看来,反而更大了。 不过。 想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都能各自突破。 陈玉楼又岂会落下? 只是,他这突破精进,气象未免太过恐怖。 “杨兄自谦了,以一卷残篇功法,短短大半年时间,走到这一步,已经超过天下人多矣。” 陈玉楼难得认真。 一脸郑重地更改道。 玄道服气筑基功再过惊人,是飞升前辈留下,但也只是一门残缺功法,而他修行的青木长生功,却是实打实的仙术。 他此番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而不是跑来冷嘲热讽。 听到残卷几个字,鹧鸪哨眼里不禁闪过一丝黯然。 这何尝不是他最大的担忧。 “对了,杨兄可有打算?” 道门筑基,放在如今修行界,想来已经是极为顶尖的存在了。 天下任何一处都能去得。 最关键的是,如今鬼咒已除,等于压在扎格拉玛一族身上的大山被移走,鹧鸪哨终于能够一心一意修行。 以他的性格。 也绝不会画地为牢,甘心于此。 “确实有些计划。” 听他问起,鹧鸪哨并未隐瞒。 “等此行结束,到时候我可能会走一走江湖,看看能否找到青池宗后人……” “也好。” 陈玉楼点点头。 这件事其实早在瓶山时就已经有过苗头。 只不过。 过去这么久时间里,四处奔波,根本无法抽身。 “花灵师妹、红姑都炼气圆满了。” “老洋人兄弟也追了上来。” 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结,鹧鸪哨既然明言,必然已经有了头绪。 闻言。 三人脸上都是露出一抹笑意。 倒是袁洪,陈玉楼一眼便看出它身上变化,足足三十七块山魈骨,气息境界也和鹧鸪哨一样,赫然已经踏入了筑基。 说实话。 当日将它从瓶山带出。 陈玉楼也没想过会有今天一日。 那时只不过想要借它,为昆仑开窍,仅此而已。 只能说这头老猿,心性却是惊人。 吃得了常人吃不了的苦。 耐得住常人耐不住的寂寞。 一心于修行。 从开始的活命,到如今的大道。 尤其是遮龙山一趟随行后,几乎从未见它有歇息偷懒的时候,日夜不停的勤修苦练。 天道酬勤。 能够筑基也不算意外。 只不过,此刻的它似乎并不想暴露此事,估计连一旁老洋人几人,都还不知道它突破筑基的事。 “呼,掌柜的。” “陈掌柜!” 说话间,身后传来两道细微的呼吸声。 赫然是经由石桥,穿过云海返回的昆仑、杨方二人。 陈玉楼回头望去,感受着两人身边变化,他眼角不禁微微一挑。 昆仑竟是都已经踏入武道宗师。 杨方也不差。 气贯周身,形如罡风。 距离宗师就一步之遥! “不错不错,这趟昆仑山没白来,至少省去了几年的苦修之功。” 见状。 陈玉楼眼里赞赏之色更浓。 引导一行人走上修行路时。 他就想过。 既然长生之途注定寂寞,那不如多几个同行者。 如今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还得多谢陈掌柜,不是您带着,哪有这等机缘?” “就是,掌柜的,实在不行,在这修行个半年一载再回去?” “哈哈哈,还是红姑敢说,我想着十天半个月,都没敢说出口。” “那有什么,这么好的地方,走了可就再难寻到第二处了。” 闻言。 众人皆是吟吟笑道。 陈玉楼也忍不住淡淡一笑。 他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除非斩断一切联系,就如那些避世修行的隐士,否则倒是可以试试。 “对了陈兄,这趟我们不是来找克罗海城,这祖龙顶都已经见过真面,怎么它却毫无线索?” 等到气氛渐渐归于平静。 鹧鸪哨这才开口。 听到这话,剩下几人心头不禁一动。 光顾着修行破境,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只是,面对一行人惊奇的目光,陈玉楼却是耸了耸肩。 “其实,看不看已经不重要了。” “这……怎么说?” “难不成恶罗海城已经毁了?” “怎么会,此处一切都被冰川封存,几千年不曾变化,难道独独它消失不见?” 不仅鹧鸪哨一下怔住。 红姑娘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猜不到他这句话中的深意。 “刚才破境的一瞬,我曾短暂的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整座龙顶冰川尽数入我视线。” “恶罗海城曾经确实存在。” “不过……” 陈玉楼摇摇头,“早已经在战火中毁去。” “此地的恶罗海城,准确的说,只不过是一座影子。” “是轮回宗那些疯子,借着鬼母之瞳投影虚构而出。” “这……” 听着他一字一句说完。 即便内心选择相信,但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是无界妖瞳?” 鹧鸪哨忽然想起,之前陈玉楼曾提过一句,魔国鬼母拥有这等妖瞳,所以才能连接虚数空间,沟通古神。 “是。” 见他一口道破。 陈玉楼当即点了点头。 “影之恶罗海城,就在地下湖上方,你们要是想去看看的话也不算远,只不过,要经历些麻烦罢了。” “麻烦……” 杨方皱了皱眉,仅存的一点好奇,瞬间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能够被陈掌柜视为麻烦。 不用想都知道。 绝对不是一般存在。 要么是阴煞邪物,要么就是魔国时代遗留的妖奴。 总而言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他顿时摇头如拨浪鼓。 “算了,也不是非看不可,要是另外一座祖龙顶,我倒是有点想法。” “想什么呢,祖龙顶,天底下独一份的风水穴。” 陈玉楼无奈一笑。 这小子还真是敢想。 “那就没看头了。” 杨方咧了咧嘴,还不忘看了眼昆仑、老洋人他们。 “随意,我都行。” “一座虚影没有看的必要了吧?” 见到几人反应。 算是在预料之中。 陈玉楼也不迟疑。 “既如此,那就不耽误了,先回营地,境界初破,决不能放松了,各自回去好好参悟,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第340章 雪后初晴 满载而归 当雾蒙蒙的太阳,从铅云中钻出。 接连飘了三五天雪的天穹终于放晴。 一缕缕日光,越过横亘在沙海中的黑龙山脉,投射到大地上,一座古老、孤寂,满是沧桑斑驳的古城,也在光影中渐渐显现出沦落。 古城墙壁上,能够见到明显的分界线。 似乎在沙海中封存了无数年。 光暗分明。 一如外围那截低矮破损的城墙,将内外隔断的同时,也分开了死寂和生机。 “嚯,放晴了!” “弟兄们快出来看,出太阳咯。” “终于不用再冒雪了。” 城墙外。 一座座拔地而起,形如伞盖的营地中。 欢呼声不断。 一道道声音也掀开帘门从里钻出来,望着渐渐散去的铅色云团,以及洒下来的金光万丈,只觉得说不出的激动。 “帕特老爷子,你这有点东西啊,说要放晴竟然成真了。” 一般年轻人将帕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的说着。 “那可不,好歹老头子我在西域生活了大半辈子,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帕特提着一只烟筒,吧嗒吧嗒的抽着,笑眯眯的道。 从昆莫城到现在。 转眼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来月。 他也早和大家伙混熟。 原本还担心会不会不好相处,但时间一长,他才发现这帮小子热心的很,对他老头子也极为照顾。 “老爷子这个。” 几个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帕特脸上的笑容更是遮掩不住。 西域不像汉地。 尤其他还是维人。 ?ttkΛ n?c〇 世世代代只能卖命于巴依老爷,替掌柜家当牛做马。 这趟出来,他才发现人和人之间,除却主仆也能相处。 “话说这么好的天气,那今天是不是就得出发了?” “肯定的,拐爷不是早说了,等天一放晴就不耽误行程。” “来了……” 说话间。 花玛拐似乎是被欢呼声惊动,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迎着天穹上那轮大日。 阳光晒在身上,竟是暖洋洋的。 他一时间不禁怔在了原地。 这幅情形,他都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到了。 自入西域开始,不是风霜冰雪,就是漫天黄沙,这等春风和煦的景象,不知道还以为是一夜入春了。 “还愣住干啥?” “生火做饭,收拾行李,准备出发返程!” 深吸了口气。 一股冰凉在鼻间和喉咙里划过。 自小在湘阴长大的他,这辈子也不曾想过,冬天的冷竟然是有味道的。 扫了眼众人。 花玛拐大声道。 掌柜的他们已经离开几日,这些天,他们也将精绝古城挖地三尺,不得不说,这座西域古城,上千年时间里虽然遭受过无数同行光顾,但遗留的明器却是多的惊人。 而且风格迥异于汉地。 他都能想象得到。 等他们返回陈家庄。 这些精美器物,出现在搬金楼的那一刻,将会给那些古玩藏家、老江湖带去多大的震撼。 “是。” 随着他振臂一呼。 刹那间,数百号伙计纷纷山呼响应,然后兵分数路,有人负责生火做饭,有人收拾帐篷营地,更多的则是去搬运装货。 整个古城外,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 花玛拐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一抹轻松。 自掌柜的他们离开,他肩膀上的担子就重了许多,几百号人远在西域之外,吃饭睡觉都不是小事。 何况。 黄沙下的古城中。 经常还能见到黑蛇、沙蝎以及各种毒物。 稍不小心,就会伴随着死伤。 掌柜的、昆仑、红姑娘他们不在,遇到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可想而知。 花玛拐得操多少心。 还好。 今日天气放晴,总算能启程了。 不至于窝在这鬼地方,又干又冷,每天睁开眼,一抹鼻子全是血,身上的被子随便一抖,能落下来半斤黄沙。 要不是为了那些金银明器。 他打死都不愿意来这地。 但是吧,该说不说,这沙漠里也是奇怪,土里不长草不长树,偏偏一铲子下去就能挖出几块铜钱金银。 要是倒斗也这么容易。 他们这些年也不必如此辛苦。 回帐篷里,找出还剩半袋的马奶酒,找了座无人的沙丘一屁股坐下,花玛拐抿了一小口,看着周围忙碌的身影,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 心里已经在盘算。 等这趟返回,明器出手后,是置地还是再开些店铺的事了。 陈家这些年,古玩店点当铺,一直没法走出三湘四水。 家里那些叔伯辈,倒是提过几次,但掌柜的对此似乎并不怎么上心,每次总拿再等等一类的话搪塞过去。 但生意这东西。 尤其还是古玩行,就得靠时间慢慢布局。 这眼看天下乱世之象。 万一哪天真打起来,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到时候没法脱手出货,可就要都砸手上了。 甚至,他都已经想好了地方。 如今真正称得上繁华大城的,无非北平、津门、上海滩、金陵、江城、羊城、港岛以及关外奉天。 北上显然不太现实。 现在满天下谁不知道,北边都快打破天了,战火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沅江上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从北边南下逃难的大船。 这种时候去北边肯定不行。 那就只剩下金陵、江城、羊城、港岛以及上海滩。 羊城和港岛路途太远。 也能排除。 其实就三个选择。 金陵十三朝古都,自古就是繁华之城,就算从未去过,但他也听过朝天宫黑市,跟北平的潘家园那可是齐名的存在。 江城毗江而居,三镇之地,水运发达。 最关键的是,和长沙城之间相隔极近。 过去了也好照应。 至于上海滩…… 花玛拐仰头灌了一大口,混合着奶香的烈酒,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那双微微眯着的眼底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那地方,他听过无数次。 十里洋场,车水马龙。 但更多的却是一夜被毁的月亮门。 是了。 这么多年过去。 终归是要去一趟的。 红姑娘虽然嘴上不说,但相识这么多年,他们却不能故作不知。 “那就暂定这三城,等汇合了,再和掌柜的商量下。” 花玛拐目光一闪,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嗯?乌娜……” 胡思乱想间,忽然间,远处营地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刚从古城中返回。 不是乌娜姑娘还会是谁? 从掌柜的他们离开,乌娜就独身一人,很少与人说话交流,男女有别,他又不好去多问。 掌柜的,也不知道咋想的。 花玛拐摇摇头。 花灵、红姑,对他都是一心一意,但他却一心沉浸于修行,始终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他作为外人,也不敢说。 暗自腹诽了几句,花玛拐将最后一点马奶酒仰头一口饮尽。 随后才从沙丘上一步步返回营地。 与伙计们简单用过早饭。 不多时。 驼铃声中。 长长的队伍,迎着寒风,从精绝古城一路往南而去。 第341章 崔道成 龙虎天书 哗啦—— 平静的小谭。 忽然被一阵水声打破寂静。 随后,几道身影从水底钻出,将凑在水边正低头进食的马群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看了过去,眨动的眼睛里透着几分不安。 “舒服。” “总算出来了。” “这五行颠倒风水阵,真是奇了,要是能参透,搬回住处,岂不是一座仙家洞府?” “你小子真敢想,龙脉祖庭、风水地势,缺一不可,怎么,要不把昆仑山也搬回去?” “哈哈哈,我就一说,不过……那些志怪小说中,不总说有老猿搬山而行么,袁洪,你这可是第一等的长臂灵猿,有没有这种天赋?” “酒没喝两口,人醉的不轻是吧?” 听着袁洪那道瓮声瓮气的会应,水上几人不由相视一笑。 不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借着水面浮力,一双长臂枕在脑后的袁洪,看向头顶天穹的眼神里,却是忍不住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当日在陈家庄后院。 第一次融合山魈遗骨时。 它就曾进入过那么一瞬间的奇异状态。 就如佛门立地顿悟,道家依照飞升,武道醍醐灌顶。 无数的画面,在它脑海深处映照而过。 其中就有独目老猿,通天彻地,搬山而行,托城登天。 只不过,当时它以为那只是幻觉,而今这一趟昆仑山之行,见识过蛇神、妖奴,它才恍然大悟,那或许并非幻象,而是曾经真正出现过的情形。 被山魈刻在记忆中。 融合山魈骨的同时,也窥探到了一丝它的记忆。 “第一道天赋神通为搜山。” “这次入筑基,似乎又隐隐觉醒了第二道……” 袁洪眸光闪烁,暗自思索道。 同时。 有所念头的还有陈玉楼。 杨方这小子,虽说不怎么靠谱,但胜在脑子灵活,一些想法看似天马行空,但往往却是别人无法想象的方向。 就如眼下。 五行颠倒风水阵。 其实同样属于阵的范畴。 青木长生功,除却修行之外,还有丹符器阵、种田、驭兽、傀儡等诸多法术。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一心沉浸于修行中。 这些法术倒是落下了。 此刻,低头看了眼水下,一双真目仿佛能够洞穿无数黑暗,看清置于水底,藏身黑暗中的那座大阵。 “时间尚早,别耽误了,先回营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肚子里都快造反了。” 只粗略扫了一眼,陈玉楼便收回目光,朝周围众人笑道。 下斗就如入定。 因为始终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除非刻意去计,否则,时间流逝快慢多少,根本难以察觉。 “好。” 闻言。 一行人再不耽误,纷纷离开身下温泉,起身朝岸上走去。 感受到他们身上熟悉的气息。 原本还微微受惊的马群,这会也不再迟疑,继续低下头,从雪堆底下翻找去岁的枯草进食。 等穿过林子。 回到营地。 这会暮色霭霭,整座山谷里都被雾气笼罩。 除了偶尔有雪花从冰川崖顶上簌簌而落外,天地间寂静一片。 之前收拢的柴火还在。 并未被雪打湿。 没多大一会功夫,一堆篝火便在洞口熊熊燃起,将四周照得通明。 取出图尔他们送的牛羊肉干,简单串一下,架到火上,很快,滋滋的油花便从肉干里冒了出来。 再在火塘上架一口铁锅,等水烧至沸腾,随手抓一把奶酪、茶叶扔进去。 前后不到半刻钟。 整个崖洞里就被香味弥漫。 烤串的肉香、混合着奶酪的茶香,当然还少不了马奶酒的清冽香味。 饶是一帮修行之辈,此刻也忍不住暗自咽了几口口水。 下斗时,心神时刻紧绷,完全感受不到疲惫和饥饿,这会放松下来,只觉得能吞下一头牛。 一行人围着篝火盘膝而坐。 这趟昆仑山收获颇丰,连上次暗暗发誓,再也不要饮酒的花灵,都再次端起了一杯马奶酒,小口小口的抿着。 摇曳的火光,映照出一张绯红的脸庞。 见状。 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多吃点东西,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伤身。” “噢,好。” 花灵偷偷吐了吐舌头,点了点头。 “掌柜的,这趟回去,是不是能休息一阵了?” 红姑娘随手给她递过去一杯煮好的酥油茶,示意她缓缓,同时,目光投向对面的陈玉楼,轻声问道。 这大半年来。 他们似乎一直都在奔波不停。 瓶山、遮龙山再到眼下的昆仑山。 往些年虽然也外出倒斗,但这一行,基本上开张就能吃个三年,除非是那种惊世大藏,你不去,就得被别人捷足先登。 “当然。” 陈玉楼笑着耸了耸肩。 之前之所以这么急,无非是想要尽快破除鬼咒。 如今这个最大的拦路虎被解决,剩下几座大墓,黑水城、南海归墟、地仙村以及百眼窟,其实都无伤大雅。 除非是像他这种穿越者。 否则,那几处地方,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就如地仙村。 明明是观山太保一脉,封家人修筑,但封家后裔苦苦寻找了几百年,迄今为止,却连入口都没寻到。 更别说地处茫茫大漠中的黑水城,以及深海下的归墟之地。 前者需要懂得天星风水,方能在大漠中准确定位到被风沙淹没的黑水城。 后者……则需要动用搬山一脉的魁星盘和司天鱼。 而如今这世上。 无论摸金校尉还是搬山道人。 又岂是常人能够接触得到? 只不过,恰好,这两脉后人都已经被他收拢。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救命之恩。 别说只是同行,以他们的性格,就算是赴死,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至于杨方,这小子如今也是死心塌地。 见识过道家修行法,再加上一夜入罡劲,他哪里还会看得上寻常江湖功夫,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打坐入定几次。 不过…… 想到杨方。 陈玉楼提着酒水的手忍不住微微一颤。 来之前,他专程回了一趟黄河两岸,寻找师傅金算盘。 身上甚至还揣着了尘长老写给师弟的信。 但他们两个哪里知道。 金算盘早已经死在龙岭迷窟中。 之前不好说。 如今回程,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他心里都在琢磨,是不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将此事和盘托出。 毕竟,那样一位摸金派老江湖,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想都知道不对劲,光靠瞒也瞒不住。 最关键的是。 了尘长老已经老了。 虽然遁开红尘,了却无尘,一心青灯黄卷,诵经参佛,但从上次匡庐山之行就知道,他心里始终有道过不去的坎。 那就是师弟铁磨头之死。 以及金算盘和阴阳眼的下落。 当年在师傅灵前,作为大师兄,他留下承诺,一定照顾好三位师弟。 但世事沧桑,结果却成为了这个样子。 心魔关哪里过得去? “陈掌柜,来,碰一个,我干了您随意。” 见他忽然陷入沉思。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杨方,笑呵呵的端着酒盏朝他道。 “……好。” 回过神来。 陈玉楼暗暗吐了口气。 握着酒盏,仰头一口饮尽。 他是借此发泄心中复杂,但落在杨方眼里,却是忍不住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直呼好酒量。 “杨方兄弟,此行结束,可有打算?” 正撕下一大块烤肉,要大快朵颐的杨方,微微一怔,然后才犹豫道。 “确实有两件事。” “哦,不知是?” 似乎是察觉到周围几道目光都汇到了自己身上,杨方咧了咧嘴。 “第一件,自然是找到师傅。” 果然。 听到这,陈玉楼眼底复杂之色愈浓。 “第二个呢?” “前些年,过洛阳时,我曾遇到个邋遢道人,相逢恨晚,也一起在江湖上做了些大事,只不过,后来因为些事情走散。” “这几年我走南闯北,其实也在打探他的下落。” “要是有闲暇的话,杨方想北上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他的踪迹。” 杨方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但简单几句话一出口。 陈玉楼却是一下愣在当场。 崔老道?! 之前在陈家庄,头一次相见时,陈玉楼见他年轻莫名,身上又有股子初入江湖才有的豪情。 还猜测,他并未与崔道人结识。 没想到杨方这小子只不过没有提及。 洛阳、崔道人。 岂不是说洛阳城斩屠黑虎已经是往事了? 压下心头震动。 陈玉楼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缓缓出声。 “可是崔道人?” “嗯?这……” 原本还想着怎么说的杨方,整个人一下如遭雷击,嘭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一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这,陈掌柜,崔道人您也认识?” 纵是见识过再多他身上的神异之处,但多年前行走江湖时结识的一个道人,而且自己还从未提过,都被陈玉楼一口道破。 哪能不让他震惊莫名。 “哈哈哈,只闻其名,暂时还不曾见过其人。” 陈玉楼笑着摇了摇头。 见状,杨方更是惊讶,“那您是怎么知道?” “这事还得问问红姑娘了。” “啊?” 听见掌柜的忽然将话头转移到自己身上。 提着酒盏的红姑娘,秀眉不由微微一蹙。 “红姑,是否还记得去年在后山竹海,我曾向你打听天下奇人……” 听到这里。 一段尘封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缓缓浮现。 “我记起来了。” 那时掌柜的整日往后山竹海跑,一待就是半天甚至数日,山上和庄子里的事情完全不管不顾,甩给她和拐子。 两人实在好奇。 于是联袂去到后山。 结果…… 自己被掌柜的留下,两人在竹海里闲聊。 当问起天下奇人时。 她还打趣了一句,说是常胜山上的奇人也不在少数。 “是有这么回事。” 红姑娘也不耽误,将幼时那段往事,再度说了一遍。 越听杨方眼神便愈发通透。 到最后,无论衣着长相,和他认识的邋遢道人全都对照上时,他更是再无半点疑惑,“错不了,就是他。” “崔老道!” 鹧鸪哨几人,都还是头一次听说此事,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觑。 “那杨方兄弟可知道,这崔老道过往?” 见人对上了,陈玉楼忍不住笑着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我们兄弟四人,也是无意结识,在洛阳城干了桩大事,宰了屠黑虎。” “之后因为冲阵,大乱之中各自走散。” 杨方摇摇头。 他们几个人,纯粹是看不惯屠黑虎欺压百姓,横行霸道的做派,算是志同道合,才有之后的联手。 只不过。 就是他也没料到。 一时冲动竟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 兄弟四人起劲再未见面。 这么多年四处打听,但崔老道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关于崔道人,陈某倒是知道一些,杨方兄弟,想不想听听?” “这……陈掌柜,您就别吊我胃口了。” 见他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陈玉楼摇头一笑。 也不耽误。 将他所知事无巨细一点点说出。 听他从龙虎山一个火居道人,竟敢潜入五雷殿窃取天书,最终修行得道,又逃出龙虎山,自此逍遥江湖。 杨方一张脸上满是无奈。 早知道那老道士胆大包天,却也没想到他年轻时这么虎。 至于旁边几人,也是听得瞠目结舌。 “龙虎山天书?” “这,陈兄,可是真的?” 仅仅是两行半天书便能修成得道,那天书该是何等惊人。 鹧鸪哨目光灼灼,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冲动。 “哈哈哈,自然是真的,道兄,难不成想闯一闯那龙虎五雷殿?” 听出他弦外之意,陈玉楼哂笑道。 “杨某这点实力,怕是不行,不过……陈兄如今可是成就了真人,要是去龙虎山,那帮道人不得双手奉上?” 鹧鸪哨摆摆手。 龙虎山是何等地方,他还是清楚地。 昆仑山是天下龙脉祖庭,它则是天下道教祖庭。 张天师炼丹成道之处。 又在龙虎山上创正一道。 历代王朝,即便不尊道教,也不敢轻易忽视它的存在,而是不断加封,千年下来,地位稳如泰山。 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 何况这等传承有序的千年道宗。 他就是再过自负,也不敢说单凭一己之力闯过龙虎山。 闻言,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不置可否。 若是之前,以龙虎山底蕴,他去的话却是还差了点,但如今已经修成洞天,放在道门修行中,几乎和出窍分神等同。 而今末法时代。 靠着枯坐参悟,凝丹尚且不易。 何况灵婴之上的境界。 “那陈掌柜,可知道崔道人如今何处?” 第342章 津门四神 五行灵物 比起那劳什子的什么天书。 杨方更关心的是崔老道如今下落。 当年,他们两个,外加草头太岁孟奔以及神盗快手冯殿臣,兄弟四人在洛阳城截杀屠黑虎。 只可惜对方势大。 根本不是对手。 还是崔老道提议,去洛阳邙山盗了屠黑虎的祖坟,此举虽然有伤天和,但一来能够断了屠黑虎的运势,其二也能将其激怒,诱他出城。 否则,有高墙古城,外加数千号手下。 躲在城内,就是再好的功夫,也没法杀他。 只可惜…… 那屠黑虎早就心狠手辣,在落草为寇时得罪的人太多,就料到了有朝一日,会被人盯上祖坟。 于是命人偷偷将祖坟迁走。 留下一口青铜棺。 等四人费尽千辛万苦,挖开大墓,打开那口铜棺时,沉睡千年的尸僵从中窜出,冯殿臣当场身死。 要不是他身怀打神鞭。 不然四人全都要把命丢下。 盗坟不成,还平白折损了一个兄弟,他们三人怒不可遏,于是重回洛阳城,想要潜入城内暗杀。 但那屠黑虎早就有所防范。 三人刚靠近城内,便被人埋伏,大乱当中,孟奔当场身死,崔老道也被打落河中,随着水被冲走,只剩下杨方一人。 为了替兄弟报仇。 杨方改头换面,又在江湖上招揽了几个兄弟。 他们作饵入城引诱。 他自己则是躲在城楼入口廊道的阴影中。 屠黑虎果然被惊动,但那家伙在生死间行走多年,对危险的嗅觉太过敏锐,在生死一瞬,竟然硬生生躲过了他的打神鞭。 只是,屠黑虎杀人无算,从开封到洛阳,惹得天怒人怨,自有天收。 就在他要趁势逃回城内时。 被他下令决堤的黄河水,忽然倒灌,水中有肉身仙人降临。 一时间,他那些手下哪里还顾得上他,纷纷落荒而逃,只留下屠黑虎一人,但他也不是简单角色,就算如此,依旧和杨方打的不分伯仲。 两人从城内杀到城外。 足足厮杀了数个时辰。 最终还是杨方,凭借着打神鞭,技压一筹。 一鞭子将他斩杀。 虽然结果不错,但兄弟四人,两个身死一个下落不明,这也成了杨方心里一道始终迈不过去的关隘。 如今,时隔多年,竟然从陈掌柜这里听到了崔老道的消息。 他哪能不激动莫名? “还真在北方。” “如今的他身在津门,乃是天津卫四神之首,江湖人称殃神崔老道!” 感受着杨方的焦急。 陈玉楼也不隐瞒,当即道。 “天津卫?” “殃神,四神之首?” 杨方听得一脸错愕。 当年初见时,崔老道一身邋遢,虽然嘴上总说是出身名门道宗,甚至自比张良、姜子牙,不过他和孟奔、冯殿臣三人,却从来都是随口一笑,只当他是在吹嘘。 没想到,他说的竟然全是真的。 甚至从洛阳,一路北上到了津门后,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整了个殃神的名头。 这名字虽说不怎么吉利,但一般人哪能称之为神? “不错,除了他外,还有财神窦占龙、河神郭得友、火神刘横顺,而且……” 陈玉楼笑了笑。 “这四神名头,可不是他们几个自封,而是津门老百姓自发所为,渐渐传开后,如今江湖上才都如此称呼他们。” “这么出息?” 杨方眉头一皱,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刚才还在琢磨,以崔老道那家伙的德行,怎么也不给自己取个好听点的。 要知道,殃神,在民间那就是批写殃榜,为死人散去怨气的神。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 原来是老百姓自发所封。 不过嘛。 想到那老道五行道术、阴阳八卦都不在话下。 平日里更是一张铁嘴走江湖,没钱了就在街头巷尾,支张桌子,替人测算八字,看命相、阳宅、阴坟,有了钱立马就拿去换酒。 得个殃神,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老家伙有点东西啊,掉进黄河还能活命。” “亏老子找了他这么些年,他倒好,在津门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的潇洒自在。” 听到老兄弟相安无事。 杨方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嘴上却是半点不饶人,撇了撇嘴道。 “杨方兄弟,现在可安心了?” 见他故作恼火。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放心了放心了。” “那打算何时启程?” 听到这话,杨方犹豫了下,“先找到师傅下落吧,好些年没见,总得知道他老人家如何了。” “等见过师傅,我再北上。” “好。” 这个回答也在陈玉楼预料之中。 杨方虽然桀骜,但骨子里还是江湖侠气,不然,这些年里他也不会劫富济贫,遇到不平事,都不会坐视不理。 他明白,自己能有今朝一日,全是师傅所赐。 不然,自己早就死在了深山老林里,被野兽分食。 师傅这些年毫无音讯,说实话,他心里也曾预料到了些什么,只是……他实在无法接受。 师傅虽然没有功夫护身。 但行走江湖几十年。 经验老道。 自己一身本身尽是他传下。 还从没有能够困住他老人家的古墓,一定能够相安无事。 “此行返回,若是有机会,可以同行。” “陈某对金算盘前辈也是仰慕已久,正好去拜访一番。” 见他眉头紧皱。 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茫和痛苦。 陈玉楼不禁拍了下他肩膀,低声宽慰道。 “好。”杨方点点头。 不敢多想。 拿起身前的酒盏倒满,然后仰头一口饮尽。 直到酒水化作撕裂般的灼热感,在胸腹下传来,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浊气。 随着夜色渐深。 篝火旁的身影也慢慢散去。 昆仑、杨方、鹧鸪哨、老洋人以及袁洪,各自在洞窟中找了处地方,打坐入定,吐纳养气。 花灵和红姑娘。 则是最早离场。 两个女孩,趁着他们喝酒的功夫,各自带上干净衣物,相约去温泉洗漱。 从进入黑沙漠后。 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他们这帮糙汉还能忍受,女孩天生爱干净,还是雪山中难得一见的温泉,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 不多时。 营地里再度陷入沉寂。 只剩下陈玉楼一人,还在自斟自饮,等到一壶酒水尽数被吞入腹中,他才满意的吐了口气。 回头看了眼已经入定的众人。 并未打扰。 陈玉楼起身,径直从洞窟内走出。 外头夜色正浓,应是午夜时分,除却呼啸的风声外,偶尔还能听见已经沉睡的马匹发出的喷嚏声。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忽然间。 站在洞口处的他抬头望去。 一双眸光越过重重黑夜,以及笼罩整座着整座山谷的浓雾,落在了绝壁雪崖顶上,那里正有一缕火光明灭不定。 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火光跳跃的频率,似乎刚好与他的气息契合。 准确的说。 是他泥丸宫中那枚符种。 相互感应。 “这一趟,心是真野了。” 陈玉楼低声喃喃,眉眼间闪过一丝无奈。 那缕火光,不是罗浮还会是谁? 前几日,他们借水入神宫,下去之前,他特地放出去了一道神念,让它随意行动,另外别忘了照看马群。 结果。 他们都出来这么久。 它才不知道从哪野回来。 之前在黑沙漠时也是如此,动辄一出就是几天几夜。 他都担心等回了陈家庄。 以它的性格,不得把南疆十万大山都给捅破天? “唳——” 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不满。 罗浮低鸣了声。 与往日穿云裂石的恐怖不同,这一次声音里明显透着几分心虚。 “算了,也野不了几天。” 从雪峰崖顶上收回目光,陈玉楼淡淡一笑。 也不迟疑。 转身径直朝前方密林方向走去。 方才数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便从前方传来。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笑吟吟的说着什么。 “陈大哥?” “掌柜的,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出去?” 迎面撞上。 见到是他,两人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奇。 “没事,就随意走走。” “外面天冷,你们早些回营地休息。” 陈玉楼摇摇头。 他早就察觉到两人气息由远而近,不然也不会从洞内离开。 “噢,好。” 花灵红着脸颊,偷偷将贴身衣物藏到身后,然后低着头,快步往营地那边一路小跑而去。 “掌柜的,是要再次下斗?” 比起她的懵懂羞涩。 红姑娘就要大方许多。 回头看了眼密林的方向,她若有所思的问道。 “那倒不是。” “就是实在想不通那五行颠倒的风水阵到底怎么回事,过去再看一眼。” 红姑娘跟了他十多年。 除却青木长生功这等绝密,不曾告知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那我跟你一起?” “不用,夜深了红姑,早些回去休息就好。” 陈玉楼摆摆手。 闻言,红姑娘也不矫情,并未继续多言,只是目送他踩着谷中厚厚的雪层,一步步消失在密林中后,这才转身,朝营地赶去。 以掌柜的实力和眼界。 放眼全天下,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够超越。 自己跟上,也帮不来什么忙,反而会打搅他的思绪。 红姑娘对此看的很是通透。 所以,趁此机会,还不如静下心思,好好巩固修行境界。 当日在青山上,她第一次顺利凝气,完成一个周天的吐纳,她内心便暗暗立下一个目标。 那便是无论何时。 她都要站在掌柜的身边,做那一袭红妆。 短短一年不到。 炼气圆满。 就算是放在传承千年的道门内,也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万里挑一的天纵奇才,但……她却觉得远远不够。 不曾入境时,她尚不知道彼此差距。 如今成功修行入境,筑基在望,她方才明白,不仅是她自己,世间修行之辈,在掌柜面前也是犹如一粒蚍蜉见青天。 其中的差距。 或许比修行者与寻常人之间还要大。 尤其是那种种手段,绝非筑基就能施展。 甚至在她看来。 就算凝丹、灵婴了,也难以望其项背。 今夜可能是在昆仑山最后一晚,等返程了,到时候可找不到灵气如此浓郁之处,红姑娘哪敢耽误。 径直回到帐篷中。 简单收拾了下。 她便收起杂念,沉心静气,盘膝坐地,双眸紧闭,数息之间入定修行。 另一头。 已经抵达温泉边的陈玉楼,并未耽误,而是一步步走入水中,负手而立,一双眸光如火,静静地看向身下。 这一幕。 其实并不陌生。 在此之前他曾观摩过数次。 只不过。 金丹与洞天之间如隔云端。 二者差距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出无数。 金丹境时,他只能从水中那一团如墨般的雾光中看些许影子。 而今,瞳光所过之处,一道又一道光线,在水下纵横交错,恍如一张无形的大网。 “水行、木方、金性、土基还有火属。” “恰好集齐五行。” 呢喃声中, 陈玉楼一双眸子愈发清亮。 “再加上此处龙脉交错,地气喷涌,自下而上,与五行之属相冲,故而……地势才会颠倒?” 借着真瞳法眼。 将水下那座大阵一点点解析。 再慢慢烙印刻入脑海之中。 一直许久后。 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脑海中分明多出了一道无形之阵。 “若要仿制此阵,需集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 “水有分水珠、火有雮尘珠、木简单,昆仑神木还有不少,金的话,那枚古格银眼应该足够,就是土……” 想到这,陈玉楼忽然记起来一件东西。 心神一动。 下一刻。 一方剑气凌厉的石头,出现在他手中。 赫然就是当日在匡庐山,从仙人洞纯阳殿内得到的那块解剑石。 “五行尽得,只差龙脉,这倒是有点麻烦。” 陈玉楼眉头微皱。 他虽然学得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但想要如刘伯温那般斩龙脉,还真毫无头绪,也根本无法做到。 “等等……” “龙气!” 思索间。 他心头忽然闪过一件东西。 “恨天氏,归墟卦鼎,不就是从归墟之地,借龙气之火铸造而成,四符一镜内蕴藏的龙气天下罕见。” “那不就是现成的龙脉?!” 陈玉楼眼神猛地亮起,越想越是觉得可行。 毕竟,要是之前,上千斤重的卦鼎来回搬运极其麻烦,但如今踏入洞天,一念之间,便能随意召出卦鼎。 又集齐了五行之物。 布置出一座小型的五行颠倒风水阵。 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真有搞头!” 思绪放开。 陈玉楼仿佛已经看到,洞庭湖君山岛上,布下一座大阵,到时候就算千军万马攻来,也无法破开那座无形之阵。 “天才啊。” “不能耽误了,明天一早就启程赶路。” “早点回到陈家庄,就能尽早一日上手尝试了!” 第343章 荒原 繁城 孔雀河源 一夜过去。 天气罕见的放了晴。 万里天穹上,少说笼罩了半个来月的铅云消失无踪,只不过毕竟是冬日,阳光并不算烈,照在身上和煦如春风。 但对吹了大半个月寒风、雪花、沙尘的众人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好天气。 一早。 七人纷纷走出帐篷。 不必多言,杨方和老洋人披上长袍,提了袋子去林子里灌水,外加洗尘喂马。 花灵几人则是取出干粮、肉饼、精盐,撒入沸水中。 来了一次大锅炖。 虽然卖相一般,但味道却是意外的不错。 浓郁的香味,将林中刷马的两人都给惊动,迫不及待的返回,端起还未放凉的肉汤,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只觉得浑身暖和。 吃过早饭。 一行人也不耽搁。 简单收拾了下,将帐篷、衣物、清水还有干粮,挂在马背一侧,然后纷纷上马,朝谷外奔行而去。 比起来时心事重重,充满了对未知的迷茫和向往。 此行离开。 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鹧鸪哨师兄妹三人。 一趟西行,压在身上多少年的担子终于落下。 而且。 没了鬼咒。 三人能明显感觉到,不仅是身体状态肉眼可见的好转,最为关键的是心性上的变化,以往无论做事还是修行,总是瞻前顾后。 就是因为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刀。 所以即便是鹧鸪哨,也在所难免,毕竟他也只是血肉之躯。 只不过。 他没办法。 父母长辈、师傅同门,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倒下。 整个部族再没有其他人时。 就只有他自己来扛来撑。 所以,做任何事之前,他都要再三思考,反复权衡,一旦自己倒下,寻找雮尘珠破解鬼咒的重担又该交到谁的手上? 但如今,再也不必如此。 他终于能够为自己思考。 是继续行走江湖,还是寻一处无人之地避世修行。 “陈掌柜,此处离鱼海大概几日行程?” 等一行人走出海螺沟地界,熟悉的戈壁和荒原再度出现在视线中时,老洋人勒马而立,忍不住问道。 从黑沙漠离开后。 路线都是陈玉楼在安排。 接下来也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他只觉得茫茫天地间,说不出的陌生。 “以我们一人双马,以这个速度赶路的话,最多两天时间,就能横穿塔里木,过喀什与和阗,抵达鱼海。” 听他问起。 正站在一片山丘上,遥望远处的陈玉楼,平静的回应道。 几份舆图,早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脑海当中。 如今不用摊开,也能清楚说出每一处山脉河流的名字以及走向。 而今的西域,还在沿用着前清的地域规划。 南疆两座大城,喀什噶尔以及和阗府,恰好都在他们的归途上。 倒是不用担心粮水补给。 而且,这两座大城有个共同点,前者在维语中意为玉石之城,后者则是玉石山脉,没错,名满天下的和田玉,就发现于此处。 陈玉楼都想好了。 等入城时,倒是可以抽空逛逛。 买一些顶级玉料回去。 无论是制作玉盒,还是修行符箓、阵法,玉石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天底下。 玉石之属莫过于和田羊脂白玉了。 “不知道拐子那边出发了没有?” 俯身拿起挂在马背一侧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大口,老洋人继续道。 从他们出发至今。 大概已经有四五天。 与当日陈掌柜的预期,几乎相差无几。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 “况且,难得这么好天气,就算再不舍得,也得启程了。” 陈玉楼摇头笑道。 闻言。 山丘上众人也是相视一笑。 拐子性格,属于看到古墓就走不动道的人,这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事,当日在西夜,那么一座小城,他都有点走不动。 何况,精绝古城还是上千年时间里,整个西域绝对的权利中心。 一铲子下去。 可能就能挖出无数金银。 花玛拐哪里舍得? “不打趣他了,这么多年,山上全靠他看着。” 算了下时间。 陈玉楼随手将水袋挂好,招呼了众人一声,然后一拍身下马背,已经和他心意相通的老马,当即一跃而下。 落在荒原之上。 四蹄溅起泥泞无数。 直到夜幕降临时分,荒原上终于有了人烟,一座繁华大城出现在视线中。 来往之人无数。 大都是商贾马队。 “喀什噶尔到了。” 陈玉楼一眼便认了出来。 “掌柜的,今晚在城内过夜?” 见他似乎有意,紧随其后,一袭红裙在风中起伏,犹如浪潮的红姑娘,忍不住问道。 “也不是不行。” “找个酒楼吃顿好的,还能好好睡一觉。” 回头看了眼众人。 这么长途奔行,不眠不休,就算是他们,神色间也难掩倦容。 何况,就算他们无所谓,身下的马也有点撑不住。 本来路途就颠簸难行。 虽然一人双马,但一天强行几百里,对体力是个极大地考验。 听到这话,身后几人明显都有着几分意动。 陈玉楼哪里还不明白? 前后足足一个来月时间,过的日子和野人差不多,尤其是在黑沙漠中,水可是救命的东西,轻易不能动用。 所以就是最简单的洗漱,都很难满足。 如今,终于遇到一座大城。 那种人烟生机,让他们恍然有种一下回到尘世的感觉。 “好了,别耽误了,万一城内有宵禁,再想入城可就麻烦了。” 念及至此。 陈玉楼再不耽误,一马当先,径直朝城内走去。 “走咯。” “奶奶的,总算能过点人的日子了。” “不行,等下怎么也要点上几盘青菜,这一个来月,肉食干粮都快给我吃郁闷了。” “你小子就是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日子,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就是,现在这乱世里头,多少人连口米汤都喝不上,你小子还嫌弃肉不好吃。” “错了错了,各位,我这人一根肠子,说话不过脑,等下自罚三杯行吧?” 嬉笑怒骂中。 一行人顺次进入城中。 作为南疆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喀什历史极为悠久,唐时便是都护府所在,往来西域的商队也大都经由此处。 毕竟,比起反复无常,凶险重重的黑沙漠。 从昆仑山脉,前往中亚诸国,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安全。 恰好,无论出还是回,都会经过喀什。 因为丝绸古路的繁华景象,也从一方面造就了这座大城。 只可惜。 前清统治结束后。 汉地尚且陷入军阀混战的局面,西域更是如此,军阀割据、沙匪横行,一入城内,随处可见的外国人身影。 要么是身披长袍,头戴方帽的中亚人,要么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更多的则是俄国人。 从十多年前。 俄国人便盯上了此处。 明里暗中扶持了好几股势力,搅得天翻地覆。 陈玉楼看的眉头直皱。 但他也明白,表面看到的混乱,远不止它的十分之一。 如今喀什看似平静,实则就是一滩浑水。 看不到的地方暗流汹涌。 而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几十年,绝非杀几个人就能解决。 “前边有个陕北会馆,走,去那过夜。” 见周围人毫无反应。 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 陈玉楼只是吐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外一面熟悉的酒旗。 与当日在嘉峪关所见一模一样。 “好。” 与他不同。 杨方他们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只是略显好奇的打量着那些与汉人截然不同的面貌。 刚一走近酒楼外。 立刻就有伙计上前来迎,简单交代了几句,一行人开好房间,随后又到二楼要了个靠窗的位置。 不多时,桌上便摆满了饭菜。 吃了一个来月干粮的众人,哪还忍得住,一个个大快朵颐。 就是花灵都是如此。 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域,能够吃到一口乡味,再寻常的饭菜,此刻在他们眼里都是美味佳肴。 尤其是几坛柳林酒。 更是让他们欣喜无比。 马奶酒虽然也不错,但和以甘润清冽、浓香悠长的白酒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除了花灵外,其余人简直如获至宝。 一顿饭,从入夜时分,一直吃到了深夜,众人才恋恋不舍的返回各自房间。 翌日一早。 他们也并未急着离开。 除却自行留下的袁洪和鹧鸪哨外,一行人四处闲逛。 作为丝绸古路上的重要城镇。 喀什确实称得上繁华,随处可见的中亚,西域以及各族风格的货物,两个姑娘逛的都舍不得走。 陈玉楼对那些女孩子的饰物并无兴趣。 只是带着昆仑。 找到事先打听好的玉石店铺,打包了一批玉料。 不得不说,喀什不愧是玉石之城,放到长沙城,那等质地的玉石,随意拿出一块都是天价,但在这羊脂白玉的籽料都被卖出了白菜价。 让从来对购物没什么欲望的他。 差点都没忍住冲动。 不然,怎么也要将一条街的店铺包圆了。 “掌柜的,这些东西是拿回去出手?” 等从店里出来。 昆仑拎着足有几百斤的玉石籽料,终究还是没按捺住心中好奇。 毕竟在他印象里,掌柜的还从未如此过。 就算再喜欢的东西,也不会表现得如此疯狂。 “还记得那枚古雷符么?” “当倒爷才能赚几个辛苦钱,这些玉料可是制符的顶级材料。” 陈玉楼撇了撇嘴。 以他陈家几代人的积累,几千几万,还真不放在眼里。 “制符?!” 昆仑顿时若有所思。 据说道门修行,除却吐纳导引外,还有丹道以及符箓数种流派,这么看的话,掌柜的大肆购买,似乎也不算意外了。 道门符箓他不清楚。 但同在湘西的辰州符,却是名声赫赫。 谁家有喜事、丧事。 或者头疼脑热、撞邪见鬼,都会特地去请一道符。 而且,当日在辰州,在金宅和胡宅两大雷坛中来回厮杀,最终才亲手将那枚古雷符带回。 “走了,红姑他们应该也逛得差不多了。” 汇入人流中。 远远看了眼,正好见到花灵笑吟吟的从一间胭脂水粉的铺子里走出。 另外一边。 负责去补充粮水的杨方和老洋人,也从粮店里走出。 原本空荡的马背上,都已经堆满了货物。 见状,陈玉楼哪里还会耽误。 叫上几人,返回酒楼,与鹧鸪哨汇合后,一行人继续赶路。 出了喀什噶尔,再往北便是巨大的塔里木盆地,很大一块与黑沙漠接壤,熟悉的地势和天气,再次出现在眼前。 极寒、干燥,外加沙尘和风雪。 但即便如此,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一路上他们不知见了多少往来中亚的行商,为了碎银几两,四处奔波。 要知道。 之前他们进入黑沙漠时,往往十多天都见不到一支队伍。 如今明明是淡季,队伍反而比往常一整年都要多。 陈玉楼好奇,便随口一问。 结果,那些人却说是因为磨子沟的沙匪,不知为何死了个干净,无人拦路,在嘉峪关躲了半年的他们,自然再按捺不住纷纷启程。 听过之后。 绕是他也不由哭笑不得。 来来回回,最终这事竟然还落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磨子沟怎么回事,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沙匪可不是撞邪,更不是遭了天谴,而是被罗浮一把火烧成了灰。 不过。 当日他们从嘉峪关启程。 可是无一人看好。 如今恰好反了过来,这种季节,想要强行翻越昆仑雪山冰川,进入中亚行商,绝对不是件易事。 十支队伍,有一支能够安然抵达都是侥幸。 不过。 世道就是如此。 在嘉峪关再待下去,迟早也得饿死。 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辞别过后。 陈玉楼一行人继续赶路。 到了第二天傍晚时分。 远远,隔着十多里,他便望见一片磅礴拍如云的水气冲天而起。 茫茫塔里木盆地中。 除却鱼海之外,再无一片水域能有如此惊人的气势。 他哪里还不明白。 “诸位,到地方了,加把劲,说不准时间早的话,今晚还能在突厥部寨子里蹭上一顿烤全羊吃。” 将手中雕刻成形的玉符一把收起。 陈玉楼回头,看了眼风尘仆仆,满身倦意的众人。 “到鱼海了?” “最多十来里。” 闻言,一帮人顿时精神一震,紧了紧衣领,冒着严寒继续奔行。 也就半个钟头不到。 一片望之无尽的海子在荒原中骤然出现。 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湖边沼泽地中,正追逐水兽的一支狩猎队。 领头一人。 不是颇黎还会是谁? 第344章 鹅喉羚 麝香鼠 颇黎是典型的突厥人长相。 身材高大、塌鼻窄肩,脸颊火红,头戴毡帽,眼小但时刻流露着凶光。 时隔一个来月不见。 他仍旧是当日那副打扮。 身穿兽皮长袄,毡帽下束着辫发,手里提着一张牛角弓,斜背箭筒,正勒马站在湖边,来回巡视。 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深重杀气。 至于其他人。 分为两支。 一行人骑马将沼泽重重围起,手握大弓,不时有扣弦拉弓的嗡鸣声响彻,而在沼泽芦苇荡深处,窸窣声同样不绝于耳。 似乎有什么正在芦苇中逃窜。 嗡! 终于。 一支箭矢横空射出。 随后,一个年轻汉子飞快跳下马背,一头钻入沼泽地里,不多时,便见到他双手提着一头足有羊羔大小,浑身灰黄的兽类,大笑着走出来。 至于另外一支。 则是驾驭小船,在破开冰层的湖面上撒网捕鱼。 作为游牧民族,他们这一支突厥部落,在鱼海边生存了几百年之久,早就放弃了单一的放牧生活。 守着大湖,一边捕鱼,闲暇时则外出狩猎。 甚至都有人尝试着在滩涂上烧荒开地,种了几拢庄稼。 这对突厥人而言,简直不敢想象。 毕竟,两千多年时间里,他们的祖先一直都是闲时狩猎,实在遇到灾荒年月,便跟着可汗南下劫掠。 等抢到了足够的粮食、金银以及女人。 再返回部族。 如此重复。 怎么也不会饿死。 定居湖边就已经算是罕见,何况种田垦地? “好!” 迎着风,正勒马注视着那场狩猎的颇黎,看着那小子手里的麝香鼠,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那东西生性谨慎,藏在芦苇荡里。 一入冬,就钻入沼泽泥潭底下。 想要捕猎极为困难。 而且,一般而言,麝香鼠最多也就巴掌大小,这头竟然能长到这么大,实在少见,至少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 今日他们的目标可不是几只老鼠。 而是被誉为鱼海第一珍的鹅喉羚。 为了狩猎这群羚羊,他们冒着风雪足足等了三五天,好不容易才将它们驱逐进了沼泽地。 不然。 在戈壁和湖滩上。 想要猎杀他们,难如登天。 即便是部族里再有经验的老猎户,面对它们也束手无策。 但如今嘛。 颇黎脸上挂着笑容。 “都打起精神,莫要走脱一只。” “是。” 一行人轰然回应。 虽然入冬之前,部族里就已经囤积了足够的食物,足以让大多数人熬过这场寒冬,但这种年头,谁又会嫌弃食物少? 何况。 这可不是一头两头。 足足十多头鹅喉羚,够他们部族大半年的粮储了。 嗡嗡嗡! 几乎是他下令的刹那。 沼泽边,弓弦颤动声如风雨,箭矢更是犹如黑云般从天而降,与之前在戈壁上狩猎沙狼时的方式截然不同。 毕竟,沙狼浑身上下,最为值钱的就是一身皮子。 哪怕只是稍有破损,价值都会大打折扣。 所以老道的猎人都知道,狩猎沙狼时,会专门瞄着它们的眼睛去,从左到右,直接贯穿狼头。 如此才能最大程度的让整张皮子保存完好。 只不过。 不是谁都能练得出这种神乎其神的箭术。 整个突厥部,年轻一辈里,也就颇黎能做到这一步,而且还不是次次都能成,十中三四,也能称作神射了。 毕竟,胡狼本就是出了名的机敏矫捷。 快速追猎中。 一箭贯穿胡狼双眼,难度可想而知。 眼下这种围杀方式。 明显一开始就不是冲着皮子去的,纯粹是为了取肉。 “呜——” 随着漫天箭雨直直的落入芦苇荡内。 惨叫、落地的动静接连不断传来。 骑在马背上的狩猎队,感受着被水风吹来的血腥味,顿时间山呼不止,所有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这一趟出来。 前前后后差不多六七天了。 能有这么大的收获,也没枉费他们冒着严寒,天寒地冻的湖边守了这么多天。 欢呼声中。 除了留下几个人继续围狩,以防有漏网之鱼,趁此机会逃出沼泽地外,其余人纷纷下马,冲入芦苇荡中清点收获。 见此情形。 颇黎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拽着缰绳的手猛地停住,然后勒马回头望去。 刚才那一刹。 他分明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茫茫鱼海边,可不止他们一个部族生存,还有女真、鞑靼、契丹以及氐羌族的后裔,以部落或者村寨的形式存在。 虽然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 但同为游牧民族,谁还不知道对方什么德行。 这些年里,没少起冲突。 他担心的是趁着他们刚有收获来抢劫的家伙。 只是…… 等他转身,眯着眼睛望去时。 一张脸上却是渐渐露出惊愕和迟疑。 直到来人勒马停在十多步外,笑吟吟的盯着自己,他才恍然大悟过来。 “陈……陈兄弟?” 颇黎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 他们眼下所在可是鱼海南麓。 一南一北。 与他们当日进黑沙漠的方向截然相反。 愣了好一会,颇黎甚至下意识揉了揉眼,确认不是见了鬼后,他才开口道。 “哈哈哈,颇黎兄弟,是我!” “还真是。” 见他应下,颇黎神色更是古怪。 看了眼他身后,却只见到寥寥数人,一时间,心里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当日他们离开时,可是足足三百来号人的队伍。 这才过去一个来月。 竟然只有他们几个人归来。 剩下的……难道全都死在了黑沙漠? 难怪族长和巫师大人总说那是神弃之地,只有妖魔和阴鬼生存。 “别。” 一看他眼底的神色变化。 陈玉楼当即便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颇黎兄弟想多了,我们只不过是和乌娜他们分开,并不是出了事。” “啊?” 听到这话。 上一刻还在琢磨,等回到部族该如何向巫师阿枝牙解释的颇黎,心神不禁一震,抬起头来,惊疑不定的看了过去。 毕竟。 乌娜是阿枝牙女儿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再加上族长明显有将他推出来做事的想法。 关于当年那件事。 也并未对他隐瞒。 “是这样,我们到了黑沙漠腹地后,遇到风暴,然后无意中进了座古城,之后我们几个,转从昆仑山那边返回。” “相互约定在这片海子汇合。” “我还想问问,乌娜姑娘他们到了没有?” 陈玉楼一脸无奈的解释着。 他也没想到,会在此处撞上颇黎他们,完全没有个打算。 “原来如此……” 听完,颇黎才明白怎么回事,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 随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别说,陈兄弟,乌娜他们或许到了部族也不一定。” “我们已经出来六七天,寨子里什么情况,暂时还真不清楚。” “那还真有可能。” 一行人纷纷翻身下马,站在湖滩上闲聊着,任由跑了大半天的马群自行去湖边饮水进食。 听闻他们竟然绕过黑沙漠,沿着昆仑山脉,再横穿塔里木盆地,一路行至鱼海边。 绕是见多识广的颇黎,都不禁啧啧称奇。 黑沙漠、昆仑山。 那可是比天山还要恐怖的存在。 他们这种世世代代,在西域为生的牧民,都不敢轻易涉足。 眼前这些汉人,竟敢在这种季节横穿昆仑山脉。 关键是。 看他们的样子,除了疲惫之外,并不像受过伤。 这才是最让他不解之处。 完全想不出来,他们是怎么做到? “看样子,你们这趟收获不错啊。” 说话间。 狩猎队众人,已经各自扛着鹅喉羚,大笑着从芦苇荡里走出。 手上还拎着一长串的麝香鼠。 “哈哈,还行。” 颇黎摆了摆手,但脸上的喜色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粗略一扫。 最少猎了十五六头羚羊,麝香鼠也有几十只。 这何止是还行? 说是满载而归都不为过。 “卡伦,去招呼声,让捕鱼的弟兄们回来,趁着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尽早返回寨子。” 颇黎挥了挥手。 朝一个少年叮嘱道。 “是。” 那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灰眉窄身,眉宇间透着一股狼崽子的狠厉,背着一张比他人还要高出不少的大弓。 从身形气势就知道。 他绝不是头一次出来狩猎。 此刻听到颇黎的话。 更是一夹马腹,转身快步离去,弓马之娴熟,就算放到狩猎队里,比起那些大人也丝毫不弱。 “前几日,我们出来时,族长还提过你们。” “哈哈,等会回去,他肯定会大吃一惊。” 见他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颇黎随口说了句他来历,小家伙年纪不大,但经验却是极为老道,隐隐有成为部族里下一个他的趋势。 陈玉楼是见过他出手的。 听到这句点评。 对那少年更是高看了一眼。 “多谢族长挂念。” 笑着应了一句。 又等了片刻,湖上捕鱼的众人已经纷纷返回。 扛着小船,提着鱼获。 与常见的哨船有些相似,用一整株树中间掏空,恰好能够容纳一到两人,轻巧又灵动,来去自如。 等一行人汇合。 将猎物简单处理过后。 众人纷纷上马。 沿着湖岸直奔村寨的方向赶去。 一直到黑夜降临。 大湖上被雾气笼罩,飘起一层薄薄的青烟,队伍终于到了寨子外。 远远。 门楼上巡逻的人。 就看到了返程的狩猎队,迅速下去打开寨门,同时有人去通知族长兀托。 哗啦啦—— 很快。 一盏盏灯火挂起。 将寨子里照的灯火通明。 对他们来说,狩猎队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从屋子里走出,沿着寨门挤成一片。 尤其是看到挂在马背一侧的鹅喉羚。 人群里顿时欢呼声不断。 颇黎对此已经免疫,只是井井有条的吩咐将猎物送去处理。 虽然是冬天。 但不及时将肉和皮子分开,时间一长,同样会受到影响。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猎物还未凉透,将血放干,拆下皮毛骨肉。 皮毛送到土房梁上阴干,骨头和边角料一锅炖,肉的话切成长条,用粗盐抹好,放到坛子里,甚至能保存好几年。 他从十来岁进狩猎队,如今已经有七八年。 已经成了队伍的头领。 自然能够冷静相待。 但那些年轻人,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 陈玉楼特地扫了眼那个叫格逯的少年,此刻面对欢呼不止的族人,他竟是表现出了超脱年轻的成熟。 只是抿着嘴,脸色平静。 这等心性,也难怪让颇黎都称赞不已。 等族人从马背上接过猎物。 不多时。 一道熟悉的身影也从夜色中出现。 赫然就是族长兀托。 “萨满保佑,能够安然归来。” 果然。 见到队伍中陈玉楼一行人的刹那,兀托先是失了失神,随即脸上露出惊喜,朝着寨子后方遥遥一拜道。 “多谢族长。” 入乡随俗。 陈玉楼这种老江湖,自然不会当着人家的面去驳斥什么。 即便这一趟西域之行,和所谓的萨满保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乌娜呢?” 热络的闲聊了几句。 兀托看了眼队伍,却没发现乌娜的身影,眉头不禁皱了皱。 这次倒是不用陈玉楼来解释。 一旁的颇黎,已经帮他回应了起来。 “好好好,没事就好,生意没了还能再来,但安危才是第一位。” 对他们并未穿过黑沙漠,兀托并未表现出奇怪。 毕竟,那地方有多危险,那可是刻在他们突厥部族的骨子里。 即便有乌娜带路也不行。 毕竟她也就许多年前跟阿枝牙那老伙计去过一次。 黑沙漠里头风沙滚滚,方向难辨,就是再有经验的向导,都不敢保证能一定通过。 只要人活着,那就是万幸。 “是。” “黑沙漠九死一生,我们也算是长见识了。” 陈玉楼笑了笑。 他这话倒是发自内心。 要不是事先早就定好了路线,了解剧情,又有乌娜带路,换个人,想要在那鬼地方活下来,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从沿途所见的干尸和白骨,也能窥见一丝了。 连丝绸古路上的行商,以及横行霸道的沙匪,都不敢轻易进入其中。 也只有那些为了盗宝的探险队。 拿着一张几百年前的破地图,就敢深入黑沙漠,纯粹是找死。 “不说这些了。” “走,我已经让人去准备篝火宴,正好颇黎也回来了,今晚好好庆祝一下。” 第345章 山水相逢 冰释前嫌 夜幕落下。 寨子中的空地上。 一蓬巨大的篝火燃起。 将四周照的通明如昼。 对游牧民族而言,这等盛宴,除了传统节日,以及祭山、祭雪、祭江、祭天等萨满祭祀仪式会出现外,平日里极为少见。 也难怪寨子里人会如此兴奋。 毕竟上一次。 还是诺鲁孜节。 举族欢庆,篝火足足烧了三天。 但那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了,入冬后,活动本来就少之又少,大多数人一入夜就会熄灯睡觉。 今夜如此热闹。 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被惊动。 杵着拐杖,依靠在门口处,笑呵呵的看着。 仿佛看到年轻时的景象。 至于小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绕着篝火来回跑动,跟过年了一样。 等到火焰冲天而起。 寨子里的男女老少,手臂相互环绕。 将狩猎队众人以及陈玉楼一行人,围在中间,绕圈跳舞,欢呼庆祝。 而在火堆边。 宰好洗净的鹅喉羚,架在火塘上,被火焰一撩,浓郁的肉香味道弥漫。 更多的人。 则是从库里搬来酒水。 看的老洋人几人一阵咂舌,仿佛又回到了遮龙山的马鹿寨,即便过去了半年多时间,但那几天,对他们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陈兄弟,来,请。” 等到矮桌放好。 颇黎笑着朝一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身后那些狩猎队的年轻人,则是一个个跃跃欲试。 这种神色,陈玉楼实在太熟悉了。 摩拳擦掌。 和上战场前一样。 只不过,今晚没有敌人也无硝烟,只有即将要被他们灌倒的客人。 “多谢。” 见此情形。 陈玉楼就知道今夜是逃不过了,无奈一笑。 在周围寨子众人笑声中,一个个顺次落座。 低矮的木桌上。 一坛坛的酒水一字排开。 粗略一扫,足有好几十坛。 绕是他这种千杯不倒的酒罐子,这会心里都不禁有些发憷。 突厥、党项、蒙族、鞑靼、契丹。 这些游牧民族,一个比一个能喝,就是几岁的小孩,都能来上几碗。 “陈兄弟,族长交代,今夜让我们好好招待你们。” 颇黎提过一只陶罐,随手拍掉封泥,顿时间,一股刺鼻浓郁的酒香味道从坛子内弥漫而起。 话音落下。 就见到他将仰头凑近坛口。 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下大半。 “好酒量!” “颇黎勃真威武!” “好!” 他这也算是给其余人打了个样,一时间,狩猎队那些年轻人欢呼不断。 平日里,他们就对颇黎崇敬不已。 眼下如此豪放之举,更是赢来无数山呼。 半坛子烈酒下肚,见他脸色仍旧平静无比,不见半点变化,只是反手擦了下嘴角,长长吐了口酒气。 绕是酒量惊人的昆仑。 看向他的目光里,都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陈兄弟,请!” 放下酒坛子,颇黎大笑道。 “盛情难却,那陈某就不客气了。” 陈玉楼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坛。 熟稔的拍掉封泥。 在众人起哄声中,单手提着凑到嘴边,酒水化作一道弧线,缓缓流入口中。 一入喉中。 酒水顿时化作一股火意,从腹中划过。 让他忍不住眼睛一亮,这酒最少十多年的洞藏,才能有如此惊人的烈性。 味道馥郁浓香。 比起前天夜里在喀什城,那家陕北会馆里喝的柳林酒,也就是后世名动天下的西凤酒,都丝毫不差。 称赞了一声好酒。 陈玉楼饮酒的动作半点不停。 周围众人渐渐察觉到不对,那些年轻人脸上开始露出错愕惊疑,等到半坛下肚,错愕已经变成了震撼。 直到他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连颇黎都是一脸震动。 突厥人最擅饮酒,他更是从小就在酒缸子里长大。 但就算如此,今夜为了招待他们用的烈酒,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一口下肚,犹如吞火。 再冷的天气里,微微抿上一口,浑身燥热,哪怕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在冰天雪地里都不会觉察到冷意。 刚才半坛下去。 他看似神色不变。 实则此刻整个人就像是置身在火炉当中。 而汉人不善饮酒,这几乎已经是共识。 但…… 眼下,这位陈兄弟已经饮下大半坛,虽然从始至终,都是不紧不慢,但身形稳如山岳,面容平静如水。 “这……” 越看颇黎心中越是震撼。 这是什么酒量? 至于周围狩猎队那些年轻人,早已经不敢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 反而是同行的昆仑几人。 从一开始的担忧,到现在愈发沉静。 尤其是鹧鸪哨,细细回忆了下,他好像还从未见过这一位醉过。 “咕咚——” 很快。 当最后一滴酒水落入口中。 陈玉楼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坛子。 只觉得浑身气血鼓荡,却没有半点躁动,反而说不出的舒适。 “畅快!” “颇黎兄弟,这酒可有名字?” 轻轻吐了口气。 陈玉楼一双眸子愈发清亮。 浑身暖意如炉。 明明夜色降临后,冷如冰川,但却察觉不到丝毫寒意。 “乃蛮!” 听到他问起。 颇黎这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乃蛮,是我突厥曾经的一个部族,这种烈酒据说就是他们酿出,然后才在各部传开,故而用部族为名。” 突厥人的历史极为复杂。 即便是颇黎他们自己,都很难说得清楚,祖上究竟是属于哪一支。 只能从口口相传中,得知到一个大概的消息。 就如乃蛮部。 其实早就融入了蒙族,成为一段历史。 说完,颇黎才彻底反应过来。 “陈兄弟真是海量。” “突厥部最是擅饮,乃蛮更是奇烈无比,一般人浅尝辄止,几杯就得倒,你竟然能一次饮下一坛。” “哈哈哈,陈某也是见猎心喜。” 陈玉楼摆摆手。 余光扫了眼四周。 原本还跃跃欲试的一帮人,这会都不敢看他。 本来还想着,今晚将他们灌醉,见识下他们突厥部的酒量。 这怎么玩? “继续?” 闻言,颇黎眼角不禁重重一跳。 “不急不急,陈兄弟,哪有这么干喝的道理,鹅喉羚可是鱼海第一珍馐,味道极好,看看样子也快烤好了,不如先等等。” 一听这话。 几个年轻人顿时连连点头。 反倒是那个灰眉窄肩的少年卡伦,一声不吭的走了上来。 “勃真大人,我来。” “你小子?” 颇黎错愕的看了他一眼。 “我突厥部哪有让客人干等的道理,卡伦自问酒量还行,斗胆来陪诸位伯克。” 卡伦声音平静。 只是挑了挑眉,目光里透着一抹狼崽子的光。 听的颇黎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咧嘴一笑,走上前,重重拍了下他肩膀,将他带回桌子边。 “好,有勇气。” “不愧是我突厥部的脱墨!” 这小子身上有股傲气,与他年轻时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虽然年轻。 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到时候鱼海边诸多部落寨子,想必都会传颂他的名字。 见他沉默着上前去提坛子,陈玉楼摆摆手。 “慢慢喝就行。” “又不是斗气,没必要这么来,伤了身子骨就麻烦了。” 卡伦一愣。 似乎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 反而是颇黎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饮酒伤身,他比谁都明白这句话,部族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少都是因为年轻时酗酒,等老了浑身病痛。 “那卡伦为诸位倒酒。” 从一旁取出酒盏,一字排开,放到众人身前。 他这才提起坛子一一满上。 “来,诸位,为安然归来庆!” 颇黎率先提着酒盏,站起身,朗声道。 一时间,欢庆声不断。 等到烤的金黄,油珠滋滋泛起的鹅喉羚抬上来时,气氛更是瞬间达到了顶点。 不过。 正要招呼众人动手。 一个年轻人忽然从外面匆匆赶来,与颇黎说了句什么,下一刻就见到他脸上闪过一抹惊喜。 “颇黎兄弟?” 陈玉楼并不懂突厥语,但隐隐能够猜到一些。 不过还要确认。 “陈兄弟,好消息,乌娜他们已经到了寨子外。” 果然! 听到他一番解释,陈玉楼心头一动。 他就猜到会是关于拐子那支队伍的消息,不然,他再也想不到,如此深夜,还有其他消息能让他那么激动。 “拐子到了?” “好快,这我们前后脚啊。” “走,去看看。” 一听这话。 昆仑、红姑娘他们也是一脸喜色。 横穿黑沙漠,比起他们从昆仑山脉与塔里木盆地绕行,并不安全多少,能够短短几天抵达,都能想象得出,他们这一路估计都没怎么休息过。 等他们抵达寨门。 远远就听到一阵嘈杂。 领头一人,不是拐子还会是谁,此刻的他正招呼伙计们,将车马以及骆驼赶进寨子里头。 乌娜则是与族人说着什么。 “拐子。” “诶,掌柜的,你们真到了啊,刚那些人说你们在寨子里,我还不敢信。” 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 正忙碌的花玛拐一下愣住。 回过头,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时,看着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千言万语反而哽在心头。 昆仑难得打趣道,“运气不错,今晚正好篝火宴,酒肉管饱。” “运气确实好,烤羊都还没来得及动。” 听着一行人的笑声。 花玛拐只觉得一身倦意都消散了不少。 与他招呼过后,陈玉楼目光则是落在不远外,那道纤瘦安静的身影上。 “乌娜姑娘,一路辛苦。” 不是有她带路。 他们精绝古城之行,也不会如此顺利。 虽然也有伙计遭遇不幸,如无法适应极寒而失温,亦或者死于沙漠毒物之手,但近三百人的队伍,最终活着返回的超过九成。 放在以往简直难以想象。 倒斗四派中,为何只有卸岭人数最众? 不是因为传承最全,势力最大,相反,倒斗可不是请客吃饭,死伤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也绝非虚言。 常胜山大多数伙计都是炮灰。 那命填路开道。 不过这种乱世里头,人命贱如草芥,反正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搏一把。 只有陈家那些心腹,世代靠着陈家这株大树吃饭的人,才不会轻死。 更别说还是黑沙漠这种恶劣环境下倒斗。 放到几年前。 三百人的队伍,能有一半活下来都算是命大。 “陈掌柜客气了。” “乌娜并未做什么。” 乌娜摇摇头。 亲身经历了精绝古城,她很明白,眼前这些人何等强大。 就算没有自己。 横穿黑沙漠也是迟早的事。 而且,她还有一句话没说,此行也算是彼此成就,毕竟,没有在中途折返去精绝古城的话,她也不可能找到母亲的尸骨。 不是与他们同行。 更不可能寻到如此之多的神木。 没错。 这趟她带回了大量昆仑神木,足够几十上百年所需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 周围那些族人似乎见到了什么,纷纷让开,脸上露出恭敬之色。 连颇黎也是如此。 双手交叠,躬身行礼。 “巫师大人!” 火光中,一道身形矮小,满脸胡茬,身穿七彩长袍,腰间挂着法鼓的老头出现在众人身前。 看到他的一刹那。 陈玉楼立刻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的退开半步。 没有打扰这场父女重见。 “娜……乌娜。” 看着女儿的身影,得到消息便赶来的阿枝牙,眼神里满是喜色。 只是。 这么多年不曾见到。 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一时间踌躇在原地,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局促。 “没,没事就好。” 女儿相安无事,他悬着的心也终于能够落下。 嗫嚅了一句。 阿枝牙又怕自己留下,反而会引起女儿的厌恶,迟疑着往后退去。 但,刚走出数步。 一道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听过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阿塔……” 阿枝牙一下如遭雷击,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激动,双眼更是刹那间通红一片。 “阿塔,你看,我在古城里找到了它。” 乌娜泪如雨下。 缓缓抬起右手,将衣袖往下退了退,露出一截葱白如玉的手腕。 但阿枝牙的视线,却一下就被她手腕上那条银色手链吸引住。 以至于脑海里仿佛有雷落下。 那条手链他太熟悉了。 分明就是他当年送给妻子的定情之物。 所以…… 妻子也进了那座古城。 但自己往返那么多次,就从她身边走过,却不曾见到? “怎么会……” 阿枝牙终于再忍不住,大颗泪珠从眼眶里迸出。 踉跄着走上前,从乌娜手里接过那枚手链,一瞬间,只觉得万箭穿心,撕心裂肺的痛苦。 看到这一幕。 周围族人脸上满是不解。 鹧鸪哨等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玉楼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不忍。 颇黎和赶来的兀托族长也是一脸的叹息。 尤其是后者。 既心痛又为他高兴。 当年他们三人一起长大,能够看到他俩走到一起,还觉得幸福莫过于此。 但随着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事情根本瞒不住。 上一代巫师大人怒不可遏。 他又年轻,不曾成为族长,根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如今…… 时隔这么多年。 这件事情总算能够画上一个句号。 阿枝牙那老家伙也能解开心结了吧。 “外边天寒地冻,乌娜又奔波数日,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 第346章 山经切口 萨满迷踪 不多时。 一行数人走过寨子。 抵达祭坛处。 简单拜过萨满巫神,阿枝牙才领着几人推门入室。 这地方,陈玉楼是第二次来。 但对乌娜而言,却是说不出的陌生。 一进屋子,目光便好奇的四下扫过。 虽是突厥部权势最大的人。 阿枝牙居所却是难以想象的简陋,卧室、客厅,再加上一间用于修行闭关的书房外,再无其他。 因为当年那件事。 乌娜画地为牢,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地下,一待就是十多年。 转眼再出来,世事沧桑,寨子里的变化大到她都有些惊讶,同龄人的面孔从熟悉到陌生,至于那些小孩,看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好奇。 只是…… 他们哪里知道。 她才是在这个城寨里长大的人。 其中变化最大的当属阿塔。 进入阴界炼狱前,她分明记得,阿塔还意气风发,受尽崇敬。 但如今再见,他都已经老的不成样子。 自己在那地方受尽折磨,他何尝不是如此? 妻子、女儿接连离自己而去。 心中始终过不去那一关。 上次离开,出发黑沙漠前,族长兀托拉着她说了很多。 只不过那时她还不明白,但先前在寨子外,看着阿塔那张苍老的脸庞的一瞬间,她忽然全都懂了。 而今再看他这些年的住所。 乌娜只觉得胸口下,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说不出的酸楚。 双眼泛红。 但仍旧强忍着,仰起脸颊,不让泪水落下。 “寒舍陋室。” “诸位,不要嫌弃,随便坐。” 阿枝牙小心翼翼的握着那枚手链,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冲着一行人招呼道。 “多谢。” 陈玉楼点点头。 他知道,这句话是冲着自己与鹧鸪哨说的。 兀托与他多年老友。 自然不必客套。 至于乌娜更是他亲生女儿,之前在寨子外,就已经冰释前嫌,各自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如今让她安静一会更好。 “巫师大人客气。” 鹧鸪哨也是难得开口。 结束鬼洞之行后,他明显比以往要开朗许多,就连眉宇间那股深重杀气,都消散了不少。 以往的他,独来独往,整座江湖上,也就和陈玉楼有所往来。 还是为了借卸岭一派的势。 为他寻珠。 至于其他门派,他几乎从不理会。 人情世故,练达文章,也就无从说起。 如今能有这等变化,实在是罕见至极。 “也没有外人,随意就好。” 见老兄弟心思漂浮,兀托摆了摆手笑道。 闻言,陈玉楼两人相视一笑,也就不再拘束,各自搬了把椅子过来,围着茶几坐下。 这趟过来的,就只有他与鹧鸪哨。 其余人都留在外面。 将他们叫来的话,一个屋子太挤坐不下,另一个,和兀托与阿枝牙打交道,他们也不自在。 外边有酒有肉。 正好篝火宴气氛到了最为热烈的时候。 又都是年轻人。 来这的话彼此都不舒适。 更何况,陈玉楼心知肚明,兀托和阿枝牙把他们叫来自然是因为有事相告。 果然。 等火塘上一炉茶水煮沸。 兀托替几人各自倒好过后,转而便开口道。 “陈小兄弟,我听颇黎说,你们只走了一半便返回,是何原故?” 兀托活了几十岁,统领一族大半辈子。 一双眼睛毒辣无比。 哪里是颇黎那种毛头小子能比? 是否糊弄一听就知道真假。 陈玉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味道很涩,不是什么好茶,西域本身也不产茶,大概率是丝绸之路的行商带来。 不过,味道虽涩但解酒劲。 之前一坛子烈酒灌下去,虽然对如今的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后劲不小,正好借茶水压一压。 “族长当面,陈某不敢隐瞒。” “事实上,我们一开始就是冲着古城而去。” 陈玉楼淡淡道。 话音落下,一旁鹧鸪哨握着茶盏的手不禁猛地用力,余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错愕。 精绝古城涉及诸多。 哪能就这么在外人面前暴露? 但坐在对面的兀托,反而只是点了点头,并无太多震撼。 见此情形,陈玉楼心中更加确认。 不愧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 要知道,他在此之前可从未表现出任何不对。 但…… 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本身就存疑,何况,行商和盗匪,就算遮掩的再好,动静之间流露出的气息也是截然不同。 还有。 今日返回。 队伍满载而归。 一路车马轴印,稍微看上一眼都知道不对。 并未前往中亚诸国,只是半道折返,结果人人脸上带喜,更是带回几十上百箱的货物。 这……能对劲? 或者说。 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古城而去。 换讫的货物。 也从来就不是中亚的香料、皮毛和玻璃。 能想到这一步并不难。 但陈玉楼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既然兀托早就看出不对,为何还会允许乌娜带路,就不怕她一个姑娘家,混迹在自己这帮群盗之间,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看来族长早就猜到了陈某的身份?” “猜到一些。” 兀托也不隐瞒。 “那乌娜……” 陈玉楼终于没有忍住,目光扫了眼正盯着屋内四周看的那道背影,低声问道。 “你是想说,为何我敢去赌?” 兀托抚须一笑。 陈玉楼点点头。 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识过太多凶险,妖魔、阴鬼、邪物,却始终比不得人心之黑暗。 纵然妖魔食人。 但这世上又少了食人之人? 不说乱世里人竟相食,市井底层的小人物,什么时候不是盘中餐? 就算到了今日。 他们之间,也远远算不上如何亲近。 毕竟,加起来也就见了两次。 兀托又凭什么敢在这种情况下,去赌人性? “我们这一族,迁来鱼海子边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别以为只是占了一处无人荒地,为了这么一块落脚地,几百年里,不知多少人丢了命。” “就是我执掌部族的这几十年里,都不知遭过多少次匪患,那些人什么手段,我很清楚。” 兀托慢悠悠的说着。 似乎在讲一段全不相关的事。 但陈玉楼听的却是无比认真。 “说实话,从你们出现在寨子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们的来历。” “身上的江湖气是遮不住的。” 听到这,陈玉楼不禁赧然一笑。 当日出发,他还特地选了些年轻人,其实就有这方面的考虑,常年混迹在山中的老人,身上匪气太重。 甚至进寨子前,他也事先提醒过。 只能说,眼前这老人一双眼睛实在太过毒辣,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不过……” 兀托摆摆手,话锋一转。 “江湖气虽重,却没有太多煞气。” “与那些大盗魔君完全不同。” “当然。”说到这,兀托挑了挑眉,咧嘴一笑,“我也不敢就这么把乌娜托付给你们一行陌生人。” “出发前,让阿枝牙占卜问过萨满。” “这……” 听到最后那句话。 陈玉楼先是一怔,随即眼角不禁泛起一丝无奈。 他刚还在琢磨,兀托的底气从何而来,结果却是一副占卜。 不过嘛,对他们来说,这却似乎再正常不过。 “所以,陈兄弟落的哪一山?” 正沉吟间,兀托又开口道。 只是,听到这话,绕是鹧鸪哨,也是错愕无比的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有种强烈的不可思议。 落山? 这可是真正的江湖黑话。 此地远在西域腹地,处于南疆北疆分界,距离最近的嘉峪关,也有上千里。 他们实在想不通,兀托怎么会知道这些。 沉默了下。 陈玉楼尝试着抬了抬手。 “常胜山上有高楼,四方英雄到此来……” 听到这两句,兀托不由摇了摇头,“陈兄弟不必试探,我自小曾随族中长辈去过内地,最远也到过秦、陇之地。” “不然,你以为我这汉话从何处学来?” 闻言。 陈玉楼这才明白过来。 甘陇、秦川之地,自古便是民风彪悍,大盗辈出,倒斗之人更是层出不穷。 也难怪他竟然知道山经切口,江湖黑话。 “原来如此。” “还请族长勿怪,当日陈某初来乍到,不敢随意暴露身份,才假借行商贩夫之名行事。” 陈玉楼抱了抱拳,认真道。 “出门在外,多个心眼不是坏事。” 兀托摆摆手。 不过,心里却远没有脸上表现出的平静。 常胜山! 那可是天下盗匪聚集之处。 一帮吃死人饭的大盗凶人。 也难怪此行满载而归,运了足足上白车的货物。 看来都是古城下的明器了。 想到这里,兀托不禁一脸后怕。 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轻易把乌娜交到他们手里,更别说同行带路了。 还好最后的结果有惊无险。 不然,他都不知如何面对阿枝牙那位老友。 捏起茶盏,一连灌了几口,他心思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对了,阿塔,此行女儿不负所托。” “带回了不少神木。” 等两人交谈完毕,乌娜才终于开口。 这会的她目光明亮,如晨星初升,静谧映照心湖,哪里还有往日的复杂多虑,心绪不安。 “神木?” 一直不曾说话。 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打量着手中银链的阿枝牙,一下抬起头来。 “是。” 乌娜也不耽误。 走出门外,令人将她交代的那些货物取来。 片刻后。 茶几上一块又一块的长木排开。 在一旁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光银泽,细致的木纹内,仿佛被掺入了一层均匀地金沙。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 “没错……是神木。” “就是它。” 阿枝牙一张脸上满是惊叹。 本以为女儿此行,最多也就能取回一块两块,就已经是不得了的成就,没想到,仅仅是随意拿出的,就比他往返黑沙漠十多次带回的还要多。 更别说。 一旁的竹篓里还有无数。 那座古城,他不是没去过,部族历代巫师都会被告知鬼城,也就是精绝古城所在,然后前去采集神木。 他这辈子去过许多次。 不仅是为了采木,也是为了寻找妻子的下落。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曾在那座城内看到过如此之多的神木。 他都怀疑,陈玉楼等人是不是把那座鬼城翻了个底朝天,否则……上哪去找这么多神木? “是制作法器的材料?” 兀托作为族长,自然对此也有耳闻。 不过,眼下他脸上的错愕之色,丝毫不比阿枝牙的少。 “是。” “萨满庇佑……” 如此之多的神木。 足够百十年所用。 若不是萨满天神庇佑,他们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还要多亏陈掌柜,若不是他们,女儿也无法找到如此多的神木。” 乌娜摇摇头。 她毕竟亲身经历,深知若不是陈玉楼将那头母蛇斩杀,单凭她一人,就算找到了那座地下湖,也绝对带不回来。 那些妖魔之物,根本不是人力能够对付。 闻言,即便是性格向来固执的阿枝牙,也忍不住目露谢意。 陈玉楼则是连连摆手。 精绝古城之行,他们也算是歌曲所需。 何况,这些枯死的昆仑神木对他并无太多用处,唯一活着的那一株,已经被他融入青木真身之内。 比起这些。 那一株才是无价之宝。 “对了,阿枝牙前辈,不知是否还记得,当日初次见面时,您曾说我身上有火神的气息,不知……您是否见过火神?” 闲聊了几句。 陈玉楼忽然开口。 突厥信奉萨满,又祭拜天地、风雨雷电、山川河泽,尤其是火神,每一次开启祭坛,都会先行祭拜。 再联想佤族鬼神以及大黑天邪神。 他隐隐能猜测到一些。 如今这话其实颇为冒进,不过为了验证所想,也算是无奈之举了。 阿枝牙陷入沉默。 作为萨满信徒,若是其他人,此刻他已经出口斥责,挥袖而去,甚至早就大发雷霆,命人将他抓起。 神……不可直视。 一旦触怒,那便是罪神之人,轻则投入阴界炼狱,重则焚烧而死。 但陈玉楼毕竟是客人。 而且,按照女儿的说法,若不是他们帮忙也寻不回如此之多的神木。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自然是见过的。” “若无诸神庇护,我这一族又如何走到今日?” “你若是想见,我可以为你引荐,但我话说在前头,一定不能亵渎神明,否则惹下灾祸,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第347章 魑魅魍魉食香火 见他终于松口。 陈玉楼自然不会迟疑,当即答应下来。 要知道。 这种机会可不是轻易能够得到。 即便当日在佤寨。 他也只是趁着魔巴西古占卜时,偷偷窥探了一眼降临龙摩爷的大鬼。 毕竟,作为魔巴,他们不过是侍奉神明的仆人,又岂敢对神有所不敬? 但也就是那一次。 让他对这些‘神明’产生了极为浓郁的兴趣。 与佤族相似。 突厥的萨满,其实也是另外一种鬼神信仰。 只不过。 前者直呼大鬼。 突厥部却是以萨满神为名。 而作为原始宗教,萨满神存在的历史极为漫长,几乎可以溯源到上古部落时代。 教徒存在的范围也极广。 遍布了整个通古斯语系。 不仅满、维、突厥,还有锡伯、赫哲、鄂伦春,达斡尔、哈萨等十多个少数种族,都是萨满信徒。 在他们的观念里,万物有灵。 无论日月星辰、山川河泽还是风雨雷电,皆有灵性,是超脱人和自然之上的神灵。 不过,对于至高之神的认同,各族却是互有不同。 如蒙、满、达斡尔等族,他们认为天神腾格里,凌驾于诸神之上。 而阿枝牙他们所在的突厥部。 在萨满诸神中,却以火神为尊。 对他们而言,若不是火神赐与,他们还在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火光冲破黑暗,才能不受野物侵袭、疾病缠身。 所以。 每一次开坛。 他们都会先行祭司火神。 这一点,从他们身上的刺青也能窥见一斑。 那是一道火焰的图腾。 寨子里男女老少,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能见到。 除此外,之前经过的那座祭坛,也是以火神为主,落于诸神正中,最关键的是,除却火神,其余神明并无特定法相。 就如长生天。 无形无状无身无质。 “既然如此,随我来吧。” 见状,阿枝牙点点头。 起身拿起一旁的彩衣以及法鼓,朝几人招呼了声。 “走,道兄,看看去。” 看他似乎准备前往外边祭坛,陈玉楼当即跟上。 城寨天地人三分,眼下他们所处,乃是祭奉萨满神的天界,平时只有他一人住在此处,其余族人没有允许的话,不能轻易靠近。 乌娜也是快步跟上。 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有兀托,眉头微皱,若只是寻常拜祭他并不会说什么。 但明见火神。 纵是寨子里的族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 他们还是异教徒…… 不过,既然阿枝牙都同意,应当不会出事吧? 沉吟片刻,兀托暗暗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多时。 祭坛之外。 阿枝牙已经准备结束。 一身七彩法衣,头戴恶鬼面具,手中紧握法鼓。 “咚——” 终于。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道沉重的鼓声猛然响起,咚的朝四周传荡开去。 咚咚咚—— 紧随而至的,是一阵阵更为急促,如同雨点般的鼓声。 看似杂乱无章。 但凝神仔细去听的话,就会发现,每一道鼓声都恰到好处,或沉闷、或激昂,有如疾风骤雨,又似山鬼咆哮。 密集的鼓声,渐渐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节奏感。 落在耳中。 诡谲、神异,难以名状。 同时。 陈玉楼敏锐的察觉到,以祭坛为中,四周夜色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一缕缕细微的薄雾。 祭坛外的阿枝牙,神色愈发癫狂。 鼓声如雨。 口中念念有词。 乌娜和兀托两人已经前后跪在了地上,脸上满是崇敬和狂热。 见此情形。 陈玉楼和鹧鸪哨不由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丝凝重,眼下,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且。 这一幕何其熟悉? 湘西傩戏? 佤寨引鬼! 几乎如出一辙。 两人目光在夜色中无形交汇,鹧鸪哨点了点头,随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 看他所站的位置,与陈玉楼刚好形成掎角之势。 进可攻、退可守。 两人都是老江湖了,多年经验告诉他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万一生变。 至少也能有所准备。 而陈玉楼则是负手站在几人身后,看似一脸平静,实则神识早已经放开,四周天地间,哪怕再过细微的变化都无法逃过他的察觉。 “嗡——” 终于。 随着阿枝牙口中晦涩难懂的咒语慢慢归于平静。 不再如之前那般急躁杂乱,含糊不清。 已经彻底将四周笼罩的雾气中,一道微不可闻的诡声忽然响起,听上去……就像是雪夜林间的老马打了个喷嚏。 又像半夜醒来的老人,坐在床边,窸窸窣窣的披衣起夜。 声音小的可怜。 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不可见。 陈玉楼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深处,却是头一次泛起了一抹涟漪。 他抬了抬头。 动作轻缓且自然。 似乎只是站的久了换个姿势。 就连鹧鸪哨都没察觉到任何不对。 但…… 此刻在他视线中,一双真目却能洞穿重重雾气,看见那团幽暗的黑影。 那道黑影无形无质,凭空而显,仿佛是从虚空中钻出。 在雾气中漂了一阵。 仿佛被底下的法鼓声吸引,只见它身形一闪,下一刻,黑影被无限拉长,犹如一缕黑烟,从上往下,凑向祭坛。 明明无形无质。 但落在陈玉楼眼中,此刻的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蚰蜒,或者蛇虫一类的东西,正凑长脑袋张开嘴巴,在拼命吞食着祭坛上的香火。 没错。 就是香火。 突厥人祭祀萨满神时,也会用一种红泥搓成香一样的东西,点燃后能够燃上几天甚至半个月的时间。 第一次来祭坛时,陈玉楼就察觉到了。 泥香烧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所以他特地问了一嘴,听颇黎解释过,他才知道。 所谓的红泥。 竟然是用神木木屑混合野兽血水凝结而成。 也难怪,他从那股味道里,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死气。 只不过当日初来乍到。 又涉及突厥族的信仰。 他也不好开口询问。 还是事后闲聊时,故作惊奇,随口问了下。 昆仑神木蕴藏生机,而野兽血肉中富含精气,二者融合,分明就是山精野怪、妖魔阴鬼最为钟爱的香火。 “所以……” “也不过邪灵罢了。” 所谓的火神、大鬼、大黑天击雷山,哪是什么神明,连妖魔都算不上,毕竟它们连身形都没有,只是一团浮游的阴灵。 随着祭坛上残存的香火,被那团黑影一一吞食。 它似乎颇为满足。 拖着身形,一头钻入‘火神’的雕像当中。 哗啦—— 刹那间。 两道火光自双眼中燃起。 透过雾气望去,就如两盏漂浮的灯盏。 同时,一股炽烈恐怖的气息,无边无际的扩散,将祭坛四方瞬间笼罩。 还在敲着法鼓的阿枝牙,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气息,整个人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张脸上满是狂热。 火神……降临了! 自九岁那年,他跟着长辈在祭天仪式上,第一次感受到火神的气息,他便被选为了族中巫师种子。 在上一代巫师身边,学习法咒、请神以及各种祭祀流程。 而这大半辈子里,作为萨满神明信徒,他对这道气息再熟悉不过。 炽烈如火。 降临的刹那,让人恍如置身于岩浆火海当中。 所以,当日见到陈玉楼第一面时,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那个年轻人身上竟然留有一丝类似火神的气息。 虽然最后也没弄清楚真相。 但阿枝牙认为,那或许就是火神的旨意。 不然,今日陈玉楼如此冒昧之举,他也不会同意。 “火神……” “是神降临了!” 早早跪在地上的兀托和乌娜,此刻更是激动不已,埋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生怕会因此触怒火神。 至于最后方的鹧鸪哨。 筑基成功后,他泥丸宫中也已经炼化出一缕神识。 此刻正借着神识,小心翼翼的窥探。 只不过,在他视线中,只能隐隐看到一团模糊,恐怖的威压,让人窒息,尤其是那双猩红如火的眼睛,更是令人不安。 “这就是火神?” 鹧鸪哨行走江湖多年。 因为寻珠,四处倒斗,几乎常年在深山老林中穿行。 妖煞邪物见过不少。 但这等神明,却是第一次。 此刻窥探着那道黑影,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 从那股气息中,竟是感觉不到半点神明的浩荡正气,反而透着一股子的邪异、阴煞,似乎……那根本不是火神,而是一缕邪气。 只是。 这念头才起。 就被他给强行压了下去。 甚至能够听到胸口下传来的咚咚巨响。 神明者,不见不闻。 万一被识透,到时候惹下大祸,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承受得住。 毕竟,阿枝牙前辈在念咒引神之前就已经特地说过,而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人比他们扎格拉玛一族跟懂得这种痛苦。 神之诅咒,千百年时间都无法破解。 就在他失神间,一道隐晦的目光骤然望了过来,鹧鸪哨心头一震,下意识避开目光,耳边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齐声喃喃。 是它! 自己的窥探被发现了。 鹧鸪哨暗暗咽了下口水,低垂着的脸上写满了不安。 若只是自己,他倒是无所谓。 但要是因为他贸然之举,为陈玉楼,为整个突厥部带来天大的灾祸,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无形的重压,如同山崩一般笼罩而下。 好在,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消散一空。 阴森诡异的目光,也随之收回。 感受到这一幕,鹧鸪哨紧绷着的心神,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好歹没因此生祸。 微微抬了抬眸,余光里,那两道灯盏般的火光,一瞬间消失不见,原本笼罩四周的雾气,也如退潮一般迅速散去。 跪在地上的阿枝牙三人。 则是不断说着什么。 按照鹧鸪哨猜测,应该无外乎就是恭送火神一类。 但这种情形下,他也不能开口,只能强忍着心中好奇,目光追随着那些雾气,一直消失在夜色当中。 “呼——” 直到诡异的气息,彻底烟消云散。 再察觉不到半点后。 犹如一尊石像般跪在地上的阿枝牙,才终于有了一点动静,够搂着的身形,缓缓挺直,然后撑着地面起身。 “起来吧。” “火神回归天界了。” 阿枝牙并未休息,而是走到祭坛外,从石台下取出两只通体泛红,足有手臂长的泥香,用火石点燃,一脸恭敬的插在香炉里。 闻言。 兀托和乌娜这才相继起身。 但就算如此,两人身上却不见半点随意,甚至比起之前更为狂热。 目睹火神降临。 这是多大的幸事,几百年来有如此运气的人,部族里怕是连一手之数都没有。 尤其是兀托,之前还担心会不会触怒火神。 如今相安无事。 他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陈兄弟,如何?” 等插香拜祭过后。 阿枝牙这才回头看向陈玉楼。 后者似乎还在失神,听到这话才恍然醒悟,迎着那双崇敬炽热的目光,他只是点了点头。 “多谢前辈,圆了陈某心意。” “客气了,这一路上,乌娜也多亏你们照顾。” 阿枝牙摆摆手。 与女儿之间的关系融冰后,如今的他,再没有往日的执拗、孤僻以及极端,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说完,更是一脸宠溺的看向旁边的乌娜。 “乌娜,篝火宴还没结束,你带两位兄弟过去。” “我们突厥部可没有冷落客人的道理。” 闻言,兀托也是笑道,“对,乌娜,替我们两个老头子好好招待客人。” “是,族长、阿塔。” 乌娜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她知道,阿塔既然让她送客,肯定是有事情要和族长商量。 “陈掌柜、杨魁首,这边请。” 走近两人身外。 乌娜眸光如水,落落大方的道。 即便是面对陈玉楼,也再没有了之前在古城时的羞赧。 这一路返程,她已经想明白,就算自己真的坚持,也不过是重走一次父母的老路。 作为巫师,她这辈子就注定了不能与普通族人一样,去嫁为人妻,相夫教子。 “好。” 感受着她眸光中的平静。 陈玉楼知道她已经放下,心中不由暗暗感慨了声。 他何尝不是如此。 以他的身份、家世,为人长相,不客气的说,只要他同意,妻妾成群并不是什么奇怪出格的事。 但他志在长生。 暂时还真顾不上儿女情长。 跟在乌娜身后。 一行三人往寨子外走去。 前方黑夜中,火光冲天,欢呼热闹声不绝于耳。 “陈兄?” 鹧鸪哨却有些恍然,压低声音询问了一句。 听出他话里深意的陈玉楼。 却只是摇头一笑。 “不着急,晚点再说。” 第348章 神无神相 为虎作伥? 篝火晚宴一直持续到近后半夜。 寨子里的老人早就撑不住,纷纷返家,掩门入睡,然后是女人,将自家都快玩疯了的孩子抓回,拧着耳朵带了回去。 年轻人倒是能熬。 但乃蛮酒却是太烈,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 火光映照下,一帮人醉意熏天。 纷纷起身离席。 等到篝火都快熄灭时,已经只剩十多道身影。 颇黎早没了一开始的豪气,扯了扯衣领,只觉得整个人仿佛置身在火炉边,燥热无比,混身都要烧起来。 “颇黎兄弟好酒量。” “来,我给你满上。” 刚放下酒盏,眼看陈玉楼又要开坛,吓得他眼角一阵狂跳,赶忙拿手护住盏子,连连摇头。 “陈兄弟,好了好了,今天已经太晚。” “明天……明天再喝如何?” 他是真怕了。 身侧这位陈兄弟,说是酒鬼,不酒神都会不为过,无论是谁上来敬酒,都是一口饮尽,完全是来者不拒。 本来还想用车轮战给他灌醉。 结果。 一夜过去。 狩猎队一帮年轻人,除了他还勉强支撑,其余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东倒西歪,甚至干脆一头扎在了地上,呼噜声震天。 粗略数数,这位陈兄弟,少说灌了十来斤酒水下肚。 老天,一帮人别说这么烈的酒,就是喝水也该喝饱了吧。 但眼下看他,仍旧平静的盘膝坐着,身形挺拔,目光澄澈,行动自如,言语缓和,竟是不见丝毫醉意。 他在寨子里快三十年。 也曾听过前人同辈,谁谁谁能喝,什么量如江海,千杯不倒。 今天见识过陈玉楼的酒量,他才明白全他娘扯淡。 “明天?” 见他死死捂着酒盏。 陈玉楼不由看了他一眼。 被他看的有些心慌,颇黎犹豫了下,又补充道。 “明天可能有事,后天可行?” 闻言,陈玉楼忍不住一阵哂笑,颇黎这兄弟还真是有趣,都喝成了这幅样子,嘴巴竟然还这么硬。 “颇黎兄弟决定就好。” “好好好,陈兄弟大气。” 一听这话,颇黎顿时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已经快撑不住,感觉酒都涌到了嗓子眼,别说一盏,就是一口下去估计就得露馅。 到时候一头栽倒在地上。 或者干脆吐得满地都是。 传出去,他这个勃真还怎么做人? 不说族里上上下下几百号爷们,周围各个寨子的那帮狼崽子,怕是都要戳着他的鼻子笑出声来。 “夜深了,陈兄弟赶路辛苦,不如先送你们回去休息?” 颇黎倒是会打蛇随棍上。 见他松口,赶紧继续说道。 “那倒不必。” “兄弟们也都累了,今天就到这吧……” 看他喝得都快站不稳,陈玉楼哪好意思让他起身相送。 只不过。 还剩下一坛酒,放下确实可惜了。 乃蛮虽然不是什么甘露玉液,甚至略显浑浊,但胜在其性烈如火焰,在这三九寒冬如狱的天气下,一口下去浑身舒适。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 颇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见过狠人,没见过这样嗜酒如命的凶人,那可是乃蛮,他今晚最多也就喝了两三斤,整个人就飘的厉害,感觉两只脚就像踩在棉花上。 眼下虽然恨不能马上就回到住处,一头扑到床上,蒙头睡他个三天两夜。 但浑身虚得不行。 没人搀扶着,根本站不起来。 要知道,他平日里在寨子里,论喝酒同辈人力还真没找到过对手。 今夜自己都这副德行。 比他足足多喝几倍的陈玉楼,竟然还意犹未尽。 这说明什么? 意味着那十来斤烈酒,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陈兄弟,要不你带回去慢慢品?” 咂了咂舌,颇黎不敢多想,指了指最后剩下的一坛酒。 瓶口处的封泥都破了半边。 赫然就是陈玉楼留下。 刚才要不是他阻止的快,这会怕是早都给他倒满了。 “这多不好。” 陈玉楼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嘴上还不忘谦让两句,手里的动作却是极快,伸手一捞,仅存的一坛酒眨眼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这一幕看的颇黎眼角直跳。 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族里别的没有,几坛浊酒还是有的……那我送送陈兄弟?” “不用不用。” 陈玉楼连连摇头,示意他们自行回去休息。 说话间。 从地上一跃而起,那一坛子酒,就像是在他手掌中生了根一样,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走了,诸位。” 回头看了眼众人。 除却花灵和红姑娘先行一步回去休息外。 一帮人里,也就昆仑和鹧鸪哨情况稍好,拐子、杨方、老洋人、张云桥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满身酒气。 其他伙计更是醉得不省人事。 颇黎有心想要起身送送,但刚一起身,脑子里便传来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犹豫了下,还是干脆一屁股坐了回去。 只是目送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卡伦……来,扶我一把,这帮兔崽子,平时一个比一个能吹,关键时候还得我冲在最前头。” 长长吐了口酒气。 颇黎四下看了眼。 之前就哼哼唧唧的一帮人,这会干脆躺倒一片。 狩猎队几十号人,竟然只有卡伦一个少年,看上去还算清醒。 “是,勃真大人。” 卡伦点点头,赶紧上前,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不行,得问问,这帮人什么时候走,后天再来这么一次,我不得喝死?” 回头看了眼陈玉楼一行人消失的方向。 颇黎深吸了几口冷气。 好不容易压下脑子里的昏沉。 嘀咕了声,这才跟着卡伦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赶去。 另一头。 走出数百步的陈玉楼,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到了他如今的境界。 甚至无需动用神识,五感放出,百十米方圆内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颇黎那小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掌柜的,怎么了?” 一直跟在身后的昆仑,见他余光扫了眼身后,下意识也跟着回头看了眼。 但不曾修行过法眼真目的他,即便已经踏入宗师大境,但终究也难以看穿上百米远的黑夜。 “没事。” “哦,对了,哪天出发?” 此行在突厥部落脚,一共两个原因。 第一个,自然是送乌娜回来,当日是族长兀托同意,才让她作为向导,带他们横穿黑沙漠。 无论如何,当然要把人完好无损的护送回来。 至于第二个。 之前在祭坛处,他已经得到了个结果。 两件事都已经做成,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耽误功夫,毕竟都出来一个多月,为此都错过了来到这世界第一个年关。 几人相视一眼。 还是鹧鸪哨笑了笑。 “陈兄看哪天合适?” 提着酒坛,陈玉楼抬头看了眼头顶,此刻已经近子夜时分,难得没有铅云重雾,反而月明星稀。 一条幽静的银河横跨天际。 天穹极低,仿佛触手可及。 “看样子明天天气不错。” 听到这话,几人哪来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醒了,和兀托族长打声招呼,就启程出发。” 陈玉楼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眼下身处西域腹地。 还要横穿数百里,才能抵达昆莫城,将骆驼还回去,还回寄养在城内的马。 “昆仑、袁洪,你俩先送杨方他们回去休息。” “我和道兄还有些事情要谈。” 走了几步,等走过一条巷子,陈玉楼忽然停下,目光落在昆仑和袁洪身上,轻声叮嘱道。 袁洪身为长臂灵猿,最是擅长酿酒。 当日他和昆仑,深入瓶山后的夷人祖洞,可是见到不少酒坛。 之后,听他说起,酿制百果酒似乎是猿猴一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几乎生来就会。 只不过,下山入世之后,袁洪一心修行,也没多少时间专程去采果酿酒,他们也就没了那份口福。 但喝酒的本事却是一点没落下。 刚才晚宴上,它独自混在伙计们中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眼下也是一身酒气。 但双眼澄澈如镜,哪里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是,掌柜的、主人。” 没有任何犹豫。 两人各自搀扶着几人,顺着巷子一路往里走去。 那边几栋灯火通明的院子。 是兀托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等几人走远,陈玉楼这才朝一旁鹧鸪哨做了个请的手势。 夜色下。 除了那一处几栋院子,不时还有几道喧哗传来,整个城寨都已经陷入沉寂,寨门处还有几道身影晃动,是负责巡夜的族人。 两人就沿着寨子里那条路,慢悠悠的散着步。 “陈兄,那火神?” 信步走了片刻,鹧鸪哨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忍不住出声问道。 “道兄觉得呢?” 陈玉楼随手拍掉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道顿时逸散而出,看了眼鹧鸪哨,见他摆手,他才自顾自的仰头小酌起来。 一入筑基。 炼意识为神识。 之前那一缕神识虽然微弱,却没能逃过他的察觉。 “不好说。” 见他反问,鹧鸪哨不由怔了下,随即才皱着眉头,摇摇头道。 “道兄放心,有陈某在,当能法不传六耳。” 陈玉楼哪会不懂他的意思。 如今还身处寨子当中,万一被它察觉,岂不是会在无形中触怒火神,到时候可就是什么罪神之人了。 但这一路,他早就放出神识观察过。 四周并无窥探。 闻言,鹧鸪哨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稍稍组织了下言语,这才缓缓开口,“在杨某看来,神不似神,倒有几分妖邪之感。” 妖邪?! 听到他这句点评。 向来沉静的陈玉楼,竟是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抬起手中酒坛,哗啦啦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好一个神无神相。” “要陈某说,何止是几分,分明就是一头邪煞之物,滥竽充数,也就敢诓骗欺瞒一帮愚夫愚妇。” 等到酒水下肚。 一股燥热的火意在胸口升腾而起。 陈玉楼才冷哼了声。 先前他看的清清楚楚,那一团黑影上,没有半点神光,尽是妖邪之相,和占据山间破庙,偷食香火的山精野神没有任何区别。 “真是?” 听着他如此赤落的评断。 鹧鸪哨心头不禁一颤。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胆,没想到,突厥部族所供奉信仰的火神,在陈玉楼眼里竟是如此不堪。 “还有假不成?” “那……要不要?” 鹧鸪哨眉头拧成一块,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凛,眉宇间那股深重的杀气更是再度浮现。 “那鬼东西实力一般,但藏的却是极深。” 和鹧鸪哨认识这么多年。 陈玉楼太了解他了。 眼下分明就是起了杀心。 但陈玉楼何尝不是如此,之前借着漫天如雨般的神识,几乎将它气机尽数锁定,但那邪物极为谨慎,稍微察觉到不对,便一头扎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 就像……遁入了另外一个虚数空间。 等他再去追寻时。 神识将整个寨子来回扫了数次,可惜却再找不到它的气息。 “那要不要提醒兀托和阿枝牙前辈一声?” 鹧鸪哨确实没想到。 刚才短短那么一会,陈玉楼竟然做了这多。 但一想到,那鬼东西窃据神位,将突厥一族视为草芥,等他们离开,估计更是无人能够掣肘牵制,鹧鸪哨脸色更是难看。 “没用的。” 闻言,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突厥部信萨满已经数百年。 对他们而言,那头蚕食香火,现身降临的邪物,就是火神无疑。 看兀托和阿枝牙脸上的狂热就知道。 要是贸然点破,非但无用,反而会引来仇视。 鹧鸪哨脸色一急,“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它继续祸害。” “这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么?” “那倒不至于。” 晃了晃手中坛子,这么片刻,就有半坛烈酒下肚,陈玉楼摇摇头。 “虽是邪物,但身上并无太多人命血气。” “应该就是一头阴灵,借着部族祭祀,偷食一点香火而已。” “另外,刚才在祭坛处,陈某已经警告过,若是敢食人精血,就算躲到地狱黄泉,我也会将它揪出来斩杀。” 陈玉楼轻声说着。 语气平静。 但手段何止如此? 之前那一刹,他心神联系罗浮,一缕凤火直冲那头邪物,要不是它跑的快,恐怕眼下早就被烧得魂飞魄散。 吃了那么狠一记火攻。 想来也该记住了。 要是还敢乱来,陈玉楼不介意打破它几百年那点香火凝聚的修为。 “也好。” 第349章 规则之外 太虚洞天 “夜深了。” 简单攀谈过后,不知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城寨外延。 黑夜笼罩的高墙上,隐隐还能见到几道身影,或是来回巡视,或是靠着箭垛,避风御寒。 陈玉楼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空荡荡的声音传来。 他不禁有些怀疑,这才多大一会,酒水竟然就已经见底。 “是很晚了,明天还要赶路。” 鹧鸪哨点点头。 他人明显还沉浸在火神邪物的巨大变化中难以自拔。 此刻,方才稍稍缓过点神,抬头看了眼远处夜色下那一片犹如山脉起伏的寨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陈兄,那我就先行告辞。” “一起吧,这冰天雪地的,也没个景,还不如回去躺着。” 陈玉楼摆摆手。 要是换个时间,他或许还有几分兴致,去湖上走走。 鱼海子那等辽阔水域,无数年时间里,说不定就有龙属、蛟蟒鼋鼍一类的水下妖物蛰伏修行。 只不过,这几日接连奔波不停。 今夜又大喝了一场。 看似风轻云淡,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 而且,这会他能明显感觉到,烈酒的后劲开始上涌,被冷风一吹,倦意根本压抑不住。 比起水属妖类。 他更想拥着暖和的被窝入眠。 “好。” 鹧鸪哨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原路慢悠悠的返回。 不多时。 等抵达那几处院落,最后一点喧闹这会也已经消失。 除却偶尔几道马嘶以及蹄声外。 就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对此,两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从这也看得出来这帮小子累的够戗。 来回一个多月。 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 但身处极西之地,能够走到今朝一日,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毕竟,要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尚且不易。 “陈兄,早些休息。” 穿过院落,站在一扇木门外,鹧鸪哨抱了抱拳,温声道。 陈玉楼只是点点头。 目送他推门而入。 然后合衣睡下。 他却并未急着回房,而是找了块石磨坐下,眉眼间思绪流转。 之前借着阿枝牙引神的祭祀仪式。 让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那便是,这世间除却古神之外,还有邪神存在。 大黑山击雷山、水晶自在山、梅吉大鬼、火神,皆属于此类。 按照他的猜测。 这些无形无质的邪神,似乎都是上古某个时代的遗留。 之前那黑影降临的一瞬间,陈玉楼便察觉到一股古老、腐朽,犹如棺材封印了几千年的气息。 而这种气息,在六翅蜈蚣、南盘江老鼋、抚仙湖蛟龙,以及瓶山尸王、遮龙山红衣女鬼身上皆未见过。 也就是说。 它……应该是不同于妖魔、山精、阴煞以及鬼魂的存在。 “邪神!” 缓缓吐了口气。 陈玉楼心头浮现出一个字眼。 用阴灵二字定义,似乎都不够准确。 而且,四者有个共同点,那便是以香火为食,也就是血食之物,丝毫不见修行痕迹。 “还有一点。” “踏入修行这么久,南来北往,却从未寻到过仙人踪迹。” “所以,他们去了哪?” 盘膝坐着,陈玉楼低头看向一旁的古井,借着屋檐下微弱的灯火,隐隐还能见到犹如镜面般的井水。 这个问题,他其实思索过许多次。 道门修行、佛门禅悟,飞升、化虹的传说数不胜数,按理说,绝对不应该都是空穴来风。 但…… 迄今为止。 除却仙人遗留,甚至连传说中的飞升台他都去过,却从察觉到一丝气息。 之前他只以为是自己修为太低。 真人近在咫尺,也难以看破。 但金丹、洞天。 修行境界一日胜过一日,妖魔见过无数,古神尚被镇压,斩邪破煞,却仍旧如此,这明显就有些不对。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 “古神降临的太古时代,天地剧变,截断灵气之源,虚数空间跟着分化,形成洞天无数。” 想到这。 陈玉楼一双眼神越发通透。 仿佛被打开了任督二脉,醍醐灌顶一般,将乱麻般的思绪渐渐梳理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为何,随着时间流逝,灵机越少,甚至进入末法时代,绝灵之日。” “修行愈难,所以就算偶有飞升境的大修行者,也进入了洞天?” “至于那些太古时代前的神明,则成了邪物,只能躲在小洞天,或者空间裂缝内苟延残喘?” 低声喃喃间。 他脑海中无数画面一一闪过。 走马观花一样。 踏入洞天境界后,他双眼真目,便能清晰看到天地间的规则。 而那‘火神’撕开雾气,一头扎进逃离的空间,却完全没有踪迹,似乎不在规则之内。 这怎么可能? 只要是在此界,就一定会遵循此方天地的规则。 除非,那一道空间,并非一开始就存在。 而是某位大神通的存在强行创造。 能够做到这一步,陈玉楼能够想到的,除了古神,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一鲸落、万物生。 那一头古神陨落,带来的影响都不是人力能够想象。 “所以,诸教、民间,所传闻的幽冥地府、天宫仙境,只不过是存在于天地间的洞天空间?” 嘶—— 想到这个可能。 饶是他都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要是真的,那些所谓的宗教信徒怕是都要陷入疯狂。 连他两世为人,一时间尚且都有些难以接受,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人? 但不得不说,这想法虽然大胆,却不是全无道理。 从梅吉大鬼与火神,还有被封印在玉盒中的大黑天邪神,就能窥见一斑,要么有形无质,要么无形无质,凭空而现,瞬间消失。 在凡人眼里。 那是不可直视的神迹。 实际上,不过是回到了洞天,就像他当日在龙摩爷追随梅吉大鬼,看到的那座充满了罡风的虚无之地。 极有可能就是一处空间裂缝。 “这些邪祟神魔,潜藏的洞天都如此惊人,那……另外几位古神?” 陈玉楼咂了咂舌。 原古神熵、绿色地狱,是他能够确认的第一位存世古神。 它平日里肯定不会轻易出现。 极有可能就是撕开裂缝,存于太虚洞天。 “此事太大,有时间,一定要好好留意下。” 下定决心。 陈玉楼看了眼沉沉夜色,不再多想,起身径直朝房间走去。 随着一阵嘎吱的掩门声。 灯盏熄灭。 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便从屋内传来。 一直到翌日中午。 几栋院落里,才渐渐有了人声,一帮伙计昨夜都喝了个大醉,这会只觉得浑浑噩噩,凑在院子里,抽着烟斗闲聊。 “看样子都挺闲啊。” “拐爷。” “花掌柜。” “二当家。” 就在众人嬉戏打闹,说着昨夜所见所闻,吹嘘着自己战绩,甚至不乏对突厥族那些年轻少女的话题。 忽然间。 一道笑声传来。 刹那时,所有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纷纷起身打着招呼。 “掌柜的说了,今日启程,尽早返回湘阴。” “快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春社。” 花玛拐昨夜浅尝辄止,和颇黎等人喝了几杯,便独自回来。 上百车的货,放在院子里,他哪能放心的下。 虽然特地安排了伙计。 但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他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直到后半夜接近天亮时分才浅浅入眠。 满打满算,也没睡上几个钟头。 不过心里有事,让他看上去倒是颇为精神。 “今天就走?” 一行人显然没想到会这么急。 毕竟昨夜才到。 “怎么,打算留下来找个女孩成婚,自此打渔狩猎?” 之前他们闲聊,花玛拐可都听在耳里,不同于汉人,突厥部对于男欢女爱这些事看的极开。 每逢祭祀、篝火晚宴上。 只要看对了眼的少年男女,你未婚我未嫁,双方同意就能洞房。 平日里见多了看一眼都能脸红的闺中女孩,突然见到这种习俗,一帮兔崽子哪里还能忍得住。 也就是怕掌柜的问责。 不然昨夜多少人就要在外面过夜了。 别的不说,张云桥那小子昨晚都收到六七只手绢、玉石或者手链一类的定情信物,乐得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 只不过,他小子还算克制。 昨夜真要没管住自己。 真以为突厥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到时候就算陈玉楼说情估计都无济于事。 被戳破心思,一帮人忍不住嘿嘿直笑。 “行了,少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等这趟回山上,论功行赏,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敢说腰缠万贯,发笔横财不成问题。” 花玛拐好歹也是跟着陈玉楼多年的老人。 这些年里,走南闯北见识无数。 男女之事说起来简单,但出门在外,最好脑子放冷静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的地方不说。 就湘西之地。 落花洞女、苗疆蛊师,一只情蛊种下,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只能被对方牢牢锁在手心里。 “谢谢二当家。” 听到论功行赏、一笔横财的字眼。 一帮人瞬间激动起来。 入倒斗行,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就是拿命博个富贵? 这趟满载而归,收获无数,他们私底下其实早就有所猜测,总把人为人大方,从来就不吝啬于赏赐。 要真能赚笔大钱。 到时候在湘阴买几亩田地。 等年纪大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当个悠闲地主。 “别傻乐了。” “先去生火做饭,我估计最多一个钟头就得出发。” “是,二当家!” 一瞬间回应声如山呼海啸。 众人哪里还敢耽误,恨不能插上翅膀,早一天返回湘阴。 年关、春社什么的都不重要。 论功行赏才是真的。 何况西域这地方冰天雪地,不是雪就是黄沙,真要在这地方待一辈子,对他们来说那简直是折磨。 “一帮兔崽子。” 见众人一哄而散,纷纷忙了起来。 花玛拐忍不住摇头一笑。 拍了拍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院落。 花灵和红姑娘早已经醒来。 据说一早,两人还相约去了湖边看景。 虽然不知道一片大湖有什么好看,湖上冷风吹得脸还疼,但花玛拐人精,又怎么会真的去说什么。 杨方和老洋人还不见影子。 估计是昨夜灌狠了。 至于昆仑,正坐在古井边,擦拭着他那把大戟。 对此拐子也见怪不怪。 有时候,他反而羡慕昆仑这种心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焦虑,永远是一板一眼的做着自己的事。 凑过去看了片刻。 余光则是始终盯着身后几扇门。 不多时,其中一扇从里打开,花玛拐眼睛不由一亮,拍了下昆仑的肩膀,自己则是快步走了过去。 “掌柜的。” 陈玉楼手里拿着一只古怪的刷子。 用的鬃毛制成。 沾着细盐,正在牙齿上来回洗漱。 掌柜的管这叫牙刷,还是特地找人做出来,出门在外随身都会带着,无论早晚,起床入睡都会刷一次。 他已经司空见惯。 “都准备好了?” 陈玉楼示意他稍等,一直到刷完才开口问道。 “差不多了,现在就等吃饭。” “今天天气不错,以我们的速度,最迟明天这会就能到昆莫城。” 花玛拐有条不紊的回道。 “那行。” 陈玉楼点点头。 “哦对了,不忙的话,跟我去见一趟两位前辈,毕竟借宿在此,总不能不告而别,不礼貌。” “好。” 花玛拐当即答应下来。 他习惯于事事亲为,从起床后,就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片刻后。 等两人穿过城寨,一路抵达兀托和阿枝牙的住处。 “怎么这么突然?” “陈兄弟,莫不是对老头子有意见,这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为两人各自沏了一杯酥油茶。 听到陈玉楼说明来历,兀托和阿枝牙不禁相视一眼,各自脸上都是露出一抹诧异。 显然就算他们也没想到。 “不不不,兀托族长,只不过出来时间太久,思家心切。” 陈玉楼连连摆手。 “这我们一大堆人,寄宿在此,本来就多加打扰。” “那好歹吃过饭……” 见他坚持,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兀托也不好再劝。 “来时已经让伙计们生火,吃饭倒是小事。” 简单寒暄了一阵。 陈玉楼起身准备告辞。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一直没说话的阿枝牙,忽然把他叫住,一脸认真的道。 “等等,陈兄弟,老头子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还请替我解惑。” 第350章 巫术传承 丹器符阵 “前辈客气了。” “直说就是,陈某一定知无不言。” 陈玉楼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接触这么久。 阿枝牙给他的印象,和魔巴西古其实极为相似。 沉默寡言、固执己见。 整个寨子里,也就和自小一起长大的兀托能敞开心扉,聊上几句。 他还真想不到,他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请教自己。 脑海里思绪流转。 压下起身告辞的打算,轻声道。 就是一旁的兀托,也是目露惊奇,看了过来。 好在阿枝牙也没耽误,示意几人稍候,起身离去,不多时便重新返回,手里却是多了一件器物。 用黑布重重缠起。 但只是瞥了眼,陈玉楼便认了出来,赫然就是那面图腾神镜。 “这不是……” 兀托显然也认了出来。 毕竟,这东西,当日还是阿枝牙拜托他交到乌娜手上,让她带上,也好在凶险重重的黑沙漠中得以防身。 阿枝牙点点头算是回应。 同时小心翼翼的将黑布拆开。 总算露出了镜子全貌,通体以青铜炼制,形如一把扇子,镜面上有明显打磨的痕迹,镜背则是雕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眼球。 至于镜框四周。 留有一道道古老神秘的纹饰。 不过和汉地常见的饕餮、云雷纹截然不同,风格迥异,透着一股子异域感。 “这面神镜,是我突厥先辈从那座古城中取回,有诸多神异,但我研究多年,也不清楚它的来历。” “陈兄弟是行里人,听乌娜说,又在古城内多有……建树。” “所以,老头子斗胆,请陈兄弟帮忙掌掌眼。” 将铜镜放在茶几上。 阿枝牙认真道。 比起头一次见面时,眼下的他,似乎是因为解开心结的关系,待人接物、人情世故都明晰了不少。 “前辈觉得这是何物?” 见他只是想打听这面镜子来历。 陈玉楼心思顿时放松了不少。 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浓郁的奶香味道顿时在舌尖绽开。 饱腹的同时,还能提神醒脑,一扫宿醉后的困倦。 “应该是西域诸国时代遗留。” 阿枝牙沉吟了下,“这件法器,能够照破邪煞,或许和宗教有关。” “还有,镜背的眼球,在那座古城中随处可见,就是不知道它的深意。” 听到此处。 陈玉楼心里大概有了底。 其实也正常,一面古镜子,竟然能够契合萨满巫术,发挥出诸多难以想象的能力,换做是他也会好奇。 只不过。 突厥部毕竟迁来此处时间太短。 关于雪域魔国、轮回宗以及鬼洞族之间的关系,自然捋不清楚。 “我确实知道一些。” 放下茶盏,陈玉楼点了点头。 闻言。 阿枝牙那双浑浊的眼睛当即一亮。 连旁边的兀托也是难掩激动。 “还请陈兄弟赐教。” “赐教谈不上。”陈玉楼摆摆手,稍稍沉吟了下,这才开口,“看镜子包浆……大概在千年左右。” “那个时代,西域诸国都被一个叫做精绝的古国统治。” “而这趟之行,按照我所见所闻,精绝同样有着神明信仰,或许……与萨满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 他说的相对模糊。 但却已经足够。 实际上精绝信仰蛇神,诸多巫术流传下来,一脉相承也不算意外。 至于萨满火神,说不定就是蛇神一缕神识所化。 其中弯弯绕绕,谁又能说得清楚。 最关键的是,他这一番话绝不是胡言乱语,就如献王墓中随处可见的痋术,其实并非滇南独创,而是从雪区流传过去。 只不过换了个名字。 “精绝……” 听到这个名字。 阿枝牙目光不由一阵闪烁。 他并不擅长汉话,许多时候都要一旁的兀托为他翻译。 但这两个字,他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可惜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打算回头有空的话,翻一翻先辈们留下经文书卷,或许能有收获。 想到这,阿枝牙提了提神。 “多谢陈兄弟为我解惑。” “小事小事。” 陈玉楼摇摇头,“前辈可还有其他疑惑……” “没……”话刚出口,阿枝牙猛地反应过来,一拍额头,“你看我这脑子,人老都要胡涂了。” “我送送陈兄弟。” 说完立刻起身,与兀托一起,看样子是打算亲自送他们回到住处。 “不用不用,前辈太客气了。” 陈玉楼连连摆手。 婉拒两人相送的念头后,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了,阿枝牙前辈,在下走的匆忙,也来不及与乌娜姑娘说一声,还请帮我带个好。” “好,放心,我一定带到。” 闻言。 最后一点心事也放下来的陈玉楼,再不耽误,带上花玛拐,两人抱拳告辞,在兀托二人目送中,径直往住处赶去。 半个钟头后。 一行长长的队伍,随着清脆的驼铃声,离开城寨,一路东去。 直到身影消失在茫茫戈壁当中。 城楼顶上。 阿枝牙看向身前那道微微颤动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他是过来人。 又怎么会看不懂女儿的心思。 听说他们要走的那一刻,乌娜就跟丢了魂一样,一路低着头飞快往寨门口跑去,担心她会出事的阿枝牙也赶紧跟上。 但乌娜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追出寨子。 只是站在门楼上,远远望着队伍离去。 寒风呼啸,一如此时的气氛。 阿枝牙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怎么不追上去?” 听着阿塔问起,乌娜歪着脑袋一笑,不动声色的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不是应该学会放下吗?” 她说的平静。 但语气里那一丝颤抖。 却是怎么都压制不住。 放下这两个字,无论是说还是写何其简单,但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 “何况,我走了,阿塔你怎么办?” “我就是一老头子了,这辈子都奉给了萨满,总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你。” 阿枝牙皱着眉头。 自己身上已经发生过一次的悲剧,他又怎么忍心看到女儿再经历一次。 “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注定就不是一路人,追去了又如何,终究是不能开花结果。” 乌娜摇摇头。 最后看了一眼众人消失的方向。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不犹豫,转身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自己已经年近三十。 画地为牢,自困十多年,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 而阿塔一年老过一年。 不知道还能撑上几年。 她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任性了。 “哎……” 一直到女儿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阿枝牙长长吐了口气,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多岁。 自己的闺女,他最清楚。 两个人都是犟种,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年的他,就是因为如此,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惜怎么都不愿退让一步,结果生生看着女儿被困在那鬼地方十多年。 如今看来。 时间改变了许多,却没能让她性格有半点更改。 …… 金乌西坠。 日落残阳如火。 暮霭沉沉中,一支沉默的驼队缓缓而来,少说一百多头骆驼,即便放在西域,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厚重的行李,让有着沙漠之舟的骆驼似乎都难以承受。 低垂着脑袋赶路。 不时发出几声低鸣。 身后一望无尽的戈壁滩上,留下无数脚印。 看驼队中人,风尘仆仆,满身倦色,赫然就是从鱼海出发的陈玉楼众人。 眼看夜幕就要垂下。 花玛拐正琢磨着是不是就近找个能够避风的山丘下安营扎寨。 前边似乎就不错。 黄沙中,隐隐有一片山脉起伏。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阵苍老却激动无比的声音便从队伍前方传来。 “到了……” “到昆莫城了。” 帕特骑在骆驼上,手舞足蹈的大声说着。 “这么快?“ 花玛拐心头一动。 因为来路都是茫茫戈壁滩,时间一长,根本没有距离观念。 他只知道,从鱼海到昆莫城,大概五百多里路。 这转眼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 一天紧赶慢赶,差不多一百来里,这么算的话,似乎……刚好?! 想到这,他不敢耽搁,立马从队伍里走出,招呼了迎面过来的帕特一声。 “真到了假到了,老爷子,你可别乱说。” “这,老头子哪敢胡说八道,再说,我自小就在这一片长大,前边那条山梁,就是羌吾岭,不瞒您说,我小时候没少在那放羊。” 帕特咧嘴直乐。 一行人里,没人比他更想早一日抵达昆莫城。 毕竟巴依老爷跟他允诺过。 只要安然将贵人们护送个来回,就放他自由身。 他一辈子在老爷家当牛做马,如今总算看到了一点曙光,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过了羌吾岭,就是昆莫城。” “这座古城恰好被几条山脉遮住。” 听他说的如此清楚,花玛拐已经信了九成。 当即带着他去找陈玉楼。 等两人一前一后,越过足有数百米长的队伍,才总算见到了人。 此刻的他,正靠坐在驼峰间,双眸紧闭,手中握着一枚玉石,似乎是在修行。 “陈老爷……” 帕特哪里知道这些。 不等花玛拐阻止,他就已经开口。 还好,入定的陈玉楼瞬间便醒了过来,手腕一翻,掌心中的玉石瞬间消失不见,目光平静的看向帕特。 “老爷子,说过好多次了,不用叫我老爷。” “是是,看我这脑子。” 帕特一拍额头,他心里全是进了城之后去找自家老爷的事,这会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情。 “什么事?” “陈掌柜,到了……前边就是昆莫城。” “到了?” 闻言,陈玉楼目光不禁飘向一旁的花玛拐。 他这几日,除却吃饭休息,其余时间,心神几乎全都沉浸在符箓之术中。 踏入洞天境后。 他能清晰感觉得到,再想如之前那般破镜如喝水,几乎没有半点可能。 一入洞天,修的便已经不仅仅是身,而是神魂命数。 除非再有一次昆仑山龙丹那等惊世机缘。 否则…… 就只能靠着勤修苦练,一步步走。 所以,他打算趁着这段时日,好好修一修丹器符阵四艺。 从喀什带回的大量和田玉,正是再好不过的练手材料。 而今他手中所尝试的,乃是记载于青木长生功中最为简单的一道符箓。 镇煞符! 能够镇压邪煞、清除妖气。 不过,即便是最为简单的一道,想要入门也不容易。 这一路上,足足两天多时间,他才终于将符文刻录到了玉石上,至于究竟有没有用,还得试过才知道。 一心沉浸于修行。 赶路之事也就没去管。 没想到,这一下从入定中醒来,竟然就已经到了。 “是啊,陈掌柜,今夜总算不用再夜宿荒地了。” 帕特咧着嘴,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兴奋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见状,陈玉楼稍一琢磨便反应过来。 他隐隐记得老爷子曾提过一嘴。 如今好事将近。 换做旁人,估计也是如此。 “那还等什么,招呼弟兄们,加把劲,今晚城里过夜。” “好嘞,掌柜的,我这就去通知。” 花玛拐喜不自禁的回应着。 不多时。 消息传出。 原本还略显颓然的众人,当即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队伍行进速度一下拉快,身后戈壁滩上烟尘四起。 只一刻多钟。 等队伍越过羌吾岭。 果然。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 众人远远就看到……一座古老的小城豁然而现。 一排排带着西域风格的土楼,鳞次栉比。 最外围的城楼上,已经挂上了风灯,光火摇曳,照出一片难得的喧闹。 “走,入城。” 虽然小城并无宵禁。 但早一刻入城,就能早些坐上酒楼,或者冲上个热水澡。 谁能忍得住这种诱惑? 何况,昆莫城地处丝绸古道的必经之路上,虽然不大,但胜在各族聚居,风情无限,光是食物就比喀什那边丰富无数。 而他们在戈壁滩上连吃了几天的黄沙灰尘。 今晚总算能好好开开荤了。 想到这。 陈玉楼也不犹豫。 一挥手。 顿时间,身后山呼如雷。 驼队越过山梁,直奔夜幕笼罩下的古城而去。 明明是驼铃悠悠。 却硬是被心急如焚的众人跑出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感。 第351章 无拘无束,天地皆宽 一入城。 陈玉楼几人便径直去寻上次的老秦楼。 而他么这么大阵势,巍巍数百人,队伍前后绵延三五里,一过羌吾岭,古城那边就有了反应。 昆莫城虽然名义上属于东疆。 但在西域却并无东西之分,只有南北之说。 按照地域划分算是北疆。 而北疆,自古多沙匪。 沿途古城还要好些,虽说如今乱世,军备早已经废弛,但好歹也有兵丁驻守,借着高墙大门,不至于来去自如。 但那些零零散散的村寨,可就没这么舒坦了。 老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那帮魔君,纵马而过,杀人不眨眼。 所以,就算昆莫城不大,城内只有一支守备,在北疆这种环境下,就是再吃干饭,警惕心还是有的。 见到队伍直奔古城而来。 一时间。 城门上火哨四起。 几十号人全都被叫来守城。 还好…… 最后是虚惊一场。 检查过队伍路引。 加上花玛拐早早准备好的一份过路钱,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守备官,嘴角差点没咧到耳后根去。 然后带着一帮人。 亲自将他们送入城内。 对此,花玛拐早已经见怪不怪。 南来北往,银钱开路。 这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不是简单说说。 而城门口的情形。 也很快就传到了各家耳里。 市井小民,天擦黑,基本上就已经入睡,哪知道这些事,但城内大户不同,他们的根都在这。 真要是魔君大盗杀了进来。 小民没什么盘剥压榨,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 城内守备,说是他们养着都不为过。 毕竟性命攸关。 花点钱买个心安。 直到家奴将无事得消息送回来,一帮人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关上大门,花天酒地、饮酒作乐。 但同样的消息。 落在那些开客栈、酒楼的商户耳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这是财神爷啊。 几百号人,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钱? 这要是能吃下来。 顶的上平日几个月甚至一年的忙碌。 只不过,陈玉楼重回旧地,一心只想着去老秦楼,尝尝地道的陕北菜,最好再来几坛子糜子酒。 以往他对黄酒并没什么兴趣。 但上次在这尝过地道糜子酒后,转眼一个多月过去,竟然有点念念不忘。 等一行人穿城过巷。 远远就见到老秦楼外,一帮伙计早就在候着了。 当先身穿长袍,满脸笑意的人,不是吴掌柜还会是谁? 见到他们,吴掌柜笑呵呵的迎上来,“还真是陈掌柜,刚听底下人说,老吴我还不敢相信。” “吴掌柜好啊。” “陈某这可早就惦记着你家一口了。” 陈玉楼笑了笑。 一个汉人,能在千里之外的西域,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将生意做到这份上,没有点手段,想都别想。 从待人接物上就能看得出来。 “陈掌柜放宽心,楼上雅间早都备好了,您一到,马上就能上菜。” 吴掌柜笑呵呵的将一行人迎入楼内。 “好。” “难得吴掌柜还记得陈某喜好。” 进入安排好的雅间。 刚按照主次坐下。 很快,各式饭菜就如流水一般送入席间。 陈玉楼随意看了下,果然都是他们上次赞不绝口的菜式。 就算是大客户。 但时隔这么久,当日随口说的话,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能在此地立足也不是全无道理。 “吴掌柜,您也请,别站着啊。” “不不,陈掌柜的您吃好。” 一直亲眼盯着所有菜式,一样不少的上齐后,吴掌柜又提了一壶酒,朝在坐每个人都敬过之后,这才笑着告辞。 他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 一双眼睛比谁都精。 哪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位陈掌柜绝非一般人,尤其是身上那股气质,不是久居上位,根本养不出来。 而数百人的队伍。 能够与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其余人,想必也不是小人物。 敬一杯酒,说几句好话,然后将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安安静静的吃饭喝酒,有什么需要得话,招呼一声他就能推门进来。 这才是对待大客户的方式。 细节处做好。 方方面面让客人感到舒服。 就算只做这一趟生意,但结个人情、交个人脉,以后也能多一条后路。 楼下。 伙计们也陆陆续续进门。 整个老秦楼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甚至因为人太多,吴掌柜只能临时将隔壁交好的酒楼盘下来。 也就是他平日为人不错。 不然,今天这情况铁定应付不过来。 采购的伙计流水般派出去。 全城能做湘菜、川菜的大师傅,几乎全被他临时请了过来。 此刻。 吴掌柜站在楼梯上,看着热闹非凡的景象,并没有太多激动,反而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前后短短半个钟头不到。 做到这一步。 不是他自吹,整个昆莫城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另一边。 和他差不多忙碌的还有帕特。 眼下夜幕笼罩,天色漆黑,他却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正带着花玛拐,拿上账单,牵着骆驼,一家一家的交接。 拢共一百三十五头骆驼。 路上折算了三头。 另外七头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这些他都要明明白白的跟各家说清楚,如何定损,怎么赔偿? 看似鸡皮蒜毛的事,却最是麻烦。 好在,这位姓花的年轻老爷,出手确实阔绰,人也大气,省去了不少扯皮的功夫。 不过就算如此。 一百来头骆驼,他也足足跑了两三个钟头。 等从最后一家离开。 抬头看了眼外面,昆莫城几乎寂静一片,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整个古城都已经陷入了沉寂。 “花……” “老爷子,叫我拐子就好。” 见他开口,花玛拐赶忙道。 “那个,多谢你这一路陪着,老头子我也要去主家了。” 帕特嗫嚅了下嘴唇,最终还是没敢叫出拐子这两个字,只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帕特却毫不在意。 甚至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双浑浊的眸子里满是亮色。 “好。” 花玛拐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事忙完了。 而不必拖到明天后天,耽误了接下来的行程。 眼下听出帕特语气里那抹难掩的激动,他稍一沉思,便立刻反应了过来,“恭喜老爷子,得获自由身。” “要不要在下陪你一道?” “不用……不用,就是去取下卖身契,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也跑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帕特连连摆手。 说是小事,但对他而言,这天已经足足等了五十几年。 人生又有几个五十年? 尤其还是像他这种,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只能为老爷当牛做马,甚至他们的命连牛马都不如。 毕竟,一头牛,一匹马,少说也能值两袋盐巴。 而他们这些人。 就是地上的砂砾,山上的雪花,土里的杂草。 被主家打死,也没有人会多说一句话。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临到老了,黄土都埋到了脖子,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卖身契。 只要拿到它。 自己就能获得自由身。 就算往后大概率还是市井底层,但至少有了盼头不是? 子孙后代,再不必和他一样,生来就是奴仆。 而是能够堂堂正正做人。 日子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 谢绝花玛拐的陪同,帕特紧紧攥着账本,一袋银钱,以及最后的十七头骆驼,一路朝城内赶去。 明明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浑身腰酸背痛。 但帕特却是越走越快,只觉得脚下生风,浑身说不出的轻盈畅快。 半刻钟的路程。 不到五分钟,便已经走完。 走到土楼院外,帕特小心翼翼的敲了几下门,一如往常,即便守门人满脸不耐的开门放他进去,他仍旧赔着笑。 将骆驼赶到后院,喂好草料,又将水槽里填满清水。 看着几个老伙计吃饱。 他才洗净双手,拿上账本,往主家的庭院过去。 不出意外,一路上被刁难了好几次。 主家上下等级森严,他这种奴仆是最底层,平日里受尽白眼欺辱,往常更是都没资格踏入主家住的楼栋。 等他认真解释,又偷偷塞过去一枚银钱。 那是他省吃俭用的积蓄。 不过这招确实好用,原本还说主家已经休息,让他明天再来的管家,当即换了说辞,一路咚咚上楼。 推门进去。 不多时。 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阁楼走廊上,朝底下的帕特挥了挥手。 见状,帕特哪还敢耽误,尽可能压低脚步,飞快往楼上赶去。 借着打开一角的大门。 他眼角余光飞快瞥了一眼。 满地名贵手织地毯,从中亚诸国流传过来的琉璃杯盏,桌子上点着风灯,照得四周灯火通明,酒水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仿佛连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子奢华气息。 上好的雪豹皮子躺椅上。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半靠着身子,手里举着酒杯,几个少女围着跳舞,莺莺燕燕,笑声不断。 帕特根本不敢多看。 只是弯着腰,快步往里走去。 头都要垂到地上,到了近前,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深吸了几口气,将原委说清楚。 男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正色,挥挥手,立刻有个女孩儿上前,从他手里取走账本和钱袋子。 “事情办得不错。” 拿到手中,男人晃了晃袋子,掂量了下数字,眼神里闪过一丝满意。 只一趟,就能拿到这么多钱。 这种买卖他绝对是多多益善。 难得的夸了帕特一句。 他则是赶忙小心翼翼的说了下自己的诉求。 只是,话音才落,整个屋内顿时变得一片沉寂。 跟在身后的管家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错愕。 自由身?! 他在主家多少年,还从未见到有谁能够真的脱离奴籍,就是他自己都不敢奢望。 这老家伙真是疯了。 跑了一趟西域,就敢跟主人提这种要求,就不怕主人一怒,直接给他拖到后院去杀了喂狗。 主人圈养的那几头藏獒。 凶得要命。 吃人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他脸上不禁露出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主人雷霆大怒的一幕。 只可惜。 早知道这老东西是来自寻死路。 刚才上楼,就该朝他多要点。 活了几十年,怎么也有点积蓄了。 骤然的寂静,让帕特一下如坠冰窟,跪在地上,浑身战栗不止。 连那几个跳舞的少女都察觉到了不对,纷纷闭嘴,不敢说话。 “哦,记起来了,当时本老爷确实提了一嘴。” 好在。 男人思索了下,终于记起来这么一茬。 “是是是。” 听到这话。 帕特总算敢呼上一口气,连连点头。 “今日本老爷心情不错。” “库尔班,去,跑一趟,让人把他卖身契取来。” 男人瞥了眼矗立在门口处的管家,随口吩咐道。 说实话。 他家世世代代在这昆莫城里。 像帕特这种奴仆,家里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 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 只是,这话落到管家耳里,却是让他整个人一下怔住。 打死他都没想到,主人竟然真会同意。 脱籍啊。 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竟然真被这老东西做成了。 “耳朵聋了?” “本老爷的吩咐,都没听到?” 见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男人眉头一沉,冷喝道。 管家吓的半死,哪里还敢胡思乱想,赶紧下楼,一路跑去库房,找了好一会,才从堆积如山的箱子里翻到了帕特的卖身契。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楼上。 “嗯,不错,写了你的名字。” 男人低头看了眼,确认无误,随后便将那张纸随手扔给帕特。 “行了,卖身契归还,从今天起,你就是自由身了,是去是留,就看你自己的了。” “是,多谢老爷。” 强忍着心中激动。 奈何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小心捡起那张纸,握在手中,双手都在颤抖。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帕特并不认识,直到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才如释重负,连连磕头。 一直到离开。 走到了楼下。 帕特还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恭喜了……帕特。” 看到这一幕。 管家皮笑肉不笑的恭贺着。 只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以及脸上那股浓郁的几乎都要淌出来的嫉妒,却是怎么都压抑不住。 一个平日里,自己都能任打任骂的老东西,如今竟然就要获得白身,有资格去娶妻生子,置办田地。 他怎么能不嫉妒? “哈哈哈,同喜同喜。” “库尔班大人……哦,不对,从今天起,我已经不是奴隶身了,你也加把劲,争取像我这样。” 对他的神色视如不见。 帕特咧着嘴笑道。 随后更是在库尔班要杀人的眼神里,背着手,晃了晃手里的卖身契,一路笑呵呵的往外走去。 躬了一辈子的腰,弯了一生的脊梁骨。 在这一刻。 仿佛都直了起来。 身上那道无形的枷锁,更是一根根断去。 将卖身契收起。 帕特回到住处拿上包裹,他多年的积蓄,以及几件破衣裳,就是他全部家当了。 但他却半点不觉得可怜,反而畅快无比。 还不忘和自己喂养的几个老伙计告别。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直到走出大门,那股压抑感顿时消失无踪,他只觉得无拘无束,天地间仿佛都宽阔起来,再无往日里的昏暗。 街头空无一人。 天山上的寒风吹来。 帕特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吸了几口气,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竟是忍不住咧开嘴巴,大笑不止,直到笑的眼泪都滚了出来。 “这就是自由身。” “空气都是甜的嘞。” 第352章 江湖自当快意恩仇 到昆莫城后。 一行人并未再如之前那般匆匆赶路,而是稍稍放缓了行程。 古城背靠天山。 即便是寒冬腊月,但景色难得不错。 而且,恰逢藏族的酥油花灯节,城内凡是藏人,一个个就像过年一样,身穿锦衣,提着花灯四处游街。 晚上尤其热闹。 打油茶,喝马奶酒,漫天花灯璀璨如星。 只要说一声扎西德勒或者达扎卓玛,就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或是和他们一起围火跳舞,吃肉饮酒。 错过了年关的一帮年轻人。 突然在异地他乡,见到如此喜庆的节日,本就爱凑热闹的他们,哪里会错过,几天下来,藏族话都学会了不少。 陈玉楼对此并无意见。 倒斗行,本来做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悬刀于颈的营生,这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满载而归的。 歇息歇息也不算什么。 只要不去触碰人家的信仰或者禁忌就好。 趁着休息的功夫。 他倒是没歇着。 带着同样不喜热闹的昆仑,两人这些天几乎走遍了昆莫城周围,登天山、赏湖景,兴致来了还会带上一根鱼竿,到蒲类海里抛几竿。 钓上来的冷水鱼。 就在湖滩边挖口火塘烤上。 不用多少调料。 只需撒点盐巴。 味道就能鲜得让人留恋不已。 至于其他时间,昆仑借着天山湖水修行,他则是一心沉浸在符箓之道上,不得不说,沉心静气下来,进展就是快速。 之前一直不得入门。 但这短短两天,他明显已经初窥门径。 这东西只要入门,往后的路就要好走许多。 刻印、录符,灵气流转,便能自行而起。 转眼间。 第三天头上。 酥油花灯节进入尾声。 他们与收起了心,驼队换成车马,沿着天下脚下直奔河西而去。 往常这个年节。 除却深入西域之地收取皮子的行商,走丝绸古路去中亚的驼队并不多,但他们这一路上,来来往往不知见了多少拨。 花玛拐等人心里疑惑。 不过也没多想。 只当是乱世里头,活命艰难,就是路途艰苦,也好过没有生意可做。 但从昆仑山折返的陈玉楼一行人,却是心里有数。 毕竟,当日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 又从那些行商口中,打听了具体情况,自然见怪不怪。 一直到那道黑山山脉出现在视线中。 队伍气氛明显躁动起来。 当日,被那帮孙子逼得只能借道磨子沟,这事他们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再加上,在山上时他们就没少听说土司城一事。 快意恩仇、仇不过夜。 这才是江湖人所为。 如今,万事皆备,就只差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了。 一帮在西域为非作歹的沙匪。 也就敢欺负欺负过往的贩夫走卒。 “掌柜的,前边就是星星峡。” “要不要?” 眼看视线中的黑山山脉愈发清晰,花玛拐勒马停下,一直到后方的陈玉楼诸人追上来,这才压低声音道。 手里还不忘隐晦的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什么时候杀性这么大了?” 见状,陈玉楼一把握住玉符,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往日的拐子,出门在外,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能用钱开路,最好就不要冲突。 更是少用常胜山的名头,以势压人。 今天看他这架式。 不给那帮孙子全宰了,都不足以泄愤。 “不是杀性。” “掌柜的,实在那帮人太不是东西,这盗亦有道,江湖人就得守江湖规矩,这算怎么回事?” “何况,我常胜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就是我能忍,手底下弟兄们也咽不下这口气!” 见他说的如此认真。 陈玉楼哪里还好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耸了耸肩,“告诉兄弟们,尽管放开手杀,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这……” 花玛拐啊了一声,似乎都没想到掌柜的竟然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啊什么,多大点事,今夜还要赶到嘉峪关。” “放手速通,别耽误了行程。” 挥了挥手,陈玉楼淡淡笑道。 得到授命,花玛拐脸上的笑都要压制不住,“掌柜的,您就看好了。” 说话间。 他一扯缰绳,身下那匹赤马双蹄抬起,发出一阵高昂如金石般的嘶鸣,纵马奔至队伍最前方。 简单言语了一句。 顿时间,山呼不断。 伙计们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早都在惦记着这件事。 一声令下从者如云。 原本还算寂静的山路上,瞬间被急促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打破,烟尘四起中,数十匹马直奔星星峡而去。 “这……” “掌柜的,不会出事吧?” 见他们如此莽撞,既未派人打探虚实,也没形成围杀之势,就这么一头扎进去,一旦对方有所察觉,本就占据地势的情况下,说不定就会形成关门打虎的情况。 毕竟星星峡那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们虽然人多。 但也不能这么乱来。 “不会。” 看着红姑娘微微蹙着的柳叶弯眉,陈玉楼只是摇摇头。 且不说星星峡沙匪早就去见了阎王。 以他如今的境界。 神识一扫,山上有人无人,妖魔邪煞之物,根本无处遁形。 见他如此自信,红姑娘也只能将忧虑藏在心里。 跟着队伍,漫步朝星星峡进发。 片刻钟后。 等他们抵达隘口。 却见到先行一步上来的拐子众人,正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脸上满是惊奇和不解之色。 “什么情况?” “不是让你们放手厮杀么?” 陈玉楼挑了挑眉,眼角嗪着一抹笑意。 “不对劲……” 花玛拐如梦初醒。 他们一路上来,将整个峡谷来回搜寻了好几遍,结果连个鬼影都没见到,偏偏……那帮拦路劫道的沙匪,修建的贼窝又还在。 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见了?” 听他一番叙述,其他人也是目露惊疑。 当日在嘉峪关城里。 他们可是听那些行商说的明明白白。 沙匪占据星星峡,为祸多年,不知杀了多少过路的人,搞得人心惶惶,以至于后来者都只敢窝在城内,不敢踏出一步。 作为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关隘。 星星峡易守难攻。 放到以前,那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谁占了此地,就等于在战场上占了主动和先机。 再多的人,投入其中,也只有被绞杀的份。 听说那帮沙匪,短短几年,便抢得无数财货。 怎么可能轻易就舍弃这么好一个聚宝盆。 “会不会是被剿灭了?” 红姑娘四下看过,若有所思。 她话几乎才落下。 一个伙计,忽然从山崖下一片低矮的石屋里钻出,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匆匆跑到众人跟前。 “总把头,花把头。” “看,这是小人在屋内发现。” 将手中东西高高举起。 花玛拐下意识回头看去。 等看清的刹那,他脸色不由一变,那赫然是一截胫骨。 作为仵作世家出身,拐子对人骨极为熟悉,自小父亲当做故事说的往事,多少次在他脑海里回复。 随意一扫。 他便看了出来,胫骨属于一个中年男人,死前似乎从什么上面跌落下来,才会摔断腿骨,最关键的是,生前似乎遭受了火灾。 火灾? 怎么会?! 花玛拐眉头一皱,下意识看了眼四周。 此地并无被焚烧过的迹象啊。 “还有没有什么发现?” 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个伙计身上。 “这……好像还有不少骨灰。” 伙计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一咬牙回应道。 “骨灰?” 闻言,花玛拐脸色愈发古怪,想要将尸体烧成灰烬,一般的火根本做不到,除非是……罗浮凤火。 “掌柜的,这……” 暗暗咽了下口水,他猛地回头看向陈玉楼。 “还行,脑子挺灵活,这么快就想到了。” 感受着他的目光,陈玉楼点点头,赞赏的看了过去。 “真是您。” 这下,花玛拐哪里还会听不懂。 那帮沙匪可不是凭空失踪,分明就是掌柜的动了手段。 “啊?” “什么情况?” “是总把头出手?” 听着两人模糊的对话,周围一众还蒙在鼓里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掌柜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么?” 迎着红姑娘那双透着迷惘的漂亮眸子。 陈玉楼摇头一笑。 并未过多解释。 只是朝着天穹上指了指。 一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但除却青空万里,薄雾绵绵外,几乎什么都见不到。 下一刻。 “唳——” 一道穿云裂石的凤鸣声从云层中传来。 流火坠下。 “老天爷,那是什么?” “不会是陨星吧?” “你小子别胡说八道,那是罗浮大人。” “罗浮……真是罗浮。” 眼见那道火光越来越近,恐怖的火意铺天盖地的笼罩而下,一众不明所以的伙计,只觉得双眸都睁不开,恐惧汹涌,骇然欲死。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罗浮。 但关于它的传闻,山上却是流传了不少。 有人甚至煞有介事的说,那是一头太古异种,凤凰后裔,又有人说是青鸾、火鹏,什么说法都有。 只不过,这转眼前前后后都过去一个半月。 他们却从未见过罗浮身影。 所以,完全没想过它会忽然从天而坠。 此刻感受着那股犹如天崩般的可怕威压,胆子小的已经闭上眼,祈祷漫天神佛,祖宗保佑。 好在。 等那股汹涌的火意出现在头顶数丈的高空时。 一瞬间猛地消失。 压在众人身上的威压,也一下烟消云散。 胆子大的睁眼望去。 这才发现…… 总把头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头神异无比的禽鸟。 一身七彩翎羽,双目灼灼。 看上去就如传说中的凤凰神鸟。 面对众人或敬畏或好奇的目光,它就像是没看到似的,只是自顾自的梳理着身上翎羽,看都不看他们。 “还是不太对。” “陈兄,来此之前,我似乎并未察觉到罗浮的气息。” 看到它骤然出现。 对此,鹧鸪哨并无意外,早就已经司空见惯。 但他如今已经筑基,按理说,星星峡这边如此大的动静,不该瞒得过他的察觉才是,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毫无发现。 这话一起。 花玛拐等人,也都是纷纷一脸不解的看了过去。 他们虽然不如鹧鸪哨,能够明见四方,但五感也远超常人,罗浮出现尚且如此惊人,出手更是恐怖。 再加上这一路一趟平原。 星星峡这边火光如海,怎么也不能瞒得过所有人耳目才是。 “那是因为……” “上次一走,罗浮就已经动手。” 陈玉楼淡淡一笑。 温和的言语中,却让众人有种如坠冰窟般的感觉。 “这……” 一行人四目相对。 终于明白,为何这一路上为何毫无察觉。 更为可怕的是,过去这么久,他竟然从未提过一句。 “杀得好!” “这帮孙子祸害了多少人,前边的裂谷里堆满了白骨,应该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的过路行商。” 花玛拐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们来的最早。 将星星峡就差掘地三尺了。 那座白骨坑,并未逃过他们的搜寻。 即便是他们这些吃死人饭的人,看的都为之发寒。 “就是,只可惜,总把头动手的早,不然今天兄弟们铁定要出口恶气……” 话音一落。 反应过来的伙计,也都是纷纷开口。 一个个义愤填膺。 常胜山虽然也是绿林出身,说是贼寇,但却从来不屑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帮孙子都玷污了江湖人三个字。 闻言。 陈玉楼并未多说什么。 乱世里头,这种事数不胜数。 常胜山有他约束,之前也没少干出抽大烟、吃喝漂赌的事情出来,只能说,他也只能保证一亩三分地上,不会出现欺行霸市、强抢民女这类的事。 “走了,再往前有个几十里,就是嘉峪关城,简单补给一下,尽快赶路。” 想到这。 陈玉楼吐了口气。 眼下天色还早,以他们赶路速度,天黑前抵达嘉峪关绝对没有问题。 只不过。 这次他并不打算再入城。 他要尽快通过河西走廊,穿过西凉之地,然后翻越秦岭,去一趟蓝田龙岭。 这也是来路上。 对杨方的承诺。 “是,掌柜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 众人纷纷收起心思。 驻足在峡谷隘口的队伍,再不耽误,犹如一条黑龙,径直往谷内而去。 第353章 分道扬镳 秦楚古道 转眼五六天过去。 汉中古城外。 汉江十八里铺老码头。 陈玉楼几人牵着马,目送着伙计们将货物,一箱一箱的搬入两艘大船,马则是送入最底下一层船舱。 听当地人说。 这座渡口,已经有快三百年历史。 自明朝建镇,十八里铺便随之而生,水运繁忙、商旅兴旺,船只能够从此直达汉口三镇。 千帆秋水下襄阳。 描写的正是汉江上千帆尽过的场景。 只不过,眼下时值寒冬,江面结冰,来往的船只并不算多。 除了他们之外,辽阔的水域上,只能见到三三两两的轮渡,或是打渔的小船。 昨日,队伍便抵达了此处。 经过一夜休憩,简单商量了下,最终打算兵分两路。 红姑、拐子、花灵以及袁洪带着伙计,押运明器货物,沿汉江水路,从汉中、过金州、郧阳,到襄阳,再一路行至岳阳城。 最终返回山上。 至于他们几个,则是轻车简从,只带几日粮水,从汉中古城横穿秦岭,前往黄河边杨县。 准确的说。 是方家山。 也就是杨方出生之地。 至于为何半路绕行,自然是之前在昆仑山时就答应过他。 寻一寻金算盘的下落。 只是…… 深知结果的他,实在有些不忍。 对杨方而言,金算盘于他亦师亦父,恩重如山,若是不能找到师傅下落,他哪里能够心安。 偏偏越是如此。 陈玉楼越不能说什么。 只能在平日闲聊时,用朋友的口吻,问问他最坏的打算。 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哗啦—— 就在他思索间。 码头处,两艘大船上,跑船的伙计们走上夹板,用力牵引着船帆,刹那间,帆布哗啦啦升起。 随着江上大风席卷,被吹得哗哗作响。 “掌柜的,要出发了……” 跟在身后的昆仑,见他略有失神,压低声音提醒道。 “看到了。” 陈玉楼点点头。 抬头望去。 拐子几人站在船舷处,正探着身体,朝他们用力的挥着手,脸上满是不舍。 尤其是花灵和红姑娘两个女孩儿。 一席红裙似火、一道青丝如瀑。 秀眉轻蹙,抿着嘴唇,眼底深处一抹泪光晕开,不舍都写在了脸上。 见状,老洋人几个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想说的话都在眼神里。 陈玉楼何尝不明白他们的心思。 只是…… 此行时间太赶。 注定会奔波不断。 夜宿荒野都是常态。 带上两个姑娘家,反而会让她们难以忍受,还不如尽早返回庄子。 按照他的规划。 最多半个月后他们应该也能踏上返程之路。 “诸位,扶好了。” “要起程咯!” 不多时。 两艘大船上。 船把头从舱室内钻出。 招呼了一声船舷边的几人,随后才各自从腰间取出一只船艄,凑到嘴边,用力吹响。 呜呜的哨子声传遍四方。 见此情形。 船上人群里不禁发出一阵欢呼。 拐子他们则是愈发难以割舍。 挥舞着手。 说着离别的话。 只可惜,相距太远,话音很快就被呼啸的风声遮住。 见陈玉楼始终没有挽留的意思。 老洋人他们哪里还不明白。 只好收起心思。 与一众人挥手告别。 身后人来人往,江上风声呼啸。 船只也随之破开水面,随着奔流不息的江水,从码头驶出,随波逐流,不到片刻,大如山岳的楼船便只剩下虫蚁大小。 渐渐消失在一行人视线当中。 “呼——” 见此情形。 几人下意识呼了口气。 不是因为放松,恰恰相反,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复杂思绪。 毕竟,昨日还在同行,转眼便要分开。 即便见惯了这些,但经历离开,那种感觉实在难过。 “只是短暂分开几天而已,怎么搞得和生离死别一样?” 陈玉楼收回目光,转而落在身侧几人身上。 见他们一个个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忍不住打趣道。 “没……哪有。” 老洋人摆摆手,讪讪的笑道。 虽然心里确实不舍。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是兄妹三人从来都是同行,几乎从未分开过。 “都走远了。” “我们也去找个馆子,喝一口暖暖身子上路。” 因为古渡口的存在。 川甘客商、车载马驼。 盐棉茶纸、金银瓷器,络绎不绝,实为大宗。 这也造就了铺镇的繁华。 虽然是座不到几万人的小镇,但自明朝到现在,三百年时间里,铺镇四衢八街、川流不息的景象。 尤其是码头边,足有上百家店铺。 打尖住店、酒楼小馆、衣食住行、柴米油粮,一应俱全。 也因此,铺镇被誉为‘陕南第一大镇’。 一早从城内赶过来时,陈玉楼就在沿途看到不少酒铺,类似于后世那种藏在小巷深处的苍蝇馆子。 生意极好。 虽然来往多是那些在码头干苦力的脚夫,但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这种小店反而往往不错。 毕竟做的都是回头客生意。 属于量大便宜,味道还行。 “好。” 他们从一早出城,就在下榻的酒楼里简单填了下肚子,然后出城一路到码头,联系楼船,到谈妥搬运。 这一转眼都已经快近晌午。 原本只顾着送别,跟本不知疲惫饥渴。 如今被他一点。 几个人只觉得肚子里咕咕声不断。 哪里还会拒绝? 过了河西,虽说温度没有西域那么低,但那股湿冷却是直钻骨头缝,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那些过路行商,有条件的在马车上点一炉火炭,没条件的,也会随身带一盏小铜炉烘手。 至于赶路的伙计。 就只能靠衣服御寒,靠烈酒续命。 不然,一天下来,人都能活活冻死。 见几人皆是同意。 陈玉楼不由挑眉一笑,“愣着干嘛,走了!” 渡口里停泊的船只虽然不多,但卸货的、等活的,还有端着货箱来回兜售香烟、酒水的人却是不在少数。 从人群里走过。 不多时。 等几人抵达拴马处,并未选择骑行,而是各自牵上自己的马踱步而去。 一路慢悠悠走过。 挑了一家生意最好的小店。 眼下正是饭点,店内闹哄哄一片,来往的几乎全是码头苦力。 大冷的天气里,一个个穿着单薄,围着火炉子,要几张饼子,就着咸菜,最重要的是再打两角浊酒。 见到一行人在门口停下。 正招呼客人的老板,吓了一跳。 毕竟,这年头可不是谁都能养得起马,尤其还是那种一等一的骏马,看他们衣着气态,也知道绝不是市井穷苦百姓。 老板擦了擦手,踌躇了好一会。 愣是没敢上前迎客。 原本闹哄哄的小店,更是一下寂静下来。 一众脚夫低垂着脑袋,竟是连话都不敢再说了,生怕会惊扰了贵人。 看着那一双双躲闪的目光。 陈玉楼哪会不懂。 这年头,等级森严,有钱人高高在上,他们只是最底层靠卖命换钱的苦力,就是不小心弄脏了贵人,怕是命都不如一件衣服值钱。 暗暗叹了口气。 他也不迟疑,只是随手将马交给昆仑,跨过门槛,脸上带着温和,朝老板要了两笼烤包子,几张烙饼。 要过吃食。 最后才指着店角那一大缸子的酒笑道。 “这酒怎么卖?” “一个大钱就行。” 到了这一步,老板才恍然回神,脸上挤出笑,但那一丝颤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情绪,伸出一根手指道。 “那好,给我们兄弟几个,一人先来一碗尝尝味道。” 说话间。 陈玉楼回头看了眼已经拴好马进来的昆仑,不必多言,后者已经摸出两块铜元,放在了柜台上。 “不……各位老爷,不用这么多。” 老板看的眼角一阵跳动。 连忙一把抓起来就要还回去。 两块铜元都足够穷苦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了。 店里再能吃,一顿饭顶了天也就五六个大钱。 “拿着吧,酒要是不错的话,剩下的就是酒资。” 陈玉楼摆摆手。 说完便径直朝着鹧鸪哨几人所在的桌子走去。 见状。 握着两枚铜元的老板一下驻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喜色,然后快步去准备食物和酒水。 周围那些客人,也是齐齐松了口气。 寂静的店里,渐渐又变得热闹起来。 “来了,各位老爷……这是您要的酒菜,还请慢用。” 没片刻的功夫。 老板便端着酒水食物过来。 热腾腾的烤包子和烙饼,香气弥漫,引得几人食欲大开,也不客气,纷纷动手,陈玉楼则是先端起陶碗,仰头抿了一口。 酒水一入喉。 一股强烈的辛辣感便汹涌散开,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一团火。 但他却比并无不满,双眼反而一下亮起。 “好酒啊,老板,这酒叫什么?” “这……就是自家酿的浊酒,没什么名号,蒙大家抬举,就胡乱起了个闷倒驴的名头。” 闷倒驴? 听到这个通俗易懂的名号。 桌上几人不由目露期待。 “这名字好,一看就是烈酒,我来尝尝。” 杨方放下手里的烙饼,卷了卷袖口,捏着碗口,仰头灌了一口。 下一刻。 就见到他那张白净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辣的连连吐舌。 “杨方兄弟,如何?” 几人看的忍不住相视大笑,陈玉楼更是伤口上撒盐,还不忘特地问了一嘴。 “不行不行。” “太他娘辣了,什么烧刀子,比起这玩意都不是对手。” 原本还略有不屑的杨方,这会已经彻底不敢嘴硬。 他们这一路上,也算是尝过几十种酒。 就算当日在突厥部里喝的乃蛮,跟它一比,简直不算个事。 “这么夸张?” “你小子行不行啊,说的还真那么回事。” “不能喝,以后吃饭去小孩子那桌。” 见他说的这么邪乎,昆仑、老洋人心里愈发好奇,但在此之前,还不忘给他打趣蛐蛐一顿。 “你俩就嘴硬。” “试试看就知道我说的真假了。” 杨方算是服了,这会看着晃动的酒水都觉得头皮发麻,只是拿起烙饼继续啃着。 这下,连鹧鸪哨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提着碗口尝了一口。 一股辛辣直冲脑门。 随即,胸口下仿佛燃起一团烈焰。 整个人就像是置身在船上,轻飘飘的,脚不着地,过了好一会,等到酒劲缓缓压下,这才感觉到一丝酒香弥漫。 “闷倒驴……还真是恰如其名。” 回味了下,鹧鸪哨心生感慨。 也难怪向来不服输的杨方,一口下去都不敢再嘴硬。 见他沉默着没说话。 昆仑和老洋人其实已经猜到了,不过话都放了出来,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各自抿了一口。 然后两人脸色就变得无比精彩。 “怎么样,非不信邪,好像我杨方能骗你们一样。” 见状。 杨方哪会放过这么好嘲讽的机会。 两人相视一眼,嗫嚅了嘴唇,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找到,闷着头夹了个烤包子,夯吃夯吃的往嘴里咽去。 “各位老爷,这闷倒驴度数太高,要是喝不习惯的话,我去酒楼帮你们打点好酒来?” 一旁的老板满脸歉意。 他这小店能在码头上开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生意还能一直维持这个样子,闷倒驴绝对占了大功劳。 码头卸货极累。 不然也不会叫做苦力。 一口酒下去,提神解乏,最关键的是便宜。 哪是这些贵人们喝的? “不必不必,我看这酒就不错。” 陈玉楼摆摆手。 之前还感觉阴冷潮湿,这会浑身已经暖洋洋一片。 而且。 随着酒劲慢慢回来。 醇厚的香味,就如品茶一般,回味起来,颇有一番滋味。 “那……” 听到这话,老板这才松了口气。 他倒不怕别的。 就担心会喝出事来。 到时候他把这店抵上都赔不起。 “行了,老板,你去忙你的,我们几个慢慢喝,有事叫你。” 见他讪讪地站在一旁。 店里人来人往。 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陈玉楼挥挥手,示意他去招待别人就好。 老板顿时一脸感激,连连道谢,然后赶忙离去。 “慢慢喝,时间还早。” 见几人盯着自己,陈玉楼捏着陶碗,自顾自的小酌起来。 酒这东西,尤其是烈酒,就是如此。 不能喝快了。 杨方若有所思,学着他的样子,咬了咬牙,又提起来抿了一口,然后……人彻底老实了,再不敢碰上一下。 “陈兄,这八百里秦岭,怎么走,路线还没规划好吧?” 酒至半酣。 鹧鸪哨放下碟子,看了眼外头,虽然是大中午,但天色灰蒙蒙一片,说不准是雪天的前兆。 去西域还有舆图路线。 这横穿秦岭,没有规划,很容易就迷失在茫茫深山里头。 “这事不是该落在杨方兄弟头上么?” 陈玉楼正提着筷子,夹着一盘花生米,闻言,只是朝闷头吃饼的杨方努了努嘴。 “我?” “哦……对,上次我过来,走的就是秦岭里一条小路。” “还是跟一个老猎户打听出来的,叫秦楚古道,连接终南山和秦岭,得有好几千年历史了。” 第354章 太乙山 玄德洞天 秦楚古道,即商于古道。 是先秦时联接楚国的一条驿道。 也是国内最早的‘高速路’。 自咸阳起始,终至秦岭终南山,前后横亘绵延三百多里,古道沿途设铺、店、关隘以及驿站。 平日用于通商、行走,地方上缴物资贡品,另外便于朝廷向地方传递公文。 一旦生了战事。 古道便被征用,行军打仗、运输辎重粮草。 因为秦朝行事严谨,虽然过去两千多年,但这条古道依旧能够通行不说,而且寸草不生。 只不过,这条古道,一直藏在深山老林中。 被山崖密岭掩盖。 一般人根本不知道。 也只有那些常年穿梭在秦岭山中,狩猎寻药打柴的老人,才能找得到。 当日,杨方在杨县前后待了半个多月,四处打探师傅下落。 眼看和陈玉楼他们约定的时期将至。 绕道秦岭,根本来不及。 这才孤身一人,冒险从中横穿。 要知道,就算他身手不错,实力过人,但八百里秦岭可不是闹着玩,危崖峻岭,重峦叠嶂,群山连绵、云遮雾绕。 其中不知藏着多少野兽虫孑。 最为可怕的是。 秦岭山中,不知有多少大盗贼匪。 二十七峰,七十二峪口,除却华山、终南山、太白山等名山大川之外,其余大山小峰几乎全被占据。 陕北这地方自古便民风彪悍,尤其明末,八大王几乎尽数出于此处。 而今这个乱世。 因为战祸和天灾,民不聊生,赤地千里,没法活命,还能怎么办,就只有落草为寇,或者干脆就往山里一钻,干起刨坟倒斗的营生。 秦岭绵延八百里。 贼窝匪山,怕是就有几千几万人。 也就那几座有传承的大山,能够幸免于难。 可想而知。 当日要不是走运碰上那个老猎户,带他从秦楚古道走过,除非他有飞天遁地之能,也要被剥皮抽筋,变成一头晒干的狸猫。 “杨方兄弟有这么好的地,怎么不早说?” 听他简单说完。 鹧鸪哨眼神不由一亮。 眉心里那一抹忧虑之色瞬间消失不见。 “这……你们也没问呐。” 杨方被他一下问住。 愣了愣,这才摊了摊手无辜道。 兵分两路这事,还是昨夜在汉中城里定下。 他满脑子都是师傅可能去的地方。 还以为陈掌柜早都安排好了。 “你小子……” 听到这话。 向来从容镇定的鹧鸪哨,都不由一阵无语。 “既然有路,那确实不需着急了。” “是不必急于一时。” 陈玉楼捏着陶碗,慢悠悠的喝着,这会他已经渐渐习惯了闷倒驴的味道。 浊是浊了点。 不过后劲够重。 听到鹧鸪哨这话,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目光则是越过桌上一众人,投向远处的古城,准确的说是城南后方。 缥缈云雾之间。 山脉连绵起伏。 隐隐有座金顶在云海中浮现。 那便是秦岭名山玉皇顶。 “杨方兄弟,上次过秦岭,可曾去过华山?” 失神间,陈玉楼忽然提了一句。 “没有登山,不过倒是从山脚下过。” 杨方不知他忽然问起这事的缘故,只是点了点头。 “据说吕祖就曾在山中修行。” “有机会倒是可以上去看看。” 轻轻晃动着手中碗口。 清冽的酒水在杯中来回浮动。 倒映出他那张清新俊逸的脸庞。 之前在匡庐山,因为仙人洞中那块解剑石,也算是得了吕祖遗泽。 道剑术也才得以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而今。 既然要经过华山。 别的不说,去纯阳观烧柱香还是应该的。 “也好。” 听他说起吕祖。 几人目目相对,一下便明白过来。 毕竟当日仙人洞之行。 他们几人都在。 当然,陈玉楼专程提到华山,可不仅仅是吕祖一人,要知道,秦岭修道极为兴盛,自古便是洞天福地,道教圣地。 仅仅是在华山,就有道教宫二十余座。 更是全真派发源地。 除却吕祖、刘海蟾等人修行踪迹。 南山峰顶上,还有老子所留的炼丹炉以及汲水的仰天池。 直至今日,华山诸多宫观旧香火不绝,无数道人在观中修行,更有奇人隐士在山中避世居藏。 当然。 华山道门兴盛,武道同样如此。 最早甚至能够追溯到先秦时代。 华山剑派,可不是武侠志异小说中杜撰,而是真实存在。 剑术冠绝天下。 这也是他为何对华山念念不忘的缘由。 收起心思。 一行人围着炉子继续烧茶煮酒。 来时的码头处不时传来鸣笛和哨子声,吃好的脚夫,带上帽子,便冒着寒风继续去做事。 几个人将各自身前的闷倒驴喝完。 便将陶碗一扣。 也只有陈玉楼自斟自饮。 渐渐地…… 随着一碗又一碗下肚,从忙碌中腾出手来的老板,神色从惊讶错愕开始变得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倒不是心疼几碗浊酒。 光是那两块铜元,别说几杯,就是他那一缸子全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只是…… 作为老板。 他比谁都清楚闷倒驴的烈性。 干苦力活的那些脚夫,顶了天两碗,就已经算是海量,足以吹嘘十天半个月,但这么一会,陈玉楼少说都舀了三五碗。 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的一滴不剩。 他这小店,在这开了快二十年。 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酒量的人。 最可怕的是,喝了这么多,陈玉楼看上去却并无半点醉酒的感觉,面色平静,还能和桌上同伴有说有笑。 “老板,再来一碗。” 眼看时间尚早。 陈玉楼琢磨了下,轻轻敲了下桌子。 正胡乱琢磨的老板,听到招呼,下意识腾的起身,只是等他绕过柜台走近桌前,看着空空如也的陶碗,脸色不禁一苦。 “这……陈先生,不能再喝了。” “闷倒驴后劲太大,听您说还要赶路,万一……咱这小门生意,实在是负不起这么大的责。” 老板抱着拳头,连连劝道。 早先听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先生,总说武松过景阳冈打虎,他还觉得有些夸张。 没想到,今天还能碰到个真人。 这酒量比起武松也不遑多让了吧? 见老板脸上赔着笑,紧张又无奈,陈玉楼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好继续为难于他。 “那算了。” 想了想。 让昆仑去摘了一只水袋过来。 陈玉楼笑了笑,“帮我把这袋子装满可行?” “当然……当然没问题。” “陈先生您等着,我这就去。” 老板哪里会不同意。 当即笑呵呵的接了过去。 回到酒坛边,垫着脚,拿起长长的水斗,一点点将牛皮袋灌满。 片刻后。 等他站在门槛,目送一行人骑马离去,转身的一刹那,整个小店里顿时炸开了锅。 “娘嘞,那位先生怕不是酒仙转世。” “真能喝,得有七八碗了吧。” “何止,俺咋觉着最少十多碗?” “越说越扯了,我一碗一碗数的,六大海碗。” “不得了,我在十八里铺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种狠人。” “刚上马的时候看到没,那位陈先生,一跃就翻上去了,哪像喝了几斤闷倒驴的人?” “啧啧,也不是什么来头,看着像教书先生,竟然这么能喝。” “谁知道呢,能骑高头大马,肯定不是一般人。” “……” 一帮人闹哄哄的争论着。 老板则是笑着走向柜台,拉开抽屉,看着那两枚铜元,眼神里满是欢喜。 这都快顶上小店一个月的收成了。 这边还在争论不休。 另一头。 陈玉楼一行人已经纵马,绕过汉中古城,直奔云雾中的深山而去。 足足一个多钟头后。 带路的杨方,勒马停在一处密林外。 指着灌木丛里一块塌了半边的石碑,“就是这了。” 几人迅速围了上去。 这才看到,沾满尘泥的古碑上,隐隐还能见到‘古道’两个字。 看样子似乎是明朝的古迹。 只不过风吹雨淋,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泽,一旁的兽首似乎也在述说着往日历史的厚重。 几人观摩间。 昆仑已经取下大戟,在灌木林中劈开一条路来。 几千年过去,堆叠的石头,竟是仍旧不见半点散乱,只能看见一道道车轴印,在泥尘中若隐若现。 “不愧是大秦。”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哪里还会看不出来。 这条路大概率从秦朝,一直延续到了明清时代,只不过这些年因为战火,民生凋零,才渐渐废弃。 他们之前在昆仑山,还惊叹于魔国时代的古迹,能够保存至此。 如今亲眼见到秦直道。 那种震撼更是过人。 毕竟前者一直封存在冰川中,人迹罕至,但眼下这条秦直道,却是历经几千年的磨砺,仍旧始终如一。 可想而知。 当初修这条路时,是何等严格。 “杨方兄弟,这条路能通到哪?” “太白峰下。” 闻言,陈玉楼点了点头,终南山与华山之间,大概相距两百里,以他们昼夜不停赶路速度,最多一天就能抵达。 “好,那就先去太白峰。” 几人纷纷上马。 随后,犹如奔雷般的马蹄声,响彻四方,惊起鸟兽无数。 为了不耽误功夫。 一路上,他们几乎不眠不休,实在困了,在马背上闭眼休憩片刻也就熬过去了。 但就算如此。 直到第三天一早。 蒙蒙的天色中,山雾笼罩,云海翻涌,一座奇绝险峻的高峰,以鹤立鸡群之势矗立群山之巅。 “是太白峰!” 看着那座豁然出现的奇峰,杨方激动道。 只是连着三天两夜不眠不休。 即便已经踏入罡劲,都有些难以支撑,脸上满是倦容,声音说不出的嘶哑。 听到这话,身后众人也纷纷抬头。 眼下破晓才过。 晨雾冥冥,天穹呈现出清晰分明的黑蓝色泽,隐隐还有一缕鲜艳的红,被云雾遮蔽,似乎随时都会挣脱出来。 终于。 那一缕红光,照破重重云雾。 落在了峰顶之上。 恍如一座金台。 “按照道家的说法,天底下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 “太白山,玄德洞天,位列天下第十一。” 陈玉楼轻声说着。 周围几人则是看的心神摇曳。 也难怪道门自古就喜欢在名山大川,奇峰高崖之上修建宫观,这等洞天福地,光是身处其中都身心舒畅。 “那华山排第几?” 听到这话,老洋人下意识问了一嘴。 “第四。” “西岳华山,号称总仙洞天,又叫极真洞天。” 这些道家典籍里的传闻,可不是江湖上随随便便就能听到,不是博览群书之辈,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接触。 “这三十六小洞天都如此惊人。” “第一大洞天……” 老洋人目光闪烁,“陈掌柜,是不是就是我们才过的昆仑山?” 昆仑山天下龙脉祖庭。 巍巍天山。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是何等壮阔。 听到两人说话,鹧鸪哨他们也纷纷看了过来,目露思索。 “还真不是。” “难道是东岳泰山?” “也非。” “总不可能是衡山、嵩山、峨眉、青城吧?” 见陈玉楼接连摇头,这下不仅老洋人,杨方、鹧鸪哨,甚至昆仑都忍不住参与进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用猜了,天下第一洞天是王屋山,号称小有清虚天!” “这……” 得到答案,几个人不由面面相觑。 刚才他们连太行都提过,却唯独没想到会是王屋。 “为啥,不应该啊,五岳哪一个拿出来不比它名气大?” 杨方皱着眉头,一张脸上满是不解。 “因为黄帝在此告天,遂感九天玄女,西王母降授阴符策、九鼎神丹经。” “自此王屋山道统大盛,无数人在山上结庐修行。” 陈玉楼摇头一笑,简单解释道。 这天下洞,说法极多,其实连他自己尚且有不少疑惑。 如紧随其后的委羽山洞天,号称大有空明天,实则寂寂无名,少有听闻。 反倒是名声大噪的五岳,只能列入三十六小洞天。 “这么多说法?” “这道门的规矩着实多。” 几人听得津津有味。 又觉得神秘难解。 但陈玉楼却是挂念着洞天二字。 毕竟,前段时日在突厥部,他可是有过一个无比大胆的猜测,这天下洞天,极有可能是一处处空间裂缝。 灵气束缚其中。 生生不息。 为仙人所居。 如今过第十一洞天,倒是有机会验证一二。 “据说太白峰山下行军,不得鼓角,鼓角,则疾风雨至,每逢六月之后,雾雪塞路,俗称封山。” “又有金星之精坠落山顶,化作美玉,为太乙真人修行之所。” 说到这,陈玉楼眸光湛湛,扫了一眼几人。 “有没有兴趣上去看看?” 第355章 洞中枯骨 何处觅长生? 巍巍太白峰。 天下第十一小洞天。 而终南太乙山,却是位列十大洞天之三,西城山洞,周回三千里,号称太玄总真之天。 除此外,天下七十二福地,有足足四处与太乙山有关。 第五十四高溪蓝水山,第五十五蓝水,第五十六玉峰,第五十八商谷山。 早就已经心旌神摇的一众人,哪里会迟疑? 将马放入山林,任由他们在雪地寻找甘草、灌木以及无多的绿植。 五匹马皆是神异威武。 惟独其中一头白马,双眼深邃炯炯有神,一身鬃毛赤火如虹,隐隐透着几分灵气,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股器宇轩昂之感。 赫然就是陈玉楼的龙驹。 虽然不能如袁洪和罗浮那般,化妖开窍,但和他在一起时间久了,借着灵炁流转,洗去凡骨,已然通灵。 “白龙,看顾好周围。” “等我们回来。” 陈玉楼轻轻拍了下它脑袋,轻声吩咐道。 白龙是他为龙驹所取名字。 因为出身黔山息烽养龙坑,一身上下白如霜雪,不见丝毫杂色,唯独背脊上一丛鬃毛,烈如火焰,奔行起来快如龙属。 本来倒是想替他取个敖姓。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毕竟他可是见过周蛟,深知这世上有走蛟化龙一事,而罗浮更是身具凤凰血脉,万一哪天真冒出来头老龙,岂不是自找麻烦? 白龙么。 这名字就不错。 朗朗上口,听上去又颇有威势。 闻言,白龙眨了眨眼,脑袋在他掌心里轻轻蹭着。 “去吧。”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感受着它的亲昵,陈玉楼眼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终南山因为灵气深重。 大药无数。 至今山下老人都还在口口相传,‘太乙山,遍地宝,有病不用愁,上山扯把草’的歌谣。 甚至据说有重病将死的人。 实在抓不起药。 让家里人将他送入山里,找了口洞窟,想着静静等待死去。 但…… 几天后。 村里人却发现他完好无损的下山返回。 精气神十足,全然不像将死之人。 问其原因,那人只说半夜饿醒,随手在洞壁上抓了把草塞进嘴里,没想到,一夜醒来后,竟发现自己病症痊愈。 这件事被传的神乎其神。 甚至有人说他是吞了仙人种下的不死药。 因此,一时间前来终南山寻仙访药之人多了无数。 只不过,今日一行人攀山而上,路上却未遇到半个人影,那是因为终南山一直就有七月封山的传统。 一过农历六月。 冬夏积雪,风雨无时,人迹罕至,俗称封山。 也就是陈玉楼一行人,仗着身手过人,不然换做一般人,就是再经验老道的猎户或者采药人,也不敢在这个时节上山。 从山下出发。 一路攀行。 刚开始几人还有说有笑,不时驻足停下欣赏山中奇景。 云海、绝壁、奇石、幽池、醴泉、劲竹。 还能见到攀援过涧的猿猴,坐在树梢抱着浆果啃食的松鼠,在雪地山林间追逐嬉戏的红猫熊。 “有座洞!” 等几人绕过一座山中幽池。 打头带路的老洋人,忽然指着一旁崖壁高处惊呼了声。 黑色石壁上,爬满了青苔绿藓。 还有落雪堆积。 但隐隐还是能够从中看见一条石阶。 痕迹极浅,但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倒斧之类的工具,一点点穿凿而成。 “这是……隐士洞窟?” 低头看了看,鹧鸪哨挑着眉头道。 终南山自古便是隐士居处,有史记载的就有近五千,而其中知名者更是足足上百,从道祖太上老君、文始真人尹喜、姜子牙、赵公明,到张良、钟馗、孙思邈、吕洞宾。 从仙家到佛门。 自国师至诗人。 隐士之辈数不胜数。 就算是头一次抵达此地,鹧鸪哨行走江湖多年,也听过终南隐士的大名。 “应该是。” 陈玉楼点了点头。 倒不是别的,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人。 文始真人。 尹喜。 这位可是典籍记载中,老子唯一的弟子。 在函谷关外,迎接身骑青牛的老子入秦,也得以让道德经留驻世间。 不过,眼下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尹喜这个名字,却不仅仅是因为老子弟子这个名头,而是……隐仙道宗! 没错。 就是那位号称云中仙的青池道人。 当日瓶山种种,此刻犹如过海云烟般,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这青池山难寻踪迹,但终南山可就在眼前。 作为隐仙道宗第二代掌门。 就算青池道人现身,也得称呼他一声祖师。 而按照史书记载,尹喜因为不满东周朝政,遂在终南山结草为楼,以观天象,同时避世修行,参悟道德真经。 因此,那座草庐又被称为草楼观。 不过几千年过去,草庐估计早都已经化作烟尘,但……这等道门大真人,在此修行数十年,所遗留痕迹又岂是时间能够轻易磨灭? 所以。 说不定还能找到尹喜遗留? 彻底补全玄道服气筑基功?! 想到这个可能。 饶是他见多识广,一时间心头都不禁生出几分惊叹。 “不知道有没有人?” “看样子,应该很久没人走动了,大概率被废弃了吧。” “那不一定,你小子闭个关,入个定,动辄都一两天,要是大修行者,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都有可能。” 从失神中挣脱。 陈玉楼刚要开口,就听到杨方和老洋人的争论声在耳边响起。 两个人正垫着脚尖往洞窟深处看去。 只是…… 洞窟位于悬崖半空。 只有身下这一面绝壁以及浅浅的石阶相连。 加上从崖顶垂下的藤蔓遮掩,里头漆黑一片,云雾飘荡,再怎么睁大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 “有没有,上去看看不就知道?” “真要有人,就说是来拜访隐士仙人。”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陈玉楼摇头笑道。 “这……不好吧,听说这些隐士奇人,性格大都偏执乖张,几乎少有与人往来,这贸然上门打扰,万一触怒了他们,岂不是要坏事?” 闻言。 杨方明显有些意动。 但一旁的老洋人,却是迟疑起来,轻声开口道。 “访仙寻道,踏雪求真,这可是雅事。” “真要遇到性格不好的……” 陈玉楼话锋一转,嘴角勾起笑容,“打不过,咱还跑不过?” “我……” 老洋人差点没噎住。 愣了好一会,这才伸出大拇指,“还是陈掌柜您厉害,换我们这脑子,一辈子也想不到这种主意。” 不仅是他。 边上的鹧鸪哨几个也是瞠目结舌。 平日里,这位名动天下的陈掌柜,可是出了名的严肃沉静,不苟言笑,这会反差也未免太大。 “既然如此。” “那还等什么?” 杨方紧了紧背在身后的打神鞭,又用力搓了搓手,朝掌心里哈了口热气,“我给各位打个头。” 说话间。 单手抓着石壁上一块突起,轻轻一蹬,下一刻,整个人就如一头猿猴径直朝上窜了出去。 近乎于垂直的崖壁。 在他脚下如履平地,没有丝毫停滞。 眨眼,他人就出现在了洞窟外。 正隔着洞口的竹帘,垫着脚尖往里看去。 借着一双夜眼,很随意便看清了洞内情形,只是……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脸色忽的一变。 “啥情况?” “有人没人,你小子倒是吭个声啊。” 察觉不对劲的老洋人,忍不住抬头喊了一嗓子。 “有……也不对。” 杨方点了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 “不是,有没有人还能有疑问?” 老洋人刚要开口,就被陈玉楼按下,拍了下他肩膀,沉声道,“看样子……应该是有人坐化了。” “对,洞内只有一具白骨,你们上来看看就知道了。” 杨方正发愁如何解释,听到这话,赶忙点了点头。 “白骨……” 崖下几人,面面相觑。 原本还算热烈的气氛,一下都凝肃了不少。 片刻后。 洞内。 借着重新点燃的灯火。 几个人分明看到,洞底石床上,一具已经死去不知多久的白骨,仍旧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 双目空空。 直直的看向洞口外。 虽然身化白骨,但隐隐还是能看出几分不甘之感。 山上隐士,避世不出,大多其实都是为了能够求得仙法,长生不老,只可惜,舍弃一切,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哪能甘心? 感受着那股残留的死志。 陈玉楼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天底下求长生者何其之多。 从古至今,前赴后继。 说起来,他们其实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如今看到前辈失败坐化,说实话,就如兔死狐悲,仿佛看到了未来,苦海之中奋力挣扎,谁也不知后果如何。 鹧鸪哨师兄弟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各自脸上都是流露出一丝悲伤。 “掌柜的,这墙上有字。” 沉默了好一会。 最终被昆仑打破寂静。 “什么?” 收起思绪,陈玉楼转而看向那一处。 昆仑提着烛火,将洞内最深处那面石壁照的灯火通明,一行刻字也在阴影中渐渐浮现于众人眼中。 “求真洞。” 最顶上三个墨字,应是此间主人,为所隐居的洞窟所取名号。 下方则是大片道家经文,以及符箓、服药、金玉、丹液之类的词句。 不过,在最底下一行,还能见到一首诗。 字迹潦草,似乎是匆匆间刻下。 “白发道心热,黄衣仙骨轻,寂寥虚境里,何处觅长生?” 诗句最后。 则是连续三个叹字。 一个比一个潦草,一个比一个狂涓,一字比一字深刻,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愤愤、不甘和遗憾全都刻在了三个字里。 “是唐朝王建的题东华观。” 陈玉楼一下便认了出来。 一时间,心中感慨更甚。 短短二十字诗文,写尽了求道不成的无奈和迷茫。 “可怜……可叹!” “陈掌柜,这人是?” 听着他的感叹,身后几人亦是心有戚戚,文字的冲击力,往往直击内心,仿佛一座山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还是杨方打破了沉寂。 指着洞中枯骨问道。 “这种在太乙山中避世修行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哪能每一人都有名有姓。” 陈玉楼摇摇头。 洞内除却最为简单的生活用品,柴米油盐外,就只有几本古书。 有线装本,也有手抄本,只可惜时间过去太久,纸页早已经兽潮腐坏,轻轻一揭就碎成无数。 “要称呼的话,以洞名就不错。” “求真洞主人。” “那……要不要让前辈入土为安?” 杨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继续问道。 “黄衣仙骨轻,大梦天地间。” “此处悬崖绝壁,坐天观星,龙脉起伏,正是再好不过的坐化之地。” 陈玉楼摆摆手,“我们就不要打扰前辈清修了,将洞口封住就好,也能避免虫孑鸟兽进来捣乱。” 说话间。 他轻轻朝石床上的白骨抱拳一拜。 鹧鸪哨几人也是学着他的样子。 从那些古经文就知道。 这位求真洞主人,亦是道门同参,算是同行道友。 拜过之后,几人朝洞外走去。 门口处矗着一扇竹帘栅栏,不知同在山中修行的隐士为他设立,还是那些采药猎户所修,但风雨侵袭,已然摇摇欲坠。 昆仑和杨方身手最好。 来往于绝壁间。 搬来几块山石,将洞口彻底封死。 做完这一切,几人这才松了口气,下了绝壁,继续沿着山路拾阶而上。 一路上。 类似于求真洞的山洞随处可见。 也有结庐而居者。 只不过,大都关门闭户,甚至特地在门外挂了块木牌,写着诸如‘谢绝见客,万望海涵’一类的话。 几人哪好敲门打扰人家清修。 当然也不是所有隐士都躲在洞府、草庐中避不见客,盘踞山头崖顶,打坐入定,亦或者在山中林下,采茶种花。 甚至还有相熟的的老友,三三两两,结伴游走在山间赏景吟诗。 见到几人,还会打声招呼。 他们大都身穿麻衣,长袍、道服,留长发、挽道髻,神态出尘,以道友相称。 本以为山中隐士皆是如此。 直到他们过了半山腰,见到个身穿袈裟的老僧,在石桥上念经打坐,这才知道,隐居太乙山者,除却道人,僧众同样不在少数。 “陈兄,越往高处,这灵气似乎……愈发浓重啊。” 过石桥,入喇嘛洞,与那位法师闲坐片刻,讨了碗茶水,辞别后,一行人继续登山而上。 直到过岱山顶。 感受着四周云海,以及天地间流淌的灵气,鹧鸪哨忍不住压低声音叹道。 太乙山不愧是天下第三洞天。 除却当日昆仑山祖龙顶,几乎是他见过灵气最盛之处。 他甚至想过,以后要是得空,也来终南山中寻一处僻静地,结一草庐,借山中灵气修行道法。 “那是自然。” “不然千百年时间里,为何隐士趋之若鹜,道人蜂拥而至?” “等到了太白峰顶,见过山中宫观以及洞府,道兄你就知道,虽然都是避世修行,但同样是人往高处走。” 陈玉楼粲然一笑,步履轻盈,闲庭信步。 一路雪泥,不沾半点。 只有束在腰间的酒壶来回轻轻晃动。 让他看上去,比之山中那些道人、隐士、香客、法师,似乎都更像是山中人。 “怎么说?” 鹧鸪哨微微一愣,下意识追问道。 跟在身后的昆仑几人也是目露好奇的看了过来。 “道兄觉得求真洞如何?” 陈玉楼负手走在最前,并未急着解释,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登高望远、闲听落雨幽泉声,当的上是一处上好的修行之所。” 稍稍沉吟了下。 鹧鸪哨认真回应道。 “观景小住不错,修行处却是差得远了。” 陈玉楼摇头。 “这太乙山岩洞无数,有山中下三品之说。” “上品者,处幽秘绝险之地,寻常人根本无法抵达,一般洞口朝东,晨饮朝露,夜饮星泉。” “洞外飞瀑临空,洞内醴泉潺潺,自生光华,有日月之象,生灵草,避猛兽,冬夏如一,四季长春。” “中品者,洞内有泉或者无泉,洞门隐蔽,要么通达异域,要么洞内有洞,洞外一般有晒经台,奇石林立。” “至于下品山洞,只能满足隐居者遮风避雨,不受虫兽侵袭。” 说到这,他回头看了眼几人。 “现在还觉得求真洞是好去处么?” 一行人眉头微微皱起。 脑海里闪过先前所见,求真洞小而狭窄,漆黑无光,既无泉也无瀑,似乎确实和上品无法占沾边。 “不是修行么……” 杨方终于没忍住。 他对修行之事极为向往。 本以为进了太乙山,大家都是同参道友,自然再不会有世俗高下之分。 没想到。 就算是幽隐之士,也难以脱离。 陈玉楼嗤声一笑,“杨方兄弟太年轻了,修行无非财侣法地,真当入了洞天福地,就能求道成仙?” 闻言。 山路上一下陷入沉寂。 几人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几座山洞,看似大同小异,其中竟然也有如此之多的说道。 “那陈掌柜……最好的山洞?” 停在一株古松外的陈玉楼。 闻言淡淡一笑,随手伸手指了指不远外那座高耸入云,仿佛仙境的玉峰。 “第一等自然是道祖炼丹洞。” “然后太乙真人所居,吕祖纯阳洞……” “再往后,才是山间的宫观、道殿山门。” 第356章 三教合一 至道真人 闻言。 几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此时雪后初晴,云雾深处,那一缕金光终于照破天穹,直直的倾洒下来,落在长白峰顶之上。 视线越过层峦叠嶂,古松劲竹。 只觉得青山玉峰云海,恍如仙宫玄殿,金光璨璨。 隐隐还能看到大片的古建筑,瑞兽坐于枓栱金顶,仙气缥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感。 “那就是太白庙?” 老洋人瞪大眼睛,胸口下嘭嘭直跳,瞳孔深处仿佛嫌弃了一场地动。 这一路行来,秦岭祭祀太白庙者不计其数,蔚然成风。 不过,听当地人说,太白宗庙在终南山上。 而今望着那一片的金顶高阁,他下意识便想了起来。 “何止。” 陈玉楼笑了笑。 “太白、药王、文宫、三官、斗母、老君、玉皇、铁甲神、拔仙台……有名有号的宫观道殿,足有一百三十余处。” “如今在籍的道人,差不多就有数百。” 那一处是太白山下地势最高最险处。 也是天地灵气最为充裕之地。 而今他们望见的宫观,便是按照道教神仙谱系所见。 即所谓的‘五里一庙,十里一观’。 “这么多……” 几人脸上震撼之色愈发浓烈。 本以为山中洞府、庐庵已经数量惊人,多是幽隐之士,没想到,落籍的道人同样多的吓人。 要知道。 落籍二字看似简单,但要做到,却不是一般的难。 终南山是全真北派圣地。 就以全真为例。 第一步称之为皈依。 皈依之后方才是道门居士,也就是信徒,而非道士。 其实就是在道教中找个依靠。 皈依无上道宝,即太上无极大道,能永脱轮回。 皈依无上经宝,即三十六部尊经,能得闻正法。 皈依无上师宝,即玄中大法师,能够不落邪见。 走完这一步,需要在庙行中做三年苦行,没有过失,方才能够给予冠巾,又叫‘小受戒’。 过了小受戒。 之后授受戒律,由传戒律师,也就是本师,开坛传授。 只有完成从皈依到受戒的整个过程。 才能算得上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全真道士。 至于正一道,则是略有不同。 皈依之后,需要传度,即龙虎山嗣汉天师府传度牒文,也就是在祖师府上有了名。 传度后,要是再进一步升为道教法师,还需授箓。 受正一法箓,方可为人章醮,名登天曹,拥有道位神职。 斋醮中章词才能奏达天庭,得神灵庇佑。 无论全真还是正一,有了文牒,才算落籍。 以道家弟子自居。 到哪一处都是认的。 而不是江湖上那些沽名钓誉、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尤其是内八门中的火门中人。 最为常见的,便是假借道人之名,兜售些文武火术以及房中采补的勾当。 什么大补丸、壮阳药,甚至福寿膏、芙蓉膏。 其实就是打着炼丹术、炼金术、房中术、参同契一类的幌子坑蒙拐骗。 这种人江湖上数不胜数。 城内乡下,随处可见。 之前还有到陈家庄的火门中人,都不用陈玉楼出手,被庄丁抓住吊起来,差点打个半死。 可想而知,这些人何其猖獗。 等等…… 想起那件往事。 陈玉楼眼角忽然一挑。 余光下意识瞥了眼身侧两位师兄弟。 真要论起来。 他俩其实也算假道士。 虽然穿道袍、结道髻,但一未皈依,二无传度受戒,又没有山门落脚,只不过,是借着道人身份,便于行走江湖。 更何况干的还是倒斗营生。 他都在琢磨,等下真要在山上遇见那种高道,到时候是不是示意提醒一下,最好别轻易开口。 万一真捅出什么篓子。 都不好收场。 毕竟,现在可是人家的地界。 两个假道士,都到了家门口,遇到那种得道高人,超脱尘俗的还好,在他们眼里,估计芸芸众生都相差不多。 但要是脾气不好的。 被视为挑衅之举。 多少张口都说不清楚。 “看样子登顶最少还得几个钟头,陈掌柜,我看也别歇息了,一鼓作气上山?” 见他站在古松下。 眺望云海吞吐翻涌。 却始终不提上山的事。 早已经心痒难耐的老洋人,忍不住开口道。 眼下他早都恨不能插上翅膀,现在就到达山巅,去看一看那些道宫古观 这会他们尚在半山腰。 就已经花费了一两个钟头。 再这么走走停停的话,上下一趟岂不是得到天黑? “也好。” 从高处收回目光。 陈玉楼点点头。 一行人再不耽误,沿着山路,穿行在密林之间,一直过了天池,景色一下壮丽起来,白雪与黛岩,折射出令人惊叹的反差。 再往上走。 半个多钟头后。 一座巍巍庙宇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只是…… 远远看了眼,几人脸上皆是难掩古怪。 说是道教宫观,偏偏外墙呈现绛红色,这分明是佛教寺庙才有的特征。 说是佛寺,但在通往宫观的毕竟之路上,又矗立着数座牌坊以及石蟠龙柱,这又是儒家文庙才有的格局。 “三教合一?” 杨方挠了挠头,饶是见多识广,一时间也不禁满头雾水,挠着后脑勺,目光下意识飘落在陈玉楼和鹧鸪哨身上。 “还真是。” 陈玉楼很自然的接过话。 “自姜子牙在拔仙台封神,太白山自此成了道教天下,历代修道之人无数以计。” “汉祀谷春神,魏晋时归入道教派,唐朝时,终南道教到达鼎盛,一直到宋元时才渐渐衰落。” “至于佛家昌盛,则要追溯到北魏灭佛时,关中僧人逃入此间,渐渐有了香火,直到唐时,在此为玄奘法师修建西铭寺,到了武周年间,太白山已经成了佛教圣地。” “儒家的话,还得往前追溯,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道,孔子被尊为圣人,太白山诸庙中便有了孔圣人像。” “到了唐朝,韩愈尊儒排佛,多次登临太白山,山上文公庙其实就是为他所修。” “因此种种原因。” 陈玉楼笑着摊了摊手,“太白山上,儒释道三派共存。” “眼前这座太白庙同时具备三家风格,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三教同流、共存一山的情形并不罕见。 南岳衡山、崆峒山、岳麓山、游子山,都是如此。 只不过,三教一庙却是算得上罕见。 眼前这座三圣殿,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外,最为出名的当属悬空寺,本名玄空阁,玄取道门教理,空为释家法理,阁则为儒家所有。 既有释迦殿,又有太乙殿和三教殿。 真正是三教合一。 “三圣同处一庙,共郷香火,这倒是闻所未闻,走走走,各位,一定要进去瞧瞧,长长见识。” 听过这番解释。 杨方搓了搓手,已经跃跃欲试。 “那肯定是要看看去。” 说话间。 一行人穿过牌坊群,远远便看到门楼之上三圣庙三个墨字。 笔走龙蛇。 气势煊赫。 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下。 高门外,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尊石狮子,刻的更是栩栩如生,口中衔珠,顾盼生姿,如同活的一般。 口中石珠,已经被人摸得光滑如镜。 石皮下露出一层淡淡的青光。 “嚯,还是北宋的东西,算是少见了。” 杨方也上前摸了一把,只觉得石珠温润如玉,入手质地细腻,性质温良。 被他轻轻一推。 石珠顿时在口中来回转动,发出一阵清灵的响动。 “咋,你小子难不成还想把它给搬下山?” 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老洋人打趣道。 “不是,这可是道门圣地,你小子别乱说。” 杨方吓了一跳。 哪还敢乱摸。 走到门前,抓起铜环轻轻撞了下。 不多时,一个道童将门从里打开,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几人。 因为大雪封山。 已经许久不曾有香客上山。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也不像山中隐士,明显有些摸不着身份。 “你们找谁?” “小真人,我们是山下香客,途径大庙,特来烧一炷香。” 陈玉楼拱了拱手,轻声笑道。 那小道童被真人两个字吓得不轻,脸庞涨得通红,连连摆手。 “叫我青栩就好。” 说话时,似乎怕他们难以理解,还不忘拿手在雪地上写了出来,随后才将大门打开,让开半步。 “既是香客,进来吧。” “不过,庙里规矩,后院山里是师傅清修之处,还请不要贸然过去。” 小道童也就四五岁,但口齿伶俐,待人接物颇有一套。 估计在山上待的时间不短。 陈玉楼点点头,“小道长放心,我们就看看,自会遵守规矩。” 说话间。 一行几人顺次入内。 三圣庙修建于北宋年间,后毁于战火,又在明初重建。 只不过,道门历经几次兴衰,尤其是如今民国,四处战祸,也就是钟南山长白峰尚可,秦岭大半都被山匪贼寇占据。 这座宫观年久失修,早已不复往日繁景。 全靠香客接济。 而今,观内也就一个老道带着两三个小道童,除了青栩外,他还有两个师兄。 都是老道从山下捡来。 这年头人命如草芥,路边多有冻死骨。 山下农户,或是跑荒逃难的饥民,无力豢养,要么送去大户人家为奴为仆,要么就找寺庙宫观,送去出家皈依。 好歹能有条活路。 不过,三圣庙虽然破旧,却打扫的一尘不染。 院内的香炉,看上去已经许久不曾烧过香火。 几人四下看过。 只觉得凄冷寂静。 陈玉楼看的一脸复杂,这等道教圣地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山门宫观如何,朝身后昆仑示意了下。 后者立刻会意。 取出几枚银洋,送入箱中。 听着清脆的叮咚声,青栩小道童明显有些手足无措,还是昆仑提醒了声,这才取出一把香火。 然后趁着几人烧香的功夫。 一路小跑着往后院赶去。 几人烧过香,随意四处走走看看。 殿内供奉有三尊木胎真身。 分别是太上道祖、释迦摩尼以及孔圣人。 虽然早就猜到,但头一次见到这副场面的陈玉楼几人,还是有些恍惚。 不多时。 一个发须皆白,看上去足有六七十岁的老道,从后院赶来。 恰好与从殿内出来的几人碰上。 陈玉楼稍一琢磨,便反应过来,拱了拱手,“见过老道长。” “老道明崖,见过诸位居士。” “原来是明崖道长,久仰大名。” 陈玉楼点点头。 下意识看了眼老道。 只觉得他鹤法长身,目光湛湛,但身上并无灵炁灵机浮动。 应该就是位清修之士。 “天气寒冷,还请诸位随老道我去后院,喝杯热茶。” 明崖原本在抄读经书,突然听到说有贵客登门,光是香火就给了好几块大洋,他哪里敢耽误。 一路赶来。 等见面,他才后知后觉,这几位一个个眸光深邃,气势过人,一看就不是凡俗之辈。 尤其是还有两位道人。 只是看他们装束,又认不出来历。 明崖更是不敢轻视,当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沉吟了下,陈玉楼点了点头。 倒不是真要去喝杯热茶,而是想要从明崖道长这里打听些事情。 身后几人见他同意。 也都是纷纷赶上。 绕过大殿,进入后院,几人这才看到院子被中间青石小道,隔成左右两片,用篱笆围起,土地也有翻种的痕迹。 “庙中清苦。” “春夏种些青菜。” 似乎看出几人疑惑,明崖老道笑呵呵的解释道。 丝毫不见窘迫。 说话间,已经伸手推开一扇木门,将几人请了进去。 屋子里空空荡荡。 只有一张茶几,一张书桌。 请了几人坐下后。 明崖老道也没闲着,和青栩一起从厨房抱了柴火过来,将火塘点燃,又从井底打了壶水,煮水烧茶。 陈玉楼看的更是莫名失神。 一路见到那些山中隐士,估计平日里在山上生活也是如此。 除了修行、练剑、看书之外,还要耕种,不然在山上怕是寸步难行,毕竟求长生之前,得先活着。 不多时。 铜壶中传来沸声。 青栩找了几只茶盏,一一放了些茶叶,冲泡好后,递给几人,做完这一切,才小心翼翼的站在师傅身后。 “山中粗茶,实在是怠慢了。” 老道一脸歉意。 这茶叶还是他们师徒在山中采来,自己炒制,平日里香客进山,有碗热水喝。 对此,陈玉楼自然无所谓。 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 细细品味了下。 先是涩味冲入舌尖,然后一丝甘甜缓缓回转,意外的还算不错。 见他神色不像作假,老道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陈玉楼则是从茶入手,天文地理,道书佛经,加上一路所见,侃侃而谈,听得周围几人一脸钦佩。 也就是他。 不然换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闲聊片刻,见明崖老道目光飘向鹧鸪哨师兄弟,陈玉楼话锋一转,抢在他之前出声问道。 “不瞒明崖道长,我们此行上终南山,其实也是寻仙访道,想要拜会真人。” “只是长白山上道观宫殿实在太多,根本无从下手,还请道长提点,不知山上真修高道,该去何处拜见?” 一听这话。 明崖心里瞬间就相信了七八成。 看他们衣着打扮,气质谈吐,不是世家子也是诗书传家,眼界远超一般人。 如今大雪封山,还能攀山登顶。 关键看他们身上,甚至都没有沾染多少尘泥。 又岂会是寻常人? 也只有这些人,不必为三餐劳碌,在尘世挣扎,才有闲暇走访名山大川,行寻仙访道之事。 思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明崖老道捋了捋下颌上的白须,稍稍思索了下,这才开口。 “要论道门真修,第一等自然是属斗母宫张真人。” “前些年,光绪皇帝和老佛爷到长安,时值关中大旱,是张真人章醮祈雨,解了大灾,立碑勒石,以嘉其为,并赐下玉冠紫袍,加封至道真人……” 第357章 百岁老道 筑基灵机 “第二位嘛,当属纯阳宫照葫真人。” “他乃是吕祖剑仙派第二十七代嫡传,一手纯阳剑术炉火纯青,修行入道,有斩妖伏魔之能。” “再就是药王庙捣药的那位老真人,据说都已经一百多岁,在庙里捣了一辈子药,谁也不知他道行多深。” “另外……老君、玉皇,以及铁甲神庙那几位老掌门,都是得道高人,老道我上山时就听过他们名号。” 明崖老道如数家珍一般。 他从五岁上山。 拜入东骅道人门下,到今日,已经快六十年。 虽说三圣庙,并无真道传承,平日只是侍奉三位圣人法相,读书打坐,静坐修行,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山上拜访了不少高道。 “这么多……” 听着他侃侃而谈,列举出来的几位。 围炉而坐的众人不禁心生震撼,各自神色间更是露出一抹惊喜。 只觉得这一趟上山,实在是不虚此行。 尤其是前三位,至道真人、照葫真人以及捣药老道,单凭他寥寥几字描述,脑海里仿佛都能钩勒出来形象。 “麻烦道长,陈某再多问一句。” “这几位真人可否见客?” 陈玉楼坐直身形,认真询问道。 听他问起。 鹧鸪哨四人也是下意识坐直身躯,老洋人刚要去提茶盏的手,都悬在了半空。 “这……” 明崖老道一下怔住。 说实话。 自封山后,他也已经许久不曾出门。 平日里也就打坐清修,扫尘点香,然后盯着青栩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功课。 最多也就是有香客进庙求签,请他解上一解。 “这老道也不敢确信,不过……各位居士若是想上山拜访,老道倒是可以代为引荐。” 明崖咬了咬牙。 他在山上这么些年,三派宫观寺庙,还是都略有些薄面。 闻言。 几人忍不住相视一眼。 目光交汇。 惊喜之色都写在了脸上。 从之前一路所见就知道,山中隐士尚且难以一见,观中真人怕是更难见到。 要是有明崖老道代为引荐的话。 难度无疑一下下了许多。 “还不知陈居士,想要拜会哪一位?” 杨方一愣,“啊?明崖道长,不能都见一见吗?” 边上鹧鸪哨师兄弟脸上的惊喜之色也是一下僵住。 看向明崖道人的眼里,多了一丝疑惑。 “也不是。” 明崖摆摆手,“真人们年岁大了,已经鲜少下山,要么在观中清修,要么就是住在洞天内闭关。” “老道也不知道能见到几位。” “故而才先问问,诸位居士远道而来,有没有专程拜见的真人?” “原来是这样……” 明白前因后果的杨方,老脸不由一红。 只是。 他又哪里清楚,这几位真人该去拜见哪一位比较好。 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陈玉楼。 旁边几人亦是如此。 “还请道人容我想想。” 陈玉楼也清楚。 这件事最终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说实话。 三位真人中,他其实最想要见一见的是纯阳宫那位。 毕竟纯阳宫可是吕祖道场。 天下剑仙之首。 在武当张三丰不曾出世前,但凡提及剑仙,世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吕洞宾。 乘风御剑来,除魔天地间。 可以说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今日临时起意登山,除却洞天外,其实也是冲着吕祖而来。 匡庐山仙人洞,一块解剑石让他受益无穷。 可以说,时隔一千多年,他也算是受过吕祖泽惠。 道家天下,山门派系无数。 但论剑术之凌厉,却是无出剑仙派之右者。 练剑这么久,也曾斩过妖魔,如今途径纯阳观,有机会见到剑仙嫡传,自然想要亲自登门讨教一番。 当然。 除此之外。 还是因为吕祖此人,身上传奇实在太多。 据说,吕祖原名吕岩,本是一儒生,四十岁遇火龙真人传授剑术,短短数年时间,便成为剑道宗师。 不过他心中一直不曾断去求取功名的念头。 终于。 咸通三年,吕祖如愿以偿,得中进士。 却只获封了一名地方小吏。 而且,他为人铮铮,不屑于随波逐流,又看不惯名利场的黑暗,直到六十几岁仍旧郁郁不得志。 加上适逢乱世。 时局动荡。 于是毅然挂印,携妻离开。 在终南山中择了南北两座洞窟。 与妻子遥遥而居,各自隐居避世修行。 隔年,他又遇到咸阳人钟离权,传他丹法。 要知道,在此之前,道家丹鼎派主张服丹吞药吞金石,也称外丹派。 自他之后。 道家才开始专修内丹。 气海丹田,一池水火,熔炼金丹。 o c o 也就是如今道门最为常见的修行之路。 炼气、筑基、金丹。 不是吕祖完善,只怕迄今为止,道门修行都要少上一条重要途径。 于情于理。 他都想要先行拜会纯阳宫。 至于第二人选的话。 他倒是对那位在药王庙捣了一辈子药的老真人更有好奇。 这种不显山露水的道人。 比起什么前朝钦定,玉冠紫袍,反而更加具有神秘色彩。 当然…… 能不能见到还是两说。 “先去纯阳宫吧。” 念及至此。 陈玉楼手指轻轻敲落在茶几上,目光看向明崖道人,温声笑道。 “纯阳宫……” 明崖长眉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没想到。 毕竟正常来说。 拜会山上真人,自然是斗母宫为先。 即便距离清廷败亡都过去数年,但在这等偏僻之地,朝廷御赐四个字的份量还是极为惊人。 而且,山上道众看似是受县道会司管辖,实际上道会司的人,在做决定前也得先与张真人照面商量。 “不行么?” 见明崖老道面露迟疑。 陈玉楼不由追问了一句。 “不不,那倒不是。”回过神来,明崖老道连连摆手,“纯阳宫虽然也属太白山,但实际上坐落于东侧鳌山上。” “陈居士若是真要拜访的话,还得绕行。” “老道的意思,不然先登山顶?” 三圣庙位于山肩,恰好分隔了山下与山巅。 按照他的规划。 先行拜访斗母宫张真人,从他那处离开,再去三官殿、老君、玉皇以及纯阳、铁甲神庙都颇为方便。 不过,既然陈玉楼有自己的打算。 他也不会拒绝。 只是将其中利弊,以及路线位置先说清楚。 不然到时候……不是耽误功夫? “这样么。” 见他手指沾水,在茶几上简单画出了一副山上道观宫殿的分布图,陈玉楼目光一闪,“那就先去药王庙如何?” “……好!” 明崖老道这会也明白了。 这位陈居士,显然就是铁了心要避开那位张真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便多说。 至于鹧鸪哨几人,更是心生明悟。 毕竟与陈玉楼相处这么久,哪里还不知道他的为人性格,看似温和随意,但往往认定的事情,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 至于为何先往纯阳宫。 几人更是心知肚明。 匡庐山、仙人洞、吕祖剑术。 单凭这几样,就已经足够。 接下来,明崖老道先是让青栩去做准备,他则是继续在书房招待一行人。 一碗茶的功夫。 去而复返的青栩,背着一只竹篓。 有干粮、清水,还有斗笠,以及大襟衲衣。 明显是为明崖老道准备。 毕竟年纪大了,而今又是三九寒冬,山上尤冷。 “诸位,随我来。” 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崖老道带着一行人,从后院庙门出发。 绕过一片幽池、竹林和松山。 那种幽隐、蔽日之感,一下消失不见。 走在悬崖边的小路上。 身侧便是茫茫云海,和煦的光线洒落在山巅,奇峰、危崖,长空,以及铺在山林间的积雪,映照出一副惊人的画面。 隔着云海。 山崖石壁间,一座座道观错落分布。 金光耀眼。 恍如云中仙宫。 赫然就是他们之前在山下仰头见到的情形。 “诸位,走过云池就是了。” 明崖老道抬手指了指。 他虽然年纪已大,一头须发皆白,看上去干瘦老迈,但一路翻越山路,却不见太多疲惫,腿脚颇为灵动。 至于一旁的青栩。 小家伙阳气重,额头上竟然汗水涔涔。 不过身后那只背篓,早在出发时,就被昆仑随手接了过去。 对青栩而言,几乎有人高的背篓在身上,行动颇为不便,但在昆仑手里,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快了啊。” 陈玉楼点点头。 目光扫过身下崖边的云池,轻烟渺渺,白雾升腾,只觉得仿佛行走在云巅之间,此行拜访的也不是道家真人,而是天上仙人。 他尚且震撼至此。 更别说杨方几人。 都不敢高声言语,仿佛生怕惊扰到了天上人。 至于鹧鸪哨,这会也彻底明白了之前陈玉楼那句话,一过山肩,天地间灵气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也难怪太白山洞窟,有上中下之分。 此处灵气,足足是求真洞的数倍不止。 山上道观本就有着完整传承,哪里是那些隐士能够比拟? “明崖道长,还是我扶着你走吧。” 收回目光。 看了眼前方山路,可谓险峻至极,寻常人怕是站在崖边,往下看一眼都会心生恐惧,四肢颤栗。 老道长虽说腿脚还行。 但毕竟年岁已大。 而且从山崖云池下吹上来的寒风,呼啸如雷,万一有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不必。” “老道还走得动。” 明崖老道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一茬,摆了摆手笑道。 “也就是这段时日,忙着整理观中典籍,也为了下个月开春社祭准备,没怎么在山中走动,不然……老道我也是时时走动的。” 他话音落下。 青栩也是绷着小脸,认真附和道。 “就是的,师傅还要时长寻找山珍,野茶,这地方我们常走。” 闻言。 陈玉楼也不好多说。 只是分了一道心神过去。 确保真要出事的话,自己也能及时施以援手。 几人休憩片刻,顶着寒风继续赶路,还好,一路上并未出什么岔子,也确如明崖老道所言,这点山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一入古建筑群间。 众人脸上的震动之色就没消失过。 四下观望,不时发出几道惊呼。 几乎每一座道观殿宇,都透着时间留下的印记,斑驳、沧桑、古老、厚重,令人不知觉便心生肃然。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 但真正置身其中,还是难掩震撼。 尤其是陈玉楼,他虽然也是第一次来此,但前世时因为终南山隐士被人曝光,引来巨大关注,他也特地查了不少攻略。 甚至还想过,要是工作不顺,哪天卷个铺盖也到山上隐居算了。 所以,他才能对终南山了如指掌。 但他看到的长白山,与眼前所见,整整隔了一百多年。 兵燹、匪患、数次战祸。 许多古观都毁于一旦。 只存在于旧照片中。 但此刻,它们却是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那种感觉,实在难以用言语文字形容。 “青栩,去敲门。” 等穿过数座古观,明崖道人停下脚步,朝青栩吩咐道。 小道童点点头。 整理了下身上道袍,这才一脸郑重的走到药王庙大门处,垫着脚尖,拽着铜环轻轻叩动了几下。 不多时。 一阵吱呀声中,门后探出个小脑袋,见到门外来人,那身影一下惊奇起来。 “青栩……怎么是你?” “咳咳。”青栩连连朝他打着眼色,后者这才注意到外面还候着一行人。 “奉我师傅之命,今天是特地来拜见老真人的。” 青栩做了个道揖,声音清脆。 “哦,好……我这就去请老真人。” 小道童年岁和他相仿,看样子两人也颇为熟悉。 反应过来后,也是绷着小脸,认真的还礼。 说话间。 将门打开,请了一行人入内。 走过院落。 与三圣庙格局相似,也是前后三进,唯一不同的是,药王庙香火明显要好了不少,至少没有显得太过破旧。 梁上描金彩绘,也没有剥落严重。 青砖铺就的地面,一尘不染。 殿内供奉着一尊药王像。 与当日他们在瓶山下的露阁中所见玉像,几乎一模一样。 药王孙思邈,也曾在长白峰隐居。 加上太乙又被称为药山。 是以千年来,庙中香火不绝。 几人候在殿前。 片刻钟后。 小道童便带了个老道士,从殿后走来。 穿着一身最为常见的大褂道袍,一头白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卷着袖子,人还未至,一股药香味便已经扑面而至。 看样子,之前应该是在后殿捣药。 “明崖见过老真人!” 见到来人。 明崖老道双手捏着,竟是朝他躬身行了个大礼。 而陈玉楼几人。 目光则是飞快落在老道身上。 随后,一个个眸子里皆是露出惊色。 因为…… 他们在老道身上察觉到了一股熟悉无比的灵机。 看气息波动,赫然已经筑成道基。 第358章 天下岂有二十岁金丹? “明崖不必多礼……咦?” 捣药老真人极为随意。 见明崖躬身行礼,当即摇头,而且即便已经一百多岁高龄,但声音宏亮如雷,嗡嗡作响,上前就要将他扶起。 只是…… 还未走到跟前。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目光越过明崖老道,看向他身后一行人。 就一眼。 这位捣药的老真人便一下怔在原地,只觉得大白天,仙山道宫也能撞鬼? 无量天尊。 这是看到什么了? 一二三……足足三位修行之辈? 炼气巅峰、筑基。 还有个连他都看不出深浅的大修士,只是站在那,便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怎么可能? 他归元在山上近百年。 年少时,为了求得真道,更是行走江湖三十余载。 一辈子矜矜业业,勤苦修行,至今也不过堪堪筑基。 甚至,遍观长白峰,数十座道观、佛寺、儒家门庭,数百位修者,再加上漫山幽隐之士,加起来,也无几人达到他的境界。 这还是因为他活的够久。 再加上一直在洞天福地修行。 采山上灵药,方才走到这一步。 而眼前这几个小子。 也就那个眉心深重,凶光内敛的家伙年纪稍长,其余人顶多也就二十来岁。 自己二十岁在做什么? 拜入师门,整日采药、诵经、打坐、读书,至于修行,那时才堪堪感受到天地间灵气流动,甚至能不能算越过龙门。 若不是之后那些年,入世红尘,观江河湖海,山川大泽,渐渐顿悟,推门而入道境,岂有今日? “老真人?” 明崖还躬着身体。 见身外迟迟没有动静,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但眼前的老真人,就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他极为震撼的事物。 此刻,他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跳动的眼角。 以及那双粗粝的大手。 悬在半空。 正颤动不止。 嘴唇翕张,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明崖一头雾水。 他来药王庙拜见他许多次。 印象里,老真人岳峙渊渟,海涵地负。 就是山崩地陷也从来都是安稳如山。 是山上除了名的高修大道。 他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如此变化,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过老真人。” 沉默片刻。 还是陈玉楼率先反应过来,抱了抱拳,认真行礼。 闻道或许有先后,但眼前这位百岁老真人,于情于理,也要恭敬相待。 “拜见老真人。” 他话音一落。 身后鹧鸪哨、昆仑、杨方以及老洋人四人,也都是纷纷抱拳,躬身行礼。 “诸位道友客气了。” 归元老真人终于回过神来。 他确实是被震撼到了。 修行二字听着简单,但每一步都是极难。 山上同道无数,还从未听过有谁能够三十岁筑基。 眼看一众人如此客气。 他也不敢端着架子,脱下袖子,又整理了下身上道袍,做了个道揖,一脸认真的回应道。 “道……道友?” 听着他口中这个称呼。 明崖道人脸上的错愕之色更浓。 道友可不是轻易能够用的。 意为志同道合,功法同参。 以他为例,至少也是道门中人,亦或山中那些修道隐士,称呼一声道友才不为过。 而归元老真人,在道门中资历超然,能够被他视为道友者。 要么是同辈道人,要么就是同境修士。 但…… 这两个,似乎和陈玉楼一行人都不怎么相关啊。 不对。 明崖老道狐疑的看向鹧鸪哨。 之前在庙里,他其实就有好几次想要开口,只不过都没找到机会。 穿道袍、结道髻,身后背着长伞,无论长相还是气质,绝对就是道人无疑。 或许…… 归元老真人说的道友是他? 但还是说不通啊。 鹧鸪哨才多大年纪? 就算从娘胎里落下就开始修行,也不过二三十年,再过天赋异禀,总不可能就能达到老真人的境界? 明崖左思右想,还是怎么都琢磨不透。 偏偏他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不知诸位从何处来?” 归元心思都在几人身上,并未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 “回真人,陈某出身湘阴,不过……这次是从西北而来,途经山下,特来拜会山上道人。” 陈玉楼从容回应道。 “湘阴?” 归元挑了挑眉。 自忖似乎并未听过湘阴有哪位高道。 还是说这些年他在山上,不知江湖变化,否则如此天资,自己又岂会毫无听闻? 思绪流转,归元神色如常,平静的点了点头。 “那倒是不远。” 说话间,他目光又转而落在鹧鸪哨身上。 “还未请教这位道友名号,在哪座仙山修行?” 咚—— 见老真人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 鹧鸪哨心头不禁一沉。 眼前这位,可不像明崖老道,而是实打实的筑基修士,自己身上气机流转,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他的一双法眼。 而今问起,摆明就是在打听他的身份来历。 轻轻咳嗽了声。 鹧鸪哨压下心头杂念,不敢乱想。 “在下只是年少时,被师傅带入山上修行过数年,而今并无山门。” “哦?” 归元眉头皱的更深。 这种事并不算罕见,但问题是,能看出根骨天赋,本身一定是有道行在身,另外,短短数年,竟然能一路越过大小龙门,修成筑基。 这可就不仅仅是根骨能够决定了。 传承功法! 没错。 末法时代,修行本就难如登天,多少人困在瓶颈不能寸进,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断了传承。 前方路都断了。 谈何修行? “不知道友师傅是哪一位?” 归元自问活了一百多年。 对道门里的人物,就算不曾谋面,也是听过名头。 “这……” 边上的老洋人心头不禁一凛。 为师兄捏了一把汗。 他俩师出同门。 师傅什么情况,他怎么会不清楚,哪有什么老道带回深山修行,这都快要扯得没有边际了。 搬山一脉,发自孔雀河双黑山。 道人只不过是行走江湖,便于开棺倒斗的身份罢了。 至于为何现在都不曾脱下道袍。 也是因为自小如此,早已经习惯。 ◆ c〇 没想到这趟上山,竟然真会碰到大道高修。 不仅是他,鹧鸪哨眼底也不自禁的闪过一丝慌色,这所谓的老道,根本就是灵机一动,化用的陈玉楼经历罢了。 但那位老道,姓甚名谁,何等出身,道号传承,他则是一无所知。 “咳……” 深知两人就要露馅的陈玉楼,轻咳了声。 “回真人,那位前辈名为无崖子,不过是道号还是自号,这在下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陈玉楼还不忘看向鹧鸪哨,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 “是吧,道兄?” “对,我师傅自号无崖子,关于他的来历,我也曾问过,只可惜,他一直不愿提及,直到仙逝,也只留下一个名号。” 鹧鸪哨何等聪明。 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即点了点头。 “无崖子?” 听到这个名号。 归元更是诧异。 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也没想出来,这百年江湖里,有哪位道人以此为名。 “这……请恕老道见识浅薄,不曾听过。” 归元道人也不好再过多追问。 毕竟,人家上山是为了拜访,自己这么刨根问底,岂不是审问罪人? 听到这话。 陈玉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归元老道怎么可能听过? 毕竟,无崖子是存在于金庸老爷子书里的人物。 就算真有,那也得去无量山逍遥派寻找。 何况还是一千多年前的事。 归元老道再见多识广,也绝对想不到。 “老真人,是不是先进去聊?” 明崖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低声提醒了一句。 “哦,对,看老道这脑子,都快老糊涂了。” 老真人一拍额头,歉意一笑。 “诸位道友,请。” “老真人先请。” 陈玉楼哪敢托大,当即避开半步,坚决请他先行。 归元也不客套。 带着一行人径直往后院赶去。 绕过大殿,落后几步的众人相视一眼,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要不是陈玉楼反应快。 这会怕是真要露馅了。 鹧鸪哨甚至琢磨着,等从山下离开,是不是换上一身打扮。 以前是为了方便。 但双黑山一行后,鬼咒以破,再不必受此折磨,也就不必下斗寻珠。 反正就是修行,一身道袍穿与不穿皆可。 “诸位,请!” 在他琢磨间,老真人已经推开一扇木门,笑呵呵的请众人入内。 一近门前。 各种混合的浓郁药材味道便扑鼻而来。 只瞬息间,陈玉楼便分辨出至少六七种大药出来。 不过他并未有半点迟疑,径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只是…… 一进门。 饶是他都有些被惊到。 入眼所及,近乎尽是药草,堆积如山。 只简单经过晒干的,用竹筛盛放,研磨成粉剂的以瓷瓶装好,收入柜内,至于切片则藏在陶罐中。 也有整株的药草,如山参一类,保存的最为细致。 空地上,散落着捣药的蛊、罐以及杵,要么是石制,要么是铜器,一眼扫去,足足有十多件。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几人。 看到这一幕。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进了座药库。 “老道平日随性而为,诸位道友,还请见谅。” 见一行人目露错愕。 归元老道讪笑道。 “真人说笑了,在下贸然登门,不请自来,才是打扰了真人清修,心里已经过意不去。” 陈玉楼摆摆手。 心里却是对这位老真人,总算有了个具体的印象。 难怪上山前,明崖道人说他捣了一辈子的药。 看眼下这情形,没有个百十年,估计都难。 客随主便。 一行人不敢迟疑。 绕过捣药处,走到一堆柜子中间的茶几坐下。 说是茶几。 实际上就是书桌。 满桌子古书典籍,还有零散的药方。 虽然知道药王庙为何而建,但亲眼见到如此情形,陈玉楼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钦佩。 到了归元这个年纪。 他大可不必如此辛劳。 之前那小道童,进来为几人烧水煮茶,之后便掩门离去。 听动静。 青栩小家伙也跟去了。 显然是两个许久不曾见面的朋友,打算趁此机会好好转转。 一行人也不在意。 只是围炉闲聊。 “对了,刚才老道忘了问,陈道友何处落籍?” 归元老真人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现在算是暂时接受了,鹧鸪哨师傅无崖子的说法。 但他人老成精,百十岁了,又岂会看不出来,一行人分明就是隐隐以他为首。 最关键的是。 他虽然看不出陈玉楼境界。 但那股无形的气势,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至少在筑基之上。 但究竟到了哪一步,就不是他能看透的了。 “老真人高看我了,陈某就是对修行有兴趣,瞎练罢了。” 心知瞒不过老真人火眼金睛。 陈玉楼并不意外,只是摆了摆手随口道。 “道友要是瞎练,又置老道我于何地?” 归元叹了口气,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这话确是发自内心。 回首大半辈子,全部心血几乎尽数付诸给了修行,他要是都是瞎练,自己真是白活了一百年。 “如陈道友这等资质,老道这辈子闻所未闻。” 陈玉楼气质出尘,目光湛湛,完全看不出年龄,但想来不会超过三十。 二十几岁的筑基巅峰……甚至金丹大境。 何止是闻所未闻。 就是各派开山祖师,也做不到这一步吧? “老真人实在言重了。” “陈某这点修为……不足道哉。” 听到这里。 捧着茶盏,始终以老真人晚辈自处的明崖道人,这会才终于恍然大悟。 抚着下颌长须的手一颤,差点没扯下来一把。 敢情老真人一声道友,从头到尾都是对陈居士所说? 本以为他就是个出身显赫的世家子。 只不过是对修行归隐好奇。 这才会在大雪天登山。 哪知道,原来自己才是真人在前不见道法的那个。 “不骄不躁,心如沉井,陈道友好心性。” 并未察觉明崖变化的归元。 这会一张脸上满是感慨。 看向陈玉楼的眼神里更是赞赏。 泰而不骄,滴水不漏。 几个人能做得到? 就是他,年少时都曾轻狂过,尤其是行走江湖那几十年,总觉着天下修行中人不过如此。 直到见得多了。 又与那些高人论道后,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于是毅然返回山上。 接过师傅留下的捣药杵,在这后殿里,一待就是几十年。 平心而论。 自己要是二十岁,便入筑基甚至金丹。 别说药王庙,就是长白峰、终南山,甚至整个天下都困不住他。 “在下这些年,也走过不少地方,拜访名山大川,老真人也是我见过第一位得道高修。” 陈玉楼认真的道。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崔道成、崔老道得了道行。 今日临时起意。 也不曾想到,山中真有高修。 “修行末法,道法不显,修道入境确实艰难。” “或者干脆就是如我这般的老家伙,躲在山上,不怎么愿意见人了。” 归元摇头一笑。 他性格虽然随和,但也不轻易见人。 今日要不是明崖引荐,最多也就是让几个道童接待一下。 “也是。” 陈玉楼点点头。 天下之大,又岂是自己见到的那点冰山一角。 就如明崖见自己。 就是仙人从闹市过,不显真身,他估计也很难察觉。 接下来。 一行人又聊了些修行之事。 这么好的机会,鹧鸪哨和老洋人哪里舍得错过,迄今为止,他们其实都还是在自行摸索。 如今老真人当面,自然是移樽就教。 而归元也是来者不拒。 就当是坐而论道。 其实走的都是内丹的路子,只不过功法不同,但是相互映照,各抒己见,对自身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对了,老真人,还有一件事。” “这修行境界,除去炼气、筑基,不知可否赐教,往后的路是如何划分?” 第359章 五境阳神 洞天靖庐 等聊至畅快处。 就如酒到半酣时分。 鹧鸪哨忽然想起,之前在昆仑山祖龙顶,修行破境的那一刻,心有所感,才察觉到一丝变化。 但修行之路茫茫无尽。 纵然提着灯盏,也难以照破永夜。 他们几人,也就是机缘巧合,在瓶山丹井下找到青池道人遗留,否则……怕是今日都难以推门入境。 只可惜。 玄道服气筑基功终究是一残卷。 过了筑基,再往后,便断了传承。 但归元真人不同,千年药王庙,有完整道法,即便难以修行到太高层次,但比起他们却是强出了太多。 见师兄问起。 一直不曾说话,只是坐在旁边听道的老洋人,心神一动,下意识抬起头,呼吸声都不敢太大。 生怕错过哪怕一个字。 “境界?” 归元老道眉头一挑。 饶有兴致的瞥了眼陈玉楼。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却胜过开口。 但后者却像是没察觉到一样。 在他目光投过去的刹那。 提起身前茶盏抿了一口。 虽然都是野茶,但云雾山巅的山茶叶,受灵气滋养,几乎可以称之为灵物。 加上又是以云池中的泉水冲泡。 味道比明崖老道炒制的要好出太多。 所以即便他,喝过的茶叶多是名山贡品,但与这无名的野山茶一比,其中差距瞬间就体现了出来。 至于归元心思。 他当然清楚。 无非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自己修为远超鹧鸪哨师兄弟,为何连这最基础的东西都不清楚。 只是…… 哪里是他刻意躲避? 根本就是因为他也是个半吊子。 毕竟,修道与修仙两者之间境界实在是大为迥异。 除却炼气关。 之后每一步都不相同。 他不曾接触修道,自然不敢胡言乱语。 “无崖子道友没有提过么?” 归元老道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这……” 鹧鸪哨心头一紧。 这兜兜转转,怎么又回到‘师傅’身上来了。 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 硬着头皮道,“那时候年少,师傅只是传授道法,监督我修行练功,关于其他就没多说了。” “原来如此。” 归元点点头。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已经看了出来,只不过没有选择戳破。 “境界一说,其实最早并无特定。” “只不过随着修行之辈越来越多,流派渐广,也就有了高下之分。” “但……无论积善、丹鼎、符箓、经典还是占验五大流派,无非就是导引服气和内外金丹之分。” “而这服气和金丹,无非就是引气淬体铸道基,凝炼金丹,丹成蕴养元婴,元婴者出窍,又称阳神。” 归元老道慢悠悠的说着。 一众人则是听得如此如醉。 就是明崖老道也是如此。 他虽然在山上多年,也结识过许多道人隐士,但对修行之事却是一无所知。 若不是今日跟着陈玉楼他们。 想来是绝对没有机会,听到这等秘辛。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阳神? 和明崖纯粹听个乐子不同,陈玉楼、鹧鸪哨与老洋人三人,则是敏锐提炼出归元老真人话中的精义。 鹧鸪哨目光灼灼。 这条路,与他之前推测几乎中了七八成。 凝结金丹,化为元婴。 老洋人显然是也想到了这点,一张脸上满是激动,连带着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 即便只是残卷。 但至少后续的路,又明晰了不少。 只要补全功法。 凝丹,化婴也未尝没有可能。 至于陈玉楼,这会则是若有所思,前面四步与他所想完全一致,唯独第五步,不该是化神或者渡劫一类么? “老真人,这阳神何解?” 犹豫了下。 他还是没忍住,放下茶盏,看向归元道人问道。 闻言,鹧鸪哨师兄弟立刻屏气凝神,竖着耳朵,生怕错过。 “阳神者,元婴之精,脱离躯壳肉身,遨游天地,不受阴风、霜雪、寒雨侵袭,不受烈日夜月冲杀。” “所过之处,妖魔俯首,阴鬼逼退。” “此谓之曰阳神。” 归元老道抚了抚下颌上的长须,淡淡一笑。 浑而不浊的眸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深邃之意。 “元婴出窍,谓之阳神?!” 听过他一番解释。 陈玉楼只觉得脑海里有无数念头浮现。 如同浮光掠影一般。 “那古代传闻,有仙人横渡虚空,御剑、骑鹤,可是阳神?” “阳神之上的路,老道也不知,但仙人……岂会是阳神,外修阳神,内炼肉身,合二为一,渡过雷劫,炼虚为真,方能合道。” 归元摇头。 那张苍老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向往。 “仙人者,万道合一,不死不灭。” “阳神与仙人……相差甚远!” “这……” 听着老真人一字一句。 一行人瞳孔猛地放大,只觉得有雷落于耳边,霎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嗡嗡的鸣动在耳中响彻不绝。 “那……” 鹧鸪哨强忍着心中震撼。 下意识看了眼山外。 “听闻长白峰上有一百余座道观,在籍道人数百,可有修行到阳神的大修士?” 这问题一抛出。 就是归元都有些愣住。 一时间,他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鹧鸪哨是真问还是打趣。 那可是阳神啊。 元婴出窍,遨游天地。 书中所写朝游北海暮苍梧,其实就是形容这一境界。 毕竟,古往今来,又有几人修炼成仙? 不过…… 一想到身前这几位,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便已经踏入筑基甚至金丹,有这样的好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话问的实在杀人诛心。 他一活了上百年的老道,才堪堪筑成道基,别说阳神,就是凝结金丹,这辈子也不敢奢望。 至于化婴,阳神,更是想都不敢想。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和眼前这几位一比,自己这辈子确实是白活了。 沉默思索了许久。 归元老道这才苦涩一笑。 “阳神……” “别说太白峰,就是整座天下,老道估计也找不出几个。” 感受着他话里的失落和无奈,鹧鸪哨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末法时代。 苦修证道。 纵然有完整传承道法,那又如何? 没有机缘,每一步踏出去都是艰难无比。 真当每个人都是陈玉楼? 破境如喝水? 细细思量了下,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或许是与他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才忽略了修行如登天这几个字的含义。 “你也不必心生歉意。” 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 归元老真人倒是看的随意,摆摆手道。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真要那么简单,天下芸芸众生,岂不是漫天仙人了?” 听着他的打趣。 鹧鸪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对了,老真人,据说纯阳宫还有位照葫真人,乃是剑仙派嫡传,不知……他走到了哪一步?” 见气氛有些凝重。 陈玉楼则是迅速岔开话题。 “照葫么?” “他天赋过人,天生剑魄,心思又纯粹,一心执着于剑道之上,比我们这帮老家伙走的要远多了。” 归元笑呵呵的道。 在山上一众老家伙中,照葫年纪算是最轻。 算下来,如今也不过五十来岁。 却已经练到了剑意澄净的地步。 对应的也就是筑基后期的境界。 至于金丹…… 他也活了一百多岁,只在古书典籍,口耳相传中见过。 不对。 眼前这位陈道友,极有可能就走到了那一步。 听出他话里的赞赏之意,陈玉楼心里也大概有了个猜测,应该距离金丹不远,但绝对没到。 不然,以归元老道的性格,一定会说明。 至于铁甲神庙、玉皇庙那几位避世不出的老掌柜,他只用了一句老家伙便一笔带过,估计和他相差不多。 漫山数百道人。 却连一位金丹都找不出。 何况还地处洞天福地。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 但陈玉楼也明白,换做自己,若不是修行的青木长生功,又夺取了无数机缘造化,估计这辈子走尽,也很难摸到筑基的影子。 “还有一件事,请老真人为我解惑。” 又闲聊了片刻。 陈玉楼忽然想起来,此行上山,一开始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拜访真人。 “陈道友尽管直言,老道知晓的话,一定知无不言。” 见他如此认真,归元下意识点了点头。 “上山之前,我曾听闻文始真人尹喜前辈,曾在太乙山中结草为楼,避世修行,不知……” 陈玉楼也不耽误。 将自己疑惑问出。 “草楼观么。” 他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归元法眼如炬,一下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自然是存在的。” “草庐虽然不复存在,但遗迹尚有迹可循,就在峰顶姜子牙封神的拔仙台边。” 咚—— 几乎是他点头确认的刹那。 陈玉楼胸口下猛地传出咚的一道跳动。 既然草楼观并非杜撰,也就是说……隐仙宗传承极有可能还在。 “那老真人,山上可有隐仙宗传人?” 深吸了口气。 几人目光交汇,一瞬间,气氛近乎于凝固。 见此情形,归元老道眉头轻挑,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过,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几人二三十岁年纪,便能筑基甚至金丹。 难不成,是隐仙宗道统? 这念头一起,就是归元老真人,心性如水,一时间也不禁满目诧异。 实在是隐仙宗名头太大。 道祖亲传,文始真人、麻衣子、陈抟老祖、火龙真人、张三丰……哪一个不是名声赫赫。 要真是如此的话。 似乎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问及山门传承时,他们支支吾吾,始终不愿透露了。 “老真人?” 见他恍如入定一般。 老半天时间,始终一言不发。 几人忍不住相视一眼,心中难掩焦虑。 主要是事关重大。 若是隐仙派道统还在,他们就有机会补全功法。 “哦……年纪大了,走神了。” 惊醒过来的归元老道,摆摆手歉意一笑。 “不瞒诸位道友,隐仙派老道我也只闻其名,不见踪迹。” “这……” 即便已经有所心理准备。 但听到这话,鹧鸪哨和老洋人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巨大的失落。 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机会。 要知道,隐仙宗虽然是道祖亲传,但在道门中大都认定,隐仙宗是文始真人在终南山草楼观中所创。 完善功法。 至此也就有了完整道统。 要是连终南山道统都断了的话。 他们实在不知道,上哪去找隐仙宗传人。 “多谢老真人提点。” “在下明白了。” 陈玉楼虽然也有几分示意,但能得到消息,总好过当个无头苍蝇,漫山遍野的四处胡乱寻找。 该谢还是要谢。 “哪里,老道只叹息没能帮上各位的忙。” “老真人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真人,我们哪能找得到。” 归元点点头,随即深深看了几人一眼,沉吟片刻,“容老道问一句,诸位寻找隐仙宗传人是?” 听他问起。 早有猜测的陈玉楼当即回道。 “不是别的。” “我们几个猜测无崖子前辈,有可能是隐仙宗中人,所以,这才四处寻访名山大川,试图找到道统。” 果然! 闻言。 归元目光一闪。 方才他就猜测无崖子与隐仙宗有关。 毕竟,能够教出这等出众弟子的人,绝不该是寂寂无名之辈。 而隐仙宗避世不出,幽隐修行,除却那几位之外,几乎再不曾听闻这一派中弟子传人的名号。 要是出身隐仙宗。 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还有一事,想要请教老真人。” 陈玉楼适时地转开话题。 若是可以的话,他确实不想隐瞒这位老真人。 实在是功法来头不正啊。 归元真人气势纯正,要是知道他们是开棺倒斗出身,功法也是从古墓中得来,实在是不知如何自处。 “直说就好。” 归元真人倒是没注意到他神色间的变化。 还沉浸在隐仙宗的震撼中。 毕竟…… 从张三丰真人之后。 数百年过去,世上似乎再没有出现过隐仙宗的传人。 这一脉好似已经断了传承。 如今,一个疑似隐仙宗的道人浮现,让他如何不震撼莫名。 只可惜草楼观毁去几千年。 道统不存。 不然……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前去看上一看。 “陈某听闻,太白山位列天下第十一洞天,名为玄德,这洞,指的是具体某座山洞,还是什么?” “这点我实在想不通透,还请真人提点。” 陈玉楼坐直身形,微微前倾,做出请教之势。 不仅是他。 已经回过神来的鹧鸪哨和老洋人也是如此。 至于从踏入后殿,进门过后的昆仑与杨方,更是一言不发,不是不能,实是不敢。 要知道隔行如隔山。 对他们而言。 道门修行完全就是一头雾水。 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坏了陈掌柜和杨魁首的大事。 所以秉承着多看多听的想法,两人一直保持沉默,反正就当是凑个热闹,听一听也不是坏事。 抱着这种念头的,还有明崖道人。 他虽是三圣庙主持。 不过,三圣庙没有道统传承,只能称之为道士,而非道人。 一字之差,更甚云泥。 他唯一比昆仑和杨方强的是眼界。 毕竟在山上待了几十年,就是不曾接触修行,好歹见识了无数高道,平日围炉煮茶,坐而论道,也听过不少。 不过,旁听了这么久,他也明白了个六七成。 上山的这几位,根本就不是一般人。 而是……与归元真人都能比肩的大修士。 而来道统传承来头极大。 不然归元老真人也不会如此震撼。 “所谓洞天,有两层意思。” “第一,就如陈道友所言,乃是仙山洞府,包括舆内名山、洞穴潜通、飞瀑隐泉、道治幽理,皆可以称之为洞天。” 归元老真人思虑了下,这才开口。 “至于第二点,则是上天遣群仙统治之所。” “按照道迹经、天地宫府图等古书记载,道家将宇宙天地视为一体,有三十六重天,而彼此之间,相互连接之处,便是洞天。” “而洞天福地,其实也不止这两者,而是囊括洞天、福地、靖治、水府、神山、海外仙岛。” “具体说,就是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十八水府、五镇海渎、二十四治、三十六靖庐、十洲三岛以及无尽虚空。” 不愧是百岁老真人。 见识无数。 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侃侃而谈,各种典籍、古书,完全是信手拈来。 随意几句,便将众人给镇住。 尤其是杨方几人,这会简直瞠目结舌,之前登山途中,听到陈掌柜说起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就已经惊为天人。 而今听过归元老真人,方才知道人外有人。 “太白山确是对应玄德洞天。” “不过……” 似乎猜到了陈玉楼想要问的什么。 归元真人摇摇头。 “老道境界低微,实在看不透这天地之秘,或许……至少也要成就金丹,方才能够看出一丝端倪。” 说到这。 他又想起了什么。 继续补充道。 “不过,山上曾传闻,有道人误入一座太虚天,其中仙山渺渺、宫殿层叠、弦乐苍苍,视之如仙人所居。” “要是真的话,想来,那里应该就是玄德洞天!” 听到最后这句话。 陈玉楼眸光瞬间一下亮了起来。 变得澄澈如水,精光湛湛。 “老真人可知,那位道人是从何处误入洞天?” 已经习惯于他询问方式的归元。 思索了片刻,才说道。 “传闻不少,不过无外乎这几处。” “斗母风、玉皇池、万年冰窟以及……拔仙台。” 第360章 拔仙台 太虚浮现 “看来,拔仙台是肯定要走一趟了。” 听着归元老真人,提及到的几个去处。 陈玉楼眸光微微一闪,心里沉吟道。 姜子牙封神点仙、文始真人结庐修行、疑似玄德洞天入口。 单凭这几点,都能猜到它的重要。 再有,太白山为终南主峰,而拔仙台则是太白峰山颠处,高耸入云,常年白雪覆盖,终年不化,故有太白积雪六月。 原本想着那一处太过险峻,登顶极难,就在山下遥遥看上一眼。 不过…… 而今看来,此行非去不可。 至于剩下那几个地方,陈玉楼也是将其一一记下。 接下来的时间。 一行人围炉闲谈。 归元老真人或许是太久不曾下山见客,又可能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从山外来的修道之辈,谈性十足。 陈玉楼何等机变。 兼之两世为人,见多识广。 学识又渊博过人。 无论天象、历史、民俗还是三教修行,甚至各地风景,从来都是信手拈来。 听得老真人不时感慨。 距离他入江湖,已经是七十年前了。 世事沧桑,变化大到连他都有些不敢想象。 到后面,连明崖都坐直身形,听得津津有味,他虽然腿脚还行,但也鲜少下山了,就算去,最多也就是在秦岭周围几个古镇转转。 哪里想得到,天下是何等模样? 足足一个多钟头后。 眼看老真人脸上闪过倦容,陈玉楼立刻会意,起身提出告辞。 毕竟是上百岁的老人家。 看殿中情形,估计一早就起来捣药,疲惫劳累再正常不过。 “这就要走?” “好歹留下吃顿斋饭。” 见他们要走,归元不由一愣。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见识广,口才好,心性也温和,不骄不躁,不紧不慢。 丝毫不以修为高深,便高高在上。 “不了,老真人,我们几个还要去拜访纯阳宫照葫真人,另外车马都在山下,恐怕不能在山上过夜。” 陈玉楼连忙解释道。 这转眼都已经过去半天。 斗母宫、玉皇庙以及铁甲神庙这几处,都可以不去,但纯阳宫却不能忽略了。 另外,拔仙台、草楼观、玉皇池,也得走一趟。 这么算下来。 时间极为紧张。 丝毫耽误不得。 不然,天一黑,漫山积雪,纵然他们身轻如燕,如履平地,连夜下山还是太难。 “这么赶?” 一听他们说天黑之前就要离开。 归元老道哪里还好挽留。 “是啊,这趟上山也是临时起意,不然……今日也不该这么贸然打扰真人修行。” 陈玉楼无奈一笑。 在他们最初的计划里,只是借着秦楚古道,横穿秦岭,过杨县方家山,然后沿着黄河两岸打探金算盘的下落。 并未想过登山访仙寻道。 只不过,就算是他也没想到,就是这贸然的一个念头,收获竟是如此之丰。 至少,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这种时代,真正修行入境的道人,要么在龙虎、青城、武当或者上茅山。 如今看来,自己其实也有些坐井观天了。 或者说,他其实也陷入了先入为主的怪圈。 “既如此,那老道就不多留了。” 老真人点点头,“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可以上山,别的地方老道不敢保证,但药王庙,你们随时过来都行。” “多谢真人!” “陈某记下了,只要有闲暇,一定会再来!” 感受着他言语中的真切。 陈玉楼重重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归元老道几乎完美符合了他对道门高修的想象。 与他闲聊片刻,胜过修行半月之功。 “好好好!” 归元老道抚了抚长须。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照葫那家伙性格颇为古怪,不怎么愿意见人,不然还是老道带你们过去?” “不用不用。” “真人太客气了,天寒地冻,两座山头又相距颇远,不敢劳烦真人,我们自行登门求见就好。” 听到这话。 陈玉楼连连摆手。 聊了这么久,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老真人其实许多年不曾出门。 最多也就在后山逛逛。 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殿中捣药修行。 今日耽误他这么久时间,心里已经颇为过意不去,哪里还敢继续麻烦于他。 “老真人,明崖会诸位居士过去。” 一直默不作声,只是旁听的明崖道人,也是及时出声,认真道。 “也好,有明崖你领路,老道我也就放心了。” 闻言,还想着说让弟子引荐的归元,心神顿时一定。 明崖虽非修行中人。 但在山上多年。 待人接物、性格行事,面面俱到,是以无论是山上道人还是山中隐士,对他印象都极为不错,评价极高。 有他引荐,照葫也不至于闭门不见。 “那真人,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陈玉楼适时开口。 “去吧,老道就不起身送诸位了。” 朝身侧几人示意了声,一众人抱拳辞别。 直到退出殿外,行走在药王庙中,远远就听见几道打闹声传来。 抬头望去。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道童,皆是身着藏青色道袍,一前一后,手里握着雪球,正在追逐嬉戏。 赫然就是青栩和带他们进门的小道士。 见状。 明崖老道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无奈。 “青栩……” 打闹声戛然而止。 青栩赶忙将雪球藏到身后,苦着小脸,一副生怕被师傅训斥的样子,偏偏又是一步三回头,显然出门的机会不多,见到朋友的次数更少。 “明崖道长,算了算了,小孩子嘛,喜欢打闹也不奇怪。” “山上寒风呼啸,去了也是无趣。” “就让他在这好了。”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哭笑不得,出声劝道。 青栩也就四五岁,正是最顽劣的年纪,天性如此,哪能轻易扼杀? “这……” 明崖老道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既然陈居士为你求情,那今天的事就算了,不过……回去后,晚课不能落下了,明白了吗?” “明白。” “多谢师傅。” 青栩先是一怔,随即紧绷着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开,惊喜重新爬到脸庞上。 还不忘冲着陈玉楼认真行了个道揖。 “多谢陈居士!” “去吧,别吵到老真人休息就行。” 一行人被他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陈玉楼则是挥了挥手。 小家伙哪里还会犹豫。 用力点了点头。 与小道童一起,蹦蹦跳跳的往侧院跑去。 不多时。 欢快的追逐声再次响起。 陈玉楼几人也没耽搁,有明崖道人领路,穿山过涧,一路不知经过多少古观道宫,或是坐落在山谷之间,或是依山而建。 古意盎然,云雾缭绕。 但一过玉皇庙,再往上道观就少之又少,只偶尔能见到三三两两的道人,从林间走过,也不知是登山望远返回,还是去往山间修行。 差不多一刻多钟头。 云雾深处,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山峰,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到了……到了。” “看见那座形如椅子的山石没有,据说那就是姜太公当年封神所座。” 明崖老道年纪毕竟还是大了些。 沿途休息了几次。 此刻额头上也沁着一层细密的汗水。 不过,看着拔仙台近在咫尺,一张脸上还是难掩喜色。 “封神台……” 听着他这话,几人不由相视一眼,目光中皆是露出一抹震撼。 封神大劫、神魔之战。 那个远古时代,漫天神佛,混于历史之中,让人难以分辨是真实还是杜撰。 “走,上去看看。” 陈玉楼挑了挑眉,催促道。 对他而言,封神之战无论真假,但此刻山巅云雾之间拔仙台上,流淌的浓郁灵气却做不得假。 一双真目扫过。 规则之线纵横交织,隐隐还有无数星辰般的荧光跳跃不止。 “洞天?!” 这一幕,让他很难不往玄德洞天四个字上联想。 “昆仑,扶一把明崖道长,小心些。” “好,掌柜的。” 叮嘱了一声,陈玉楼一步掠出,踩着山崖纵身而起,犹如一叶翎羽,破开寒风,轻飘飘的落上崖顶。 反正明崖都已经知道他的大修士身份。 那几缕灵光明灭不定。 就如风中一盏灯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洞天,无论是他猜测的那般,是破碎的空间裂缝,还是如归元老真人提到的那般,是三十六重天的太虚府邸。 既然遇上了。 就一定不能错过。 “这……这这这。” 明崖老道还想婉拒,但刚一抬头,便见到陈玉楼登天而起,刹那间,他瞳孔一下放大,仿佛有雷霆在脑海里炸开。 嗫嚅着嘴唇,浑身都在颤栗。 一时间,甚至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无量天尊。 修行中人飞天遁地,竟然是真的? 恍然间,他只觉得一辈子的认知,在这一刻都被冲击的尽数破碎。 山上道人无数。 有道行的不是没见过。 归元老真人、照葫真人,还有那几位早都已经避世修行的老掌门,他或多或少都有过接触。 但在他印象里。 那些位真人,除却仙风道骨,活的时间比起寻常人更久之外。 似乎并未展露过‘神通’‘仙法’这等超乎想象的能力。 从他们所在处距离登顶。 全是悬崖峭壁,最为险峻处,甚至要贴着石壁一步步往前挪过去,身前一步便是万丈山崖。 不然的话。 就得从另一侧绕行。 需要花费的功夫,比眼下这条小路要多出数倍。 他来此好几次。 按照归元老道的计算,差不多需要走半刻钟以上。 可是…… 那位陈居士,为什么蹭的一下就飞上去了? 关键,看周围几人神情,并无表现出哪怕丝毫震惊,仿佛稀疏寻常,早已经司空见惯。 “老道长,小心点。” “前边路窄风大。” 明崖道人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问起。 迎着昆仑那双平静沉稳的眸子,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一路几乎是被他拉着,从上下送到了拔仙台。 举目望去,山巅冰雪覆盖,古松在风中摇曳,青墨色的大山石随处可见,隐隐还能找到前人走过的痕迹。 几人一登顶,便好奇的四下看去。 留下明崖老道一人在风中凌乱。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先前那一幕,还是在他脑海里不断来回浮现。 “难不成……这就是阳神之躯?” 迎着云海里吹来的山风,明崖老道怔怔的看着石椅奇石处的那道背影,心头忽然泛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先前在药王庙。 旁听两人坐而论道。 他虽然不懂得什么筑基、化婴,但被重点提及过几次的阳神,他印象不可谓不深。 毕竟,老真人都说,修成阳神者,能遨游天地,朝游北海暮苍梧。 只是登天,似乎也不算难事。 在他胡思乱想间,陈玉楼却是屏气凝神,将青木真身催动到极致,背着对众人的一双真目中,金光璀璨。 映照的周身都有金芒浮现,让他看上去恍如巍巍神明。 目光死死扫过四周虚空。 气机、神识,更是竭尽全力,尝试着将那几道隐隐的灵光封锁。 只是…… 那些荧光就如有灵一般。 察觉到他的举动,顿时朝太虚中遁去。 但陈玉楼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能够真的进入玄德洞天,他只想要能够窥见一丝其中真相就已足够。 终于。 荧光遁去,犹如道道裂缝般的存在合拢的一刻。 一缕目光也顺势冲入了其中。 轰—— 汹涌如潮,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灵气汹涌而至,一瞬间,他只觉得仿佛置身在神仙府邸之中。 可惜。 陈玉楼还想再看上一眼时。 目光被强行斩断。 仿佛从天明一下堕入了永夜。 同时,一股刺痛从双瞳深处传来,陈玉楼脸色一变,下意识抬手护住双眼,等他反应过来,再次抬头去看时,拔仙台外虚空中已经恢复如常。 除却云海以及雪花外。 再见不到半点荧光。 仿佛之前那一切,不过是幻觉。 但即便如此,陈玉楼却没有半点失望,那张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容。 错不了。 那就是玄德洞天! 被道门视为仙人居所的靖庐太虚。 只能说他运气实在不错。 第一次登上拔仙台,就见到了这座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几乎与归元道人说起的山上那个传闻,几乎有五六成的相似。 唯一可惜的是,只扫到了一眼。 不然。 差不多能有九成把握! “既然道门,将其视为仙人府邸,那就说明……至少在两千年前,便有人进入其中。” “另外,洞天似乎与之前那头火神遁入之处,略有不同。” 站在拔仙台处。 陈玉楼强行压下心中激荡,目光闪烁,认真沉吟起来。 “玄德洞天仙气缥缈,而阴灵邪神之所……阴气森森。” “难道,洞天之间,亦有不同?” 第361章 洞天可曾有仙人? “真要如此的话。” “似乎也就能解释得通,仙人所居灵气如云,妖魔之巢诡异阴森的原故了。” “或者说,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互为影响?” 陈玉楼低声喃喃着。 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脑海里的杂念,一点点梳理清楚。 思绪也愈发明晰。 按照他最早的猜测,古神陨落,天地大变,无数空间裂缝散落各地。 先是邪神、妖魔之物进入其中。 之后,道宗、佛门、儒家以及各派修士,渐渐察觉到了浮游天地间的空间,一入其中,才发现灵气远胜外界。 认定那是仙人遗留。 于是,几千年时间里,各派纷纷派人勘测。 随着一个又一个洞天现世。 根据其空间大小,灵气深厚与否,山中还是水下,将其划分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以及七十二福地、十八水府。 同时,每一座洞天,也以五行命名。 “所以,这才是玄德洞天由来?!” 陈玉楼眸光一动,睁开眼朝四周望去,只觉得天地骤然变色。 虽然还是白雪皑皑、林深树密,但真目扫过,却是玄色见光,雾霭如水。 “只可惜,要是再有片刻,不对,几息即可,神识便能扫过整座玄德洞不定能够见到其中仙人。” 明悟过来玄德二字由来。 陈玉楼不由长长的吐了口气。 同时,眼神里又难掩遗憾。 他刚才反应已经够快,灵光遁去,洞天消隐的一刹那,神识便追了上去,但就算如此,还是慢了一步。 只察觉到云海般的磅礴灵气。 至于归元老真人提及到的宫殿古观,仙人身影,则是全然不见踪迹。 现在想来。 终南山几千年来,道人修士、幽隐之辈数不胜数,关于修炼成仙、一朝顿悟的传闻也是不胜枚举。 或许那些人破碎虚空,白日化虹之后,便是进入了玄德洞天内。 但他也明白。 即便猜测为真,洞天内真有仙人存在,想要见到,也绝不是那么简单。 至少‘误入’这种事,几百上千年里也只有这一例。 甚至,极有可能都是谣传杜撰。 毕竟那位所谓的道人,姓甚名谁,道号尊号都不清楚。 “陈兄,有发现?” 等他回过神来,一道平静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转身望去。 不到几步外,鹧鸪哨正凝神看向自己。 “是啊,见到了一丝踪迹,但就如昙花泡影,一闪而过。” 陈玉楼并无隐瞒的意思。 点了点头。 “是……什么样的?” 得到确定答案,鹧鸪哨眼神不由一亮,既紧张又期待。 此行登顶,无外乎就是为了草楼观与玄德洞天而来,但他刚才四处看过,拔仙台上除却嶙峋乱石、古松翠柏外,再不见其他存在。 而草楼观毕竟是先秦之前的存在。 就算是仙人遗留,也终究顶不住时间消磨,风吹雨打。 所以,能让陈玉楼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在明崖老道面前显圣,登天而行,随意一想也能明白,大概率就是落在了洞天之上。 “云雾渺渺、灵气如潮。” 思虑了下,陈玉楼才开口道。 “这……比祖龙顶如何?” 简单几个字,便让鹧鸪哨心生憧憬,但他修道入境后,经历过的灵山并不算多,瓶山算一处、匡庐山算一处,再之后便是遮龙山和昆仑山。 而其中论灵气之浓郁。 十座瓶山都比不得昆仑山。 聚天下龙脉祖庭、千山之气,生生不绝,因生龙丹。 只是一场入定,修行数个时辰,就让他停滞不前的瓶颈彻底被打破,顺理成章,一口气突破大境,筑成道基。 所以,眼下一听到灵气如潮四个字,他心头下意识便浮现出祖龙顶三个字。 “相差无几!” “这……” 闻言,鹧鸪哨更是震撼。 要知道,玄德洞天不过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而祖龙顶天下却只有那一处。 根本无法对比。 小洞天尚且如此,那十大洞天又该如何,岂不是真如传说中的天宫仙境? 因为太过震撼。 鹧鸪哨甚至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寒风从山下云海中席卷,拂面而过,他这才从失神中挣脱出来。 看了眼四周。 杨方和老洋人仍在苦苦寻找,试图找到草楼观遗迹。 至于明崖老道,则是怔怔的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背负大戟的昆仑,则是默默守在一旁。 掌柜的特地叮嘱过,他就一定不会糊弄了事。 见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鹧鸪哨犹豫再三,才压低声音问道。 “洞中可有仙人?” 仙人?! 闻言,陈玉楼不由一笑。 这问题说实话他都记不清想过多少次。 古往今来,求长生者无数,为何?除却对于死亡的天然恐惧,修炼成仙,挣脱轮回,这种传闻屡禁不绝,也是一个重大原因。 随意一想。 都能列举出数十位来。 但是真是假却无人知晓。 毕竟……真要成就仙人,按理说就该不死不灭,与天同寿才是,可他们又去了何处? 为何少见现身? “或许吧。” 感受着鹧鸪哨神色间得期待。 陈玉楼想了想,最终还是抛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好歹也能留个念想不是? 半年前,谁又能想得到,今日的他已然是筑基真人? “对了,道兄,可曾找到文始真人修行处?” 不敢在这件事上做多纠结。 陈玉楼岔开话题,话锋一转问道。 “暂时还没有……” 鹧鸪哨摇摇头,“不过,靠东边的松林里,有一口寒潭,深不见底,霜雪落于其上也不凝冰,颇为古怪。” “我看潭中有灵气隐现,或许与草楼观有关系。” “不然陈兄去看看?” “寒潭?” 听到这话,陈玉楼心神一动。 太白峰虽是高山危崖,但山上湖泽却并不少,玉皇池、冰斗湖、冰蚀湖、冰碛湖,这也是玄德洞天,玄之一字的由来。 玄,既有色泽之意,又指青水。 不过,这拔仙台近四千米海拔,乃是终南诸山第一峰,冲云入霄,飞鸟猿猱难渡,这等高天之上有潭还真不常见。 “山丘水泽,暗合道门真意,说不定真有可能。” “道兄,走,看看去。” 收起心思。 不再理会消失遁走于无形的洞天,陈玉楼催促道。 “就在前边不远。” “跟我来。” 第362章 楼观派 太玄经 拔仙台犹如竿稍。 远远望去,刀削般的悬崖拔地而起,上顶云天,危峰兀立,在八百里秦岭中鹤立鸡群,好似一座无法逾越的壁垒。 自古华山一条路。 放在此处其实同样适用。 这也是为何明崖道人会那般震惊的原故。 山中隐士,山外香客,想要上来一趟,哪一次不是贴着崖壁颤颤惊惊。 胆子小点的人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生怕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坠下悬崖。 而山巅,除却姜子牙点仙的神座,矗立着裸在外的山崖岩石外,其余处几乎全都被古松灌木占据。 而且。 眼下又不像后世。 被开发成景区。 有开辟的山路栈道,拔仙台四周也用护栏围住。 只要不是刻意作死。 或者倒霉遇到山崩、地动以及极端天气。 基本上都不会有事。 但如今……来往拔仙台,时时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纵然是陈玉楼和鹧鸪哨,两人也是小心翼翼穿行在乱石间,直到片刻钟后,这才抵达那处寒潭。 四周寒树雾凇。 乱石嶙峋。 唯独中间一块向下凹陷,形成一口碧绿近黑的幽潭。 水面并不大,也就三五面。 潭上雾气缥缈,仿佛笼罩着一片云团。 但奇怪的是,如此三九寒冬,又地处数千米的高山上,寒潭中竟然不见半点冰屑,甚至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潭水在缓缓流动。 “这潭可有名字?” 陈玉楼眉头微皱,目光扫过,但让他惊奇的是,一双真目竟然都难以洞穿水底,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要知道,融合昆仑神木后,他的青木真身已经炼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 五感夜眼,犹如法目。 再观摩九层妖楼中鬼母的无界妖瞳,双瞳更是无限接近了佛门中传说中的第四种眼睛——法眼。 虽然无法做到明见身后数百劫之事。 但日月风雪、蜉蝣轻尘,目光扫过,无物能够遁形。 可是…… 一口山中寒潭而已,竟然都无法看穿,这显然不对。 另外,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才为渊。 他都怀疑这口寒潭,是不是直通山下玉皇池,否则绝不会呈现出这等色泽。 “这我还真不清楚。” 鹧鸪哨摇摇头,“估计得问问明崖道长才知道。” “陈掌柜,我去请教老道长。” 跟过来的杨方,听到这话,立马主动开口道。 说话间。 人已经转身离去。 很快,去而复返的他,带回一个答案。 “乱龙潭?” 听着这个名号,陈玉楼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与他猜测实在是相去甚远。 龙潭并不算罕见,但南北各处,但凡以龙为名者,皆用华彩乐章形容。 如白龙潭、天龙潭、云龙潭一类。 至少也是什么五龙潭、小龙潭。 这乱……可不是什么好寓意。 “明崖道长有没有这名字来历?” “说是当地人自古就这么称呼,时间长了,约定俗成,名字也就渐渐流传开来。”、 与陈玉楼相处的时间久了。 杨方也知道他行事谨慎,问的极为清楚。 “行,我知道了。” 陈玉楼点点头。 负手站在寒潭边上,双眼深处,一缕金光浮动,再度朝水下看去。 寒潭石壁犹如刀削一般,光滑如镜。 不过并无水草鱼虾一类的物事,水势轻轻晃动,拍打着四周石壁。 视线一路往下,直到过了近百米,快到真目视线的临界点,水下仍旧漆黑如墨,既无光影,更无生命。 但不知为何。 陈玉楼有种强烈的预感。 寒潭深处一定有着什么。 “呼——” 眼看那一缕金芒在水中停滞,好似陷入了沼泽中,再难以往下有所寸进,陈玉楼一咬牙,鲸吞般深吸了口气。 随即…… 洞天大境的气机尽数催动。 霎那间。 拔仙台上狂风骤起,呼啸的风,吹得古松劲竹上雪花簌簌而落,山上积雪更是哗啦啦往山崖下飞溅。 “这……陈兄,你这是?” “小心,护住周身。” 原本还在盯着乱龙潭的鹧鸪哨几人,纷纷色变。 一个个弓身沉步,力坠千钧,落地生根一样,在风中岿然不动,稳如山岳。 只是一脸诧异的看向幽潭边那道背影。 试图从他身上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忽然起势。 但陈玉楼并未过多解释。 只是将灵气覆于双眸之中,有灵机催动,幽暗无光的潭底深处,那一缕凝滞不前的金芒,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再次洞穿而下。 “这这这……咋回事,哪来这么大风?” “也不是风季,而且前些时日才下的大雪,按理说不该变太才是啊。” 此刻风声如雷,乱雪飞沙,恍如天崩。 惊得身后松林中的明崖老道,脸色苍白如纸,瞪大眼睛,一脸不置信的看向四周,嘴里喃喃着。 瘦削苍老的身形,在大风中摇摇欲坠,几乎都有些站不太稳。 好似随时都会被裹挟着跌落山崖。 还是昆仑眼疾手快。 一把将他抓住。 “老道长,站稳了,我带你去那边崖下避风。” “好……好好。” 明崖老道在山上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等妖风,只觉得煌煌天威,身处其中,自己就是一片枯叶,下一秒就会被思成碎片。 哪里还敢迟疑。 闻言,昆仑一把拽着他。 从乱石中飞快穿梭。 眨眼便出现在一处山坳中。 两侧危崖巨石,藏身其中,恰好能够避开风雪。 见明崖老道一头白发都被吹得凌乱不堪,神色间难掩慌乱惧色。 昆仑下意识摘下身后的竹篓。 将先前上山时,青栩准备好的大襟长袍为他披上。 又取出斗笠。 护在老道长身前。 他自己则是如同一堵山墙,将周围护得泼水不进。 明崖老道这才稍稍回过一口气来。 目光扫了眼外面。 风声仍在持续,犹如砂石的雪粒子哗啦啦撞向四周。 见此情形,明崖忍不住开口问道。 “居士……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道长勿慌,就是一阵妖风,等下避过就好了。” 感受着他惊魂未定。 昆仑即便察觉到了大概怎么回事,这会也不敢乱说,只能温声宽慰道。 祖龙顶时他便成功踏入武道宗师境,又跟随陈玉楼这么久,哪能体会不到,这风来的蹊跷。 加上那股熟悉的气机。 极有可能是掌柜的所为。 但明崖道人眼下情形,恐怕再经不起恫吓了。 “这还有茶水。” “老道长,你先喝一口缓缓情绪。” 低头在竹篓里找了找。 一堆散乱的东西里,还有一壶热茶,昆仑赶忙递了过去。 “多谢。” 明崖点点头。 这会他就算年纪再大,反应迟钝,也大概明白过来。 深知此事不是他能够参与。 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好好休息下,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到时候自然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他喝过茶后,渐渐归于平静。 昆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旋即转过身,抬头望向远处那片松林。 即便隔着十多步,他都能感受到水泽处那股磅礴如潮的气机,乱雪飞尘,形如旋涡般冲天而起。 将整座松林几乎尽数笼罩其中。 见状,他眉头不禁深深皱起,神色间透着几分不安。 就杨方那小子刚才回来一次。 问了下幽潭,然后就跑的没影了。 “难道水下……有妖?” 回想这几次倒斗,逢山过水,妖魔潜行。 不过,这念头才起,就被他给否定。 眼下所处可不是古狸碑、瓶山墓,遮龙山,而是道家第十一洞天,秦岭诸山第一峰的太白山。 山上古观、道人,比他这辈子见到的还多。 除非那妖物不想活了。 否则,怕是刚一踏入此地,就被山上真人镇杀,化为功德修行。 但不是妖魔的话,又是什么? 才会闹出如此惊人的动静? 昆仑思索再三,也没想出缘由。 偏偏,掌柜的亲自吩咐,让他看护好明崖老道,又不敢离开半步,只能强忍着冲动,留在原地。 另一边。 随着洞天境的气机催动。 一缕更为惊人,灼灼犹如大日般的金光,径直洞穿无尽深水。 百米。 一百五十米。 足足近二百米后。 原本漆黑的水下,一下豁然开朗。 水底深处,赫然坐落着一座古观。 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却几乎见不到太多腐朽的痕迹。 在那宫观内,隐隐还有无数灵光闪烁。 “这是……草楼观?!” ‘看’着水下古观,陈玉楼只觉得脑海深处嗡的一声,一个大胆的猜测随之浮现。 文始真人作为道祖唯一关门弟子。 修为境界自不用说。 在终南山避世修行数年,结草为楼,便让道门中多出了一个楼观派。 而楼观派最大的主张。 便是‘其动若水,其静若镜。’,道法自然,清静无为。 文始真经更是以养性为宗,养性贵神、养形贵气、养命贵精,精气心性形合一,则自然超顿圣域。 四符篇中,则是明文记载,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如万水合为一水。 楼观派一则观星象,二则修山川水泽。 而今那座沉入幽潭之内,受水流动的古观,除却草楼观,陈玉楼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若是如此的话。 草楼观,根本就不止地上部分。 真正的古观沉在潭中? “真身!” 念头一起。 陈玉楼口齿微动。 刹那间,在他身外,一道无形的虚影从身躯中走出,周身灵光耀目,青白二色来回流转。 赫然就是万年太岁与昆仑神木所炼化的青木真身。 这也是他第一次动用。 只见虚影足有近丈之高,无形无质,面容模糊,但还是能看得出来,隐隐与他有几分相似。 不过。 ▲c o 法相虚影就映照空中。 身外鹧鸪哨、杨方以及老洋人三人,却恍若未闻。 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天地间多了一道存在。 “去!” 神识扫过三人。 见他们注意力全都在自己和幽潭之上,陈玉楼顿时心知肚明,法相虚影就如神识,一般人根本无法探知。 就算鹧鸪哨这等筑成道基的修士。 也是如此。 更何况杨方几人。 就是不知道,这整座太白峰上数百道人,会不会有大修士被惊动。 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许多。 心神一动。 轰—— 瞬息间,法相虚影一步踏出,犹如一道流光,径直破开幽潭,直直的闯入水底深处。 速度快的可怕。 几乎就是一眨眼。 法相虚影便出现在了水下古观外。 一脸平静的打量着。 陈玉楼则是尝试以神识操纵它,一步步推开古观大门,进入其中。 令他奇怪的是。 古观虽然浸于水底,观中却没有半点被水泡过的迹象,反而干燥如新,甚至连丝毫潮湿之气都察觉不到。 不愧是仙人古观。 陈玉楼暗暗感慨了一声。 却没有迟疑。 目光扫过。 只见古观并不算大,就如一座小洞天,墙上绘制着大片壁画,抬头看去,有道人骑青牛出关隘,亦有两位仙人坐而对弈。 “老子骑牛出关。” “师徒二人论道?” 只扫了一眼。 陈玉楼便反应过来。 同时,视线下移,观内靠墙的最深处,矗立着一张松木打制的长条案几。 上面放着一座香炉。 三根香火还在静静地燃烧着。 四周青烟渺渺,一派仙家府邸气象。 至于地上,则是一左一右,放着两只蒲团。 中间有矮几,棋盘,茶水……以及一本古书。 “书?!” 目光扫过那本书的一刹那,即便相隔两百米,又深在幽潭之下,陈玉楼心脏都忍不住嘭嘭狂跳。 因为,那本古书赫然就是之前所见到的灵光之一。 眼下所见,几乎无一例外,全都在验证着他的猜测。 草楼观,文始真人修行之处。 所以…… 书上极有可能就是楼观派,隐仙宗的传承! 这如何不让他激动万分。 深深吸了口气,几乎是下意识的,法相虚影一步踏出,停在棋盘外,探出手,一把抓向那本古书。 灵光闪烁。 几个墨字也随之映照在他视线中。 “太玄经?!” 陈玉楼眉头一挑,这几个字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似乎在哪听到过。 但此刻又回忆不起来。 只能按下心思,翻开那本古书。 “食炁吞符,大尽其妙,广索丹砂,还而为饵。” “断谷、服药,行气、导引,役使万灵,驱邪避祸,驱六丁二十四神。” “而玄道者,服气以为铸造道身,能与天地同寿,不老不灭!” 第363章 悟道蒲团 照葫真人 玄者,天也。 浑行,浑天之义。 驯乎玄,即浑行无穷正象天。 此为太玄经中的玄首序,取自老子玄之又玄。 太玄经,又称太玄、太元以及玄经,为西汉末年扬雄所着。 不过…… 从眼下这座古观看,时间线绝不可能只是两汉,而是先秦之前,至少也要拉到春秋战国,甚至西周时代。 所以,太玄经,极有可能就是道德经。 最后那句话,其实也印证了这一猜测。 玄道者,服气以为铸造道身。 这分明就是玄道服气筑基功的真意。 最关键的是,按照楼观传诸传讯载,楼观派道人除了修行《道德》《妙真》《西升》《开天》以及《化胡》五卷真经外,还要传习数种上清经。 如《大洞真经》《黄庭内景经》《太上隐书》《太上素灵洞玄大有妙经》等等。 而此处道观内,却只奉有一卷真书。 时间又要追溯到西周。 太玄经对应道德真经当之无疑。 “所以,此处道宫,应该就是文始真人所留。” “当年自关外迎送老子,得其道德真经后,便来到终南山上结草为楼,避世修行,观星望气。” 陈玉楼低声呢喃,心头千丝万缕的思绪也愈发清晰。 “另外,按照青池道人所叙,他在青池山耕种时,遇一道人,见他容貌甚伟,气质过人,于是传他道经。” “言说只需服气导引,自可得道成仙。” “而楼观派所传承的修炼方术,虽然是杂采各家,取长补短,最终形成内外兼修,也就是符箓与丹鼎皆修的路子。” “但最早,楼观派却是实实在在并不服药,而是食炁!” 陈玉楼越想越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乱龙潭一侧。 负手而立的他,身外寒风呼啸,雪尘四溅,但他仍旧岿然不动,只有一双眸子越发明亮。 “错不了。” “文始真人,于此修行。” 想到这,陈玉楼心神一动,水下古观中法相虚影将古书一合,转而收下。 同时。 继续朝着四周走去。 瓶山丹井下,只是青池道人一具遗蜕,便让鹧鸪哨众人破境,踏入修行。 而今这么好的机会。 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错过? 除却太玄真经,价值最高的……自然是棋局。 古有南柯一梦,观仙人对弈而瞬息百年。 ? TTKΛN? ¢ o 书中也有珍珑棋局,破局者天命所归。 所以,收起太玄经后,陈玉楼目光便下意识落在了两只蒲团中中间的茶几上。 黑白两子,纵横十九线。 看上去就如太极阴阳鱼,与道门极为契合,也难怪一路上山,那些隐士,除却打坐、练剑、观云海之外,大都是在对弈。 只是。 眼下这副棋局,似乎却并无太多深意。 至少按照他的眼力,暂时还看不出多少东西来,棋局双方显然已经屠龙,败局已定,可以投子认输了。 他虽然也就会玩个五子棋。 但这一世的陈玉楼,出生时,陈家经过数代人的积攒,陈家底蕴已经极深。 而他又是独子。 更是早早就定下了文武兼备的信条。 四书五经、武道修行,兵书谋略,天文地理,哪一样都不能落下。 围棋而已,他还真学过。 在陈家庄落户的流民之中,并不缺乏落魄大户,或者官宦之后,其中甚至不少是前朝晚晴的秀才进士出身。 从这些人里,找几个愿意出任教书先生的人,可太简单了。 毕竟。 读书人几个愿意下地种田,早出晚归? 只不过,陈玉楼那些年学得东西太过驳杂,只能说多而不精。 但简单的棋局,胜负手还是能够看得明白。 此刻棋局,似乎就是对弈之后的结果。 与他想象的情景,实在有些大相径庭。 但陈玉楼显然还是有些不太甘心,探出手去,抓起一枚黑子。 握在掌心中,入手微凉,质地倒是细腻,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不过是终南山上最为常见的山石打磨而成。 “棋局,棋子都不对。” “难道是棋盘和……石罐?” 陈玉楼低声喃喃,目光转而落在茶几另外一处。 只是,无论他怎么看,两者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山石所刻,并无太多神异之处。 “总不可能是蒲团?” 一缕神识扫过,但让他诧异的是,再简单不过,用山中杂草编织而成的蒲团,神识竟然都无法穿透。 “这……” 察觉到这一点。 饶是陈玉楼,眼角都不禁重重一跳。 最不可能的成为可能。 这种见鬼的事,放在倒斗古玩行,那就是天大的漏。 他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 就是刚执掌陈家,接手常胜山那几年,带着一帮伙计去往李家山,试图倒斗滇王墓,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早都被捷足先登。 不甘心的他。 借着观草木、辨泥痕的本事,硬生生从一口泥潭中找出了口棺材。 也是那口被人遗弃的古棺。 让他找到了刻有献王墓的人皮地图。 但比起眼前。 那算得了什么? 荧光之于皓月,简直是云泥之别。 几千年过去,连山顶草楼观都在风雨中侵蚀消失,两只衔草结成的蒲团,竟然没有丝毫腐坏的迹象。 这本身其实就说明了很多东西。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小心将两只蒲团慑起,刚一入手,一股轻风凉意便扑面而来,心中杂念,躁意,瞬间为之一定。 “清心、凝神、入定、悟道?” 一一感受着蒲团中气息,以及身上变化。 他心头更是震动。 要知道,在此之前,能有这等效果的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那就是祖龙顶! 但那等洞天福地,天下也找不出几处来。 如今简单两个蒲团,便能做到这一步,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 “好东西啊。” “至少也是道家法器……不对,法宝级别。” 古观之中,原本无形无质的法相虚影,这会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都闪烁起了两盏灯火。 神彩四溢。 陈玉楼好歹也接触过一些炼器。 虽然还不曾登堂入室,但最为基础的东西还是知道。 远不是当初在瓶山时候。 只要是道家之物,统统称之为法器。 实际上,就如修行有境界之分,器物同样有高下之说。 法器、法宝。 往上的话,陈玉楼暂时还不曾接触,不过想来应该是灵宝、真宝一类。 法宝自生灵意,则为灵宝。 至于本命法宝则称之为真宝。 就如吕祖的纯阳剑、张果老的渔鼓、铁拐李的葫芦,便是本命之物。 而他自己的话。 龙鳞剑如今其实也能勉强算作法器。 要脱离法器,蕴养生灵太过缓慢,数十年都不一定,但若是另辟蹊径,比如,将大黑天击雷山那头邪神封入剑内。 说不定几年时间。 就能从法器晋升为法宝。 但如今……轻而易举便得到了两件法宝。 这他娘可不是捡了个天大的漏? “之前下来时,至少见到了五六道灵光,应该还有宝物……” 将蒲团也随之收起。 陈玉楼这会就像是为过冬储备粮食的松鼠。 啥好东西都想往家里扒拉。 一双眼睛扫过四周。 连一寸都不敢放过。 很快,他目光又落在了案几上的香炉上。 此处过去最少两千年,但那三根香火,就像是当日在瓶山红尘仙境中见到的长明灯,献王墓内燃了上千年的鲛人火,始终烧着,全然没有燃尽的迹象。 有了太玄古经、悟道蒲团的前例在。 这是就算是三岁小孩,应该都知道了,这只香炉必然来历不小。 几乎是下意识的。 法相虚影,一步跨出数步,出现在案几之外。 小心探出手去。 将香炉一把抱起。 刹那间,一股幽香味道冲入鼻间,隔着重重潭水,陈玉楼竟然都有种浑身畅通之感。 “果然。” 眼神一亮。 陈玉楼知道自己又猜中了。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精绝古城、昆仑神宫一行结束后,返回陈家庄,便开始着手在洞庭湖君山岛上布局的事。 开辟几间洞府。 供给修行、炼丹、符箓、炼器以及种田养药所用。 没想到,这一趟终南山太白峰之行,简直就是出门下雨有人送伞,完全就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到时候点燃香炉、端坐于蒲团之上修行。 绝对会事半功倍! 好不容易按下心中激荡情绪,陈玉楼又将整座古观来回搜寻了数次,再三确认没有其他器物后,这才吐了口气准备离去。 不过…… 好歹受了文始真人如此之多的遗泽恩惠。 陈玉楼当然也不好意思,这么转身就走。 法相虚影双手抱拳。 朝着墙上壁画中那两道松下对弈的仙人身影,认认真真躬身行了一礼。 这才一步冲天而起。 片刻后。 虚影破水而出。 朝着乱龙潭外负手而立的陈玉楼一步步走去。 虚与实相互融合。 下一刻,陈玉楼眼底深处神光一闪。 收起身上气机,潮水归港,山崖外呼啸的寒风也在一瞬间归于平津。 “陈兄?” 察觉到这巨大的变化,原本还盯着寒潭深处的鹧鸪哨,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目光下意识看向陈玉楼。 呼—— 陈玉楼只是缓缓舒了口气。 转过身来。 掌心一翻。 赫然多出了一本古书。 “这……这是?” 鹧鸪哨一下瞪大眼睛,即便从他身上见过无数次堪称天人手段的神通仙术,但此刻一张脸上仍是难掩震撼。 整个过程中。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就是担心会错过什么。 但…… 就算如此。 他还是想不到,陈玉楼究竟是怎么做到? 之前在夹子沟和海螺谷,遇到的鬼潭和温泉,好歹他还是亲自下水,方才察觉到水下的变化。 但从昆仑山返回后,身上诸多手段,已经愈发不可琢磨。 “文始真人传承。” “太玄经!” 陈玉楼也没过多解释,只是将手中古书向前一递。 反正这么久了。 无论他身上发生什么,鹧鸪哨一行人都会自行脑补,然后找出一个他们认为最为合理的答案。 和眼下相比。 当日观云楼上金丹异象以及祖龙顶突破洞天,不知要震撼多少倍。 也不见他们如何。 “太玄经?!” 鹧鸪哨眉头一挑,音调下意识都增长了几分。 “可……可有筑基功的后续功法?” 他如今最为关注的,便是将筑基功补全。 只是,这话一问,陈玉楼心里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无奈。 文始真人亲传。 光是这几个字,又岂是区区一份玄道服气筑基功能够比拟? 食炁、吞药、丹砂、符箓。 囊括诸多法门。 不过,他也知道,自踏入筑基后,鹧鸪哨又多焦虑,毕竟一日无法补全功法,就等于后续无路可走。 “当然。” “道兄慢慢琢磨就好。” 想到这,陈玉楼点了点头。 刚在水下古观中,他借着法相虚影简单翻阅了下,太玄经中,除却玄道服气筑基功外,还有涉及丹药以及符箓。 集百家之长,确不是空话。 只不过,比起青木长生功中的修真四艺,就要相去甚远。 “真有!” 得到确定答案,鹧鸪哨再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从他手中接过古书。 又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小心翼翼翻开书页。 当玄道者,服气铸道身几个字映入眼帘,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这,陈兄,这古书是从何处……” 人生三十余年。 鹧鸪哨都鲜少有如此时候,语气都有些激动莫名。 只是…… 他话才出口。 身前的陈玉楼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身,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陈兄?” “山下有道人亲至,境界极高……” 见他问起。 陈玉楼并未回头,只是低声回了一句。 而且,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山下剑意盈空,人还未至,凌厉先行。 不止如此。 他上山途中,郎朗读诗声也在随之传动。 这太白山上一百余座道观,数百道人,能有这等修为者少之又少,而又能修出这等惊人剑意。 来人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山下道人速度极快。 几乎转瞬间,便从云海抵达了玉皇池。 这会鹧鸪哨也察觉到了不对,将手中太玄经古书,小心翼翼贴身收起,这才转身,一脸凝重的看向来时登山处。 “肘传丹篆千年术,口诵黄庭两卷经。” ……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不多时。 一道犹如落鼓雷鸣般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同时,一位身穿道袍,背负长剑,木钗束发,腰间挂着一只葫芦,头发花白的老道人,从山下一步步拾级而上。 看似缓慢。 实则身形快如闪电。 眨眼便从山口,出现在了松林之外。 只见他目光深邃,看向寒潭外的陈玉楼和鹧鸪哨,伸手做了个道揖,朗声笑道。 “贫道照葫,不知山中有大真人驾临,特来山上拜会。” 第364章 吕祖道场 问剑纯阳 果然! 听到他自报山门。 陈玉楼心神不禁一动。 整座太白峰上,同时符合筑基大境、剑修道人身份者,就只有纯阳宫照葫真人一位。 而且。 从他催动洞天气机,到入水取物,不过短短片刻。 照葫真人便从鳌山峰来到拔仙台,可想而知,他道行可能比想象的还要高出无数。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敛了敛情绪。 转而扫了一眼身侧几人笑道。 “诸位,别愣着了,随我去拜见真人。” 原本他是打算过了拔仙台。 便下山前往纯阳宫。 没想到,照葫真人反而先行前来。 如此也好。 省得他们多跑一趟。 但毕竟是道门高修前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到位。 “好。” 鹧鸪哨点点头。 此刻越过松林古柏,青叶竹林,他已经望见那道束手而立,背负长剑的道人身影,加上照葫二字,哪里还不明白? 至于杨方和老洋人。 还沉浸在那本太玄古经中难以自拔。 忽然听见那道朗朗声,由远而近,从山下转眼到了拔仙台上。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走了。” 陈玉楼摇头一笑。 走过身边时,轻轻拍了下杨方肩膀。 后者这才如梦初醒,挠了挠后脑勺,噢了声,跟了上去。 等走出松林。 他才看见,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明崖老道一脸恭敬的站在那道人身侧,正低声说着什么。 至于昆仑。 则是提着背篓随行。 杨方有些弄不清楚状况,朝他挤眉弄眼的示意了下。 不过,还没等来回复。 就见到身前的陈掌柜抱着手,朝那不请自来的道人朗声道。 “湘阴陈玉楼,见过照葫真人。” 随即,杨魁首也是跟着行礼。 “晚辈鹧鸪哨,见过前辈。” 见状,杨方就算再过懵懂,也反应过来。 照葫真人?! 不就是之前在三圣庙里,明崖老道提及到的山上高修中的一位么? 没记错的话。 似乎是纯阳宫? 想到这,杨方心头一凛,立刻收起杂念,老老实实垂下双手,和老洋人一起,站在了陈玉楼身后。 眼前这位可是吕祖亲传。 放在俗世江湖里,真真正正剑仙一般的人物。 若不是这次跟着上山。 平日里哪能见到这等道门真人? “客气了,两位道友。” 照葫真人连连摇头,伸手虚扶了一把。 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 观鹧鸪哨气机,神光内炼,气息绵长,分明是刚入道基。 这等修为,就算是放在太白山上,也是最为顶尖的那一小撮。 除了他以外,一双手能够数得过来。 但先前拔仙台上的天地异象,法相真身,却绝不是区区一筑基修士能够做到。 有如煌煌天威降临。 气息笼罩整座终南山。 以至于让入定打坐中的他都被惊醒。 站在鳌山峰顶上眺望四方,只觉得漫山灵机都为之动荡。 至于站在身后的老洋人,更无可能。 照葫真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深浅,不过炼气境。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陈玉楼! 看几人站位也能窥见一二。 无论鹧鸪哨,还是剩下几人,分明就是隐隐以他为首。 目光落在陈玉楼身上。 虽然穿道袍、结道髻,但仅仅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道法自然,深不可测之感。 照葫自问,就算全力而为,也绝对做不到以一己之力,搅动整座终南山天地灵机的地步。 所以…… 这位陈道友,究竟是何等境界? 金丹还是灵婴? 看不透境界也就算了,照葫反复观摩,竟是连他出身传承也琢磨不透。 除此之外,最让他震撼的。 则是陈玉楼周身那股无形的剑意。 之前隔着一座山头,他的佩剑便颤栗不止,发出龙吟之声,仿佛随时都要破开剑鞘,自行飞出。 此刻,距离陈玉楼不过数尺。 负在背后的佩剑跳动的速度更为惊人。 照葫真人隐隐都有种压制不住地感觉。 呼—— 催动神识,好不容易将其安抚,照葫深吸了口气,这才行了个道揖。 “敢问陈道友,可是剑修?” 听到这话。 陈玉楼眉头不禁一挑。 登山一行,见识过山中隐士、明崖道人以及归元真人的迂回曲折,忽然遇到这么一位开门见山的真人,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 这才符合剑修身份。 以及归元道人对他的形容。 剑修武夫,当然要直言不讳、直截了当,一句话的事情,非要拐弯抹角,实在让人头疼。 “确实修过剑术。” 陈玉楼也不藏着掖着。 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见他问起,很自然的回应道。 “不瞒照葫真人,之前在山下,陈某已经先行拜会过归元老真人,原本是打算登顶后,便去纯阳宫拜见。” “只是没料到,真人反而先来了。” “哦,见贫道?” 照葫一怔,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毕竟,整座山上都知道,他性格是出了名的暴躁冷漠。 从来都是生人勿近。 一学不来斗母宫那位张真人的圆滑世故,二也做不到归元老真人的不厌其烦、从容不迫。 平日里,也是宫门一关。 自行打坐练剑。 就是什么罗天大醮、道门大典,他也是一概从不露面。 时间一长,除了那位捣药的老真人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其余人看到他都头疼,恨不得绕道而行。 真有人上山。 似乎也不会专程来拜访自己。 照葫对自己还是相当了解。 此刻疑惑更是直接写在了脸上。 “听闻真人乃是剑仙派嫡传,陈某半年前上匡庐山时,特地去过仙人洞,得吕祖恩惠,剑术方才小成。” “如今经过终南山,自然要来吕祖道场拜会。” 见他一脸不解之色。 陈玉楼温声解释道。 “吕祖恩惠?” 闻言,照葫只觉得心头一震。 这几个字可不能乱说。 吕祖成仙飞升都已经一千多年,剑仙派立宗也有上千年,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二十七代。 只是,纯阳剑术终究是仙人传承。 比起华山剑这一类江湖剑道,不知要胜出多少倍。 修行起来难度也是如此。 他当年上山时,师兄弟好歹还有十多人,但最终留下来,并且剑术有成,修行入境的,却只有他一人而已。 随着上一代前辈逐渐仙逝。 纯阳宫如今可谓萧条。 要不是怕到了他这一代断了剑仙派传承,下山数次,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有点修剑天赋的种子。 以他的性格,恨不得一人独自修行最好。 最关键的是。 他在山上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吕祖在其他地方还有遗泽。 难不成是……吕祖降世? 想到这,照葫双眼不由一亮,看向陈玉楼的视线里都透着几分期待。 “是。” 陈玉楼点点头。 同时,掌心一翻,下一刻……一块巴掌大,通体呈现出枣红,纹理清晰,图案丰富的石头便出现在他手中。 照葫真人并未察觉到它是如何出现。 但见到石头的刹那。 他双眼便一下猛地亮起。 甚至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等等,剑意……” “这是吕祖解剑石?!” 看似寻常的彩纹石,却是透着一股磅礴且凌厉的剑意。 与他所修的纯阳剑意几乎如出一辙。 照葫哪里还会不懂。 这分明就是只存在于传闻中,吕祖用来打磨本命纯阳剑的石头。 据说它原本只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山间溪石。 因为擦拭打磨吕祖佩剑。 时间一长,竟是滋生灵意,蕴藏无尽剑气。 此物被记载于吕祖传中,只不过一千多年过去,剑仙派二十几代传承,谁也不曾见到罢了。 “是它!” 见照葫真人一口道破。 饶是陈玉楼,眼底都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要知道,当日一行登山众人,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一人认出。 他也是因为察觉到解剑石中磅礴剑气。 以及彩纹中磨剑留下的痕迹。 这才确定下来。 “匡庐山,仙人洞?” 照葫死死盯着那方解剑石,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不应该啊。” “从我踏入修行起,曾沿着吕祖足迹,走遍了天下各处,那座仙人洞贫道也曾去过,为何……不见找到?” “可能陈某运气不错。” 见他目露错愕,喃喃自语,陈玉楼先是一怔,随即耸了耸肩膀道。 这话确实没错。 当日,他们只是因为在无苦寺中待的无聊,想着庐山也是名山大川,趁着闲暇四处走走散散心。 就是他也没想到。 竟然会在一堆山石中找到它。 “可否……让贫道看上一眼?” 照葫看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激荡。 吕祖遗物就在眼前,若是不能上手一观,这辈子怕是都要引以为憾事。 只是。 解剑石虽是吕祖遗留,如今却是他人之物。 纵然他是剑仙派传人,纯阳宫如今的掌教真人,也不能仗势欺人,直接伸手去要。 “自然可以。” “多谢。” 感受着暗暗松了口气的照葫真人,陈玉楼不由哂然,难怪都说这位真人心思澄彻,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这要是换个人。 索要都是简单的。 怕是早就将吕祖、剑仙派给搬了出来,直接生杀予夺。 “真人太客套了,吕祖遗物,本就该归还于纯阳宫。” 上前几步,陈玉楼一伸手。 但上一刻还期待无比的照葫真人,脸色却是一下严肃起来。 甚至往后退了几乎。 “陈道友,道门讲究一个机缘,既是你寻来,那就是属于你之所有,贫道绝无强抢予夺的心思。” “这……” 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 陈玉楼心中对他印象,再次拔高了一层。 “好,就听真人的,只是看看,绝无他意。” 听到这话,照葫真人这才舒了口气。 他看似随意,实则最为骄傲,一块解剑石而已,他还不至于沦落到下场争抢的地步。 就算没有,他照样可以将纯阳剑术修行到前无古人的地步。 “多谢陈道友。” 行了个道揖,照葫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方解剑石。 刚一入手。 他便察觉到一股熟悉无比的剑意扑面而来。 以至于负在身后的长剑,再度铮鸣不止,呼啸如龙吟,仿佛随时都会破鞘而出。 “是它。” “好纯粹的纯阳剑意。” 握着解剑石,照葫真人双眼微微闭上,心神沉入其中,小小一方石头,蕴藏的剑气却是恍如海域。 照得他剑心澄澈。 忍不住感慨道。 只是,借助于外物,终究非他所愿,只稍稍感应了下,照葫便强行从解剑石的剑气海潮中强行挣脱。 随即双手抱着解剑石,将其重新归还于陈玉楼。 “能见到祖师遗物,贫道已经心满意得,多谢陈道友。” 听着他一字一句,言语中的诚恳之意。 让见惯了江湖黑暗,人心险恶的陈玉楼,一时间都有些愣住。 他自问一心沉浸于修行,鹧鸪哨亦是如此。 但比起照葫真人。 他方才知道,自己还是不顾纯粹。 将解剑石一把收起,看着身前看似邋遢随意,却颇有剑仙气质的真人,陈玉楼心神都有些被触动。 平静的心湖里,有大潮鼓荡。 “早在江湖时,便听闻纯阳宫剑术独步天下,不知今日陈某可否有机会,向真人领教一番?” “早有此意!” 感受着他周身无风自起的剑意。 照葫朗声大笑。 声音如雷,在拔仙台上朝着四周滚滚传荡。 “不过,此处太过狭窄,施展不开,不如随贫道去纯阳宫如何?” “再好不过。” 陈玉楼哪会拒绝。 他练剑至今,几乎都是自己琢磨,如今好不容易碰上剑仙派传人,纯阳宫掌教,不切磋请教一二,怕是今夜回去都睡不好。 而且。 就算照葫不说,他也会提出下山。 这拔仙台地势太过险峻,剑术本身又威力太重,万一斩断山崖,落石滚下,误伤山中道人隐士,可就是罪过了。 两人一拍即合。 几乎没有半点迟疑。 照葫真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竟是踩着拔仙台悬崖一侧,纵身一跃而下。 这一幕不止将明崖老道吓的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是昆仑三人。 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面石壁云海,少说数十丈高,就是上来尚且难如登天。 更遑论这么跳下去。 鹧鸪哨更是快步追至崖边,目光扫过。 但身下云海茫茫,白雾如团,实在无法看出太远。 正要说话时。 一道朗朗声骤然传来。 “贫道先行,道友自便。” 闻言。 陈玉楼淡淡一笑。 看了眼鹧鸪哨几人。 “明崖道长就交由几位护送下山了。” “陈某先去纯阳宫赴约。” 说话间。 他一步踏出,恍如一尊仙人,破开茫茫云雾,直奔鳌山而去。 第365章 大雪坪 请真人赐教 穿梭在云海之间。 寒风自周身外流过,吹得身上长袍猎猎作响。 身下便是危崖、白雾,陈玉楼脸上却见不到半点惊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天下之大。 千里快哉风。 之前行走江湖,不敢太过放肆,而今却完全不必顾忌太多。 即便他知道,拔仙台上这么大的动静,明里暗中一定有不少人在窥探观望。 毕竟,太白峰上道人数百,隐士上千,修行入境者少说也有数十号。 更别说终南山三教合一,儒家山主、佛门罗汉,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山上毕竟是道教天下,这些人平素极为低调,隐而不发,除却喇嘛洞那位老和尚,疑似大修士外。 至少这一路上,陈玉楼他们还不曾见过几位。 但…… 有照葫真人在前。 他还担心什么? 目光越过重重云雾,隐隐还能前方那道身后负剑,腰间挂着葫芦的老道身影。 此刻的照葫真人,周身外灵机如瀑,犹如一尊陆地仙人。 也就是而今山中封山。 并无山下采药、狩猎的老农。 否则,这一幕被他们看到,怕是都要跪在地上,惊呼神仙。 连在山上多年的明崖老道,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跃下山崖,尚且震撼到差点站不稳,话都说不出来。 何况市井底层的山中百姓? “金丹……” 陈玉楼眸光闪烁,轻轻吐出两个字。 道门修行中,有一句话,叫做‘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说的便是整座气海凝聚浓缩成一枚金丹。 一身性命精血,尽数系于灵丹之上。 到了这一步。 便能够做到天人感应,与天地产生一丝共鸣。 身轻如鸿,踏水、登空,借法天地。 只不过,这个过程极为短暂,远远做不到罗浮那般,翱翔于天穹之上,就像是更高层次的轻身功夫。 要不然就是如陈玉楼那般,修行道门秘术,地煞七十二法中,除却神行,还有招云、履水、土行、跃岩,都是如此。 观照葫真人,能够段时间借法明他至少踏入了金丹一步。 同时……应该是修行了某种秘术。 纯阳宫剑仙派,作为仙人真传,上千年传承,有此秘法并不意外。 只不过,这位真人实在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连山上同道都被瞒住。 之前在山下药王庙,归元老道提及他时,也只说是筑基境界。 呼——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收起心思,看似在云海间闲庭信步,实则速度快若闪电,只片刻,视线中那道先行一步的身影便近在咫尺。 此刻的照葫真人,纵是心性再过随意,望着终南山诸峰在身外逐一闪过,寒风吹得道袍猎猎,长发飘扬,一张脸上也是难掩激荡。 闭关多年。 不理世事。 一心沉浸于练剑修行。 终于勘破生死关,超越山上诸多道人,踏入金丹大境。 山上人都说他生性冷漠,性格执拗,但谁又知道,他一心只求大道,区区俗世小事又岂能打乱他的心境? 而今…… 踏空而行。 倒不是为了显摆炫耀什么。 而是要让那些说他我行我素的家伙们看看,他圈地自牢,不是自觉清高,而是真正在修行大道。 即便这等行径,极为消耗灵气。 但胸中一口郁气尽去。 就是他娘的爽快! 眼看前方云雾中,一座熟悉的山头出现在实现中,古松柏林间,还有一座略显破败的古观。 赫然就是纯阳宫。 照葫深吸了口气,算了下时间,从拔仙台上一跃而下,到此也不过几分钟,要是翻山越岭,至少需要一个钟头。 时间缩短了十倍不止。 等那位陈道友赶来……自己打坐结束,应该也能恢复个七八成。 切粗剑术而已。 应该足够了。 沉吟间,照葫正要压下心思,落步到身下山头。 反正已经到了鳌山地界。 拾级而上,也不耽误功夫。 只是……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 一道温和的笑声骤然传来。 “真人久等了。” 闻言,照葫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吞了下口水,随即艰难地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身外不远处,陈玉楼负手站在半空,云雾漂在身下,气息平静,恍如天人。 比起强行提气,与其说踏空,不如说是滞空的自己。 陈玉楼看上去不知要洒脱多少倍。 轰! 迎着那张笑容温和的脸庞,照葫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好似有道雷霆凭空而起,轰的一下炸开。 金丹? 不! 这等踏空横渡,与天地融为一身,绝不是金丹境能够做到。 所以,他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难道是化婴甚至……阳神? 照葫真人怔怔的站在原地,脑子里空白一片,一时间竟是都不知如何回复。 沉默了好一会。 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看了陈玉楼一眼。 “哪里。” “倒是贫道有眼不识泰山,看来……应该称呼一声前辈了。” 陈玉楼年纪虽小,但达者为师。 可笑自己连对方境界都看不透。 “真人言重了,陈某这点微末实力,实在当不起。” 陈玉楼连连摆手。 “何况,今日陈某就是来拜见前辈,如此一来,在下哪还有脸登山入观?” 他本就是江湖人,行事随意。 若是全然按照修为高低,实力强弱,分作三六九等,那修行不是修了个寂寞? 道法讲究的就是一个清静无为。 而山上,无论归元老道、照葫真人,甚至明崖道人,都完美符合了他对修道之辈的想象。 若是照葫这么说。 反而落了下乘。 所谓的问剑、问道,还有什么意思? “……也好。” 感受着他话里的一片诚心。 照葫真人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还是以道友相称。” “陈道友,也不必左一句真人右一句道人了。” 他其实也是松了口气。 说句不好听的,在山上诸多道人眼里,他照葫就是离经叛道之辈。 非要循规蹈矩,那就不是他了。 如今看来,这位陈道友应该也是他一路的人。 “好。” 见他坚持,陈玉楼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应了下来。 “道友,请,前方便是鳌山,就是观中清冷,还请不要嫌弃就好。” 照葫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话间。 整个人一步踏出。 落在一株参天古树上,随即脚尖在树梢上轻轻一点,人如翎羽,飘然落地。 看的出来,照葫真人不仅在修道上造诣极深,俗世武道同样颇有建树。 光是这一手轻身功夫。 比起杨方丝毫不差。 陈玉楼则是紧随其后,信步而下。 从几株古树中穿过,一座前后三进的古观便出现在了视线中,和太白峰上诸多宫观相比,确实要显得落魄不少。 观外清清冷冷,香火不盛。 只有一大一小两个道童,手里握着竹笤帚,正在艰难地扫着门外积雪。 “师傅……” “真人回来了。” 听到山外动静,两人下意识转身看来。 两人脸上透着惊喜。 又有几分畏怯。 陈玉楼一看便明白过来,身前这位照葫真人,平日里估计颇为严肃。 不然两人不会是这种情况。 和之前的青栩与药王庙那个小道童,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用扫了。” “这位是山外高修,你们俩去烧壶热茶。” 照葫点点头,轻声吩咐道。 “是,师傅。” 两人不敢耽误,应了声就要进去做事。 照葫真人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待会还有几位道友、居士前来,你们记得出来迎一下。” “记下了师傅。” 两人点点头,将笤帚竖起放在墙角下,然后快步推门离去。 见状,照葫真人这才回头,“陈道友,请。” 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观内,陈玉楼收回目光,眼神里透着几分赞赏。 “道友这两位弟子,小小年纪,剑骨已成,纯阳宫后继有人啊。” “哪里,陈道友就莫要捧杀他们了,不然等下两个臭小子听到了,尾巴怕是都要翘上天去。” 对他一眼看出自己这两个弟子深浅。 照葫真人丝毫不见奇怪。 毕竟,身侧这位,极有可能是疑似突破化婴境界的高修。 别说终南山,就是整座道门天下,怕是也找不出几位。 这等大真人。 估计也就龙虎山、武当山,这两座道教祖庭能够寻到,还是那些活了上百年,早已经入关避世的老家伙。 陈玉楼看上去不过弱冠,而立的年纪。 就能有这等境界。 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 他嘴上说着捧杀言重。 眉眼间的弧度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就如陈玉楼所言,他这两位弟子,天赋根骨悟性皆是上佳,百里挑一,最为难得的是,本身又与剑仙派传承极为契合。 所以才能在小小年纪,便炼出剑骨。 即便是他,在他们这个岁数,也无法做到这一步。 能让陈玉楼如此夸赞。 照葫心里如何能按得住兴奋? “老话说窥一斑而见全豹,两位弟子都如此出众,可想而知剑仙派传承如何了。” 陈玉楼江湖出身。 又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只不过故作没见罢了。 “陈道友你这……” 照葫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不说这些了,外面天冷,先去屋内喝杯热茶。” “喝茶就不必了。” 随他推门入观,看着这座纯阳古殿,陈玉楼心中满是期待。 “道友有空的话,不如带陈某四处逛逛?” “最好能拜见一番吕祖。” “这自然可以。” 照葫真人先是一怔,但想到他之前提及到的吕祖遗泽,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纯阳宫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据说是吕祖弟子刘海蟾所修。 当年,他在山中隐居悟道。 之后传道于刘海蟾。 为了将剑仙派传承下去,他在山中修建纯阳宫。 到照葫真人这一辈,已经前后二十七代。 只可惜,剑仙派不比文宫、药王庙那般香火不绝,没有天赋,根骨不足,修行起来难如登天。 是以,每一代弟子极少。 而且动辄闭关数年,只为领悟剑术。 照葫真人同辈师兄弟,原本倒是有数人,但却只有他一人走出了道境,其余师兄弟要么已经坐化,要么无法忍耐山中清苦,早早下山去了。 陈玉楼四下看过。 观内确如他所言,清清冷冷,许多地方还被山雪覆盖,屋檐上冰棱倒垂。 就是主殿供奉的吕祖金身塑像,都班驳的厉害。 “道友见笑。” “历代道人不事生产,一心沉浸于修行,才会落到这一步。” 见陈玉楼沉默,照葫真人老脸一红,略显无奈的道。 以往年岁。 朝廷以及县里道会司每年会下拨一笔款子。 虽然分到各宫各观,已经寥寥无几,但也能勉强度过。 不过,如今这个乱世里,连年战乱不说,又是天灾、人祸,都要到人竟相食的地步,哪里还有人记得他们这些道人? 他在山上又是出了名的怪脾气。 就算真有拨款,也都握在斗母宫那位张真人手上。 照葫从来不愿意低头,只能嘞着裤腰带过日子。 也就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宫观里愈发清苦。 “不瞒道友,陈某出身还行,得吕祖遗泽,一直想要做些什么,等回头,在下愿意供奉些香火。” 见他讪讪的解释着。 陈玉楼不禁觉得有些发苦。 这修行也得吃饭,财侣法地,不说四样尽占,总归要财与法两件。 不然天赋再好,也难以为继。 “不用不用……” “山中修行,也用不上多少。” 照葫连连摇头拒绝。 但陈玉楼却已经下了决定,就算将整座纯阳宫从里到外,全都翻修一遍,也花不了多少钱。 对他而言,九牛一毛而已。 “不知真人,平日在何处练剑?” 陈玉楼话锋一转,不再此事上过多纠结,照葫性格看似随意,实际上内心最是骄傲,刚则易折。 “后山。” “有一处大雪坪,据说是吕祖当年练剑处,千年下来,一代代传承,观中弟子都在那一处习剑。” 果然。 一听这话,照葫真人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指了指后山处,认真回应道。 说话间。 更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陈玉楼绕过主殿,踩着路上积雪,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大山坪处。 四周古松、苍竹,奇石,还有潺潺溪水,在竹林中流淌而过。 坪上漫山白雪。 景致幽静,让人心神不由一定。 陈玉楼越看越是惊喜,走在大雪坪上,眸光闪烁,忍不住转身看向不远外的照葫真人,做了个切磋的手势。 “山中雪景大好。” “还请真人不吝赐教!” 第366章 奔雷龙鳞 纯阳剑术 朗朗之声。 沿着鳌山四处危崖高峰回荡不绝。 震得山林里积雪簌簌而落。 不时还能见到夜宿枝头的鸟雀,亦或者藏身地上枯叶中的小兽,似乎察觉到了凶险将临,逃也似的离去。 “陈道友问剑,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照葫真人亦是轻笑。 刷的一下从身后取下长剑。 双手托着置于胸前。 那是一把古剑,形制古朴,有道家符箓阴刻于剑鞘之上,又有古纹行走其间,看上去重剑无锋。 长剑还不曾出鞘。 似乎就感受到了主人心意。 此刻,剑鞘上铮鸣之声不断。 先听如流水潺潺,再听恰似大河奔涌,转瞬间,气势一节节攀升,如大潮、飞瀑,滚滚雷霆。 “此剑名为奔雷。” “乃是纯阳宫第三代掌教所用,一代代传承下来。” “在贫道手里已经三十余年,以气机温养,已经与我心意相通。” 照葫真人手指在剑鞘上轻轻划过。 指尖所过之处。 隐隐还能感受到一股气机流淌。 他脸色平静,笑呵呵的说着,语气里却是难掩骄傲。 “今日,贫道便以奔雷,应道友之邀!” 从古剑上收起目光,照葫真人转而抬眸看向不远外那道身影。 语气看似平淡。 却恍如一柄无形的剑,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不过……” “道友既然问剑,不知剑又在何处?” 虽然陈玉楼自述修剑多年,也从他身上察觉到过剑意。 但剑修之辈,岂能无剑? 从之前拔仙台上初见,到现在,他还不曾见到陈玉楼的佩剑,总不能徒手问剑。 闻言。 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探出手去。 在身后轻轻一拔。 刹那间,一道龙吟蛟嘶之声凭空而起。 无形却恐怖的气息,随着漫天寒风,自大雪坪上席卷而出,一瞬间,整座鳌山,不,是终南山诸峰间,万物尽数蛰伏。 连天地间的风势似乎都停滞了下来。 感受着那股气机。 以及愈发惊人的剑意。 照葫真人只觉得心头如同擂鼓,双眼一下瞪大,死死盯着陈玉楼……准确的说,是他探向身后的手。 嗡! 龙吟声中。 一把平直端正,古朴厚重的长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手中。 被陈玉楼缓缓拔出。 剑鞘古朴无华,却怎么都遮掩不住剑刃锋铓。 “此乃陈某佩剑,名为……龙鳞!” 同样以双手托着剑身,陈玉楼淡淡一笑,温声道。 “这……” 比起他的从容淡然,此刻的照葫真人却是震撼到了极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比起先前见他悬浮于天,踏空而行,还要更甚数倍。 某个瞬间。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现了缺漏。 明明,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见过他的剑。 作为剑修,照葫真人不是自负,太白峰上数百道人里,绝对找不出一人能比他剑术更高之辈。 对于剑的嗅觉也非常人能够比拟。 可是。 眼下偏偏就看到。 那么长一柄八面汉剑……就像凭空生出一般,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比不得真人传承有序的古剑。” “陈某这把剑,出炉不过半年。” 陈玉楼手指微微握起,在剑鞘上轻轻一弹。 铮—— 瞬间,一阵铁甲交错、琵琶扣弦的动静响彻不止,隐隐还能听到犹如蛟龙嘶鸣之音,在其中掠过。 咕咚! 感受着那股凌厉剑势,照葫真人再忍不住,暗暗咽了下口水。 半年。 就能养出这等气势。 别说亲眼见到,就是听他都不曾听过。 “不知……陈道友,修得是何剑术?” 沉默了好一会。 照葫真人才一脸复杂的问道。 “就是陈某家传,名为道剑术。” “不算什么过人的传承。” 陈玉楼摇摇头。 他的剑术,是年少时那位老道所传。 往日只觉得轻飘飘一片,没什么杀气,但随着修行入境,他方才发现,所谓剑术,并不需要多少花哨招式,而是重在气与势。 道剑术便完美契合这一点。 他也曾琢磨过,这等剑术是否大有来历,只可惜,那老道从未提过。 加上直到今日。 临时起意登上终南山,才见到诸多同道,见到道门剑修。 打探道剑术来历一事,更是无从说起。 “道剑术?!” 照葫眉头微微一皱。 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但又记不起来在哪听到过。 而且,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能以道之一字命名,绝非寻常。 剑修在道门传承中,本身就属于小类。 除却纯阳剑术外,也就只有武当山剑术最为出名,一为武当剑术,乃是俗世武功,其二则是丹派剑术,据说是张三丰真人所创。 丹派剑术,乃是武当道教镇山剑法之一。 行剑讲究奇正相生、刚柔相济。 与锋芒毕露、大开大合的纯阳剑术,恰好相反。 “难不成,这道指的就是金丹、炼丹之意?” 照葫真人暗暗自忖。 不是如此的话,他再想不到,天底下还有何等剑法,能够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将一把崭新出炉的长剑,温养到如此惊人的地步。 “今日陈某,就以龙鳞问剑纯阳宫!” 陈玉楼握着剑柄,轻轻一抖,只听见刷的一声,长三尺八寸,犹如霜雪,寒光凛冽的剑刃一下破鞘而出。 长剑薄如蝉翼,隐隐还能见到一道道犹如龙鳞般的纹饰。 “神纹天成……” 照葫眼角一跳,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虽然不懂炼器。 但无非就是熔炼剑胚、拉胚,之后淬火、出炉,成器。 而神纹,则是只有那些世间罕见的材料,才有一线机会熔成。 他手中那把古剑,之所以取名奔雷,并非剑起声势如雷,而是当年铸造过程中,剑胚上有雷纹天成。 没想到,如今在另一把剑上又见到了。 不等他收起惊叹。 照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中奔雷古剑,竟是在剑鞘上颤栗不止,几乎要挣脱出去。 “这……” 心有所感。 他猛地抬起头。 视线再度落在陈玉楼手中。 只见光亮如镜的剑刃上,映照出漫山寒霜落雪,古松劲竹,以及云雾茫茫,而在幽景之中,隐隐有头龙蛇般的影子来回掠动。 “等等!” 照葫心头重重一跳。 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浮现。 蛟龙?! 那形式、气息。 错不了。 照葫真人一脸见了鬼的样子,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是因为纯阳宫中,就有一头蛟龙之骨。 据说当年吕祖在终南山中避世修行时。 时逢大乱,天下四处动荡不安,妖魔横行肆虐。 当时,终南山还称太乙或者地肺,有一头恶蛟作乱,不知吞了多少上山的香客、药农以及猎户,闹得人心惶惶。 听闻此事,吕祖背负纯阳剑,破关而出,一路深入地肺山下,将那头作恶的蛟龙斩杀。 自此后,地肺山才再次归于平静。 这件事在纯阳宫历代弟子中口口相传。 照葫真人更是从上山那天起,便从师兄那里听起。 一开始,他哪里会信,毕竟一个刚入山的小道士,还是因为家里清贫,连饭都吃不起,才被父母送来修行。 直到师傅带着他,去了一趟观下地宫。 亲眼见到那头被镇压在宫下的蛟龙尸骨,他才彻底相信。 这些年,他在山中修行,也曾下山斩妖伏魔,但却从未如吕祖那般飞剑斩蛟龙,心里一直颇以为憾事。 毕竟,蛇五百年方才成虺,虺五百年化蛟。 蛟龙之属,又岂是那般容易见到? 可是。 照葫打死都想不到。 今日竟然在陈玉楼那把剑中,见到了一头封印其中的蛟灵。 “陈……陈道友。” “龙鳞剑中,可是蛟龙?” 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照葫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震撼。 只是语气里的颤音,却是将他心中思绪暴露无遗。 大雪坪上。 陈玉楼还在等他出剑,突然听到这个问题。 一时间都不禁有些恍惚。 毕竟,除了他们几人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认出剑中蛟龙。 “道友别多想。” “只是因为,吕祖也曾剑斩地肺山恶蛟,故而贫道才能认出。” 见他迟疑,还以为说错话的照葫真人,连忙解释道。 闻言。 陈玉楼摇头一笑。 “真人客气了。” “确是蛟龙,陈某曾去滇南,途径荒山野岭,遇到一座古塔,底下镇压着一头蛟龙,封印将破。” “担心它会为祸世间,这才出手将其围杀。” 简单说了下当日龙潭山所遇。 虽然已经尽可能隐去了其中经历。 但这番话落在照葫耳中,却是激荡万分。 这是他一辈子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飞剑斩蛟龙。 何等壮哉?! 只可惜,这天下妖魔虽多,龙属却是极为难见,否则……以他的性格,恨不能背上长剑去试上一试。 就算不成。 至少也能圆了一个念想。 “陈道友天人之资。” “贫道佩服!” 照葫抱着长剑,朝着陈玉楼认真行了一礼。 虽然他说是围杀。 但之前拔仙台上所见。 另外两位道人,即便也有筑基修为,可是在蛟龙面前还是远远不够看。 所以。 大概率就是陈玉楼一人动手。 这也无疑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吕祖天人,白日飞升,斩蛟龙而证道,在情理之中。 眼前这位境界,怕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高出许多。 “这……” 见他如此。 陈玉楼哪能猜不到,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真人客气了。” “时间无多,还是先请教如何?” 他都担心再这么下去,眼前这位照葫真人,会不会连出剑的念头都不敢有。 或者,干脆以纯阳宫掌教身份相邀。 以他的性格,说不定真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是贫道唐突了。” 照葫点点头。 随即不再耽误。 屈指一弹,剑鞘化作一道黑影直直的插在大雪坪地上。 手中长剑也终于露出了原貌。 那是一柄长约三尺的青峰,虽然剑成已经一千多年,在纯阳宫传承多年,但剑刃仍旧锋利如霜。 隐隐可见一道道雷纹。 长剑颤栗,嗡鸣不止。 “请!” 照葫真人微微抬手,长剑之上寒光四溢。 连带着他的气质,一瞬间似乎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便还是一身破旧道袍,木钗束发,但手握长剑的他,却是再无之前的落魄、潦倒,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惊人出尘的气势。 只是站在那。 便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 周身气息,更是在无形当中节节攀升,身外有狂风,吹得脚下山雪四溅而起。 察觉到他身上蓄起的剑势。 陈玉楼脸上也是露出一抹凝重。 吕祖嫡传,纯阳剑术。 无论哪一样,单拎出来也足以让他摆出十二分的认真。 嗡! 手腕一抖。 龙鳞剑上顿时铮鸣不止。 “陈道友,小心了!” 蓄势而起,照葫真人手握长剑一步掠出,手中长剑上吞吐寒光,就如一头蛟蛇探起身子。 “这一式,拨草寻蛇!” 话音未落。 照葫真人便出现在了身外,长剑上寒光径直斩下,一瞬间,虚空仿佛都从中为之断成两截。 凌厉的剑气,更是压下身外寒风。 吹得陈玉楼身上长袍咧咧作响。 陈玉楼凝神感悟着剑招中的变化,只觉得剑势变化莫测,兼顾前后左右,踪迹难寻,正如探草之蛇。 铮! 不过。 在剑气临身的一刹那。 一直未动的他,却是骤然暴起,手腕一挑,龙鳞剑划过半空,一声铮鸣,长剑直直的挡在奔雷之外。 照葫只怔了一瞬,手中剑招便猛地变换。 长剑灵动万分,绕过龙鳞剑身,直奔陈玉楼胸口而去。 “此招为魁星执笔!” 感受着那一剑上的气机,陈玉楼竟是有种避无可避之感,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直直的往后退去。 同时,手中长剑回转,一剑斩向奔雷剑柄处。 见剑招瞬间被破解。 照葫心中更是惊叹,但神色间依旧没有半点显露。 握着剑柄的手,竟是直接松开。 原本刺向陈玉楼的古剑,当即偏移数寸,朝身下落去,照葫却没有停手的意思,藏在道袍下的右脚,毫无征兆的一脚踢出。 力贯千钧。 精准无误的落在剑柄处。 嗡! 原本还有坠势的奔雷剑,再次破空而出。 “丹田?!” 感受着长剑所指。 陈玉楼心神一震,就是他也没想到,照葫真人变招竟是如此之快。 这一剑若是刺中。 莫说他是洞天境,就是陆地神仙也得陨落。 当然,切磋不是生死厮杀,照葫真人自然不会真的下死手。 但…… 如何破局? 陈玉楼脑海里心如电闪。 下一刻。 仿佛是福至心田,尚在后退中的他,身形一下定住,随即纵身而起,手中长剑一按,当即攻防互换。 一剑直奔照葫真人头顶而去。 “这……泰山压顶?” 照葫脸色一变。 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分明就是纯阳剑术中的招式。 但他来不及多想,问剑切磋,亦有高下之分,容不得半点马虎,稍有分神,就是败走的下场。 感受着头顶那道恍如泰山的重势。 照葫探出手,一把捏住剑尖,同时,身形微弓,古剑形成一轮满月大弓,将一身气势狠狠撞出。 “这一招。” “昼天抱月!” 第367章 剑差一着 闭关参悟 轰! 陈玉楼执剑,自天而下。 长剑之上剑气如瀑,寒光四溅,犹如黑云压顶,裹挟着一股摧城之势,剑气笼罩之处,整个大雪坪上,厚厚一层积雪被吹得四下飞起。 身下。 照葫真人以老猿背山式,双手紧握长剑,犹如提着一张大弓,形似满月,剑身上雷纹滚滚,将龙鳞隔绝在外。 只是…… 感受着头顶越发恐怖的气势。 饶是他反应极快,这会也只觉得泰山压顶一般,双脚深深陷入积雪,一直将满是山石的地坪都给踩得深陷下去。 两把长剑之间。 寒光交错,剑气厮杀。 有蛟龙嘶吼,亦有雷霆铮鸣。 无形的气势自两人身外凭空而起,整座大雪坪上仿佛生起了一场雪暴。 也就是纯阳宫低处偏僻。 人迹罕至。 否则,眼下这么大动静,怕是早就惊动无数人。 但即便如此。 此刻山中还是有好几双目光,正盯着这边。 鳌山东侧。 一座奇峰矗立于诸山之间,峰顶高入云霄,倚天拔地,为天独俊,其中又有一根石柱冲天而起,石柱与绝壁间,隐隐可见一座琼台莲宫。 此处便是被誉为太白山北麓第一峰的定心峰。 那座琼台道宫,便是斗母宫。 相传此地便是先天斗母修道成真之所。 宫观依山而建。 据说山下有一座洞天,常人难以寻见,洞内有泉,飞瀑垂挂,百步石梯悬于云雾之间,日精月华,潮星礼斗。 先天斗母便是自石梯上登天,而修得真法。 此刻。 定心峰上,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紫袍的老道,正负手遥遥看向鳌山峰上。 他看上去六七十岁年纪。 一头长发花白,结成道髻,寒风拂过,吹得他身上紫袍微微扬起,颇有一派仙风道骨之感。 赫然就是至道真人张行宿。 不过他虽姓张,亦称张真人,却和龙虎山并无什么关连。 张行宿年少时上山。 在斗母宫拜真人为师,修行得道。 前三十年一直寂寂无名。 直到那年京城失守,老佛爷带光绪皇帝到长安避难,正逢大旱,关中内外赤地千里,山中大小湖泊几乎都尽数干涸见底。 于是。 光绪帝一道诏令,派人到终南山上寻道人开台求雨。 当时数位道人领旨,却无一人成功。 最后还是出关,听闻此事的张行宿,毅然接下圣旨。 于太白山上搭起道台。 立下罗天大醮。 最终大雨甘霖漫天而降,解了关中大旱。 因为此事,帝大喜,以为福瑞,特赐张行宿玉冠紫袍,封至道真人,同时,终南山上数百道观,以斗母宫为首。 一时间,张真人之名传遍天下。 人人皆言他是道家仙人。 方才能够调动风云,召引本部雷神,令风伯、雨师,呼风唤雨。 此事虽然过去数十年。 清廷也已经亡了多年。 但毕竟是受过朝廷封赏,皇帝钦点的真人,张行宿在关中名头仍是极盛,提点终南山诸道多年。 就是县里道会司。 也是以他马首是瞻。 “灵机如此紊乱。” “照葫那家伙又在搞什么?” 此刻,张真人一双眸光扫过,仿佛能够洞穿重重云雾,看到鳌山林木之间。 天地灵机骤然变化。 他又岂能感受不到? 虽然照葫对他一直颇有微词,觉得他徒有虚名,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运气好引了一场雨下来,然后坐有虚名几十年。 但实际上,他张行宿还是有真本事的。 身为全真道龙门派嫡传。 虽说龙门这一派自古就是以内丹道出名,但其实,这一派中人向来讲究内外兼修,性命双炼。 召仙敕神,只是寻常。 全真道罗天大醮,丝毫不比龙虎山差。 何况,他可是山上为数不多,已经摸到金丹门槛的真人之一。 单看实力境界的话,确实不如照葫,但论丹道,一百个照葫,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他不愿与照葫争论罢了。 真当他张行宿是泥捏纸糊? “等等,这剑意……” 凝神观察了片刻。 原以为照葫是在闭关练剑。 但忽然间,一缕明显异于纯阳派的剑意直冲云霄,张行宿眉头不由一皱。 “凌厉卓绝……意如蛟龙。” “终南山上什么时候又出了位大剑修?” 张行宿这段时日一直在闭关,直到方才终南山上空忽然风起云涌,灵机大变,他才一下从入定中挣脱。 自斗母洞内一路行至定心峰上。 四下扫过。 察觉灵机是从鳌山上传来。 平日里,虽然和照葫不怎么合得来,见面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毕竟同在终南山中修行。 张行宿对剑仙派还是极为了解。 眼下,鳌山那边冲天的剑意。 分明是一白一黑两道。 “莫不是有山外剑修来攻山?” 念头一起,张行宿眉头当即皱的更深。 要是如此的话。 万一出事。 到时候如何收场? 他一挥道袍,就要起身下山,再如何,他张行宿如今也还是道会司的人,凡是终南山地界,无论儒释道哪一家,都归属他管辖。 下定决心。 张行宿一路沿着绝壁上的石梯,仿佛穿行在云雾之间,只片刻功夫,人便已经出现在了斗母宫外。 原本是想着与门中弟子叮嘱一声。 没想到。 上山的石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 由远而近。 还伴随着一阵粗重的呼吸。 很快,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道童,越过石阶,一路小跑上来。 穿着最为常见的黑色道袍。 似乎有几分熟悉。 没等张行宿想起来他的名字,就见小道童一脸认真的行了个道揖。 “见过张真人。” “我家真人让我来,与张真人说一声,鳌山那边无事发生,是一位山外高修,上山找照葫真人切磋剑术。” “让张真人不用担心。” 小道童压下呼吸,怯生生的说道。 “你是哪家弟子?” 闻言,张行宿不由点了点头,敛起下山的念头,然后才好奇道。 “药王庙。” “归元真人门下道童。” 小道童正说着,石阶下又探出个小脑袋,赫然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道童,见他目光看过去,他立马缩了回去。 见状。 张行宿哪里还会不懂。 “那位山外高修,是已经见过老真人了?” “是,之前与师傅聊了片刻,然后……”小道童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在回忆老真人的叮嘱,“照葫真人找了上去,两人便去了纯阳宫。” “好,贫道知道了。” 张行宿点点头,“哦,对了,替我给你家老真人带声好。” “就说贫道这几日会去登门拜访。” “是,张真人。” 小道童认真将话记住。 “好了,去吧,山路湿滑,你们两个小心些。” 张行宿一挥袖,小道童顿时如释重负,但也不忘行礼,随后才叫上同伴,沿着山路快步跑去。 一直到两个小家伙走远了。 他这才收回目光,转而又看了眼鳌山方向,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登山的意思。 让照葫那家伙头疼去就好。 切磋嘛。 只要不是攻山就行。 两个小道童,从斗母宫离开,却并未急着返回药王庙,而是一路又去了老君庙、玉皇庙、铁甲神庙,以及几座洞天。 分别将师傅的话带到。 嗡! 等从玉真洞离开。 两个小家伙已经累得不行。 青栩默默算了下时间,也不知道眼下师傅去了哪,正犹豫着是不是和同伴说声先回三圣宫。 忽然间。 山中云海汹涌。 天地间狂风呼啸。 漫山飞鸟哗啦啦飞起,还有不知名的小兽从四处钻出。 “这是咋了?” 看到这离奇一幕,两个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在山上也有好几年,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该不会是……鳌山?” 看了眼鸟群飞走的方向,青栩若有所思,它们似乎是被什么惊动,而相反的方向,正好就是鳌山峰。 两个小家伙艰难地爬上一块大青石。 遥遥望向鳌山那边。 原本漂浮不动的云海,中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空白,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当空截断了一样。 两个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 但一路所见,为真人传话,此刻哪里还会想不到。 “是两位大真人剑术造成?” 嗡—— 几乎念头生起的刹那。 鳌山峰大雪坪上。 陈玉楼手中龙鳞剑一下斩出,积蓄的磅礴剑气,瞬间撕开身前虚空,直直的斩向照葫真人。 “气和混元。” 感受着那股惊天动地的剑气。 已经交手数十招,深知道剑术恐怖的照葫真人,此刻一张脸上仍旧难掩震惊。 不过。 震动瞬间就被压下。 陈玉楼这显然是打算一招定胜负。 此刻若是分神,绝对接不下来。 深吸了口气。 只见照葫真人一声暴喝。 双手呈抱月之式。 一身灵气尽数催动。 奔雷古剑悬于身前,剑身上雷光闪烁。 “周处……斩蛟!” 一双手上灵机浮现,缓缓抓住剑柄,照葫真人周身无风自起,吹得他一身道袍猎猎作响。 剑身上的寒光,更是映照的他神色,前所未有的沉凝肃然。 一字一句。 缓缓吐出。 蛟字落下的一刹,奔雷剑上蓄积的剑势更是毫无保留的尽数斩下。 轰—— 一黑一白两道剑气。 几乎是瞬间接触。 犹如爆炸中心,余波四下散开。 陈玉楼只觉得浑身气血鼓荡,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住,剑气席卷的风浪从周身划过,大雪坪的积雪,瞬间被一扫而空。 杂草熔化。 外延的古松劲竹,就像稻穗一样成片倒下。 “噗——” 照葫真人身形接连摇晃,一连往后退了数步,终于,一口气再没压下,脸色一白,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溅洒在雪地上。 雪白与猩红,呈现出一抹强烈的对比。 而远处那道身影,即便身处风暴中心,仍旧岿然不动。 见状。 照葫真人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苦涩。 将奔雷古剑,从身前半空缓缓抽回,深深看了眼,眉宇间满是复杂。 他自问自己将纯阳剑术,练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超越了师傅,甚至数代祖师。 但今日切磋仍旧落败。 直到周围剑势尽去,照葫这才将古剑重新归入鞘中,反手负在身后。 看了眼四周,大雪坪与之前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满地砂石,剑气犁出的缝隙,就如蛛网般密密麻麻,遍地都是。 可想而知。 刚才那最后一剑,何等可怕。 “陈道友……” “贫道输了!” 吐了口气,照葫真人打了个道揖,一脸认真的道。 “不不不。” 听到这话。 陈玉楼连连摆手。 眼底闪过一抹歉意。 说好的切磋,本来应该是点到为止,但好不容易碰到一位大剑修,一时间,心神尽数沉入其中。 不然,在之前那一剑时就该结束。 “真人先别动,陈某粗通药理医术……” “哈哈哈,陈道友言重了,就是气息浮动了下,稍稍打坐一番就好。” 见他一脸担心,照葫真人不由摇头一笑。 闻言。 陈玉楼不由一阵默然。 照葫真人金丹大境,这点伤势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就是心里这一关实在有些过不去。 “那真人……还请先打坐调息,我为你护阵。” “不必不必。” 照葫真人摆摆手,“你那几位同伴也该上山了,不如先回观内喝口热茶,也让贫道好好参悟下。” “……也好。” 见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甚至透着几分惊喜。 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对他来说,这样切磋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对于剑道精进有着极大的裨益。 若是能够从中汲取到一丝明悟。 比起如此,受伤根本不算什么。 说话间。 照葫迫不及待的往山下走去,一路上,还不忘低声喃喃着什么,兴起时,更是眸光闪烁,手舞足蹈。 并指为剑。 在身前虚空中比划着。 看的身后陈玉楼一脸无奈。 他算是明白了,这位照葫真人为何与山上道人合不来,这等纯粹的性格,他其实并不陌生,相反极为熟悉。 鹧鸪哨就是如此。 他甚至都怀疑,要不是自己在场,以照葫真人的性格,都会直接在大雪坪上开始推演剑法。 等一路穿过山林。 从后院进入纯阳宫。 他那两个弟子立马迎了上来。 “师傅,那几位道人和居士,都已经在茶室……” “好,我知道了。” 还没等两人话音落下,就被照葫真人打断。 “你们两个好好招待诸位前辈,为师需要立马闭关。” 说到这。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 转身看向陈玉楼。 “陈道友,实在抱歉,贫道招待不周,还请多住些时日,等贫道出关了,到时候再一较高下?” 第368章 修庙建观 尽兴而归 “闭关要紧。” “还请真人先去,陈某这边无需照料。” 见他目露急切紧迫之色。 陈玉楼也是修行中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他此刻心中所想。 武道切磋,尚有明悟。 何况,两个实力相当的剑修。 纵观天底下,或许都难找出几个能够将他逼出绝招之辈,这种机会,可不是时时都能遇到。 稍纵即逝。 把握不住的话,真会抱憾终身。 临死都比不上眼。 “也好。” 照葫真人苦笑,“就是……害,道友,贫道去了,等出关一定好好赔罪。” 下山一路上。 他将大雪坪上一招一式,在脑海里过了数遍。 哪怕最细微处,都不敢放过。 眼下他只觉得冥冥中似乎有灵光闪动,仿佛远在天边,难以企及,又似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踏入修行多年以来。 这种情况只有寥寥两次。 还是算上今日。 上一次,是他拜入师傅门下,得以传授纯阳剑术,那时他年纪尚幼,连佩剑都没有,只是拿着把木头做的剑,一招一式认真练着。 但那天风雪初晴。 他在竹林里,练着练着,忽然就感觉天地皆变。 手中即便只是把木剑,但似乎都能一剑断山。 那种奇怪的感觉。 让幼时的他,有些手足无措。 站在风雪中犹豫了好久,终于,他抬起手,尝试着斩出了一道。 轻飘飘一剑。 然后…… 竹林为之倾覆。 连带着林下一座草庐,都被一分为二。 还以为闯下大祸的他,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直到后山动静引来师傅和众位师兄,看着竹林中的一幕,师兄瞠目结舌,师傅老泪纵横,连说祖师庇佑、吾道不绝。 他方才知道。 那是修行之辈,难得一见的顿悟。 之后,师傅将剑仙派传承倾囊相授,他剑术也一日胜过一日。 本以为这辈子再遇不到这种机会。 没想到,时隔数十年,临老了,双鬓都已经斑白的年纪,一场厮杀切磋,竟让他又找到一次机会。 这等顿悟,就如手中的沙,稍不小心就会扬掉。 所以,他才会连客人都顾不上。 就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已经老了,错过这一次的话,可能这辈子都再遇不到。 告了声歉。 照葫又看了眼两位弟子,随后才匆匆离去。 一直目送他消失在一幢老殿中。 年纪稍大的那位道童,这才回过神来,行了个道揖,“陈真人,这边请。”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道士。 陈玉楼眼角浮现起一抹笑意。 之前上山时,他就看出两人剑骨已成。 这等天赋,放眼整座终南山,数十峰,百余道观,数百道人隐士中,也算得上是万中无一。 “还未请教两位名号?” “真人面前,不敢托大。” 那道童脸色微微一变,连连摆手,“在下檀江。” 自报名号后,他又看向一旁的小道童。 “这是我师弟,檀云。” 檀江、檀云。 陈玉楼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号,点了点头。 檀江十一二岁,檀云估计也就六七岁,和三圣宫的青栩年纪相仿。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小修剑的原故。 虽然稚气未褪,但又比同龄的道童多了几分沉稳以及……锋锐。 就如藏剑于鞘中。 “陈真人,这边请,另外几位前辈已经在茶室等着了。” 见他负手站在宫外。 檀江等了片刻,这才小声提醒道。 “好。” 陈玉楼点点头。 随着两人在纯阳宫中穿行,不多时,便抵达一处厅堂。 山上白雪覆盖。 屋内却是暖意融融。 地上的火塘里,烧着木炭,一炉井水正沸。 四道身影围炉而坐。 不是鹧鸪哨他们还会是谁? “陈兄?!”“掌柜的。”“陈掌柜!” 听到推门声。 几人纷纷起身。 陈玉楼抖去长袍和肩上的落雪,一入室内,身上寒气与屋内火暖一接,顿时有一阵淡淡的白雾飘动。 “见过陈居士。” 明崖老道也站起身来,认真行了个道揖。 从药王庙到纯阳宫。 如今他哪里还会看不懂。 眼前这位年轻人,远不止出身优渥,对道门修行感兴趣那么简单。 而是…… 本身就是一位大修士。 “明崖道人,一路辛苦。” 见他脸上略显疲惫,陈玉楼赶忙拉着他重新坐下。 这一路山高峰险,又是下山又是攀行,他年纪本来就大,又无道行、功夫在身,对他而言,无疑是个极大地消耗。 “不辛苦,不辛苦。” 明崖老道连连摆手,说话间,还不忘探身往门外看去。 “嗯?怎么不见照葫真人?” “回明崖道人,我家真人闭关去了,临走时吩咐我和师弟招待诸位。” 一听这话。 正要去提壶为众人添水的檀江,立刻解释道。 “闭关?!” 饶是对照葫真人性格还算了解的明崖,闻言,也不禁一下怔住。 这客人都登门拜访了。 主人家反而跑去闭关。 留下两个半大童子应付。 这又是个什么路子?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内心腹诽几句,他年纪虽然痴长几岁,但纯阳宫可是正统传承,有仙人祖师。 三圣庙,一无道统,二无传承。 纵是有些底蕴。 但终究是时代造就。 放在修行界里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真人闭关是大事……” 明崖老道点点头,正想着找补几句,便听见陈玉楼开口询问道。 “道人,陈某有件事想问问。” “陈居士直言就好。”闻言,明崖老道立刻接话,“老道一定知无不言。” “这山下可有认识的泥瓦匠人?” “啥?” 明崖老道再次愣在原地。 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泥瓦匠人?” “是,陈某曾受过纯阳宫祖师一些恩惠,今日登山,也是想着特意来拜访一番。” 陈玉楼点点头,“之前四下走过,才发现道观年久失修,砖墙斑驳,几座大殿也都有损坏。” “所以……想找些泥瓦师傅上山,好好修葺一番。” 之前在大雪坪。 他就提过一嘴。 不过看照葫真人的意思,大概率不会接受。 所以,他打算趁他闭关的机会,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都修好了,就算真人再过意不去,也已经板上钉钉。 “这……” 听完他一番解释。 明崖老道顿时陷入沉思。 反倒是身后檀江和檀云师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师兄檀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陈,陈真人,这事是不是和师傅先商量下,我们两人也没法做主……” “哈哈哈,放心,之前在大雪坪,我就与真人说过。” 陈玉楼摇头一笑,“真人也已经答应。” “啊……” 檀江苦着小脸,似信非信。 以他对师傅的了解,总觉得这不像是他能答应的事。 毕竟,这些年里,他宁可自己尝试着在后院开辟出几块地,种些青菜,或者拿庙中古物下山换取粮食。 都不愿意和道会司伸手要钱。 重修道观这么大的事。 师傅真能答应? 而且就算是真的,之前在宫外,又岂会不提点一声? 只是…… 眼下师傅已经闭关,他又不敢去敲门打扰。 一时间不禁有些进退两难。 “怎么,小道长觉得陈某会骗你们不成?” 陈玉楼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道。 “不,不敢。” 看先前师傅对他的态度。 檀江怎么会不懂,眼前这位至少也是师傅那个境界的大真人。 当即连连摆手道。 见状,陈玉楼淡淡一笑,自顾自的拎起铜炉,又取过一只茶盏,檀江赶忙去柜子里拿来茶叶。 “就是些山中粗茶,还请真人勿怪。” “无妨。” 陈玉楼哪会在意这些。 之前在三圣宫和药王庙,喝的都是山中云雾野茶。 炒制手法虽然一般,味道也粗重且涩,但时间长了,反而有种回味绵长,苦极而甘的感觉。 谢绝了他的动手。 为自己泡上一杯茶,又顺手替几人满上。 明崖道人谢过,然后轻咳了声,认真道,“泥瓦匠人老道还真认识几位,前些年,南五台的伏龙观,得长安城一位商贾敬献香火。” “在山下五台镇上请来几位老匠人,将伏龙观从里到外重修一新。” “啧啧,那派头……” 明崖老道说着说着,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似乎说多了。 “陈居士有空的话,可以去看上一眼。” 见他难掩羡慕的模样,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这一路走来。 山中诸多道观,大多都是年久失修的情况。 三圣庙还算好的。 香火不多,但也能勉强维系。 加上他明崖老道四处逢源,道会司的拨款,年年都有份。 但其他去处就不太行了。 不少宫观甚至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坍塌。 “那倒不用,道人眼光,陈某还是相信的。”摆了摆手,陈玉楼笑道,“我们行程太赶,可能今晚还要连夜出发。” “这么急……” 虽然之前在庙里闲聊时。 明崖就听说他们今晚要下山。 但还真没想到,竟是到了要连夜赶路的地步。 “还好。” 陈玉楼淡淡一笑。 对他们而言,赶夜路只是常态,先前自昆仑山赶赴昆莫城那几日,才是星夜兼程,连熬几宿,不眠不休。 说话间,他转头看了眼一旁的昆仑。 后者立刻会意。 从包袱里抓起一把银洋,轻轻放在茶几上。 清脆的叮咚声,把明崖老道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那一把银洋,少说有几十块。 要知道,这年头银洋还是实打实的银币。 一块银洋能换十块铜洋,有些偏僻处或者黑市上,甚至能换十三到十五块。 而寻常人家,一年不吃不喝,估计也就能存个十多块铜洋。 “多了,多了!” “陈居士,纯阳宫内外修葺,外加漆金、雕绘,最多也就十多块。” 当家知道柴米油盐的明崖老道。 简单算了下,心里就有了个大概,当即连连摇头道。 “外加药王庙和三圣庙,不是刚好?” 陈玉楼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温声道。 听到这话,明崖老道一下顿住,向来能言善辩、八面玲珑的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请道人算一算,不够的话,陈某再添一些。” 捏着茶盏,轻轻吹去水上一层浮沫,轻轻抿了一口,还是熟悉的苦涩,但饮下过后,甘甜醇香却是缓缓回转。 “这……” 明崖道人终于回过神来。 一张脸上说不出的复杂。 修庙,这是多大的香火人情,放在山上那可是要立碑着述,名传后世。 陈居士非但一口气连修三座。 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提过任何要求。 甚至从他上山到现在,算算,也不过半天功夫。 他呢,也就帮忙带了个路,引荐了几位真人。 “老道何德何能,陈居士,这太重了……” “道人言重了,修庙建观,那可是大功德,于修行有裨益的好事。” 陈玉楼摆手一笑。 虽然从一开始的纯阳宫,又加了药王庙和三圣宫,但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而为的小事一桩。 “修葺的事,还得拜托道长多加费心。” 听他说到这一步。 明崖哪里还好拒绝,腾的一下站起身,认真行了一记道揖。 “请陈居士放心,此事老道一定竭尽全力做好。”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 陈玉楼赶忙起身将他扶住,“既如此,最后一桩心事,算是安然落地了。” “今日乘兴而来,终可尽兴而归。” 说到这里。 陈玉楼示意了眼鹧鸪哨几人。 冲着众人拱了拱手。 “明崖道人,还有檀江、檀云两位小道长,陈某还要赶路,就不继续打扰了,先行告辞!” “对了,烦请两位小道长为我带句话。” “实在抱歉,有机会的话,陈某一定再登山拜见。” 檀江、檀云毕竟年少,又常年在山中修行,对于人情世事几乎全然不通,这会也不知如何回复才好。 只能焦急的看向明崖老道。 “这,陈居士,还有诸位,何必如此着急,要不吃过斋饭,老道这就下山准备,也不会耽误太久。” “真不必了,老道长,这眼看就要夜幕降临,山路崎岖,我们还是先行下山。” 谢绝了明崖挽留。 陈玉楼几人再不耽误,径直起身,朝着山外而去。 直到出了纯阳宫。 走在山路之上。 憋了一路的杨方终于再按捺不住。 “陈掌柜,之前和那位照葫真人先后破云离开,究竟发生了啥,您这别藏着啊,跟我们说说呗。” 他这话一出口。 鹧鸪哨三人也都是纷纷好奇看了过来。 见状。 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摊了摊手。 “还能是啥,切磋了下剑术罢了。” “那……结果呢?” “棋逢对手、不分伯仲。” “您还不如说实话,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得,就你小子话多,小赢一招。” “我就知道。” “陈掌柜厉害啊,连纯阳宫的大真人都不是对手,您这修为,怕不是天下无敌了吧?” “赶路!” “啧,还不让说……好好好,我不说了,赶路!” 第369章 江湖杯酒不停留 嬉笑怒骂中。 四人趁着天色将暗未暗,一路从鳌山纯阳宫下山。 与登山前的未知、期待和迷茫不同。 如今山中不过半日,收获却是远超想象。 得见数位真人。 窥见玄德洞天一丝踪迹。 又找到草楼观真正遗迹,并从中取出宝物数件,非但有对他修行大有裨益之物,更是补全了玄道服气筑基功。 尤其是后者。 仅仅是那一本太玄经,他们这趟终南山就算不虚此行。 看鹧鸪哨和老洋人,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笑意就知道,他们师兄弟甚至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但比起这些。 最让陈玉楼欣慰不已的,却是大雪坪上一场切磋。 酣畅淋漓。 受益匪浅! 照葫真人不愧是剑仙派嫡传,虽然最终结果他小赢一招,但他自己清楚,并非胜在剑术,而是境界。 洞天与金丹之间,可谓天差地别。 照葫真人不过堪堪凝结金丹,但就算如此,仍旧能够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纯阳剑术,与他厮杀数十招。 甚至最后那一剑。 让他迄今都心有余悸。 稍稍闭上眼,神念识海中仿佛都还能够看到一片炽烈的白光,剑气如瀑,意境如天崩地裂。 难怪修行界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 同境修士,无出剑修与雷修者。 剑修胜在凌厉,锋铓无匹,可斩蛟龙,雷修则是一味的强横,以天崩之势直接碾压。 不过…… 世上剑修都已经踪迹难寻。 之前与照葫真人闲聊,除却纯阳宫剑仙派外,也就只有武当山丹剑派。 其余无论华山、青城、峨眉或者衡山、嵩山,不过是江湖剑派,远远不到道家剑法的层次。 至于昆仑、蜀山。 倒是有剑仙传承。 只不过,上千年来,这两派传人早就不见世间,只闻其名不见其影。 何况雷修。 更是云遮雾绕、虚无缥缈。 陈玉楼手里倒是有一枚古雷符,但即便是他,也只能借法天地,难以如龙鳞剑那般随心所欲,彻底掌握。 至少在他看来。 修雷霆者,纵然有也是古修,这种末法时代根本不可能存在。 所以。 大雪坪一场切磋。 可不仅仅照葫真人一朝顿悟,他同样收获颇多。 首先是道剑术。 绝非寻常。 也就是说幼时带他入山修行的那位道人,可能大有来头,而不是什么江湖道人,坑蒙拐骗之辈。 极有可能是哪座山中真道。 只不过,因为某些缘故下了山,就如照葫真人那些师兄弟,下山入世后,不愿见到一身传承断绝。 或者就是山门落魄。 想替自己这一派找个传人。 只可惜,那些年里,陈玉楼不过几岁孩童,正是生性顽劣的年纪,哪里能沉下心思,一心专注于修行。 所以,这趟回去,他打算找鱼叔他们这些在家中多年的老人,好好问一问那位道人到庄子里的情形。 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丝线索。 除此之外。 最重要的是。 这一场切磋过后,让他对于剑的认识,有了质的提升。 剑招、剑气、剑意。 招式有形,剑气无形,意聚山河。 这几个字看似简单。 但想要融会贯通,却是难如登天。 “呼——” “掌柜的,到了!” 穿行在山林间,奇峰、乱石、古松、幽潭,景色秀美,陈玉楼却没有太多赏景的心思,不断回复着一招一式。 脑海里仿佛有两道身影对剑。 就如下棋博弈。 每一步都要看到后面数步。 这个过程看似无聊,实则极为有趣,以至于一路抵达了山脚下他都恍然未知,还是昆仑的提醒声在耳边响起,陈玉楼这才微微睁开眸子。 前方赫然是条山路。 看的出来,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少。 视线越过林间,隐隐还能见到一道道青烟袅袅,应该是山下村民,趁着天黑前在生火做饭。 “没记错的话。” “太平峪那边有座小镇吧?” 收回目光,陈玉楼自言自语的道。 “是,陈掌柜,是有座古镇,不大,但还算热闹,往来秦岭的行商,大都会在小镇上落脚打尖。” 杨方点点头。 他对这边还算熟悉。 毕竟,之前独自一人走过。 “那就行,正好快到饭点了,去小镇上歇歇脚,吃口热乎的再赶路不迟。” 有他这话。 剩下几人自然不会拒绝。 从昨夜到现在,一行人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全程都在赶路,再加上终南山这一行,对体力消耗更是惊人。 尤其是昆仑和杨方。 身为武夫。 想要维持体魄,每一顿摄入必不可少。 登山途中,两人甚至特地备了几份肉干,不时吃上一根,以补充体力。 眼下听闻要去古镇落脚。 两人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陈玉楼负手在前,沿着山路来回穿行,不多时,一阵熟悉的嘶鸣便已经传来。 “白龙……” 轻轻唤了一声。 刹那间,一头浑身雪白,不见半点杂色的骏马,便如闪电般奔掠而来,一直到了他身外,才低下脑袋,亲昵的蹭着他的手臂。 见到这一幕,杨方几人不由目露羡慕之色。 他们的坐骑虽然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奇种,但终究不如养龙坑的异种,深通人性,聪慧过人。 即便不曾化妖。 但也想去不远了。 陈玉楼笑吟吟的拍了下它脑袋,然后翻身一跃坐上马背,辨认了下方向,都不用如何催促,白龙便化作一道影子,直奔古镇方向而去。 身后几人也是纷纷上马。 如雷般的马蹄声响彻,震得路边古树上白雪簌簌而落。 只半刻钟不到。 天色便已经大黑,山中雾气笼罩,坐在马背上,一行五人遥遥望去,只见群山诸峰之间,星星点点的灯火一一亮起。 漂浮在云雾中。 看上去煞是惊人。 就如一下闯入了志异传闻中的世外坊市。 “就是那。” 杨方一脸欣喜,“陈掌柜,太平峪古镇。” 陈玉楼点点头,他早就发现那一处人气鼎盛,此刻遥望过去,更是发觉峪口四面环山,位置绝佳。 “走,找个馆子,吃顿好的。” 自从学得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后,几乎每到一处,陈玉楼就会习惯于观测风水地势,眼下都快成了职业病。 只是…… 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八百里秦岭,从龙之地,无人能够说得清楚,这片深山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坐看王朝更迭,世事沧桑。 帝王陵、将军墓、仙人冢、道门仙人、儒家圣人,几千年时间里,无数人曾在此隐居、亦或登顶、拜山、喝酒、赏景。 加之太平峪口地势却是非凡。 以他粗浅的战略目光看,给他上百人,就能将古镇打造的水泄不通,铁通一块,任由多少人都难以攻破。 一路胡思乱想,借着熹微的天光,终于,十来分钟后,一行人骑马进入了古镇。 一座座明清时代的老房子依山而建。 长条青石铺就的路面,差不多能够容纳两三匹马共行。 有意思的是,老街两侧做生意的古楼,大都是一口开门,二楼开窗,游客进门吃饭,行商骑在马背上就能买卖。 找了间生意还算可以的酒楼。 几人刚下马背,门口迎客的伙计便笑着上前接过缰绳,牵去后院喂食刷马,另外的伙计则是将一行人迎入店内。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随意要了几分本地特色菜式。 当然,酒水必不可少。 先前在十八里铺老码头,那家店里打的酒实在太过辛辣烈性,除了陈玉楼外,其他人实在是难以下咽。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酒楼。 哪会错过? 不过,也是因为那次教训,杨方特地询问了下。 得到酒楼伙计再三保证。 他才如释重负,然后大手一挥,示意伙计上酒上菜。 “杨方兄弟,此处离方家山还有多远?” 等菜的功夫里,陈玉楼看了眼周围,店内大都是各地往来的行商,什么样的口音都能听到。 听着他们天南海北的闲聊。 陈玉楼随口问道。 “以我们的行程,估计再有个一天半天就差不多了。” “那还不错。” 按照他们的计划,先行横穿秦岭,进入杨县地界方家山。 金算盘当年带着他,在山中待了不少年。 最关键的是,那边熟人多。 师傅在那经营多年,好好打听下的话,说不定能有消息。 “来咯,各位贵客,菜上齐了。” “小人就在一旁伺候。” 说话间。 酒菜尽数上桌。 昆仑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抛过去一枚小钱,那伙计明显没见过这阵仗,握着铜币一脸的手足无措。 “去忙吧。” “有吩咐再叫你。” “哦……好。” 闻言,伙计这才反应过来,将铜币塞进口袋里,练练道谢,然后小心翼翼的退到远处。 “这人情世故,得有拐子六成火候了。” “昆仑,你小子都学坏了。” 这一幕哪能逃过陈玉楼的视线,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要知道,放在以往,这种事情在他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现。 昆仑挠了挠头,“哪有……就是不习惯被人盯着。” “行了,吃饭。” 陈玉楼摇头一笑。 这也不算坏事,出门在外,圆滑世俗些能少不少麻烦。 昆仑以前的性格太硬,就像石头一样,也就他们几个人走的开,行走江湖,其实处处碰壁。 试了几样饭菜。 只能说还行,并没有特别出色,陈玉楼也不意外,毕竟就是座山里小镇,来往招待的也多是行商走贩。 份量远比色香味俱全重要得多。 浅尝辄止,陈玉楼转而捏着瓷盏,杯中酒水色泽倒是清冽,轻轻抿了一口,和伙计说的差不多,属于醇厚类型,香多于烈。 他对酒的要求比茶高了不少。 这酒只能算是寻常。 不过杨方几人倒是颇为喜欢。 陈玉楼自然不会败兴,只是慢悠悠的自斟自饮。 一顿饭吃的很快。 等到两坛酒水见底。 一行人径直叫来不远处那个伙计。 本以为是要订房,但听说他们要连夜赶路,伙计一张脸上满是错愕,连连摆手,说是山中野兽极多,又有山贼匪患。 “无事。” “你去后院把马牵来就行。” 见他一脸担心,陈玉楼也不好解释太多,只是笑着道。 “那……” “各位千万小心。” “真要遇到事,返回镇上就行,那些人不敢来。” 听到这话,几人不由相视一笑。 真要遇到山匪,担心的应该是那帮人了。 去楼下结过账。 走出门外时,伙计已经牵马在外等着,看他们接过缰绳纷纷上马,他这才明白,这帮客人不是开玩笑,而是真要夜闯秦岭。 “小兄弟,多谢了。” “他日有缘再见。” 随意拱了拱手,一行人笑着穿过夜色,直奔镇尾方向而去。 等出了古镇。 夜色愈深。 寒露沾落在树梢杂草上,纵马跑过,冷意四溅,大山深处寂静如死,三九寒天里,连鸟都少见,只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泥土下低低的鸣着。 如雷般的马蹄声,打破一路寂静。 偶尔也能见到野兽。 不过,都不必他们动手,远远感受着他们一行人身上的气机,对凶险嗅觉极为敏锐的兽类便早早逃离。 至于山匪,却是完全没有见到。 毕竟这么冷的寒夜里。 谁会拦路打劫? 估计早早就钻进被窝睡大觉去了。 一行五人马背上各自挂着风灯,照破夜色,一路翻山越岭,不知觉间,灯火燃尽,漆黑的天色也变成了青冥色,不过谁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偶尔真困极了。 也就是拿起马背一侧的水壶,仰头灌上一口烈酒。 清冽的酒在腹中翻滚。 火意一下冲入头顶。 驱逐疲惫的同时,身上的寒气也是一扫而空。 等一直过了华山、少华,连绵起伏的秦岭终于被抛在了马背后,迎面而来的是一望无尽的黄河水域。 见过诸多大江水泽。 直到走在黄河岸边,泥沙俱下,大船在江面上来回漂荡起伏,三九寒冬里,小木筏上打渔的汉子仍旧赤着上身,一次又一次的洒出渔网。 那种震撼感,根本不是言语能够形容。 只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和厚重。 也难怪杨方那小子,总瞧不上什么三湘四水,如今亲眼见到,众人方才明白其中差距。 他们四人里。 也只有鹧鸪哨到过黄河两岸。 骑在马背上的他,一张脸上满是回忆之色。 沿着黄河古道。 一直又走了小半天。 终于,江上打渔船收网,纷纷返程回到港口时分。 他们也抵达了杨县地界。 “诸位,先去县城,教我拳脚的孟师傅,就在城东住着,他和我师傅也是多年相识,说不准能得到些消息。” 第370章 洪拳宗师 龙岭迷窟 张三爷四位弟子中。 除却了尘长老和铁磨头,入门前便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身手过人,臻至化境外。 金算盘商贾出身,阴阳眼则是落魄世家子弟。 在方家山收养杨方后。 金算盘自觉这辈子虽然精通五行遁甲、风水术数的本事,但行走江湖,没有功夫傍身,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担心弟子会走上自己老路。 于是,特地在江湖上请了不少高手,自小传授杨方拳脚功夫。 他口中的孟师傅便是其中之一。 本名孟怀义。 几岁开始练武修行,乃是大洪拳的传人。 大洪拳虽然归于洪拳一类,但两者之间,也就名字相仿,实则路数相差极大。 为内外家于一体的近身短打拳法。 大洪拳以气驭力,架子六步,先天纯阳,后天七十二阴,运用周身,又被称之为三晃膀。 一晃无极静,二晃太极动,三晃混合气。 水火济济,气存丹田。 除此外,大洪拳又叫六步架,以马步桩为根基,攻多崩炮,防多截肩,起势横劲,撇身埋膀,虚实相生,变化无端,攻防兼备,攻打合一。 这大洪拳有点类似于七星横练真气功。 一动全身皆动,拧腰晃膀,拳里有拳,见势打势,因敌制化。 讲究鸡凤蛇虎鹤五形,合大顺拗小败五势,究金木水火土五行,合劈崩钻炮横五捶,阴阳之理,太极之功,一气贯穿,刚柔相济。 据说大洪拳是隋末一牧羊人鸿仙所创。 见两头公羊相抵斗架,直来直往,久斗不散。 由此悟得‘鼓腹荡气,直势横闪’的气功拳法。 因为洪通鸿。 大洪拳实际上就是大鸿拳。 一开始,大洪拳并无特定的拳法、拳路以及拳势,随心所欲,纯任自然,直到唐代时,刘半响修习此拳时,将其分为六个步骤,也就是六步架的雏形起源。 到了宋元明时,六步架在黄淮流域已经广为流传。 而今,大洪拳更是形成诸多流派,除却六步架,还有二步架,八步架,以及小三步和大三步。 孟怀义修得是正宗六步架。 其人在黄河一带的江湖武林中名头极大。 定居杨县多年,开馆授徒,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武馆早就交给了几个儿子打理,他则是隐居幕后,每天练练拳,钓钓鱼,或是跟几个老友饮酒喝茶。 “大洪拳,我倒是有所耳闻。” “当年过洛阳时,市井之间,就常有人练习此拳。” 听着杨方说起那位孟师傅来历。 鹧鸪哨不由点了点头。 他年少时跟随上一代搬山道人,走南闯北,所见所闻,绝非一般人能够想象。 若说陈玉楼学富五车,他就是行万里路。 “是,当年我们师兄弟有好几十人。” “孟师傅在这一片名声斐然,不然我师傅也不会专程将我送去他的武馆。” 闻言。 杨方眼神顿时一亮,颇有种被人认同的感觉。 他虽然以轻身功夫出名,但拳脚横练同样不差,下山行走江湖这些年里,四处找人切磋,拜山过门,不敢说未尝一败,但基本上是赢多输少。 惟独在陈家庄时。 全程被昆仑碾压着打。 也就是那一次后,向来不甘心不屈从的他,下了狠心,一定要留下,最终也是如愿以偿,跟随昆仑学习横练功。 不是因为慕强。 而是想要知道两者之间究竟差在哪里? 一行人说话间。 从城门处缓缓入内。 杨县并不算大,也就是座小镇,但因为靠近黄河,自古以来航运发达。 整个城内,有六七座码头。 大小渡口更是无数。 靠山吃山,靠水自然吃水。 最底层的百姓打渔摆渡,码头搬运卸货,卖些力气做苦工养活一家,稍微有点路子,则是跑船运货,挣得虽然也是辛苦钱,但一趟下来比卖苦力不知要好出多少。 往上,借着来往船舶,经营饭店酒楼。 当然最有钱的那帮人。 还是做漕运航路。 过往船只、停靠码头,全都要向他们交一笔钱。 一行人打马穿过古城。 沿途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比起之前所过的几座小镇确实要繁华不少。 不过。 因为要去拜访孟师傅。 他们并未多加停留驻足。 只在经过一座牌楼时,陈玉楼特地进去挑了一块玉石貔貅把件,不算贵重,但初次登门用来送礼再合适不过。 杨方性格大大咧咧。 还觉得无所谓。 但陈玉楼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人情世故,这贸然登门,自然不好两手空空。 让店家小心包好。 一行人这才继续赶路。 在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 没多大一会功夫。 他们便停在一处院楼外。 前院后楼,四面高墙环立,高门大户,视线越过墙头,还能见到古树、假山,亭台楼阁。 门外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尊青石狮子。 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杨方快步上前敲门,很快,门后便探出一道身影,看上去五十来岁年纪,似乎是下人或者管家一类的角色。 “林伯,是我,杨方,孟师傅他老人家可在家里。” “我带几个朋友来拜会他。” 杨方笑呵呵的看着老人,自报家门。 “哦……是你小子,我想起来了。” 老人怔了片刻,似乎才将眼前这个二十左右,张扬俊朗的青年,与记忆里那个调皮顽劣的小家伙重合起来。 “在在在,老爷在后院喝茶呢。” 打开院门,请了一行人入内。 走过前院,假山流水,古树荦荦,一派幽静气氛,是北方少见的苏式园林,就算在陈玉楼看来,都算得上是不错。 等一进后院。 几人远远就看到,古树边的一间楼阁里。 青烟袅袅。 一个六十来岁,身穿褂衫的老头,正负手站在轩窗边,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孟师傅!” 见到他人,杨方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大声道。 “你小子……怎么有空来老头子我这了?” 隔着窗户。 孟怀义先是与陈玉楼几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才笑着看向杨方道。 他这些年里,收的徒弟不少。 但能够被他视为弟子的,却只有眼前这小子一个。 虽说一开始,是金算盘那老家伙塞来,但杨方根骨天赋,却是他生平仅见,传授的招式,基本上一学就会。 是以,有段时间,他甚至想过将六步架的传承,落到杨方身上。 只可惜,这小子就不是个安于现状的性格。 一心只想着闯荡江湖。 短短几年时间,将六步架尽数学会后,便拍拍屁股出山。 之后,据说是又跟着其他几个老家伙学了几年。 再往后,更是干脆,乘船南下去了。 算起来他也已经有些年头没见。 如今再见。 脸上的笑容根本遮掩不住。 “孟师傅您这话说的,杨方这不是想您了,特地来拜见。” “这话要是换个人,老夫我也就信了,你小子嘛……” 孟怀义笑着摊了摊手,“自己怕是都不信吧。” “那怎么会。” 杨方咧嘴一笑。 随口糊弄过去。 然后便转身请一行人登楼。 越过楼梯。 只见小楼上下两层,屋内四面挂着竹帘。 古松劲竹环绕,楼内又精心伺养着几盆花草。 三九腊月里,绿意盎然,实在难得。 屋内烧着金乌炭,暖意融融。 丝毫没有外边的寒冷。 一旁的铜炉里则是烧着水。 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客人造访,特地烧茶等候一样。 杨方简单向他介绍了下几人。 陈玉楼则是适时地拿出那枚玉章递了过去。 “孟师傅,初次造访,也不知道您的喜好,还请不要见怪。” “这……太贵重了。” 孟怀义在城内多年,一看就知道是玲珑斋的东西,而且文人钟情于章,江湖武夫则是以貔貅为重。 一块把件,放在手边把玩,再合适不过。 仅仅是这件礼物。 他就知道,眼前这位陈先生是下了心思的。 再看他气质神态,出尘俊逸,行为举止,言辞澡澡、更非一般人。 “哪里,来的匆忙,不然陈某该精心挑选几样礼物才合适。” “陈先生客气。” 将礼物交给管家,孟怀义请一行人坐下。 他则是亲自为一行人泡茶。 简单聊了片刻,见气氛融洽,杨方则是顺势将此行来的目的问了出来。 “你师傅?” 听他问起金算盘下落,孟怀义不由一愣。 说实话,他也有些年头没见到人了。 见他反应,杨方心头当即咯噔一声,几乎沉入了谷底。 师傅金算盘在杨县认识的人虽多。 各个道上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但真正称得上朋友二字者,却只有寥寥几人,眼前的孟师傅就算一位,要是连他都不清楚的话,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听。 “上次见面,得是七八年前了。” 杨方眉头一皱,“那……不是我下山那会?” “是啊,当日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聊起你,你师傅颇多感慨,说是总算把你小子养大成人了。” 孟怀义点点头。 眼神里闪过一丝回忆。 “哦,对了,我记得他好像提过一句,说是要出趟远门。” “去……去哪?” 一瞬间,杨方心神都悬到了嗓子眼,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颤音。 “好像是什么龙岭?” “他个老家伙说是以前跑江湖时,在那发现了个好地方,做了标记,就等有机会去探上一探。” 说到这,孟怀义眉头也是微微骤起。 “神神叨叨的,问他也不回,据说是口大锅,老夫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轰! 听着孟怀义这话。 杨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仿佛有雷鸣。 鹧鸪哨几人也是四目相对,心头一动。 龙岭! 大锅。 这其中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陕北这边的土夫子,习惯于将倒斗称为支锅做饭,大斗就是大锅。 也就是说,金算盘极有可能是去了龙岭倒斗。 “龙岭……龙岭!” 杨方心中波澜起伏,一连将这地方念叨了好几次,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多谢孟师傅。” “我……我就不多留了,还得去趟方家山。” 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杨方提出告辞。 见状,陈玉楼几人也是纷纷起身,“孟师傅,今日奔波急切,忙于赶路,实在抱歉,过几日再来叨扰。” “这……” 孟怀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到杨方好似丢了魂的样子,也不好追问什么,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也好。” “要不要老夫派人送你们过去?” “不用不用,孟师傅留步。” 陈玉楼摇摇头,留在最后与他简单攀谈了几句。 等他走出孟家大院时。 杨方已经再绷不住,一双眼睛通红,浑身都在颤抖。 虽然他已经想过无数次最坏的结果。 但眼下亲耳听到,一时间,还是有种刀子直戳内心的感觉,让他痛入骨髓,几乎喘不过气。 “想开点。” “金算盘前辈,或许只是被困……” 见他一脸落寞与痛苦,老洋人上前拍了下他肩膀轻声宽慰道。 鹧鸪哨也是附和道,“是啊,杨方兄弟,前辈学究天人,又怎么会轻易出事。” 只是。 听着他们的安慰。 杨方脸上却是愈发苦涩。 他一身本事,皆是师傅倾囊相授,他比谁都要了解师傅的手段。 张三爷嫡传。 手握摸金符。 他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古墓,才会将他老人家困住? “陈掌柜,您可知道……龙岭?” 冲着几人苦涩一笑,杨方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陈玉楼,一脸希冀的问道。 方才他心里,认认真真的回忆了一遍。 却发现自己从未听过龙岭这个地名。 而陈玉楼见多识广,说不定听说过。 闻言,早就知晓结果的陈玉楼,眼底都不由闪过一丝不忍,避开他的视线,吐了口浊气,低声道。 “没记错的话。” “龙岭指的应该是古蓝县的盘蛇坡一带。” “我年轻时行走江湖,曾听人说起过一次,据说那一片地势诡异,漫山土丘相互连接,一踩就碎,底下全是吞人的空洞。” 听过他一番解释。 杨方就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的溺水者。 黯然的双眼中瞬间爆发出一抹光亮。 “古蓝县,古蓝县我知道,就在黄河岸边,离杨县也就一百多里路。” “师傅当年还跟我提过。” “是了……” 说着说着,杨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痛苦,双手死死攥着,连指尖刺破掌心,渗出点点猩红都毫无察觉。 “师傅那时候就提醒过我。” “可是,我却一点没听出他的意思。” “那时候他老人家应该就想过,要去龙岭倒斗……我要是跟他一起去,或许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第371章 镇水兽 铁头龙王 “前辈若真是此意。” “又怎么会等你下山了再去。” 见他一脸自责痛苦,陈玉楼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杨方兄弟,还是不要多想,金算盘前辈吉人不定如了尘长老一般,正在哪座山里避世隐居呢。” wWW _tt kΛn _¢ o 闻言。 杨方微微一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希冀的光。 但…… 下一刻。 那点火光复而黯然下去。 师傅性格、手段,他再清楚不过。 他们两个可以说是一脉相承。 不是出事的话,绝不是那种甘于沉寂,青灯黄卷的人。 而且。 若是以往,他或许也会如此作想。 但自从匡庐山一行,从大师伯了尘长老那里,得知铁磨头师叔当年洛阳城外惨死的真相后。 他其实就明白,摸金校尉,合则生分则死,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师傅虽然小心谨慎。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多谢诸位宽慰。” “杨方我承情了……” 眼角勾起一丝苦涩,杨方抱着拳,朝几人拱了拱手。 “只是,人各有命,全不讲理。” “我也想明白了,只是,为人弟子,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诸位能与我走到此处,杨方已经感激不尽,至于龙岭之行……” 杨方脸上露出认真,“还是让我一人前去就好。” 他想的很明白。 龙岭大斗连师傅尚且都马失前蹄,栽进阴沟,可想而知那一处何等凶险。 陈掌柜几人,能陪他走到这,已经算是义薄云天。 更不要说,入陈家庄后这数个月时间,不是几人,他也难有今日。 他杨方绝不会将几人拖下水,否则,他岂不是成了不仁不义之徒? “说什么呢?” 陈玉楼眉头一皱,罕见的怒道。 “难不成我们几个,在你眼底就那等不堪?” 他话音才落。 老洋人怒不可遏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就是,你小子说的什么屁话,我们这一路,入精绝、镇古神、破妖楼,妖魔邪神、恶鬼凶煞,什么样的凶险没见过,区区一座龙岭怕什么?” “今日踏出这一步,无非割袍断义。” “杨方兄弟,这话确实有些过了,我等要是忘恩负义之辈,一开始就不会转道来此了。” “这……” 见几人纷纷出声。 向来大大咧咧的杨方,双眼瞬间变得通红,眼角噙着泪光。 他行走江湖也有些年头。 从一开始的满腔热血,到之后,见多了江湖黑暗,人心险恶,热血渐凉,再没有了最初时的稚嫩懵懂。 但从陈玉楼、鹧鸪哨、昆仑、老洋人,以及花灵、红姑娘、拐子,他们身上,他再度感受到了什么叫无拘无束、热血侠气。 “今天我们就当你是急中生乱,胡言乱语了。” 重重拍了下他后背。 陈玉楼摇头一笑。 “不过,有一有二绝无三,不能有下次了。” 说话间,他一跃翻身上马,看了眼略显错愕的杨方,“还愣着干嘛,时间急迫,容不得半点耽误,尽早赶去龙岭再说。” “哦……好。” 听到这话。 杨方终于回过神来。 只觉得一身鲜血瞬间变得滚烫,重重点了点头,抓着马鞍纵身一跃,迎着天地间带着黄河水气的寒风,仰头将泪光咽了回去。 “走!” 陈玉楼一挥手。 顿时间。 如雷般的马蹄声响彻古城内。 在旁人好奇又惊叹的目光里,一行人出了城门,沿着黄河岸边的古道,一路北上,直奔古蓝县而去。 说实话。 来此之前,陈玉楼还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向杨方告知此事。 如今。 这个结果反倒不错。 借着孟怀义之口,带出龙岭大墓。 接下来,想来就要顺利不少。 就是不知道,那一幕到来时,杨方是否能够接受得了那样的打击。 借着观潮,余光看了眼身后。 马背上的他,神情落莫,眉眼间透着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愁绪,与往日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青年简直就是两个人。 也是。 虽然比起他们几个。 杨方行走江湖的时间尚短。 但比起寻常人,也是见识无数。 又哪里会猜不到。 或者说。 之前在孟家阁楼上,从孟师傅的错愕中,就已经隐隐有了感应。 他下山这么多年。 师傅都不曾在江湖上露面。 见此情形,陈玉楼暗暗叹了口气,在汉中古城时,他们一行人分道扬镳,气氛尚且让人揪心,何况真正的生离死别? 身在这行里。 所有人都说比死更可怕的是穷和饿。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死亡真正来临时,又有几个人能够坦然面对? 即便是陈玉楼自己也做不到。 所以,他没有去再说什么,让他独自一人静静也好,但也没忘朝昆仑和老洋人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俩照看着点他。 身外便是湍急凶险的大江。 万一太过失神。 跌落水中。 以他的实力纵然不会出事,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点点头,一左一右,恰好将他围在中间。 见此情形。 陈玉楼这才放下心来,眺向身外大江,冬日的水上,泥沙裹挟着冰块,顺着江面滚滚而下。 不时还能见到大船逐水。 掀起的水浪中,还能见到大鱼破浪而起。 看到这一幕,他忽然想起来,金算盘进龙岭,就是借着铁头龙王修庙,不知这一趟行程,能否有机会见到那等水中大妖? 除却蛟龙鼋鼍外。 自古以来。 黄河便以神秘不为人知。 泥沙之下,掩藏了太多秘密。 仅仅是他知道的,就有鬼棺、蛟骨、河中石人、鲤鱼跃龙门化龙。 这些传闻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不仅是市井之中,更是广泛记载于黄河沿岸各地县志内,让人难辨真假。 “道兄,之前听你说,搬山一脉的前辈,在黄河中找到一座大鼎,由此才有了雮尘珠解鬼咒一事?” 忽然间。 陈玉楼似乎想到了什么,纵马跟上前方鹧鸪哨低声道。 比起大妖、龙骨、棺椁。 为镇压黄河屡禁不绝的水患,历代沉入其中的奇物,则更让他好奇。 而此刻的鹧鸪哨,正伏身坐在马背上,盯着江面出神。 闻言,并未迟疑,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是啊,那得是北宋年间的事了。” “当时黄河水患,下游决堤,从水下冲出一座大鼎,下有四足,鼎身上刻有神秘蝉纹,时人皆以为是大禹治水留下的九鼎。”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听闻此事的搬山前辈前往当地,结果,没想到从鼎身上找到一段铭文。” “记载的正是武丁从崩塌的山中,寻到一只沾满金液的玉石眼球一事。” 鹧鸪哨淡淡的叙述着。 比起从前时候,如今的他,再提及鬼咒、雮尘珠这些,再没有了不安痛楚,只有无尽的平静。 “那大鼎最后如何了?” “这我就不知了。”鹧鸪哨摇摇头,“估计不是重新入水,就是被官府收归了吧。” 这件事他也只在族人口口相传中听说。 关于那座青铜鼎的下落。 他还真不清楚。 “自古以来,镇水之物,无非铜牛、铁犀、石趴蝮,这以鼎避水却是少见。” 陈玉楼挑了挑眉。 北宋距今太久,青铜鼎不见下落,也在情理之中,他就是随口一问。 只不过好奇的是。 镇水兽,就如镇墓兽一般,并不罕见。 不仅仅黄河,大大小小的水域几乎都能见到。 但大都是与水相关,要么五行属水,要么就是龙属之物。 “或许是被人刻意推入其中也不一定。” 听他说起那几样,鹧鸪哨耸了耸肩。 他当年过黄河,听摆渡的老船家说起,黄河边习俗极多,甚至有将童男童女沉水这等邪祭。 “也是。” 陈玉楼点点头。 不在此事上继续纠结。 眼下因为是寒冬季节,除了打渔船外,岸边几乎见不到太多身影。 加上他们急于赶路。 也没有多少心思去赏景。 若是往日,这等景象,不说住上几天,至少也会乘船入江,观大江潮涌,对于修行都大有裨益。 一路上。 除了吃饭喂马,短暂休息之外。 五人几乎是不眠不休。 金乌西坠,天色将暗时,终于踏入古蓝县地界。 和杨县一样,古蓝同样临水而居,只不过在地势上,比起杨县更加靠近陕北。 黄土塬地貌肉眼可见。 驻足黄河边,甚至能够看到山崖大片跌落,滚入江水中,掀起大片水浪,转眼就被吞噬一空,看的人心头发寒。 山崖古树尚且如此。 更何况人? 这等急流巨潮中,就是将大船掀翻,恐怕都是轻而易举。 也难怪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多少人。 “先进城,找人问路。” 陈玉楼收回目光,眼底难掩复杂。 越是修行的时间久了,对于天地的畏惧,其实比常人更为直观。 风雨雷电、天崩地裂。 在它们面前,人真的太过弱小。 “好。” 听到这话。 身后几人纷纷应声。 一路奔行下来,杨方也渐渐归于平静。 他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接下来要做的是坦然面对。 若是老天爷保佑,师傅真的只是被困在山中,还有一线机会救人,实在万一不测,身为弟子,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师傅遗骨带出。 奔波忙碌了一辈子。 总得落叶归根。 纵马走在山路间,举目望去,黄土山丘遍地,草树少的可怜,一路所见百姓也大都面有菜色。 顺着官道,进入城内。 几人找了处路边小馆。 与杨县码头千帆竟过的繁华之景截然不同,古蓝县里除了打渔摆渡外,漕运码头、航行渡口,几乎没怎么见到。 店里更是萧条。 要知道,眼下就是饭点,除了他们几人,竟然一个客人没有,这明显不对劲。 见老板上完饭菜后,便一脸愁容的杵着下巴,靠在柜台上,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提不起半点精气神。 陈玉楼顺势问了下。 “听你们口音,各位是外地人?” 见他们问起,老板终于起了点兴头,得到肯定回复后,更是扯下肩上的毛巾,拉了张椅子坐到一旁。 “你们远道而来,不清楚这其中原委也正常。” “咱这萧条落寞……不是因为别的。” “据说是得罪了河里的龙王爷!” 见他说的煞有介事。 桌上吃饭的几人,视线顿时无形交汇了下。 “靠水吃水,几千年的习俗了,怎么还会得罪龙王爷呢?” 陈玉楼故作好奇,捏着酒盏抿了一小口问道。 “谁说不是。” “我们这,祭龙王最少都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每年中秋前后,杀三牲,在黄河岸边,鸣炮拜祭。” “年年如此。” “龙王爷保佑我们风调雨顺,能有个好收成。” “但……” 说到这,老板一拍额头满脸复杂,“前些年,张家湾那边忽然冲上来一头大鱼,得有二层楼那么高。” “不仅古蓝县,周围十里八乡,全给惊动了,连省城那边都有大官下来。” “一连大半个月,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但偏偏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句实在话,我也在黄河边活了几十年,却从没听说过河里有那么大的鱼。” “等到后来,鱼都烂了,臭味能熏出好几十里去。” “但谁也不敢动啊,万一出什么问题不是。” 铁头龙王?! 听他又是口述,又是拿手比划。 鹧鸪哨几人神色更是震撼。 十多米,两层楼高,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难以想象那究竟是头什么样的怪物。 即便当日南盘江中见到的老鼋,似乎也不过如此了。 “也是怪哉。” “从那大鱼死后,连着好几年,古蓝县一滴雨都没下过,旱灾下,庄稼户颗粒无收,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老洋人眉头一皱,“难道旱灾和那头大鱼有关?” “可不是!” 老板咬着牙,继续道。 “直到七八年前,有天县里来了个算命先生,他找到衙门里的老爷,说张家湾的大鱼,其实就是黄河里的铁头龙王。” “在水里活了上千年。” “如今却遭横死,得罪龙王,这才导致古蓝县三年大旱,赤地千里。” “他说的信誓旦旦,大家伙谁也不敢不信,就问他该怎么做才好。” “那算命先生说,需要以龙骨修一座龙王庙,时时祭拜,香火不绝,这事才能过去,县里上上下下全被他唬住了,那些大户更是纷纷出钱修庙。” 话到了这一步。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老板……庙修在了何处?” “不知我们可否去看看?” 老板虽然诧异于他们几个外地人,会对龙王庙感兴趣,不过拜山祭水,过庙烧香也算正常。 “这自然可以。” “不过……那庙挺远,在龙岭深处,也就是盘蛇坡一带,你们要去的话,最好等明天,这天眼看就要入夜,那边路可不好走,全是大坑,一脚下去就没了。” 第372章 龙蛇行走 地脉纵横 盘蛇坡、龙王庙。 铁头龙王,算命先生? 敏锐的从掌柜的话中察觉到这些关键字,桌上五人哪里还能猜不透其中玄妙。 那位算命先生,恐怕就是金算盘所扮。 修庙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解什么干旱大灾。 不然,这都多少年过去,古蓝县地界为何还是贫瘠至此,一路走来,田间地头,几乎都见不到什么庄稼。 同行最懂同行。 做倒斗营生的人,见多了这种手段。 只不过,放在这年头里,修墓建房,以避人耳目,已经算得上是极为难得的守旧,循规蹈矩。 真正的土夫子。 从来都是毫无顾忌。 就如卸岭一派,牛拉马拽、大铲大锄,药石土炮,无所不用其极。 这等乱世,人都活不下去,还会管那么多? 真要说起来,前些年炸了东陵的那一位,才是真的狠,罗老歪组建工兵营,在湘阴周围四处掘棺挖坟,其实就是走他的路子。 而这个人换成金算盘的话。 似乎就都好解释了。 四派之中,摸金校尉规矩最多,也最为严格。 金算盘这样的老手,更是将这些看的比命还重。 否则,随便换做搬山卸岭,哪会那么麻烦,龙岭盘蛇坡那地方本身就荒无人烟,除了些放羊牧马的人会去,平日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直接下铲就是。 进了地宫,摸金才是正道。 至于生死有命,老天爷注定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岂不是自寻烦恼? “肯定得白天,我们反正闲着无事,明天去更好,再说这黑灯瞎火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陈玉楼笑了笑,算是回应。 “那是。” 掌柜的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还有句话没好说。 那鬼地方,大白天去都阴森森的,之前庙成,他被老娘赶着一起去烧了次香,回来一路上嘀咕了好几回。 他也不明白。 好好一座龙王庙。 为啥要修在那种破山沟里。 “对了,那庙建起来后如何了?” 陈玉楼抿了口酒水,继续问道。 “还能咋样,头两年还行,香火不算鼎盛,但至少三天两头都有人去,这几年……呵,都快塌咯。” 掌柜的撇了撇嘴。 这天下信仰,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一个灵字。 真要灵验,就算庙修在深山坳里,跋山涉水也会有人去,但要是跟灵字不沾边,去一次也就算了,谁会去第二次? 那个算命先生,修庙前说的煞有介事。 什么只要龙王庙成。 到时候自然会下雨,解了古蓝县的大旱。 但他娘的……庄稼地里青苗都长不出来了,也没见到天降甘霖,龙王落雨。 “那算命先生人呢?” 杨方听得心头砰砰直跳,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情绪,只不过跳动的眼角,却是将他内心暴露无遗。 还好掌柜的还在忿忿不平中,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人知道。” “前一两年,还能见到他在庙里出现,后面就再没见影子了。” 掌柜的摇摇头,“估计没脸再待下去跑了吧?” 闻言。 杨方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不过,他也明白,不知者无罪,眼前这掌柜并不清楚事情经过,只不过是无心之失。 更何况。 这事确实是师傅做的不地道,也不怪古蓝县人对他颇多微词。 加上,掌柜的这话无疑也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杨方哪有心思与他理论。 只是恹恹的端起酒水,仰头灌了起来。 见状,陈玉楼则是岔开话题,询问了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掌柜的没什么生意,见他们也不像坏人,自然是乐和和的说着。 这顿饭吃了足足半个钟头。 走出小店时。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县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萧条孤寂,就算偶尔有人,也是行色匆匆,冒着严寒,往家里赶去。 “陈兄,那我们是?” 鹧鸪哨牵着马,目光扫过周围,轻声问了一句。 “不着急。” “今夜先找个地方落脚。” 陈玉楼自然懂得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接下来的打算。 说话间,他又看了眼身后的杨方。 怕他有所误会。 “杨方兄弟,都到了这,也不差一晚上的时间了。” “按照这一路打听的情形看,盘蛇坡那边地势凶险,夜里反而容易出事,我们也奔波了数日,你看呢?” “那……就听陈掌柜的。” 杨方还在怔怔失神。 听到问话,下意识回了一句。 到了这一步,师傅还活着的可能性,其实已经微乎其微了。 龙岭下的大墓怕是凶煞过人。 才会让他谋划数年才会动手,甚至不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算命又是修庙,好去遮掩自己的行动。 原因无非。 底下大藏盗取难度极高,又极为费事。 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事。 所以从修庙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拉长线的准备。 但这么多年都不见踪影。 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只不过…… 他一直不愿意接受罢了。 “那就休息一夜,养好精神,明天一早出发。” 见他同意。 陈玉楼点点头。 一行人牵马走过长街,片刻后,总算找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酒楼,吩咐伙计将马牵去好好喂食后,几人也各自回到房间。 他们修为深厚,再熬个几夜都不是问题。 但…… 马已经跑不动了。 他都能察觉到白龙眼底流露出的疲惫。 从汉中古城出发,连着足足五六天,几乎不眠不休,就是耐力再好,天生异种,也扛不住这种长途奔袭。 与其人困马乏,匆匆下斗。 不如养足精神再说。 毕竟,杨方他们不知晓龙岭迷窟的可怕,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幽灵冢、悬魂梯、人面黑腄蚃。 即便不比昆仑神宫凶险,但放在鬼吹灯中十五座古墓中,也算得上是前列。 尤其是那悬魂梯,不懂五行遁甲的人,进去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至于人面蜘蛛,更是凶煞莫测。 金算盘就是如此。 走过了幽灵冢,破解了悬魂梯,最终却死在了那些凶物身上。 若是他们师兄弟三人联手。 有了尘和铁磨头掠阵,自然能得生路。 只可惜,张三爷的遗言,他们都忽略掉了。 返回房间。 陈玉楼并未急着下榻休息。 而是先冲了个热水澡。 这些天赶路,身上味道实在有些难闻,等换好衣衫,推开一扇窗户,随手拎着一壶酒,慢悠悠的饮着。 目光越过夜色下的古城。 思绪则是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尽数过了一遍。 登山访仙、大雪坪切磋、拔仙台上玄德洞天…… 一桩桩一幕幕,就如电影镜头,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如今回头再想,饶是他,都觉得自己当日在终南山脚下的念头,绝对称得上是灵光一现。 要是急于赶路。 错过的可不仅仅是山上雪景。 而是天大的机缘啊。 心神一动。 刹那间,身前便多出了几样物事,赫然是两只蒲团,以及一只青铜香炉。 陈玉楼凭空一抓。 一只蒲团便落在了身下。 他人盘膝而坐。 另外一只重新收入气海深处的洞天内。 至于那座香炉,则是被他放在身外,即便过去这么久,炉内似乎隐隐还有青烟袅袅,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只是闻上一口。 都让他有种静心凝神之感。 再配合悟道蒲团,对修行的裨益,简直堪比一座洞天福地。 也就是文始真人那等陆地仙人,方才能够做到。 楼观派传承不灭。 他日有机会,倒是可以去寻寻看。 就如鳌山顶上入纯阳宫,其实也是为了感怀匡庐山上吕祖遗泽。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宫中能够遇到一位金丹剑修,一场论剑,让他对于剑的领悟,更是突飞猛进! 随着夜色渐深。 窗外古城,也慢慢归于沉寂。 市井间关门闭户。 也只有做生意的店铺外,还挂着零星的几盏灯。 陈玉楼收起心思,随手将酒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都不必沉心静气,合上眼的功夫里,人便已经入定。 隔壁。 长廊尽头。 鹧鸪哨也没顾得上休息。 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就着一盏烛火,正伏案而坐,逐字逐句研究着太玄经。 读到兴头处。 还不忘提笔将其中真经一字一句抄写下来。 按照陈兄的意思,这太玄经极有可能是文始真人留下,他在钟南山上隐居避世数百上千年,直到羽化飞升离去。 这等玄妙真经,能看上一眼都是荣幸。 每次观摩之前,他都会净手,生怕弄脏一点。 这几日一直奔波忙碌,抽不出太多空闲,今夜好不容易有了闲暇,鹧鸪哨又岂会浪费时间? 隔着昆仑、杨方和老洋人三人房间。 两人一个入定修行,一个挑灯夜读。 不知觉间。 天边渐渐露出一抹白,楼下也开始热闹起来,打渔的,卖菜的、早点铺子,叫卖声、吆喝声,熙熙攘攘,一派市井烟火气息。 呼—— 陈玉楼缓缓睁开眼,双眸深处金光灿灿,周身气息愈发深不可测,眉宇间,除却深邃外,还有一缕剑锋凌厉之感。 吐了口气。 站起身,轻轻一挥手,心随意动,刹那间,蒲团与香炉凭空不见。 简单洗漱了下。 等他出门,隔壁几间屋子几人,也都纷纷推门出来。 “都醒了?” “正好,楼下一起吃口东西,然后便出发龙岭。” 目光扫了眼几人。 昆仑和老洋人眸光闪烁,精神十足,一看就是睡了个好觉。 杨方则是眼角通红。 怕是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至于鹧鸪哨,虽然面有倦容,但双眼却是澄澈无比,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惊喜,想来是连夜观摩真经,受益匪浅。 “好。” 几人自然不会拒绝。 简单填饱肚子,又补充了足够几日的干粮清水。 毕竟只要他们打听起龙岭去处,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一水的偏僻荒凉,人迹罕至。 等到万事俱备。 一行人再无犹豫,先出城门,沿着官道直往南去。 说是官道,但其实已经废弛多年,加上古蓝县接连数年干旱,路上黄沙遍地,打马走过,烟尘四起。 好似回到了当日过河西走廊的日子。 路旁不时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身影,或是牵牛、或者驾车,大都是脸色黝黑,双颊通红,看上去面黄肌瘦,满是菜色。 也只有车斗里的小孩,会好奇的探出脑袋,一脸羡慕又害怕的看着他们。 下了官道。 又绕过几座村庄。 周围景色愈发荒凉,直到田地都被连绵起伏的山坡替代,一路往深山里走了差不多两个钟头后,他们才终于抵达龙岭。 放眼望去。 一道道沟壑纵横,支离破碎的土原、土岗、土峁、土沟耸立四周,早已经枯萎的杂草,随着寒风来回飘动。 山梁上偶尔还能见到没有融化的积雪。 寒风在山沟里刮过,呜呜作响,犹如厉鬼哀嚎。 绵延起伏的山岭,被割裂成无数的沟壑风洞。 “这……” “掌柜的,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了。” 本以为再如何人迹罕至,总该有几个人影,结果到了才发现,一望无尽的黄土塬上,别说人,就是鸟兽都见不到。 透着一股让人压抑窒息的荒凉。 “慌什么?” “地势起伏,龙楼宝殿,既然有大墓坐落于此,那就一定是龙脉居中处。” 陈玉楼摇摇头。 四下看过,不多时,纵马上到一处高坡。 坐在马背上举目望去。 只见四周沟沟壑壑,就如龙蛇行走,高低错落,地形极为复杂。 若是寻常人看,只会觉得此处山梁贫瘠,无帐无护,难成地势,但学过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后,陈玉楼看到的却是地脉纵横,枝干并起,不愧龙岭二字。 寻龙诀中有言。 大山大川百十条,龙楼宝殿去无数。 这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坡,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形式相随,聚众起合,分明呈现出一种卧居深远,安宁停蓄之势。 只看了片刻,他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底气。 又扫了眼身后鹧鸪哨。 见他目光闪烁,眼神深邃,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行止起伏,陈兄,前方这片山腹下,怕是有座难以估量的大藏,至少也是……王侯级别!” 感受到陈玉楼视线看来。 鹧鸪哨吐了口气,也不耽误,将自己看到的东西简单说了下。 “要是龙岭一直如此地势,从未改变,能够找到这等风水宝地的那人,本身就不简单,说是宗师都不为过。” 一听他这话。 陈玉楼就知道,鹧鸪哨在十六字上的造诣也已经修得极深。 “不是,陈掌柜,师兄,你俩就别打谜语吊胃口了,那龙王庙到底在哪啊?”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身后跟上来的老洋人,听得却是一头雾水。 这又是龙脉之势、又是风水宗师。 他也看了半天,除了黄土、破山沟,什么都没看到。 “老洋人兄弟,怕不是忘了那两头甲兽?” 第373章 鱼骨庙 因山为陵 哗啦啦—— 一把摘下身后竹篓。 放在地上。 老洋人又轻车熟路的从腰间取出一只瓷瓶,轻轻晃了晃,嘭的一声拔去木塞,下一刻,一股刺鼻的血腥弥漫。 察觉到熟悉的味道。 原本还平静的竹篓中,顿时响起一阵铁叶交错的铮鸣。 声音之大。 几乎让周围众人有种震耳欲聋感。 见状,老洋人也不敢耽误,迅速揭去竹篓盖子,将瓷瓶翻转过来。 一滴滴蛟龙精血,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入竹篓深处。 哗啦啦的动静更是剧烈。 似乎下一秒,竹篓就要被撕成无数碎片。 同时,一股浓郁的妖气冲出,凭空化作一缕缕黑雾,看上去煞是惊人。 “好重的妖煞。” “几近炼气中境的妖物了。” 感受着那股冲天的妖气,陈玉楼眸光微动,喃喃自语道。 在此之前。 他们对于妖物修行,其实并无一个清晰的认知。 只以小妖、大妖一类含糊其辞的形容对比。 至于参照物,则是瓶山那头六翅蜈蚣。 称霸瓶山数百年,六翅蜈蚣其实远比想象的要可怕,也就是命不好,遇到了他陈玉楼这个钓鱼佬。 放在原着里。 即便有搬山卸岭两派联手,仍旧死伤惨重。 卸岭自不用说,加上罗老歪的工兵营,几乎绝大多数都是炮灰,埋在山下的不计其数。 连搬山都差点亡族。 拢共师兄妹三人。 死的只剩下鹧鸪哨一人。 这一世,不是他先知先觉,事先做好重重准备,在下斗之前,先将它给钓了出来,然后借着人多势众强行围杀,真要冒然入瓶山,恐怕都要重蹈覆辙。 而行走江湖这么久。 遇到的妖魔之物无数。 能稳稳强过六翅蜈蚣的,也是屈指可数。 抚仙湖周蛟、龙潭山黑龙,妖奴水晶狼。 至于其他,都不是六翅蜈蚣对手。 而它当初已然修出红丸妖丹,类比修行之人,就是金丹大境,称呼一声大妖并不为过。 如今,修行时间愈久。 他们对境界的认知也越发清晰。 妖物就如修士,何止只是大小那么简单。 按照陈玉楼的估算,未曾化妖者称凶兽、炼气境为妖兽,筑基境就可称大妖,一入金丹,其实就能占山为妖王。 至于化婴,与山君、水龙无异。 眼下竹篓中散发的妖气之盛,绝对当得起妖兽二字。 而他之所以如此惊叹。 是因为算下来,这两头甲兽从吞食蛟龙精血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大半年时间。 不入定、不打坐。 没有修行功法。 更不必顿悟、厮杀。 只是每隔一两天吞一到两滴精血,就能走到这一步。 再看鹧鸪哨他们几个,朝晚两次修行,一日不敢耽误,但破境却是难如登天。 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 等吞过蛟龙精血。 一大一小,两头甲兽,这才慢悠悠的从竹篓中走出。 比起瓶山时,体型足足大了一倍不止。 通体漆黑,身上甲片犹如铁水浇筑,折射出一抹幽寒的质感,让人心生畏惧。 “去!” 老洋人与两头甲兽早已经心意相通。 此刻,伸手一指前方千山万壑。 刹那间。 两头甲兽化作黑云,直奔山中而去,速度快如闪电,饶是有所心理准备的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要知道。 他们不是没见过甲兽出手。 但印象中,它们只在穿山穴陵时,才会表现出天生异种的强横。 眼下简直颠覆了他们对穿山甲的认知。 “走!” “跟上去!” 放出一缕气机锁定两头甲兽,陈玉楼压下心中惊叹,低声喝道。 昆仑和杨方这才反应过来。 纷纷勒马追上。 穿行在沟壑之间。 足足半个多钟头后。 等一行人越过连绵起伏的土原,视线中,一大一小两头甲兽已经停下身影,而它们所对的绝壁沟壑中,赫然出现了一座残破的庙门。 才几年时间。 龙王庙就已经荒凉至此,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整座庙宇几近坍塌。 远远看去,外墙斑驳,倒是隐隐能够见到些雕梁画栋的痕迹,想来当初修建时,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不过…… 门梁已经坠落。 不见了影子。 那龙王庙也渐渐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分明就是一个丑陋狰狞,大到可怕的头骨。 坍塌风化的断墙下,甚至还能见到一颗颗如同锯齿的利牙,每一颗差不多都有甲兽大小,看上去骇人无比。 “那……就是铁头龙王?” “他娘的,仅仅一个头骨就能修庙建寺,这鱼该有多大?” “昨夜那掌柜的说有多大多大,我还不信,这下算是明白了,啧,真没夸张啊。” “不会是鼋鼍一类的大妖吧?” 隔着近百米,一行人坐在马背上眺望,只觉得头皮发麻。 耳中听到,和亲眼所见。 远不是一种感觉。 龙王庙位于半山腰,身后是大片的绝壁,到处都是风刃和山洪留下的痕迹,远远看着,仿佛山崖上长出了一张血盆锯齿的大口。 “都说黄河诡异无数。” “如今我算是信了。” 陈玉楼松开缰绳,纵身一跃跳下马背,低声喃喃着。 自越过秦岭,从潼关入黄河,这一路上,他们不知听过多少传闻。 阡陌坊市、市井江湖,流言无数。 什么妖鬼神魔,蛟龙水兽,一个个说的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好似都亲眼见到过一样。 说实话,之前吃饭休息听到这些,他们最多也就是会心一笑。 毕竟,市井小民只是听闻,他们却是实实在在见过、斩过。 黄河纵然神秘。 但大妖又不是路边杂草,哪能随意见到? “这鱼都快赶上鲸了,实在少见,走,看看去。” 任由几匹马在山沟里觅食休息。 陈玉楼一挥手,带着几人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往上走去。 也不怪龙王庙越发落寞荒凉。 这路一般人都走不上来。 尤其前段时间刚下过一场大雪,沙土被雪水浸透,踩上去就像是一层泥泞,根本站不稳,稍不小心就会往下滑落。 而本身信神拜佛的,就以上了年纪的人居多。 这鬼地方,来一趟都得废掉半条命。 也不知道当初金算盘到底是怎么忽悠古蓝县的人,才会让他们同意,将龙王庙修在这破山沟子里。 毕竟,愚夫愚妇好骗,但稍微懂得些风水五行,估计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听昨天那掌柜的意思。 据说当时应者如山,不少乡绅财主更是纷纷捐款相助。 这也真是见了鬼。 只能说,金算盘和他是一路人,靠着一张嘴就能行走天下,让人死心塌地的那种。 足足三五分钟。 一行人才终于抵达庙门外。 外围白墙斑驳的厉害,但隐隐还是能够看到风调雨顺四个字,这倒是与修庙的初衷一致。 除此外。 大门右侧还矗立着一块石碑。 刻着‘光绪三十三年,为修龙王庙集善款’的字样。 随后从右往左,一个个的人名依次排列。 “嗯,虚珠先生?” 老洋人蹲在石碑前好奇的看着,忽然间,他眉头一挑,从中找到个颇为拗口,略显古怪的名字。 其他人都是有名有姓。 唯独他以名号替代。 “是我师傅……” 听到这个字号,杨方瞬间明白过来。 虚珠是珠算中一个古术语,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他自小跟随金算盘长大,却是再清楚不过。 金算盘出身商贾世家。 一架纯金打制的算盘从不离身。 如今分明就是以虚珠二字替代名号。 毕竟做的是倒斗这等见不得光的营生,自然不会用本名。 就如搬山道人。 行走江湖从不以真名示人。 闻言,陈玉楼心头也是微微一动。 粗略扫了眼碑文,与传闻相差无几,无非就是有大鱼冲入岸上死去,以为河龙王,修庙破煞,祈求风调雨顺。 吐了口气。 陈玉楼目光转而看向身前的庙门。 同样粗糙不堪。 就是用几株树破开简单扎在一起,然后外面刷上一层清漆。 寒风呼啸。 吹得木门不时嘎吱作响。 至于门头上,则是刻着‘龙王庙’三个字。 看上去雕龙画凤,但匠气太重。 应该就是随便找了个读书人写下。 对此几人并无太多兴致,反而越过石碑,围在斑驳破碎的残垣断壁处,啧啧称奇的打量着裸露在外的利齿。 老洋人比划了下。 差不多有他半人高。 实在难以想象,这鱼活着时该是何等恐怖。 也难怪一路走来,总能听到诸如掀船的传闻。 随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取出苗刀,在裸露的鱼骨上敲了几下,一阵铛铛的铁石铮鸣声顿时响彻。 “这么硬?” 感受着手腕上传出的酥麻。 老洋人不禁一脸错愕。 “那你觉得,为什么叫铁头龙王?” 陈玉楼摇摇头,“进庙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痕迹。” 说话间,轻轻一推身前庙门。 龙王庙内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庙宇极为空旷,并非他们之前在终南山上见到的那般,前后三进,厢房后院,只有一间庙堂。 石块垒砌的供台上,矗立着一尊木胎泥塑的龙王神像。 不知是塑像的工匠手艺太差,还是庙堂太过逼仄,光线昏暗的缘故,端坐在坎台上的龙王爷,非但没有神明的厚重与大气,反而有种阴森骇人,妖异恐怖的感觉。 除此,就只有一口石炉。 差不多有个半人高。 探头往里看去,还有没烧透的黄纸和木香。 “这手笔有点粗糙啊。” 几个人看的瞠目结舌。 饶是杨方,都有点搞不懂师傅的心思。 既然费这么大功夫,反正是表面文章,还不如做的漂亮点。 “咳……” 见他神情略显尴尬,陈玉楼当即轻咳了声。 “老洋人兄弟,去请两头甲兽,既然需以庙宇遮掩,入口必然就在其中。” 后者也回过神来。 讪讪的走出庙门外。 不多时。 铁叶声传来,两头甲兽灵动无比的越过门槛。 一入庙中,双眸一下亮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让它们极为兴奋地存在。 “去!” 老洋人一指四周。 刹那间。 两头甲兽毫不犹豫的冲向坎台。 粗壮的四肢,在地上划过,只片刻,便在地上打出一条足可容纳两人进出的洞口,速度之快,看的众人惊叹不已。 “底下有条盗洞!” 提着风灯,凑在洞口外,老洋人低头看去。 身下一两米处,分明横着一条盗洞,两头甲兽坠入其中后,便顺着盗洞一路潜行,只有身上铁甲交错的动静传来。 “是摸金校尉的手段。” 陈玉楼上前一看,盗洞天圆地方,整齐平滑,和他们卸岭比起来,不知要高出多少个层次。 四派当中。 也只有摸金门如此。 几人也不耽误,当即纷纷下入盗洞,跟着前方黑暗中传出的铜环铁叶的鸣动声,迅速追了上去。 盗洞极为宽敞。 行走在其中,丝毫不觉得逼仄。 黑暗中隐隐还有风气流动,说明此处应该是与外界相通。 几人心知肚明,也不废话,埋头赶路。 等穿过几处弯道。 前方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潺潺的水声。 “等等……不会是水坑吧?” 听动静,水面似乎还不小,哗啦啦的流淌声,在夜色中极为分明,甚至水流拍打石头的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走在最前的老洋人,脸色有些难看。 倒斗最怕的,一个沙坑,一个银坑,再就是水坑。 沙坑便是流沙阵,一入其中,九死一生。 银坑,并非金银,而是水银铅汞,封闭的古墓里,一开墓葬,水银接触空气瞬间蒸发,任你大罗神仙也要栽个跟头。 而比起沙坑和银坑,水坑倒不是凶险,而是麻烦。 棺椁浸水,除了瓷石之外,其余明器几乎损毁一空。 “听动静是流水,估计是地下河。” 陈玉楼摇摇头。 越过老洋人,身形如烟,一连走过数十步,不多时,便见到两头甲兽蹲在一条地下河外,正冲着对岸发出吱吱的叫声。 抬头看去。 对岸赫然矗立着一段城墙,青砖垒石,缝隙间呈现出灰白色泽,赫然是灌以糯米混合灰浆筑成。 这种方方式不算罕见。 不过…… 除却都城,亦或是战时,谁舍得这么大的手笔? 要知道,古人吃饱尚且奢望,用糯米、鸡蛋清来筑城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言官着书痛骂遗臭几世的程度。 但不得不说,这种方式筑成的城墙坚硬如铁,寻常土炮都难以破开。 对那些土夫子而言,更是噩梦般的存在。 “果然是座大藏,仅仅是外延都如此奢华,这底下不会是帝陵吧?” “想什么呢,皇帝虽然讲究因山为陵,但这规格还不太够……而且,你们没发现,这墙上完完整整,那金算盘前辈,是从哪一处进的斗?” 第374章 幽灵冢 风水虚位 借着老洋人手中风灯。 摇曳的火光,在缓缓流动的地下河面上,映照出大片光影。 但一行人抬头望去。 却发现对岸那一面墓墙上,没有半点被破坏的痕迹。 既无盗洞,更无缺口。 “确实古怪,老洋人,你往下游我去上水,继续找找,看看金算盘前辈是不是寻了个稍微薄弱处开的洞口。” 鹧鸪哨皱着眉头,语气里透着几分迟疑。 按理说。 从鱼骨庙下打洞至此,全都符合盗掘这等深山大藏的手段,但他绝不相信,仅仅一面夯土重墙就能拦得住金算盘那等前辈高人。 四派当中,除却发丘久不现世。 论手段、秘术,摸金门当属第一。 这几乎是倒斗江湖的公论。 即便他是这一代搬山魁首,身旁还站着卸岭力士的总瓢把子。 “是,师兄。” 老洋人点点头。 留下火石,看到几人将风灯尽数点燃后,这才准备转身。 不过还未抬步,从入龙岭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方,忽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 虽然诧异,但老洋人反应也快,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很快。 一行五人兵分三路。 杨方、老洋人逐水而下,昆仑和鹧鸪哨溯游而上,至于陈玉楼,则是借着身形之飘渺,走了高处。 随着错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原地也慢慢归于平静,只剩下潺潺水声。 直到差不多半刻钟后。 一行人返回原地集合。 “怎么样?” 听到这话,几个人面面相觑。 “怪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金算盘前辈,从头到尾就没进去?” 陈玉楼摇摇头,“不太可能,前辈谋划龙岭大墓多年,费尽心思,又岂会轻易放弃?” “那陈掌柜您的意思?” 老洋人若有所思,看着他轻声问道。 “或许走的不是这条路?” “这更不可能吧,就一条盗洞,也没见到其他路。”闻言,老洋人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咦?” 杨方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 但当他目光扫过身后黑暗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竟是猛地一变,连话都顾不上说,迅速走出几步,将手中风灯向前一伸。 “门呢?” 他声音极大。 以至于在空旷的河道里传出老远。 “门?!” 身后还在思索的几人,察觉到他的异样,纷纷围了上来。 只见火光下。 前边一片山崖绝壁。 至于他们之前进来的那条盗洞,就像蒸发了一样,竟是凭空消失不见。 “这……怎么会?” “之前就是这地方啊,绝对不会记错。” “该不会是鬼打墙吧?” 那么大一条盗洞,转眼竟然变成了一面石壁,即便几人见多识广,这会也被这等诡异情形,弄得一头雾水。 至少在此之前。 他们还从未见到这种情况。 “鬼?” “你小子想啥呢,什么鬼敢在两位真人面前放肆?” “再说,真要是那玩意反而好了,正好让它给我们带路。” 听着杨方自言自语。 老洋人不禁嗤声一笑。 要是以往,他或许也会这么认为,但经历过鬼洞,连古神都要被镇压封印,何况区区一头鬼? “哈哈,也是。” 杨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当下也不迟疑。 往后退了半步,留出一道空隙。 陈玉楼则是顺势上前,探出手,五指轻轻覆在石壁上,静静地感受着。 见状,一旁几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屏气凝神,同时瞪大眼睛,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入阵了。” 只片刻,陈玉楼便收回右手,眼底微光闪烁。 “机关暗阵么?” 老洋人悚然而惊。 一路走来,几乎不见半点动静,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的机关阵中。 下意识握住镜伞,目光如刀,悄然扫过四周。 但周围一如既往的寂静,除却潺潺水声,就只有他们几人的呼吸。 除却那次在女王棺中,受那朵黄泉彼岸花的影响,他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阵法,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变阵。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幽灵冢?” “幽灵?!” 听着这两个字,并肩而立的老洋人和杨方,不由面面相觑。 手中灯火摇曳闪烁。 映照得两人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且不说这究竟是何物,光是名字听着就让人遍体生寒。 “可是迷踪古坟?” 鹧鸪哨似乎有所耳闻,但语气里同样透着几分不确定性。 “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幽灵并非真是无形无质的诡物,指的或许是一种难以解释的自然现象,就如幽灵一般,谁也不知道它何时出现,什么时候离开。” 陈玉楼轻声解释着。 还不忘随口提了下漂泊在茫茫海域中的幽灵船。 “鬼船之说我也听过一些。” “黄河上其实就有不少传闻。” “老一辈打渔人,说的信誓旦旦,其是那种大雨雾天,船只凭空出现,当人壮着胆子登船,就会发现船上空无一人。” “更有甚者,说是船舱里还有饭菜酒水,热腾腾的,香气飘散。” 听他一番解释。 杨方猛地想起来,儿时听过的那些传闻。 “没错。” 陈玉楼点点头。 龙岭大墓,说起来其实简单,无非就是几千年前的西周时代,有位王侯看中了此地风水,因山修建成陵。 千年后。 李淳风告老还乡。 走遍黄河两岸的他,同样看中了龙岭这座风水宝地。 于是决定将此处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 但…… 墓修到一半。 他才发现,风水处早已有主,自己算是鸠占鹊巢,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力回天,只能将错就错。 所以,龙岭便出现了一座墓中墓。 只不过,西周墓为世间罕见的幽灵冢,并不会时时出现,只有当‘献祭’发生,才会将它从幽暗中唤醒。 而‘献祭’之物,其实就是生灵。 如金算盘带入墓中的三禽,还有胡八一几人随身带的大鹅。 其实都是在无形中展开了祭祀。 因而让幽灵冢苏醒。 而他们…… 陈玉楼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杨方身后竹篓。 此刻虽然不见铁叶交错的动静,但那股淡淡的妖蜃之气,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千算万算。 把这茬给忽略了。 “陈掌柜,你的意思是强行拆墙?” 似乎察觉到他的眼神,杨方并未多想,只以为他是打算借着两头甲兽穿山穴陵,既然后路已经被封,河对岸的墓墙还在。 强行打破不就好了? “金算盘前辈估计也是这么做的。” 知道他会错自己意思,但陈玉楼并未否定,只是意味深长的道。 “陈兄是说,前辈是绕开了这面墙?” 鹧鸪哨不愧经验老道,心思通透,一下就领会了他的弦外之意。 而这座大墓,悬于地底深处。 四周既然被外墙封死,头上是连绵起伏的重山万壑,想要入内,就只有一种可能。 念头一起。 鹧鸪哨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指了指地下。 “错不了,摸金门虽然擅长挖掘盗洞,但旋风铲却打不破这面重墙,金算盘前辈想要入内,就只有从底下破局。” 陈玉楼点点头。 说话间。 还不忘简单比划了下。 也就是说,鱼骨庙下,绝不止一条盗洞那么简单。 “那陈掌柜,让甲兽出手?” 眼看来时盗洞,短时间内完全没有复原的迹象,老洋人忍不住道。 “这地方地势本就空鼓,眼下最好的法子也只有如此了。” 陈玉楼点点头。 他们进山后,为何花费那么多时间才接近龙王庙。 不是山路崎岖。 而是遍地空洞,一个不慎就会跌落其中。 人仰马翻都是轻的,这鬼地方流沙无数,就像黄河边的滩涂,人一旦陷入其中,几乎就只有被泥沙吞噬的下场。 “好。” 得到肯定回复。 老洋人哪会犹豫。 当即又将甲兽唤醒。 指了指地下河对面那面厚重无比的城墙。 两头甲兽,一对前爪就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连土炮铁扦都无法撼动丝毫的糯米夯土高墙,在它脚下竟是如同豆腐一般。 一阵咔嚓声中。 只眨眼不到。 墙上便被斫开一道口子。 利爪划过之处,石屑飞溅,水磨青砖从中径直截断,哗啦啦的掉入身后地下河内。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惊不已。 就是陈玉楼,有那么一瞬,内心都忍不住浮现出个强烈的冲动。 穿山甲并不罕见。 若是好好收罗的话,或许也能找出几头异种。 再借搬山一脉的秘术好好喂养,有个几年功夫,说不定他也能多出几头穿山穴陵,移山破丘的甲兽出来。 不过。 .tTk дn .¢ O 这念头只刹那,就被他给压了下去。 等龙岭大墓结束。 天底下能够吸引他前去的大藏,其实无非就那几座。 南海归墟、巫山棺峡。 顶多再加上一个百眼窟。 倒不是觊觎那座龟眠之地,而是被元教带走的无眼龙符。 再加上归墟之地那一枚。 凑足完整的归墟卦鼎。 其他什么黄大仙、锦鳞蚺,对如今的他而言,已经谈不上凶险,最多也就那株尸参,或许能够拿来炼药。 归墟之地在南海深处,而地仙村有九死惊陵甲护阵。 这两者都不是区区甲兽能破。 所以,与其花费那么多功夫去饲养,还要一点点让其化妖,他还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打磨修行。 嘭—— 终于。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在空旷的地下河道中回荡。 陈玉楼立刻收起心思,凝神望去,只见厚重的外墙上,已然多出了一座足有半人多高的洞窟。 灯火照过。 烟尘、浮糜,在光线中来回浮动。 “别这么紧张。” “唐墓放在历代都是屈指可数的硬实,用固若金汤四个字形容毫不为过。” “看到墙缝间映照的寒光没有……” 见老洋人撑开镜伞,护在众人身前,明显就是担心洞门后会不会有暗箭销器,但陈玉楼只是拍了下他肩膀,笑着摇了摇头。 “外浇糯米、内灌铁浆。” “今天也就是有两头甲兽,否则想要破开,还真不容易。” 听到他这番话。 紧随身后的杨方,心底顿时一沉,“那……我师傅?” “放心,这唐墓也不是毫无破绽,那时代讲究藏风聚气,风水一形,所以古墓不会如棺椁彻底封死,而是会留下一处地方,以流通气息。” “这一处,在风水上叫做虚位。” “前辈精通阴阳风水,五行术数遁甲,算出虚位不是轻而易举?” 陈玉楼温声解释道。 他很清楚,杨方担心的缘由,毕竟龙岭经过几千年风化侵蚀,地下到处都是迷宫空洞,贸然打洞,极有可能造成坍塌,将人活活埋在地下。 另外。 他也有句话没说。 为了防盗,唐墓修建之时,会特地在虚位处埋下一道或者数道机关。 诸如流沙、弓弩、陷阱、刀剑或者火毒。 宁肯破了虚位,也不愿意将随葬明器,白白便宜了倒斗行中人。 不过,金算盘那等人物,连虚位都算得到,又岂会不知这点,毕竟要不是那些大妖蜘蛛,他可是差点就通关龙岭大藏了。 “走。” 扫清一行人的担忧。 陈玉楼提着一盏风灯,率先越过墙上洞口,一弯腰便闯入了其中。 见状。 身后几人哪敢耽误。 尤其是心系师傅金算盘安危的杨方,更是迫不及待,想都没想,便紧随他身后,穿过了石壁。 只是…… 一入陵宫之中。 他就好似中了妖术一样,整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尤其是借着灯火光线,看清周围情形时,更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啥情况?” “你小子撞邪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老洋人,见他堵在洞口,差点撞着他,眉头不由一皱,压低声音问道。 “不是……” “这他娘好奇怪的格局。” “老洋人,你自己看,这墓好像只修了一半。” 杨方向前走了几步,让出空隙,以便身形庞大过人的昆仑能够进出。 但面对老洋人的疑问。 他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用力挠了几下脑袋,这才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道。 “修一半是什么玩意。” “难不成,墓主人没进来是座空斗?” 老洋人还在接应师兄和昆仑,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 只不过,这笑话实在太冷。 连他都觉得有些过于生硬。 但…… 当他回过头,却见到杨方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 “别说,真有可能。” 咚—— 见状,不仅是老洋人,前后进来的昆仑和鹧鸪哨,都忍不住相视一眼,皆是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第375章 内藏眢 人面黑腄蚃 几盏灯火照射下。 身外的景象渐渐展露在众人视线中。 这是座足有数百平的冥宫大殿。 青砖铺地,廊柱支撑天圆穹顶,四面石壁光滑如镜,隐隐还能看到呈灰白色调的壁画,大都是些日月星辰、鸟兽虫鱼以及捧灯侍女的画卷。 除此外。 地上还有六方石台。 典型的唐墓特征。 但…… 如此大一座冥宫,偏偏没有棺椁。 对。 没错。 四下扫过,殿内空空如也。 “怎么会?” “冥宫者,死者之堂,该不会有同行捷足先登,把棺材都给盗走了吧?” 看到这一幕,老洋人终于明白过来。 为何杨方会表现的那般震惊。 要知道,古人讲究事死如事生,这规矩一直延续到如今,但凡有些家资,过了天命之年,或者知道身体不好,都会提前请地师为自己找一处风水宝穴,定下阴宅。 之外。 还会备好棺材、寿衣,再挑几样喜爱之物,等百年后随葬棺中。 也就是死后,下了地府还能继续用着。 甚至,对许多人而言,身后比生前还要重要。 规矩极多,风俗讲究。 “不太可能。” 先行一步进来的陈玉楼,摇摇头,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来回传荡,让其听上去透着几分飘渺感。 “这地方龙脉深藏,地势不显,除了金算盘那等高人能够看出端倪,寻常土夫子,就是打庙前过,也难以察觉深浅。” “何况……看冥宫规格就知道,至少也是王侯大墓,三重椁都是寻常。” “想要把棺材整个搬走,估计得把墓顶给掀了,不然根本不可能弄得走。” “……也是。” 老洋人回忆了下。 一路进来。 盘蛇坡周围,除了龙王庙有动土的痕迹,其他千山万壑,皆是雨水冲刷以及寒风割裂而出。 棺椁是死物。 总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 “陈掌柜,这也解释不通啊,大殿无棺,难不成这地方从头到尾就是座空斗?” 沉默着看向四周的杨方,这会似乎才回过神来。 “空斗不应该,我怎么觉着……”鹧鸪哨从周围那些壁画上收回目光,“这冥宫更像只修了一半?” 按理说。 唐墓以奢华厚重着称。 尤其是王侯大墓,更是描金绘彩,雕梁画栋。 纵然风水位破,受潮或者氧化,色泽也只会变得暗淡,失去原本重墨油彩的光泽,并不会如眼下这般。 还处于白描的阶段。 也就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上色。 “不会吧。” 听到他这话。 杨方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仅仅冥宫便有如此惊人的规模,可想而知,整座墓葬又该如何。 除非…… 墓葬修到一半,忽然爆发了人力无法抗拒的大事,不得不中断。 比如王侯之位被褫夺,从高高在上,被贬为庶民。 身份地位一落千丈,自然不能再用这等墓葬规格。 要么就是国祚断亡亦或者天灾大祸。 总而言之,除去这些,他们实在想不到更多的可能。 “是与不是,再继续看看,自然能找到线索。” 陈玉楼一挥手。 说话间。 提着风灯,径直朝冥宫深处走去。 一直到石壁下,摇曳的灯火中,那些壁画愈发清晰,除却日月星辰外,主体是十三道侍女图,环绕周围。 或是手捧锦盒,或是手托玉壶。 也有提着金灯银盏,以及抚琴抱瑟。 一个个体态丰盈,极为符合唐代女子以胖为美的观念。 看到这一幕,几人心中更是惊叹,这壁画中展现的分明就是大唐宫廷绘卷,墓主人的身份,可能比想象的还要高。 而且,极有可能是位女子。 要么是公主,要么是贵妃一类。 趁着几人观摩壁画的功夫,杨方凑到那六方祭坛前看了眼,这种石台,一般用来放置琮圭璋璧琥璜六种美玉,乃是礼器。 但眼下祭坛上,也是空荡荡一片。 除了厚厚一层灰尘,什么都没见到。 “掌柜的,这有扇石门。” 昆仑对那些白描壁画没什么兴趣,便提着风灯四下闲转,也算是给众人探路。 等他走过两座祭台中间。 才发现,后方石壁高墙阴影下,赫然矗立着一扇门。 这并不意外。 因为他们进的就是冥宫,按照墓葬格局属于后殿,往前自然还有前殿,甚至中庭、厢房,左右耳室。 果然。 穿过石门。 一座更为惊人的宫殿出现在众人身外。 犹如古时宫阙一般。 四壁皆是以巨大条石砌成,缝隙处灌以铁浆,再用铁条加固。 光是规格,都远非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座大墓能够比拟。 但…… 奇怪的是。 这里和冥宫一样,都只有个框架,明显只完工了一半。 “真他娘怪了,该不会真是唐末哪个倒霉王侯,碰上了国破家亡吧?” 杨方看的眉头直跳。 只觉得在倒斗行浸淫的时间久了,什么怪事都能遇上。 “嘘……听!” 他喃喃自语声刚落。 就见到最前方的陈玉楼,忽然转身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嘶—— 见状,他心头忍不住重重一跳。 几个人下意识的屏气凝神。 一瞬间的功夫,不仅争论声戛然而止,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被压下,整座前殿中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杨方竖着耳朵仔细听去。 很快,一阵汩汩的动静自黑暗深处传来,听上去就像地下河潺潺的流水声,但这念头才起,就被他给否定。 从外墙到此,足足有一两百米距离。 即便山下空洞,便于传声,但也不应该如此清晰。 最关键的是。 在那汩汩水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杂音。 就像…… 杨方苦苦思索了下。 最终才想到了一个画面。 冰块浮动的黄河边,几匹马小心翼翼的饮水解渴。 至于为何不是其他溪流大河。 自然是黄河水域凶险。 嗅觉敏锐的老马,就算喝水,也会时时警戒着身外一举一动。 “有妖气!” 但还没等他开口,将念头与身旁的老洋人捋一捋。 耳边就听到身外不远处,鹧鸪哨冷冽的声音传来。 妖气?! 杨方心底一阵咯噔,反手下意识握住打神鞭。 目光惊诧的扫过四周。 这鬼地方,哪来的妖气? 不过,与鹧鸪哨相识这么久,杨方深知这位搬山魁首从不妄言,既然开口,绝对就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灭火!” “敛气!” 还未察觉到妖气来源。 陈玉楼平静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不敢有半点迟疑,杨方连忙将风灯外的玻璃罩一拉,只听见啪嗒一道微响,摇曳的火光瞬间熄灭。 边上昆仑和老洋人亦是如此。 没了光线,四周一下伸手不见五指。 “随我来。” 陈玉楼招呼了声,深邃的眸子深处,金光熠熠。 从踏入此间开始。 他便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如今鹧鸪哨既然发现,他也不再多言,招呼了声,脚尖轻轻一点,身形就如一道青烟,划过黑暗,直奔右前方而去。 大殿内。 矗立着少说十多根石柱。 隐隐还能看到其中浮雕,多是人物、山川、以及日月、风雪、缠枝花、古松一类。 不过,眼下陈玉楼只随意扫了眼,便不再多看,如同游丝般的气机,始终摇摇锁定着那股妖气。 龙岭大墓,最可怕的不是幽灵冢,人面黑腄蚃。 反而恰恰是迷宫般的洞窟。 一旦误入其中,纵然分化神识也有困入迷宫的危险。 但眼下……似乎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之前瓶山、遮龙山,他最擅长的是钓鱼,一招鲜吃遍天,如今自然打算再来一次。 只不过,和之前两次略有不同。 这次不仅仅是钓鱼。 准确的说是要借它放饵。 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陈玉楼身形也随之停下,借着一根廊柱掩藏身形。 很快,鹧鸪哨几人也跟了上来。 夜色中几人气息平稳,之前汩汩的水声,这会已经大如山泉。 视线越过廊柱,凝神望去,只见前方三四米外的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口泉眼,仍在哗啦啦的往外冒水。 泉眼被人用青砖砌过,修成古井的样式。 随着汩汩的泉水涌出来。 一股清冽、纯净的地脉龙气也随之弥散四起。 “这是……内藏眢啊。” 鹧鸪哨心头一跳,瞳孔微缩,仿佛见到了什么让他难以置信的存在一般。 内藏眢又称棺材涌。 在风水上极为难见。 穴中有泉,流水不绝,而且常年保持同等大小,既不会溢出,也不会干涸,其源自天,其水若波,被认为有器储之象。 若是女子葬入其中,能萌荫子孙后代。 而他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除却记载于十六字中,更是因为在无苦寺时,他曾听了尘长老说过一次。 当年洛阳外荒山。 他和铁磨头遇到的便是棺材涌。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勘破了风水地势,却没能明见墓中机关销器。 “等等……” 还没从见到内藏眢这等风水眼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鹧鸪哨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内藏眢中灵气逸散。 那先前那股妖气呢? 皱着眉头,余光越过泉眼扫向四周。 下一刻,他脸色便一下僵住。 泉眼古井,靠东边那一处的边缘黑暗中,一张巨大惨白的脸,不知何时漂浮在了半空当中。 那张脸与人几乎无异。 五官、双颊、眉宇、下颌。 但未免大的有些过分,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磨盘,而且……毫无生气,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异,鬼气森森。 余光顺着那张脸继续往周围看去。 漆黑的身形好似融入了黑夜中,但凭着过人的眼力,他还是隐隐看到了一座恍如山丘般的虫躯。 腹下一排长长的肢足,踏在井沿上。 口器对着内藏眢。 一动不动。 这一幕如此熟悉,鹧鸪哨心头一沉,脑海里瞬间闪过数个画面。 瓶山山巅,老猿和山蝎子伏靠在紫金棺椁上偷食尸气。 还有精绝古城下,那些金蜉蝣密密麻麻挤在昆仑神木上蚕食汁液。 眼下那头人面妖物,分明就是在吞噬内藏眢中汩汩而起的灵气。 也难怪那股妖气若有若无,此刻的它处于入定状态,不仔细查探的话,几乎感觉不到半点波动。 在他注意到泉外诡异时。 身后老洋人三人,分明也有所察觉,一瞬间气息都浮动了下,还好三人都是老江湖,虽然震撼于那妖物的诡异,却并未显露。 此刻。 几人皆是强忍着动手的冲动,目光落在陈玉楼身上,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不过…… 谁也没料到。 一直默不作声的他,竟是骤然出手。 并指如剑,一道无形却凌厉无比的剑气,恍如一道分割黑夜阴阳的白光,撕开黑暗,直奔那头妖物而去。 铮! 那妖物一心沉浸在吞食灵气中,对身外动静一无所知。 直到剑气临身。 在铁水浇筑般的躯壳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腥臭的血水四溅,它才终于回过神来,一声唳啸,随后纵身一跃,竟是如同弹簧般,一下逃出十多米外。 “什么鬼东西?” “看着像……蜘蛛或者什么虫孑。”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老洋人手中蛟射弓都已经取下,张弓搭箭,扣弦的嗡嗡声,就如疾风骤雨一般,响彻不绝。 但却被陈玉楼抬手按住,冲他摇了摇头。 “别急,你这一箭将它射死了。” “上哪再找个引路的人?” 老洋人一下怔住,但还是放下大弓,“陈掌柜,那究竟什么玩意?” 见他问起。 其余几人也都是纷纷看了了过来。 “人面黑腄蚃。” “一种长着人面的巨蛛。” 陈玉楼如数家珍,“小心些,这东西有剧毒,遥遥跟上去就好。” “好。” 默默将那个略显拗口的名字记下,一行人不敢迟疑,循着它留下的血气,全力催动气机,迅速追了上去。 陈玉楼速度最快,也最是闲庭信步。 刚才那道剑气,他掌控的极好,只会让它重伤,一时半会并不会死去。 穿行在冥宫之中。 那妖物因为受伤,正发了疯一样拖着残躯往老巢赶去。 不得不说。 有人带路就是简单。 一过冥殿,山下横七竖八,不知出现了多少隧道、空洞,密密麻麻,彼此交错相连,比起迷宫还要恐怖。 足足半刻钟后。 那妖物一头钻入一条隧洞,不多时,蓬地一声巨响传来,似乎是跌落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陈玉楼率先一步追上。 走了数步,借着手中灯火,这才发现,隧洞前方竟是一分为三。 火光下,其中一条地上还残留着漆黑的血迹,很明显那头妖物就是从前方逃走,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尽头赫然是一处悬崖绝壁。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血气冲天。 隐隐还能听见一阵啃食争抢的动静传来。 “看样子底下就是老巢。” “那头人面蛛被同类分食了。” 虽然看不清底下情形,但猜也能猜得到。 他声音平静,但杨方几个却是脸色凝重,那底下动静听得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只觉得如坠冰窟。 “二选一了,几位。” “走哪条?” 第376章 鸠占鹊巢 瞒天过海 眼下这路是走不通了。 听动静就知道,茫茫黑暗中,不知藏了多少大妖人面蛛。 纵然他们实力强横,下去了也凶险万分。 何况…… 又不是脑子进了水。 为什么要去走一条绝路? 陈玉楼提着风灯,站在岔路口,朝身外一左一右两条隧洞晃了晃,目光则是扫过周围一行人。 看得出来。 两条隧洞相差无多。 皆是蜿蜒曲折,深不见底。 “这简单,陈掌柜,就让命数决定如何?” 杨方凝神看了看。 即便身怀夜眼,也难以看清隧洞深处究竟有什么,稍一琢磨,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打破了沉寂。 “怎么个命数法?” 这话听着倒是新鲜,不仅陈玉楼,一旁鹧鸪哨三人也是好奇的看了过来。 杨方也不耽误。 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洋。 “抛出去,要是人面在上走左,字号在上就走右边,如何?” 原本还期待他有什么高见的几个人。 听完他一番解释,嘴角不禁一阵抽搐。 之前想着他好歹也是金算盘前辈嫡传弟子,五行术数、阴阳风水、命算八卦,应该也学了不少,要是有个五六成都足够。 哪知道,这小子所谓的命数法,就是抛钱币。 不过么…… 梅花易数中,还真有这么一门法子,称之为钱筮法。 但一般都是准备三枚或者六枚古钱,正为阳爻,反为阴爻,各自对应三爻或者六爻卦象,然后通过易经解卦。 那些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大多用的都是钱筮法。 只不过,杨方这小子实在有些过于简陋了。 “也不是不行。” 压下心绪,陈玉楼点点头。 见自己建议被采纳,杨方眼神一亮。 也不耽误,拇指扣着银洋轻轻一弹,嗡的一道轻鸣,钱币顿时被抛入半空。 接连数个翻转后。 随后啪的一声落入他手中。 “阳爻。” “看来天命在左。” 低头看去,人面在上,杨方吐了口气,轻声道。 “既然如此,那就先试试左洞。” 对此,陈玉楼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总归是要二选一的,走哪条都一样。 说话间。 他一步跨出。 信步朝着隧洞内走去。 为了节省物资,除却打头的他,和负责殿后的老洋人,手中风灯还燃着外,鹧鸪哨三人一入隧洞,便纷纷将灯火熄灭。 要是换个地方,也不必如此谨慎。 烛火没了,还能就地取材制作火把。 但偏偏龙岭这鬼地方,一望无际的黄土沙丘,别说灌木,就是杂草都少见。 寂静无声的隧洞内。 除了几人脚步外,就只有一前一后两盏灯,在流动的风气中摇曳作响。 与以往所过的地底洞窟截然不同。 龙岭山下干燥无比,几乎不见太多潮湿,两侧洞壁上沙土稍微一碰,就会哗啦啦的往下掉。 而且。 虽然有空气流通。 但隧洞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腐臭味道。 不时还能看到零星的白骨和粪便。 大都是些不知名的小兽。 也有牛羊一类。 估计是误入龙岭迷窟,被人面蛛毒杀留下。 几个人越看气氛便越是凝重。 也难怪来之前,听过不少当地人传闻,一入迷窟生死难料的说法。 一连走了近百米,连陈玉楼都记不清绕过了多少弯。 “等等……” 忽然间。 就在他要踏出一步时。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忽然后撤了数步,同时伸手朝身后几人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这……” “陈掌柜,什么情况?” 原本埋头赶路的几人,完全没想到会有异状,当下一行人气机瞬间催动,目光扫过四周。 “不太对劲。” 陈玉楼提着风灯,指着身下,眉头微皱。 借着火光驱散黑暗,几个人纷纷探出身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这才发现身前几步处,沙土地面上竟是出现一条长长的石阶。 长条青石铺就。 蜿蜒着一直消失在夜色中。 两侧石壁上,也出现了大幅壁画。 一步之差,却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雷池。 “这壁画……好像是西周时代的风格?” 鹧鸪哨凝神看了片刻,语气里透着几分不确定。 哪能不迟疑古怪? 明明是一座唐代大墓,如今却出现了西周风格的壁画,这他娘何止是不太对劲,简直就是天大的不对。 “西周?” “不会吧,西周和唐,这两者相差未免也太大了。” “会不会是摹仿西周风格?” 听到这话,杨方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可能性不大。” 陈玉楼走到其中一卷壁画前,火光划过,顿时映照出大幅画卷,分明是一座巨大的地底神庙,无数奴隶被杀死,推入深渊之中。 画卷外的黑暗中,隐隐还能看到一道道代表猩红血眼的点点朱砂。 “这副壁画,无论风格还是叙事,指向的都是西周。” “而且,活人祭祀,再唐代已经逐渐消失不见,就算有也是偷偷进行,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听过他一番分析。 几人其实已经相信了七八成。 事死如事生,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经过几千年墓葬文化的演变才得出的论断。 寻常百姓尚且如此。 何况还是王侯级别的大墓? “掌柜的,会不会是墓中墓?” 终于。 一道瓮声在黑暗中传来。 陈玉楼等的就是这句话,下意识回头,目露赞赏的看向昆仑。 “大有可能!” 指着身后隧洞,失去了灯火映照,这会已经重新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还记得之前修了一半的唐墓么?” 几个人都是老江湖。 一点就通。 杨方瞳孔一下瞪大,“陈掌柜,你意思是……鸠占鹊巢?” “准确的说,是两代墓主人都看中了龙岭风水。” 陈玉楼点点头。 “也就是说,那位唐代墓主人,修到一半才发现此处早就已经有主,这才无奈中断了修陵的进程。” 越说杨方思绪越发通透。 难怪此处大墓如此古怪。 明明是唐墓,结果又出现了西周时的墓址。 “也许没有中断。” “而是就这么下葬了。” 见几人终于接受了这一点,陈玉楼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不会吧……” 闻言。 思绪还在发散的杨方,神色一下僵住。 对此陈玉楼并未回答。 只是提着灯盏,朝几人示意了下,随后便沿着身下石阶一步步深入。 两侧山崖上的壁画越来越多。 一一看过后。 他们也终于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近三千年前,西周人发现此地有一种长着人面五官的蜘蛛,以为神明,于是动用无数人力,在龙岭山下修建起了一座神庙。 以战俘、奴隶鲜血为祭品。 祈求神明庇佑。 关于杀俘祭祀的壁画,占据了大块篇幅。 往往寥寥几笔,粗糙简陋的绘卷中,透露出的血腥味道却是真实无比,恍惚间,仿佛一下回到了昆仑山祖龙顶。 即便过去几千年。 石池中的血迹,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之作呕,极度不适。 眼下亦是如此。 尤其是之前在悬崖边,听着深渊下传来的啃食之声,更是让壁画一时间在众人脑海里仿佛得到了具象化。 “神庙?!” 吐了口浊气。 鹧鸪哨从壁画中收回目光,转而看了眼身下石阶。 前方依旧遥遥无尽,如墨般的黑雾,将一切笼罩在内,让人难以看穿。 “应该就在底下一层。” 看出他的心思。 陈玉楼也不愿多待。 这一趟他们原本就不是冲着大墓来的,只不过从踏入此间开始,一切就已经在冥冥中注定,绕不开,逃不脱。 “那还等什么。” “陈掌柜,我来探路。” 老洋人抽出镜伞,反手紧握,身下隧洞宽窄不一,许多地方甚至都已经被落土山石堆积截断,蛟射弓难以施展。 而镜伞不同,能攻能防。 即便黑暗中有妖物掩藏设伏,撑开伞面,也能支撑片刻。 他要做的,不是如何厮杀。 只要交给身后几人即可。 咚咚的脚步声,划破寂静,一前一后两盏风灯,也如星辰般漂浮在浓雾黑夜中。 只是…… 走着走着,老洋人便发现了不对劲。 身下这条石阶,似乎走不到尽头! 他默算过时间,从第一步开始算起,到现在最少过去了半个钟头,按理说,就算隧洞再长,也应该走到头了。 “我们好像……陷进死循环了!” 终于。 直到他看到石壁上自己刻意留下的一道划痕。 老洋人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娘的,我就说怎么还没走完。” 杨方吐了口气,他其实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想要开口,只不过看周围几人都没说话,也就埋头继续赶路。 如今听到老洋人这话。 他再按捺不住,忿忿的骂道。 “陈兄,是之前的幽灵冢?” 与他的愤怒不同。 鹧鸪哨仍旧保持着冷静。 好歹也是走南闯北,下斗无数的人,又岂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只一刹那,他便猜到了一种可能。 “是它。” 陈玉楼点了点头。 放在以往,他绝对不会冒险进入悬魂梯,但有过终南山拔仙台一行后,却是故意下来此间,就是想要验证下幽灵冢,是否与虚数空间相似。 来回走过两次循环。 他已经有了至少七八成把握。 龙岭深山之内,有一座类似于玄德洞天的空间,以龙脉也就是内藏眢为源头,藏风聚气,又乘以生气,气行地中,因地之势,居于其内,二者相互融合。 这也是为何,那座西周墓时隐时现的缘故。 而今他们身下的悬魂梯,作为幽灵冢的一部分,一部分隐于虚数空间,一部分映照现实世界。 所以才会造成一个死循环。 要是这么一直走。 最大的结果便是力竭而死,或者……等到幽灵冢自行浮现,抓住那一线时机,成功下到底下那一层的神庙。 除此之外,再无第二种可能。 金算盘能够破开其中玄妙,走出悬魂梯,除了在五行术数和阴阳风水的造诣学究天人之外,其实也有着几分运气成分在。 不是如此的话。 或许一辈子都难以走出去。 “陈兄……早就发觉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平静,鹧鸪哨忍不住心头一动。 同行的时间久了。 每次下斗过后,他都会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陈玉楼似乎对每一座大藏都有着近乎于未卜先知的预知。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 但能做到这一步。 又岂会对眼下龙岭大墓一无所知? “确实看出了些东西。” “这条石阶,本身就是幽灵冢的一部分,与传说中悬魂梯几乎如出一辙。” 简单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下。 陈玉楼笑着拍了下杨方的肩膀,“你小子就别瞎琢磨了,不是鬼打墙,更不是妖术蜃境。” “那……陈掌柜,该如何走出去?” 被戳破心思,杨方也不尴尬,何止是他,换做旁人来绝对也会这么认为。 “既然已经明白悬魂梯的原理,那其实只用让幽灵冢重新归于沉寂,死循环自然不攻自破!” “归于沉寂?!” 听到这话。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按照陈玉楼的说法,幽灵冢漂浮于四周虚空,就如一头沉睡的邪灵,一旦祭祀生灵,便会从无形中苏醒。 要让他归于沉寂,岂不是…… “陈掌柜,您不会是打算杀了两头甲兽吧?” 老洋人咕咚一声,重重咽了下口水,因为担心,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乎,双手死死护住身后竹篓。 那张脸上,肉眼可见的紧张。 “想什么呢?” 见状,饶是陈玉楼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子脑洞也是清奇。 他在鬼洞下,连古神灵魂都能骗过,行瞒天过海之事,在蛇神眼皮子底下,将雮尘珠成功鱼目换珠。 如今不过一头沉睡的幽灵。 想要骗过,简直易如反掌。 “只要封住两位甲兽前辈的气息,使得气机精血不得半点外泄,对幽灵冢而言,祭司自然已经完成。” “到时候便会再度陷入沉眠。” “而眼下这道悬魂梯,也会随之消失。” 老洋人听到这,已经暗暗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敢放心,确认道,“真……不用献祭甲兽前辈?” “废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子?” 见他仍旧一脸不敢置信,陈玉楼忍不住笑骂道。 话音才落,只见他神识一动,一道封字符径直朝他身后的竹篓笼罩而去。 刹那间。 原本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气凭空消失。 而周围弥漫的雾气,也渐渐消散。 借着手中灯火,一行人分明看到身下不远处,原本完全不见尽头的悬魂梯,与山崖石壁相连处,竟是赫然出现了一座洞窟。 “还愣着干嘛?” “这都找到门了,再不走更待何时?” 第377章 龙骨天书 凤鸣岐山 “这,这就成了?!” 看着那道凭空出现,幽暗漆黑的洞口,几个人只觉得一脸不可思议。 鬼打墙尚且能够蒙蔽人之心神,让人陷入死循环中。 何况这诡异无比的石阶。 他们虽然没听过悬魂梯,但从刚才这段时间的经历,也能明白幽灵冢之可怕。 毕竟,从头到尾,他们甚至都没察觉到究竟是何时中的招。 要不是一直无法走出去。 或许到现在,老洋人都不会觉得有异。 要知道,他们中随意单拎一个出来,放在倒斗行江湖上都是跺跺脚都能引发地动的人物。 集齐摸金、搬山以及卸岭三门。 入行最少的杨方,都已经混迹了六七年。 即便是他们都是如此。 更别说寻常人。 原以为龙岭山下那些交错纵横,幽深诡谲的迷窟就已经足够骇人,但与幽灵冢一比,只能说小巫见大巫。 “不然呢?” 见他一脸的错愕,陈玉楼淡淡一笑。 “不是……” “陈掌柜,我还是没搞懂,幽灵冢幽灵冢,再如何诡秘,不应该也是死物么,总不会也能化妖成精了吧?” 老洋人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老猿成精、鼋鼍化妖、怒晴转凤、蛇蛟走龙,甚至一株古树,一蓬杂草,这些他都能理解,毕竟血脉生灵,如人一般,吞食日精月华,因而成就妖身。 但他娘的一座古墓怎么成精? 陈玉楼摊了摊手,“那你把它当成一头幽灵不就好了?” “这也能类比么?” 老洋人更是难以理解。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要他具体说明,一时间又说不清楚。 只是潜意识里感觉到,悬魂梯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幽灵冢飘渺无迹,难寻其踪,有时间瞎琢磨,还不如早点过去,不然……等门消失,再想打开可就难了。” 见他若有所思。 陈玉楼却不敢耽误,提醒了一句,便沿着石阶迅速而下,只片刻,便抵达那扇石门之外。 将手中灯盏朝前递了递。 火光照破黑暗。 门后赫然是另一条隧洞。 狭长幽深,蜿蜒曲折,同样一眼见不到底。 “这……该不会还是幽灵冢吧?” 在他凝神打量的功夫里,鹧鸪哨几人也跟了上来。 “不会。” 陈玉楼收回目光,一双眸子深邃清亮,透着一抹自信。 方才短短片刻功夫里。 他看似什么都没做。 实际上神识已经将隧洞扫了一遍,并非眼下这种死循环,穿过后,是一处极为磅礴惊人的地下洞窟。 “走。” 一挥手。 陈玉楼率先入内。 沿着隧洞向前走了大概三五分钟不到,他便察觉到一股气流迎面而来,隐隐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味。 绕过一截弯道。 前方视线豁然开朗。 一座大如湖泊般的地下洞窟,呈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之前就走过不少,如头上那座冥宫大殿所在,但与眼前相比,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借着摇曳的火光,甚至一眼都无法看到四周尽头。 整座洞窟内黑雾笼罩,伸手难见五指。 但当火光一点点照破幽暗。 一张巨大无比的脸,却是骤的闯入一行人视线中。 木然、怪诞,说不出的诡异。 “小心,是人面蛛?!” 看到它的刹那,老洋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那张人脸和之前那头黑腄蚃何其相似,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很难让他不这么以为。 而妖蛛老巢中冲天的血腥味,此刻仿佛都还在鼻尖弥漫。 “没有妖物气机。” “老洋人兄弟,别慌。” 见他紧握镜伞护在身前,陈玉楼则是凝神观察了下,身前洞窟虽大,但却并无妖氛弥漫,拍了下他肩膀摇头笑道。 “那……这是?” 老洋人眉头紧皱,有些不可置信。 那张鬼脸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假的? “还记得壁画中出现的那座神庙么?” 陈玉楼吐了口气,提着灯盏的手轻轻松开,风灯却并未如预料中那般,因为失去托举而坠向地面砸得粉碎。 反而平稳无比的朝着那张脸缓缓飘去。 仿佛黑暗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托举着它。 看到这一幕。 无论老洋人,还是紧随身后的昆仑、杨方以及鹧鸪哨,皆是瞪大眼睛,目光追逐着灯火,屏气凝神,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似乎生怕会惊扰到什么。 随着风灯靠近。 那张脸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比起黑腄蚃背后的人脸,这一张确实更为粗糙抽象,就像是……黑山石崖上遗留的远古石刻。 渐渐地。 光线下折射出一股厚重的质感。 老洋人眼角猛地一跳,脑海里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怎么会?” “竟然是口青铜鼎?” 没错。 借着摇曳的火光,众人分明看到一尊巨大的青铜鼎显现全貌,三足两耳,鼎身上并无太多繁复纹饰,只铸造出一张鬼脸。 这个发现,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不过…… 再结合之前壁画中的内容,似乎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走,看看去。” 他再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低头看了眼身下。 隧洞在前方接然而止。 而他们眼下所处,分明是在悬崖半壁处,风气自下而上从身外拂过,再往下便是被黑暗笼罩的深洞。 这点高度对几人而言,实在太过寻常。 几乎都不必动用钻天索一类的工具。 各自施展轻身功夫,眨眼间,一行五人便前后落地。 火石在火镰上轻轻擦过。 不多时。 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火便接连亮起。 之间地上大块青石铺设,四周则是以切割整齐的石头以及木梁,筑造起的一座古老建筑。 “这就是神庙?” 目光扫过。 古建筑与壁画中所见的神庙迅速重合。 杨方目露惊叹,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照壁画中暴露的线索痕迹,不难推测,神庙应该是修建于西周时代。 如今三千年过去。 整座神庙竟然没有太多腐败的痕迹。 连支撑穹顶的木梁都完好无损。 甚至还能看到不曾脱落完全的石漆。 想来是得益于龙岭干燥的环境,以及那口终年不枯的内藏眢,藏锋聚水,内外浑然一体。 几个人提着风灯,朝不远外那口巨鼎走去。 但…… 才走了几步。 领头的老洋人便停下了脚步,一脸骇然的看着四周。 只见神庙地上,竟是布满了尸骸。 每一具都被吸干了血水,只剩下干枯的骸骨,身外包裹着无数蛛丝,透过蛛网还能看到一张张扭曲狰狞,痛苦不堪的脸,一看就知道是生前被慢慢折磨致死。 即便从壁画上看到过活人祭祀的一幕。 但真正见到如此之多的骸骨。 饱受折磨的惨状。 仿佛都能想象到,无数年前,他们被捆缚双手四肢,从高处推落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面蛛,将一身鲜血吸食殆尽的情形。 饶是倒斗行出身的几人,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见老洋人怔在原地。 鹧鸪哨哪里会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错身而过时,伸手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倒不是他心如铁石,而是见得多了,渐渐也就麻木,一如当日在昆仑山的祖龙顶,那座石桥下的云海中,同样不知填了多少人的性命。 纵是那等洞天福地,世外仙境,都难逃活人死祭。 何况这种深山大藏下? 老洋人点点头,强迫着将目光从那一具具死状凄惨的骸骨上收回,追上师兄的身影。 等他过去时。 一行人已经围着那口青铜鼎研究起来。 鼎身足有两三米高,光是身下三足就有半人高,刚一靠近,便能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火光。 老洋人恰好与鼎身上所铸的那张鬼脸平齐。 四目相对。 有种说不出的诡谲感。 “这么大一口鼎。” “就用来祭祀?” 尝试着探身往里看了看,但青铜鼎实在太过惊人,他们几个人中,也只有昆仑,踮起脚尖能够勉强看到一点鼎内情形。 “昆仑,快看看里头有啥?” 轻轻撞了下他肩膀,老洋人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 后者点了点头。 双手抓着鼎口边沿,猛地一用力,足有几千斤重的青铜鼎,在他那股蛮力下,竟是一点点朝外倾斜下来。 因为重心迁移,三足再难保持平衡。 恐怖的贯劲下。 支撑鼎足的青石竟是再承受不住,咔嚓一声从中断裂。 “不是,就是让你看一眼,没让你玩这么大啊。” 老洋人被这一幕看的瞠目结舌。 早知道昆仑力能扛鼎,但当这一幕真切出现在眼前时,带来的震撼感,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形容。 “等等……” 眼看昆仑就要将青铜鼎重新放正。 余光扫过其中的陈玉楼,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眸光一下亮起。 “掌柜的?” “鼎内藏了东西。” 来不及解释太多,陈玉楼只是飞快提醒了一句。 闻言,昆仑哪里还会不懂。 能让掌柜的如此重视,鼎中之物来头一定不小。 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周身力道爆发,刹那间,双臂上肌肉寸寸隆起,几乎要将身上棉袍都为之撑开。 而原本摇摇欲坠的青铜鼎,也一下平稳无比。 等到鼎口几乎与几人视线平齐。 ottkΛ no¢ o 老洋人目光立刻看了过去,只见积满灰尘的鼎内深处,赫然矗立着一尊差不读半尺长的石人。 用的陕北尤为常见的蓝田墨玉。 在火光下折射出一抹近乎于青蓝交织的色泽,看上去煞是神秘。 不过,石人雕刻手法却颇为怪异。 蚕眉圆脸,大鼻阔口,头有四面,每一张脸庞看上去都木然无比,仿佛没什么神韵,看刻刀痕迹,倒是苍劲古朴有余,而顺滑流畅不足。 “这石人怎么有四张脸?” 老洋人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石雕。 一时间,神色间满是错愕和不解之色。 “不懂了吧,这叫黄帝四面,西周时代一种特殊的人像风格。” 见他脱口而出,杨方挑了挑眉笑道。 老洋人虽然在汉地长大,多年倒斗生涯接触的也大都是汉人古墓,但终究出身异族,在这方面的造诣远不如杨方深厚。 “确实是黄帝四面。” “只存在于西周,往后便消失断绝。” 陈玉楼点点头。 从殷商开始,便有人面雕刻铸造工艺,但唯独在西周时,突然出现了这种诡异的无性造型,之后风格再度回归。 就好像有人突发奇想。 “但你们没发现,石人手中之物么?” 拿过杨方手里的风灯,陈玉楼朝鼎内伸了过去,在青铜鼎内壁折射下,光线一下变得越发通透。 原本还沉浸于黄帝四面传闻中的几人,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厚厚的沙土中。 赫然掩埋着一只足有巴掌大小的黑色鳞甲。 似乎是鼍龟或者穿山甲一类动物身上取下的甲片,呈现出与墨玉截然不同的色泽,明显更为幽暗。 除此外。 鳞甲上隐隐还能看到一个个造型古怪的文字。 “这……这是龙骨天书!” 鹧鸪哨只觉得仿佛触电了一般,浑身一阵强烈的酥麻,再按捺不住情绪,几乎是脱口惊呼。 从遮龙山带出的那一枚天书,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 此刻自信绝不会看错。 无论鳞甲样式,亦或是文字形式,几乎都完全一致。 见他认出,陈玉楼并无意外,毕竟这世上对龙骨天书最为了解的人,也就他、鹧鸪哨以及了尘长老。 “是它!” 探出手,从灰烬中一把将那尊石人取出。 轻轻一抖。 灰尘洒落一地。 墨玉石人全貌也彻底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 只见它双手呈现出抱月之势,那枚龙骨正好托在掌心之内。 粗略一扫。 龙骨上一共一百零三个字,与之前那枚相差无几。 将风灯递给杨方,昆仑则是趁此机会将青铜鼎重新放好。 借着火光。 陈玉楼不敢有丝毫耽误,按照当日无苦寺里了尘长老传授的破译之法,直接开始尝试着破题。 通篇一百零三个字。 短时间内破译难度太大,所以他只选择最前面几个。 周围几人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不用提醒。 昆仑、杨方和老洋人三人各自散开,守住四面,以防那些诡异的人面蛛会趁此袭杀而至。 灯火摇曳闪烁。 映照出陈玉楼那张认真凝重的脸庞。 但…… 渐渐地。 他紧皱着的眉心,却是一点点舒展开。 始终守在身外的鹧鸪哨,见此情形,心思一下悬到了嗓子眼。 “陈兄……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简单几个字里都带着颤音。 听到这话。 陈玉楼缓缓抬头,吐了口气,眸光里闪过一抹了然,随即才一字一句轻声道。 “凤鸣岐山!” 第378章 闻香玉 金算盘 龙蛇之蛰。 凤鸣岐山! 按照已经破译的两枚龙骨天书密文推衍。 之前的猜测,走向完全没错。 所以,最后一枚,藏于黑水城通天大佛寺的龙骨天书,应该就是飞熊入梦无疑。 这也完美契合文王时大事记。 陈玉楼眸光愈发通透,只觉得胸口下某处一股灼热隐隐流淌。 那是被他以镇字符,封印在玉盒内的雮尘珠。 身为穿越者,他自信全天下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蛇神之眼。 但…… 纵然如此。 他迄今也不敢说,已经将雮尘珠彻底吃透。 作为虚数空间的钥匙。 若是能够将掌握雮尘珠,他便能够鸠占鹊巢,将那一座浮于天地间的蛇神空间占为己有。 要知道。 按照他的推断,这世间除却上古洞天外,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极有可能都是存在于蛇神降世之后。 一座玄德洞天,尚且就能让无数人飞升其中,避开天地大劫,证道为仙人,不死不灭,与天同寿。 若是能够掌控蛇神空间。 等于……他便能一步成为洞天之主。 也难怪,当年周文王推衍雮尘珠后,认为得之可得长生。 毕竟,一枚雮尘珠,不仅蕴藏着堪比祖龙顶的灵炁生机,更是联接着一座犹如天宫般的洞天福地。 这才是他陈玉楼,不惜余力,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冒着巨大凶险,也要将雮尘珠从鬼洞带出的真正原因。 否则,真当他已经看穿了生死。 或者说,自负到以为凭着一己之力就能对抗蛇神? 身为天地间最为强大的生灵,每一位古神都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当日入鬼洞时,他不过堪堪金丹境,在古神面前,和蝼蚁没有半点区别。 也就是蛇神已经陨落。 只剩下一道陷入无尽沉眠中的灵魂。 让他得以捡了个大漏。 不然,真是面对九头虫、鬼方树那等存在,陈玉楼逃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冒着生死凶险去贪图作死? “凤鸣岐山?!” 听着这几个字,鹧鸪哨只觉得心头一阵震动。 相传文王时有凤凰落于岐山,鸣声贯彻四方,始之乃有周王朝八百年兴昌。 自此,凤鸣岐山也被誉为西周大兴之兆。 同时思绪也在飞快流转。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匡庐山的无苦寺中,青灯之下,了尘长老指着破译出的龙骨密文,其上赫然是龙蛇之蛰四个字。 当日,他便直言龙骨天书,极有可能是周文王留下。 如今这第二枚龙骨现世,几乎就是从侧面验证了这一点。 “陈兄,这龙骨……到底有几枚?” “从未听说,龙岭此地还有一块。” 深吸了口气,压下脑海中的杂念,鹧鸪哨目光落在那枚龙骨上,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惊艳感。 “龙蛇之蛰、凤鸣岐山。” “按照这个命名规则,大概率有三枚。” 陈玉楼手掌一翻,将龙骨收起,目光微微一闪,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般的信心。 “那第三枚?” “要么飞熊入梦,要么甘棠遗爱、桐叶封弟。”说到这,陈玉楼耸了耸肩,“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一个。” 后两者虽然也与文王有关,但终究不如前者。 “第三枚……” 鹧鸪哨目露惊叹,忍不住低声喃喃。 “可惜眼下毫无线索,不然,无论如何也要将它找出来。” 怎么会? 陈玉楼暗自摇了摇头。 真算起来,那一枚的线索应该是最早被他们所获悉。 就在瓶山山巅的元代将军墓,后墙的壁画之中。 只不过,当时为了避免鹧鸪哨重蹈覆辙,他进去后,先行将壁画揭掉,不然以当时他的性格,一旦看到雮尘珠的下落,绝对会毫不迟疑前往漠北黑水城。 “有机会的。” 陈玉楼含糊其辞的笑了笑。 若是之前,黑水城对他而言或许还有几分难度,但如今学得十六字,又闯过黑沙漠精绝古城。 漠北沙漠已经并非难事。 “也许吧。” 鹧鸪哨心事重重,并未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搬山一脉,寻找雮尘珠一千多年。 无数人前赴后继。 结果,无论雮尘珠还是龙骨天书,他几乎没有出上半点力气。 关于第三枚天书下落,更是毫无头绪。 眼下也只当陈玉楼是在安慰自己。 “别想太多,四处看看。” 将龙骨天书收起,至于那尊石人,虽然古老,但价值并不算高,除非遇到那种专工这类收藏的藏家,才会舍得下血本。 但这种人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毕竟,古玩行的路子太多了。 瓷器、玉器、书画、杂项,这四大类下,足足能够细分出几百甚至上千种小项。 真要论价值,身旁的青铜鼎才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只不过,无论古今,青铜器都是扎手的狠货,没几个人敢动,而且这玩意实在太大,就算借着丹田洞天带出去也难以出手。 所以犹豫片刻。 陈玉楼还是将石人放了回去。 目光扫过几人。 “别忘了,此行我们是为了寻找金算盘前辈而来。” 这话一出。 几人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惭愧和赧然。 接连经历幽灵冢,悬魂梯以及墓中墓,他们确实都差点将大事给忽略了。 再不敢迟疑。 各自提着灯盏四下寻过。 逛了一圈下来,他们才发现,眼下这座神庙规模大的惊人,比起鳌山上的纯阳宫都丝毫不差。 但……除了遍地尸骸,以及破败不堪的木石外。 几乎没有寻到半点活人的踪迹。 “会不会,从一开始,金算盘前辈就没有进来?” 等一行人再次在青铜鼎外汇聚。 见杨方神情低落,气氛里也是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凝重,老洋人忍不住道。 其实,除此外,他还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他们之前走过的第一条路。 只不过,那地方通往的可是人面蛛的老巢,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或许吧……” 杨方哪会不懂他是在安慰自己。 但眼下心情实在太过复杂。 毕竟到此为止,这座幽灵冢已经走了大半,却始终没有寻到师傅的影子,时间越久,也就代表着生还的可能性越小。 鱼骨庙下那条盗洞。 他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绝对是出自师傅的手笔。 横平竖直、天圆地方。 下斗、做土,甚至每一铲的落点,力道,早都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自小师傅手把手传授给他的本事。 又怎么能忘? 怎么敢忘?! 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将神庙中那些尸骸枯骨,一具具的辨认过去,生怕错过一具,就是担心师傅会不会在其中。 那种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既庆幸于不在,又担心会在下一个地方找到他的尸骸。 “此处已经见底,再往下就是那些蜘蛛老巢,金算盘前辈经验老道,应该不会走错路。” 伸手拍了下他肩膀。 陈玉楼温声安抚了一句。 “往回路再看看,如何?” 三条岔路,而今已经走了两条。 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杨方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幽灵冢,墓中墓,看似复杂,其实自古华山一条路,若是最后一条岔路中还是一无所获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师傅被人面蛛当成了猎物。 带回了老巢之中。 只是…… 那个结果,他实在无法接受。 “昆仑,带路。” 见他同意,陈玉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叮嘱了一句。 “是,掌柜的。” 昆仑点点头。 提着手中风灯,沿着来时路,迅速攀上悬崖。 摇曳的灯火,在黑暗中就如明月,只是无人知道,它最终指引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一行人沉默着跟在身后。 谁也没有说话。 不多时。 一行人重新返回悬魂梯,身下的迷雾缓缓流淌,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老洋人默默数了下。 一直走过六十九阶,也就是第三次遇到石梯上那种月牙缺口时,悬魂梯终于走到了尽头,双脚再度踩在了泥地上。 “掌柜的,前边有两条路,走哪边?”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 领头的昆仑,忽然停在了原地,指着前方两条幽深狭长的隧洞询问道。 “进来是左。” “如今走的是返程,那自然继续走左边。” 二选一。 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陈玉楼想都没想,便给出了答案。 “好。” 昆仑瓮声回应了一句。 在空洞的地下迷窟中回荡,好一会才逐渐失真消散。 一头闯入其中。 和来时那条相差无几,空气干燥,雾气流淌,仿佛一伸手就能掬起捧在掌心里。 只是…… 才走了片刻。 几个人便察觉到不对。 流淌的雾气中竟然多出了一股浓郁馥香。 “不对劲。” “斗里没有腐烂酸臭味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这么香?” 到了他们如今的境界。 五感六识,超乎寻常人数倍不止。 哪怕再过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几人查探。 而且。 要只是一人,还能解释成是错觉,但如今明显所有人都嗅到了那股无形的香味。 “不是龙脑、沉香,也不似饭菜香味,倒是有几分类似于……麝香?” 鹧鸪哨细细分辨了下。 只觉得混杂在雾气中的香味,不似他之前闻到过的任何一种。 非要选一样的话。 与麝香隐隐相近。 但又不尽相同。 “不会是香毒吧?” 老洋人眉头紧皱,下意识想起了当日精绝女王墓外,那株昆仑神木上所生的那朵黄泉彼岸花。 也是难以形容的诡异味道。 只闻了一口,甚至都没想到该如何形容时,他人便已经陷入了幻境。 按照事后杨方的说法。 无论他怎么呼喊,自己都无动于衷,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因为有此前例,他也担心再来一次。 “不会。” 陈玉楼摇摇头,“香味馥郁,浑身通透。” “若是没猜错的话,此物非但和毒物不沾边,而且应该是种极为少见的宝物。” “什么?!” 几人相视一眼,神色间皆是露出惊奇。 他们也算见多识广,但眼下竟是完全想不到那香味近于何物? “世间未闻花解语,如今却见玉生香。” “是金香玉?” 原本还心如乱麻的杨方,这会也被那股奇香吸引,此刻听到这句诗,更是一下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不错。” “老话说,千金难求金香玉,指的就是此物。” 说话间,陈玉楼一步踏出,错身走过昆仑身外的刹那,便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灯盏,信步朝前而去。 几人见状,也是迅速追上。 循着奇香味道的源头。 不多时,几人便驻足在了一面崖壁外。 只见灯火笼罩之处,一块外表棕黄,底子通透如玉,呈半透明状的巨石,正斜卧嵌在砂石中。 玉石上布满了碎裂的缤纷花纹,凝腻通透。 被灯火一照,石中天然纹理似乎在流转不息,那股馥郁的香味,正是从玉石内散发而出。 此刻相隔数步。 一行人只觉得周围香味,浓到仿佛都化不开的地步。 只轻轻闻上一口。 都有种置身于洞天之感。 任谁也难以抵挡得住那种诱惑。 但…… 真正靠近金香玉外,却无一人表现出惊喜,即便这块玉石举世罕见,从古至今怕是都难以找出第二块。 只因为,在那块金香玉外的阴影里,靠坐着一具尸骸。 和神庙中那些一样,浑身精血都已经被吸食殆尽。 面容藏匿在黑暗中,但夜行衣下的领口处却是挂着一枚漆黑透明,被金线缠绕,恍如兽爪的坠子。 分明就是摸金一派的摸金符! 再加上散落在一旁的百宝囊,以及从中落出的罗盘、红丸、黑驴蹄子。 就算看不清他的长相。 但尸骸的身份,也已经呼之欲出。 自观山太保镇压四派。 毁摸金符、发丘印,足足数百年时间里,摸金一门几乎绝迹,直到晚晴时,张三链子从一处古墓中找到三枚。 自此。 一人带三符,张三链子之名响彻倒斗行江湖。 而他去世之后。 三枚摸金符分别被他交给了了尘、金算盘以及铁磨头三人。 眼下出现摸金符。 除了金算盘,还会是谁? 几个人怔在原地,没有半点发现金香玉的欣喜。 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气氛凝重的让人窒息。 几人目光在空气中无形交汇,最终落在了前方那道挺拔削瘦的背影上。 此刻的杨方。 似乎被抽尽了全身气力。 整个人都在颤栗不止。 即便已经有过心里准备,想过无数次这一幕,但真正见到师傅死在墓中的情形,一时间,他只觉得有一把尖刀,正狠狠朝着心底戳去。 “杨方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第379章 摸金传承 地生灵物 几十年前。 摸金门何等辉煌。 张三链子一人带三符。 一时间风头无二,压得整座倒斗行江湖抬不起头。 纵然是搬山、卸岭,加起来也挡不住。 之后,张三链子他更是重建摸金派,接连收下数位弟子,除却四徒弟阴阳眼孙国辅入门前并无太大名气,其余三人,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几位,陈玉楼从出生起,便听过他们的名头。 那时,老爹每一次说起,既会感慨生不逢时,又骄傲与他们同生一个时代。 可如今…… 短短二三十年。 先是张三链子离世,紧接着铁磨头身中丧门钉,孙国辅死在洞庭湖边,再加上眼前的金算盘。 真算起来。 当日的四位门人,如今只有了尘还在。 真正的摸金校尉。 也只有杨方一人。 毕竟了尘斩断红尘,遁入空门,而孙国辅虽然将一身所学教给胡国华,但从始至终,他并未学得摸金传承,只有半本十六字。 所以。 胡国华并不算摸金门人。 从当年的风头无二,到如今雕零至此。 鹧鸪哨和老洋人相视一眼,说不出的感同身受,搬山门何尝不是如此,要不是鬼咒,如今的扎格拉玛一族,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至于陈玉楼,此刻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感慨。 来时路上,他就知道所有的结果。 偏偏不能明言。 若是鹧鸪哨那种,他还能偷天换日,提前布局,改变他们的命运。 但金算盘……早在近十年前,便到了龙岭。 ▲ ¢〇 即便他先知先觉,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 听到这句安慰,杨方点了点头。 整个人站在隧洞中,脸庞藏匿在黑暗内,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任都能听得出来,此刻他语气中的颤抖。 古人言,人死如灯灭。 说起来何其简单。 但真正面对时,纵是经历过再多,也难以承受。 “陈掌柜,杨魁首,还有昆仑、老洋人两位兄弟。” “能不能让我静静。” “我想陪师傅说说话的……” 深吸了口气,杨方这才压下心中乱糟糟的念头,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哪一刻会突然承受不住而崩溃。 “好!” 陈玉楼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金算盘不仅是杨方的师傅,与他而言,更是再生父母。 若不是师傅,当年将他从方家山中带出,也不会有今日的他。 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 又岂是三两句话能够说清。 “走吧。” 朝几人招呼了声。 留下一盏风灯后。 一行人径直沿着来时的路,朝隧洞后方退去,一直到火光再度在黑暗中消失不见,陈玉楼这才停下脚步。 几个人也没提灯。 就靠着石壁,相顾无言。 另一边。 察觉着几人脚步声渐行渐远,杨方再也没能忍住,心弦仿佛一下断裂,泪水也在这一刻决堤。 即便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当师傅的骸骨,出现在眼前,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比起千刀万剐还要强烈。 嘭的一声。 双膝跪倒在地上。 往事犹如烟尘,在杨方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从记事起,到那年学成下山入江湖。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 咿呀学语、传业授道,读书习武。 甚至,师傅说过的每一句话,此刻也从尘封的记忆中泛起,仿佛一阵风吹去了沙尘,许多他以为早都忘记的情形,也在此刻清晰浮现。 “师傅……”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 此刻哽咽在他喉中,化作简短的两个字。 于他而言,金算盘是师傅,更是师父。 他只是痛恨自己,为什么下山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回去看看,他所憧憬的江湖,看的多了,如今回首一念间,方才知道是何等幼稚可笑。 所谓的江湖。 不过是为了碎银二三两,都能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不过是人心黑暗,虎豹食人。 若是让他再选择一次的话。 他宁可在黄河边打渔为生,也绝不会踏入江湖半步。 若是当年自己不走。 师傅也不至于会独身一人冒险下斗,更不会死在此处。 “我错了。” “师傅,我真的错了,当年您说江湖路没那么好走,我还不信。” 跪在地上。 脑海中浮现出,当年下山的那一幕。 师傅欲言又止。 自己本该察觉到他的情绪。 只可惜那时的他,正是年少无知的时候,总觉得江湖就如酒馆里那些说书先生口中那般美好。 铁了心,一心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甚至想着不闯出点名声,给师傅看一看,绝不回去。 但他又怎么能想得到,再见时,已经是黄泉两隔。 摇曳的灯火下。 杨方跪在师傅尸骨前,想来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会泪如雨下,一张脸上满是自责、后悔和痛苦。 要不是当年的他太过执拗。 或许,也不会有今日之果。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杨方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尽数师傅说了一遍。 即便他老人家再也听不到。 但他还是认真的说着。 “对了,师傅,我在匡庐山见到了大师伯,他老人家已经遁入空门,在无苦寺削发出家。” “还有三师叔,他老人家早走一步。” “大师伯与我说了很多你们当年在师爷门下学徒时的事,他这些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师傅您的下落。” “他还给了我一封信。” 说到这,杨方直起身形,认真的从贴身衣袖里取出一封家书。 即便带着他走过无数行程。 去过沙漠,闯过昆仑,又横穿秦岭,越过黄河。 经历过寒风、大雪、暴雨、沙尘。 但那封信却仍旧被保存的极好,没有半点损坏的迹象。 “让我一定交到您手上。” “可是……” 杨方双手紧紧攥着信封,双眼通红,泪水再次如同决堤般涌出。 他甚至不敢想象。 当这个消息,传回大师伯耳中时,他该是何等痛苦。 当日殷殷教诲,一字一句温声嘱咐,还在耳边环绕,转眼间……斯人已逝,当日门下四人,就只剩自己一个。 脑海里思绪万千。 怔怔失神了好久。 杨方这才强忍着痛苦,将信件重新收起,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开始为师傅收敛尸骨。 都说入土为安。 师傅鲜少提及他的出身。 但无论如何,他要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傅骸骨落在此地。 百宝囊中东西不多。 除却黑驴蹄子、罗盘、红丸外,还散落着一地的金算珠。 和他挂在胸口前的那枚一模一样。 分明就是师傅常年不离身的那架金算盘。 不知道怎么断了。 此刻的他蹲在地上,来来回回四处搜寻,确认再无遗漏后,他这才将百宝囊口的绳索轻轻一拉束好。 师傅一辈子身无外物。 就只有这些用了好些年的零碎器物,不值钱,但却是他老人家亲手所制。 尤其是那块金算盘。 杨方打算让它陪着师傅入葬。 不过…… 目光扫过师傅身上那枚摸金符,杨方目露挣扎,最终还是轻轻将其取了下来,摸金符是摸金门的凭证,更是象征。 这东西绝不能有失。 摸金符一入掌心,透着一股温润细腻质感。 借着身后那盏风灯的火光,能清晰看到它的样子,前端尖锐锋利,下端呈现出圆锥形,周身镶嵌着六七匝金线,制成透地纹的样式,符身上还刻着‘摸金’两个古篆字。 还记得小时候,他总缠着要看。 但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师傅,唯独对它,每次都不应允,最多就是拿在手中看上一眼,绝不能带走。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 而今再次回想。 杨方哪能不懂? 这枚摸金符,既是师爷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更是摸金校尉的傍身之物。 有了它,才算是真正的摸金校尉。 当年他总想着要走,如今真正流落到了手中,杨方却没有半点欣喜。 而且,明明只有手指大小的物件,此刻却是重如山岳,压得他直不起身。 摸金符入手。 也就意味着从今日开始。 他便是这一代的摸金校尉。 师傅当年不愿给他,何尝不是不想让他过早去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轻轻吹去细绳上的灰尘。 当着师傅的面,杨方目露坚毅,将摸金符带好。 心中默念了一句让师傅安心。 随后他从身后摘下竹篓,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取走。 这才脱下长袍,小心翼翼的将尸骸裹好放进篓内。 他要将师傅带回方家山。 找一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 一直到做完这些。 身后地上那盏灯火,几乎都要熄灭。 转过身去。 杨方目光一动,不知何时,陈玉楼几人已经返回,但却并未打扰他,而是默默站在远处,谁也没出声打扰。 直到这一刻。 几人才走上前,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老洋人更是从竹篓里取出一件干净的长布,将竹篓细细围好,确保不会漏风浸水,之后又拿出换洗的长袍递给杨方。 这数九隆冬,天寒地冻。 仅仅一件薄衫,根本挡不住风寒。 “多谢。” “我们兄弟之间说什么谢。” 陈玉楼目光扫过,最后落在他衣领处那枚摸金符上,已然明白了一切。 “杨方兄弟,接下来如何打算?” “暂时没想太多,不过,得先将师傅尸骨送回方家山。” 关于以后,杨方还真没想过。 以往再怎么漂泊,但终究有一盏灯火在等着他。 可是,从今天过后,一切就要他自己支撑了。 是留在方家山为师傅守陵,学着他当年的样子,为摸金门找几个有天赋的弟子,将传承继续下去。 还是继续行走江湖。 他只觉得前路暗淡,一片迷茫。 陈玉楼点点头,“那就先休息一段时日,好好想想。” 从在汉中古城转道秦岭时。 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他并未阻止,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杨方注定要走的路。 强行阻止的话。 好不容易凝结的一点情谊,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一碰就碎。 不过…… 以杨方的性格。 见识过更为广阔的天地,区区一座方家山是困不住他的。 而他也不希望看到,他就此沉沦下去。 如来时在杨县见到的那位洪拳宗师孟怀义,他年事已高,这辈子走了大半,除了下棋喝茶,养花钓鱼,已经没有太多念头。 但杨方不同。 他正是少年意气时,要是故步自封,绝对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昆仑,老洋人。” “这块金香玉,于修行大有裨益,错过了世上再难找到第二块。” “来,搭把手,看能不能将它带走!” 对寻常人而言,只会觉得金香玉价值千金,但对修行之人而言,此物却是精心凝神的最好之物。 就如他从草楼观中带出的那只铜炉。 “好!” 两人其实早就想问。 不过碍于金算盘之事,实在不好开口。 若是任由它扔在这,未免太过可惜。 如今有了陈玉楼吩咐,两人哪里还会耽误,迅速取出工具,沿着金香玉四周,将山崖一点点切开。 足足花费了半个多钟头时间。 才让玉石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足有石磨大小,半人多高,粗略估计下来,差不多有两三百斤重。 在火光映照下。 金香玉内,隐隐还能看到一缕缕犹如金液般的雾气流淌,香味扑鼻,令人心旷神怡,疲惫一扫而空,说不出的畅快。 搬运时,放在一旁地上的竹篓中,那两头甲兽更是疯狂窜动。 铁叶交错的动静。 如狂风骤雨般,在夜色中回荡。 察觉到它们的举动,几个人哪里还会不明白陈玉楼那句话的意思。 对妖物有着如此深重的吸引力。 也就不奇怪,此地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的人面黑腄蚃了。 那些妖物。 极有可能就是被这块金香玉吸引。 再加上内藏眢中,源源不断的地脉灵机,借此修行,化而为妖。 “掌柜的,这怕是不太好搬走。” 将铲子收起。 昆仑尝试着掂量了下,对他来说,重倒是不重,但问题是,整块金香玉棱角锋利,毫无规则,长途返回,翻山越岭就难了。 “切开的话,太过可惜。” “先尽量带出去再说。” 陈玉楼明白他的想法,无非就是询问能不能分成数块带走。 但这金香玉,就像当初在遮龙山寻到的那只昆仑胎,属于地生灵物,融地脉龙气,千万年时间方才凝成。 要是切开,等于破坏了本身。 其中蕴藏的灵气,会不会就此消失他不敢保证,但泄露却是一定的。 “也好。” 闻言。 昆仑不再多言。 接过老洋人递过来的钻天索,飞快将金香玉来回束缚几道,然后一阵低喝,竟是将数百斤的玉石,一口气给背到了身后。 “走,原路返回,去顶上鱼骨庙!” 第380章 方家山 入土为安 夜色下的龙岭。 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天穹漆黑中搀杂着一片湛蓝,夕阳西下时的火烧云,又在天际晕染开一抹通红。 三色相融,寂静无声。 唯有从远处吹来的寒风,在夜里地底的呜咽,枯草摇曳。 山下的深沟中。 还能看到几匹马,正慢悠悠的低头觅食。 领头一匹,雪白如龙。 赫然就是龙驹。 没多大一会功夫。 终于,等到天际最后一缕斜阳落下,一轮月牙也终于缓缓升起,就挂在千山万壑间,朦胧一片,让人脑海里不禁下意识浮现出寒月两个字。 陈玉楼吐了口气,从远处光秃秃的山梁上收回目光。 身后的鱼骨庙里挂着一盏风灯。 虽然暗淡。 但比起往日的幽寒,却要多出了几分生气。 就是那张由鱼骨锯齿修成的大门,看上去都没那么狰狞恐怖。 昆仑和老洋人在忙着做饭。 从一早下墓,本以为顶多半天就能结束行程,但不见天日的墓下,时间过的远比想象的还要快出不少。 等他们从神龛下的暗道上来时。 天色都已经转黑。 不知觉间。 竟是过去了足足一天。 而距离龙岭最近的村庄,都在二十多里外,加上夜幕下实在不好赶路,最重要的是,杨方心情低落,所以他干脆决定就在鱼骨庙过夜。 这才有了眼下的情形。 说是做饭。 其实也就是将在古蓝县城里购买的干粮,简单一锅烩。 庙外墙角下,挖了一口火塘。 将随身的锅架好。 添水,放食材,然后油盐都加一点。 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就已经满足,哪里还会去顾及味道如何。 再说他们几个也不是会做饭的人。 目光越过几人。 陈玉楼视线又看向了庙内。 幽暗的灯火中。 一道孤寂的身影靠在墙边。 从出来后,杨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双手紧紧护着竹篓,双眼空洞,一言不发,从头到尾似乎都没动过。 见状。 陈玉楼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这种事,无论落到谁的头上,一时半会也很难走的出来。 木柴在火塘里啪嗒的烧着。 没多久,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开。 老洋人起身准备去叫杨方,但一看他的样子,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正为难间,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陈玉楼提着一壶烈酒。 错身而过。 径直跨过庙门入内。 “来,哥几个知道你心情不好,但这也并非你本意,醉一场,等明天起来,再继续朝前看。” “再说,前辈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会心有不安。” 嘭的一声拔出木塞。 将酒壶递了过去。 杨方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确实需要一场大醉,好好发泄下心中的郁闷和痛苦。 等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鱼骨庙。 已经准备好碗筷的昆仑和老洋人,不由相视一眼,两人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也只有掌柜的。 不然,换做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慰。 “来来来,今夜,有一个算一个,不醉不归!” 拽着杨方坐下。 都是大老爷们,谁也没那么多讲究,席地而坐,围炉而食。 陈玉楼随手拿起一壶烈酒,冲几人晃了晃。 “好!” 鹧鸪哨三人哪会拒绝。 当即应声如雷。 见此情形,杨方眼睛一红,抿着嘴唇并未多说什么,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清冽的酒水划过喉咙。 一入腹中。 眨眼便化作一道烈焰,胸口处灼烧般的撕裂感,并未让他难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这酒又浊又辣。 如同刀子割喉。 还是当初在汉中古城外十八里铺码头,那家小店里带来。 因为太烈,除了陈玉楼喜欢,他们几个一直都是敬而远之,所以才能留存至今。 当日在店里,杨方更是浅尝辄止,抿了一口就不愿再喝。 但此刻,他却只觉得浑身舒适,仿佛一身上下的毛孔都被尽数打开,将胸口下淤积的那股郁气,一点点发散出去。 “好酒!” 吐了口酒气。 杨方难得开口。 不过,见他打算继续,却被陈玉楼拦下,“哪有这么喝闷酒的,吃口东西,慢慢来,这酒……就得慢慢品。” 闷倒驴。 可不是空穴来风。 没看当日小店里,那帮做苦力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差没把敬若神明四个字写在脸上。 一般人根本扛不住。 像杨方这种心里有事的人,更不能这么来,不然,最多几口下肚,人就得醉死,倒地上去。 “好。” 杨方点点头。 接过老洋人递过来的筷子,捞了一张面饼。 吸了足够的汤汁。 竟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三两口下肚,连带着身子骨都暖和起来。 有人陪着。 渐渐地。 他话匣子也一点点打开。 不再如之前那般苦闷。 说起以往的往事,述说行走江湖时的见闻。 陈玉楼等的就是他开口,怕就怕他一言不发,所有事情全都藏在心里,到时候才是麻烦。 他最擅长的是什么? 笼络人心,有口吐莲花的本事。 无论什么样的话,他都能接得上,天南海北,人文地质,天星风水、志怪江湖。 不知觉间。 酒桌就已经被他掌控。 杨方哪还有之前的沉闷,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也多出了几分通透。 直到他再次醒来。 已经是隔天晌午过后。 掀开身上的长袍,杨方一脸错愕的推开门,却发现鱼骨庙里只有昆仑一个人在。 “醒了?” “掌柜的他们出去看地势了,估计还得片刻才能回来。” “饿了没有,锅里给你留了饭菜,还热乎着。” 昆仑一脸平静。 从打坐入定中醒来,轻声道。 似乎昨夜之事,全然没有发生过。 杨方不由挠了挠头,他还想问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像是断片了一样,他甚至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下的。 不过,一觉睡到现在,整个人确实轻松了不少。 还有也真饿了。 肚子叫的厉害。 他也不矫情,拿了碗筷,走到火塘边坐下,掀开盖子大快朵颐。 等吃饱喝足。 外面山下也传来说话声。 陈玉楼几人一早就已经醒来。 简单吃了点东西后,见杨方一时半会没有醒来的迹象,坐在鱼骨庙外眺望龙岭千山万壑,犹如鱼鳞般的地形,越看越是觉得惊人。 于是。 三人结伴。 从鱼骨庙出发。 硬是凭着双脚,将周围山岭走了个遍。 途中自然是凶险重重,看似平静的地面上,谁也无法预料到,底下究竟是空洞还是陷阱。 稍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 见识过龙岭迷窟的恐怖,之后老洋人干脆放出了两头甲兽探路。 不得不说,穿山穴陵甲不愧是五行土属妖物。 就如袁洪一般,对于地形有着天生的敏锐探知。 只要跟着它们,纵然千沟万壑,也是如履平地。 一上午时间。 三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归来。 “杨方兄弟睡醒了?” 见听到动静,赶来门外的杨方,陈玉楼先是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并无昨日时的沉闷,这才笑着道。 “醒了有一会。” “吃过饭了吧?” 杨方点点头。 见状,陈玉楼也不耽误,“既如此,正好今日放晴,适合赶路。” “说不定还能搭一艘快船,尽早抵达杨县。” 骑马自然比乘船快。 不过,这一趟要带上金算盘前辈遗骨,加上那块数百斤重的金香玉,坐船比骑马就要合适太多。 “也好。” 杨方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 事情既然已定。 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师傅骸骨送回故地,入土为安。 简单收拾了下。 一行人再不迟疑,从鱼骨庙出发,一路直奔古蓝县外码头,与前几日来时不同,辽阔的水面上,多出了不少船。 明显是趁着天气好。 打渔、摆渡以及运货。 在码头上找人打听了下,听闻他们想要包船去往下游的杨县,一时间,竟是引来不小的轰动。 虽然都临河而居。 但古蓝县与杨县之间的差距大的过分。 从十多年前,铁头龙王死在张家湾开始,冥冥中,命数似乎就不行了。 外地的商船都宁可多跑百十里路,去杨县那边入港过夜,都不想留下,生怕触了河龙王的霉头,沾染了晦气。 原本靠水吃水的商户,没了生意,一落千丈。 甚至沦落到卖船的下场。 如今终于有了生意。 还是开口就要包船的大户。 一帮船家差点都要大打出手。 最后还是陈玉楼亲自点了一艘大船,毕竟他们此行,还有五匹马跟随,一般船只根本容纳不下。 在船上简单吃了东西。 逐水而居的船家,对于河鲜,永远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烹饪手段。 不需要多好的厨艺,技巧,更不需要太多调料。 水煮加盐。 最多再放点辣子。 热油一泼,激发出香味。 比以往在酒楼里吃过的都要鲜美。 本来还想谢绝船家好意的一行人,看着铁锅里浓郁的汤汁,空气里弥漫着的香味,一时间脚都有些抬不开。 围着铁锅坐下。 再就着船家自己酿的酒水。 一顿饭吃的众人说不出的畅快。 船只随波而下。 直到第二天一早,才终于抵达杨县外的水井码头。 下过船。 一行人则是直奔方家山而去。 第381章 长眠青山 志在四方 杨县古称有莘。 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先民在此繁衍生息,部落时代为有莘氏聚居之地。 夏朝时,启封支子于莘,上属雍州,商因之。 直到西汉景帝二年,始设颌阳县,清末,改颌阳为杨,自此称杨县,如今老一辈人还会叫颌阳,或者合阳,不过在县志以及地书上都已经更名为杨县。 杨县东临黄河,西隔大峪河。 境内地势复杂,沟壑纵横,素有‘一滩二沟七分塬’之称。 为平原少山地貌。 惟一一座,因为靠近方家塬,所以又叫方家山。 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一片连绵的林子,主峰不过百米。 ? C o 不过。 对杨方而言,纵然这些年里,双足踏过无数高山,但都远远不及这座小山。 毕竟,在他二十年的记忆里。 一大半时间都是在此度过。 承载了他太多儿时的回忆。 从有印象开始,无论春夏亦或秋冬,山上一草一木,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走过。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 从南麓进山。 不多时。 远远便在一片竹林中,望见一座小院古楼。 隐隐有几分当日终南山上幽隐之士的感觉。 “师傅。” “到了……” “杨方送你回家了!” 坐在马背上,看着那座熟悉的小院,杨方眼睛一下通红。 许是太多年无人居住。 没了人气。 后院两间厢房,坍塌了一片。 大雪过后的竹林古树,也倒了不少,砸在院墙上。 院内杂草丛生,将青石铺就的石板路几乎都已经埋没,隐隐还能看出左右两茬菜园,一口古井,以及站桩用的木阵。 只是看着这些,从前的回忆,便如云雾在心头翻滚。 曾经,他就在此生活。 画面真实而清晰,一如昨天发生的一样。 心中默默念了一句。 杨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小心翼翼的将竹篓抱下,穿过枯萎的杂草,走到古井外的亭子中。 简陋的石桌上,还刻着横平竖直的线条。 吹去积落的灰尘。 还能清楚看到车马炮象卒一类的字迹。 赫然是一张手刻的棋盘。 无数个日夜,吃过饭,练完武,或者是读书劳作结束,他总会缠着师傅杀上一盘。 虽然每一次都被师傅杀得丢盔弃甲。 但他却从未放弃过。 一直到十五岁那年,杨方终于下赢了一次师傅。 犹记得师傅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连连笑着说自己老了。 可惜,那时的他只顾着沉浸在赢棋的兴奋中,并未察觉出师傅的弦外之意,也就是那一次后,之前一直不同意他下山闯荡江湖的师傅,破天荒的松了口。 如今想来。 师傅分明就是借着下棋的契机,在等着自己长大。 因为他明白,少年人就像猎鹰,一旦长大,迟早会飞向天穹之上。 师傅自己十来岁家道中落,从富庶商贾之家,一夜之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只能去闯荡江湖。 也正是因为他经历过,吃尽了苦头,知道江湖的不易。 所以,才一直压着杨方。 直到那一盘棋后,他知道这小子长大了,再也拴不住了,只能任由他去外面更为广袤的天空展翅翱翔。 但…… 就算是他自己恐怕都没想到。 这一走,自此天人相隔,再无见面之日。 “这……要不要?” 见杨方站在院子里,失魂落魄的样子。 老洋人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先让他静静。” “毕竟十多年的家,一时半刻哪能定的下心。” 陈玉楼知道他的意思。 但只是摆了摆手。 睹物思情,这是人之常情,转眼过去了两三天,比起当时,如今的杨方心绪已经算是宁静太多了。 等金算盘下葬。 到时候他自然能够慢慢走出来。 “好。” 老洋人点点头。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每一次返回孔雀山,曾经人来人往,喧哗热闹的村寨,如今却一个人影都见不到,那种落差,就像万箭穿心。 几个人也没走远。 就在院子外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后。 坐在亭子里的杨方,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离开凉亭,目光下意识落在小楼后的竹林里,师傅生前最喜欢待的就是那,无论春夏,只要一有空,就往竹林里钻。 若是要选一处穴位。 整座方家山,没有比竹林更好的去处。 一眼就能看到小院古楼。 握着衣领下的摸金符,杨方心中默默念叨了几句,随后便抬头望向竹林,似乎在等待什么。 哗啦啦—— 一阵风吹过。 犹如翠玉般的竹叶,起伏不定,哗哗作响,就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看到这一幕,杨方一下怔住,瞳孔放大,然后泪珠再也按捺不住,大颗的夺眶而出,从脸颊滑落,滚在地上砸的粉碎。 他刚在心头默问。 其实只是求个安慰。 没想到,师傅在天有灵,真的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自己。 这两天三夜。 绝对是他人生二十年里最为难熬的几天。 杨方拼命地迫使自己睡着,一心想着,师傅会不会进入自己梦境,和自己说说话,还有未尽的嘱咐。 但…… 老头实在无情。 连着几天,一次都没来梦里看过他。 没想到,今日无心之举,反而得到了回应。 “我知道了,师傅。” “您老人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反手用力擦去泪水,杨方低声喃喃着。 然后,轻轻抱起竹篓,一步步穿过杂草丛生的院落,推开后院那扇木门,径直往后山竹林走去。 “走。” “带上铲子,去搭把手。”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 他这是准备安葬金算盘前辈。 无论出于朋友,亦或是江湖晚辈的身份,他都不能坐视不理,帮忙挖几块土,烧上一炷香,也是送前辈一程。 “好。” 昆仑和老洋人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洛阳铲。 快步追了上去。 等他们赶到竹林时,杨方已经选好了位置,就在竹林深处,十多步外是一座竹亭,以及一口泉眼。 林下幽静。 泉水潺潺。 倒是一处安眠的好地方。 几个人也不耽误,一起动手。 没多大一会功夫,便挖好了一座深坑。 唯一可惜的是,忙碌了一辈子,金算盘却没有为自己准备棺椁寿衣。 想来出发龙岭前,就是他也没想到,会一去不复返。 杨方只能从楼里找出一张席子。 清洗干净后。 将师傅尸骸小心裹好。 葬入其中。 师傅生前总说,人生不过两万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地为床天作被,就已经满足,谁能想到一语成谶,最后竟然真是如此。 站在坟头外。 想着如烟的往事,杨方心如刀绞。 闯荡江湖时,他总想着能混出一点名头,到时候师傅年纪大了,自己就在他老人家膝下,为他养老送终。 如今却是连这点都没能做到。 不说为人弟子。 就是最基本的人,他觉得都不够格。 “前辈闲云野鹤,不在乎功名利禄,如今青山作伴、水声入眠,也不是坏事。” 接过老洋人递来的木香。 几个人一一上前祭拜。 陈玉楼则是轻轻拍着杨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是啊,杨方兄弟,此处山清水秀,竹林草庐,若是前辈知晓,也只会欣喜于能够在此长眠。” 见他长跪于地,一脸痛苦与自责。 鹧鸪哨也是开口道。 言语中满是诚恳……隐隐还透着几分羡慕。 因为,他忽然想到了扎格拉玛一脉的历代先辈,包括师傅上一代搬山道人,至死都没法回到祖地。 绝大多数人,连尸骨都找不到。 只能在祠堂里留下一块木牌。 曾经他也早都做好了青山处处埋尸骨的准备。 而金算盘前辈纵横江湖数十年,最后还能入土为安,其实相对而言,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不过。 此时此刻,这些话他只敢在心头腹诽几句。 毕竟杨方正是伤心时。 “起来吧,前辈回到故地,如今也可以安息了。” 陈玉楼拉了他一把。 将杨方从地上带起身。 积雪融化后的竹林间,满地泥泞,冰寒入骨,时间久了,就算再好的身子骨,也难免会中风伤寒。 “陈掌柜,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陪师傅再待会。” 杨方并未回头。 双眼通红,声音嘶哑。 他担心,自己若是一走,留下师傅一人在此太过孤寂。 “也好。” 见老洋人张口欲言,陈玉楼暗暗摆了摆手,点头答应下来。 “我们先去前边,把屋子院落简单收拾下。” “这几个月时间,一直在外漂泊赶路,此处风景不错,正好可以修养一阵。” 闻言,杨方立刻明白过来。 他这是怕自己会想不开,走入极端,决定留下来陪自己一段时日。 “陈掌柜,放心吧。” “我就是想和师傅说说话。” 陈玉楼点点头,拍了下他肩膀,随后招呼了几人一声,沿着原路,穿过竹林往山坳间的小院而去。 因为足足七八年没有住人。 屋子破败的厉害。 推门进去,一股潮湿混杂着腐烂的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满是蛛网,听到动静,不知名的虫孑四散而逃。 隐隐还能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 四下转了一圈。 东南角塌了一大块。 青瓦碎了一地。 雨水打在地上,留下大块的黑色痕迹,杂草从青砖缝隙里破土长出。 通往二楼的木梯,受潮气侵蚀也腐朽的厉害,稍一走动,都开始轻轻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坠断。 见此情形。 饶是陈玉楼眉头也不禁紧紧皱起。 “掌柜的,这还要清理么?” 昆仑体型太大,都没敢跟上去,只是站在楼下询问道。 “简单收拾下吧。” “暂时还不知道杨方兄弟的打算。” 陈玉楼吐了口气。 竹木结构的古楼,本就容易坍塌,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保持如今的样子,已经算是殊为不易。 但想要住人,就得大修。 “好。” 几人一听,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有片瓦遮身,总好过在夜宿林间,之前在秦岭,每一次半夜休眠都无异于是一场煎熬。 虫鸣鸟叫,野兽嘶吼,寒风彻夜呼啸。 尤其是他们五感本就超乎常人,即便再过微弱的动静,都能在瞬息间醒来,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就地找了下工具。 四个人谁也没有歇着。 齐齐动手,将一楼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再撒上一层石灰粉驱虫去味,不敢说有多干净,至少能落脚了。 忙完这一切。 昆仑和老洋人没有歇着,又去外面取了些柴火,准备生火做饭。 等锅里汤水沸腾起来。 杨方也终于从竹林返回。 神色憔悴,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来得正好,杨方兄弟,吃口热乎的,也好补充下精气神。” 身后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如何开口,而陈玉楼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招呼了声。 “陈掌柜。” 杨方并未急着坐下。 抬起头,深深看了眼四人。 见状,几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气氛一下变得凝重安静下来,皆是停下手中动作,静静地朝他看去。 “还有杨魁首、昆仑哥和老洋人。” “这几日多谢诸位照顾,杨方虽然行走江湖几年,但心智一直不够成熟,一遇到事情就会慌乱。” “说实话,这几天我浑浑噩噩,日夜颠倒,不是你们,我可能真的撑不过来。” 听着他絮絮叨叨。 老洋人摇头一笑,“没有的事,你小子就是喜欢瞎琢磨……” “我自己知道。” 杨方苦笑,“这大半年来,若不是诸位看护,我也无法走到这一步。” 短短半年。 走南闯北,匡庐山、精绝古城、昆仑神宫。 修为更是一日千里,直入罡劲,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宗师大境。 换做他自己独行,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做到。 “杨方兄弟是?” 听他意思,应该是做好了决定。 但还真没听出是走是留,陈玉楼沉吟了下,忍不住问道。 “刚才我已经请示过师傅。” “他老人家的意思。” 杨方目光里露出一抹决然。 “男儿志在四方!” 呼—— 听到这话,连同陈玉楼在内的所有人,霎那间都是齐齐的松了口气。 “好!” “杨方兄弟有此志向,陈某相信,金算盘前辈泉下有知,也会欣慰无比!” 有他开口。 鹧鸪哨三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相识结伴这么久。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彼此一起同行。 若是杨方真要铁了心留下,其实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到时候,可能一辈子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如今,他小子也算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来,还有一壶酒,本来留着回去路上喝的,今日不醉不归?” “陈掌柜,你这不厚道啊,竟然还有存货。” “别废话,一人最多一碗。” …… 荒山旧楼。 时隔数年,再次有了人气。 喧闹声响彻四周。 后山竹林中,绿叶如湖水起伏,似乎在回应着前方的气氛。 第382章 惊蛰复苏 当局者迷 农历二月十七。 惊蛰。 一早天还未亮。 古楼中众人就被外面轰隆的雷声惊醒。 陈玉楼率先推开窗户,漆黑的天空上乌云滚滚,雷霆闪电犹如龙蛇般在云雾深处游走不息,雷声阵阵,惊起万物。 夜色中。 无数冬眠的虫兽,纷纷惊醒,从地下钻出。 夜宿树梢的鸟,也是振翅而起。 鸟叫、虫鸣、兽吼,在雷声中,交织形成一阵异常惊人的旋律。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蛰虫惊走而出,故曰惊蛰。” 陈玉楼低声喃喃。 饶是他,都不禁感慨时间流逝之快。 从陈家庄出发前,离过年都尚且还有一段时日,等横穿黑沙漠时,他们还特地燃起篝火,庆祝了下。 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 都已经惊蛰了。 算起来,从他穿越至今,已经足足一年半。 看似不长,但因为走南闯北,一直都在路途上,稍有休息的时候,如今回看过去,反而有种往事如烟的感觉。 民间一直流传着,惊蛰起万物发的说法。 从此节气后。 冬日彻底过去。 万物复苏、河流化冻,往后只会一天暖过一天。 渔民忙着撒网打渔、猎户趁着野兽出眠进山捕猎。 老农们也要开始忙着开地犁田,播谷种稻,为一年的生计奔波忙碌。 而他们…… 从住下开始,已经有十来天。 毕竟生死离别是大事,杨方在外飘泊近十年,一直不曾在师傅金算盘膝下尽孝,所以这些时日守灵也算是弥补。 放到古代。 守孝三年。 但眼下,实在是因为时间不够,杨方也只能尽可能多留一段时间。 在他思索间。 其余人似乎也被雷声惊醒。 纷纷推开窗户。 “陈兄,这么早?” 这段时日,因为一直在小院里住着,众人闲暇时分,将古楼从里到外简单修葺一新,虽然没能做到十全十美,但至少小住无虞。 陈玉楼隔壁便是鹧鸪哨。 刚一推开窗户,便见到他也站在窗口,正眺望着夜色下的方家山。 而且看上去,似乎醒来有一段时间了。 “睡眠浅,雷声太大。” 陈玉楼笑着耸了耸肩。 惊蛰春雷,万物争鸣。 他本来就没怎么休息。 几乎是天变片刻,就已经从沉睡中醒来。 “惊蛰了。” 鹧鸪哨点点头。 他何尝不是如此。 境界愈深,对于吃喝睡眠的欲求也就越低,大多数时间,都是通宵入定修行,基本上一眨眼的功夫,一夜时间就已经过去。 加上难得闲暇。 他这段时间,已经将太玄经中玄道服气筑基功,完全剥离出来,重新书写,记载成册。 除却自己修行之外。 还要抽空传授给老洋人。 师兄弟二人,相互佐证,对于这门古道法的造诣理解,也已经越发深厚。 他因为踏入筑基,段时间内想要破境难度太大,如今修行也大都是为了巩固境界,倒是老洋人进展神速,而今已然养气。 炼气四境。 走到了最后一步。 也算是后来居上,超越了红姑娘,赶上了花灵和袁洪。 估计等返回陈家庄后,他的变化怕是要将众人震住。 “陈掌柜,师兄。” “这才几点,怎么不多睡会?” 正说着话,又一扇窗户推开,老洋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张脸上满是诧异。 外面天色还是大黑。 估计最多也就四五点的样子。 冬日夜长,黑的早亮的晚,一般而言得到接近六点多才能大亮。 就算觉浅眠少,但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你小子,眼都睁不开,要是困就回去继续睡,我和陈兄闲聊几句。” 见他身形晃动,说话也是没睡醒的样子,鹧鸪哨笑着打趣道。 “怕是难了,这么大的雷,今天什么情况?” 老洋人打了个哈欠。 双手撑着,俯身靠在窗沿上,看着夜色中来回掠动的电蛇雷龙,远处山中的积雪还未彻底融化,这雷声明显不对。 要是平日,他肯定能想得到。 但眼下,人还浑浑噩噩,没有睡醒,只是觉得古怪,下意识问了一句。 “今日惊蛰。” 鹧鸪哨随口回应了一句。 “啊……惊蛰啊,那不是要桃打墙。” 老洋人眼睛一下瞪大。 扎格拉玛一族古老传统里,惊蛰又叫启蛰,有桃打墙,人间蛇虫无处藏的说法。 “桃打墙?” 听着两人闲话,陈玉楼也来了几分兴趣。 湘西那边惊蛰节气,自古就有画箭射白虎的传统。 家家户户都会在所住的吊脚楼外,用石灰粉画上弓箭,向着门外射去,当地人叫做射过堂白虎。 土家族以虎为图腾,家家祭虎。 而为了防止虎患,惊蛰日画箭符,保平安。 至于湘阴那边,则是有惊蛰吃梨的风俗习惯。 “今天左右无事,倒是可以玩玩。” 错过了年关和二月二龙抬头,惊蛰也算是年后第一个比较大的节气。 陈玉楼笑着提议道。 “可以啊。” “山下有桃树,我可以去折。” 老洋人眼睛一亮,当即道。 他话音才落,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那我去画箭符。” 几个人低头看去。 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住在楼下的昆仑也已经醒来,正靠在栏杆处,笑呵呵的听一行人说话。 “画符不急,先跟我去趟镇子里,好歹也是个节日,吃顿好的。” 陈玉楼笑着摆了摆手。 “好。” 掌柜的吩咐,昆仑哪会拒绝,当即应声答应下来。 “陈掌柜,还是我和昆仑哥一起去吧,这一片我熟,哪家酒好,谁家肉菜新鲜,我都门清。” 闻言。 几人下意识回头看向最里面一扇窗户。 杨方正靠在窗台前,脸上挂着笑。 “吃顿好的,等天一亮,咱们也能启程了。” 听到这话。 一行四人不由相视一眼,神色间闪过一丝轻松。 转眼十来天了。 确实也该启程返回湘阴。 只不过,这话他们不好开口,如今总算等到他主动提出。 “那也行。” “正好都醒了,忙起来。” 陈玉楼点点头。 片刻钟后。 古楼内灯火通明。 杨方和昆仑纵马下山,直奔距离最近的集市而去。 老洋人和鹧鸪哨师兄弟,则是去山下寻找桃树。 独独剩下陈玉楼一人,他也没闲着,找了些前段时间用来驱虫,去除潮气的石灰粉,简单和了一下,走到楼外,按照记忆中所见,一点点画起了箭符。 等他画了个差不多。 鹧鸪哨师兄弟也已经返回。 手里拿着桃树枝。 放在火塘上随意熏撩了下,去除树枝上的露水寒气。 趁着烧枝的功夫,老洋人则是去准备灯火。 陈玉楼放下画符的木棍,走进门时,一眼就看到两人,一个手握灯火,照耀房梁、木柱以及地砖,另一个手持桃树枝,轻轻拍打着墙角、地面。 口中还念念有词。 细细听了下,无外乎桃打墙,无处藏,驱蛇虫,保平安一类的话。 看的出来。 扎格拉玛一族虽然少与外界相通,一直过着避世而居的生活。 但上千年下来,又怎么可能完全做到不问世事,这些习俗明显就是汉人的做法,彼此相互融合,然后渐渐流传下来,也就成了传统。 湘阴那边也有类似的做法。 拿蜡烛照一照房屋角落,在牛羊猪圈外点上几根香,烧上两贴黄纸,也是为了图个风调雨顺,五畜兴旺的好兆头。 两人做的极为认真。 一点不敢马虎。 楼上楼下,每一处都没放过。 陈玉楼也没打扰两人,负手站在楼下,这会功夫,天色已经渐渐转亮,如鼓般的春雷声却没有结束。 “好了好了。” “总算忙完了。” 在他眺望山下风景,顺便琢磨返程路线间,一阵脚步从木梯上传来。 回头望去。 老洋人正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脸轻松的道。 “杨方他俩估计也快回来了。” 说话间。 山下已经传来如雨般的马蹄声。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三人笑着迎了出去。 果然。 刚出门便见到昆仑和杨方,正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推门进入院内。 和来时不同。 院里杂草已经被清除一空。 坍塌的竹亭,也被修葺一新。 小院颇有点山中隐士居所的感觉。 说实话,要不是此地距离湘阴太远,陈玉楼都想留下来小住一段时日,悠然宁静,无人打搅。 经过这段时间,杨方也从师傅去世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目光里有了亮光,人身上也有了精气神。 不再如先前那般,整天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我去生火。” “不用,我俩来就行。” “一起动手吧,反正闲着也没事情。” “也好。” 几个人谁也没有歇着,陈玉楼都露了一手,做了份红烧肉。 虽然卖相一般。 但总算味道还行。 其中让他最为诧异的是老洋人,厨艺竟是出乎意外的好,淮扬菜信手拈来,到了后边,几个人只能给他打下手。 不到半个钟头。 酒菜几乎摆满了桌子。 还有他俩在镇上酒坊里打来的酒水。 “这没赶上过年,没想到今天还能补上了。” 看着丰盛无比的饭菜,陈玉楼都忍不住有些食欲大开。 这段时间,在方家山小住,虽说没有沿途赶路那么辛苦,但也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随便对付一口就好。 像今天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归程有接风洗尘。” “这启程自然也不能落下了。” 坐在老洋人身边,杨方笑着给众人将酒水满上。 他其实很明白,今日启程过后,一时半会恐怕都不会回来。 就如当年从此处离开。 一转眼就近十年。 不过,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师傅也已经入土为安,他也该去追寻自己的道了。 和陈掌柜他们相视这么久。 杨方看的很清楚,他们的志向才是真的高远。 长生久视、修道成仙。 这哪是寻常人能够看到的,连想都不敢想。 与此相比,他以前所想的什么行走江湖,混出名头,如今看来实在幼稚的可笑。 从匡庐山上打开那扇门开始。 他心里就被埋下了一颗种子。 只等待一个契机,就会发芽生根,破土而出,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玄道服气筑基功。 自己是否也能修行? 不敢奢求长生,但打破桎梏,挣开枷锁,能够看上一眼真正的自由,就已经心满意足。 没有耽误。 一行人食指大动。 等到酒至半酣,杨方趁着酒劲,终于将自己的念头说了出来。 只是…… 迎来的却是一双双古怪的目光。 见此情形,他心头一下沉到了谷底,握着酒杯的手都在颤动,“陈掌柜……不,不行吗?” 闻言,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你小子,不是早就踏入这条路了么?” 本来见他一脸忐忑,肉眼可见的紧张,陈玉楼还以为他想说的什么。 “什,什么?” 杨方眉头一挑,这话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我来解释吧。” 昆仑放下筷子,目露正色。 “当日在陈家庄传你的七星横练功,真正的名字,其实是七星养气功,传自峨眉道宗,乃是彭祖所传。” “横练不过是养气功的武道分支。” “养气炼气,才是大道。” 杨方听得一脸震惊,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 当日初到陈家庄,和昆仑切磋之后,被他恐怖的横练功夫震撼,于是毅然留下,想要拜师学法。 如今小半年过去。 七星横练功他早已经入门,不敢说炉火纯青,但也练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尤其是踏入罡劲后。 对于武道功法的理解更是过人。 但他却完全没有想过,这门横练功,竟然是道武双修。 “那全卷……” 吞了口气,杨方压下心中震动,忍不住问道。 “确实是上下两卷,前卷习武炼体,后卷养气入道。” 没有让他失望。 昆仑点了点头。 当日老沈头因为感谢于他救了孙儿虎子,一定要将全本古法相赠,临走时留下的话也是,只要昆仑愿意,不必拜师不用入门,便可修行整卷。 古法他一直带在身上。 只不过连他自己也不曾尝试。 如今杨方提出,其实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毕竟,祖龙顶一行,入武道宗师,修武这条路已经登顶,前方再无路可走,想要更进一步,只能转修下一卷。 “原来如此……” “我就说,一门世俗武道功法,怎么会采气炼体、蕴养神念。” 听他一番解释。 杨方终于是恍然大悟的。 他也算是接触过不少江湖功法的人。 却从未见到有一门功夫如此古怪。 也难怪,方才自己开口,桌子上一众人会用那么古怪的目光盯着自己笑了。 早在门中。 却浑然不知。 想到这,杨方无奈一笑,却不敢迟疑,站起身来,冲着昆仑认真抱拳,躬身行礼。 “那请昆仑哥……教我下卷炼气法。” 第383章 过羌水 问道青城山 时光飞逝。 一转眼,又是大半个月时间过去。 从惊蛰过春分,几近清明时节。 整个南方地界上,似乎每一处都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早到晚,落的人心烦意乱。 这一日。 岷江上游。 一艘合子船随水而下,漂行在春江绿水之间,两岸悬崖峭壁,猿猱声绝,古松劲竹上已经渐渐抽出了嫩芽。 偌大的甲板上,一行数人趁着天气不错,终于是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各自靠在栏杆上欣赏着沿途风光。 桡夫子,也就是船把头。 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叮嘱了伙计几句。 也提着烟筒,从船头踱步来了上头。 看到几人,浑浊的眼睛不由一亮,从船开到现在,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主顾们同时出现。 当日在黄龙古渡边,包了他的船。 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早赶往岷江下游的青城山地界。 他的合子船平日都是用来跑运输。 不过。 这些客人出手极其阔绰。 给了一个他实在无法拒绝的价格。 以至于他都把运货的行程给推了,专程跑这一趟。 只是,惟一让他不解的是,这几位客人似乎有些过于深居简出了,除却一日三餐,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各自房间里。 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 只有那位陈先生,性格温和,不管是他这个老头子,还是跑船的伙计,谁都能说上几句。 他在岷江上跑了几十年船。 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见过的客人多了,天南海北的事情也都能了解一些。 但这位陈先生眼界之广,见闻之深,绝对是他生平仅见,上到天文地理,下到民俗志异,都是信口拈来。 此刻,见几人靠在船舷上说话。 船把头也没去打搅。 只是寻了一处有光线照到的甲板,席地而坐,慢悠悠的从腰袋里捻起一把烟丝,一点点分开,塞进烟孔里点燃。 然后凑近竹筒,用力吸了一大口。 烟雾在胸腔里来回缭绕。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满意的吐出两条烟龙。 就在他琢磨着再来两口时,前方船舷处几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言语里颇为震撼,啧啧称奇。 老把头抬头望去。 原来是陡峭的悬崖间,被人凿出一条栈道,依山附壁,悬在半空,外围就用几根木桩子钉住。 别说在其中行走。 光是看看,都让人有种两股颤颤,头晕目眩的感觉。 “那是驮道嘞。” 见几人实在好奇,船把头忍不住走上前笑道。 “驮道?” 距离最近的老洋人回过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奇。 “是嘞,听说还是丞相命人建的,这都用了一千好几百年了,你们别看危险,这边山民、药农,还有盐帮的人,往来两岸都得靠它。” 船把头虽然是黄龙人。 但因为那地界恰好在陕川交界。 口音里既有陕北的秦腔,又有川渝的浑厚,听上去别有意思。 闻言。 几人不由相视一眼。 皆是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丝震撼。 古往今来,能让人以丞相为名的,也只有诸葛亮一位。 要是船把头说的不假,也就是说头顶上那条驮道,修建于蜀汉时代,能用到今日,确实惊人。 “船把头,现在到哪边了?” 陈玉楼收回目光,顺势问了一句。 这短时日,因为阴雨绵绵,船在岷江上飘着,天气尤其潮湿,真不是他们深居简出,而是纯粹受不了潮气。 换洗的衣服,挂在船舱里好些天都不干。 一股子湿冷潮味。 也就是今天难得天气放晴,几个人这才相邀出来看看。 之前往西域时,他们曾过长江,见过不少古迹风光,没想到岷江也不差,风景迤逦、奇观古迹。 “到益州了。” 船把头对这一片熟悉的很,提着烟筒,在船板上轻轻磕了下,敲掉烟孔内多余的烟渣,轻声回应了一句。 益州?! 陈玉楼心头一动。 他们之所以从川渝绕行,多走一大圈,不是因为秦岭山路崎岖,而是打算趁着返程途中,去一趟青城山。 入天师洞,找一找玄真道人的身影。 这位玄真道人,不是别人,其实就是封思北。 也是如今世上最后一位观山太保。 想要进地仙村,封思北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关。 而这段时间,他们要么是在船舱内入定修行,要么就是睡觉休息,浑然不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这才多久。 就从黄龙古渡抵达了益州。 到了益州,也就是意味着目的地相距不远了。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 正因为这两处古迹,川渝才会被称之为天府之国。 “陈先生,你们这大老远去青城山,是做生意?” 见几人谈兴不错。 船把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将这段时日里藏在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其实想说的是游山玩水。 但这话显然不太合适。 做生意总归不会出错。 主要这一行人太过古怪,陈先生气质出众,温文尔雅,又兼见多识广,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出身。 那个大个子,沉默寡言,气势如虎,对陈先生恭敬无比,照他来看,估计是护卫死士一类的角色。 他不是没遇到过世家子。 这些人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身。 出门在外,被人内外护着,生怕出了一丁点的事。 而做护卫的人,第一等自然是家生子,与主家少爷自小一起长大,对主家忠心耿耿,随时都能做到以命换命。 第二等则是拿钱卖命的江湖人。 这些人要钱不要命。 别说是拦路人,就是父母兄弟都敢下手。 第三等的话,是从武馆、镖局聘请的武夫,这些人拿多少钱做多少事,鲜少拼命,顶多护着主家安然离开。 至于最后一等。 则是跟着游山玩水的狗腿子,这些人说是护卫,实际上就是些贪生怕死的货,别说护卫,真遇到凶险,不撒腿就跑都算衷心。 但这大个子截然不同。 光是身上那股气势,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具备。 眸光开阖之间,就如下山猛虎,令人不寒而栗。 至于那个年轻人,倒是好说话,就是露面少,整天躲在自己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船把头和他聊过几次。 小伙子人不错。 说话做事,颇有古风。 而且说话口音,偏陕北这边,听他说,自小在黄河边长大。 也因为这个缘故,船把头和他最为亲切。 至于剩下那两个道人。 除却吃饭,基本上不怎么出现,跑船人禁忌颇多,虽然拜的是龙王爷,但无论僧道,逢山过水,都会拜上一拜。 说实话,他打心眼里对两人有些敬畏。 不敢多加接触。 平日里撞上的话,也多是以道人称呼。 两人话也不多,点头之交。 说古怪,自然是因为这一行人,放到平日里几乎不会同行,世家子、江湖游侠、深山道人,怎么看走在一处也极为古怪。 偏偏,几个人相处甚欢。 听出船老大言语之外的询问之意,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也不算做生意,就是听闻青城山上有得道高人,这才去拜会拜会。” 问道访仙么?! 船老大眉头一挑,心里泛起一个猜测。 要是这样的话,他们几个人同行,似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世家子弟有钱有闲,游山玩水也不奇怪。 哪像他们这些人,为了生计常年奔波,一刻都不得休息,最多拜拜神仙,祈求个风调雨顺,身体健康。 世外高人一心修道。 在他们眼里,和神仙又有什么区别? 寻常人又哪里接触得到。 也只有这些人,舍得满世界去寻仙访道,或许有一线机会,求得一枚延年益寿的宝丹,或者修养性命的古法。 “青城山……好地方啊。” “自古就是神仙道场,说不得真有仙人隐居。” 船老大重新捻了一块烟丝点燃,吞了一口,低声恭维道。 虽然同处一船。 但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希望吧。” 听出他言语里的低落,陈玉楼也不好多说什么,随口回应了一句。 “陈先生,老汉还要去掌舵,就不陪诸位了。” 默默吞云吐雾了一阵,船老大收起烟袋,倒提着烟筒,朝几个人拱了拱手道。 “好。” 目送船老大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扶梯处。 陈玉楼收回目光,转而看了眼杨方。 “这段时间,修行如何?” 见他问起,杨方也不敢隐瞒,收起脸上的放松。 他这些年行走江湖,四处拜山切磋,为人放荡不羁,加上本身性格玩世不恭,一副游侠风范。 不过。 自从师傅死去。 他就像是换了个人。 人都沉稳了许多,再不似印象里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而从方家山离开。 一路上他就跟随在昆仑身边,两人开始修行七星养气功。 这也是为何船把头总不见他的缘故。 对杨方而言,自己在修道上只能算是末进晚辈,本就已经落后众人太多,哪还有时间游手好闲,自然是奋起直追。 一天十二个时辰。 恨不得不眠不休。 想着早一日能够推门入境。 按照陈掌柜的说法,也就是小龙门。 走到那一步,才算是真正登堂入室,成为修行之辈。 “稳中有序。” “不过……始终还是差了一步。” 深思了下,杨方这才认真说道。 养气功虽然也是导引法,但毕竟迥然于玄道服气筑基功,目前为止,除却陈玉楼能够站在高屋建瓴处,为两人提供一些思路,大部分时间还是需要他们自己琢磨。 至于老沈头。 他虽然在峨眉道宗门下多年。 但其实始终都只是外门弟子,并未真正进入内门,修行道法。 所以,他留下古法后,才会说可惜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修行不比练武。” “一个高歌猛进,一个则是要循序渐进。” “别着急,慢慢来最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朝顿悟,立刻就能推门入境了。” 见他略显失落,陈玉楼笑着拍了下他肩膀。 要知道,他当初修行时,可是一个人在后山足足猫了半年,才好不容易感应到天地间的气机,成功炼化出第一缕灵气。 他们这都算是好的了。 要是如他那般修青木长生功,怕是都要怀疑自我。 “我也这么想。” 杨方咧嘴一笑。 如今的他,比起方家山时,已经越发放松。 一双眸子澄净通透,少了几分往日的放荡,多了几分沉稳。 此刻站在鹧鸪哨、老洋人师兄弟身边,三人气质竟是说不出的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的出来。 “再有个半天,估计就能到青城山下了。” 没有多言,陈玉楼转身看着身后碧波如玉的岷江水,只觉得心神说不出的舒适。 岷江,作为三江支流,位于古岷州内,故得此名,古称羌水,据说炎帝便成于羌水,辞海中就有炎帝居羌水流域的记载。 除却羌水外,还有干江和白龙江的名头。 这条江在他所过的水域中不算辽阔,甚至前后只有百里不到,但风景秀丽,却是最和他心意一处。 非要说的话。 和长江三峡一带有些相似。 奇峰、绝壁、古松、劲竹,湍流、深水,只可惜眼下时节来的不对,若是夏秋,乘船逐水而下,都是一种享受。 “陈掌柜,那玄真道人是得道高修?” 见他提及,杨方不禁好奇道。 此行绕道青城山,乃是陈玉楼一言定下,他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觉得奇怪。 这玄真道人,难道是和药王庙老真人以及纯阳宫照葫真人一个层次的高道,不然为何绕道数百里,也要来一趟青城山。 “难说。” 陈玉楼摊了摊手。 封思北中年时,才上青城山,到了哪一步,他还真不清楚。 但这话落到杨方耳里,让他却是更加错愕。 “难说?” “杨方兄弟不知,这玄真道人,其实是这一代观山太保,陈某此行去,是为了向他求证一件事。” 看他一头雾水。 陈玉楼也才后知后觉。 当日陈家庄向老沈头询问封思北下落时,杨方还不曾入庄,对此事自然一无所知。 而这一路上,他大多数时间又都在闭关修行。 如今问起,也算是情理之中。 只是。 敏锐察觉到他话中几个字。 原本还一脸平静的杨方,瞳孔猛地一缩,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等等……” “陈掌柜,你说的可是明朝年间,奉诏入朝,镇压四派的观山太保?” 第384章 四派古闻 巡江走水 品咂出他此刻神态以及话语里的不对。 陈玉楼眼睛微微一眯。 惊异的扫了他一眼。 按理说,时隔数百年,观山一脉和四派之间,纵是血海深仇,也该渐渐消散了。 至少对他和鹧鸪哨皆是如此。 不过…… 这种事终究不能以常理来论。 当年四派,就属摸金和发丘最为惨淡,毁符破印,一度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差点破门灭户。 自东汉末年,天下群雄争锋,曹操为了筹措军资饷银,特设发丘中郎将与摸金校尉。 发丘中郎将,统领摸金校尉。 身怀发丘天官印,上铸‘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古篆字,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物,号称一印在手,鬼神皆避。 而且发丘一脉自有传承,寻龙诀、发丘指、缩骨功,行踪神秘,身手过人。 至于摸金校尉,则是挂摸金符。 虽然同样有寻龙诀。 不过发丘寻龙诀是以六十四天卦为根基,而摸金寻龙诀则是以十六字天卦为基础,两者之间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身份不同。 发丘传承更少。 据说一开始,只设立了一正一从两名发丘中郎将。 世上也就只有两块发丘印。 而摸金校尉却有足足十枚。 大明一朝,观山太保奉皇命镇压四派,毁去一块发丘印以及七枚摸金符。 让发丘天官自此绝迹。 摸金校尉也只能隐姓埋名,躲入深山,再不敢在江湖上露面。 反倒是搬山道人,因为只求丹珠之物,观山太保为朱元璋设计皇陵时,特地避开了这一点,也就不足为虑。 而卸岭力士本身就是绿林响马出身。 历朝历代都剿之不尽。 要么聚啸山岭,要么散布天下。 虽然镇杀了不少,但其实大都是占山为王的匪寇,并非卸岭门人。 这么看的话,四派当中,摸金、发丘对观山太保恨之入骨也就不意外了。 只是…… 眼下这事还真不好办。 时隔数百年不说。 双方又差了一辈。 若是金算盘前辈还活着,二人之间或许还好冰释前嫌。 一旁的鹧鸪哨明显也察觉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无声的交流了下,但一时间竟是找不到思路。 至于昆仑和老洋人,这会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杨方兄弟……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犹豫了下。 陈玉楼还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 无论如何,得先搞清楚杨方的态度。 不然,真上了青城山,到时候双方不说握手言和,万一大打出手,也不好收场。 似乎感受到了气氛忽然紧张。 杨方嘴角勾起一丝无奈。 “陈掌柜,别慌,我就是确认下。” 自小跟随在师傅身边。 他就经常听金算盘说起倒斗往事,四派八门,四门八法,搬山卸岭、摸金发丘、风水方术、寻药求财。 四派之外,又有四家。 其中重点提到的便是观山太保。 幼时的他,并不清楚利害关系,只知道以好坏区分,犹记得那时他问师傅观山太保一脉是好是坏,师傅先是沉默,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 “都是江湖上讨饭吃,哪有绝对。” “只不过形势所迫,若是当年奉诏入京的是摸金,结局同样如此。” 因为当时师傅的语气,说不出的寂寥,给年少的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故而一直记到今日。 等到年纪渐长,行走江湖的时间久了。 再回首,他也愈发能够理解师傅这句话里的深意了。 倒斗江湖,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但说到底,不过是一帮寻龙盗骨之辈,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天光。 不说封建皇权,就是如今,他们这些人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同样抬不起头。 就是师爷张三链子。 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不是摸金魁首,而是多年前追随左宗棠大人入疆平乱,剿杀捻军,以及镇压太平军的经历。 至于执掌摸金门,任职昆仑山。 对他而言,不过是传奇人生中不值一提的一段。 就是他老人家,放在那个时代,也捅不破天。 毕竟学得屠龙术,卖与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古往今来,谁也无法拒绝的诱惑,光宗耀祖,大兴门楣。 何况。 他对那个年代的往事。 几乎都是从师傅那里听说。 说深仇大恨未必,顶多就是有些难以接受。 准确的说。 有忿恨,也有好奇。 他想知道,观山太保究竟是怎么样一些人,才会被刘伯温看上,引荐入朝,为朱元璋修建皇陵。 他们四派中人,倒斗破墓是一把好手,但修陵建坟却是一无所知。 感受到他言语平静,神色淡然,并未杀气流露的意思。 陈玉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剩下三人也是相视一眼,神色间的忧虑之色随之消散。 倒不是说不能复仇。 说实话。 大明一亡,观山太保立刻解甲归田,回到祖地,隐姓埋名,就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明白,对四派下手太狠,迟早会遭到反噬。 只是担心他会被仇恨蒙蔽心智,到时候,好不容易才静下来的心神再度破坏。 那就真是得不偿失。 方家山十多天的修行,等于毫未建功。 “是,巫山棺材峡,封家棺山太保。” 思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陈玉楼点点头,并未隐瞒的意思。 “还真是啊。” 得到确认回复,杨方最后一点疑惑也终于烟消云散。 他这些年在江湖上四处奔波。 其实也曾遇到过不少同行。 只不过绝大多数,连门派都无,就是小打小闹,或者三五成群,或者以家族、村寨为单位进行。 并无传承。 更没有秘术一类。 其实也就是江湖上说的土夫子。 但与四派相对的四门,观山太保、阴阳端公、九幽将军以及拘尸法王,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 虽然只是倒斗世家,但与四派相比丝毫不差。 甚至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 “陈掌柜,这观山一脉后人……怎么会去青城山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陈玉楼摇摇头。 说实话,他确实有些难以理解。 毕竟寻找地仙村入口而言,完全不必去深山修行,留在清溪镇棺材峡,同样能够随时出山寻找。 或许…… 观山太保熟读道藏,又精通炉火之术,想要求仙问道似乎也不奇怪。 “回头到了山上,见到那位玄真道人,你可以当面问问。” “还是别了……” 察觉到陈玉楼脸上的笑意,杨方连连摆手。 他只是出于好奇。 到时候见了真人,真要问出来的话,那他这些年江湖也就白混了。 “估计快吃饭了。” 见他目露羞赧,陈玉楼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看着岷江两岸的风景,不多时,一阵饭菜的香味,从船舱下传来,弥漫在空气里。 几乎是话音才落。 甲板与船舱相连的扶梯处,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下一刻。 一道年轻身影,探出头来。 “各位,开饭了。” “有劳少船家。” 陈玉楼笑了笑,他们在船上也有一段时间了,对年轻人并不陌生。 是船把头的幺儿。 跟在船上学学经验,年纪不大,为人也亲切,对谁都是笑呵呵的,是以大家伙都喜欢以少船家相称。 “叫我阿城就好。” “千万别叫少船家了。” 听到那个称呼,年轻人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 在他看来,自己和船上那些伙计一样,并无太多区别。 而眼前这些主顾,老爹私底下和他说过不少次,绝对都是大有来头,至少也是世家子的身份。 他哪里敢自以为是。 何况,这段时间,陈玉楼和他聊过几次,随意指点过几句。 在他心里,对他简直奉为天人。 “陈先生,先吃饭吧,不然过会饭菜都凉了。” “好。” 陈玉楼点点头。 进了川渝境内后,饭菜明显更加和他胃口,毕竟习惯了湘菜,向来都是无辣不欢,而川菜同样如此。 船上可能食物短缺,只能靠水吃水。 但论吃鱼,这些常年漂泊在江上的船家绝对没有对手。 “走了。” “别让船把头他们等久了。” 招呼了几人一声。 跟在少船家身后,一行人径直朝船下走去。 一直到了厨房。 果然,桌上又是熟悉的铁鼎罐,杂鱼、肉片,满满一大锅,难得一见的是,锅里还漂着几块青菜,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 除却船把头外,还有几个伙计早早就在等着了。 “陈先生来了。” “快,都请坐,按眼下的行程,差不多入夜前就能抵达。” 船把头笑呵呵的邀请一行人入座。 见状,陈玉楼也不耽误,径直找到自己的位置。 等他们入座后,那几个年轻伙计,还有少船家这才围着船把头坐下。 “来来来,吃,没啥好菜,诸位还请见谅。” 船把头并未急着动筷,而是提着旱烟杆,靠在窗户边吞云吐雾了一阵,笑眯眯的看着一行人吃上了,这才放下烟杆子,拍了拍手,拿起了筷子。 陈玉楼之所以对它情有独钟。 其实不是别的。 这种流行于川渝一带,船家渔民常见的铜锅,其实就是后世名动天下的川渝火锅。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习惯于将食材一锅煮,再加上跑船人常年漂泊在水上,最是忌讳寒气,更是无辣不欢。 干辣子、辣椒粉,和米面粮油一样,那都是出行必备。 陈玉楼、昆仑和杨方三人还好。 毕竟前者习惯了湘菜,后者在黄河边长大,对这种铜锅也不陌生,甚至颇为得意。 但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自小出身在江浙一带,口味虽然不至于到甜口的地步,但相对而言,却是清淡许多。 这也是为何。 当初他们师兄妹三人初到陈家庄时。 陈玉楼特地吩咐鱼叔,找了个擅长淮扬菜的大师傅掌勺,就是担心他们会不习惯湘菜的麻辣。 可是…… 如今就没那么好的条件了。 船上伙计们吃什么,他们跟着吃什么。 他俩也清楚这点,只能将就着对付一口。 倒是船上他们自己酿的老白干,颇对两人胃口,酒水浑浊,但味道绵长,喝上一口,身子骨都能暖和起来。 窗外便是漫江碧水,偶尔还能见到其他船只。 或是客船,或是打渔的乌篷,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发出呜鸣的汽船。 就着两岸风景,一行人边吃边聊。 几个年轻伙计吃饱,便起身告辞,去前头将掌舵的几个伙计替换下来,少船家也没有多留,告了声歉,也回去忙自己的事。 很快,桌上就只剩下船把头。 他年纪大了,胃口一般,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单手枕在窗沿上慢悠悠的抽起了旱烟丝。 笑呵呵的和几人说着话。 船舱里不时传出他几声爽朗的笑声。 要是往日,这种机会少之又少,船家和主顾之间泾渭分明,除却生意上的往来,私底下几乎不会有太多联系。 不是川渝本地人的话,也少有能看得上他们这种连锅闹的吃法。 更别说自酿的浊酒。 但陈玉楼他们不同,明明出身富贵,但却从不会表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再寻常不过的铁鼎锅,他们也能大快朵颐。 看的出来,他们绝不是装的。 船把头也乐于留下,和他们说说话,听一听外面世界的风土人情,也能长上不少见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很快,桌子上只剩下陈玉楼、鹧鸪哨和他三个人,杨方他们回了各自住处打坐修行。 而他们闲聊的话题,也从跑船打渔,说到了山上神仙,方外高人。 渐渐地。 窗外天光渐暗。 猿猱鸟声,也被嘈杂声替代。 等到一阵哨声传来,说话的几个人抬头望去,不知觉间,外边赫然出现了一座热闹无比的渡口。 人声鼎沸。 来来往往的行人,苦力、贩夫走卒。 “陈先生,到地咯。” 船把头敲了敲烟杆,将其收到腰带里,一张满是皱纹,刻着沧桑的脸上,此刻竟是难掩不舍。 “外边就是江津渡,下了船,您诸位往东边过了小镇,就能远远看见青城山。” 引着陈玉楼两人出了船舱,上到甲板上,此时金乌西坠,正是黄昏交替时分,过往的船只纷纷靠近渡口内,无数人正忙着搬运卸货。 船把头一字一句,认真吩咐着。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 两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斜阳下,视线越过重重房屋,远远便看到一座奇峰高耸入云,恍如一座巨人,托举白云天宫,赫然就是当地人所言的丈人山。 说话间。 回去修行的昆仑三人也被惊动,纷纷赶了上来。 “正好,不用去叫你们。” “到地方了,去牵马……夜登青城山!” 第385章 建福宫 高功住持 辞别船把头。 又与众人挥手告别。 一行五人牵马下船进入古渡。 和之前所过的古渡口大同小异,过往船只,夜宿于此,因为水运,渐渐人气鼎沸,形成一座小镇。 眼下亦是如此。 天色将夜,来往的大小船只纷纷入港。 过了江津渡,再往前一段水流湍急,江底暗礁巨石无数,就是经验再老道的船把头也不敢轻易在夜里走船。 所以大都会选择在江津渡过夜。 小镇上吃口热呼饭。 还能补给下米粮。 等第二天一早,天亮了再启程。 除了他们外,世世代代住在此地靠水吃水的渔民。 这会也趁着天黑前归来。 带着大网鱼获。 站在船头上吆喝着。 还未上岸。 早早就有附近酒楼、餐馆或者镇上居民在等着。 刚出水的江鱼,最是新鲜,简单处理下,或炸或煮,撒点盐,外加几颗辣子,就是一道珍馐美味。 几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有些被气氛感染。 “掌柜的,有头铁牛。” 昆仑走在最前,高头大马,光是站在那,就给人一股惊人的压迫感。 这年头乱世里头,因为营养不良,个子普遍不高。 近两米高的他,无论放在哪都是最为醒目的存在。 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惊叹的目光。 有趁着人多,藏在人群里想着浑水摸鱼的老荣佛爷,看到他都下意识老实起来,就算是生面孔,但这架势,真被抓到打断手也是活该。 等走过岸边。 昆仑忽然指着前方,眉眼间闪过一丝惊奇。 几个人跟上前一看。 古渡口,与小镇相连的岸边,赫然矗立着一尊铁牛,脚下踏着一块礁石,双眸炯炯有神,气势恢宏。 “镇水兽!” 陈玉楼挑了挑眉。 前段时日,过黄河时他们才聊起过,没想到在此处倒是见到了。 铁牛背上被摸的铮亮一片,犹如一方铜镜。 几个小孩,围在一旁嬉戏打闹。 甚至还能见到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脸恭敬的摸着牛背,口中念念有词,听着无外乎祈求庇护无病无灾一类的话。 除此外,铁牛脚边树着一块石碑。 借着微暗的天光,陈玉楼凑上前看了看,才发现这尊铁牛铸造于明初。 因为山洪爆发,年年水患。 当时在任的巡抚,途径此地,听人说是水蛟作乱,特地拨下官银,又在民间筹措,请了能工巧匠铸造,以此镇住滔天洪水。 也因此,此处小镇又被称之为牛溪镇。 “快六七百年了,还能保存的如此之好,用料确实扎实。” 轻轻拍了下,一股厚重感扑面而来。 陈玉楼忍不住感慨道。 要知道,铜铁之物,最是容易锈蚀腐坏,而且此处还是靠近江边,水气深重,存放尤其不易。 牵马驻足看了一阵。 几个人不再耽误,纷纷跳上马背,穿过古镇,直奔东边而去。 都不用问路。 青城山主峰高耸入云,这一片虽然山势连绵,崇山不断,但老君阁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入春后,白天比冬日要长不少。 借着斜阳微光,一行人马不停蹄,总算在天色彻底黑下来前,抵达了青城山外。 一入其中。 众人便看到山中群峰起伏环绕,林木葱茏幽翠。 诸峰环峙曲径通幽。 也难怪自古以来就有‘青城天下幽’的美誉。 最为关键的是。 山脚下有丹梯千级,通往最高处的老君阁。 山下官道两侧,有一条古街,酒楼、餐馆林立,供给来往山上的游客住宿休息。 骑马不好登山。 一行人顺势找了个酒楼,将马寄养,嘱咐伙计好好喂养,他们又备了些清水以及食物,万事俱备后,沿着山下丹梯径直往上。 与终南山七月封山不同。 青城山常年不禁,游人香客络绎不绝。 即便已经入夜,山脚下的古街上还能见到不少人,听口音,远不止川渝这边,天南海北的人都有。 其中甚至还有关外的人。 只不过,看他们样子,神色间难掩萧瑟忧愁,有种远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 大概率是从北方逃难来的人。 如今,可不止北方,南方同样如此,各地军阀割据,战火不断,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能够逃命活下来已经殊为不易。 一行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穿过古街,从山脚下驻马台上径直向上。 入夜时分下的青城山,比起白日更为幽静,除却鸟叫虫鸣外几乎再无喧闹,就算偶有同行的人,也只是随意打个招呼,便错身而过,继续赶路。 “陈掌柜,这青城山应该也属于道家洞天吧?” 等一行人走到半山腰,找了一处供人休息的亭子坐下,老洋人抬头看了眼四周,只觉得山中幽境,灵气深重。 “与终南山并列十大洞天,为第五洞,号曰宝仙九室之天。” “而且,自古就与武当、龙虎、齐云、景福合称五大仙山,比起太乙山位格更高。” 陈玉楼点点头,轻声回应道。 青城山在道教中的地位,丝毫不弱于武当和龙虎。 据说轩辕黄帝时,就有号宁封子之人,在青城山隐居修道,更是向黄帝传授御风云的龙跻之术,黄帝筑坛拜其为五岳丈人,故而青城山又称丈人山。 山中供奉‘五岳丈人宁封真君’。 除此外,西汉末年,蜀中八仙之一的阴长生入山修行。 此人在丹道上的造诣极为惊人。 几乎可以称之为,道家丹鼎派的祖师。 道门流传的诸多真经古法,皆是由他亲手修撰,如《太清金液神丹经》《周易参同契》《金碧五相类参同契》《阴真君金木火丹论》《阴真君五丹决》。 以金丹、黄白之术名动天下的抱朴子葛洪,便是传承的阴长生。 不过,真正奠定青城山为道教名山地位的却是张道陵。 东汉汉安二年,在写毕二十四道书两年后,张道陵从鹤鸣山抵达青城山,在此结庐修行传道。 也就是天师洞。 至此。 道教才真正成名。 青城山也自此成为道教四大名山之首。 无数人慕名而来,结庐修道。 到了隋唐时,因为帝王家的扶持,这个时代的青城山,实乃‘神仙都会之府’,山上宫观遍布,高道辈出。 唐僖宗曾命青城山修灵宝道场,罗天大醮,设醮位两千四百个。 为历代之最。 虽然之后数朝,因为战祸或者其他缘故,青城山不如前朝兴盛,但两千年来青城道门从未没落。 北宋时,更是成为道教龙门派圣地。 如今民国。 山上也有大大小小数十座古观道宫。 即便比起太乙山上百余道观的景象略有不如,但也足够惊人了。 是以,山上香火不断。 一路看到的香客中,不少人都是自带香火上山,甚至连夜上山,就是想要趁着天亮时,烧到第一注头香。 “难怪了。” 听到他一番解释。 身侧几人都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也不怪香客如织,几千年的传承,哪里是那些小山头中破观旧庙能够比拟。 一路走走歇歇。 足足两个钟头后,一股浓郁的香火味道散开,几乎融入了漫山之间,不时还能听见一道道厚重古朴的钟声。 到了这一处。 随行的那些香客明显激动起来,脚步都快了不少。 “到建福宫了!” 见杨方几人脸上露出错愕之色,陈玉楼平静道。 建福宫便是当年宁封子修行之处。 青城山也是他的道场。 可想而知,建福宫香火之鼎盛,绝大多数香客都是来此烧香。 即便天色已经漆黑。 道观中仍旧灯火通明。 等他们越过前方幽静处,一眼望去,古朴苍重的道观掩映在古松翠柏之间,依山而建,气势恢宏。 门内门外。 到处都是人影。 不少人握着点燃的香火,一脸虔诚之色,冲着殿内供奉的宁封真君神像不断祈福,口中低声喃喃。 “掌柜的,我们要不要?” 见此情形。 昆仑低声询问了一句。 毕竟是道家古观,真君修行之所。 “看看也无妨。” 陈玉楼点点头。 建福宫位于山腰处,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天师洞,则是山巅之上,第三混元顶悬崖峭壁之间,只有一条古栈道可以上下。 走了一夜,入观烧柱香,就当是歇息歇息。 有他这句吩咐。 其余几人自然不会拒绝。 当即简单整理了下衣着,好歹是道家清净之地,不至于风尘仆仆,蓬头垢面。 越过前门大院,跨过石殿门道。 殿内熙熙攘攘。 很难想象,眼下已经入夜许久,而且不是宁封真君的诞辰,或者有占醮一类的仪式,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大半夜都有如此之多的人上山烧香。 可想而知,青城山道教之盛。 而陈玉楼答应入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整座建福宫,笼罩在一层沛然莫御的清气之中,一派道家凛然气象。 这只能说明一点。 宫内有道家传承,而且有大修行者。 当日在终南山,自拔仙台往鳌山而去,纯阳宫给他的感觉亦是如此。 只不过,前者气息凌厉,犹如刀剑,此处气息却是中正宁和,让人心神下意识安定宁静下来。 “这……” 跟在身后,一路上不曾说话的鹧鸪哨,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 入门的一刹那。 眸光便微微一动,双手垂在身侧,目光四下扫过,隐隐透着几分惊奇。 “陈兄。” “嘘……先进门看看再说。” 见他张口欲言,陈玉楼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毕竟贸然登门。 都是修行之辈。 他们能有感应,对方也一定有所察觉。 鹧鸪哨暗暗点了点头。 见师兄和陈掌柜如此,老洋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收起心思,神色间多了几分凝然之色。 几个人随着香客,跨过大门,进入前殿。 灯火通明中。 一尊足有数米高的神像坐落在神龛之中。 目光炯炯,神色宁和。 手捧一卷天书。 不是宁封真君又是谁? 蒲团上跪着数位虔诚香客。 一旁的竹筒里插着木香,不时有人上前去取,自行对着蜡烛点燃,整个大殿内青烟袅袅,衬托的真君神像更是庄严厚重。 “陈掌柜,我去取香火?” 见几人并无动作,杨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低声询问了一句。 “好。” 听他问起。 陈玉楼这才从大殿头顶上偌大的几个墨字上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等取过香火。 几人各自拿了三根,插入香炉之中。 冲着神像拜了拜,也算是逢山拜山,遇水拜水了。 等几人转身走出大殿。 落在后边的老洋人突然察觉到不太对劲,师兄和陈掌柜不知道为何,停了下脚步,站在大门处。 他被拦在身后,进退不得。 先行一步出去的昆仑和杨方也反应过来。 下意识顺着两人目光,朝远处望去。 只见熙熙攘攘的香客之中。 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老道身影。 看上去足有古稀高龄,须发皆白,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到发白的青色道袍,长发束在脑后,双手托着一把浮尘。 身形清瘦,精神却是矍铄过人。 一双眸子尤为清亮。 眼下明明身处众人之间,但却有种矗立云海,覆海之重的高深莫测感。 两人就算反应再慢。 此刻从那老道身上气质,也能明白过来。 此人绝不简单。 比起当日在终南山上见到的捣药老真人,气息还要深厚,如渊如岳,难以揣度。 “湘阴陈玉楼。” “见过前辈!” 陈玉楼率先回过神来。 虽然早就料到他们一行人,迟早会被观中高道察觉,但就算是他也没想到,这位来的竟是如此之快。 轻风自身外拂过,片羽不沾。 已然是修行到极高境界的道门高人。 随着他话音起。 身侧的鹧鸪哨,也立刻明悟,双手抱拳躬身道。 “鹧鸪哨,见过前辈。” 听到师兄和陈掌柜自报家门,还留在殿内的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踮起脚尖,好奇的望了过去。 “诸位道友,来我建福宫,实在是蓬荜生辉。” 老道手中浮尘轻扬,动静之间,皆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出尘之意。 也没理会鹧鸪哨,明明身穿道袍,结着道髻,却以江湖武夫见礼,只是淡淡一笑。 “老道行崖,忝为建福宫住持。” “诸位远道而来,还请后山一叙!” 第386章 云中桥 青城雀舌 高功住持,行崖道人! 陈玉楼默默将老道名号记下。 以往偏居湘阴一隅之地,闭门修行,只听闻天下有武当、龙虎二山,前者为天下第一仙山,后者是道教祖庭。 真正修道入境,行走天下后。 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洞天福地,名山大川,纵是末法时代,修行之辈也如过江之鲫。 真人隐居山中,高道藏于市井。 不在世人面前显露。 如药王庙中那位捣了一辈子药石的归元老真人,常年往返于山中采药,与山中隐士下对弈,和香客闲聊寒暄。 但几个人知道,他筑基多年,只差一步,便能在气海炉火中凝炼金丹。 还有当日登山途中所见的那座喇嘛庙。 老和尚慈眉善目,晨钟暮鼓,敲木鱼诵佛经,和山下古寺中的和尚并无区别,但见过面才知道,他佛法之精深,已然修到了一个极高境界。 老话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其实就是受限于自身实力,难以拥有更高的眼界。 而今眼前这位行崖道人,名号听上去与当日在终南山三圣殿那位明崖有些相似。 但…… 两人之间境界却是天差地别,恍如云泥。 明崖虽然也是住持,但并未修行,更不要说破境,脱离凡尘,而行崖道人一身气息深不可测。 比起归元老真人也丝毫不差。 甚至隐隐更胜一筹。 气海之中,可见丹形。 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到了半步金丹境。 绝对是他下山入世以来,所见修为最高的一人。 “我等冒然而至,还请真人勿怪。” 只转眼间。 陈玉楼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看周围香客,对他一脸陌生,只是下意识躬身行礼的样子就知道,行崖真人估计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山避世修行。 平日绝不会轻易露面。 想来其实也正常。 毕竟到了他这个层次,入定闭关,动辄数日,食炁饮露,几为仙人,一入金丹,自此长命百岁,何必理会凡尘俗事? 也就是陈玉楼他们几个。 都已经到了这等大境界,还在四处晃荡。 甚至连真正的修行之辈都没见过几个。 纵观天底下,也算是少见了。 放到其他同境修士身上,拜山之前,至少要先递拜帖,得到答复方才上山入观,哪能如此随意? 就是江湖武夫,切磋之前还要下个帖子。 也就是行崖道人道行深厚,没有在这种小事情上计较,不然真不好说过去。 陈玉楼这会也反应了过来。 当即双手抱拳,轻声解释道。 “无妨。” “老道也多年不曾下山,不是今日诸位上山,也不知晓天下变化竟是如此之大……” 听到这话。 行崖老道只是摇了摇头。 陈玉楼心中惊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前几人如此年轻,看上去最多也不过而立之年,但观众人身上气息,却是磅礴惊人,如山如岳。 恍惚间。 行崖老道忽然觉得,自己避世修行是不是走错了路。 闭门造车,等于给双眼蒙上了一层黑巾。 不然,只是短短几十年,江湖上出了这等天赋过人的后辈,他竟是一无所知。 甚至对方都已经自报家门。 他仍旧毫无印象。 湘阴他倒是知晓,三湘四水之地,临近洞庭大湖边,与湘西接壤,年少时与师傅前往龙虎山,拜会此代天师,曾渡船过洞庭湖,然后走沅江从城外走过一次。 但他却从未听闻,湘阴有哪一位高道修行。 或者说,境内有名山大宗。 至于鹧鸪哨,这名字一听就像是江湖诨号,观他身上气息也像,眉宇间,隐隐有一丝深重杀气。 眸光凌厉,开阖之间,隐有凶杀之意。 但偏偏身着道袍,结道髻,与道门中人无异。 这倒是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再看剩下几人,也都是江湖翘楚,人中龙凤,不似寻常之辈。 尤其是昆仑,几如道门传闻中,真武大帝麾下皂纛玄旗,金甲玄袍的六丁六甲。 “真人说笑了。” “陈某一行人不请自来,已经是失礼在先。”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陈玉楼也是一脸无奈。 这一幕与当日终南山之行何其相似。 归元老真人、照葫真人,见到他们几个时都是如此反应。 只不过,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得到。 眼前这一行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挂壁般的存在。 不说陈玉楼,单说昆仑,自小被遗弃在雁荡山,跟野人没有任何区别,靠着浆果、猎物活下来。 被猎人盯上,受山贼围剿。 竟然每一次都能相安无事。 走投无路时,还能碰上陈玉楼,将他从深山老林里带回陈家庄,视为手足心腹。 等瓶山大墓开启前,注定要死在其中。 陈羽又穿越而来,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不但没有重走原着里的路,如今更是成了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武道宗师。 甚至又开始转而修道。 假以时日,越过龙门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行崖道人他们,纵然天赋再高,根骨过人,但又岂能与他们这帮挂壁相提并论,闭关修行,厚积薄发,终究也不如一粒金丹吞入腹,祖龙顶上过天桥。 “好了。” “不说这些。” “诸位远道而来,入我建福宫便是缘分。” 行崖老道那双澄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许是想到自己在山中枯坐大半辈子,还不如几位少年郎,心中难掩失落。 不过,终究是得道高修,这份情绪只是一闪而逝。 心绪便再度归于平静。 手中浮尘一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还请随贫道往后山住处小坐。” “好,前辈相邀,陈某不敢拒。” 陈玉楼当即答应下来。 建福宫始建于唐开元十二年,时名为丈人观,距今已经一千多年,原为宁封子修道隐居之处。 直到宋代才更为会庆建福宫。 只不过,历代受战祸、兵燹、匪患,古观差点毁于一旦,眼下他们所见到的大殿,还是光绪年间在原址基础上重新修葺。 但就算如此。 大部分古迹仍旧保存完好。 跟在行崖老道身后,一行人绕过前殿,很快喧闹声便为之一清,上山烧香求神的香客信士,只被允许在前后两进大殿。 至于后山。 乃是观中修士所居。 过了两重大殿,只见行崖道人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引着众人穿过一面乌瓦白墙的月牙门后。 一股幽隐清净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苍松翠柏、飞瀑灵泉。 一座石桥横在两座山头之间,身下云雾翻涌,隐隐还能见到灵光闪烁,在石桥另一侧,山崖间矗立着一座阁楼。 “这……” “娘咧,难怪叫神仙都会,洞天福地。” “好重的灵气,这地方修行,怕不是一日能抵十天之功。” 一行人还是头一次来到如此洞府。 比起终南山那些洞窟,不知胜过多少倍。 天地间浮游的灵气之盛,就是才接触修行的昆仑和杨方都能感受得到。 一时间,人人脸上都是难掩震惊,满是惊奇的看向四周。 只觉得这地方,和话本小说,说书先生口中的神仙府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和他们纯粹的惊叹不同。 陈玉楼看的更多。 云桥之间,除却惊人的灵气之外,最为惊人的是,他能察觉到一股若隐若现,却异常熟悉的气息。 正是当日在拔仙台上,那一闪而过的玄德洞天。 所以…… 宁封子选择在此修道,绝非偶然。 或许就是因为找到了进入洞天的门。 这么看来,行崖道人能够突破假丹,距离炼化金丹只有一步之隔,也并非意外。 洞天幽隐于洞府外。 就算不曾入内。 只是沾染一丝其中灵气修行,都是难以想象的大机缘。 “好长的对联。” “这得有好几百字吧?” 就在他眺望云雾,追寻洞天痕迹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叹。 陈玉楼下意识收回目光。 循着几人视线看去。 这才看到,桥头山崖两侧石壁上,一左一右,赫然矗立着一座通天柱,上面镌刻着一副极为惊人的对联。 溯禹迹奠岷阜以还:南接衡湘,北连秦陇,西通藏卫,东至夔巫…… 自轩坛拜宁封之后:汉标李益,晋着范贤,唐隐薛昌,宋征张俞…… 粗略一扫。 这副对联上下竟然共有三百九十四个字。 陈玉楼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只觉得气势磅礴,将青城山几千年底蕴说的明明白白,通透无比。 方才他全部心思都在洞天福地上。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云桥石廊外竟然还有一副如此惊人的古迹。 似乎察觉到众人的惊叹。 一手握着浮尘,一手负在身后,长发白须,青袍纶巾的行崖老道,不由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 “此乃青城山一绝。” “也是我建福宫的名景之一。” 陈玉楼点点头。 这副对联也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至少古往今来,他还从未听过有哪一副对联在字数上能够超过它,而且对仗之工整,句意之通顺,亘古罕见。 最为关键的是,其中一句一景,又暗合道法自然,韵味浑然天成。 也难怪就算是行崖道人,说起时,神色间也是难掩傲然。 “前方便是老道修行之处,诸位请随我来。” 没有过多停留。 简单聊了几句后,行崖便带着几人穿过云桥,一路往那座古阁中走去。 阁楼并不算大。 甚至连名号都无。 与青城山上老君阁似乎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胜在幽隐,远离喧哗。 若是山下采药人或者猎户误入此地,怕是都要怀疑是山上神仙所居之地。 带着几人进入楼中。 其中简陋无比,除却一张石床,就只有一张矮桌,几道蒲团,然后就是些他所收藏的古书道经,笔墨纸砚以及茶具。 很难想象,这竟然是建福宫住持的居所。 不过…… 若是将他身份换成半步金丹境大真人,此处便可以算得上是神仙洞府。 没看鹧鸪哨和老洋人师兄弟,眼睛都看直了。 这种好地方。 也就是千年传承的道门,不然,上哪去寻第二处? 早都被他们祖上占了。 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凡是有名号处,无一例外。 真以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首先要是名山大川,方才能够吸引高道隐居自此,修行传道。 行崖老道自顾自的拿起沸腾的水。 又取出一盒野山茶。 为几个人各自泡上一杯。 看此处并无童子,或者门人的痕迹,估计平日里修行,也不愿被人打扰。 只是,有几个人能有这份心境? 就是他陈玉楼,让他放弃如今的优渥生活,忽然回归野人一样的生活,他自问也很难做得到这一步。 真当行走江湖,餐霞饮露就能过活? 就是搬山一脉。 虽然号称倒斗只求丹珠之物,但上千年来,族人四处寻找雮尘珠下落,不事生产,真以为光靠着那些妇人在村里种几亩田地就能养活全族之人? 这种话,也就两三岁的小孩会信。 就如杨方。 从下山开始到如今,算起来已经七八年,四处闯荡,找人切磋。 兜里没钱,还能蹦跶? 更别说练武最是耗费银钱。 谁又知道,他小子拜山寻武之余,不是寻龙倒斗,就是劫富济贫。 不然别说走遍大江南北,早就饿死在半路上了。 胡思乱想着。 陈玉楼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只是…… 茶水一入腹中,竟是迅速化作一股热流,沿着四肢百脉,使得浑身通透,气海中灵气都增长了一丝。 “灵茶?!” 行崖老道口中的野山茶,竟然蕴藏着如此浓郁的灵气。 即便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低头看去,清亮透彻的茶汤中,茶叶青嫩,犹如雀鸟之舌。 “老真人,这……可是青城雀舌?”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挑了挑眉问道。 闻言,行崖道人则是一脸意外。 “道友好眼力,确是丈人峰中所种雀舌。” 见他确认,陈玉楼总算明白过来。 青城山自古就有道茶名扬天下,陆羽在茶经中就专程记载下了青城山茶,除却雀舌外,还有片甲、鸟嘴、麦颗以及蝉翼四种。 皆是散茶之最上者。 其中又以雀舌和蝉翼为最。 甚至被历代奉为绝品。 他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没想到,今日入观,竟然还能见到。 听着两人的话。 此刻围炉而坐的剩下四人,哪里还不明白,这看似寻常的所谓野山茶,乃是天下少见的灵物。 当即也不敢迟疑。 一个个捧起茶盏,小心翼翼的品了起来。 随着茶汤流入腹中。 一行人很快便察觉到身上的变化。 越是境界低微,感受到的变化便越强烈。 尤其是昆仑和杨方,此刻更是觉得腹下三寸处的丹田内,恍如有一座炉子升起,火意流转,气息蕴藏。 “看来两位小友有了机缘。” “且去楼上,寻一蒲团,自行入定,说不得能够越过龙门!” 第387章 道茶苗种 突破灵机 “这……” 两人原本还有些放不开。 一听老道人这话,神色间不禁露出几分期待。 自出发开始,从方家山到青城山,这一路上无论杨方还是昆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打坐修行。 就是想要尽早一日,推门入境。 只不过,武道尚如登山,需要一步一步打磨,厚积方能薄发,这也是月棍年刀一辈子枪的由来。 更何况修道。 功法、根骨、天赋、顿悟、机缘,一样不能少。 如白猿、红姑娘都还算是幸运,水到渠成,并未受到太多阻挠。 但鹧鸪哨、花灵和老洋人师兄妹三人,就没那么顺利了,这些年来四处寻找道门传承,试图修行破境,压制鬼咒。 准确的说是扎格拉玛一族。 毕竟。 除却雮尘珠外,惟一想到的办法便是修道。 只是此事又哪有那般简单? 至少在入瓶山之前,扎格拉玛一族不曾有一人成功,最多就是传承倒斗秘术,与道门古法并不相关。 若不是那一枚流汞朱丹,打破桎梏,凝聚道基,引气修行。 就算是鹧鸪哨那等根骨过人之辈,恐怕迄今也难以入境。 如今…… 一杯灵茶,引动聚气,对两人而言可谓是天大的机缘。 “既然老真人有令。” “你们两个也别犹豫了,迅速上楼,入定修行,争取一鼓作气冲过炼气关。” 见两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明显是在询问自己意见。 陈玉楼又怎么会耽误他们,当即点了点头,温声笑道。 “是。” “多谢行崖真人!” 听到这话。 昆仑和杨方齐齐站起身,双手抱拳,冲着行崖老道躬身一拜。 如此洞天福地。 一般人想要修行,最少也需要拜入建福宫门下,受箓行戒,成为黄冠,甚至进入内门,方才有机会。 而今。 他们不过第一次上山拜访,还是不请自来。 没被老真人撵下山,拒之门外,都已经算是客气。 何况是借宝地突破修行。 别的不说,就是那一炉雀舌道茶,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喝到。 数百年时间里,一直都是作为皇家贡品。 纵是山上那些道人,一年下来未必能够喝上一次。 可想而知,行崖老真人何等客气。 绝对当得起他们这一拜。 “好了好了,不过是粗茶一碗,就莫要捧杀贫道了。” 见两人如此认真。 行崖道人不由摇头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 见状。 陈玉楼顺势起身。 一把抓着两人肩膀,将他们拉起,轻声叮嘱道。 “行了,既然老真人发话,你们两个速去,不要耽误了时机。” 他一路走来,深知这样的机会何其难得,就像是井中月,稍纵即逝,不赶紧抓住的话,可能下一刻就会化作泡影。 “好。” 闻言。 两人再不耽误。 踩着楼梯,咚咚咚直接朝二楼走去。 这座木楼依山而建,掩映在古松青崖之间,昆仑脚步轻快,小心弯着腰,生怕会将地板踩踏。 但让他意外的是。 一入二楼。 看到的却并非想象中的隔间,而是一条通往山中洞府的石阶,洞外左右竖着两盏石灯,其中灯火幽明。 洞内则是光华自生,隐隐还有飞瀑醴泉的潺潺之声。 看到这一幕,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眼。 脑海里浮现出当日登终南山途中,陈玉楼向他们解释洞府等级,一共上中下三品,其中上品者,与眼前这座几乎如出一辙。 “昆仑哥,是进还是就在洞外?” 杨方看的头晕目眩,只觉得那洞府深处,恍惚有异象流转,忍不住就想踏出一步进入其中,但毕竟是在他人宗门地盘上,他还是硬生生压下冲动。 转头看了眼身侧的昆仑。 昆仑好歹跟随陈掌柜多年,无论眼界还是见识,应该都要远远胜过自己。 所以,让他来拿主意,至少不会出错。 “进!” 一咬牙,昆仑径直朝洞府内走去。 既然老真人同意他们上楼,而楼上便是洞府,这门自然是要进的。 “好,听你的。” 杨方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穿过石门,洞内空间极大,甚至有内外之分,崖壁缝隙中石烟如云,缓缓流淌下来。 地上则是落着一方泉眼。 清澈见底。 泉水轻轻流动。 与龙岭下那座内藏眢极其相似。 过了泉眼,再往里则是虹光弥漫,映照出一座古洞府,隐隐还能见到石桌石椅,以及神龛、檀香一类。 两人一看,顿时明白过来。 那一处应该就是行崖道人平日修行之所。 昆仑不敢贸然打搅,指了指地上那方泉眼,“就在这打坐。” “总归不好得寸进尺。” “行,昆仑哥,我也这么想的。” 杨方点点头。 古洞府中清气流淌,灵机浓郁,绝对是世间罕见的修行地,但毕竟是真人所有,不好贸然乱来。 泉眼边灵气同样惊人。 只是突破炼气关,越过小龙门已经足够。 不敢有丝毫耽搁。 两人隔着泉眼盘膝坐下。 一手托在小腹处,一手掌心向上,屏息入定,双眼缓缓合上。 渐渐地…… 身外洞府内,浓郁的灵机,就像是有灵一般,一点点朝着两人头顶之上汇聚而去。 “呼——” ‘看’到这一幕,楼下茶几边,捧着茶盏的陈玉楼,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一缕神识追随两人上去。 他同样看到了那座古洞府。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宁封子当年修道之处。 也难怪千年以降,建福宫能够屹立不倒,传承不断,只要守住那座古洞府,后辈之中总有人能够站出来。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战祸、兵燹、匪患、天灾、山洪,这些都不算什么。 思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陈玉楼按下心思,捏着茶盏又轻轻抿了一口,雀舌道茶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太多裨益,不过聊胜于无。 但老洋人不同。 他才堪堪踏入养气境。 这一杯雀舌灵茶,几乎堪比数日苦修之功。 此刻一点都不舍的浪费,小口小口的抿着,不时闭上眼睛,将其一点点炼化。 至于鹧鸪哨。 也是第一次遇到灵茶。 虽然同样裨益不多,但毕竟是前辈所赐,此刻正小口品味着。 目光扫过两人。 一个念头忽然在陈玉楼心头浮现。 他身怀青木长生功,一直还不曾尝试过其中的‘灵植’一术。 若是能够寻得一株茶苗,带回湘阴。 正好他已经打算回去之后,在洞庭湖君山岛上开辟一处洞府,在其中种下几株道茶,到时候有大修士,到山中做客,好歹也有拿得出手招待客人的东西。 总不能…… 谁来都是上一壶烈酒吧? 这念头一起,陈玉楼越想越觉得合适。 只是,还没等他琢磨着如何朝行崖道人开口,一道温和的声音便已经传来。 “还不知陈道友,此行来青城山是?” 闻言。 陈玉楼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歉意。 这来拜山访客,两手空空就算了,还得让人家开口,实在过意不去。 “回真人话。” “我们几个此行,本是想要来山中寻一位玄真道人。” “玄真?” 听见这个道号。 行崖道人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他在山中多年,自然清楚玄真是谁,天师道如今最后一位门人,虽是中年上山,但根骨过人,被上一代天师道掌教看中收入门下。 “是啊。” 陈玉楼也没隐瞒。 不过关于封思北出家前的身份,却是给刻意隐去了。 只说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听闻他上了青城山修道,这一次恰好途径山下,就想着上山来见上一见。 “老真人知道他?”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陈玉楼眉头微微一挑。 而一旁沉默不语的鹧鸪哨师兄弟,此刻也是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目露询问之色。 “当然知晓。” “山中道人都是有数的,玄真虽然境界不高,但通读道藏,对于古书道经有着极深的造诣。” “贫道也曾与他坐而论道过,受益良多!” 行崖老道点了点头。 他这话显然有些过于自谦了。 作为建福宫掌教,自几岁上山修行,如今已经逾六十年,整座青城山上无一人能够比得过他。 对道门古法的理解之深,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封思北就算再有天赋,修行年月摆在那里。 何况,他也说了,玄真道人境界不高,可能也就堪堪炼气关,筑基的话估计都难。 一旦筑成道基,等于脱离凡俗,可称道人。 凝结金丹,方才为真人。 至于元婴者,则是大真人。 只不过,陈玉楼境界虽高,但在修行界中只能算是晚辈,只要筑基者便称呼一声真人,摸到金丹门槛的便以大真人相称。 其实也就是抬举一把的意思。 “那看来,等见到他人,陈某一定要好好请教一番了。” 点点头。 陈玉楼笑着附和道。 “不过,玄真这些年偶尔会下山,如今是否在山上,贫道还真不清楚。” 行崖道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 说起时,他眼底还浮现起一丝不解。 在他看来,封思北天赋摆在那,若是能够沉下心思,一心专注于修行,他日成就未必就比他差。 只不过年年下山,而且动辄就在山外待个数月。 白白浪费时间。 不过,听到这话,陈玉楼却是一下就明白过来。 封思北下山,自然就是为了寻找地仙村所在。 那可是他们那一脉,数百年的执念,祖祖辈辈一心想要找到地仙村,不然真有一日,封师古成就尸仙之身,天下都会陷入大祸。 当然,此事自然不能轻易告知。 陈玉楼笑了笑,含糊其辞的回应了一句。 “或许,下山入世,也是修行的一种吧。” “也是……” 行崖老道微微一怔。 若是以往,对此言论他可能会不屑一顾。 江湖浊世,凡尘纷扰,哪有在深山幽静之地修行来的有用? 但身前这几位,看上去风尘仆仆,显然是常年赶路,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们一个个境界高深。 尤其是这位陈道友。 年纪轻轻,周身气息却是深不可测,连他都看不出深浅。 他已经凝成丹形,只差一步,便能在气海丹田中熔炼金丹,若是连他都看不清楚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陈玉楼至少也是金丹境的大修士。 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在。 “要不要贫道叫上弟子,先行去天师洞看看,也省得诸位道友白跑一趟?” “不必麻烦了。” 陈玉楼连连摆手。 此处距离天师洞还有半座山头,一趟来回,少说也得花费两三个钟头。 “我们几个左右也无事。” “就当一路赏景好了。” 对于封思北是否在山中,陈玉楼倒是不慌。 能见到最好。 真要回了巫山棺材峡的话,到时候留下一封书信也行。 “对了,老真人,陈某有一事相求。” 没有在此事上纠结太久,陈玉楼移开话题,主动开口。 “陈道友直言。” “陈某早就听闻青城山雀舌、片甲、蝉翼五种道茶,名动天下,不知……” 听到此处,行崖老道抚须一笑。 起身从身后柜子中取出瓷罐,径直放在了茶几上。 “就是些粗野山茶,道友若是喜欢,尽可带走。” “不不不……” 一看他这番举动,陈玉楼就知道行崖老道理解错了,当即将瓷罐推了回去。 “陈某是想求几枚茶种,或者一株茶树苗,不知是否可行?” “茶种?” 听到他这番诉求,行崖老道一下愣住。 这倒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茶种简单,后山沙坪长有数株老树,平日里都是门下弟子去采,然后以传承下来的古法炒制。” “就是……茶树动辄数十年方能采摘牙尖,要是带回去种植的话,时间太久,陈道友不如取一些茶叶回去慢慢品尝?” 行崖老道一脸认真的劝说道。 那几株老茶树,生长在沙坪山悬崖峭壁之间,至少有好几百年历史。 观中口口相传。 至少从唐宋时就有道人年年去那一片采茶回来炒制。 也只有那几株古树上的牙尖,方有灵气蕴藏,可以称之为道茶,其余茶叶,味道虽然不差,但终究不能称之为灵物。 “多谢真人告知。” “陈某就是闲暇时喜欢种草养花,倒不是真要花费数十年功夫采茶。” 陈玉楼摇摇头笑道。 “也行,等贫道找弟子问问,或许观中就有茶种收藏,赠与道友几枚,若是没有的话,等天亮再去沙坪山挖几株幼苗,也不是难事。” “多谢老真人!” 闻言。 陈玉楼知道这事算是定下了,就像是石头落了地,不由拱手谢道。 只是,话音才落。 一阵惊人的灵机骤然涌动,从山外四周汹涌而来,恍如大潮将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 楼内一行人尽数起身,抬头望向头顶二楼之上。 从灵气波动看,变化分明是从上面传来。 “这是……突破炼气关了?!” 第388章 老君阁上 洞中青灯 围炉而坐的几人中。 除却老洋人境界稍低外,鹧鸪哨已筑道基、行崖老道半步金丹,至于陈玉楼则是入了洞天大境。 对于天地间灵气极为敏锐。 所以。 别说如此大的动静。 就是自行流动,也躲不过他们的查探。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错不了。” “就是不知是谁先行突破?” 行崖老道抚了抚须,轻声笑道。 毕竟初次见面,两人天赋谁高谁低,根骨孰强孰弱,他还真不清楚。 “大概率是昆仑兄弟。” 老洋人下意识呢喃了句。 在他看来,杨方根骨虽然同样过人,但对七星养气功的了解,终究还是不如昆仑。 从这段时日的进展看亦是如此。 纵然没有今夜这一盏雀舌灵茶,助他打破瓶颈,以昆仑的能力推门入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而相比之下,杨方就要慢了不少。 始终感应不到炁之所在。 炼气关第一步,便是感应天地灵气,连炁都无法察觉,谈何导引、呼吸,融入周身,行走四肢百脉,最终归于丹田? 而灵物,如那一盏茶,亦或者鹧鸪哨所吞的那枚朱丹。 等于是在丹田内画下了一道聚灵阵。 助人去感应灵气。 将其一点点引入气海。 “我也觉着昆仑兄弟,可能要先行一步。” 鹧鸪哨点点头。 他其实也已经炼化出一丝神识,不过行崖道人当面,不好肆意卖弄,只能凭着经验和了解推断。 “陈兄觉得呢?” 说话间。 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见陈玉楼始终云淡风轻,稳坐钓鱼台上,甚至还有心思,对着灯火研究起茶盏上的花纹。 鹧鸪哨忍不住询问道。 “突破不是意料之中么?” “为何要如此惊讶。” 陈玉楼放下茶盏,摇头一笑。 昆仑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份自信和底气还是有的。 区区炼气关。 简直是手到擒来。 杨方其实也是如此。 七星养气功他之前粗略看过一些,虽然不如玄道服气筑基功,但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古法。 而且因为以武入道,先练肉身,打熬体魄锤炼筋骨,再引气入体,聚灵气养神念。 比起玄道服气筑基功,更为契合两人。 所以突破只是早晚的事,完全不用担心。 “哈哈,还是陈兄看的通透。” “以昆仑和杨方兄弟的天资根骨,确实不必忧虑。” 鹧鸪哨先是一怔。 随即才恍然明白过来。 许是他们师兄妹三人踏上此路太过艰难,渡己及人,才会如此。 但昆仑与杨方,比起他们一族,先天条件就已经胜出太多。 古法、道藏、名师、根骨…… 一样不缺。 楼上灵气还在聚集,好在此处远离建福宫,不然,如此大的动静,必然会引起轰动,山外小民哪里懂得修行,只会以为是仙人显灵。 到时候闹哄哄一片。 反而不利于突破。 几人并未贸然登楼,而是沉下心思,重新围炉而坐。 静静等着引气这一步完成。 不过…… 还未等聚灵结束。 又一股灵机,自古洞府外的云海之中汹涌而起,从四方汇聚,形成另一片灵气潮汐。 见此情形,鹧鸪哨和老洋人不由相视一眼。 皆是从各自神色间看到了一丝震撼。 同时,心里又是齐齐的松了口气, 从灵机变化来看。 两人都越过了龙门,踏入炼气关只用静静等候就好。 比起三人的淡定。 行崖老道此刻,内心却是犹如大潮鼓荡。 要知道,建福宫中也有不少弟子门人,但迄今能够推门入境者,却是少之又少。 这还是在有宁封真君加持,洞天福地,又有完整古法传承的前提下,仍旧后继难为,无人能够站出来挑起大梁。 而如今,昆仑与杨方,仅凭一盏雀舌茶,便同时有了突破契机。 一起越过龙门。 踏入道境。 可想而知,此刻他心中那种震撼与……失落。 建福宫的根本,终究不只是香火那么简单,而是修士本身,若是传承断去,就算香火再盛,终究也不过一山中古观,而非道门福地。 他已经老了。 说不准哪天就会驾鹤坐化。 不能亲眼见到有人,担负起下一代掌教之职,到时候去了地下,又该怎么和历代祖师交代? 不知觉间,行崖老道渐渐失神。 世人只当山上人,脱离凡尘犹如神仙,但又有几个人知道,山中同样是座樊笼,难得真正解脱。 除非修成阳神,摒弃肉体凡胎。 哗啦—— 终于。 头上古洞府内,两道灵机,如同大潮山洪般骤然倾泻而下,化作旋涡,一瞬间尽数消失不见。 转而浮现的,是两道看似微弱却纯正无比的道门气息。 行崖老道眸光一闪,心中已然明白,昆仑和杨方皆是跨过了小龙门,一跃成为同道中人。 而算下来,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样子。 放在突破里,速度已经算是极为惊人。 暗暗摇了摇头,敛起心中杂念,行崖老道抱着浮尘,“恭贺陈道友,又添两位传道门人!” 闻言。 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真人错意了。” “昆仑与杨方皆是陈某兄弟,并非门下弟子。” 这两者虽然只有一字之差。 但兄弟和弟子,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 只是听到这话,纵是行崖道人在青城山上坐看天下江湖一甲子,眼角都忍不住轻轻跳动了下。 “陈道友意思……你等皆是散修?” 这念头一起。 就是他都不敢相信。 自张道陵在青城山中传道天师道,道门自此存于世间,修道者数不胜数,上山入宗者称之为正修,无门无派者才叫散修。 但无门无派,几乎也就意味着没有古法、传承,这些人想要走到山巅,可以说难如登天。 陈玉楼一行人,哪一个不是江湖翘楚。 单挑一个出来。 放在这个末法时代,几乎都可以做一宗掌教。 但如今,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没有门派传承,也就是世人所说的散修,这怎么可能? 行崖老道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在青城山多年,遇到的同道不计其数。 走到他这一步的,几乎无一例外,皆是身负古法,拜入山门。 “真人猜测不错。” “我等……还真是散修。” 陈玉楼哂然一笑。 他无门无派,无人指点,鹧鸪哨和老洋人所修功法,也是当初在瓶山那具漆棺中得来的机缘,至于在楼上突破的昆仑和杨方更是如此。 不是散修又是什么? “这这这……” 听到他的确定回复。 一时间,行崖老道差点愣在原地,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六十年修道生涯闻所未闻。 这简直不可思议。 “陈道友,这可不能开玩笑。” 犹豫了下,行崖老道又复问了一句。 闻言,陈玉楼都有些哭笑不得,虽然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这真是事实啊,一句谎言都没有。 虽然没有说话。 但几人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行崖老道靠坐在小马扎上,目露茫然,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上一刻。 他其实都还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多年不曾下山,见识太浅,湘阴境内其实有名山大宗,否则……眼前这几人究竟从何而来? 境界、心性、天赋,皆是万中无一。 但此刻他才明白。 散修同样能够走出自己的路。 见他神色复杂,陈玉楼也不好多说什么,老真人心底已经被插了几刀,再火上浇油的话,怕是都要道心种魔。 鹧鸪哨师兄弟二人,这会也察觉到了气氛中那一丝尴尬。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默默地端起茶盏。 即便茶水已凉,灵气也渐渐散去,但仍旧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在。 这种难熬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抬头望去,昆仑和杨方一前一后,沿着楼梯轻步而下,与一个时辰前相比,似乎并无太多变化。 但眸光湛湛以及周身外散发的灵机。 却是无一不再表明,他们已然越过龙门。 “不错。” 等到两人下来,陈玉楼笑着鼓励了声,然后又冲着行崖老道,朝他们嘱咐道。 “能有如此机缘,皆是老真人厚赐。” “还不来谢过前辈?” 闻言,两人哪里还敢耽误,当即抱拳躬身,朝着行崖深深拜下。 “多谢真人!” 说实话,道茶灵物,再加上古洞府这等天大的机缘,就是给老真人磕一个都不为过。 无论哪一样,放到俗世中,无数人打破头都抢不到。 “客气了。” “这也是两位道友的机缘,贫道不过是顺水推舟。” “能入道境,全靠你等本身修行之功。” 行崖老道这会也已经回过神来。 对他而言,散修这个身份确实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没有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世上人数亿兆。 天赋异禀者,又何止成千上万? “哪里,老真人言重了。” 陈玉楼摆摆手。 接下来。 一行人围炉又闲聊了一阵。 大概半个钟头后。 见天色已晚,夜幕渐深,陈玉楼也不好继续打扰,主动提出了告辞。 毕竟老人家入睡的早。 叨扰这么久,已经过意不去,再耽误真人修行的话,那就更是说不过去。 “哦,对了,陈道友之前说的茶种?” “暂时不急。” 听到这话,本来都打算让弟子去库房寻一寻的行崖道人,也就放下心来,挽着浮尘,坚持要将一行人送出观外。 实在推脱不过的几人,也只好答应下来。 穿过云桥。 再度返回前殿时,香客比起之前已经少了许多。 古观内寂静幽深,只有一缕缕青烟袅袅,偶尔几道钟声回荡。 辞别行崖老道,一行人不敢耽误,沿着云梯继续上山。 “师傅,夜深了,弟子先送您回去休息。” 建福宫外,一中年道人见师傅站在夜色中,而目送的一行人,早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忍不住低声道。 “不急。” 行崖道人叹了口气。 看着夜色下的青城山,山下古镇中,仍旧灯火幽明,这一幕他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但眼下却是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云素,你说为师是不是老了?” “这……” 听到这话,云素心头不禁一震,猛地抬起头,看着身前那道清瘦的背影,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师傅,您是得道高人,怎么会老?” “你小子,当着贫道的面,就不要说这些恭维的话了,贫道今年都已经七十有二,古稀之龄,老没老自己还不知道?” 听出云素声音里的恐慌。 行崖老道打趣道。 “方才那几位,皆是山下修士。” “领头二人,一个境界与我相当,另一位,甚至连为师都看不透。” “怎么会?!” 听到这番话,云素瞳孔一下瞪大。 方才他与师傅一道,亲自送人出来,那几人最多也不过三十左右,就算生下来第一天便修道,也难以走到这一步吧? “说个让你更难以想象的事。” “他们还都是散修出身。” 行崖摇头一笑,说完转身朝建福宫内走去。 只剩下已经彻底僵住的云素,留在原地,一张脸上满是错愕。 “去库房找一找,是否有那几株古树的茶种保存,要是没有,明日一早,带几人去沙坪山挖几株幼苗带回来。” 直到好一会。 云素耳边传来一道缥缈之音。 他心神一震,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朝着行崖老道离去的方向,躬身一拜,“弟子记下了!” …… 另一边。 足足半个多钟头后。 越过千级云梯,陈玉楼一行人终于攀行至青城山顶。 夜色下,山上寒风呼啸,只有几株古松苍柏,随着风吹而动,除此外,还有一座奇高无比的青石,形如老君论道。 山石一侧,隐隐可见一座古楼。 只可惜,千年风雨,无人照看,古楼阁已经坍塌,只留下一座轮廓。 几人明白,这便是青城山最高处的老君阁。 不过…… 在此之外。 与老君阁遥遥相对的山巅另一侧,云雾之中,一盏青灯漂浮,隐约中,可见一座山中洞窟。 “天师洞!” 看到那盏青灯,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 那里便是天师洞。 也就是当年从鹤鸣山来到青城山传道的张道陵修行之处。 而今已然没落,只剩下封思北,即玄真道人一人。 如今既然青灯闪烁。 那就说明,封思北并未下山,而是在洞中修行。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玄真道人不曾下山入世。” 第389章 三派一门 地仙村 天下道门。 以南北地域划分,有正一道和全真道。 正一道重符箓,而全真则修内丹。 要是按照理论区分的话,自古以来就有丹鼎、符箓、积善、经典以及占验五派之说。 而如今的天下,有完整古法传承,而且几逾千年者,武当、龙虎、龙门、崂山、茅山、天师、灵宝、紫阳…… 但无论南北、丹符、龙虎还是武当。 往前回溯两千年,都是从天师道中分化而来。 也就是说,眼前青城山颠的洞府,真要算的话,才是天下道教祖庭,而非龙虎山。 “昆仑,去敲门。” “一定要有礼,切不可乱来。” 敛去脑海里杂念,陈玉楼回过头,目光在昆仑、杨方和老洋人三人身上扫过。 杨方年纪太小,一身江湖气,虽说自师傅金算盘离世后,性格沉稳了不少,但还是略显青涩。 而老洋人毕竟是色目人,金发碧眼、双眸深邃,即便千年下来,扎格拉玛一族几乎与汉人无异,但血脉长相却磨灭不去。 好歹是道家清净之地。 这初次登门,终归是要考虑周全些的好。 三人当中,也就昆仑最为合适。 “是,掌柜的。” 点头领命。 昆仑好不耽误,在一行人目光中,绕过老君阁,从两座山崖间的廊桥上径直穿过,一路抵达洞府石门外。 此刻,山中夜色蔼蔼,云雾飘荡。 但仍旧能隐隐看到洞府外,矗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太清玄元’四字。 笔走龙蛇,道法自然。 当年张道陵在鹤鸣山着道书二十四篇,修得大道,于是自称太清玄元,托言乃是太上老君亲降,授其三天正法,命为天师,传道天下。 如今看到那方石碑,传闻果然非虚。 而洞府矗立的石门,其实与栅栏无异,只能防住君子,山外寒风呼啸,穿过石门而入洞内。 其中深处,那一盏青灯渺渺,灯火幢幢。 昆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情绪后,这才拉着石门上的铜环,轻轻叩动了几下。 铛铛—— 金石相撞的清越声,打破山中幽静。 洞内一道正伏案读书的道人,下意识起身,拉开石门。 “你是?” 看着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 玄真微微一怔,他确信自己似乎从未见过此人,而且……天师洞不奉香火,是以很少有香客过来。 只偶尔会有山外游客会误入此地。 但像今日这么晚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见到道人。” “在下昆仑,奉我家掌柜之命,特来拜会!” 昆仑双手抱拳,声音洪亮,一脸认真的道。 “昆仑?” “你家掌柜是?” 细细回忆了下这个名号。 因为封家一层身份在,他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识人无数,却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又敏锐捕捉到他话里另外一人。 玄真下意识开口问道。 “回道人话,掌柜陈玉楼,乃是湘阴陈家家主,常胜山总把……” 听他问起。 昆仑仍是一字一句,认真回道。 只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 门后一身道袍的玄真,神色间已经掀起一阵滔天骇浪。 湘阴陈家、常胜山。 单凭这两个名头,他要还不知道来人身份,这些年江湖也就白跑了。 如今的倒斗江湖上。 发丘早不已不显露世间,摸金几人也是各居一方,至于搬山道人,还是一贯做派,隐姓埋名,缥缈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 唯有卸岭一派,这么多年,非但没有没落,甚至反而借着乱世起而青云直上。 陈家三代人各有手段,励精图治,厚积薄发。 到如今,卸岭在陈家手上,几乎超越了历代,不仅常胜山上网罗江湖奇人,天下好手无数,南北一十三省绿林,更是皆受常胜山管辖。 说是绿林匪寇,还不如说是割据一方的大军阀。 毕竟…… 从古至今,卸岭便多是落草为寇的绿林之辈,以陈家的威望,怕是真要振臂一呼,转眼就能拉起一支数万人的行伍起来。 放在哪个朝代,这样一个势力,无论是谁都不敢小觑。 而反观他棺山一脉。 如今却是凋零落寞至此。 到了他这一代,甚至都只能将儿子过继给他家,以求保留一丝血脉,不至于会断了封家的香火。 最关键的是。 他暂时还猜不透,这位卸岭魁首,从湘阴远道而来,大半夜登青城山,来天师洞寻找自己,究竟所谓何事。 虽然不知道,自己身份究竟如何泄露。 但常胜山作为三十六大山之一,山上奇人无数,抽丝剥茧,勘破自己身份,似乎也不算特别难的事。 “不知……陈掌柜现在何处?” “贫道也好一见。”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逐一闪过。 玄真脸色也是接连变化。 最终暗暗吐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思绪问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当年他们这一脉的先祖,犯下的罪孽,终究不是一味靠躲就能躲得了的。 他只是遗憾,自己忙碌了大半辈子,还不曾寻到地仙村的入口。 要是就这么走了。 如何对得起父亲临死前的遗言交代? 一旦尸仙出世,到时候必然会为祸世间,死伤无数,而他们封家又要欠下世人一笔大罪业。 “掌柜的就在桥外。” “等着拜见道人。” 昆仑并未察觉出他神色间的异样。 只当是自己一行人,半夜登门,打扰了人家清修。 此刻听他问起。 当即回应道。 “好。” “还请带路,贫道去请陈掌柜上山。” 玄真呼了口气。 事已至此,坦然面对就好。 毕竟,这桩大仇,确是封家有错在先,即便是出于无奈。 放到那个境地下,先祖封王礼但凡敢露出一丝拒绝的情绪,等待封家的绝对就是灭族之祸。 如今几百年过去。 人家找上门来也是情理之中。 昆仑点点头,让出半步,然后前边带路,引着玄真道人一路穿过廊桥。 只片刻后。 玄真远远便看到,一行四道身影候在桥头处。 为首一人,年纪不大,却是灵资毓秀,双眼深邃,眸光清澈,气息和煦,半点不像江湖人,反而像是山中修道的幽隐之士。 至于身后几人。 其中两个竟是道人打扮。 不过,长相却是明显异于汉人,看上去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意思。 但…… 看清那一大一小两位道人的瞬间。 玄真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嘴唇张大,一张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能同时符合这两者特征的。 世上除了搬山道人,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所以,当先一人便是卸岭此代魁首,常胜山总瓢把子陈玉楼,那两位则是当世搬山一脉传人? 本以为今日上山的,只有卸岭一派。 没想到,连向来隐世不出的搬山道人也来了。 想到此处。 玄真心中更是苦涩。 看来,今日他就该命绝于此了。 只是他封思北何德何能,这半辈子隐姓埋名,年少时不敢以封为姓,为封家留下两道血脉后,又不惜出家为道。 就是想着行走江湖,不至于会引起四派注意。 但他又怎么能想得到。 就算如此,还是毫无用处。 “卸岭陈玉楼,见过封兄!” 见他怔怔的站在廊桥上,一张脸上尽是复杂之色,陈玉楼哪里猜不到,他应该是认出了自己一行人。 当下也不耽误。 抱了抱拳,淡淡笑道。 封思北一身青色道袍,木钗束发,人长得消瘦,双颊都已经深深凹陷进去,两鬓微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不少。 按照原着时间线计算的话。 他中年上山,如今差不多过去十年。 也就是最多也就四十左右。 但眼下的他,看上去差不多有五十来岁。 算起来,比他和鹧鸪哨也就大上一轮,算是江湖同辈。 所以称呼一声兄长并不为过。 只是…… 关键就在封兄这两个字。 显然陈玉楼今夜登山拜访,并非以天师洞掌教身份,而是最后一代观山太保。 封思北亦是聪明人,一瞬间便查明其中差别。 眼底苦涩之色更浓。 下意识行了个道揖,不过刚伸手又反应过来,改为双手抱拳。 “见过陈把头。” 从这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山中道人,而是回到俗世封家人的立场。 “封兄客气!” 陈玉楼摆了摆手。 封思北则是看向他身侧的鹧鸪哨,淡淡道。 “想必这位就是此代搬山魁首了。” “正在在下。” 鹧鸪哨点点头,“搬山鹧鸪哨,见过封家主。” “我看诸位风尘仆仆,想必是远道而来,不嫌弃的话,还请随我入洞中一叙,就是清贫了些,只有些粗茶淡饭招待。” 简单交流了几句。 封思北心绪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对他而言,无论何种结果都是能够接受,倒斗江湖四派八门,观山太保未必就不如发丘摸金、搬山卸岭。 而今既然人家已经登门。 瞻前顾后,反倒是落了下乘,还不如坦坦荡荡。 “也好。” 虽然已经入春,但山上仍旧寒风呼啸,昼夜温差极大,甚至处处还能见到积雪,天寒地冻,不是说话之地。 陈玉楼点了点头。 招呼了几人一声。 跟在封思北身后,穿过廊桥,推门往洞府内走去。 比起之前建福宫的古洞府,天师洞就要差了一筹,并无飞瀑,只有醴泉,日月之象也不是尤为惊人。 算是上品,但非绝品。 其实想想也算正常,毕竟张道陵从鹤鸣山来到青城山时,只能算是后辈,那时山中早已成为宁封真君道场,修行之辈无数。 以他的江湖地位。 能寻到这样一处洞府幽隐,已经殊为不易。 加上一两千年下来,天师道愈发没落,几乎完全融入了正一道中,青城山这一处传承,真正的后继无人。 建福宫中除却行崖道人坐镇外。 好歹还有数位门人弟子,修行入境。 天师洞中,竟然只剩下玄真一人守着。 说是断了传承都不为过。 将几人迎入洞府后,封思北去醴泉中取了一壶清水,又忘火塘中加了几块木炭,很快,一阵茶水清香便慢慢泛开。 趁着煮茶的时间。 陈玉楼也没歇着,朝封思北简答介绍了下一行人。 只是,说到杨方时,封思北终究还是没能绷住。 有种白日见鬼的感觉。 “摸金?” 原本见他一路沉默,跟在众人身后,对山中各处似乎都尤为好奇。 封思北还以为他不过是陈家心腹之类。 眉宇间可见侠气,周身又有江湖匪气。 但他如何也想不到。 这一行五人,竟是集结了摸金、搬山和卸岭三派。 一时间,他甚至都有些恍然。 倒斗江湖,四大门派,他封思北竟然有机会,一次见到三派传人,甚至其中还有两位是此代魁首。 “见过前辈。” 杨方双手抱拳,平静道。 他在陈玉楼几人面前,皆是以晚辈自处,如今既然他们以同辈相称,他自然也不好称呼封兄。 “不知杨方兄弟师承哪一位?” 封思北虽然在青城山隐居多年,但对倒斗江湖还是极为了解。 当年张三链子一人带三符,压得整座江湖抬不起头。 之后,又先后收下四位门人。 眼前杨方如此年轻,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自然不可能是那四人之一,只可能是第三代摸金校尉。 他甚至从杨方领口处,看到了一枚摸金符。 也就是说,他绝对得了摸金完整传承。 “在下师承金算盘。” “乃是仲脉门下。” 见他一口道破,杨方也不意外,毕竟倒斗行江湖就那么大,行走的时间久了,自然能够摸清。 “原来如此。” 封思北点点头。 同时心头又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摸金门规,符不离身,人死符传,如今这一枚摸金符带在杨方身上,其实也就意味着金算盘已经故去。 “茶水好了,我来给诸位倒茶……” 等回过神来,他才恍然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转身,准备去取茶盏。 不过话音才落。 就被陈玉楼打断。 “喝茶不急,封兄,陈某一行人今夜不请自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说清。” 闻言。 封思北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神色也是变得极不自然,但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还请陈把头直言。” “封家先辈,确实造孽太多,作为封家子弟,我绝不会推脱……” 听到这话。 陈玉楼不由摇了摇头。 “封兄想多了。” “我们此行上山,绝不是为了几百年前与贵门之间的仇恨。” “那是……” 本来都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 忽然听到了一丝转机,饶是封思北黯淡的眼底,都忍不住闪过一抹光泽。 蝼蚁尚且求生。 他又如何甘心就这么死去? 迎着他那张复杂的脸庞,陈玉楼淡淡一笑。 语气平静。 却是平地起惊雷。 “封兄,难道就不想知道……地仙村入口究竟何在么?” 第390章 地鼠年 九死惊陵甲 轰! 一瞬间的功夫。 封思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道轰鸣,气血沉沉,头晕目眩。 比起此刻简短几句话。 三派联袂而至,都只能算是等闲。 地仙村! 这可是封家隐藏最深的秘密,数百年过去,除却封家嫡系,准确的说是封家家主,世上再无一人知晓。 但眼下,这三个字竟是从卸岭总把头口中,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如何不让他震撼莫名? 即便在青城山天师洞修道十余年,封思北都差点破功,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他很想开口问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怎么会? 连他都找不到地仙村入口,陈玉楼又怎么会知道? 这两百多年来,封家十多代人,拼尽全力,足迹几乎踏遍了巫山棺材峡的每一寸,始终都是毫无头绪。 如今。 一个从未见面的人。 开口便是地仙村线索。 说实话,第一反应,封思北觉得他是在诈唬自己,或许是从哪里偶然听到,今日上山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 就是吃准,它是封家最大的弱点。 能够随意拿捏。 但偏偏……观陈玉楼神色自信满满,丝毫不像作伪胡言的样子。 一时间,封思北心中更乱。 急火攻心下,深深凹陷下去的双颊上,竟是浮现起一抹潮红,随即喉间一甜,张口噗的呕出一团鲜血。 “封兄……” “这,前辈?”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纵然是陈玉楼也没料到。 几乎是察觉到他不对的刹那,人便已经从炉边出现在了封思北身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 “没事。” “贫道就是心急上火,一下没压住……” 虽然诧异于陈玉楼的速度以及反应,但封思北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丢人了。 好歹也是山中清修道人,结果被几句话激的竟是吐血。 这要是传出去,天师道的名声都要毁在他手上。 “确是急火攻心。” “封兄……” 替他把了下脉,单从脉象看还算平稳,并不是什么怪病骤发,陈玉楼不由暗暗舒了口气,同时,神色间又难掩无奈。 原本想着,头一次见面,要让封思北相信他们一行人,并非是为了复仇而来,沉疴下猛药,直接一句话给他控住。 眼下看来。 这剂药确实猛,但好像又有点猛过头了。 几十岁的人差点一口气没能缓上来。 但不得不说,那团鲜血看着吓人,不吐出来的话,窝在心里反而容易留下暗疾旧伤,等于种下了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引燃了。 “实在对不住。” “封某有些过于失态了。” 封思北脸上苦涩之色更浓,摆摆手道。 不过。 突然打了个岔子,他心绪反而渐渐平稳了下来。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烦闷郁气,起身走到已经沸腾的炉子外,给几人泡上茶水。 等重新坐下时。 封思北已经彻底归于平静。 抬头看向对面的陈玉楼问道。 “陈把头,方才之言,不是玩笑?” “陈某绝不妄语。” 听到这话,封思北最后一点疑窦也彻底烟消云散。 整理了下身上道袍,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还请陈把头不吝赐教!” 地仙村关乎重大,就算只有一星半点的线索,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愿意试上一试。 “赐教不敢当。” “今日陈某来,其实也是想与封家做一桩生意!” 见他如此认真,陈玉楼赶忙将他扶住,不让他拜下。 四十来岁的人。 两鬓都已经染霜,白了一大片。 比起当日瓶山时候的鹧鸪哨,都要更显老态。 可想而知,这几十年来,他是何等心力交瘁,被这件事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而且。 他行走江湖多年,太明白人性二字了。 摸金发丘,搬山卸岭,四派与观山太保之间,不说血海深仇,一个世仇是跑不掉了,而今他却主动登门,告知对方地仙村所在。 以德报怨,何以报仇? 站在封思北的立场,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才会如此开口。 世人谁不清楚,卸岭一派从来都是无所顾忌,掘墓倒斗只为求财。 若是什么都不求反而不对。 “什么生意?” 果然。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封思北紧皱着的眉头,明显舒展了一线,当即脱口问道。 “听闻封家先辈,为了成就地仙不死身,特地在阴宅外,设下了九死惊陵甲。” “封兄应该知道,我卸岭一派,自古就是以械、甲二字立足,这九死惊陵甲独步天下,据说只有汉武帝茂陵以及南越王陵中才有。” “不过茂陵毁于兵燹,南越王陵不见踪迹。” “陈某寻找这种造甲之术多年,如今总算打听到了下落,所以,才亲自登门来见封兄你。” “能否我等三派一门联手?” 早在上山之前,陈玉楼就想好了说辞,此刻面对封思北询问,更是不慌不乱,一字一句平静相告。 而听完这一番话。 封思北则是陷入了抉择中。 其实,从听到九死惊陵甲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相信了大半。 地仙村尚且犹如井中月水中花,世人难以想象,更何况其中的九死惊陵甲,此物就算是倒斗江湖中人都不清楚。 当年大明没落,有了亡国之兆。 封家人解甲归田,重新返回巫山棺材峡。 但对于之后,彼此间却是有了分歧,当时的家主封师古,一心想要寻到地仙,以求长生不死,家族永生。 只不过。 无人知晓,封师古根本不是为了寻仙。 而是想要借助乌羊王的巫术,成就尸仙之身,他带去的那些族人,只不过是为他殉葬的牺牲品。 而为了万无一失。 封师古更是借着造甲之术,在地仙村外延,埋下数座三代青铜古器,以地脉风水之气蕴生成为九死惊陵甲。 如此一来,即便与封家有着血海深仇,又最是擅长盗墓的四派中人,找到了地仙村入口,也难以破此妖甲。 他则是可以在地仙村内一心修行。 只等得道成仙,破关出山的一日。 这件事他做的极为隐蔽,加上封师古又是家主,威望极高,几乎无人敢于质疑。 但与他同一辈的封师岐,却是识破了他的野心。 担心封师古此举会将家族彻底葬送。 于是毅然带着他那一脉的族人离开,在棺材峡中找了一处幽隐之地住下。 临时之前。 又特地留下遗训。 让他这一脉的子子孙孙,务必找到地仙村入口,因为一旦封师古成就尸仙,出世后必然会祸乱天下,后患无穷。 这也是封思北,为何会穷其一生,都在寻找地仙村入口的缘故。 不过。 此事乃是封家绝密。 就算寻常族人都不清楚。 只有每一代嫡长子,在接手家主之位时,才会被暗中告知。 除此外,还有一道秘法,也就是观山指迷赋。 地仙村入口,就藏在其中。 如今…… 陈玉楼一口道破九死惊陵甲的存在,封思北哪里还能不明白,确实如他所言,绝不是在唬骗自己。 关于地仙村的存在,他知道的,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只为造甲之术?” 吐了口气,封思北缓缓抬头。 卸岭专工于甲,这九死惊陵甲作为天下独一无二的防盗之甲,对卸岭力士而言,也确实无法拒绝。 但要仅仅只是为了如此的话。 似乎又有些过于简单了。 他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很清楚陈家势力。 一道断了传承的造甲之术。 真能填饱这位陈把头的胃口? 见他如此小意,陈玉楼内心不由暗自一笑,他所求确实不仅仅是九死惊陵甲,地仙村位置绝佳,即便比不上水龙晕那等神仙穴,但也是屈指可数的风水宝地。 龙脉地气生生不绝。 几百年时间里,极有可能藏着无数大药。 皆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对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灵物。 不过,眼下说这些未免太早。 所以他只是摇头一笑。 “封兄若是觉得不够,等破开地仙村,其中所藏金银,各取一半如何?” 呼—— 听到这话。 封思北终于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大明一朝,封家世受皇恩,得授黄金腰牌,统领皇陵督造一事,甚至入钦天监,封家也因此青云直上。 近三百年下来,收罗的金银异宝无数。 而其中大多数都被封师古带入地仙村中作为殉葬。 各取一半。 这已经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果然。 这才对嘛。 世上哪有不贪财的卸岭力士? “好,要是陈把头真能助我找到地仙村入口,进去之后,金银陪葬之物,陈把头尽可直取。” 听到他这句承诺。 围着炉边坐下的一行人,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杨方、鹧鸪哨和老洋人,神色间更是难掩惊叹折服。 这等世仇下,三两句话就能达成一致,甚至联手倒斗。 也只有陈把头能够做得到了。 从始至终,他们几个甚至都没开过口,全凭他三寸不烂之舌。 江湖上都说他有舌绽莲花之能,相处的时间久了,一行人越发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 “不知……陈把头打算何时启程?” 封思北还沉浸在这个消息中,并未察觉到几人异样,只是忍不住追问道。 闻言。 陈玉楼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 “都到了现在,封兄还要考验我?” “陈把头……什么意思?” 封思北猛地一惊,眉头微皱,明显有些没听懂他这句话里的深意。 “九死惊陵甲,处于生死之间,极为妖邪,只有十二年一见的地鼠年的某几天,它才会陷入蛰伏,趁此机会,方能破开惊陵甲,进入墓中。” “而今民国四年,距离上次地鼠年才过去三年多点,下一个还要八年。” 陈玉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才慢悠悠的说着。 九死惊陵甲之所以被誉为千古以来的终极机关销器。 就是因为它妖邪无比。 以血肉为食。 一旦遇到活物,便会从山壁中骤然暴出,绞杀一切闯入者。 也只有每个地鼠年,放才会蛰伏几日。 想要破甲,只有那一次机会。 “这……” 听到这话,封思北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摇头解释道。 “陈把头误会了。” “封某也是急功心切,忽略了此事,绝不是故意考验,还请陈把头勿要怪罪……” 十二年一轮回的地鼠年。 趁此蛰伏破甲。 此事在封家确实有所记载。 只不过,两百多年时间里,他这一脉的封家人,连地仙村入口都没找到,也就是第一步都没能跨过去,又谈何破甲之法? 不是陈玉楼提及,他早就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哪里。” 陈玉楼摇摇头,“陈某也就开个玩笑。” “陈掌柜,要是地鼠年方能行事的话,岂不是还要等上个七八年?” 杨方皱着眉头,越听越觉得不对。 从他入庄这半年多来亲眼所见。 陈掌柜可不是什么能够沉心静气的人物,短短时间,已经连破数座大藏,要是再加上他不曾参与的瓶山和献王墓,那就更多了。 让陈玉楼等上七八年再动手。 打死他都不信。 “杨方兄弟懂我!” 见他狐疑不信的样子,陈玉楼眉头不由一挑,“七八年确实太长,不过嘛。” 听他这意思,似乎还有其他可能。 封思北当即心神一震。 对他来说,七八年后才能下斗也一样无法接受。 他已经年近天命。 而今天下又将大乱。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 暗暗吞了口气,封思北尽可能压下心乱,认真问道。 “陈把头,难道有其他的破甲之法?” “确实有个法子,暂时不好多言,但还请封兄放心,陈某既然找上门来,就一定是有着绝对的自信。” 陈玉楼点点头。 九死惊陵甲,他虽然只在书中见过描述,但无非妖邪之物。 世间大妖,他又不是没斩过? 就算躲在石壁中,还有专门穿山穴陵的甲兽、听声相地的白猿,藏在地底也能给它揪出来。 再不行,更风换水的本事,他也未尝不行。 骗过一副并无灵智,只靠本能杀人的妖甲,还是轻而易举。 毕竟,他可是在蛇神面前,行过瞒天过海之术的人。 还有之前在龙岭,以符箓封住甲兽气息,骗过幽灵冢。 桩桩件件。 早已经驾轻就熟。 感受着他言语神态中的自信,封思北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肚子里。 “既然如此,那陈把头打算何日下斗?” “暂时不急。” 陈玉楼知道他心急如焚,但这事还真急不得。 “陈某一行人在外漂泊了数月,这次也是刚好经过青城山下。” “等回了陈家庄,一切准备就绪,端午前后如何?” 第391章 观山指迷 物归原主 “好,陈把头,那就以端午为期,到时候封某会先行一步前往棺材峡,静候诸位大驾!” 眼下才过惊蛰没几日。 端午前后的话,算起来差不多三个月。 比起动辄七八年,这点时间对封思北来说,如何不能接受?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下来。 “没问题。” 陈玉楼亦是点了点头。 从年前离家,这趟远门出来已经数月,就算地仙村一事火上浇油,那也得等他回去一趟再说。 一是与拐子他们有过约定。 第二点。 他还要去洞庭湖君山岛布置洞府。 那地方可是他为自己一行人,在乱世里准备的幽隐之处。 必然要亲自去看上一眼。 接下来。 双方又认真商量起了计划和细节。 封思北不再藏拙,毕竟地仙村关乎重大,极有可能是他此生惟一的机会,若是不能抓住,再留待后人,难度无疑更大。 将封家祖辈所传,事无巨细,一一明言。 “这观山指迷赋,其实并非观山太保寻龙秘术,而是指引地仙村所用?” 听他说起他这一脉先祖封师岐所留遗言。 围炉而坐的几人,除却陈玉楼外,神色间皆是露出诧异之色。 同处倒斗江湖,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纵是四派八门中最为神秘的搬山道人以及拘尸法王,其实在他们眼里,或多或少也能了解一些。 不至于真就一无所知。 何况还是与四派有着深仇大恨的观山太保。 这一脉先祖,自棺材峡悬棺中盗取‘天书异器’以及‘炉火之术’而发家,进而掌握诸多巴国巫术,自封棺山太保。 一时间成为地方上的望族。 到了大明一朝,更是受诏入京,奉命修建皇陵。 从清溪镇青云直上。 这桩桩件件,并不算是秘密。 或许不清楚观山太保太多秘术,但观山指迷赋还是有所耳闻。 “是。” 见他目露惊奇,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封思北则是摇头一笑。 地仙村乃是绝密,自然不能轻易泄露,老祖宗封师岐才会想出这么个法子。 在普通人眼里,封家或许是个庞然大物。 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在真正的皇权面前,封家连个蝼蚁都算不上。 何况,那时连大明朝都大厦将倾,加上封师古带走大批族人,又与四派结仇太深,内忧外患,不这么做,一旦祸起,几乎就是灭门大难。 将地仙村线索,藏在指迷赋中。 就算无意泄露出去。 外人也琢磨不透。 见他点头,鹧鸪哨不由如有所思,这观山指迷赋与龙骨天书倒是有着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以密文书写。 找不到翻译之法,就算龙骨到了手上,也是一头雾水。 “哦,对了。” “差点忘了一桩大事。” 听他说起此中往事,陈玉楼忽的一拍额头。 也不耽误。 借着竹篓掩盖,连通丹田洞天,将当日瓶山中那位观山太保的遗物一一取了出来。 洞天与他心意相通。 别说封思北都不曾推门入境,就是已经筑成道基的鹧鸪哨,都察觉不到半点。 “这是?” 见他从竹篓里拿出一只青囊,封思北眉头微微一皱,明显有些没看明白。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对封兄而言,或许有用。” 将青囊往前推了推,陈玉楼耸了耸肩道。 闻言,封思北也不犹豫,将青囊束口的绳索轻轻一拉,只听见一阵金石相撞的动静,不大的青囊内竟是零零散散装了不少器物。 而他一眼便看到,其中一块足有巴掌大小的金腰牌。 借着幽暗的灯火。 腰牌正面分明刻着‘观山太保’四个古篆字。 “这……” 看到它的一刹那。 封思北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刚才陈把头取出青囊时,会冲着自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观山腰牌。 明太祖御赐封家。 时隔几百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又见到一枚。 “观、山……太保?” 见他如此震撼,边上的杨方下意识凑上前看了眼。 一字一句轻声念了出来。 “陈,陈把头,这是从何处得来?” 封思北从失神中惊醒,神色间既有惊喜又透着几分恍然,复杂难掩。 当年封家奉召入京。 一步登天。 获封观山太保。 皇帝特命虞衡司铸造五枚腰牌,赐予封王礼,以及封家四子。 不过,几百年过去,观山腰牌遗失众多,如今只有一枚传下,还是封师岐这一脉代代相传。 如今竟然能够见到第二枚。 可想而知,此刻封思北心中又是何等惊叹。 “瓶山。” 听他问起。 陈玉楼也不隐瞒,简单将当日之事叙述了下。 对石门山中隧洞以及那具古尸。 他则是刻意隐过。 只说是返回庄中清点明器时发现。 毕竟,当日可是他们搬山和卸岭两派,联手共盗的瓶山大藏。 但取观山金牌时,只有红姑娘在场。 一行人中,即便昆仑都不知晓。 鹧鸪哨和老洋人当时更是进了露阁中寻找大药。 “原来如此。” 听过他一番解释。 封思北这才明白下来。 将金牌从青囊中取出,刚一入手,一股古朴厚重感便扑面而来。 即便几百年过去。 这枚金牌依旧保存的极好。 没有半点锈蚀的迹象。 “单凭此物,我也不敢确认究竟是哪一位先辈所留。” “需要尽快回一趟族地,翻过族谱,或许才有线索。” 紧紧攥着金牌,封思北抬起头,轻声道。 相隔多年,封家内部动乱,即便是他暂时也想不出这枚金牌属于何人所有,唯一能够确认的是金牌为真,而非假物。 也就是说。 当年封家也有一位先辈,盯上了瓶山大墓。 只可惜,最终并未能够打开,而是死在了其中。 湘西与此地并不算远。 瓶山的名头又最够响亮。 数百年来,不知吸引了多杀倒斗行中人前去,不过……无一例外尽数失手。 最终,还是被眼前二位魁首联手所破。 瓶山被盗一事,去年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 封思北也有所耳闻。 他只是没想到,连封家先辈也曾去过那一处。 而青囊中,除了那块观山金牌,还有几枚色泽漆黑的丹丸、两张泛黄的皮纸,几只药瓶,还有几摞形状古怪的傀儡。 看到这些东西。 封思北心中更是确认无误。 毕竟,天底下除了观山封家,再无一个门派以巫术倒斗。 尤其是纸甲术,乃是封家先祖从天书异器中得来,作为两千多年前巴国时代的巫术,早已经在外界断了传承。 “也好。” “要是有机会的话,封兄倒是可以去一趟瓶山,将家族前辈尸骨带回族地,也好让他入土为安。 陈玉楼点点头。 对他此言并未觉得意外。 毕竟,单凭一枚金牌确定名号,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当然是要去的。” 封思北吐了口浊气,要是不知也就罢了。 如今有了线索。 自是再不能坐视不理,好歹也是族中先辈,哪能眼睁睁看着尸骨被困在深山大墓中,风吹雨淋。 小心将金牌重新收入青囊内。 封思北这才站起身来。 双手抱拳,一脸认真的躬身拜下。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陈把头大恩。” 对此,陈玉楼并未侧身,而是坦然相受。 带回先辈遗物,告知尸骨所在,无论是谁,他都当得起这一礼。 “封家主客气。” 接了一礼,陈玉楼上前伸手托住他的手腕,将封思北扶了起来。 “他日要是去瓶山的话,一定提前告知,到时候陈某为你带路。” “多谢陈把头。” 闻言,封思北心中更是感慨。 就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能做到这一步的都少之又少,何况,观山一脉祖上曾经犯下的罪孽。 “此等大恩,封家实在无以为报。” “只是,封某这副残躯还要留待有用,等地仙村一行结束,当年之事,我一定会代封家给四派一个交代。” 而今,他唯一的执念便是地仙村。 一旦成事,也就意味着最后一桩心事能够安稳落地。 听到这话,陈玉楼只是摆了摆手。 数百年前恩怨。 就如来时过岷江船上一番闲谈,是是非非,世间能够抹去一切。 至少他们三派皆是如此。 真要赔罪的话,或许得等找到发丘后人。 只不过白家,其实和张三链子经历相差无几,同样是从古棺中得到发丘印,并非师徒门人,传承有序。 如今这一代的白家。 算起来,应该是白半拉,只不过他小子如今何处,还真不好打听。 九幽将军一书中,他被崔老道忽悠去当了兵,发丘印和陵谱皆是送给了瞎老义,而瞎老义最后又成了杨方的徒弟。 几个人之间牵连极深。 不过,眼下时间尚早,一切都还不曾发生。 但这么看的话,就算白半拉眼下就现身此地,让他为了几百年前恩怨报仇雪恨,估计同样不太现实。 想到此处。 陈玉楼摇了摇头,敛起心中杂念,转而挪开话题。 “之前上山时,恰好在建福宫遇到掌教行崖道人,与他相谈甚欢,听他说,封兄自小通读道藏?” “从建福宫来?” 果然。 一听这话。 封思北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青城山上道人不少,但真正能够算得上高修者,在他看来,也只有行崖老道一人。 ◆¢ 〇 这十余年里,他们两人论道数次。 几乎每一次都能产生共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是啊。” 见他被吸引过来 陈玉楼话锋一转,简单抛出几个问题。 他们一行五人,如今虽然都已经修行入境,单论实力境界,封思北可能连杨方都尚且不如。 但对于道藏的理解之深。 却是连行崖老道都赞叹不已。 眼下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请教一番,而有了方才铺好的路,封思北也半点没有藏私的意思,不厌其烦,循循善诱。 就是一旁四人,也是津津有味。 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流逝。 几乎就一眨眼的功夫。 夜幕隐去,天色渐渐亮起。 宿在山中的鸟兽,纷纷从沉睡中醒来,一扫半夜的寂静。 “天都亮了……” 封思北半点没有疲惫之色。 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一夜论道,虽然是他言多问少,但身前几人对于修道的天赋却是极高,往往随意指点几句,便能举一反三。 其中又以陈玉楼最为惊人,鹧鸪哨次之。 从言辞交谈看,他们两人之前应该有所涉猎,简单翻阅过道藏一书,但一点就通,这就可怕了。 “耽误几位一夜,实在抱歉。” “陈把头,杨魁首,还有三位兄弟,这样,我去煮些吃食,等诸位用过早饭,再在洞府里好好休息如何?” 看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 封思北收起心绪,神色间闪过一丝歉意。 一行人接连赶路数天,又连夜登山,本来就已经风尘仆仆,自己这又拉着他们说了一夜,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不必麻烦了。” “昨夜离开建福宫时,与老真人有过约定,向他讨要了几枚茶种,这正好天已大亮,下山去取,总不好让他老人家久等。” 见他起身要去做饭。 这天师洞中清贫如洗,一看就知道他平日在山上过的也是苦修日子。 陈玉楼哪能答应,赶忙制止道。 “吃口饭不耽误时间。” 封思北摇摇头,“实在不行,我去山下与老真人说一声。” “真不用。” “封兄,你我之间就莫要如此客套了。” “我们几个也不饿,他日机会多的是。” 谢绝他的好意,陈玉楼带着几人,径直推门而出。 在封思北目送中,一行人走过廊桥,眼下正好是骄阳初升时,一缕金光破开茫茫云海,洒落在老君阁上,恍如金顶。 而青城山也不愧是洞天福地。 此刻,灵气之浓郁,身处其中,众人只觉得浑身通畅,呼吸之间气血鼓荡。 沿着云梯漫步向下。 静静欣赏着沿途风光。 足足半个多钟头后,视线中终于再次出现了那座依山而建的古观,虽然晨曦才起,但上山烧香的香客却已经不少。 建福宫内,鼓声悠扬。 一行人走过石道,远远便看到一个中年道人守在门外,见到几人,道人眼神不有一亮,带着个小道童迎了上去。 “见过诸位,贫道云素,奉师傅行崖真人之命,特意在此等候。” “原来是云素道人。” “久仰!” 见他自报家门,陈玉楼立马抱拳回应道。 “不敢。” 云素连连摇头,昨夜听师傅说过,眼前这位可是连他老人家都看不透的大修士,他才越龙门,哪敢造次。 简单攀谈了几句。 他这才从身后道童手里接过一只竹篓。 “这是观中道人,一早从沙坪山中招来的树苗和茶种,还请过目。”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他们说一早就去了后山。 陈玉楼还是忍不住一阵惊叹。 小心接过竹篓。 揭开低头一看。 竹篓内赫然放着足足六株幼苗,以及十多颗茶种,叶苗上甚至还沾着露水,隐隐透着一股微弱却纯粹的灵气。 “这……多谢道人。” “还请一定代我替老真人问好!” 第392章 灵气催种 垂钓江头 半日后。 金马河往岷江去的水域上。 一艘大船随水南下。 底下一层船舱里,陈玉楼背窗而坐,身前木桌上,几只陶盆一字排开。 绿叶幼苗,在窗户缝隙里吹来的水风中轻轻摇曳。 赫然就是一早云素道人所赠的五株茶苗。 沙坪山上,一共三株古茶树。 据说最老的一株,还是当年宁封子在山中修行时摘下,所以又被山上道人称之为真君祖树。 至于剩下两株,虽然不如真君祖树古老,但也是当年安史之乱时,唐玄宗带杨玉环逃至青城山时所种,是以被叫做明皇古树。 三株古茶树,历经千年风雨。 每年清明前后,道人入山采茶,经过一十六道古法炒制才能做成青城山道茶。 而它也是历代皇家贡品。 寻常人别说喝到,就是见也难得一见。 也就是随着清廷大厦倾覆,而今民国,青城道茶的的名头也渐渐在民间传开,来往山中的行人中,除却香客外,也有不少是冲着道茶而来。 只不过。 同样是道茶。 三株祖树所采牙尖炒制而成的茶叶,才蕴藏着天地灵气,其余只能算是上品,而非绝品灵物。 也就是有行崖老真人吩咐。 不然…… 外人连沙坪山都进不去。 那一处平日里都有道人看顾,就是担心会被破坏。 只有山上道人,得了应允,方才能够进出。 惟一可惜的是。 老真人昨夜过后,便闭关入定修行,几人并未见面。 只能让云素道人帮忙带好。 等下山后。 先是前往昨夜寄养马匹的客栈,简单用过早饭,又顺便买了几只陶罐,就是为了将这些茶树幼苗先行种下。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 连土壤都是专程从山上带下。 当然,还有一壶泉水。 此刻几株幼苗,叶色幽深,生机茁壮,估计成活下来不是问题。 就是那几枚茶种,不知是掉落的时间太久还是什么原因,色泽似乎不太够。 “凝!” 犹豫片刻。 陈玉楼轻轻吐出一个字。 一缕灵气凭空凝练,分作十三道,随着他神识,一丝丝落入茶种之中。 受灵气蕴养催动。 几乎就是一刹那的功夫。 一阵咔嚓的微弱动静,便从茶种上传来。 坚硬的外壳上,竟是肉眼可见的出现一道道细小裂纹,犹如蛛网般朝四周一点点蔓延开去。 下一刻。 一株株幼苗,从茶种深处钻出。 速度之快,仿佛时间在它身上加快了数倍不止。 如此神奇的一幕,饶是陈玉楼,眼底都忍不住泛起一抹惊叹。 这便是青木长生功的妙用。 也不怪当初第一次觉醒此功法时,他会觉得,这门仙法完全就是为灵植夫准备。 也就是迄今为止,得到的灵种太少。 加上四处倒斗,行走江湖,抽不出太多闲暇,不然,真要找一处幽静之处,开辟几块灵田,种出个洞天福地都不是不可能。 灵气还在不断滋润。 一株株的幼苗,也纷纷破壳而出。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将近半刻钟。 直到灵气散去,陈玉楼也随之松了口气,低头看去,十三枚茶种,一共有九枚成功生出茶苗,剩下四枚则是从始至终毫无动静。 此刻借着神识探去。 茶种内也是毫无生机存在的迹象。 “十三得其九。” “将近七成的出苗率,也算可以了。” 将冒头的茶苗,一一移栽进陶盆内,又拿起水壶,浇了一次水,陈玉楼负手低头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绿叶幼苗,神色间难掩喜色。 加上云素道人他们挖来的五株。 一共十四株茶树。 就算到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尽数存活下来,只要有个保底五成,也有七株道茶古树。 昨夜提及此事时,行崖老道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为何他要茶种,而不是带一些炒制好的道茶回去。 当时他也只是以养花种草的爱好随口糊弄过去。 但…… 行崖道人又怎么会知道。 身怀青木长生功,便能在短短十余年,甚至几年时间里,让茶种成长到能够摘叶炒制成为道茶的地步。 在长生之途前。 首先才是青木二字。 青木者,囊括世间万物绿植,这也是为何他不仅能够从天地间呼吸,也能从古树中汲取。 这么看的话。 若是身处一座灵气浓郁的山林之中。 纵然对方是比他实力还要高出几个层次的敌人,他也能靠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将对方活活耗死啊。 只不过,下山入世这么久了,遇到的修行之人虽然也有不少,但似乎金丹便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将绝大多数人挡在门外。 难以再进一步。 也不怪,金丹为何会被称之为大龙门。 一过大龙门。 自此便能打破重重枷锁。 可惜,末法时代,一炉水火炼金丹何其之难? 最为接近的两个人,行崖老道和照葫真人。 在他看来,若是没有大机缘,前者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做到,至于照葫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收!” 念及至此,陈玉楼吐了口气,不再多想。 一缕神识将身前桌上陶罐尽数裹住,一字落下,眨眼间便被他尽数收入洞天之内。 不得不说。 踏入洞天境后,行走江湖都要轻松许多。 要说弱点,唯一让他觉得稍稍欠缺的是,并不能做到真正登天而行,否则,眼下也不必如此麻烦。 不过几百上千里的路。 又是乘船,又要骑马,山路颠簸,船上晃荡。 来这个世界一年多,最让他难以忍受的也是这点,交通实在不便,偏偏如他一般,常年行走江湖,不可能总偏安一隅。 将茶种灵苗收起后。 转身看了眼窗外,碧江、青山,虽不如岷江景色,但也算得上是秀丽。 偶尔还能看到大鱼破开水面,亦或是山中老猿,坐在树梢上,好奇的打量着水中大船,还有山中野兽,在江边饮水。 看着这一切。 陈玉楼只觉得浑身轻松,心情都随之静了不少。 都说在外漂泊久了尤为思家。 本以为自己不过是这方世界的一个外来者,只能算是游客,但绕是他也没想到,时间久了,同样如此。 湘阴那个小地方。 有自己熟悉的一切。 而在外面,就是饭菜都不怎么合胃口。 眼看时间还早,又没太多困意,陈玉楼推门而出,比起来时的合子大船,眼下这艘只能算是小船,勉强能够将白龙它们放下。 几个房间紧挨在一起。 走过门外时,还能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昨夜在天师洞熬了一宿,加上这段时间,一直疲于赶路,几个人趁此机会都早早歇下,补充睡眠。 陈玉楼并未进门打搅。 只是一路朝扶梯处走去。 “陈先生……” 不过,刚过船头与船舱相连的长廊,恰好碰上一头白发的船把头,从门里出来,和这年头大多数跑船人差不多,束脚短褂,腰间别着一只旱烟杆。 皮肤黝黑,手指粗大,身形削瘦,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老出不少。 “见过孙把头。” 他们之前下山,一路到古渡边,好不容易才寻到一艘像样的大船。 干脆利落的付了一笔定金。 这位也是毫不犹豫的接了下来。 之前闲聊过几句,只知道他姓孙,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跑船出身,这时节没什么生意,只能靠着摆渡或者运货为生。 “不敢当不敢当,叫我老孙头就好。” 孙把头连连摆手。 对他而言,自己就是个市井小民,靠龙王爷赏口饭吃,跟地里刨食的老农差不多,只不过后者靠天,他们就指着这一江水养活老小。 连伙计都请不起,只能带着几个儿子一起走船。 “您这是要去顶上?” 见他准备往外走,明显不怎么擅长言辞的孙把头,嗫嚅着问道。 “是啊,沿途风光不错,正好上去看看。” 闻言。 孙把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难明白,那些有什么好看,无非不就是悬崖峭壁、百舸过江,这几十年来,他早都看厌了。 要是可以的话。 他只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弹,多挣点银钱,然后回乡下买几亩田地,再修个小院,种种田,儿孙环绕膝下,享一享齐人之福。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世家子有钱有闲,就喜欢看看天下四处的风景。 “你这是?” 见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陈玉楼才察觉到不太对。 “老汉正好也要去船上。” “眼下正好是江鱼出水的时候,鲜美无比,陈先生要不要试试?” 走水过江,船上每一斤粮食都是弥足珍贵。 老孙头跑了一辈子的船。 更是深知这点。 陈玉楼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他手里捏着两根鱼竿,就是用竹子制成,缠着一根长线,鱼钩还是用绣花针烧制弯成,连倒刺都没有。 不过,看他样子,似乎信心十足。 “行啊,左右无事,钓钓鱼赏赏景,人生一大快事。” 他前世虽然不是什么钓鱼佬。 但每次回乡下,都喜欢去门口的小河里坐一坐。 倒不是单纯为了鱼获,而是静静心,想一想儿时的趣事。 来此世界后,也钓过几次鱼。 不过,钓的不是六翅蜈蚣就是蜮蜋长虫。 今日倒是可以真正钓一次江鱼了。 听到这话,老孙头明显松了口气,他就怕这位陈先生不屑一顾,“陈先生不嫌鱼腥就好。” 走过扶梯。 一路到了最上一层甲板。 老孙头驾轻就熟,熟稔的放下马扎,又从瓷罐里倒出几条地龙,穿好在鱼钩上,这才将长杆递给陈玉楼。 “抛下去就行。” “陈先生,等鱼线动了,就是有鱼咬钩……” 怕他没接触过这种粗活,老孙头还不忘认真嘱咐道。 见他就差手把手教了,陈玉楼不禁摇头一笑。 “孙把头放心,钓鱼我还是会的,就是技术不怎么。” 听到这话,老孙头讪讪的挠了挠头,再看他抛杆姿态悠闲自在,确实不像新手,这才放下心来。 熟练地给自己也上好鱼饵。 随手甩进水中。 只是…… 和陈玉楼钓鱼散心不同。 老孙头一开始就是奔着晚饭菜来的,钓的极为认真,双眼始终盯着水面上的一举一动。 才下杆没片刻。 就见他手指扣着鱼线,轻轻点了点,然后用力一扬,一条筷子长的白鱼便从江里破水而起,准确无误的落入身后木桶里。 陈玉楼看的一脸惊叹。 想过老孙头技术好,但还真没料到如此惊人。 一眨眼的功夫。 就已经钓上来三四条。 都是筷子长的小白鱼。 “我们这边把这种小鱼叫春江鱼,油炸、煎煮,或者熬汤都行,随便撒点油盐辣椒,鲜香扑鼻。” 见他惊奇的看着自己。 孙把头笑着解释道。 说话间,又扬起杆子,赫然是条大鲫鱼。 浑身金黄,肚子圆滚滚一片。 但老孙头取下后,却并未扔进木桶里,反而随手扔回了水中。 似乎察觉到了陈玉楼的惊疑。 孙把头憨厚一笑。 “春不钓鲫,夏不打鸟,老规矩了。” 入春后正是鲫鱼散籽的时候,别说他们跑船的,就是打渔人也会挑出来放生,也算是给自己积点阴德。 这满江鱼儿无数。 少那一条半条,也不算什么。 不过,这话听得陈玉楼却是满心感慨,规矩说的容易,但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 正要说话。 手中的杆子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感,似乎有大鱼要将它拖下水去。 他眼疾手快,猛地扬起杆子。 鱼线瞬间绷直,发出呜呜的声响,这一幕把正盯着水面的孙把头都给惊住,立马跑过来帮忙。 又是放线,又是溜鱼。 足足花了半刻多钟,才终于将大鱼从水下拉了起来。 赫然是条足有十多斤的花鲢子。 “哎呀,陈先生深藏不漏嘞,这么大条链子一下就中了。” 老孙头乐的合不拢嘴,连连笑道。 船上钓鱼的动静,把船下一帮人都给吸引上来,除了鹧鸪哨在打坐入定,并未现身,昆仑、杨方和老洋人,还有老孙头几个儿子,皆是围着鱼获啧啧称奇。 “陈掌柜,行啊,没想到您还有这一手。” “这得有一二十斤吧。” “江鲢可少见了,您这运气真是没的说。” “小兄弟识货,老汉跑了这么些年的船,都没见人钓上来几次,老三,别愣着了,去收拾收拾,做个烧鱼锅,晚上和诸位先生喝一口。” 听着一行人交口称赞。 向来沉稳的陈玉楼,嘴角都有些压不住。 他哪里有什么钓技,纯靠运气。 但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确实不错,也难怪那帮钓鱼佬总喜欢扛着鱼获绕村三圈舍不得回家。 “陈掌柜,给我也玩玩呗,钓鱼好像挺有意思。” “我这都还没过瘾,你边上看着。” “哈哈哈,小兄弟别急,舱里还有几根杆,老汉去拿,你先用我这根。” “得,多谢把头,那我可不客气了。” “……” 第393章 水中异种 太玄七卷 闲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鱼竿。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人独钓一江秋。 碧江清水中,合子楼船头。 靠坐在马扎上,余光扫过四周,与之前他和孙把头两人闲钓不同,眼下已经多出了好几人。 身前各自架着一根钓竿。 目光盯着水面。 不时传出几道喧闹。 鱼获入网,自然欢呼雀跃,钓到一半,结果落入江中,则是懊恼不已。 此刻正是午后临晚时分,和煦的阳光洒在船头,混身暖洋洋一片,陈玉楼只觉得说不出的慵懒惬意。 见此情形,他脑海里也是下意识浮现起一句古诗。 唯一不同的是。 他们钓的是一江春水。 比起秋风瑟瑟,隆冬将至,如今显然要舒适不少。 “又来一条。” “昆仑哥,老洋人,你俩不太行啊。” 正失神间,一道欢呼声再次响起,杨方提着一条巴掌大,通体雪白,还在手中挣扎的鱼儿,冲着边上两人得意的显摆道。 他小子不愧自小在黄河边长大。 在钓鱼上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至于昆仑和老洋人,哪里玩过这个,纯粹就是凑个热闹。 “你小子别急,等下就钓条大的给你看看。” 看他身后的木盆里,已经有六七条鱼获,老洋人忍不住笑骂道,不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下意识着急起来。 头一次钓鱼。 毫无经验的他,抛竿都显得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挂到身上。 加上鱼竿装备实在简陋的可怜。 纯靠鱼线动静判断有无鱼儿咬饵。 偏偏,他们如今船钓,随水而行,对于经验更是看中。 鱼线被水浪牵引的动静,和咬饵极为相似。 老洋人一个纯新手,哪能做得到精准判断,好几次都以为是鱼儿咬钩,结果匆匆提上来,却是空空如也。 再有,鱼钩又没倒刺,刺鱼的难度无疑更高。 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好不容易中了一次。 还没等带上船,鱼儿脱钩,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新落入水里。 最关键的是。 杨方那小子上一条鱼就嘲讽一次。 差点没让他心态大崩。 眼下虽然尽可能压着,但心态无疑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越急越是钓不上来,气的他恨不得把杨方那小子嘴给缝上。 反倒是无欲无求,完全是被他们拉着一起做钓的昆仑。 成功钓上几条小鱼。 “算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打坐修行。” 眼看几人接连扬杆,或多或少都有收获,老洋人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自嘲的摇了摇头。 见他起身准备返回船舱。 陈玉楼却是将他叫住,递给他一根草叶。 “这是?” “系在鱼线上做漂,再试试。” 见他一头雾水,陈玉楼笑着解释了一句。 “草漂?” 老洋人虽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出于对陈玉楼的绝对信心,还是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片刻后。 浮在水上的草叶子忽然一阵跳动,似乎要往水下拖去。 老洋人心神也是跟着一动。 下意识握住竹竿猛地提了起来。 和之前每次空空的感觉截然不同,鱼线几乎是瞬间绷直,然后一条形似燕雀,通体泛红的大鱼被他给钓了上来。 “这什么怪鱼?” 来不及惊喜,看着那条长相怪异的红鱼,老洋人眉头微皱。 “胭脂鱼嘞。” “这可是岷江里的异种,少见的很,这次真是有口福了。” 老孙头凑过来,一脸惊喜。 金马河与岷江相通,能见到并不意外,关键无论猫儿鱼还是胭脂鱼都属于深水鱼,就算大网也难捕捞。 他在这条河上跑了多少年船。 一年到头下来,也不见得能钓到几次。 “胭脂鱼……” 听过他一番解释,老洋人笑容终于浮现起来。 只要不是什么怪物就好。 而且听孙把头这意思,胭脂鱼似乎极为罕见,也就是说自己不但成功上鱼,还钓上来条宝鱼? “诶,刚才谁说我钓不到鱼来着?” “来看看,这一条怎么着也能抵得上十条八条吧?” 老洋人故意提着胭脂鱼,凑到杨方跟前,还不忘啧啧称奇道。 “一条就是一条。” 杨方哪会承认,“怎么就十条八条了……” “也是,毕竟这条也就三四斤,你这连鱼带水,也勉勉强强打个平手了。” 老洋人点了点头。 一脸认真的点评道。 只不过,说话时差点都没笑出声来。 “别急,我就不信钓不上来一条大的。” “我不急,我当然不急。” 老洋人撇了撇嘴,咚的一声将手中胭脂鱼放进木盆里,就如虎入羊群一般,体型上的差距一下显现出来。 “就怕有些人着急了。” 听到这话。 旁边看热闹的几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而眼看杨方气的想打人,老洋人更是先行一步,小跑到了陈玉楼身边,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陈掌柜,还得是您。” “一根草叶是真的好用。” 他也算是老江湖了,走南闯北,翻山过江,钓鱼人见过不少。 但大都是一把竹竿一根钩。 拿根草叶子做漂,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行了,就一根草漂而已,没你吹得那么神,再不回去,你那杆子等会可就被拖下水了。” “哦,差点忘了。” 一听这话。 老洋人再顾不上得意,三两步返回钓点处。 握着竹竿,继续盯着浮漂。 被两人一打岔,船上气氛非但没僵,反而越发热闹。 不多时。 一阵淡淡的香味,从船舱下飘了上来,弥漫在空气中,孙把头也顺势将鱼竿收起,起身朝众人笑道。 “陈先生,还有各位,可以吃晚饭了。” “这么快……” 已经渐渐上瘾的老洋人,一脸的不舍,就是他都没想到,钓鱼也能这么有趣。 也难怪总能见到有人,在水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甚至大冬天的同样如此。 以往只觉得小民不易,为了养家糊口,如今想来,或许也不尽是如此。 “怎么,这就上瘾了?” 见他半天都不愿意收杆,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也不是,就是觉着挺有意思。” 眼下虽然师兄不在,但老洋人也不敢真这么说。 自小随他长大。 就算早已经长大成人,已经能够挑起大梁,独掌一方,但在师兄面前,他还是会下意识的发憷。 这种事在他眼里,就是玩物丧志。 偶尔闲暇玩玩也就算了,真要上瘾,以师兄的脾气绝对回会拿出族规。 “吃完饭再来就是。” 陈玉楼笑了笑,“至于你师兄那边,放心,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真的?”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老洋人,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 “还能骗你不成?” “多谢陈掌柜!” 见他一脸欣喜的样子,陈玉楼不禁拍了下他肩膀。 “走了。” “这炖鱼都香成这样了,你小子就不馋?” 此刻,底下船舱里的香味随风而起,只是闻上一口,都让人满口生津,再加上孙把头说的老酒,这会他更是按捺不住。 一行人放下竹竿。 跟在老把头身后,纷纷朝底下走去。 刚一进门。 就看到地上架着一口火塘,铁鼎锅里红油滚沸,大快鱼肉漂浮在汤里,赫然就是陈玉楼钓上来的那条花鲢,除此外还加了不少杂鱼进去。 而川渝也不愧是无辣不欢。 腾腾的雾气中,一股热辣扑面而来。 孙把头将钓上来的鱼递给儿子,让他拿去处理,毕竟这么多人吃饭,总不能让主家饿着肚子了。 他自己则是走到一旁,打开最底下一层橱柜。 顿时间。 一阵清冽的酒香弥漫。 几人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那底下竟是藏着一口足有半人高的陶缸,半缸酒水轻轻晃动。 其中还浸泡了诸如川穹、白芷、乌药、络石藤和九姜莲一类的草药。 陈玉楼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泡药酒。 而他对药理,如今也是颇有研究。 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川穹白芷和乌药补气温理,络石藤和九姜莲则是祛湿止寒的良药。 常年在江上跑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患上风湿潮热一类的毛病。 这也就不意外,孙把头在自酿的酒水中加入这些草药了。 提着长长的竹筒。 从酒缸里打了一壶上来。 “诸位见谅,渔户人家没什么好酒,将就着喝点。” “也就能暖暖身子骨。” 孙把头讪讪的笑着。 如今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哪里还能看不出来,这些人出身优渥,哪像他们这些跑船的底层人。 “孙把头多虑了。” “我们兄弟几个也就是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 陈玉楼摆摆手。 自从龙岭一行后,因为杨方给金算盘前辈守灵,他们几个已经戒酒差不多快一个月世间。 这会闻着酒香,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哪会嫌弃好酒浊酒。 “那就好那就好。” 听他这么说,孙把头这才放下心来,赶忙给几人满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玉楼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和闷倒驴那种烈酒不同,这药酒相对还算温和,不过一入腹中,便立刻化作一道热流,顺着四肢百骸运转而开。 原本在船头吹了一下午的水风,而略显寒凉的身子骨。 竟是一点点温热起来。 仿佛打了一趟拳,或者入定了一个周天。 浑身说不出的通透畅快。 “好酒啊。” 陈玉楼眼神一亮,忍不住赞叹道。 “不敢不敢。” “就是镇上一个老医师那得来的方子。” “说是每天喝点,能壮骨补气。” 孙把头最后一点担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挨着桌角坐下。 他就怕船上饮食不合主顾们的口味。 毕竟人家是出了钱的。 不然让人家饿着肚子,就是大罪过了。 而周围几人,原本还担心这药酒会不会损伤筋骨,见他都这么说了,哪里还会犹豫,纷纷端起酒盅品了起来。 一口下去,整个人犹如置身熔炉边,暖意流转。 几人也是纷纷直呼好酒。 “有好酒都不叫杨某?” 就在一众人准备动筷子,尝尝三把头的厨艺时,一道笑声忽然从外面传来。 抬头看去。 赫然是鹧鸪哨。 看他神采奕奕,眼角挂着笑容,分明是才从入定中醒来,一路循着铁鼎锅和药酒的香味找到了此处。 “道兄,来的也太巧了,刚坐下还没动筷子。” “这事怪我,见你入定,就没让老洋人去打搅你。” 陈玉楼拍了下身侧的长条木凳,让出一个空位,笑着解释道。 “确实才出定关。” 鹧鸪哨自然知晓,修行入定动辄数个时辰。 一旦遇到顿悟,更是几日方醒。 今天还算是顺利,前后也就三个来钟头。 而心情之所以如此愉悦,自然是修行有成。 经过这段时间,夜以继日,挑灯夜读,总算是将太玄经通读下来。 太玄经一共前后七卷。 分别是食炁、吞符、导引、丹砂、役灵、通神以及玄道。 玄道服气筑基功,其实就是食炁卷中记载的古法。 只不过被青池道人单独拆分下来,映照在了遗蜕漆棺外的图画之中,也算是为他这一脉的后人留下刻录。 万一古法遗失。 后代道人,也能找到它的棺椁,重新获取传承。 只不过就是他也没想到。 千年后,遗蜕古棺确实被人挖了出来,却不是他这一脉的后人,而是为皇帝炼制不死药的那帮道士。 四处破山掘棺,试图借助于尸骨中的龙气,炼成不老金丹。 但不得不说,楼观派的传承实在惊人,只是食炁一卷,便能让人修行至大境界,剩下六卷也是各自对应一门古法。 对他而言,这何止是意外之喜。 见他眉宇间难掩喜色,陈玉楼便大概猜到或许和太玄经有关。 毕竟。 自从终南山一行后。 几乎每一天,除却例行修行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苦心钻研。 “来,尝尝,味道如何?” “好。” 鹧鸪哨毫不犹豫,端起酒盏,仰头一口灌下。 刹那间。 仿佛有一缕火意在胸口燃起,然后沿着周身脉络舒开。 向来稳重的他,都差点没忍住轻哼出声。 “好酒啊,看来是孙把头珍藏?” “哪里哪里,道人言重了,不过是自家酿的浊酒,承蒙客气,诸位不嫌弃就好。” 孙把头乐呵呵的摆了摆手。 只觉得和眼前这一行人,哪怕只是说说话,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来,尝尝铁鼎锅。” 早就忍不住的众人,自然不会客气,之前过羌水时,他们在船上就没少尝试这种吃法,围炉而坐,一锅乱炖。 外面夜幕渐渐落下,夜色如墨。 大河沿岸也慢慢归于寂静。 船舱内却是越发热闹,不时惊起岸边崖壁古树上的几只夜鸟。 一直到后半夜。 酒足饭饱的众人,这才满意无比的回去休息。 只有行过岷江的大船。 一路往川湘交界处赶去! 第394章 剑镇泥蛟 香炉祛病 一转眼。 七日过去。 大船也从青城山,过眉山、叙府、泸州,抵达了渝州境内。 虽然路途颠簸又一直在船上,众人却没有了往日的躁郁,反而因为越发靠近XX州,而生出几分近乡情怯。 加上进入仲春时节,天气也愈发温暖和煦。 一行人除去每日修行之功。 钓钓鱼,晒太阳,睡睡觉,算是这些年里,过得最为悠闲自在的一段时光。 尤其是垂钓这事,杨方和老洋人这两个家伙,已经进入了痴迷的地步。 以至于都开始研究起了钓法。 什么春钓滩、夏钓潭、秋钓荫、冬钓阳,还有诸如涨水钓鱼、落水钓虾,或者小鱼跳,大鱼到。 一套套的理论。 听得陈玉楼都是哭笑不得。 甚至都觉得这两个家伙生错了年代。 要是放到后世,说不定能搏个钓王或者大师的名头,拍拍视频,开个直播,粉丝拥簇无数。 哪里还需要为了一日三餐奔波。 钓钓鱼就把钱给挣了。 要知道,上一次他产生这种念头时,还是在昆仑身上。 觉得他实在是生不逢时。 只不过,两个钓鱼佬是生早了时代,而昆仑却是生晚了,若是放到冷兵器厮杀的乱世王朝,说不定都能凭着一身功夫,搏出个猛将的名头。 但不得不说,凡事就怕认真。 才几天功夫,两个人钓技也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增长,尤其是老洋人,从一开始连杆都抛不明白,到如今轻轻松松鱼获无数。 而这么痴迷。 船上人也就遭殃了。 现在闻到鱼腥味都有点应激。 孙把头只能将吃不完的大鱼,做成腊鱼或者鱼干,阴干、熏制、盐腌以及酒酿浸泡,花样百出。 但就算如此。 再喜欢吃鱼的一帮人,都开始抵触抗拒。 毕竟,谁能扛得住一天三顿鱼? 偏偏,两个钓鱼佬一点自觉没有。 每天忙完修行之事,便提上鱼竿去甲板上做钓。 都不是上瘾,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关键这事还不好说,毕竟身处船上,也没其他事情好做,总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打坐入定,呼吸修行。 那也不太现实。 所以也就只能听之任之。 这一日,大船绕过渝州城外,朝天宫古渡口,往前小半日功夫,一行人终于再次抵达兵书宝剑峡。 距离他们上次来临。 却足足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一行人推门而出,各自走出房间,走到了甲板上。 孙把头带着几个儿子,将早早准备好的三牲、黄纸、香火以及案板,正冲着两侧绝壁上的悬棺祭拜。 这一幕实在过于熟悉。 当日他们经过时,船把头也是如此。 对跑船人而言,逢山拜山、过水祭水,这仙人之棺,长眠于此,自然不能高声说话,胡言乱语,不然冲撞了鬼神。 一行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静静地站在身后远处,看着孙家父子,一脸虔诚的祭拜祈神。 等船只一路顺利穿过水流湍急、乱石暗涌无数的兵书峡,他们父子几个人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诸位见谅。” “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咱这些人也不能乱来。” 吩咐两个儿子撤去香案。 将三牲礼畜收回。 见几个人盯着这边,孙把头拱了拱手,低声解释道。 “正常,哪里不拜神,做我们这行的同样不能免俗。” 陈玉楼摆摆手。 只是,听到这话,孙把头眼角却是忍不住轻轻一跳,嗫嚅了下嘴,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 “一直不曾听说。” “还不知道陈先生做的什么生意?” 相处这么久,孙把头在几人面前,也没了一开始的诚惶诚恐,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尊敬。 “杂得很,什么都做。” “无非就是药材茶叶、米面粮油。” 见他一脸小意的样子,陈玉楼摇摇头。 这还真不是睁眼说瞎话。 陈家除了老本行倒斗,古玩行、成衣、米面、粮油、茶叶、药材各种铺子都有,大都是从他家借钱,结果无力偿还,只能将铺子典当过来。 从他老头子那一代开始,陈家就在借着这些营生,试图洗白上岸。 甚至一心想着。 将陈家从倒斗江湖中摘出来。 培养几个读书种子,到时候为商也好,做官也行,至少不用再和他们一样,满身的土腥臭味,在坟山地下当土耗子,做些见不得光的营生。 只不过。 就是他也想不到。 陈玉楼接手后,这些年里,非但没有从倒斗行抽身。 反而生意越做越大。 不仅三湘四水,南下北上,诸多大城里,都有陈家的古玩行当。 “那可真是大商家了……” 只是。 他随口说的几样,对孙把头而言,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高山。 一时间,脸色间满是震撼。 不说米面粮油,就是药材、茶叶,自古以来,哪一样是寻常人能够接触到的生意? “哪里。” “养家糊口而已。” 察觉到他神色讪然,陈玉楼摇摇头解释道。 同时,指了指身后过去的急流峡谷。 “对了,孙把头,陈某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地方,这大江周围,按理说一般都会修庙建观,供人拜祭,兵书峡怎么不见?” “这陈先生就不知了,兵书峡中并非没有庙观,而是据说当初峡中泥蛟翻身,山洪暴发,不知多少船只覆没,有一仙人遗蜕从棺中现身,将随身所葬的宝剑扔下,自此镇住山洪。” “所以,那些悬棺才被成为仙人之棺,兵书峡也叫做宝剑峡。” 陈玉楼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回头望向已经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大峡谷,若有所思的道。 “所以,其实并非无庙。” “仙人棺便是所奉之庙宇古观?” “是嘞。” 孙把头咧嘴一笑,似乎说的兴起,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旱烟杆,不过刚提起,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烟杆给重新别了回去。 “无妨,孙把头随意。” 陈玉楼一看就明白过来,他是怕抽烟会影响到自己。 只不过,烟草叶子又非大烟,他自然不会抵触什么。 别说川渝,湘西那边不少人种烟,以此为生。 市井之间抽旱烟的人不在少数。 听到这话,孙把头这才放下心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铅皮烟盒,从中捻了一缕烟丝装好,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他这几十年的老烟枪了。 一天不抽上几口,混身都不舒服。 “所以,不管是我们跑船的,还是当地山民,过水都会拜上一拜。” 宝剑镇压走水蛟龙。 陈玉楼暗自点了点头。 类似的民间传闻,他其实听过不少。 只不过,一开始他只以为兵书宝剑峡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峡谷西段,香溪到庙河之间,因为形如兵书宝剑而得名。 除此之外,他还听过另外一种传闻。 据说是诸葛亮,遗留兵书于此。 也不怪孙把头这种说法少见。 “原来是这样。” 陈玉楼摇摇头,驱散脑海里的杂念。 “按照眼下行程,把头估计,几天能到?” 闻言,吐出一口长长烟雾的孙把头,暗暗琢磨了下,然后才伸出一只手,“怎么着也得个四五天吧。” “不过,陈先生要是急的话,连夜不停地走,两三天就能到。” “那倒不用。” 陈玉楼连连摆手,而今的长江,可不是后世那般。 水下急流暗礁,水势凶猛,船翻人亡的事情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上演。 不然,船家的规矩忌讳为什么那么多? 都是人命填出来的经验。 夜里行船更是危险。 何况,三五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他还是等得起的。 “安全为上。” “行嘞,老汉先去掌舵,再往前又是一段急水。” 听到他这话,孙把头明显是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真要连夜赶船,一个是危险,另一个人也扛不住。 “好。” 将烟盒与烟杆收起,孙把头一路往船舱下赶去,等到了头舱里,却发现负责掌舵的二儿子却是意外的精神。 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疲惫。 要知道,他这已经走了一上午,掌舵听着简单,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体力活。 精神高度集中,不能出一点差错。 所以最多几个钟头,他们就要轮换着来,就是怕出问题。 “爹,我再开一段,您老坐着抽袋烟就行。” 听到身后动静,掌舵的男人转过身来,眉眼和孙把头有着六七分的相似,见老爹要来接手,他只是摇头一笑。 “你小子撞什么了?之前不是每次开船都嚷嚷着累,要换人,怎么这趟出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孙把头眉头微皱。 几个儿子什么德行他哪能不了解。 也就老大老实,从不喊累,这小子和老三都是偷奸耍滑的性格,至于幺儿,年纪还小,上船也没多久,还算勤快。 “说啥呢,爹。” 老二咧了咧嘴,“不过,您不说,我也好奇着呢。” “怎么说?” 见他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孙把头抽出烟杆,在脚后跟上轻轻敲了几下。 “这短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白天黑夜的都不知道累,浑身就像是有使不完的牛劲。” 说到这,他迟疑了下,又补充道。 “身上也没了往常的酸疼。” “爹,您说……这事会不会和陈先生他们有关系?” “别瞎说!” 听到这话,孙把头差点被一口烟给呛死,吓得一激灵,赶忙回头看了眼,确认不会被外人听到,这才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小子是想害死你爹我?” 这种话也能乱说。 刚在甲板上,他可是打听到了。 陈先生做的可是大生意。 要不是包船,他们这种市井小民,可能一辈子都和他们没有交集。 “怕什么?” 见老爹瞪眼,老二缩了缩脖子,明显有些发憷。 不过,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这离头上还隔着船板呢,那位陈先生又不是神仙,总不可能这么远也能听到。 “爹,您就不好奇?” “这事情里明显透着古怪。” “不仅是我,老大和老三,我们几个私底下也聊起过,他俩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形。” 老二还在低声说着。 孙把头却没了刚才的气势,反而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实,他也有所察觉。 从十来岁跟着老爹跑船,这都已经过去四十年,钱没挣下多少,但人却是落下一身的毛病。 每逢阴雨变天,浑身就是入骨的疼。 但这些天,走船过江,天气也阴雨绵绵,可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 “难不成真是?” 靠在墙壁上,孙把头默默地抽着烟,念头挥之不去。 毕竟,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也找人看过,吃药正骨,但起效却是甚为微弱,就像给他方子泡酒的老医师说的,除非现在就回家好好修养,再不跑船,或许能够养好。 只是一大家子人要养活。 怎么可能放弃跑船生意? 所以这事也就放了下来。 对他来说,只要疼不死就行,咬咬牙忍住那股痛劲,熬过去了也就那么回事。 这一趟行船下来,既没吃药也没静养,偏偏病痛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事情里确实透着古怪。 “爹,您可问清楚了,要真是的话,咱们可能就是遇到奇人了。” “不说求个长生方,就是讨张符纸,能庇护咱家风调雨顺挣大钱也是好事啊……” 见老爹虽然沉默着没说话,但明显是有些意动了。 老二当即趁热打铁,继续道。 “行了,舵给我,滚回去睡觉,还指使上你爹我了。” 被老爹斥责,老二再不敢多言,讪讪的退开,将船舵交给他,自己则是一脸无奈的往船舱那边走去。 他就是想不明白。 又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有万一的可能,或许就是他家翻身的一次好机会。 老爹那人就是太过执拗。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 另外,相较于陈玉楼,他其实更倾向于是那位少有露面的道人,仙风道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说不准就是得道高人。 “孙二把头。” 正低头琢磨着,忽然间,一道笑声从前方传来。 老二下意识抬头,正好迎上一张笑吟吟的脸庞,以及一双通透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他心头不禁重重一跳。 “见……见过陈先生。” “这是换岗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冲着廊道前方挑了挑眉,借着散落下来的天光,还能看到孙把头那道佝偻苍老的背影。 “是,是啊,前边是段急流,老爹不放心,让我回去休息。” 避开陈玉楼的眸光,老二低声道。 “那行,陈某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让开半步,老二当即松了口气,拱了拱手,然后跟他错身走过,快步往自己住处跑去。 而目送着他离开的陈玉楼。 眼底则是始终透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位孙二把头,性格虽然圆滑了点,但不得不说脑子转的够快,人也聪明,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他们身上。 几人身上的变化。 其实,还真与他们几个有关。 准确的说是和他。 这段时日,他修行时,特地将文始真人所传的那只香炉取出,借此入定。 其中三枚道香燃烧,青烟渺渺,笼罩船舱众人。 不仅对鹧鸪哨几人大有裨益。 于普通人而言,得闻一口青烟能祛百病,强身健体,亦是小事。 这也是为何,孙把头旧疾不复,他们几个人即便熬夜忙碌,也没有半点疲惫困倦的缘故。 收回目光。 陈玉楼又看了船头正掌舵的孙把头一眼。 若他真是求上门来,随手画上一张破邪镇煞的道符倒也不算什么。 至于。 刚才爷俩所说的长生方,那他真没有。 毕竟连他都还在苦苦挣扎。 随行一场,些许香火就算缘分了。 第395章 巴陵水郡 洞庭湖阴 又是数天过去。 大船顺水东行,接连走过渝州、丰都、奉节、巫山以及荆州。 而孙把头不愧是跑了几十年船的老江湖。 时间算得不多不少。 到了第五天头上,果然抵达了岳阳境内。 岳阳城,又称巴陵郡,滨洞庭而纳潇湘四水,临长江可通四海五洲,自古就有万里长江第一城的称誉。 辰时。 晴空万里。 岳阳城北门外古渡口,千帆竞过中,随着无数货船、打渔扁舟,大船缓缓停泊到渡口码头处。 北门古渡,建成于唐末。 迄今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 千年时间里,这座古渡见证了岳阳城的鼎盛,三十年前,此处又是作为最早通商的埠口之一。 是以,如今看到更是繁华。 此刻站在船头上的陈玉楼,目光扫过,粗略估算了下,一天下来差不多有三五百艘船只停靠。 这个数量已经极为恐怖了。 就算是同样临江而居的上海滩和金陵城,码头运输量也就堪堪破千,至于同为通商埠口的浔阳城,当日他们走过时,顶多也就见到一两百艘船。 呜呜呜! 就在他心生感慨时。 大船铛的一声靠在码头里,船头处也随之传来一道低低的汽笛声。 “到咯!” “陈先生。” “老孙头我也算是幸不辱命,没耽误您的时间。” 孙把头提着烟杆,从底下钻了上来,见到他人拱手笑道。 前后整整半个月。 从青城山赶赴岳阳城,相隔一千多里,算不上快,但行船走水还算可以了。 关键不是快慢与否。 而是这段时日,对一行人而言,绝对是难得的闲暇。 “这一路还真是多谢孙把头。” 看着熟悉的古城,陈玉楼也是心潮起伏。 虽然上次并非是从此处出发。 但这些年来,不知走过多少次北门渡口。 如今重回故地,心中千头万绪,就如身后大江潮头来回起伏。 “陈先生客气了……” 孙把头搓了搓手,连连摇头。 他从十来岁开始跑船,见过的主顾不计其数,但如陈先生这般温和待人的,几乎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出身世家,却丝毫不会瞧不上他们这些穷苦人。 再就是见识之广,让他这种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难掩钦佩之意。 和他聊过就知道,陈先生绝不是那种从书上得来的粗浅功夫,老话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不是亲眼见过,绝对做不到那般细致。 另外一点。 自从那天和老二在船头说过几句,他心里就像是埋下了一粒种子。 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 身上的变化,似乎还真不是偶然。 至少应该和老二说的相似,与陈先生一行人有关。 他多年的风湿老毛病,不知吃了多少草药,以及民间偏方,却是一点效用没有,但这半个月里,人就像是回到了三十年前。 不但再没痛过一次。 每天奔波忙碌,甚至还能精气神十足。 至于几个儿子的情况,他也是看在眼底,全都是像换了个人。 “陈先生,临别之际,有件事藏在老汉心里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问一问。” 见老洋人等人已经提着行李,从底下船舱上来,老大和幺儿也在架桥,准备牵马下船入渡口。 深知时间不等人的孙把头。 咬了咬牙。 最终还是没忍住。 只是。 他话才出口,身前负手站在船舷处眺望渡口古城的陈玉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笑着看了他一眼。 双眸澄彻,仿佛能够洞悉人心。 “陈某没猜错的话,孙把头是想问身上旧疾一事?” “这……” 见他一口道破。 孙把头整个人一下愣住,原本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都有些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孙把头不要多想,陈某几人不是什么奇人异士,也就比旁人多走了些路,多见识些世间风景。” “沉疴旧疾,时间久了蚕食身子骨,不是好事。” “就当是陈某送与孙把头的一场小小造化。” 陈玉楼并未隐瞒。 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提及。 修行参悟,于寻常人而言,还是太过遥远。 他这段时间也看过,孙把头和他四个儿子并无修行根骨,不然他倒也不吝于带他们见见门外的景色。 “真是……” “真是陈先生。” “我就知道。陈先生心地良善,不是常人,只是,这让老汉如何报答大恩才好?” 孙把头虽然碍于身份,眼界被困在那里,但他心思活络,不然乱世里头也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 陈玉楼一番话虽然说的玄乎其神。 但他还是一下就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一场小小造化,分明就是再造之恩啊。 像他这种市井小民,哪里生的起病,他见过太多跑船的前辈,湿气入骨,到了晚年只能落个凄凉无比的下场。 药石难医,汤药不及。 一到阴雨或者雪天,浑身痛的直不起身,只能靠着大烟,甚至铁锈钉勉强压制。 但大烟那东西,一旦沾染上,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啊。 至于铁锈钉,跟吞毒又有什么区别? “孙把头客气。” “相识一场,即是缘分。” 陈玉楼摇摇头,对他来说,这确实不过小事一桩。 毕竟,青灯香炉助修行。 就算不是孙把头爷孙几个,也会换成其他人。 “陈先生大恩……” 眼看老大和幺儿已经帮着牵马下船,鹧鸪哨几人也沿着木桥进入古渡口,孙把头心头不由一急。 “幺儿,老大,你们两个过来。” “给陈先生磕头谢恩。”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老爹的话就是旨意,甚至都没有任何犹豫,两人上前就要跪下。 这一幕把陈玉楼都给整的有些无语。 就是陈家庄那些佃户,他都从不接受如此。 更何况孙把头父子。 当即侧身半步,伸手一把托住两人手腕,不让他们继续下去。 不说孙把头的幺儿,老大年纪比他都大。 这要是跪下去,不是折他的寿么? “孙把头客气,何至于此啊。” “可是……” 孙把头更是急切,他虽是市井出身,但最重的便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如今陈先生怎么都不接受,他也拿不出更好的报答之法。 老人家急的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用可是了。” “孙把头,相识一场并不算遗憾。” “他日有缘的话,自会再见,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朝孙把头讨一碗水酒。” 不给他再行磕头这等举动的机会。 陈玉楼负手,漫步走过木桥,转眼便出现在昆仑几人身前,隔着码头,冲船舷处的老把头笑道。 “好!好好!” “陈先生,别的没有,酒水一定管够!” 活了一辈子的孙把头,此刻双眼通红,心潮翻涌,只觉得说不出的感慨。 闻言。 陈玉楼点头一笑。 再不迟疑。 招呼上身侧几人,纷纷一跃上马,沿着长江河堤,再往前几十里便是茫茫洞庭湖,三江渡口,湘阴在即。 第396章 云梦大泽 千山尽过【5k】 自岳阳往湘阴。 长江、洞庭与湘水三江合流,水系之丰天下罕见。 其中又有资江、沅水以及澧水,并称三江四水一大湖。 尤其是洞庭,古称云梦、九江和重湖,云梦泽这个名字,最早在史记、周礼和尔雅上就有记载。 汉阳志中更是明文记下‘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因而南北大泽共称云梦。 到了战国后。 云梦泽分为南北两部,江南仍是大泽湖泊,江北却已经成为沼泽。 再加上湖中有一大山。 名为洞庭,亦或君山。 于是,自此之后,云梦二字被洞庭替代。 对一行人而言,走水路同样能直达湘阴城外,但花费的时间就要多出不少。 青山在即,归心似箭。 纵是最为沉稳的昆仑,都难掩激荡情绪。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离开庄子这么久,前后算下来,差不多已经五个月,快半年时间。 纵马掠过长堤,只小半日时间。 烟波浩渺洞庭大泽,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隔着数里望去,水气遮天蔽日。 即便看过无数次,但每次途径此地,众人都难掩心中震撼。 “陈掌柜,都说大泽必有蛟龙走水,这云梦泽前后绵延八百里,有没有真龙?” 不知觉间。 众人已经到了岳阳楼下。 这座始建于东汉建安二十年的古楼,滨临湖岸,下瞰洞庭,前望君山,只不过历代兵燹火焚,重修达十余次。 眼下他们所见到的岳阳楼,还是光绪六年修缮。 到今日也就三十多年。 琉璃金顶、椽檩交错,庄重大气、气势磅礴。 二楼正中悬挂的紫檀木雕屏上,还刻有前朝书法家手写的岳阳楼记。 一行人登楼小憩。 此刻负手站在二楼长廊上,恰好能够俯瞰洞庭大湖,只觉得烟波浩荡,河清海晏,隐隐还能看到千帆竟过。 或是乘船赏景,或是扁舟打渔。 极远处的水雾中还能见到一座小岛。 赫然就是君山岛。 陈玉楼远眺岛上,因为时隔太远,加上这几日阴雨连绵,湖上雾气弥漫,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鱼叔命人上岛没有。 八百里洞庭一岛屿。 简直就是完美的洞天福地。 纵是兵燹祸乱,身处其中也能安然无虞。 寻了这么久,君山岛算是他心目中的第一选择,其二才是遮龙山,再往后则是海外诸岛。 而今修行,都动辄入定数日。 他能清晰察觉到,越是往后,闭关之日将会越久。 这也是为何出发西域之前,他就特地密令下去,让镇守庄子的鱼叔派人登岛,先做规划。 他在思索间。 剩下几人也是一脸惊叹的望着大湖风光。 一望无尽的大泽,云在天青水在瓶。 老洋人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当日在建水古城外眺望抚仙湖时的情形。 滇南之地,传闻极多。 凡是有江河湖泽之处,都有龙属坐镇。 无论蛇蟒虺蛟,还是龙鱼鼋鼍,都能算得上此类。 而今眼前这座大湖,比起抚仙湖更为磅礴,也难怪他会如此作想。 “关于洞庭湖蛟龙传闻,其实还真不在少数。” “早在上古时代,山海经中就有记载,四不像和巴蛇皆是居住于云梦泽,只不过其中神话色采太过强烈,难辨真假。” “但岳阳志、汨罗志以及湘阴志中,都有关于洞庭蛟龙的明确记录。” “老一辈还有不少人,曾信誓旦旦提及亲眼所见。” 陈玉楼自小就在湘阴长大。 又岂会没有听过洞庭水怪的传言。 其中版本各异,少说有几十种。 但无论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洞庭水怪几乎都无外乎或如蛇或如龙,头部宽阔,身躯粗壮,周身布满鳞片。 这与传说中的蛟龙几乎如出一辙。 所以陈玉楼断定,大湖之中定然藏有一头蛟龙。 至于有没有化作真龙,他就不敢保证了。 毕竟,连抚仙湖那头千年老蛟,也是在得到一截真龙骨后,方才看到一线契机,打算尝试走水。 “另外,别忘了吕祖那首潭州鹤会。” “一剑当空又飞去,洞庭惊起老龙眠。” 陈玉楼负手轻轻吟诵着古诗。 眼前浮现的却是负剑过水的吕洞玄,一剑飞出,自湖面上划开一道白痕,水府中沉眠的蛟龙当即被惊醒的情形。 那是何等壮阔。 “真有啊。” “可惜没能见到,不然……” 老洋人双眼一亮。 他其实也是随口一说。 “不然怎么样?” 陈玉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再来一次猎龙,食龙肉、饮龙血?” “也不是不行。” 当日龙潭山,他们一行人拆形去骨,除却蛟龙精血留待有用,加之其血气太重,纵是武夫也不敢轻易服用。 拆下来的蛟龙肉,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没少吃。 只不过,真要比较起来。 论味道还是当初遮龙山那头青鳞蛇肉更胜一筹。 “你小子口气挺大啊现在。” 闻言。 陈玉楼眼角不由一跳。 龙潭山斩龙,看似简单,但那是因为占尽了天时地利,若不是被镇压了数百年,垂佛门法器金刚橛,日夜消磨其身上煞气,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得手。 真正能够走到蛟龙者。 天生蛟种还好。 要是一步步化形而来,每一头都可以称之为万古大妖了。 蛇五百年化蟒,蟒五百年成虺,虺又五百年方能成蛟。 历经千百年,方才能够抵达那一步。 斩蛟龙,又何尝会简单? “这不是有陈掌柜您在么?” 老洋人咧嘴一笑。 只是,两人闲聊之语,落到一旁杨方耳中,却是让他心头忍不住嘭嘭狂跳。 什么叫再来一次斩龙食肉饮血? 难不成,这帮人之前来过一次? 斩蛇也就算了。 精绝古城时,他也是亲眼所见。 但斩龙…… 那不是神话传说中,吕祖一类的仙人才能做到么? 更何况,他自小在黄河边长大,蛟龙行风作乱这等传闻也听过不少,甚至还有什么镇龙潭、锁龙井,但却从未听过有人敢于放言斩龙。 “不是,等等。” 老洋人话音落下,杨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震撼,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眉头都快拧成一块。 “斩,龙?” 此刻的他,因为惊疑,音调都显得有些古怪。 “你小子不是……” 老洋人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话才出口,他忽然记起来,遮龙山之行时,杨方并未随行,加之一路跨度太长,横跨数省几千里,又涉及雮尘珠。 而那时杨方又不曾修行入境。 斩妖伏魔之事,对他而言,太过惊世骇俗,更何况斩蛟龙。 所以,他小子还真从头到尾都不清楚此事。 “哦,差点忘了。” “不是,真吃过蛟龙肉?” 见他神色变化,杨方哪里还能不清楚发生过什么,双眼猛地瞪大,一脸见了鬼的情形。 老洋人也不好隐瞒,点了点头。 顿时间。 杨方就跟地里的猹似的。 再也顾不上眼前大湖美景,连连问道。 “娘嘞,味道咋样,还有没有,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奶奶的驴肉我都没机会吃过几次,还得是你们,连龙肉都吃上了。” “味道也就那样吧。” 老洋人一阵头疼,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嘴贱。 被这小子知道,可想而知,接下来怕是要被吵到暗无天日。 “也就那样?” “不行,还有没有,快给我来一斤半斤的尝尝鲜。” 要不是眼下人多。 以他的脾气,非得把老洋人身上那只从不离身的竹篓给拆下来看看。 “还一斤半斤,你小子疯了?” 当日那头黑蛟虽然体型惊人,但毕竟妖物,一行人哪敢真的当成蛇吃,只取了一块最好的烤熟分食。 剩下一点,则是烘成肉干,留到一路上作为食物补给。 早就被吃的一点不剩。 真要说遗留的话,也就几瓶蛟龙精血。 用来喂食两头甲兽。 “只有这个,要不要尝尝?” 犹豫半天,他才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瓶。 “什么玩意?” 杨方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看看不就知道了。” 闻言,杨方也不耽误,接过拿在手中,嘭的一声轻轻拔掉软木塞,刹那间,一股刺鼻无比的血腥味从瓶内直冲口鼻。 在那股血气中,隐隐还有一股凶煞之气。 恍如山君咆哮,择人而噬。 饶是杨方已经推门入境,在那股扑面而至的煞气冲刷下,整个人脸色也是轰然骤变,只觉得一身鲜血,在此刻都彻底凝滞。 “这……” “蛟龙精血?” 他还算有些见识,一下就明白过来,眉头紧皱着低声道。 “是啊,就这点好东西了,你小子要不试试?” 老洋人耸了耸肩,嘴角勾着一丝笑意。 说实话。 有那么一瞬间,杨方真有些意动,只是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就如一把割喉的刀,让他始终不敢乱来。 这茹毛饮血,与野人何异? “算了。” 犹豫片刻,杨方还是打消了脑海里的念头。 “陈掌柜不是说了,洞庭湖也有蛟龙,到时候再吃龙肉也不迟。” “也行。”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仿佛斩龙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陈玉楼心头不禁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太瞧得上他了,深山山君,大湖水龙。 皆是世间最为惊人的妖物。 别说古狸碑的老狸子,就是六翅蜈蚣都难以比拟。 真当他是陆地仙人,能够横推一万物? “昆仑,几时了?” 摇摇头,没理会两个家伙,陈玉楼随口问了一句。 “掌柜的,已过未时,申时在即了。” 一直紧随身后的昆仑,默默算了下,这才给出一个确定答案。 “不早了。” “道兄,还有几位兄弟,距离湘阴还有几十里路程,不能再耽误了,先行出发,争取天黑前回庄。” 陈玉楼点点头。 如今天色看似还早。 但仲春时节,依然早早便入夜,而从沅江往湘阴去,一行都是山路崎岖。 “好。” 正俯身在二楼上,凭栏望着洞庭湖景的鹧鸪哨,当即点了点头。 其余几人也是如此。 原本归途中并无登楼的打算,只不过刚好路过,加上一路疾驰,人疲马累,干脆下马,放任白龙它们在河岸边进食水草。 他们也好短暂休憩片刻。 不得不说,岳阳楼不愧是四大名楼之一,即便从古至今,历经了数十次的重修,但仍旧能够从中一窥几千年的厚重。 眼下,楼上除了他们还有不少游客。 听音调,南北都有。 毕竟过洞庭湖,不登岳阳楼,无异于白来一趟。 所以就算是南下避祸的外乡人,眼下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了几分笑容。 远在异乡,命运多舛,几乎每一天都活在痛苦和无奈当中,也就此刻,能稍稍将紧绷的心弦放开一线。 一行人错身而过。 但不知为何,下楼时,陈玉楼忽然回过头,目光扫了眼其中一人。 “怎么了,掌柜的?” 察觉到他异样,昆仑率先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了过去。 只是,一大群人并没有显露出特殊之处。 看上去应该都是寻常底层百姓。 既无内劲也无灵气波动。 甚至都没见到有气质出尘之辈。 “陈兄?” 不仅是他,鹧鸪哨也低声询问了一句。 “没事。” “应该是看错了。” 陈玉楼摆摆手,目光从人群中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身上移开。 他看上去三十来岁。 浑身风尘仆仆,粗布麻衣,双眼深陷,身材枯瘦,眼底满是迷茫,这种神情他再熟悉不过,每次有人进入庄子,他们身上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但不知为何。 刚才错身而过时,他心头忽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奇异感。 就好像……在哪见过他一样。 但细细观察了下,那张脸又是说不出的陌生。 要知道,到了他如今的境界,过目不忘只是等闲,凡是见过之人,就一定不会忽略。 何况,他身上的气息,并无特别。 所以思来想去,陈玉楼也只能解释为可能是看走眼了。 “那我去牵马?” 昆仑挠了挠头,这种情况他也不曾遇到过。 “行。” 三人快步下楼,去到楼外的林子内,将放养在此的白龙它们牵来。 走在身后的鹧鸪哨,则是若有所思。 眼看陈玉楼就要走下楼梯。 他才追上前,低声问道。 “陈兄,要不要我去问问?” “不必了。” 陈玉楼摇头一笑。 就算见过,那人应该也就是个小角色。 若是同道中人,他或许还会有几分兴趣,但如今……他们还要尽快赶回湘阴陈家庄,哪有时间和他盘旋。 “也好。” 听出他语气里的坚决。 鹧鸪哨这才放弃念头。 一行人下楼,纵马而上,如雷般的马蹄声响彻湖畔。 天色渐暗。 队伍已经从洞庭湖转而上了湘江沿岸。 一过石君山,沿途更是熟悉。 不说陈玉楼和昆仑,就是鹧鸪哨师兄弟两人,算起来,也已经在湘阴留了差不多半年以上。 尤其是石君山百尺火龙。 老洋人的蛟射弓便是在此铸造而成。 “陈掌柜,这箭矢……” 望着那座光秃秃的峰顶,老洋人低头看了眼箭筒,原本一共十三支铁箭,不过精绝古城一行,损失颇重。 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半不到。 甚至其中还有几枚,是他事后从各处寻来,箭矢被腐蚀的厉害。 如今的他,已经走到了炼气关巅峰。 蛟射弓在他手中,实力只会更加恐怖。 若是箭矢不能补充,实在太过可惜。 “老洋人兄弟放心,等过几日,陈某就派人去请李掌柜,到时候一次性多为你铸造一些箭矢。” “好,多谢陈掌柜!” 老洋人等的就是这句话,此刻一张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似乎听到了山路上的动静。 镇守在此的伙计,从小屋中走出。 “总把头?” “是总把头回来了。” 见到马背上几道身影,那伙计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惊呼道。 庄子里人都直知道,总把头带人去了外地倒斗,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回来。 本以为是山民来砍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大的惊喜。 无论陈家还是常胜山,陈玉楼都是绝对无疑的核心。 只要他在。 这面大旗就不会倒。 “是我。” 感受着伙计的激动,陈玉楼摆摆手。 镇守在此的伙计,都是陈家家生子,对陈玉楼更是忠心耿耿。 “这段时间,山下火龙无事吧?” “没事的,我们几个每天都会下山巡视。” 简单询问了几句,陈玉楼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 一行人也不耽误。 沿着山路,直奔陈家庄而去。 直到天色将暗前的一刻,众人视线中终于望见了那座位于青山良田之间的小城,庄外的田地上还有无数人影在忙碌。 焚烧秸秆培肥。 明显是为了开春种田准备。 没有打扰他们,一行四人穿过千亩田地。 只是…… 还没来得及进城。 远远的,数道身影便已经听到消息,推门骑马迎了上来。 其中一道青色道袍,一道红色长裙。 “是师妹和红姑娘。” 老洋人眼睛一亮,原本他们还想着悄悄进城,没想到还是被提前发现。 “还有拐子、白猿,以及鱼叔前辈他们。” 哪里用他提醒。 坐在马背上的陈玉楼,早已经发现,此刻的他束马而立,看着那几道身影,眸子里忍不住浮现出一抹柔情。 哪有什么归心似箭。 不过是因为有自己惦记的人罢了。 第397章 夜郎王墓 鱼叔手段 夜色渐深。 陈家庄一扫往日的寂静,整座庄子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就连湖泽上都被放了无数的莲花灯。 火光闪耀。 看上去就如一池金沙,煞是漂亮。 除了是庆贺掌柜的安然归来外,也是因为社日将近。 要不是天色太晚,时间上来不及,以鱼叔的性格都打算去县城请戏班子了。 但就算如此。 湖边观云楼上仍是喧闹无比,连过年才点燃的大宫灯都已经挂上,在夜色中恍如一轮月亮,映照的湖上波光嶙峋。 今夜一行人尽数到齐。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杨方、周明岳、鱼叔等四位上一代长辈、拐子、昆仑、红姑娘以及白猿。 捧着金灯玉盏的女孩,来往于楼间。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一个个笑意莹莹,光是看着都让人心情舒畅。 足足数十道菜,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的送入席间,涵盖川、湘、陕以及淮扬等四五种菜式。 当然,酒水更是琳琅满目、取之不尽。 因为陈玉楼好酒,鱼叔这些年从四处网罗了不少好酒,藏在酒窖里头,洞藏数年,甚至有不少在外面都已经绝迹。 即便早就知道陈家富裕,乃是湘阴第一望族。 但此刻坐在席间,杨方一张脸上仍是难掩震撼惊叹。 都说五鼎主之家,钟鸣鼎食。 他以往从来没有一个明确概念,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至于鹧鸪哨三人。 虽然同样有些拘谨,但好歹来过数次,比起他来算是平静了许多。 “来,诸位。” “老夫代少爷,请诸位满上,今日庄子热闹,老头子也高兴,先干为敬!” 鱼叔见惯了这种场面。 加上少掌柜,刚从外面一路奔波赶回,他便做主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水,谈笑间,仰头一口饮下。 “鱼叔慢点喝,年纪大了,这种小事交给我们这些晚辈来就好。” 见老爷子老当益壮。 拐子笑嘻嘻的扶着他坐下。 生怕他喝多了。 庄子上下,无论年纪还是资历,鱼叔都是最高的一辈。 他老爹当年带着一大家子人南下避祸。 途径庄子时,也是鱼叔做主收留。 不然哪有他今朝一日。 最关键的是,鱼叔性格温和,从不倚老卖老,不管是对他们这些家中伙计,还是投靠庄子的那些佃户,说话都是和和气气。 几乎从没听说,他和谁红过脸。 “你小子……” 鱼叔摇头一笑。 不是他不服老。 到了他们这个岁数,明显能感觉到精气神大不如从前。 身子骨里的旧疾也慢慢压制不住。 同一辈的老伙计们也渐渐离开。 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但托少爷的福,去年在瓶山采了不少宝药回来,都是外边见不到的秘药灵物,担心他一介老头子哪天撑不住,非要送来不少大药炼制的丹丸。 不得不说。 那些药还真是有用。 服用过后,旧疾不复,连身子骨都松散了不少,越活也年轻了。 至于少掌柜,回来的时间虽然不久,但他是他亲眼看着长大,对他再熟悉不过,但今夜,鱼叔却发现自己已经愈发看不透他了。 只是坐在那,便有种岳峙渊渟的宗师感。 另外几位亦是如此。 他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对他而言,自己就是陈家一头老狗,能看到少爷顺顺利利就好。 “来来来,我们几个老家伙喝。” 笑着看了眼身侧的老七等人。 鱼叔也不争什么。 他们年纪大了,桌上又都是年轻人,确实也说不到一起,言语多了,反而会让他们心生尴尬。 “来。” 几个老辈子凑一起小酌。 见状,拐子也不废话,一把搂过旁边杨方的肩膀。 早就注意到他有些放不太开。 “不都说你小子性格最傲,怎么吃个饭还拘束上了?” 替他将身前杯盏倒满酒水,拐子咧嘴一笑,“掌柜的说了,不醉不归,今晚大门锁死,一个都不准跑。” “你小子又在胡编乱造。” 陈玉楼何等明锐,又岂会听不到这话。 见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嘴角不禁抽了抽,笑骂道。 “掌柜的,这也不能怪我啊,您不知道这段时间多忙,要不是今晚有空,拐子我怕是再有半个月都沾不上一点酒腥。” 花玛拐摊了摊手。 他这还真不是在抱怨。 自从他们几个率先带人返回庄子。 前后近一个来月时间,他日夜不停的忙着清点明器。 西域一行,挖了三座古城,再加上精绝女王的王陵大墓,收获可以说惊人无比,几乎超越了历代数年之和。 而西域三十六国,位于丝绸古路上,连通内陆和中亚诸国商贸。 明器跨越年代之久,类别甄别之杂,难以想象。 为此,特地从各处古万行里征调回来二十多个掌眼师傅,但就算如此,前后一个多月时间,也只勉强清理出了个六七成。 想要全部分门别类,一一入库的,至少还得大半个月。 搬金楼已经许久不曾开市。 也该让江湖动一动了。 不对…… 这念头才起,握着酒盏的花玛拐忽然一下怔住。 作为陈家名头最大的古董铺,搬金楼在业内名望之大,北至关外,南下港城,甚至前些年还会引来无数外国人。 这就是陈家的金字招牌。 只要发出了邀请信,谁不知道,绝对会有好东西出炉。 是以,不知多少人等着搬金楼开市。 只不过,按照往些年来看,长则十年半年,短则三五年,搬金楼方才开门一次,去年才开了一次,这再开的话会不会间隔的太短了。 但是…… 从目前收拢归类出的明器看。 三鼎之上的东西已经不在少数。 而且加上极具西域风格,比起往些年丝毫不差。 再开一次,也未尝不可嘛。 “得,今天高兴,确实不醉不归。” 陈玉楼摇摇头,他自然不是真的训斥什么,若不是拐子,自己也不会那么轻松。 “掌柜的,我也敬你一杯。” 说话间。 坐在一旁的红姑娘,眸光闪烁,眼神涟涟。 当日在汉中古城一别,转眼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对她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虽然知道以掌柜的如今实力,整座江湖也没几个人能够伤到他。 但如今世道这么乱。 军阀割据,到处都在打仗。 万一有不掌眼的惹到了掌柜,到时候伤着病着。 他们一行人里,又都是大老粗,没个人照顾,因此她整日心急如焚,只能祈求神佛保佑。 如今见到掌柜的安然无恙。 心中一块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还有我,陈大哥。” 闻言。 一直不曾说话的花灵,也是笑吟吟的仰起小脸。 才时隔一个多月不曾见面。 比起印象中,那个稚气未脱的小道姑,如今的她,似乎成熟了几分。 青丝如瀑,身上道袍也换成了一件齐胸襦裙,颜色偏青,看上去就像是山水画中走出的古代少女。 饶是陈玉楼,有那么一瞬间,眼神里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就像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给人的感觉实在无法用简单的文字去形容。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花灵脸颊不由一热。 握着玉盏的葱白手指上,都像是染着了一层绯红。 “花灵师妹进展好快,道基已成,看来大道不远了。” 陈玉楼淡淡一笑,拿起身前的酒盏,和两人轻轻碰了下。 原本还偷偷看向这边的几人。 一听这话。 脸上顿时露出一抹震撼。 当日昆仑山祖龙顶,借着龙丹灵气,她才堪堪筑基,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就已经道基稳固么? 不但老洋人,就是身为大师兄的鹧鸪哨,也是难掩惊叹。 早知道师妹天赋在他们三人当中最高。 但修为精进之快,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为她高兴的同时。 内心深处也不由生出几分急迫感。 一行人中,他年纪最大,当日建福宫一行,按照行崖道人的说法,修行与练武,其实本质上如出一辙。 年轻时,趁着气血旺盛,一鼓作气。 之后水滴石穿,厚积薄发,方才是最好的路径。 “哪有……” 花灵并不太喜欢这种万众瞩目,她更愿意的是默默修行。 突破晋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甚至连每天在一起的红姑娘都没说过。 没想到,还是被陈大哥一眼看破。 “修行提升是好事。” “别人想到这一步还做不到呢。” 见状,陈玉楼摇头一笑。 “顺水推舟就好。” “花灵师妹,你这话说的可是要得罪人了……”陈玉楼耸了耸肩,指着不远外瞠目结舌的杨方和老洋人。 “没,师兄,还有杨方大哥,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原本还低垂着脑袋的花灵。 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小声解释道。 此景一出。 众人顿时相视一笑。 花灵还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 “来来来,喝酒。” “今日必须不醉不归,明天……再努力修行。” “哈哈,我也这么想的,今夜饮酒明日奋起直追。” 一众人不再纠结于此,各自端起酒杯,酒桌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渐渐放开的杨方,再没有之前的拘束,就差拉着拐子和老洋人斗酒了。 比起几个年轻人喜欢热闹。 他就要沉静许多。 只偶尔和鱼叔他们几个老前辈喝上一杯,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自斟自饮,笑吟吟的看着欢呼雀跃的众人,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明明年纪也不大。 但心态似乎已经偏向于老人家了。 “少掌柜,夜深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留下打搅你们的兴致了,还是早点回去关门睡大觉咯。” 等到夜深人静。 庄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鱼叔几个人也都已经喝好,也没闹出太大动静,只是侧身低声说了一句。 “也好。” “鱼叔,我送你们下楼,正好有点事情想要问问。” 陈玉楼点点头。 这几位都是当年跟着老爹一起打天下的前辈,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伤,像老七叔更是折了一只手。 年纪大了,精力也远不如杨方那帮年轻人。 只想着早些躺下休息。 “好。” 鱼叔并未喝多,此刻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几人起身,从身后绕过,随后才沿着楼梯一路下去。 一直目送老七叔几人各自离去后。 观云楼外,就只剩下他们一老一少,陈玉楼指了指不远处的湖边,“鱼叔,陪我走走?” 鱼叔哪里会拒绝。 躬身走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湖边漫步而行,今夜其实月色不错,只不过湖上光景被楼上那盏大宫灯掩盖。 “这半年,湘阴地界上一切平稳吧?” “回少爷话,安静的很,有常胜山坐镇,三湘四水翻不起风浪,哦对了,罗老歪那小子来过几次,说是要拜见少爷,不过被我打发走了。” 陈玉楼已经许久不曾听闻罗老歪这个名字。 一时间,还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 “他来做什么?” 对于罗老歪,陈玉楼一直以来都是冷处理。 只要他不作死,老老实实待在他的鹅头山,不说混出什么样子,至少在陈家地盘上,能够安然无虞。 但自从那次,被他一手剑术斩湖吓破胆后,罗老歪再不敢动歪心思。 上一次得到他消息。 还是听说他带人去了铜鼓山,想着学他陈家发丘起家。 只不过心思太大。 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夜郎王墓上去。 “那小子嘴严的很,只说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想要献给少爷。” 鱼叔向来瞧不太上罗老歪。 只不过,以往少爷和他称兄道弟,那小子脸皮又厚,总来庄子上打秋风,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少爷与他分割,他更是懒得理会。 不是看在以往一点面子上。 他都不会出面。 “铜鼓山,发现好东西?” “难不成那小子运气这么好,真被他瞎猫碰到死耗子,进了王墓?” 陈玉楼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古怪。 “那就不清楚了。” “不过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东西似乎大有来头,一直说只有少爷这样的大人物才能镇得住。” 鱼叔轻声回应道。 “行,哪天有空,让人去一趟鹅头山,让他把东西送来庄子里。” 陈玉楼对此并未抱上太多希望。 罗老歪手底下工兵营什么水平,他还是有数的,连秦岭里那些土夫子都不如。 纯粹就是靠生挖硬刨。 当初鹧鸪哨师兄妹三人,在十万大山里那么多年,最后都无疾而终。 凭罗老歪想破王墓,这辈子都不太可能。 “是。” 鱼叔当即应承下来。 “对了,鱼叔,去年我临走前,交待您的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摇摇头不再多想。 陈玉楼转而说起了正事。 而鱼叔明显也早就猜到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回少掌柜,君山岛那边年前我就派了人过去。” “原本是被一帮洞庭湖水匪占据,那帮人常年在水上讨生活,水性极好,来去无踪,几乎个个手里都有命案,在官府那边挂了名字。” “手上还有几条枪,打家劫舍,沿途过水的船都抢。” “伙计登岛后,先是接触了下,不过那帮人强横惯了,一点没把陈家放在眼里,所以……” 鱼叔说到这。 那双苍老的脸上忽的闪过一抹笑容。 “他们就都被我送到水下喂鱼了。” 听到他这话。 饶是陈玉楼心头都忍不住一动。 陈家上上下下,都觉得这老头性格温和,但也只有老七叔他们几个老一辈的人知道,鱼叔手段何等凶狠。 不狠,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不凶,又怎么打得下如今这么大一片地盘? 只不过如今他年纪大了,江湖上已经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头。 那帮水匪惹谁不好,去触他老人家的霉头,死了也算是为民驱害了。 “如今呢?” “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就在岛上坐镇。” “君山已经清好,少掌柜随时都可以登岛!” 第398章 清点收获 着手制符 自古以来。 洞庭湖就因为得天独厚的地势,成为无数贼匪大寇的栖息地。 迄今,湖边还流传着岳将军洞庭剿匪的传闻。 尤其是明清两朝,湖中更是大盗横行。 每逢乱世,必有无数人盯上那一处。 陈家上一代老掌柜,其实也曾想过打下洞庭湖,三江四水一大湖,无论北上还是南下,四通八达,等于扼住了咽喉主道。 不过,洞庭湖水匪,大都是渔民出身。 水性极为惊人。 一入水中,就如鱼龙。 加上湖面辽阔,四下毫无遮挡,小部人马不足以攻下,而一旦出动大部队,那帮人见势不妙就会望风而逃。 就算占了湖上。 一入夜,他们又会驾小舟靠近,借着夜色袭杀。 如此反复数次。 就如跗骨之蛆。 陈家被弄得不厌其烦,无奈之下,也只能放弃这片大泽。 没想到,如今竟是如此轻松就给拿下。 也不怪陈玉楼如此激动。 “如今坐镇岛上的是谁?” “老九,老家伙在家里实在待不住,整天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听说少掌柜您要拿下君山岛,说什么也要亲自带人过去。” 听到这话。 陈玉楼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 寸头蓄须,目光凶戾。 也是跟着老爹那一辈的老伙计了。 只不过年纪大了,渐渐从山上退隐下来,但他和鱼叔不同,性格暴躁坐不住,让他解甲归田,养猫逗狗,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前些年,因为旧疾爆发,被陈玉楼勒令回庄养老。 好不容易待了几年。 没想到,这次又出山了。 “九叔身子骨养好了?” 陈玉楼对他手段没有半点担心,能够活下来的老一辈,哪一个不是狠人? 真当倒斗是请客吃饭? 尸山血海,踏着多少尸骨才能走到这一日。 更何况,还是四派中伤亡最大的卸岭。 如今的卸岭,在他手中尚且如此,何况上一代,纯靠人命去填。 活到今天一日的他们,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旧伤。 “差不多了。” “他那就是老毛病,被我盯着喝了几年药。” 鱼叔笑着点了点头。 也就是自己还能镇得住,不然以他们几个人性格,不把脖子按住,都不愿低着头去服药。 “那就好。” “有老九叔坐镇,君山岛那边想必是铁桶一块。” 今时不同往日,上一代时,绿林江湖多用的都是冷兵器,最多有几杆鸟铳,面对神出鬼没的水匪,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但如今,常胜山内所藏枪火无数。 甚至连守城的虎蹲炮都弄来好几门。 “还有件事。” “鱼叔,明日一早,派人去一趟玉华山,请李掌柜帮忙销器。” 算上之前两次,这已经第三次登门相请。 李树国也算是老熟人了。 鱼叔点点头,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好了,其他事往后再说,这一趟出门太久,总算能好好休息几天了。” 一老一少两人,沿着湖边随行。 闲聊了一阵。 眼看天色愈晚,陈玉楼也没打扰他休息,一路送鱼叔回到住处,他则是自顾自的往后院走去。 眼下入春时节,草木上已经能见到零星的绿芽。 院中所种皆是些名贵品种,平日有人专程伺候,只不过,自从此处被他划归白猿和罗浮的修行之地后,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前来。 一入园中深处。 过了那座古亭。 陈玉楼当即察觉到一股磅礴厚重,却又隐秘如水的妖气。 缓缓起伏。 呼吸不定。 与他心神相通。 几乎是他察觉到那股妖气的刹那,后者也从沉眠中瞬间惊醒,在一阵雀跃的唳鸣声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自后院直直的冲向他所在方向。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下意识伸出手去。 夜幕中,火光自天而下,若是落到外人眼中,怕是会以为天降流火,吓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陈玉楼却始终一步未退。 轰—— 转瞬间。 那道流火精准无误的落下,站在了他手臂之上。 赫然是一头通体七彩,火冠翎羽的凤凰。 不是罗浮还会是谁? 上次汉中一别,陈玉楼并未将其带上,而是示意罗浮与拐子他们同行,先行一步返回了陈家庄。 如今时隔数月不见。 再度见到主人,罗浮展露出的惊喜,根本掩饰不住。 哪有半点百鸟至尊的气势,就如一只小猫,脑袋亲密无比的蹭着他的掌心,双眼里满是雀跃。 “好了好了。” “好歹也是凤种大妖,怎么跟个小家伙似的。” 陈玉楼脸上的笑容也是遮掩不住。 作为第一头契约灵兽。 他是一路亲眼看到罗浮成长到今日一步。 明明也就一年多时间,当日猛洞河边老寨内那头昂首挺胸的怒晴鸡,而今已然成了世间惟一的大妖凤种。 后背翎羽间的镜眼栩栩如生。 双眸之中更是金光璀璨。 一举一动之间,衬托的它更是凶煞。 也就是在陈玉楼面前如此。 要是换个人,连正眼都不敢与它直视,气势之深重,压迫的人喘不过气。 “听鱼叔说,你都已经很久不曾露面,最近忙什么呢?” 走到古亭里坐下。 罗浮也顺势飞到了陈玉楼肩上。 周身火意汹涌,眸光开阖之间,恍如神明。 罗浮与他早已经心意相通,虽然不能和袁洪那样直接开口说话,但借助于神念,同样能够交流。 话音落下。 当即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传来。 “沉眠?” “一觉睡的够久啊。” 听它说返回庄子后,便一直在沉眠修行,甚至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陈玉楼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无奈。 凤种天性高傲,生人勿近。 整个庄子里,除了他以外,也就昆仑能和它相处,其他人,就是拐子、红姑娘都难以亲近。 至于袁洪,虽然同为妖属,但天然血脉压制,后者对它亦是敬畏居多。 所以,陈玉楼和昆仑不在的这段时间,罗浮就显得尤为孤单。 加上如今湘阴境内也没什么让它觉得有趣之处。 一天里大部分时间,干脆都在休眠。 “别急,过两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八百里洪泽,水中妖物定然不少,到时候少不了你出手的时候。” 伸手轻轻触摸了下它脑袋,陈玉楼笑呵呵的道。 就像是在哄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果然。 一听终于能出去。 罗浮双眼一下都亮了起来。 那片大泽,它其实并不陌生,之前去往滇南时,众人便是从大帐三湖出发,只不过那时它尚弱,只能待在笼子里。 但妖物天生对于危险,便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那片大泽里,有让它畏惧的存在。 如今,历经这么久,它早不再是当初的弱小,毕竟抚仙湖老蛟也曾厮杀,鬼洞中古神也曾镇压。 何况一头湖中大妖? “别急。” “最多就这几天。” 察觉到它的焦急,陈玉楼笑着安抚道。 一直坐了差不多半个钟头。 总算把小家伙哄回去睡觉。 陈玉楼则是松了口气,一路回到观云楼,楼上还是喧闹无比,不时还能听到杨方几个人猜拳碰杯的声音。 犹豫了下。 他并未选择登楼。 而是绕过一楼那座巨大的屏风。 伸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按。 咔嚓一道清脆的机关触动声中。 通往地下洞室的石阶缓缓浮现。 虽然已经许久不曾下来,但地下室内仍旧是灯火通明,没有半点灰尘飘荡,腐味弥漫的迹象。 隐隐还有风气流淌。 带来一缕清风拂面之感。 一步步进入地下室,身后机关门咚的一声轻轻合上。 灯火照耀下,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座归墟卦鼎,借着地脉之气温养,如今的它,再不复瓶山丹井时的粗粝不堪。 鼎身上隐隐有光泽浮动。 三枚铜符镶嵌其中,磅礴水气来回流动,让它看上去更是深重如海。 “就差龙符和鱼符以及卦镜了……” 陈玉楼眼神微微闪烁,低声喃喃道。 一镜四符归墟鼎。 如今还只凑齐了一半。 无眼龙符倒是简单,就在百眼窟黄大仙的宝箱内,问题是卦镜和鱼符,还沉在南海深水之中,想要找到可不是那么容易。 之前观鼎,他只是觉得归墟卦鼎气势磅礴,来历非凡。 但如今踏入洞天境后,再次观摩,却看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鼎中蕴藏的水气,似乎隐隐与天地气息相融。 就像是连接着什么。 只可惜,如今归墟卦鼎还不完整,他也看不透彻。 “难不成,归墟鼎能够通算古今,不仅仅只是周天全卦,而是因为……海气能够连通虚数空间?” 喃喃自语间。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归墟卦鼎被称之为古今第一神物。 连周天子都不惜强恨天氏将其交出。 总不可能是如此简单的缘故。 手指轻轻在鼎身那些符文上划过,陈玉楼思绪涌动。 思索了好一会,他才绕过卦鼎,径直走向前方的空旷处,水磨青砖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还有蒲团矮几,以及洗净晾干的茶具。 不过。 那两只蜀锦编织,价值千金的蒲团,在他眼里却变得一文不值。 被他随意拎起,放到一旁。 心神一动。 转而出现的是两只草木所编的蒲团以及一口香炉。 看似简陋。 但那两只草团之上,却是时时刻刻散发着一股令人震撼的大道韵味。 至于香炉之中,残留的三枚檀香,更是青烟袅袅,转瞬间,便将整座地下洞窟笼罩其中。 即便不曾入定也未修行。 但稍稍闻上一口,便令人心思通透,神识澄澈。 悟道蒲团、静神香炉。 这可是文始真人所留,天底下再无第二件。 即便放到龙虎、武当这种传承上千年的道门大宗内,也足以算得上镇宗之宝。 自龙岭一行归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将两件法器尽数取出。 就算在船上时,也只在入定闭关,才会取出香炉,借之沉心静气,助长修行。 此刻,陈玉楼凝神盯着两件法器。 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从选择下墓获取修行资源开始,到今朝一日,细数下来,其实法器并不在少数。 龙鳞剑、雷珠、打鬼鞭以及云箓祖符。 但除却古雷符凝聚的雷珠,能稳稳踏入法宝之列,祖符难以估算,龙鳞剑和打鬼鞭,都只能算作法器。 但眼前这两件先辈遗物。 在陈玉楼看来,却是远超打鬼鞭。 攻伐之兵易得,但这等修行辅物却是极为难见,至少迄今为止,他也只见到这两件。 就是吕祖所留的解剑石,都不算在此类。 “差点忘了。” 凝神思索间,陈玉楼忽然一拍额头,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心神一动。 刹那间。 身前地毯上再次多出了一尊大如山岳般的物件。 通透如玉。 此刻在头顶四方灯火照耀下,折射出一缕缕金芒,浓郁的芳香环绕弥漫。 赫然就是从龙岭带回的那只闻香玉。 这同样是能够静神沉心的好东西。 虽然比不上静神香炉,但对修行而言,一样大有裨益。 这也是他为何坚持带回的缘故。 “正好明日一早,就让人去请李掌柜,到时候交由他来炼器。” 这么大一只闻香玉世所罕见。 要是放出去,遇到识货的大藏家,绝对愿意出天价购买。 不过…… 从始至终,陈玉楼就没这种打算。 陈家还没有到缺钱到这一步的时候。 何况,修行资材本就难得,红姑娘等人为了精进,还要每天日复一日的呼吸入定,积水成渊,一点点提升。 走出一步,尚且难如登天。 但有了此物,等于无形中增进呼吸速度,长此以往,水滴石穿,裨益极为惊人。 不过,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他虽然有所念头,却也不会轻易动手。 万一失手,这世上可再没有第二件闻香玉来给他练手。 将几件器物各自放好。 观摩良久后,陈玉楼这才转身走向书桌,许久不曾回来,纹理细腻的桌面上,却仍旧纤尘不染。 一看就是鱼叔或者拐子,经常会下来亲自打扫。 此处极为隐秘。 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几乎无人知晓。 将笔墨纸砚、笔洗笔筒一类的物事简单整理了下,陈玉楼伸手轻轻一挥,就如变魔术一般,空荡荡的桌面上瞬间多出了无数的玉石籽料。 是他当初从昆仑山返回,途径喀什古城时特地买下。 和阗玉,本就以质地细腻,品质上乘名动天下。 眼前这些籽料,几乎每一枚都是上品。 初次外。 还有几枚经过雕琢的玉符,以及刻刀之物。 丹符器阵,一直是他想要修行之事。 只不过这半年里,时间急迫,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路上,如今终于返回庄子,他又岂会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观云楼上。 还是热闹纷呈。 但地下洞窟之中,灯火笼罩下,陈玉楼却已经收起心思,挑了一把趁手的刻刀。 仿佛坊间的雕刻师。 随手拿了一枚籽料,开始制符! 第399章 镇字符 罗老歪献宝【5k】 呼—— 不知多久后。 陈玉楼缓缓停下动作,将刻刀拍在桌上,吹了口气,红木条桌上的玉石碎屑瞬间哗啦啦扬起洒落。 一枚骨牌大小的玉符。 也随之在玉屑中显露出来。 白皙细腻,通透温润,隐隐还能从玉符上看到一个阴刻的古篆镇字。 赫然就是一枚镇字符。 不说效用如何,单是这一手雕工,便足以称之为师了。 陈家就有不少雕刻师傅。 尤其是坐镇搬金楼那位大朝奉,据说就是前朝宫庭出身。 鉴宝、修复、玉雕,一身手艺多的惊人。 陈玉楼自小接触百艺。 就曾追随他学过两三年。 本以为根本用不上,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反而大有用处。 而这半年来,他都记不清究竟用了多少料子上手,废去六成,剩下四成虽然成品,但其中又有八成不入流。 只剩下几枚还算像样。 被他留了下来。 也就是桌角那几块。 不过…… 比起眼下这枚,无论雕工、品相还是质地,都能将那些吊起来打。 最为关键的是。 这枚镇字符,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停顿,完全是一气呵成。 轻轻摊开手掌,借着头顶灯火,凝神看去,玉符上光泽如水,符中更是隐隐透着一缕缕淡淡的金光。 仿佛有一条金线嵌在其中。 饶是见过无数珍稀宝物的他,此刻心头都忍不住嘭嘭跳动。 也难怪和阗玉,自古便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质地之细腻,种水之透彻,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天生灵物。 手指轻轻摩挲而过,细细感受着阴刻的古篆字,陈玉楼心神都跟着宁静下来。 制符第一步。 算是走出去了。 但接下来,才是至关重要。 作为十三云箓祖符之一,镇字符在他手中其实早已经运用的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但驱动祖符与制符之间,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眼下他所作所为。 其实和李树国销器异曲同工。 销制的符箓,以灵气催动,便能激发使用。 纵是不懂符文的花灵,到时候也能动用。 前者是术,后者为器。 两者可谓天差地别。 之所以说方才走出第一步,就如烧瓷,从泥土到瓷器,看似简单,实则中间蕴藏的步骤极为繁杂。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让玉符有灵。 没有急着动手,靠在太师椅上,陈玉楼手握玉符,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青木长生功中记载的制符之法。 直到每一处细节都烙印在他脑海之中。 他方才重新坐直身形。 心神一动。 刹那间,气海深处,一缕细微却异常醇厚的青木灵气,越过丹田内景、奇经八脉,一直出现在掌心之内。 就如一蓬无形的火焰。 在他神识操控下,一点点渡入玉符之中。 渐渐地。 那道阴刻的镇字,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给人一种道韵天成之感。 整枚玉符,更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缕难以形容的意境。 与之前的一气呵成不同。 眼下他却是能慢就慢。 毕竟是第一次制符,自然要尽可能小心谨慎。 万事万物,都是熟能生巧。 一回生两回熟。 就当是积攒经验。 而且,到了他如今的境界,也无需担心灵气会消耗过度,按照眼下的进程,足以支撑数月之功。 足足数个时辰后。 玉符之内,一道道雾气缓缓流动,而那缕金丝犹如龙蛇,在雾气中来回翻涌。 见状,陈玉楼紧皱着的眉头间,也终于多出了几分惊喜之色。 按照符箓一道记载。 凡是符中见雾,形如流水,便应照着符文已成。 就如李树国炉中炼器,一旦出现青白二气,龙吟虎啸之象,也就意味着可以开炉取物了。 同样的道理。 陈玉楼抿着嘴唇,来不及松上一口气。 掌中一缕灵气,附于玉符之上,好似上了最后一层封印。 到此,他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手腕一翻,玉符静静地躺在手心内,镇字古篆文若隐若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流转不止。 “终于成了……” 低声喃喃了声。 眸光闪烁,精光浮动,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破天荒头一次露出一抹无法掩饰的喜色。 前后花费足足六七个钟头。 熬了一宿。 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这枚镇字符一成,也就意味着他在符箓之道上,自此踏出了第一步。 “可惜湘阴境内无甚邪煞之物,不然可以拿来试试手。” 把玩着那枚镇字符。 陈玉楼能够清晰感受到符箓中那股惊人的镇压之力。 唯一可惜的是。 之前盘踞火洞庙多年的那头阴鬼,去年就被他斩杀,如今境内也算是河清海晏,并未听说还有其他邪祟作乱。 至于湘西那边深山老林里。 倒是有不少野神山精,偷食香火,但短时间内想要找到却是不易。 思索片刻,他也只能将冲动压下。 反手长袖一挥,镇字符瞬间从掌心内消失不见,被他收入气海洞天。 至于刻刀以及玉石籽料,倒是没有去动。 他这一回,没他应允,就是鱼叔、拐子和昆仑,都不会贸然下来。 舒展了下四肢,陈玉楼起身离开书桌。 不远外的矮几上,那只香炉中的木香仍旧在慢吞吞的燃烧着,一夜过去,却丝毫不见减少。 而他更是精神奕奕。 半点也无疲惫困顿之意。 一路沿着楼梯向上。 等推开观云楼大门时,才发现,外面天色都已经大亮。 对面的楼墙下。 一道身影兜着双手,眼睑低垂,正靠墙晒着太阳。 不是鱼叔还会是谁? 听到推门声,他下意识睁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亮色。 “少掌柜。”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会不懂,他恐怕已经来过数次,只是大门一直不曾开过,便守在此处,静静等待自己醒来。 实在是这一幕发生过太多次。 “鱼叔,不是早跟您说过了,不用这么守着。” 陈玉楼摇头一笑。 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即便老人家觉少,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左右也无事。” 鱼叔摆摆手,“晒晒太阳,就当是休息了。” “少爷,您看什么时候用餐,我去吩咐厨房那边。” “暂时不急。” 金丹境后,其实便能做到辟谷不食,只不过久在市井中,习惯了烟火气,加上实在戒不了那一口心头好。 这天下何其之大,行走江湖不食烟火,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虽然忙碌了一夜,但有静神香炉,等于无时无刻都在修行,是以他一点察觉不到饥饿之意。 “鱼叔,昨夜吩咐的事怎么样了?” “回少爷话,一早,我就派了人出去,一支前往玉华山请李掌柜,另一支则是去了鹅头山,这会应该已经到了。” 作为陈家大管家,这些年里,鱼叔上上下下打理的条理清楚。 少爷交代的大事。 他又怎么可能忽略。 一早就已经吩咐下去。 “那就好。” 陈玉楼点点头。 他家三代卸岭盗魁,倒斗起家,伙计们大都是粗人,即便招了不少账房、教书先生,不过能让他这么放心的,也只有鱼叔和拐子二人了。 “天气不错。” “鱼叔,一起走走?” 看他佝偻着身子,垂在一旁的手,轻轻敲打着老寒腿,陈玉楼更是忍不住心生歉意。 他这都是老毛病了。 按理说,越是这种情况越要多加休息,但老人家不听劝,永远都是当面笑呵呵答应下来,隔天还是一如往常。 眼下这情况,明显是站久了。 “好。” 少爷吩咐,他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沿着城内小巷,并未刻意去往哪一处,就是闲庭信步。 昨夜时间紧凑,只来得及询问洞庭湖和湘阴境内,如今充裕闲适,话题就多出了不少。 毕竟这趟远门出了近半年。 这么久时间,世事变迁,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听他问起,鱼叔则是成竹在胸,毕竟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过手,老爷子心思又细,桩桩件件条理清晰。 从前到后事无巨细,说的一清二楚。 路上偶尔遇到伙计。 见两人在说事。 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是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然后便自行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 两人一路从内城到了城门处。 和幽静的城内不同,外城所居,几乎都是靠着陈家吃饭的佃户,这些年来,沿着城墙起了无数的房屋小院。 眼下正是春耕农忙时节。 一望无尽的田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过几天就是春社了。” “少掌柜,今年还是如常?” 见他摇摇眺望着良田,鱼叔低声询问了一句。 陈玉楼当即摆手。 他对农事几乎一无所知,全都是落在鱼叔他们身上,眼下自然也不会插手。 “这事您来定就好。” “好……” 鱼叔点点头,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间。 远处青山之间的官道上,一行数人纵马而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咚咚的马蹄声,震的地上烟尘四起。 “来的好快。” 鱼叔年纪大了,眼力不如年轻人,还在搭着凉棚眺望时,身侧已经传来陈玉楼意味深长的笑声。 闻言。 他一下便咂出味来。 能让少掌柜这么说的,想必十有八九是罗老歪那小子。 果然。 静静等了片刻。 那几道身影已经穿过长路,出现在了城外。 最前方一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长衫,眼神凶戾,气势彪悍,脸上一道伤疤从鼻间一直横到耳朵根,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不是罗老外还会是谁? 除了他之外,还有个年轻人,应该是副官一类。 至于剩下两人则是一早前往鹅头山送信的陈家伙计。 远远见到陈玉楼和鱼叔在城门口,罗老歪当即勒马,从马背上滚下,整理好衣衫,这才挤出笑容,一脸恭敬、畏惧的快步小跑上前。 “老罗拜见陈掌柜。” “见过鱼叔。” 一直到了几步外。 他才停下脚步,双手抱拳,躬身拜下,脑袋几乎都要垂到了地上。 见此情形,陈玉楼不禁嘴角不由勾了勾。 这家伙别的不说,表面上的功夫倒是做的足够。 “行了,好歹也是个人物,这像什么样子,传出去的话,江湖上岂不是要说我陈玉楼太过霸道。” “不敢。” 一听这话。 罗老歪脑袋垂的更低。 脸上的畏惧之色也愈发深重。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所见,这位曾经的拜把子兄弟,早已经脱胎换骨,不似世间凡人。 如今时隔半年再见,隔着数十米,都能察觉到他身上那股越发如渊如岳的气息。 只是站在那。 便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威势,压得他几乎踹不过去。 他又不是被驴踢了脑袋。 哪会不懂得进退? 该伏低做小,就老老实实的站着,要真把往日那些所谓的江湖情义拿出来,才是真正的脑子进了水。 一早接到消息。 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当即便命副官带上东西一路赶来陈家庄。 甚至担心陈掌柜误会,不仅脱掉军服,随身的手枪也被留在了山上。 和副官两个人轻衣简从。 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平日基本不会穿的长衫。 这也是为何眼下两人看上去装束那么古怪的原因。 “老罗就是靠陈掌故赏口饭吃,哪敢称呼什么人物。” “陈掌柜还是莫要捧杀我了。” 罗老歪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却仍旧不敢抬头,只是佝着身体站着,双手垂下,脸上满是谄媚的笑,连连摇头解释着。 “好了。” 陈玉楼懒得听他废话。 唯一好奇的是,他究竟从铜官山盗出了件什么东西,以至于非要来见自己。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 “找个地方慢慢聊。” 听到这话,原本大气都不敢喘的罗老歪,顿时松了口气。 “是,陈掌柜。” 从副官手里接过条木皮箱,示意他人在城外等着,罗老歪亲自抱着箱子,一步步飞快跟了上去。 一直穿过鳞次栉比的建筑。 到了观云楼外。 鱼叔上前推开大门。 深知接下来少掌柜和罗老歪有事要谈,他束手站在一旁。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对他而言,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鱼叔,送一壶茶上来。” “您老就去休息吧。” 陈玉楼也没多言,只是温声吩咐了一句,便径直朝楼上走去。 罗老歪紧紧抱在怀里的皮箱。 他虽然不能尽数看透。 但那股异乎寻常,介于生与死之间的诡异气息波动,却是让他明白,或许正如他所言,还真是件不得了的东西。 “是,少掌柜。” 鱼叔目不斜视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去自行做事。 至于罗老歪,还是躬身跟在背后,这地方他曾经来过不少次,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他仗着陈玉楼拜把子兄弟的身份狐假虎威。 如今,见识过远超常人的力量后。 他深知彼此之间的差距。 “罗帅,进来吧。” 见他唯唯诺诺,陈玉楼看的一脸无语。 他可是见过这一位嘴脸的,前倨后恭,实在令人发笑。 “是,陈掌柜。” 跟在身后,一步步拾阶而上。 一直到了四楼会客厅。 也不知道是箱子太重,还是他这些年被酒色大烟掏空了身子骨,这么一会功夫,他人竟然跟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见……陈掌柜见笑了。” “这身体实在是虚了些。” 似乎察觉到了陈玉楼微微皱眉的情形,罗老歪心思一下沉到了谷底,暗暗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气息平复下去。 “不急,慢慢来。” 陈玉楼伸手指了指椅子。 罗老歪道了声谢,然后才挨着半边身子小心坐下。 从口袋里掏了条丝巾出来,将额头上汗水擦净,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相好的情人还是窑姐那顺来的,丝巾上透着一股子刺鼻的香味。 等了片刻。 鱼叔提着一壶烧沸的茶水上来。 除此外,还有几样点心。 明显是担心陈玉楼饿着了。 “听鱼叔说,我不在庄子这半年里,你来找过我好几次?” 提起茶盏,陈玉楼轻轻吹去一层浮沫,不动声色的开口道。 “是。” “老罗自从听过陈掌柜教诲,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敢去做打家劫舍、贩烟涉赌的行当。” “但陈掌柜您也知道,老罗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想着学陈掌柜您做点土货生意。” “之前听江湖上有人传言,铜官山中有座大斗,是那夜郎王的王陵。” 对于茶水点心,罗老歪碰都不敢碰。 只是垂着脑袋低声说着。 听他絮絮叨叨了半天,才总算说到了正文上。 “你是说,找到了王陵?” 陈玉楼眉头一挑,手中茶盏轻轻放下,眸光扫过桌子对面。 这一下,罗老歪顿时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这……” “老罗也不敢保证。” “不过看那地宫规模,确实不像寻常人能够住的起,老罗见识浅薄,所以特地将其中一件明器带来,请陈掌柜掌眼。” 说到这。 罗老歪起身,将放在脚边的条木皮箱打开。 里头的东西似乎对他而言极为重要。 不但外面上了锁,里边更是用棉锦包裹了好几层。 忙了好一会。 他才将东西从箱子里取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 只是…… 看到那东西的一刹那。 饶是陈玉楼见多识广,瞳孔也忍不住微微一缩。 那竟然是一株通体如玉,叶色碧绿,折射出幽深光芒的竹子! 而在那绿叶玉竹之下。 隐隐还有一道道犹如龙蛇般的雷火游走。 “这是……” 第400章 青雷竹 铜官山下天王府 见到如此惊人一幕。 纵是陈玉楼心如止水,心头也是忍不住重重一跳。 一个晦涩的词语在脑海里浮现。 奇种。 绝对是世所罕见的灵种。 要知道,物老成精,万物有灵。 妖有异种,青木则有奇种。 如瓶山白猿、怒晴鸡,都属于天生灵物。 前者极通人性,除却没有炼化横骨,与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为狡诈奸邪。至于后者,更是身怀凤凰血脉,一旦觉醒祖血,自此挣脱枷锁,打破桎梏,一方小小天地都困不住它。 而与此相对应的是世间万植。 往小了说,山中大药灵药,如瓶山药壁上的九鬼盘、老山参。 大的话,青城山道茶,赤须树、遮龙山万年太岁,昆仑神木,甚至生命古树。 都属于天地间的奇种。 沐浴日精月华,吞吐天地灵气,化而为妖都不是没可能。 眼前这株青竹。 从出现的一刹那,陈玉楼便察觉到一股磅礴气息。 若只是如此,顶多也只有算是九鬼盘一类。 但偏偏…… 碧绿如玉的根茎竹身内,那一道道缓缓游走的雷火。 却是让他一下就感受到了它的不简单。 须知世间万物,五行相生相克。 火克木。 就如水克火。 雷火与青木,又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体? 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眼前这株青竹,生机磅礴,半点没有被雷火镇杀的迹象,浓郁的灵气缠绕。 根茎盘虬卧龙,雷火在其中流转不息。 看上去就如火须一般。 煞是惊人。 也难怪罗老歪一路上会表现得如此小心谨慎,对他而言,这东西何止是烫手山芋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挖出来多久了?”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压下心中震动,不露声色的问了一句。 “得有快半年了。” 罗老歪弓着身体,也不敢坐下,垂手站在一旁,一张脸上满是畏惧之色。 似乎是在它身上吃过大亏。 眼下听到陈掌柜问起,他才如梦初醒,赶忙回应道。 当初胡鼻寨的宋老五和火洞庙的彭赖子一死。 压在胸口的两块石头等于被搬走。 罗老歪总算不用再寝食难安。 但陈掌柜清洗常胜山中烟鬼,以及勒令销毁大烟,关闭烟馆等一连串的举动,无疑是在敲山震虎。 他哪里还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贩烟开赌行是来钱快。 但也得有命花才是。 说到底,他不过是陈家养的一条狗,以往陈掌柜不说,他还能狗仗人势,但如今刀都悬在了脖颈上,要是还不知道怎么做,就是死了也白死。 偏偏,手底下一帮人要养着。 乱世里头,那支人马就是他安身立世之本。 罗老歪哪里舍得抛掉?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土货生意上,陈家三代盗魁,靠着倒斗营生,赚的盆满钵满。 南北一十六省绿林道上人马,更是悉数听命于陈家。 势力可谓滔天。 罗老歪说不眼热肯定是假的。 不过,先前仗着把兄弟身份,他还敢在眼皮子底下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陈玉楼也权当没看到。 从渐渐疏远后,他再不敢乱来。 便带着工兵营的人,将目光投向了湘西十万大山。 那一片深山老林,从古至今,又被成为国中之国,土司府根本不奉王命,不尊教化,再加上历代洞民开山隐居,其中墓葬远比想象的要多。 就算比不上八百里秦岭,也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而纵数两千年历史。 最为吸引人的,自然还是夜郎王墓。 自古以来,那一带山民中就流传着龙破虎、铜官山下天王府的说法。 只不过,不知多少人进山寻宝,最终不是落个横死就是暴亡的下场。 铜官山地势偏僻,全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深山,瘴气弥漫,野兽横行,冒然进入其中,基本上都是九死一生。 但罗老歪铁了心要发笔横财。 买上他娘的一批长枪大炮。 将手下部队武装到牙齿。 如此一来,才有和常胜山、陈家庄说话的资格。 按照他的设想,寄人篱下屈居人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出去闯荡,这天下眼看着就要大乱。 说书先生都说了。 大明朝朱元璋,乞丐出身,只有一只破碗,都能得了天下。 他罗老歪也差不到哪去。 凭什么这天下乞丐坐得,他背尸人就坐不得? 一帮人,在山里足足转了大半个月。 不知道是命好,还是纯粹瞎猫碰到死耗子,还真被他找到点门道。 前后挖了十来天。 死了好几十号人。 反正对罗老歪来说,乱世里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一茬又一茬,根本割不完。 只要给口饭吃,就有无数人上赶着效命。 将铜官山挖了个底朝天,最终进入了地宫。 可惜…… 那大墓早被人捷足先登,坑洞都被滤了好几遍,就剩下几片棺材板子,以及一些破石头墩子。 罗老歪气的半死。 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连块铜板都没找到,他哪能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 又命人继续淘沙挖山。 结果,在那大斗底下,竟然别有洞天。 地道相连。 几十米的地下,还藏着另外一座坟。 也不知道葬的是谁,青铜巨棺,玉衣覆身,唯一古怪的是,陪葬的明器并不多,除此外,那几十米的地下还种着一株碧绿翠竹。 明器被他席卷一空。 罗老歪也是老江湖,何曾听过暗无天日的地下,还能有竹子生存。 绝对不一般啊。 当即让人给它连根带土挖了出来。 但…… 回到鹅头山后。 他也明里暗中找了些人看过。 却没有一个能够认出那是何物。 而且,随着那竹子从地底深处被带出来,见了光后,就像是变异了似的,明明是株竹子,根茎里竟然生出了雷火。 他甚至都不敢碰。 稍微一靠近,雷火闪电,差点没把它给送走。 一气之下,罗老歪也管不上那么多,抽刀打算给它劈了拉倒。 结果。 那竹子就像是铁水浇筑一般。 刀砍不断,火烧不融,水浇不死。 他在湘阴好歹也是人鬼神惊的活阎罗,杀人无算,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一株竹子上栽这么大个跟头。 想着实在不行。 就在山里头挖个坑重新埋起来。 不过,这事却被副官给拦了下来。 他说的是,这东西如此奇异,绝对是天下罕见,既然拿不住,还不如送去陈家,听说陈家奇珍异宝无数,但这绝对是头一份。 到时候,罗帅您不仅能在陈掌柜面前刷脸,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他一高兴,赏个十万八万的银钱,岂不是赚大了。 罗老歪一听,这事说不准还真行。 竹子放他手里一文不值,甚至还是头扎手刺猬,但陈掌柜不一样啊,踏空飞天,拔剑斩大泽,和传说中修道有成的真人都差不到哪去。 说不准投其所好。 还真能得到一笔赏赐。 越想越觉得可行的他,当即赶去了陈家,可惜,上门了才知道,那会陈玉楼早带人出了远门。 这半年来,他不知道登门了多少次。 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直到,今天一早,副官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说是陈掌柜派人来请,他哪里还敢犹豫,当即带上竹子赶了过来。 说实话。 要是再不回来。 他罗老歪都要被逼疯了。 这玩意放在身边,那是夜不能眠,做梦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它什么时候就把山寨给烧了。 “确定是王陵?” 陈玉楼眉头微皱。 按理说,眼前这株奇种,生机勃发,并不像是被挖出这么久的样子。 而且…… 迄今为止。 他也只见过寥寥几种草木能够在地宫内生存。 第一是瓶山丹井下那株尸桂。 借着尸气而生。 死气缭绕,树生鬼面,几乎和邪祟无异。 其二,则是被献王做成棺椁的万年太岁,但太岁之物本身就是深藏地下,以地脉之气为生。 第三的话。 自然是精绝女王棺椁上那只尸香魔芋。 同样生在暗无天日的地宫内。 但这三种,皆是五行属阴,能在地下生存,也在情理之中。 可眼前这株青雷竹却是不同。 无论雷、火都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最是克制阴邪,二者之间水火不容,绝不可能在地宫中存活。 所以,他才会有此疑问。 再就是,以他对罗老歪的了解,这家伙嘴上没个把门,从来都是胡说八道。 “错不了。” “陈掌柜的,俺老罗跟您保证。” 听出他语气里的质疑,罗老歪吓得浑身发寒,当即连连解释着。 “您要是不信的话,副官就在城外,我去把他叫来当面对质都行。” “老罗一字一句,绝对都是真话,不然天打雷……” 见他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天打雷劈的,陈玉楼眉头不禁一皱,眼底闪过一丝不快。 “行了,这些话就不必了。” 被他打断,罗老歪立马闭嘴,再不敢乱说话。 不过,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器物,小心翼翼的上前,放在了桌子上。 “陈掌柜,您看看这个,也是老罗当时从地宫里一并带出来的。” 陈玉楼下意识凝神看去。 只见那是一片指甲大小的玉片。 似乎是从敛服或者冠顶一类的明器上拆解下来。 随手一抓。 刹那间。 那枚玉片便自行飞起,准确无误的落入了他掌心内。 见此情形,罗老歪瞳孔不禁一凛。 胸口下心脏嘭嘭狂跳。 这种手段。 果然不是常人能有。 脑子里琢磨了一阵,忽然间,他才猛地想起来,这可不是他的鹅头山,而是陈家庄的观云楼。 在陈掌柜地盘上。 罗老歪赶忙垂下脑袋,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压下心头杂念,再不敢胡思乱想。 另一边。 玉片一入掌心,陈玉楼手指轻轻摩挲片刻。 当即便认了出来。 确实如他所猜,这玉片确是冠顶所有,嵌在帽檐正前,所以叫做帽正,也叫帽准,民间称之为一块玉。 不过,除却帝王九龙冠、通天冠或者旒冕之外,寻常人根本没资格佩戴。 一旦佩戴,即视为僭越,甚至造反。 除此外,这帽正年代也极为久远,至少有两千年以上。 与传说中的夜郎国存在时间恰好契合。 最为关键的是。 帽正玉片上,镌刻着一道竹纹。 夜郎国最为崇尚竹子,以竹为图腾,为数不多的史书记载中,竹子一词出现的次数极为繁多。 甚至。 两千多年来。 夜郎崇竹的文化影响极为深远。 苗、彝、仡佬等族,如今还保留着拜竹王的仪式。 所以,从这几个方面推测的话。 罗老歪误打误撞进的那座地宫,说不定还真是哪一代夜郎国主的王陵。 而且。 这么看。 身前那株雷竹,或许就是夜郎国的图腾之物。 毕竟传闻中,第一代夜郎王,就是从竹子内出生,死后在王陵地宫内种下竹子似乎也不意外。 陈玉楼还在暗自琢磨。 但桌子对面的罗老歪,却是如坠冰窟。 这半天沉默着不说话。 只觉得气氛凝重,压迫的他几乎都喘不上气。 之前才擦拭干净的额头上,不知觉间,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罗帅,站着做什么。” “坐下喝茶,等会水都凉了。” 思虑片刻,陈玉楼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个大概,握着玉片屈指一弹,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精准的落回原处。 余光瞥了罗老歪一眼。 见他站立难安,神色忐忑,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哦……是,多谢陈掌柜。” 虽然听不出喜怒。 但好歹开口了。 一瞬间,罗老歪就像是从阎王殿外走了个来回,偷偷擦了一把冷汗,这才小心坐了下来。 “这东西确实有点意思。” “不过,陈某做事向来讲究一个公道,自然不会强抢强占。” “罗帅尽管开口,想要什么,才舍得割爱?” 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陈玉楼慢悠悠的道。 到了这一步,他其实很清楚,这青雷竹价值连城。 甚至都不是简单用银钱二字就能衡量。 对这奇种,他今日势在必得。 青城山道茶祖树,尚且还有三株,错过这一株,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株。 “这……” “陈掌柜折煞我了,俺老罗对掌柜的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想将它双手奉上,从来就没想过要什么补偿。” 一听这话。 罗老歪蓬地一下站起身,拍着胸脯,义正言辞。 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只不过,陈玉楼对他何等了解,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何况这演技实在太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罗帅想好了。” “陈某没那么多功夫听你表忠心。” “最多一次机会,错过了,今日走出这扇门,可就再没后悔药吃了。” 第401章 弄人心 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 那点小心思。 被陈玉楼毫不客气的一语道破。 罗老歪不禁愣在原地,脸上露出一抹尴尬,讪讪的笑了两声。 脑子却是转的飞快。 他来此当然不是什么忠心耿耿。 本身就是冲着好处而来。 那株翠竹,即便不知道来头,他也明白其中价值,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形容。 要什么? 少了自己吃亏。 但要是狮子大开口,他又怕触怒了眼前这位。 要是放以往,罗老歪想都不会想,肯定开口就是两百条枪,一万发子弹,或者干脆五万八万银洋。 不过,经历过去年湖边那件事。 如今的他,越发摸不准这位陈掌柜的心思,只觉得他讳莫如深,难以揣度。 “不着急,慢慢想。” 似乎看出他的为难。 陈玉楼也不催促,只是提起茶盏,慢悠悠的品着。 去年留下的陈茶,味道还是差了些。 等清明头一茬嫩芽炒制的新茶,才是真正的绝品。 “是,多谢陈掌柜体谅。” 听到这话,罗老歪不由大为松了口气。 眼下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主要来之前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靠坐在椅子上。 罗老歪一点点陷入沉思。 眼下的他,最为欠缺的自然是钱,无论什么时候,有钱能走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但问题是多少钱合适? 十万八万。 肯定不可能。 如今这等乱世里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别说十万八万,一块银洋都足以买多少条命了。 陈家是有钱,前后三代人,积蓄的财产估计都能敌国。 但陈玉楼又不是蠢货,相反他无论心性还是手段,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比肩。 放到寻常家族里。 守成尚且难如登天。 更何况,陈家在他手上,比起上两代更为辉煌。 十万八万对陈家确实不多。 但他绝不会这么容易答应。 但不要钱的话,就得从其他方面着手,比如枪炮,不过这玩意比钱还要扎手,属于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常胜山上枪炮都不够。 用这么一根竹子换取两百支长枪短炮,更不可能。 要是都排除的话…… 那就要把主意打到能够生钱的东西上。 比如,倒斗秘术?! 不不不。 这念头方起,罗老歪就觉得心头一紧,仿佛有双无形的手一把将其紧紧攥住,遍体生寒,差点一口气都没缓回来。 这他娘可是陈家立世之本。 摸金、发丘,搬山、卸岭,四派传承至今,上千年了,别说他,就是拐子、昆仑怕是都没掌握。 除非陈玉楼脑子进了水。 否则都不可能答应。 或者……土货生意呢? 他久在湘阴,自然知道这第一等赚钱的营生是什么,无非就是明器、大烟和枪炮。 但枪炮,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 至于大烟,他可不敢再沾,去年山上被赶走的烟客,下场何等凄惨,他可是看在眼里。 这么算下来,也就只剩下明器一项。 只不过,陈家也深知这是能够下蛋的金鸡,倒斗淘沙、明器贩卖,这一连串的营生都牢牢掌握在手里。 以湘阴陈家庄为中心,辐射周围十里八乡。 上到省城,下至各道府州县。 几乎每一处都有陈家的古玩铺子。 这可是暴利行当,每年源源不断带来大批金银。 当然,除此外,陈家涉及到的行业远不止古董明器,还有粮油酒米,衣食住行,一应俱全。 可以说,明面上的生意,除了盐、铁、枪炮这类被官府控制外,行行当当几乎都有涉猎。 所以才说陈家富可敌国。 绝不是夸大其辞。 罗老歪说不眼红肯定是假的。 不仅是他,湘阴内外上上下下谁不眼馋。 真以为宋老五和彭赖子是凭空冒出来的,敢在湘阴陈家地盘上搞事。 两人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 无非就是看中了陈家的生意。 想要从中横插一脚。 若是能分到几间铺子,那他罗老歪手上也算是有了几只下蛋的金鸡,何愁没有生钱的路子? 只是…… 陈掌柜能答应么? 罗老歪犹豫再三,嗫嚅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想好了?” 他这点小动静,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陈玉楼的火眼金睛。 放下一块桂花糕。 从盘子下抽出一条丝巾,轻轻擦了下手,陈玉楼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是……” 被点破心思。 罗老歪也不敢隐瞒,讪讪的点了点头。 “来,说说,我听听。” 自顾自的拎起铜壶,往茶盏里添了点热水,静静地看着茶叶在水中上下起伏,陈玉楼不紧不慢的道。 罗老歪这人野心不小。 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 虽然名义上是背靠陈家做事,但他暗地里一直都在偷偷发展势力。 节衣缩食都要组建起来的手枪营就是明证。 只不过,以往陈玉楼懒得追究,还真被他弄出点名堂起来。 如今拿着一株奇种登门。 他还真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想要换点什么好处,才会这么火急火燎,半年来跑了这么多趟。 “那……陈掌柜的,俺老罗就不客气了。” “说!” 闻言,罗老歪一咬牙。 “您也知道,老罗一直想做土货生意,铜官山那边也算是积攒了点经验,不过这土货容易砸手里,所以……能不能请陈掌柜您赏两间铺子。” 呼—— 一口气将话说完。 罗老歪就像是认命似的,垂眼站在原地,胸口下心脏嘭嘭狂跳,只觉得双手里都攥出了一把冷汗。 古董铺子?! 听到这话,陈玉楼眼角不禁挑了挑。 早知道这老家伙野心不小,但就是他也没想到,野心竟然大到了这一步。 陈家安身立世。 无非倒斗行和古玩行。 一个是暗地里的营生,一个是明面上的生意。 他倒好,带着工兵营寻龙盗骨也就算了,毕竟土货生意,自古就有人在做,胆大骑龙骑虎,有那个命就行。 但把手伸进古董行,这可不仅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 “罗帅还真是好打算。” 提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陈玉楼冷笑了声。 完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寒意。 罗老歪心思瞬间沉到了谷底,只觉得遍体生寒。 刚擦拭干净的额头上,冷汗如雨般大颗滚下。 “陈家前后三代人,百十年的经营,仅凭这么一株破竹子,罗帅就想来捡便宜,未免也太不将陈某人放在眼里了吧?” 两间铺子。 看似不多。 但这种事一旦松口,有一就有二,大河之堤溃于蚁穴,等于就是在掘他陈家的根。 陈玉楼怎么可能同意? “不……不不,陈掌柜,老罗绝不敢有这种想法。” “俺就是想能有个正经营生。” 一字一句。 就如重锤敲鼓。 嘭嘭的砸落在罗老歪心头上。 冷汗瞬间将一身长衫打湿浸透。 整个人佝着身子,吓得差点没跪下去,苦着一张脸,连连解释着。 “正经营生?” “我陈家一百八十行,占了七十二样,什么不好,非得古董行?” 陈玉楼嗤的一声冷笑。 他其实都想好了,罗老歪要是聪明点,开口要钱,他随手也就给了。 但奈何这家伙贪心不足蛇吞象。 竟敢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 “陈掌柜息怒,是老罗脑子进了水,昏了头。” 见他语气愈发冷冽,用词也越发激烈。 他哪里还敢有半点侥幸。 只觉得刀子都悬到了脖子上,但凡再有一句废话,今日他恐怕都走不出这座观云楼。 真当十来岁就接手陈家,成为大掌柜的陈玉楼,是什么温和性子? 一将功成万骨枯。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常胜山上也一样。 一个名头就能压住山上十多万的山贼土匪? 那都是人命鲜血白骨打出来的天下。 “我看罗帅脑子清醒的很啊,一眼就能看出利弊,不然……常胜山还是交到你手上,说不准再有几年,都能割据一方了。” 嘭! 听到这里。 罗老歪再也站不稳,只觉得双膝一软,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 “陈掌柜,老罗对天发誓,绝不敢有这等心思。” “鹅头山上上下下,生生世世都是陈家麾下。” 砰砰砰一连磕了六七个头,脑袋砸在地上,眉心里几乎都渗出了血迹。 此刻的罗老歪,恐惧到了极点。 同时,内心更是懊恼万分。 早该知道这事就是与虎谋皮,贪那点心干啥,老老实实把东西双手奉上,以陈玉楼的性格说不定一高兴,什么样的赏赐都下来了。 “罗帅这是做什么?” “如今都民国了,早就不兴下跪磕头这一套。” 陈玉楼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罗老歪这人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总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旁人看不出来。 “陈掌柜……老罗真的错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俺这一次,老罗猪油蒙了心,绝没有其他心思。” 跪在地上的罗老歪面如死灰,声泪俱下。 “行了。” “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你跪在这又哭又闹,像个什么样子?” 不知道多久后。 就在罗老歪都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时。 一道淡淡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心头忍不住一阵剧跳,想要抬头看看陈掌柜眼色,但眼下的情形,他又不敢冒这个风险。 “既然你想做点正经营生,我倒是有个路子。” “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闻言。 罗老歪心中更是激动。 “愿意,愿意,只要是陈掌柜赏赐,俺老罗一定好好做。” 见他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 慢悠悠品着茶水的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洞庭湖地接南北,三江合源,位置极度重要,陈家打算将其拿下,我看罗帅手下兵强马壮,最是合适。” “沅水与洞庭相连处,有座岛名为赤山,你带人上岛。” “到时候,江上大小船只,尽在你眼皮子底下,绝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罗老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洞庭就在湘阴之北,他自然知道,但那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明末,水匪大祸就没停下来过。 加上水域辽阔,还从没有人能够以一己之力将整片大泽占下。 就是陈家最为巅峰时,也不曾做到。 如今,陈玉楼竟然让他去拿下赤山岛……这他娘不是摆明了要他去送死? 还扯什么兵强马壮。 他手底下如今顶了天也不过四五百人马。 其中最为精锐的当属手枪营,不过一百人左右。 然后是工兵营,这些人鱼龙混杂,大都是江湖人,是他专门招揽过来倒斗寻宝。 再往下则是步兵营,这名字叫的好听,其实就是炮灰。 要么是逃难避祸的穷苦人,要么就是地皮流氓无赖混混。 四五百号人,看似不少,但能打的也就手枪营。 以一百号人拿下洞庭湖? 当他是混江龙李俊还是浪里白条张顺? 偏偏,这事他又不敢拒绝,毕竟才死里逃生,再来一次,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低垂着脑袋,罗老歪脸上满是苦涩。 他娘的献个宝,没得个十万八万赏钱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怎么?” “看来罗帅还是不太情愿啊。” 见他沉默着半天没回应,陈玉楼手指轻轻在黄花梨的桌面上敲了几下。 声音不大。 但落在罗老歪耳里,却不次于一道道闷雷,震的他心神一阵颤栗。 “愿意……老罗当然愿意。” 罗老歪眉心一跳,哪里还敢沉默寡言,当即开口。 “那就好。” 听到这话。 陈玉楼神色间这才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八百里洞庭湖,他既然要占君山岛,作为洞天福地,那么就一定要保证水上风平浪静。 而君山岛与赤山岛遥遥相应,互为犄角。 让罗老歪做这件事,也是再合适不过。 既然他也在湘阴地界上如坐针毡,坐卧不宁,那就去洞庭湖上与那些水匪厮杀,恶人还需恶人磨嘛。 这些天他其实一直在琢磨人选。 守岛攻山,坐镇大湖,这件事一般人还真来不了,必须心狠手辣,手段凶戾,要知道那些水匪风里来雨里去,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只能说罗老歪倒霉,正好送了上来。 “那……陈掌柜,几时出发?” 沉默了片刻,罗老歪忍不住开口问道。 “就这几天,至于具体时间,罗帅自己定。” “哦……好。” 闻言,罗老歪难受之余,心里又稍稍轻松了几分,他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怕陈玉楼到时候扔个人过来,将他死死盯住。 等于缚手束脚,做起来事情来都不够爽快。 “既然如此,那,陈掌柜的,俺老罗就先告退了,回山上整备一番,也好尽早出发去洞庭湖。” 罗老歪这会已经认命。 暗暗叹了口气,起身就要告辞。 “去账房,支一万银洋,皇帝还不差饿兵,罗帅替我做事,自然也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 第402章 天雷地火 镇山种【5k】 咚—— 本来都做好血本无归的罗老歪。 陡然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刀疤脸上难以抑制的生出一抹惊喜。 一万银洋。 他娘的,不亏啊。 黑市上长枪价格明码标价,一百一支。 拿一株破竹子,换一百条枪,这生意怎么看都不算太亏。 毕竟,以陈玉楼的实力,就是明抢他也没有半点招数,只能认栽。 虽然比起预料中的七八万,缺了不少,但打一巴掌好歹还给了颗枣,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这……” “多谢陈掌柜的,俺老罗替手底下弟兄们谢过了。” 罗老歪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后根去。 这趟没白来。 “行了,少来这一套。” 陈玉楼一挥手,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带遮掩的,看他那谄媚的样,今天这要是给个两百条枪,估计让他跪地下磕头叫爹,他都干得出来。 罗老歪嘿嘿一笑,“那陈掌柜的,俺老罗就先滚蛋了,不打扰您休息。” 抱了抱拳。 说话间,他就要起身离开。 生怕走慢了一步,万一陈掌柜反悔,怕是这一万银洋都拿不到,那不是血亏? “等等。” 见他转身就要下楼。 陈玉楼轻轻敲落在木桌上的手指,忽的一停,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瞥了眼罗老歪。 后者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心思翻涌,其乱如麻。 “还有件事。” 陈玉楼仿若未闻,只是沉声吩咐道。 “陈掌柜的您尽管说,俺老罗一定照做。” “等去了赤山岛,给我记住了,常年盘剥渔民,打劫过往渔船,无恶不作的水匪,你尽管动手,但是……” 说到这,陈玉楼语气微微一冷。 “要让我知道,你在湖上为非作歹,有欺压百姓之举,就别怪我秋后算账。” 罗老歪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 这家伙在他眼皮子底下,从来都是行事无忌,杀良冒功、强抢民女,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做的。 在湘阴尚且如此。 到时候去了洞庭湖。 打着他陈家的幌子为非作歹,坏的可就是他陈玉楼的名头。 “一定一定。” 一听并不是反悔退钱,罗老歪这才大为松了口气。 哪敢不从,当即连连答应下来。 “俺老罗都已经从良了,陈掌柜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见他拍着胸脯保证。 陈玉楼这才挥了挥手。 而罗老歪则是瞬间如释重负,讨好的笑着一路往楼下走去,脚步越走越快,等到了一楼,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躬着的身躯缓缓直了起来。 一双眼睛则是偷偷打量着四周,作为陈家庄最具代表性的建筑,观云楼乃是老掌柜在陈玉楼出生时所修。 奢华惊人。 据说其中光是稀释珍宝,就填入了数百件。 此刻他看向的那扇屏风。 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扇面上有唐寅作画山水,文征明提字,光是这两个名字放上去,就价值连城。 但……就是这么贵重之物。 在观云楼内,却只配放在一楼作为屏山所用。 罗老歪一张脸上满是惊叹。 眼底更是难掩炽热。 这他娘要是拿出去,不知道能换多少条枪。 放这不是浪费么? “咳咳……”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一道轻咳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吓得罗老歪差点没尿裤子,重重的咽了下口水,神色变换,过了好一会,才敢缓缓的转过身来。 细细看了眼。 这才发现,大门一侧的阴影下,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 双手兜在袖子里,头发花白,一张脸上无悲无喜。 只是那双埋在黑暗中的浑浊眼睛,此刻就如刀一般刺在罗老歪身上,让他如芒在背,有心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鱼……鱼叔。” 哆哆唆嗦,好不容易才叫了一声。 “既然下楼了。” “少爷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做。” 鱼叔仿佛才从沉睡中醒来,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是是是,老罗就是歇口气,下来的时候有点急了。” “俺这就走。” 罗老歪咽了下口水,脸上赔着笑容,小心翼翼的擦着鱼叔身影,推开大门,艰难无比的往外挪去。 一直到走出观云楼。 到了阳光底下。 他这才如释重负。 就这么几步路,双腿就跟灌了铅一样,瘫软的厉害。 但他又不敢停留,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往账房那边的方向赶去。 无论如何,陈掌柜答应的一万银洋总得拿到手。 只是。 心里那股恐惧感,却是挥之不去。 身后仿佛有一把刀子,始终盯着自己。 他知道,那是鱼叔在注视着他。 但凡他敢停留,绝对没有好事。 难怪都说鱼叔才是陈家老一辈中最狠的一个。 刚才那眼神,光是回忆下,都让他忍不住有打个寒颤的冲动。 足足三四分钟后,他才终于到了账房外。 将陈掌柜的吩咐说了下。 账房先生倒是痛快,只是让他按了个手印,签上名字,便将一袋子银洋递了过来。 感受着那股沉甸甸的重量,罗老歪心头总算安下心来。 他娘的,赚点钱是真不容易。 先是在楼上备受煎熬,不得不说,陈掌柜的气势威压越发可怕了,只是不经意间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他如坐针毡。 然后又被鱼叔那老不死的吓了一跳。 要不是他这些年也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 刚才怕是就要露馅。 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观云楼的方向,罗老歪再不敢迟疑,这地方要是可以的话,他打死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他娘的,要个钱跟要命似的。 比刀尖上行走还难。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一路急匆匆的走出内城,过了城门,副官牵着马在树荫下等着,远远见到他出来,赶忙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迎了上去。 “罗帅……咋样?” “少废话,回去再说。” 罗老歪在庄子里受了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发泄。 哪里会理会他。 瞪了一眼,低声骂道。 “哦,是。” 副官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摸不着头脑,不过看罗帅脸色,他哪敢多嘴。 赶忙去将马牵来。 扶着他上马。 自己则是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官道,直奔远处的山外而去。 …… 观云楼内。 窗边。 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青山之间,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身后桌上那株青雷竹。 罗老歪以为自己不亏。 殊不知。 陈玉楼才是真的血赚。 一万银洋买下一株异种不说,还顺带着将罗老歪那个瘟神送出了湘阴。 洞庭湖那边,老九叔不可能一直坐镇,他年纪大了,身体老毛病又多,常年在水上,只会越发加重他的旧疾。 至于昆仑、拐子等人。 既然踏上了长生路,就自然不能被这些俗世牵扯住太多精力。 山上伙计也要忙着倒斗古玩生意。 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和洞庭湖那些水匪玩捉迷藏的游戏。 这事把罗老歪派去再合适不过。 上了赤山岛。 光是水上讨生活的水匪,就足够他头疼的了,哪还有精力瞎琢磨,藏着什么野心勃勃? 湘阴这边,他也不用再让人时时刻刻盯着他。 这么算起来,绝对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呼——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不再多想,而是凝神看向那株竹子。 这世上竹子成千上万,光是有命名的品种就有将近五千,湘阴更是以竹出名,但他却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奇种。 大概一人多高。 叶色碧绿,形如翡翠,竹竿笔直,通体光滑如镜,恍如玉石雕刻。 要不是时时刻刻散发出的蓬勃生机。 陈玉楼或许真会误以为是一件玉雕竹摆件。 最为让人难以置信的。 还是碧竹之下,那一道道不断流转的雷火。 从炼化那枚古雷符,融为雷珠之后,他对雷火的敏锐便远超常人,此刻更是能清晰无比的察觉到那股惊人的雷火之力。 竹为阴属。 按理说与雷火并不相通。 但偏偏……此刻这两种水火不容的属性,就是同时存在。 可想而知,它的珍贵异常。 观摩了片刻,陈玉楼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下意识的探出手。 一缕精粹的青木灵气缠绕在指尖。 在他神识催动下,一点点朝着青雷竹上的绿叶上移去。 轰—— 出乎意料的是。 那缕灵气几乎是出现在竹叶外半尺处的一瞬间,碧绿竹叶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竟是簌簌而动,将灵气蚕食殆尽。 “果然!”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脑海里一下浮现出,最初带回罗浮时的情形。 将其契约后的那段时间。 只要他打坐修行,罗浮就会跟在他身侧,蚕食逸散的灵气。 这一幕何其相似! 只不过,就是他也没想过,会有一天在一株竹子上见到同样的情形。 这株青雷竹难怪会被竹王随葬陵中。 这还不曾彻底长成,便已经具备了如此惊人的能力。 他都怀疑,要是将它栽种到如终南山、青城山那等洞天福地中,借着浓郁的天地灵气浸染,会不会化形为妖? 或者说…… 成为一株镇山种! 接引天幕,将周围天地尽数笼罩其中。 而君山岛最为欠缺的就是一座护山大阵。 越想越觉得可行。 陈玉楼心头都忍不住嘭嘭直跳。 要知道,君山并不是洞庭湖一座小岛那么简单,准确的说,它是道家勘定中的天下第十一洞天福地。 由大小七十二座山峰组成。 岛上古迹无数。 传闻中虞帝南下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嶷山,二妃肝肠寸断,忧伤成疾,不治身亡,最后就葬在君山。 除却二妃墓,还有湘妃祠。 所以君山岛又有湘山岛之称。 另外,屈原曾在此为湘山水神作祭歌,先秦时侯生就在君山修行,秦皇二十八年,始皇帝渡淮水过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问神于博士。 最为关键的是。 民间传闻,吕洞宾就是在君山岛上得道成仙。 陈玉楼踏入修行开始,与吕祖之间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匡庐山、终南山、青城山,再到如今的君山岛。 冥冥中,似乎就像是在重走一遍他曾走过的路。 这也是当初,他为何在诸多选择中,最终定下君山岛为修行洞府的缘故之一。 天下第十一洞天,第一福地。 若是登岛,至少不必为灵气稀疏困扰,那等龙脉宝地,更不用担心青雷竹难以存活。 甚至,陈玉楼有信心,在他青木灵气的浇灌蕴养下,或许不用数年时间,青雷竹就能长成参天古树一般。 彻底化而为灵。 一念之间,天雷地火风云动。 光是想想都让人心旌神摇。 “下雨送伞,天凉添衣,罗老歪……还真是知人冷暖。” 陈玉楼嘴角一勾。 这株青雷竹绝对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或有一日名动天下,长到昆仑神木那样的高度也未尝不可。 摇摇头。 收起心思。 陈玉楼心神一动,一缕磅礴灵机自气海中流转而出,一点点开始蕴养。 既然已经确定它是灵种无疑,自然不能再耽误时间。 随着灵机浇灌。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青雷竹叶,从碧绿色泽渐渐加深,青翠葱郁,无风自动。 足足两个时辰后。 陈玉楼这才停下手中动作,身前的青雷竹,比起之前取出来时,已经是天地之别,不止色泽上的变化,周身散发的气息更是深重,连尺寸似乎都长高了不少。 至于其中蕴藏雷火。 此时反而归于沉寂。 就如大潮过后。 感受着它身上的变化,陈玉楼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唯一可惜的是,因为青雷竹是植物,并非白猿、怒晴鸡这一类的生灵,不然,如今他的泥丸宫中,就不止是种下三枚灵种那么简单。 这念头浮动。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心神下意识沉入泥丸宫内。 只见眼前画面一闪。 刹那间。 一道恍如星空夜穹的世界出现。 三枚星辰漂浮在无尽黑暗当中,或明或暗,而其中最为耀眼的,当属左边第一道,神光闪烁,隐隐还能从中窥见一道蛟龙虚影。 赫然就是抚仙湖周蛟的灵种。 转眼一年过去。 它应该是将那截真龙骨炼化了不少。 实力明显比离开之前强了不少。 不过想想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是龙属,就如白猿和山魈,彼此之间血脉相通,若是换做白猿炼化真龙骨,说是难如登天都不为过。 按照这个进展。 当初他们立下十年之约,或许都不须这么久,等到周蛟彻底炼化龙骨,将一身气血推至巅峰后,差不多就可以走水化龙了。 这也是陈玉楼一直在期待的事。 天下之大,关于龙的传闻无数以计,但除了那一截真龙骨外,他却从见过,甚至连气息都不曾感受到。 要是周蛟做成,到时候极有可能会成为此界第一头现世真龙。 而他。 一头真龙,一头真凤。 别说区区邪魔,就是古神都敢去正面厮杀一番。 看过周蛟灵种变化,他视线转而又落在了中间那一枚上,罗浮灵种同样耀眼夺目,虽然比不上老蛟,但也相差无多。 要知道。 三头妖兽中,周蛟修行千年,底蕴深厚,而袁洪更是个修炼狂魔,一天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打坐。 唯有罗浮,不是睡觉还是睡觉。 但它天赋摆在这,睡睡觉都能轻松破关。 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 至于袁洪那枚灵种,也是灵光浮动,其中隐隐有一道虚影,法天象地,恍如金甲神将,气势巍峨。 山魈! 陈玉楼一眼就看了出来。 要知道山魈者,乃至上古之神,远非他们当日在遮龙山那座古庙中见到的泥塑神像,通体漆黑,如同野猴子一般。 真正的山魈,上天入地,搏杀蛟龙。 只可惜,就如真龙般,无数岁月里它们也消绝在这方天地中。 若是白猿能够将那三副山魈遗骨彻底炼化融合。 返祖归真。 如怒晴化凤一般,也未尝不行。 看眼下灵种上的气息就知道。 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整天修行,如今这实力,几乎在众人中,能够稳稳进入一二了。 “好快的进展。” 看到这一幕,饶是陈玉楼,眼底都不禁闪过一丝惊叹。 要知道,白猿虽然入妖最早,但修行时间并不长,能有今日,主打一个天道酬勤。 昨日见面,花灵让鹧鸪哨感受到了一丝危机。 这他还是没有见到白猿,不然怕是昨夜的接风洗尘宴都无心参加。 想到这一幕。 陈玉楼眉眼间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不过…… 心神从泥丸宫中退出。 陈玉楼又将那株青雷竹收入气海洞天内。 与那几枚茶种放在一处。 转身推开窗户。 不知觉间,已经临近午后,他目光则是越过楼下大湖,一路往北,在重重青山之中,仿佛能够见到洞庭大泽中的君山岛。 “时间紧迫,转眼就是清明端午,得抓紧功夫了。” 低声喃喃了一声。 君山岛七十二座山峰,山势连绵,登岛之后还要先行寻到洞天福地的位置,再修建洞府,都要花费心思。 最关键的是。 青雷竹,必须尽早栽下。 等它深深扎根岛上,与洞天福地相通,化作护山大阵,镇守四方,君山洞府才算是真正走出第一步。 第403章 摸金秘器金刚伞【5k】 转眼两天过去。 直到第三天头上,庄外终于迎来一行人马。 当中一人,身形粗壮,双眸炯炯有神,穿着件短打薄衫,远远望去,一身火气缠绕,顾盼之间,气势过人。 身后还背着一把用黑布长条。 似乎是长枪或者长伞一类的物件。 不是李树国还会是谁? 除他以及两个奉命上山请人的伙计外,队伍中还有两个年轻人。 年纪都不算大。 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 眉宇间与李树国有六七分相似,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此刻,坐在马背上的两人,正满脸惊奇的看着这座位于青山绿水间的小城,目光里满是震撼之色。 这一路走来。 见多了十室九空的村庄寨子。 陡然见到一座如此热闹辉煌,生机勃发的城镇,那种巨大的反差,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的清楚。 “爹,这就是陈家庄?” “是啊,举三代人之力,厚积薄发,方有今日。” 听到小儿子问起,李树国点了点头。 算起来,他已经是第三次来此。 对陈家庄极为熟悉。 这次受命再来销器,他特地将两个儿子带上,一是让他们下山长长见识,另外,去了石君山,到时候借着那座百尺火龙炼器,也能让他们尽快上手。 李家世代替人销器出身。 而陈家做的是土货生意。 其实都隶属于下九流、外八们的营生。 谁也别笑话谁。 真论起来,他祖父那一辈好歹还在工部挂了职,虽然也不过是工匠,但帝王家和市井江湖,一个天一个地,又岂可同日而语? 只可惜,随着清廷大厦倾覆。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都更名改姓,一落千丈。 何况是他们? 能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殊为不易。 而陈家,却凭着乱世更迭,逆势而起,虽然还是江湖人,但两家地位却已经是翻天覆地。 常胜山,位列三十六大山之一。 南北一十六省绿林皆在一手掌控之中。 陈家富可敌国,金字招牌。 而他蜂窝山,才堪堪挤进去七十二小山。 若不是靠着去年为陈掌柜打造出几件重器,在江湖上重新展露头角,如今也不过混迹在最底层江湖。 说句不好听的。 就是个打铁的工匠。 听出父亲言语里的羡慕,少年不由握了握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坚毅。 玉华山与常胜山相隔并不算远。 也就两百多里路。 他虽然久在山上,也常听到常胜山的名头。 少年人总是憧憬江湖,何况还是陈掌柜这等已经站在了巅峰的大人物,心中对他的好奇更是浓烈。 以至于这趟父亲主动提出要带上他们兄弟时。 两人兴奋地一夜未眠。 满脑子都在想象,陈掌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虽然从父亲口中早已听过不少。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 但百闻不如一见。 如今终于抵达了庄子外,眼看就要见到真人,兄弟俩不由相视一眼,然后齐齐深吸了口。 眉宇间难掩雀跃。 咚咚—— 正要入内。 远远,一阵马蹄声从城内传来。 几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高大巍峨、倚天拔地的身影纵马而来。 “昆仑?!” 李树国一眼便认了出来。 要知道,他一开始还想过问陈掌柜要人,不过最后还是没敢开口。 这等人物注定是要在江湖上大放异彩。 他区区玉华山小庙,哪里容得下这尊大佛。 “奉掌柜之命,特来迎接李掌柜。” 思量间,昆仑已经穿过城门,勒马停在一行人身外数米处,坐在马背上朝李树国抱了抱拳,朗声笑道。 “多谢昆仑兄弟,亲自来接。” 李树国也是连忙抱拳拱手。 脸上露出笑容。 他在陈家庄来回数次,哪里不清楚,昆仑可是陈掌柜肱骨心腹,跟随身边多年,在常胜山上也是稳坐前三把交椅的人物。 也就是他为人低调。 不愿出什么风头。 故而江湖上很少听到他的名号。 “哪里,还要多谢李掌柜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掌柜的已经在楼中准备好茶酒等候,还请李掌柜随我来。” 昆仑摇摇头。 从开窍到现在,一年多来,他跟着陈玉楼走南闯北见识无数,对于江湖礼数,人情世事,也懂了不少。 所以,陈玉楼派他前来接人,不必担心会失了礼数。 至于八面玲珑、处事逢源的拐子,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昼夜不分,根本分不出闲暇。 “好。” 李树国点点头。 昆仑亲至,一路到城外迎接,已经是相当高的规格,他又岂会不满意。 “走了。” “遇到人也不知道开口,一点礼数都不懂。” 招呼了两个儿子一声。 李树国低声道。 “见过……” 大儿子率先反应过来。 学着父亲的样子拱了拱手,但开口却不知如何称呼,一时间不禁有些讪然,下意识求助的看向父亲。 “这位是昆仑把头。” “哦,见过昆仑把头。” 两人有样学样,赶紧开口道。 昆仑这才注意到两人,“这两位都是少掌柜?” “不敢当,正是犬子。” “带着来见见世面,省得整天待在山上,都不知道江湖之大了。” 李树国点点头,笑着找补道。 “我说两位年纪轻轻,就已经气态出众,果然虎父无犬子!” “哪里……昆仑兄弟谬赞了。” 闻言。 李树国满心激动。 脸面上却是半点没有流露,只是连连摆手。 随后,一行人跟在昆仑身后越过城门,径直往观云楼赶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 两个儿子并非不懂礼数,而是被昆仑气势,震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山上炼炉打铁的师傅们,已经足够惊人。 但和眼前这位昆仑把头一比。 简直就是萤火之于皓月。 仅仅是站在那,便让他们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不过。 这种念头很快就被压下。 一入城内,看着繁花似锦的城区,大湖高楼,鳞次栉比,这哪里还是庄子,就是长沙城里怕是也难以找到几处这样的景色。 两人少有下山的机会。 眼下坐在马背上,几乎都快看花了眼。 要不是父亲在,不敢喧哗,放到平时两人早就惊呼出声。 一路到了观云楼下。 大门洞开。 鱼叔垂手候在门外。 “李掌柜。” 见他老人家亲自等候,李树国更是诚惶诚恐,这位可是陈家的镇山石,就是陈玉楼在他面前也是恭敬有加。 何况,老人家都已经年近古稀。 他哪好让他亲自来迎。 赶忙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步向前。 “见过鱼叔,还要麻烦您老在这等候,实在是惶恐。” 简单寒暄了几句。 李树国这才朝两个已经被繁华景象惊住的两个儿子招了招手。 “小孩子没见过世面。” “还望鱼叔海涵。” ★c o 他自己当初头一次进庄时都尚且如此,两个儿子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鱼叔拱了拱手。 “怎么会?” “两位少山主头角峥嵘,后生可畏。” 比起昆仑,鱼叔在待人接物这方面显然更为老道,三两句话便让李树国心花怒放,嘴角的笑意几乎都快要压不住。 “捧杀了捧杀了。” “就两个臭小子,但凡有鱼叔您说的万一就好了……” 连连摆了摆手。 李树国话锋一转,指着楼上。 “不然还是先上楼,要不陈掌柜都该等着急了。” “也好。” 鱼叔让开半步,领着一行人上楼。 跨过门坎。 即便来之前父亲已经再三叮嘱过,但一入楼内,兄弟两个还是被观云楼中奢华惊人的装饰给震惊的瞠目结舌。 只觉得楼内金碧辉煌,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随意挂在其中的一件物事,都是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存在。 梦游般一路上了六楼。 陈玉楼早早在客厅中等着。 直到那道温和的笑声传来,两人这才如梦初醒,仿佛经历了一场天马行空的梦境。 “早听说蜂窝山有两位少掌柜。” “果然一表人才,少年俊才!” 陈玉楼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一下便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这……陈掌柜别说了。” “再这么下去,两个臭小子尾巴都要翘上天。” 李树国一脸无奈。 昆仑和鱼叔称赞几句也就罢了。 但陈玉楼是谁? 十来岁就接手陈家,挑起大梁,以一己之力,让常胜山名扬天下的人物。 千山过尽,转眼回看,才发觉不过而立之年。 纵观整个天下,百十年江湖里,也挑不出来几个能够和他比肩者。 何况知子莫若父。 这两小子什么情况他比谁都要清楚。 什么少年俊才,纯粹就是客套话。 龙生龙、凤生凤,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自己百年后,他们中有一个能站出来,守住蜂窝山的基业就好。 至于一表人才,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老李家代代人都是打铁出身,顶了天能和人高马大挨点边。 闻言。 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几人坐下。 昆仑则是走上前,提起沸腾的铜炉,为几人烧水泡茶。 再度见面,简单寒暄。 不多时。 陈玉楼便开门见山,简单将请他来陈家庄的目的说了下。 “箭矢简单,秘方都在。” “给李某人一天时间就能打造出来。” 听到老洋人出趟远门后,箭矢遗失了大半,李树国并未深究追问,陈家是做什么起家,他很清楚。 这里头门道颇深。 询问太多,反而也会坏了江湖规矩。 只是拍着胸口保证下来。 “还有一件奇物。” “想请李掌柜出手。” 得到李树国的承诺,陈玉楼也放下心来,蛟射弓与秘金箭本就出自他手,再打造一些确实不算难事。 他的回答也在预料之中。 不过,陈玉楼这趟转成派人去请他来,可不仅仅是为了铸造兵器那么简单。 “哦,还请陈掌柜明示。” 一听奇物两个字。 李树国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能让陈掌柜以这两个字形容,不用想都知道绝非凡物。 说不准又是蛟龙鳞甲、大妖脊骨一类,世上难寻的好东西。 “昆仑。” 见他一脸的迫不及待,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转身看了昆仑一眼。 后者点点头,也不耽误,起身走到身后的屏风处轻轻一推,青竹编织的屏扇竟是被他推到了一侧。 下一刻。 一阵惊呼响起。 李树国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怎么都没想到,屏风后竟是藏着一块如此惊人的玉石,通体赤红,金银点缀,从窗外投进的天光,恰好从中晃过,折射出一道道云霞般的光彩。 令整座楼内金光四溅,玉烟滚滚。 “这……” 不仅是他。 坐在他旁边的两个儿子,这会早已经看的目瞪口呆,怔怔的站起身,瞪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座玉石,只觉得胸口下嘭嘭直跳。 “李掌柜,如何?” 对于几人举动,陈玉楼并无半点意外。 毕竟他甚至从鱼叔眼里都看到了一丝震撼。 他纵横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眼下都被那方玉石镇住,可想而知,它是何等惊人。 “咕咚——” 听到陈玉楼问起,李树国这才回过神来,暗暗咽了下口水。 “惊世骇俗!” 呢喃了声。 李树国连连摇头。 作为蜂窝山主,他自问见过的炼器材料无数,但眼前这件奇物却是难住了他。 在他看来,应该是一块玉石籽料。 但以玉石销器? 这种事听上去比妖筋铸剑似乎都不靠谱。 心里反复思量了好一会,仍旧猜不透陈玉楼究竟是想用它铸造一件什么样的东西,李树国干脆一拱手。 “陈掌柜,说实话,李某眼力浅薄,实在没认出来,这究竟是何物,更不清楚取之何用,还请明言示下。” 李树国向来是藏不住事的性格。 有什么疑惑,当场就要问个清楚。 “此为闻香玉。” 陈玉楼摇头一笑,似乎早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请李掌柜来,倒不是要借它炼器,而是将其拆成数份,雕成摆件一类。” “啊?” 李树国一下愣住。 方才那么一会,他心头少说冒出了几十种猜测,却完全没想过,只是切割裁剪这么简单。 “不用销器?” “不必。” “哦……那也行。” 经过再三确认,李树国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自从以妖筋铸造出龙鳞剑、九节鞭、蛟射弓,又以蛟龙鳞甲为昆仑量身打造出中间。 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心思也越来越大。 毕竟李家祖传的张鸦九兵器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趟来的路上,不但是他两个儿子激动地睡不好吃不好,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恨没有翅膀,不能尽早赶来陈家庄。 这天底下,也就陈掌柜能够提供那些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材料。 让他大展身手。 可是,如今材料见到了,确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闻香玉这名字,他甚至都没听说过。 但…… 拆切算什么事情? 偏偏受人之邀,他又不好拒绝,只是心里头那股郁气,实在是难以发泄。 “李掌柜别急。” “有的是机会,陈某这还有些存货,一定让你如愿以偿。” 见他一脸无奈和苦闷。 和他打了这么久交道的陈玉楼,又岂会不懂李树国的心思。 若说昆仑、杨方是武痴,他就是器痴。 李家数代人都认为是天书的兵器谱,在他手中终于不再蒙尘,甚至大放异彩,李树国对于炼器之术更是痴迷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一趟西域之行。 虽然没有猎杀太多大妖,但昆仑神木、蛇母之珠,同样是世所罕见的材料,足够让他研究个数月了。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原本心思都沉到谷底的李树国,一听这话,眼底顿时露出一丝惊喜。 “另外……” “李掌柜,陈某叮嘱你的事,没忘吧?” 陈玉楼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自然不敢忘。” 李树国点点头,反手拍了下身后黑布蒙着的长条,一阵金石相撞的声音顿时传来。 见状,陈玉楼最后一点忧虑也烟消云散。 转身看了眼昆仑,认真吩咐道。 “昆仑,跑一趟,去把杨方兄弟请来,就说找他有事。”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昆仑当即应承下来。 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何物,但既然是掌柜的吩咐,他自然不会拒绝。 放下铜壶,径直朝楼下走去。 趁着这会功夫,李树国则是一脸好奇的站起身,围着屏风后那块闻香玉,凝神细致的打量了起来。 不时还会上手触碰下。 感受着玉石上那股凝胶般的奇特质感,他脸上的惊叹越发浓郁。 啧啧称奇。 没多大一会功夫。 昆仑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脸茫然的杨方,看他身穿练功服,额头上还有不曾擦拭的汗水,估计方才正在练功。 陈玉楼也不耽误,介绍了下李树国的身份,然后才解释道。 “杨方兄弟。” “陈某之前与李掌柜闲聊时,无意中得知一件事,金算盘前辈曾委托李掌柜为他铸造了一件兵器。” “乃是摸金一脉所有。” “而前些年金算盘前辈在去往龙岭前,或许是心有所感,担心一去不返,特地将它与账本寄存在了李掌柜身上。” “今天叫你过来,也是物归原主。” 说到此处。 陈玉楼回头看了眼李树国,后者心知肚明,从身后摘下那件兵器,揭开外面蒙着的一层厚厚黑色布条。 等到尽数拆开。 一行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才发现。 那豁然是一把以百炼金钢打造,钢骨铁叶的长伞。 “这……这是金刚伞?!” 第404章 往事如烟 前往洞庭 看到那把金刚长伞的刹那。 原本还有些茫然不解的的杨方,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顶猛地浇下,寒气刺骨,一下让他清醒过来。 瞪大双瞳,惊呼出声。 听他一口道破金刚伞来头。 陈玉楼和李树国不由相视一眼,皆是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一丝放松之意。 在另外一个时空里。 金算盘寄存在蜂窝山的金刚伞和帐本,直到数十年后,才被胡八一和雪莉杨在川地拿到,而那时李树国都已经垂垂老矣。 终其一生,都在等待金算盘。 如今。 ?¢O 虽然同样没能等到本人亲至,但嫡传弟子也一样了。 对陈玉楼而言,这事其实从初见杨方时,他就想到了,不过……那会彼此间还不够熟悉,另外最重要一点,金算盘下落不明。 他也不好明言,前辈死在了龙岭迷窟。 但如今,就没有了这份顾虑。 龙岭之行已经结束。 金算盘尸骨也被他们送回杨县方家山安葬。 一切水到渠成。 所以,前几日和鱼叔提到此事,让他派人前往玉华山请李掌柜时,特地让伙计带上了这件事。 这才有今日物归原主的一幕。 此事不说清楚,终究是个遗憾。 如今也算是能够松上一口气了。 “杨小哥,这确是金刚伞,乃是许多年前,金算盘前辈过保定府时请我蜂窝山为其打造。” 李树国轻轻抽出长伞。 只见伞长六尺三寸,浑身钢骨铁叶,伞面幽深厚重,透着一股子桐油香气,百毒不侵,水火不惧。 握在手中气势过人。 就如一把大戟长枪。 杨方小心翼翼的接过,只觉得心如铅灌,沉重无比。 他年少时,就曾听师傅说起过摸金一派的秘术、利器,其中金刚伞更是反复提到,说是张三爷传下,原先一共两把。 分别给了他和了尘师伯。 但后来在黄河两岸倒斗时,突遇水患,慌乱之间一身行李连带着金刚伞,尽数落入水中。 等他事后去寻。 足足十多天,也不见踪影。 无奈之下,金算盘只能北上保定府,想着找到蜂窝山,重新打造一柄。 不过…… 那时正逢清末乱世。 世道大乱,李家从保定府一路南下,最终迁居到玉华山,重新开炉销器,而为金算盘打造金刚伞的事情也是一再搁置。 至于之后如何,就不曾听师傅说起。 如今有李树国补充,一字一句里,他才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的后续。 差不多七八年前。 也就是他下山入世闯荡江湖那会。 师傅又打听到了蜂窝山所在,亲自跑了一趟玉华山。 找到了李树国。 但金刚伞无论材料还是工艺,都极为复杂。 他虽然有图谱在手,不过几样关键材料却是一直没有下落。 而见金刚伞未成。 龙岭大墓又迫在眉睫,耽误不得,没了这份倚仗,加上祖传算盘无故崩断一事,自觉此行凶多吉少的金算盘,担心自己会一去不回。 无奈之下,便将账本一起留下。 只对李树国说,自己将要去做件大事。 这些东西暂时存放于此。 他日回来再取。 只是……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 终究还是没能等来金算盘。 李树国犹豫再三,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瞒李掌柜,我师傅多年前就已经去世。” “这……” 听到这话。 李树国心头不禁一颤。 虽然从杨方神色间察觉到了一丝可能,但真正听到,还是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当年金算盘头一次去保定府时,那时蜂窝山还是他父亲做主,他年纪尚轻,看过秘方图谱后,只觉得激动无比。 时隔多年再见。 金算盘已老。 金刚伞却迟迟没有出炉,他还颇为自责,一再保证会在最短时间内铸好。 没想到,如今伞成,却再也等不到来人。 也难怪陈掌柜会特地托人告知此事。 “小哥节哀顺变。” 深吸了口气。 李树国将脑海里杂念压下,轻声安慰道。 杨方摇摇头,距离龙岭一行,转眼已经过去两个来月,他心绪已经渐渐宁静下来。 “还要多谢李掌柜,将此物交付于我。” “让杨方能够见到师傅遗物。” 将金刚伞收好,杨方双手抱拳,躬身谢道。 “对了,还有此物。” 说话间,李树国想到了什么,又摘下包袱,从中小心翼翼的翻出一卷已经泛黄的账本,隐隐还能见到‘算数五经’几个字。 因为时间太久。 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 只有五字尤为清晰,似乎是被人后面补上。 字迹弯弯斜斜,笔力稚嫩。 看到它的一刹那。 杨方心绪再绷不住,抱拳紧握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脑海里一下浮现出多年前。 那时他刚刚学会读书写字,正是闲不住顽劣调皮的年纪,拿着笔到处乱写乱画,又见师傅身上总是随着带着一本书。 于是趁着师傅睡着,偷偷将它拿了出来。 可惜书中密密麻麻都被记满。 根本无处下手。 唯有书页上有大片空白。 加上四个字中,又只认识一个五字,于是提笔将它重新临摹了一遍。 转眼十多年过去。 仿佛是死去的记忆,重新在脑海深处浮现。 双手接过账本,明明轻飘飘一本书,但落在手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走了出来。 但真正到了跟前。 杨方才知道,有些事情就算过去再久,埋的再深,也不是轻易就能够磨灭。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他这才缓缓翻开账本,熟悉的字迹一下跃然眼前。 金算盘因为是商贾出身,拜入张三链子门下后,做的又是倒斗生意,所以才会用账本的形式,将这些年自己所作所为,事无巨细一点点记了下来。 自张三爷离去。 他们师兄弟几人分道扬镳。 他常年行走在黄河两岸,虽是倒斗,但却从来不为发财,倒斗所得尽数变卖,然后接济穷人。 至于为何明明算盘崩断给了提示。 他还要坚持前往龙岭。 也是因为黄河水患,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实在不忍见到遍地白骨,易子而食的情况发生,金算盘这才冒险进入龙岭。 在他看来,那座大墓之中,必然藏有金银无数。 只要开棺倒斗,到时候一定会活人无数,绝对是一桩大功德。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 他以为自己足够小心谨慎,却怎么都算不到,龙岭之下乃是一座幽灵冢,大妖潜藏,吞食人命。 最终不但没能活人,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 如今从账本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许多师傅都不曾提到的,他也从中找到了前因后果。 呼—— 不知多久过后。 杨方翻开一页,却发现账本上的文字戛然而止,停留在了李家湾宋墓上。 他一下记了起来。 那是他下山闯荡江湖之前。 师傅给自己出的一道考题。 土坑易得,水斗难求。 那座宋墓便是沉在水窟深处,师傅说,只要他能将其中明器完整无漏的带出来,无论用什么法子,就答应他下山的事。 然后…… 杨方用了足足半个月功夫。 总算将那座宋墓破开。 开棺摸金,一件不少。 也是那一次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离开方家山,自此去了他梦寐以求的江湖。 只是,如今回头再看,他才发现年少时是何等蠢不自知。 他曾向往的江湖,这么多年过去,除却让他见识了人心险恶,几乎没有半点人情可言,更何况师徒父子之间的情谊。 轻轻合上账本。 杨方闭上眼睛,长长的吐了口气。 再睁开时,已经是泪光涟涟。 “好了,杨方兄弟,如今前辈入土为安,遗物也已经尽数取回,也能安心了。” 见他泣不成声。 在场众人纷纷动容。 见多了师徒反目,弑父杀子的戏码,再见到如此情形,哪能不心生感慨? 陈玉楼则是上前轻轻拍了下他肩膀安抚道。 “是。” “陈掌柜,我知道。” 杨方摇摇头,他何尝不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是这些曾经深埋内心深处的情绪,稍一触动,便难以自制。 “昆仑,送杨方兄弟回去休息。” “静一静就好。” 昆仑点点头。 他自小在深山中长大。 虽然不懂得亲人故去的痛楚,但随行去了龙岭,亲眼见到了一切。 对那种切肤之痛也能理解。 等两人离去。 楼内气氛也稍稍缓和了些。 陈玉楼和李树国也久未见面。 随意闲聊着江湖轶事,南来北往的见闻。 当然,李树国这种炼器狂人,对这些的兴趣远不及闻香玉,他方才看了好一会,也只稍稍看了个大概,趁此机会将心中疑惑尽数抛出。 陈玉楼则是一一解答。 不知觉间。 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李掌柜远道而来,还不曾用饭吧,鱼叔,吩咐下去。” “是,少爷。” 鱼叔没有半点犹豫。 今日客人远来,自然是要接风洗尘,之前一行人抵达庄子时,他便已经吩咐了后厨那边。 不多时。 一道道菜式便如流水般送入了席间。 当然少不了李树国最为钟爱的酒水。 至于他两个儿子,这会已经看的应接不暇。 玉华山上开炉炼器,因为消耗极大,只要吃饱就好,哪里会顾得上别的,以至于一盘盘精致的菜式摆上来,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两位小兄弟,今日没有外人。” “尽管吃。” 这一幕陈玉楼见过太多次,只是笑着吩咐了一声,随后便拿过一坛酒水,熟稔的拍掉封泥,为李树国满上。 “陈掌柜都说了。” “也不知道开口道谢。” 闻着那股浓郁飘香的味道,李树国笑的嘴都合不拢。 玉华山哪里比得上陈家。 平日里山上日子清贫。 也就是这半年来,因为蜂窝山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不少人远道而来,请他出手开炉销器,手头这才宽裕一些。 但最多也就是能够见些荤腥。 酒水之物,还是奢侈。 来陈家几次,他最中意的便是这一口。 再看那些菜式,既有保定府又有湘菜,明显是用了不少心思。 他自小在保底府长大,虽然迁来玉华山多年,但仍旧不太习惯口味,但两个儿子不同,向来是无辣不欢。 “多谢陈掌柜。” 被父亲提醒,两人哪里还会迟疑,当即站起身来,连声道谢。 “就是家常便饭,别客气,喜欢什么随意。” 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 深知越是客气,他们就会越发拘束。 干脆只是与李树国推杯换盏。 果然。 两个少年一下放松了不少。 加上一路星夜兼程,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虽然之前喝茶时,上了不少点心,但当着父亲的面,却是不敢大吃大喝。 面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哪里还能忍得住。 下筷如飞、食指大动。 一旁两人则是自顾自的喝酒说话。 等到酒至半酣,李树国放下酒杯询问道。 “陈掌柜,不知道这次几时启程过去?” 他倒不是担心太急,而是怕像之前那样,陈家这边整日好吃好喝的供奉着,半点不提炼器一事,最后把他急得不行。 有了之前两次经验。 所以才有眼下主动开口。 “看李掌柜安排。” “这一次时间充裕。” 陈玉楼知道他性格如此。 之前在石君山炼器,几如疯魔,尤其是为他铸造龙鳞剑那段时间,据后来陈家那些伙计回来说,他甚至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死死守着炉子。 “那就明日一早?” 听他这么说,李树国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他其实是想今夜就赶过去。 不过,临到开口时,余光看着满桌子的好酒,不由想起来第一次时,宿醉睡到隔天方醒的情形。 犹豫了下。 还是选择明天。 万一又和上次一样,岂不是闹了笑话。 “就听李掌柜的。” 陈玉楼点点头。 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正色道。 “哦,对了,明日一早,我们倒是还能同行。” 闻言,李树国不由打趣道,“陈掌柜要亲自督战?” “那不是,李掌柜的手艺陈某绝对放一百个心。” “只是,明天要去一趟洞庭湖。” “正好途经石君山。” 陈玉楼当即摆了摆手,温声解释道。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身,就是在等李树国前来,闻香玉事关重大,必须要吩咐清楚,何况客人远道而来,他总不能扔下不管不顾。 “原来如此。” 李树国一脸了然,同样没有追问。 反倒是他两个儿子,明显有些意动,他们久在山上,被父亲约束,虽然玉华山和八百里洞庭湖相隔不远,但却不曾去过。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父亲来时就已经叮嘱过。 这趟带他们来,就是要借着石君山的百尺火龙,传授他们李家的销器秘法,还有张鸦九兵器谱,如此大事自然不能分心。 转眼。 翌日一早。 天色方才亮起。 观云楼外已经是人声鼎沸。 陈玉楼、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昆仑、杨方、拐子、红姑娘,还有一直在后院修行的白猿。 至于罗浮。 虽然不曾露面。 但昨夜陈玉楼就已经叮嘱过,它早早便腾空飞入半空。 今日前往洞庭湖登岛,早早就已经吩咐下来的事。 等了片刻。 李树国父子三人才迟迟赶来。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昨晚不胜酒力,起晚了。” 看着早就等在楼外的一行人。 李树国满脸懊恼。 昨天接风宴上他反复叮嘱自己,不能喝多,今天有正事,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顶住,后劲爆发,一直睡到了现在。 “哪里,李掌柜来的正好。” “伙计们已经先行一步出发,将材料送往石君山。” “我们倒是可以踏青赏景,一路慢行了。” 第405章 图谱 秘法 湖上厮杀 石君山位于湘阴之北。 又在前往洞庭湖的必经之路上。 一行人自陈家庄出发,慢悠悠的行进着。 眼下仲春时节,阳光和煦,青山绿水,踏青虽然早了些,但比起冬日一片雪白,青葱翠绿的景象,看的都让人心情舒适。 沿途良田沃野,农户牵牛犁田。 沅江大河上,渔民撒网捕鱼。 万物竞发,生生不息。 与青木长生功最是契合。 是以,陈玉楼即便只是骑在马背上,无需入定,不必打坐,漫天灵气都能自行汇聚而来,自神庭过任督,最终归于气海。 虽然这点灵气,对如今的他而言,几乎没太大作用。 但按照道书中的说法。 食炁者神明而寿。 久在红尘之中,不可避免的会沾染浊世之气,食炁导引,即是在时时刻刻冲刷肉身筋骨,达到无尘污垢之境。 吐了口气。 陈玉楼抬头望去。 官道上,一行人熙熙攘攘,尤其是花灵,一张小脸上更是难掩雀跃。 往日里虽然走南闯北,但大都身负重担,哪有闲暇赏景。 今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阳光落在身上,倘佯在青山之下,碧江之侧,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 不止是她,剩下人亦是如此。 沿途不时有惊叹声响起。 就连向来沉静,稳重如山的鹧鸪哨,一身宽袍长袖,伏坐在马背上,这会也是笑吟吟的看着四方。 自从破了鬼咒。 解决了困扰族人上千年的噩梦后。 他心思就与往日大为不同。 如今的他一心求道。 只想着,等到手头无事,便静下心来,找一处地方避世隐居。 就如当日在终南山上看到的那些幽隐之士,不必再为世俗奔波忙碌。 不过…… 他也知道。 眼下暂时还没到时间。 今日有此一切,几乎都是拜陈掌柜所赐,他志向高远,虽然不曾透露太多,但回来之前青城山一行,鹧鸪哨还是能够看出些东西出来。 地仙村中。 应该是有陈玉楼看中之物。 而再回看几次倒斗,无论瓶山、遮龙山还是昆仑山。 他似乎在谋划一场大局。 今日之行,其实也是如此。 八百里洞庭湖,辽阔大泽一水府。 用来修行,实在再好不过。 至于地仙村结束后,还有没有其他打算,他暂时也看不透,但只要陈玉楼有所要求,他们师兄妹三人就一定不会推辞。 “昆仑。” 没有打搅一众人兴致。 陈玉楼勒马,与落在自己身后几步的昆仑随行。 “罗老歪那边如何了?” 自从那日罗老歪登门献宝,将其打发回去后,这两天他大多数世间都在闭关修行,温养青雷竹。 眼下也是忽然想了起来。 趁着闲暇问问情况。 “据山上弟兄传回的消息,昨天一早,他便带着手枪营的人,前往洞庭湖。” “然后老九叔那边也派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一帮人气势汹汹,刚一上湖,就和盘踞湖上多年的水匪浪里水鬼碰上,两边各有损伤。” “现在如何了,还真不清楚。” 昆仑明显得到了消息。 此刻一听,立马压低声音回应道。 “浪里水鬼?” 听到这个匪号,陈玉楼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古怪。 这名头明显是效仿水泊梁山浪里白条张顺。 不过。 昆仑以为他是好奇于此人来头。 继续解释道。 “是,据说原先是洞庭湖漕帮出身,因为犯事被官府通缉,一怒之下,干脆带上几几个人反了,跑到了洞庭湖上,打劫过往船只,杀人越货,如今已经是洞庭湖上最大的水匪之一。” “麾下有多少人?” 陈玉楼点了点头。 洞庭湖上的水匪扎堆,几乎绝大多数都是渔民落草。 这些人水性过人。 驾着一叶扁舟,就能在湖上自由往来。 甚至有人,仅靠着一枝芦苇杆,就能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 就算官府大船围攻剿杀,他们也能借着夜色潜水过去,将船底凿穿,神不知鬼不觉,这也是为何洞庭湖水匪剿之不尽的原因。 当然,这些水鬼都是各家养的宝贝。 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哪怕折损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听此人名号,估计本身水性也是极为惊人,才会得了这么个江湖诨号。 而罗老歪第一个盯上他。 未必没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擒贼先擒王。 只要拿下了浪里水鬼,其余水匪自然会琢磨他们和浪里水鬼的差距,再面对罗老歪时就要考量了。 别的不说,他虽然出身低微,但在打仗上还是颇有手段。 不然。 也不可能以一介赶尸背尸人的身份,走到今天这一步。 “对了,他小子拿到钱,没去补充军火?” 听到这话。 昆仑竟是头一次没有直接回应。 而是面露怪异,还不忘朝前方一行人使了个眼神。 “怎么个意思?” “一万银洋,全拿去逛窑子了?” 陈玉楼太了解昆仑了,他既然如此神色,显然是不好开口。 “还是掌柜的您了解。” “他小子,带着那帮手下,将县城迎春楼包了下来。” 见掌柜的丝毫不加掩饰,一口道破,昆仑抓了抓下巴,讪笑的点了点头。 “……” 见他确认。 饶是陈玉楼也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无数腌臜破事,一时间也不禁目瞪口呆。 这恶战在即。 先逛窑子。 是个什么说道? “算了,等到了湖上就知道了。” 陈玉楼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前方队伍里,一行人已经好奇的回过头来,尤其是红姑娘,更是有了勒马掉头过来询问的迹象。 他也只好摆了摆手。 暂时将此事给压了下来。 一行人过了穿过山林,沿着沅江北上,即便并未急着赶路,但前后也就花费了大半个钟头,沅水一侧,一座秃头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若是寻常人。 并不会觉得有异。 但此刻一行队伍中,除却李树国两个儿子,一未练武二未修行外,其余众人,就算是李树国自己,也是自小便打熬筋骨。 自然能够感受到那股惊人的火意。 尤其是山顶与天穹相接处。 云层仿佛都要被烧穿。 只不过,石君山因为山路崎岖难行,就算是再为老道的采药人或者猎户,都难以攀登至山顶,更别说百丈悬崖下的火龙。 当日,李树国带着山上伙计在湘阴境界四处寻找火龙时,也是靠着金乌炉才有所感应,一行人翻山越岭,这才在山底深处找到了那座山火。 何况当地山民。 只不过世代相传,石君山地势古怪,草木不生。 谁也想不到,这一切的主因是山下火龙之故。 “爹,这就是您说的那座百尺火龙?” 此刻。 见一行人在山下驻足。 李树国小儿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不错。” 李树国点了点头。 说实话,那座火龙即便是他都眼馋不已。 当年父亲带着家人坐船南下,过玉华山,察觉到一丝火意,结果在山中寻找多日,确实顺利找到一座火窟。 但与石君山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若不是陈家,换座山头,无论如何,他都要尝试将蜂窝山迁徙过来,背靠这座百尺火龙,蜂窝山实力绝对会更进一步。 可惜了…… “可是,我怎么看不清?” 从父亲口中得到确定回复,少年脸色更是古怪。 石君山并不算高。 也就到玉华山一半左右。 此刻抬头望去,一眼就能看个通透,但他们说的火龙,却是察觉不到丝毫。 不但是他,从哥哥眼底的惊疑,明显也是如此。 “不是带了金乌炉么,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面对儿子的疑惑,李树国并未斥责。 毕竟他初次到来时也是如此,甚至将它视为最后一处,都做好了实在找不到火龙,便回玉山话开炉炼器的念头。 只是摇头笑了笑,指着他身后的包袱道。 “哦,对。” 少年一拍额头,赶忙取下包袱,然后拿出一盏包浆厚重的铜灯。 看上去就知道有些年头。 造型也颇为古怪。 看上去就像一头展翅欲飞的金乌。 此刻灯盏内并无火光。 但在他握在手中,向山中摇摇对去的一刹那,就如鬼吹灯一般,铜盏内那枚灯芯竟是啪的一下自行燃起。 “真是。” “金乌炉燃了!” 看到这一幕。 兄弟俩双眼一下亮了起来,目光里满是惊叹。 原本看石君山平平无奇。 并无太多奇特之处。 没想到,还只是在山下,金乌炉便燃烧的如此旺盛,从火势看,比在玉华山中时不知要胜出多少。 也难怪父亲每次说起。 言语神态中,都是难掩羡慕。 “见过总把头。” “总把头来了。” 就在一行人说话时,负责在此处镇守的伙计,似乎是刚从四处巡狩回来,看到众人身影,也顾不上休息,赶忙上来拜见。 “辛苦了。” “先行来的弟兄们,已经进山?”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陈玉楼笑着回应道。 因为石君山太过重要。 就如洞庭湖君山岛一般。 常年坐镇此处的,几乎都是陈家的庄丁伙计,这些人数代人都在陈家,背靠大树,与陈家捆绑的极深。 和古代那种家丁、家生子极其相似。 “是,总把头。” “一早就到了。” 先行队伍,除却运送闻香玉之外,还有各种物资。 另外。 过来的人也是轮换。 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伙计,终于可以返回庄子了。 “好好休息。” “我们进山看看。” 婉拒了一行人带路的念头,众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石君山虽然被开辟出了一条山路。 但因为乱石嶙峋,加上山势险峻,根本无法跑马,只能步行上去。 不过。 这点路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不到一刻钟。 就已经登顶。 兄弟俩强忍着恐惧,站在山顶,低头往下看去,只觉得磅礴火意,犹如风息般迎面吹来。 刀削般的石壁上。 还垂着一座挂山梯。 此刻还有人来往于其中,忽上忽下,看的两人心惊肉跳。 站在山上看看,都有种身在云中,脚下无所托举的感觉,要从挂山梯上下,该是何等惊人? “走了。” “下去看看。” 拍了下两人肩膀,李树国沉声道。 “是。” 两人不敢拒绝,只是苦着眉头跟上父亲脚步。 一行人顺着挂山梯向下。 对陈玉楼他们来说,如履平地,但兄弟俩却是真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风声在耳边呼啸,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栗,仿佛随时都会跌落山底。 陈玉楼倒是提了一嘴。 问要不要带他们下去。 不过,却被李树国给拒绝了。 这才带他们过来,就是要在见见世面的同时,练练胆魄。 一直在玉华山上,被他和妻子护着,被山上那些大师傅看着,什么时候才能挑得起蜂窝山这座重担? 要是连山都不敢下。 谈何其他? 闻言,陈玉楼也只好答应下来,只不过始终分出一丝心神,落在两人身上。 真要出了事。 到时候可就于事无补了。 而且,在他地盘上坠山而死,这要是传出去,他陈玉楼还怎么做人? 还好…… 两人虽然走的颤颤巍巍,但最终还是安稳落地。 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打湿。 不过,兄弟俩毕竟是蜂窝山出身,很快注意力就被身外那座熊熊燃烧,火光冲天的地龙吸引。 之前在绝壁上,两人满脑子都是自身安危,都不敢低头,只感觉越是往下,火龙便越发恐怖。 直到眼下,才真正领会到它的可怕。 无数的火焰,从地底之下,从绝壁缝隙中不断冒出,冲天而起,足足有上百尺之高。 而在洞窟正中,则是矗立着一口数米的炼钢炉。 两人惊奇的看着这一切。 终于能够明白父亲说起它时的惊叹。 “李掌柜,这是我昨夜画的图谱。” “你看,能不能行?” 没有理会周围的惊叹声,陈玉楼自顾自取出一张图纸,递了过去。 李树国一脸惊疑,下意识打开。 只见图纸上赫然画着一尊镇山兽,除此外,还有各种摆件、玉饰,以及刀剑一类。 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图谱。 李树国脸色更是古怪。 “陈掌柜,蜂窝山是销器,但这制玉,我……” “放心,这次我特地为李掌柜带了师傅过来,你只管放手去做,另外……” 说到此处。 陈玉楼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指着身后那处山崖绝壁。 “李掌柜要的材料,就在山腹阁楼内,如何销制,就看你自己把握了!” 第406章 蛇妖之珠 赤山大捷 “哦……”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李树国原本还有些微微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他就知道,陈掌柜大老远把他从玉华山请来,绝不只是为了几支箭,一块闻香玉那么简单。 李家兵器谱,终于又能出山了。 以往销器,金刚伞就能算是他生平巅峰重器,最能拿得出手,在江湖上吹嘘得的得意之作。 但自从结识陈玉楼后。 他方才知道,以往开炉销器,最多只能算是打铁。 蛟射弓、蛟龙重甲、龙鳞剑、九节鞭,甚至那把火炉重炼的骨刀,哪一样不是惊世之作。 与这些一比较,金刚伞都排不上号。 “不知,陈掌柜可有要求?” 虽然不曾见到东西,但想来至少也是妖筋大骨一类。 这等山精妖物,一身皮毛血骨,皆是上好的炼器材料。 只不过太过难得,以至于李家祖上,一直以为张鸦九前辈所传下的兵器谱中秘法,是天方夜谭,无稽之谈。 但…… 如今的他。 却再不会有半点怀疑。 那本兵器谱,本就不是为寻常人准备。 他甚至都怀疑过,张鸦九是否为道家传人,仙人之后,否则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写出那等炼器秘法? “要求么?” 陈玉楼挑了挑眉。 他所言的材料,除却蛇珠之外,便是昆仑神木。 只可惜,前者并无青鳞巨蟒分水珠的能力,不然融入自身后,对于水的掌控无疑将会有着更大的提升。 不过,蛇母并非寻常蛇蛟,而是蛇神妖奴。 并无分水破浪的天赋本能。 那枚珠子中,惟一值得称道的是毒性。 蛇毒之强,比之六翅蜈蚣更胜一筹。 这也是为何,沙漠中那些生灵对净见阿含畏之如虎的缘故。 哪怕只是沾染一丝,一身血肉筋骨都会瞬间熔化掉,只剩下一滩黑血。 基于此,其实它最好的用途是制成暗器。 真要出世,什么血滴子、龙须钩、阴阳飞镖,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至于毒性更是将会碾压鹤顶红、断肠草、化尸粉。 “暗器……” 这念头方起,陈玉楼其实下意识想要否决。 不过,余光忽然扫过那道古灵精怪的身影,一众人里,最为擅长药理的当属花灵无疑。 而且。 她如今境界虽高。 除却一把镜伞外,便再无防身之物。 鹧鸪哨有金刚橛、老洋人有蛟射弓,昆仑重甲、红姑娘九节鞭,至于杨方更是身怀金刚伞和打神鞭,能攻能防。 若是打造成一枚暗器。 放在她身上,似乎再合适不过。 想到这,陈玉楼按下否决的念头,脑海里浮现出数种暗器的式样。 “李掌柜,随我来。” “好。” 见他神色变幻数次。 最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李树国哪会不懂,当即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朝身后山腹深处的居所走去。 与去年的简陋截然不同。 这半年时间里,陈家伙计硬生生在山腹中修建起了一座院落,依山而建,前后两进,除却水源需要从外面一点点搬运进来外,一应生活所需,几乎应有尽有。 看到这一幕。 饶是曾往来数次的李树国,都是一脸诧异。 “这地方好啊。” “陈掌柜,我这都想久住了。” 围着山下小院转了一圈,李树国忍不住打趣道。 也就是陈家有这份势力。 看那些伙计往来于山顶绝壁之间,他丝毫不怀疑,下次再来时,就会多出一条栈道。 “李掌柜说笑了。” “来,请,看看这次销器的材料。” 陈玉楼摇头一笑。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百尺火龙一侧,时时刻刻受火意烘烤,别说久住,就是下来一趟,都感觉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就算再过痴迷于炼器之术。 怕是也做不到沉浸。 “好。” 即便早有猜测,但此刻真正从陈玉楼口中听到,李树国心头还是忍不住一动。 当即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径直推开大门朝里走去。 院内来往身影不少。 各自忙碌着。 也有熬夜巡山的伙计,这会正在通铺上休息。 陈玉楼也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摆了摆手,然后便带着李树国往二楼而去。 此处明显是仿造常胜山上那座高楼而建,只不过规模和气势就要弱了一些,毕竟只是供给开炉炼器的伙计小憩。 而且,搬运砖石木瓦颇为不易。 基本上怎么简单怎么来。 但即便如此,有了片瓦遮身,一入其中,两人仍旧是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比起外面的燥热好了不少。 桌上放着数只玉盒,一字排开。 看到的一刹那,李树国眼底深处顿时浮现起一抹亮色。 当日为陈掌柜铸剑时,那条妖筋便是以玉盒存放,如今又见到,恐怕就算比不得妖筋,也是一个层次的好东西。 当即一脸惊喜的凑了上去。 等到陈玉楼揭开玉盖。 刹那间。 他便看到,一枚足有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如墨,泛着一抹诡异色泽的丹珠,正静静地躺在玉盒内。 “这……这是?” 还未临近,他便感受到一股冲天的腥气扑面而来。 饶是他气血充盈,一时间,都差点被那股气息冲得身形一晃,整个人如坠冰窟,鲜血凝滞,脸色煞白。 更让他骇然的是。 那枚丹珠上,似乎还有一股惊人毒性。 只是稍稍靠近闻上一口,都让他有种气血凝滞,昏昏沉沉之感。 “蛇妖之珠!” 眼下并无外人,陈玉楼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一字一顿,轻声回应道。 蛇妖?! 闻言,李树国心头更是震撼。 之前是蛟龙,如今是蛇妖,这位陈掌柜出门半年数月,敢情是猎妖捕蛇去了。 只是…… 之前也没听说陈家有捕蛇人的手艺啊。 “陈掌柜的意思是?” 这东西世上罕见,他之前也不曾见到。 没有陈玉楼指点的话,李树国也不敢轻易下手。 “暗器!” “以秘金销制,袖箭、短剑、匕首、筒针皆可,蛇珠熔化之后,浸入其中。” 听他问起。 陈玉楼不慌不乱,明显已经有了打算。 “只是这些的话,倒是不成问题。” “就是蛇珠遇火不会……” 听到他一连说出数种兵器,虽然都是暗器,有些出乎了李树国的预料之外,但主家怎么说,他自然怎么做。 何况,比起刀枪剑戟,斧钺长矛,暗器之物打造起来难度无疑要小出不少。 对他来说是好事。 “李掌柜放心就是。” 陈玉楼摆摇头一笑。 蛇珠虽然五行属阴,而石君山火性冲天,但二者只会阴阳相调,绝不会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被火窟烧成一堆灰烬。 “有陈掌柜这句话,李某就放心了。” 见他眸子里满是自信。 李树国心神也是随之一定。 “这个是?” 他视线转而落到另外一只玉盒上。 陈玉楼也没有吊他胃口,轻轻打开。 刹那间,一截截犹如金玉,纹理细腻的木头出现在两人眼前。 “此为传说中的昆仑神木。” “水火不侵、刀枪难破,最是适合销制防身之器。” “这里一共有六截,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李掌柜自行安排,陈某就不插手了。” 听过他一番话。 李树国整个人已经彻底陷入震撼当中,无法自拔。 蛇蛟之属。 山精鬼怪。 自小就有听说,民间更是传言无数。 听得多了,再见到真物,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他娘的昆仑神木……那可是秦始皇苦求都难以寻到之物,就这么摆在了自己跟前,接下来还要用它炼器? 李树国只觉得心如擂鼓,脑海里空白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 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眼底的迷茫之色,已经被狂喜和期待尽数覆盖。 “好。” “陈掌柜,李某一定不负所托!” “最多三个月,不,一个月,到时候我亲自将器物送到府上!” 用力搓了搓手,李树国抱着拳头,语气里满是激动。 看他样子,都恨不得立下军令状了。 毕竟,换做天下任何一处,也不可能找得出这等材料,任他上手。 听他提及到的时间。 陈玉楼默算了下,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好,那陈某到时候就恭候李掌柜的好消息!”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不会离开。 只要赶在端午之前,就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两人又简单商量了下,有了个大概的设想后,这才放下材料,掩门朝楼下走去。 回到火窟时。 李树国两个儿子,兄弟两人已经沿着挂山梯,凑近了炼钢炉上,叽叽喳喳,正兴奋的探讨着什么。 两张脸庞被火光映照的通红一片。 眉宇间难掩喜色。 看上去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见状,两人不由相视一笑,陈玉楼是感慨于李家血脉,代代传承,李树国则是惊喜于这趟带上他们确实是个正确之选。 一两个月下来。 抵得上玉华山上开炉打铁数年之功。 “那,李掌柜,陈某就不多留了。” “但有缺漏之物,尽管与山中伙计明说,陈家那边一定鼎力相助,在最短的时间内运送过来。” 算了下时间。 陈玉楼也不耽误,径直提出告辞。 开炉销器,他也不懂,一应事务有李树国安排就好,他们还要继续赶路,争取在晌午之前登岛。 “陈掌柜放一百个心就是。” “这边有我坐镇,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前几日,陈玉楼就提过他们要去洞庭湖,李树国自然不会挽留,只是抱了抱拳,朗声笑道。 “好!” 一行近十人,在李家父子三人以及众多伙计的目送中。 踩着绝壁上那条垂下的蜈蚣挂山梯,速度快的惊人,只片刻间,便越过山崖,一路消失不见。 等到了山下。 伙计们已经将刷过喂食的马牵了过来。 沿着大河长堤,一行人没有半点耽误,身侧水势越发惊人,河上也渐渐多出了不少大船的影子。 沅江于此发源。 与洞庭、长江以及大帐三湖相连。 还未靠近,远远就能感受到前方磅礴无尽的水气,遮天蔽日一般。 陈玉楼下意识抬了抬头。 很快,便在云雾中搜寻到一道细小的黑影。 不是罗浮还会是谁? 这家伙自从知道今日要往洞庭湖上来,一早便在后院里等着,他们出发前,更是提前一步冲入云霄当中。 也就是他和罗浮之间神意相通。 否则都很难发现得了。 半个钟头不到,大帐三湖便进入众人视线,因为仲春时节,正是讯水期,比起去年他们从此地坐船入长江赶往西域时,湖面明显辽阔了数倍不止。 三座大湖彼此相连。 碧水漫过中间的堤坝和小岛,只能看到树梢浮在湖中。 打渔船在湖面上来回穿梭。 不时还能听到几道哨子以及号子声,透着难以遮掩的喜色,想来是捕获到了大鱼,隔着半座湖,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呼。 一众人下意识放缓速度。 似乎都怕马蹄声会惊到水下鱼儿。 毕竟,眼下捕鱼的时节就那几天,等过了汛期,一个是鱼没有那么鲜嫩,另一个甩籽后大鱼也都潜入深水下,更难捕捉。 一直到烈日挪到头顶。 众人也终于赶到了洞庭湖外。 找了一处古渡口。 停泊着不少摆渡船。 不时还能见到有船从茫茫大湖上驶来,进入渡口中。 拐子主动过去找船。 没片刻功夫,他便转身朝一众人挥了挥手,停靠在渡口里的,赫然是一艘大渡船,甲板上空荡荡一片。 平日里就算马车都能上去。 虽然破旧了些。 但比起其他,这已经是唯一能够容纳十来匹马的大船了。 价格也不算高。 最为关键的是,船老大是少数敢在这个时候去君山岛的人。 一行人牵马上船。 也无坐处,要么伏靠在船舷上,要么盘膝而坐,破开浪潮,缓缓朝岛上而去。 “船把头。” “刚在渡口,听他们说,这几天湖上不太平?” 陈玉楼沿着舷梯下到船舱,靠在门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船老大说着话。 “何止是不太平。” “最近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帮凶人,竟然盯上了赤山岛,刚一上湖,就跟浪里水鬼碰上了。” 船老大五十来岁年纪。 皮肤黝黑,四肢粗大,穿着一件短衫,双手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常年跑船的人。 此刻听他问起,当即啧啧的回应起来。 “浪里水鬼,那不是洞庭湖上成名多年的水匪?” 陈玉楼故作惊叹,“那帮人再凶,还能凶得过他?” “嘿,这位……先生,您这就不知道了,要不怎么说那帮人凶性,这才两天,浪里水鬼就被打的抱头鼠窜,还有消息说,尸骨都凉透咯。” “真的假的?” 陈玉楼眉头一挑。 原本还想着上了君山岛,再找老九叔问问清楚。 没想到,半路就得到了这么大的消息。 “那还有假。” “你们幸好去的君山岛,要是走赤山那边,多少钱都没人敢拉。” 第407章 飞来钟 君山寺 在船把头一路絮絮叨叨中。 陈玉楼总算将洞庭湖乱象弄清楚了个八九不离十。 自古以来,凭大湖水泽天险,就有无数人在此落草为寇,以劫掠过往船只为生,湖面辽阔,加上又是三江相连,大小岛礁矗立。 真要被官府盯上。 就算调来水军围剿。 只需驾一艘船,往湖里一钻,靠水吃水,藏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 至于围湖…… 谁有那个实力? 八百里洞庭湖,真当只是说说? 真要做到这一步,在冷兵器交锋的年代,甚至眼下都在其中,至少需要调动十数万军马。 这个层次的兵马调度,一省兵马总司都难以做成。 只是围杀几个水匪。 真以为上头那么好糊弄,不会治你一个意图谋反的大罪? 加之,但逢乱世,水匪便是更甚。 而今这个世道,多少人家破人亡,是以落草为寇,为了混口饭吃就卖命与人的更是数不胜数。 按照船把头的说法。 洞庭湖上,大大小小水匪势力有几十股。 不过,能称得上大匪者却只有六七人,实力最为强悍者当属漕帮,这些人乃是官盗,从前朝开始就在湖上作威作福,官匪勾结,人多势众。 名为漕运,实则就是打着货运码头的幌子,劫掠抢夺,杀人越货。 加之势力又大。 背靠官府。 多年来,在湖上极为霸道,几乎无人敢惹。 不过清廷覆灭后,这些人失了靠山,更是装都不装,占据洞庭湖最好的位置,直接设卡收钱。 来往于洞庭、长江和沅江之间的船舶。 不交钱,根本别想过路。 至于实力稍差一筹的,有三股,分别是坐镇赤山岛的浪里水鬼,然后是将君山岛一分为二,南北相望的九头龙和黑蛟七。 听这两人江湖匪号,其实就能猜出个大概。 九头龙鄂省出身。 清末孤身一人来到洞庭湖,本是为了逃债,不过误打误撞,进了当时的水匪队伍,因为心狠手辣,不到五年时间,竟是杀了老大自己上位。 洞庭湖上关于他的传闻极多。 据说此人祖上是屠户,一把杀猪刀从不离身,加之疑心病重,就是睡觉杀猪刀都要放在枕头下。 之所以如此。 自然是担心自己也会走上当初那位的老路。 半夜浑浑噩噩死在手底下人刀中。 除此外,江湖上又有传闻,说是有人替他盖被子,被惊醒的他杀死,与三国曹阿瞒梦中好杀人如出一辙,是以又得了个九头蛮的诨号。 至于黑蛟七。 顾名思义,人黑、水性好,排行老七。 当初一行人兄弟七个,在关老爷面前跪下拜了把子,然后靠着七条舢舨小船,一步步走到今天。 与九头龙的心狠手辣不同。 黑蛟七以城府腹黑出名。 当初兄弟七人,他明明位次最低,排在最后一个,最后却是他活到了最后,成功上位,就是因为六兄弟尽数被他给一一吃掉。 不过。 即便如此。 黑蛟七却是从来道义两个字不离口。 据说最为崇拜的便是呼保义及时雨宋江,为此专门在君山岛上修了一座聚义堂,打着广招天下英雄好汉的名头,实际上做的都是杀人劫掠、欺男霸女的勾当。 至于剩下两三个。 比起这几位,稍微不够分量,但放在偌大的洞庭湖上,也算是横据一方的大盗了。 “也是怪啊。” “九头龙和黑蛟七,你说占君山岛多少年了。” “去年不知从哪冒出一伙人,听说前后不到五天,就将岛给拿了下来,下场比浪里水鬼害还惨,尸体挂在君山岛的渡口门上,不知震慑了多少人。” 说起那两位的下场。 船把头声音明显都大了几分。 估计这些年在湖上跑船渡,没少受黑蛟七和九头龙的欺负。 “死的好啊。” “您是不知道,去年听说两人身死,湖边多少人放炮竹庆祝,咱们这些跑船人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听他兴致冲冲的说着。 陈玉楼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他自然清楚,船老大口中的神秘人是谁。 老九叔嘛。 陈家上一代中最能打的一个。 虽然鱼叔只是轻飘飘的提了一句那些人被扔下水喂了鱼,但他就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陈家说是统领南北一十六省绿林。 实际上,有几个人真会因为一个招牌,就将握在手里的金山银岛拱手让人。 何况还是在湖上霸道惯了的九头龙和黑蛟七。 一句话就想让出君山岛。 别说姓陈,就是姓天都不行。 “你这带我们上岛,就不怕那帮凶人,把你船给扣下?” 陈玉楼故作不知的笑道。 船把头还以为他是担心会有凶险,当即连连摆手。 “先生放心就是。” “那些人虽然占了岛,但和九头龙完全就是两种人,从不劫掠杀人,只要不去主峰就没事。” “原来如此。” 听他一番解释,陈玉楼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在渡口,听他们说是去往君山岛,竟然都争相拉拢生意。 而赤山岛就不行。 就算出再多钱,也不肯去。 如此看来,原因也就明朗无比了。 以罗老歪的性格,拿下赤山岛,就能占山为王,据岛为主了,怎么可能会允许外人随意靠近? 万一是浪里水鬼的手下。 这几日厮杀,岂不是白费了? 所以有如此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 老九叔这边任由他人登岛,会不会成为一桩隐患。 陈玉楼眉头微皱,却并未出口,只是将此事藏在心里,打算上了君山岛后,当面找老九叔问问清楚。 毕竟,君山岛是要作为修行幽隐之地。 一旦闭关,动辄数日。 绝不能让人随意打搅。 “前面那座……是不是就是君山岛?” 又闲聊了一阵。 不多时。 湖上渺渺雾气中,一座连绵起伏的青山,陡然闯入视线中,远远望去,就如传说中的海外仙山,下浮水上,上接云雾。 饶是陈玉楼,眼神里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惊叹。 “是嘞,听先生口音是本地人呐,之前没来过?” 听出他语气里的惊叹,船老大不由回过头笑道。 “还真是。” “这些年在外做生意的时间居多,这趟也是带朋友来看看风景。” 陈玉楼愕然一笑。 细细回想了下。 八百里洞庭。 虽然沿着湖岸走过无数次,但这还是头一次乘船过湖。 “我就说嘛,看先生气质装束,也不像我们这些穷苦人,不该没来过……” 还在渡口时。 船老大就暗暗琢磨过一行人的身份。 高头大马、锦衣华服。 光是言辞谈吐,也非一般人能够比较。 如今听到他一番解释,他最后一点疑问也有了答案。 不是如此的话,也不可能对湖上事情一无所知。 “容我再多说一句,先生千万别怪我胡言乱语。” 眼看湖中岛越来越近,犹豫了下,船老大还是忍不住道。、 “船把头尽管直言。” 正负手站在舷梯处,眺望远处君山岛的陈玉楼,眉头微微一挑,温声笑道。 “如今湖上不太平,要只是登岛看看风景,想必那些人不会为难诸位。” “但千万别乱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听着船把头好言相劝,陈玉楼先是怔了怔,随即一脸认真的点头答应下来。 “一定。” “多谢把头提醒。” 久在天底下行走,时间长了,他愈发觉得江湖人心险恶,反倒是身处市井底层的穷苦人心思纯粹。 只不过是主顾关系。 或许过了今日,他们双方再不会见面。 但他还是就好心提了醒。 就是担心他们登岛之后会吃亏。 “没啥。”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船把头摆摆手。 不到半刻钟。 渡船终于靠近小岛。 远远,一行数人便在渡口守着,显然是准备登船查验,见此情形,原本陈玉楼还有几分疑惑,一下烟消云散。 也是。 老九叔那种老江湖。 随着老爹打天下的老辈子,怎么可能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等渡船入港,停靠下来,守在岸边的几个伙计抬起手,明显是要登船检查。 不过…… 看到船头上一行人,几个伙计脸色不由一变,下意识就要说什么,但还未开口,便看到从船舱走出的陈玉楼,冲他们摇了摇头。 几人反应还算迅速。 当即明白过来。 例行检查了下。 这才放船把头离去。 直到渡船驶离数百米外,再听不到岛上动静,几个伙计这才露出欣喜之色。 “总把头。” “见过总把头,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跟随老九叔来夺君山岛的都是陈家老人,陈玉楼虽然不能尽数叫出名字,但那一张张脸庞还是颇为熟悉。 oTtkΛ no¢〇 “这半年辛苦诸位。” “哪里,总把头言重了。” 听到总把头这话,几个伙计眼眶不由一红,只觉得这半年多来,在岛上风吹日晒,淋雨落雪的苦处,一下消失无踪。 身处湖岛之上,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四面环水。 登岛时又是寒冬腊月。 食物紧缺,又要时时提防九头龙和黑蛟七手下人卷土重来,还有湖上其他水匪虎视眈眈。 睡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熬了足足半年。 如今终于等来了掌柜的,紧绷着的心弦总算能松下来一线了。 “老九叔呢?” 简单寒暄了片刻,陈玉楼四下看了看问道。 “九爷在洞庭庙坐镇。” “掌柜的,我这就带您过去。” 几个伙计这才反应过来,迫不及待的开口。 “好。” 随着几人,离开渡口,一路径直朝岛上走去。 君山岛说是七十二峰相连,其实并不算大,加起来也不过陈家庄的规模,只不过青山绿水,峰峦盘节,竹木苍翠,风景如画。 加之山上悬崖峭壁、奇石险峰、山泉飞瀑、古井苍松皆有。 自古以来,便有无数道人在此避世修行,名士争相登岛,留下不知多少风景名胜、石刻提字。 一条石板小径,在山中蜿蜒曲折,蔓延向上。 众人行走于其中,只觉得灵气浓郁,清幽僻静,仿佛一下回到了终南山或者青城山,也难怪小小一座湖中岛,会成为天下第十一洞天。 或是他们登岛的消息不胫而走。 还未上至半山腰。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各处出现。 最初时,老九叔确实只带了五十人左右登岛,但攻山易守岛却是极难,是以之后半年里,鱼叔又陆续派来不少伙计。 每日巡山,昼夜换防。 如今岛上差不多有近两百人。 见掌柜的对那些名胜古迹颇有兴致,一种伙计唧唧咋咋,主动担当起了导游的职责,他们在岛上这么久,哪一处不曾去过? 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 在众人一路喧闹中,终于,等过了飞来钟后,一片青崖绝壁下,赫然矗立着座青砖黛瓦的古庙。 看上去颇有些年头。 “君山寺,听说修建于唐朝,前几十年还有几个老和尚在这供奉香火,不过自从君山岛被九头龙和黑蛟七占据后,就将庙里和尚全给驱散了。” 陈玉楼抬头望去,只觉得古庙位置极好。 依山而建,背靠绝崖。 也难怪能够在此屹立千年。 而此刻,在他举目看去时,一道高大威猛,穿着短打麻衣,头发花白的老者,早早就在寺外等着。 即便隔着百十级石梯。 仍旧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浓重的煞气。 不是老九叔还会是谁? 只不过,如今见他一行人登岛上来,他那张脸上哪有半点平日里的凶神恶,只有一抹止不住地笑容。 “少掌柜。” “前两天就收到庄子里传信,老九我这千等万等,可总算等到您来了。” 快步迎了上来,老九叔声如洪钟,朗声笑道。 见状。 陈玉楼心头不禁一震。 眼下的老九叔,和印象里那个在庄子里养伤,神情萎靡的老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明明鱼叔说他身子骨还未全好。 如今看这龙骧虎步的气势,说能一拳打死牛他都信。 看来…… 不仅仅是总算没人管着,身子骨松散,心情愉悦,更重要的怕是因为君山岛洞天福地,灵气养人。 “好久不见,九叔。” 念头在脑海深处一闪而过。 陈玉楼笑着走上前。 其余人也都是纷纷见过。 昆仑、拐子和红姑娘,和他一样称呼老九叔,其余人则是以前辈或者把头相称。 不过老九叔对此并不在意。 只是拉着一众人往庙里走去。 “少掌柜,您这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天一早伙计们才在后山猎来一头麈鹿,正好让伙计们宰了下酒!” 第408章 四不像 麋鹿白泽 “麈鹿?” 正要随他进庙,略作休息的陈玉楼。 身形一下顿住,目光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要知道,麈者麋鹿也,而麋鹿何物,传说中的四不像。 山海经中更是明文记载,四不像生于洞庭大湖。 可惜,清末时,因为天灾人祸,无休无止的猎杀,加上侵略者大肆捕捉,至少在二十年前,麈鹿便已经灭绝。 至少后世数十年时间里。 洞庭湖一带再未见到过野生麋鹿的踪迹。 不知成为多少人的遗憾。 仙人骑鹿登天只存在于丹书青卷当中。 獐麋马鹿,自此也四存其三。 鹿走苏台更是再难见到,只能在史书中寻到一丝端倪。 后世时,他每次听到有人提及,心中还颇为感慨。 以至于民国年间,有学者提出麈鹿极有可能便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四不像时,居然遭到无数人的冷嘲热讽。 就是因为。 那时广袤大泽不见鹿影。 更何况成书于几千年前,天马行空、超然象外的山海经,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在胡说八道,附庸风雅。 而来之前,陈玉楼还曾想起过四不像一事。 只不过。 就是他也没料到。 刚一上岛,老九叔就带给他这么大一份惊喜。 “真是麈鹿?”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头生双角,脚踏清风的麈鹿?” “老九叔千万别是认错了!” 强忍着心中惊叹,陈玉楼沉声道。 “不是麈鹿还会是啥?” “少掌柜……您这话满口之乎者也,老九我一大老粗听不懂,但麋鹿马獐,我还是分辨得出的吧?” 察觉到他言语里的凝重。 老九叔也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那……麈鹿在哪?” 听到这话,陈玉楼心里已经信了有五成。 老九叔虽然大字不识,但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进常胜山之前,更是猎户出身,不是世道艰难,实在活不下去,不然现在应该已经还是老猎户。 既然他都这么说。 必然是有足够的把握。 “就圈养在后院。” 老九叔伸手指了指君山寺深处,“一早我们还过去看了看,不小嘞,怕是有百十斤重。” “没真宰杀了吧?” 见他咧嘴说着,陈玉楼心中更是不妙。 岛上伙计,这半年来不是鱼就是虾,嘴里都淡出了鸟,这好不容易猎了一头麈鹿,估计早都想好怎么做好吃了。 “应……应该不会吧。” “这还没到吃饭的时候。” 老九叔眉头一皱,但他明显也不敢保证,转身看了眼旁边一个伙计,“老黄,去后院看看,别让那帮兔崽子真动手了。” “哦,好……” “不用了!” 陈玉楼眉头一挑。 在老九叔指明方向的刹那,一缕神识已经从他泥丸宫中散出,撕开虚空,直奔后院而去。 此刻。 他虽然身处寺门之外。 却是将君山寺中情形一览无余。 古庙前后两进,大殿之后靠近山崖下是一座小院,四周高墙,两侧厢房,院中有口深井以及参天古树。 一条小径分隔院落。 各自用篱笆围起。 分明是以前寺里的僧人用来种菜的园子。 只不过,古庙被湖上水匪强行霸占,庙里和尚驱逐一空后,这地方也就此荒废下来,杂草丛生。 此刻。 后院里喧哗热闹。 一行几个伙计,或是在磨刀,或是在烧水。 院中青砖上简单搭起了一座火塘,上边架着一口大铁锅,柴火烧得正旺,锅中井水也已经有了沸腾的迹象。 而在荒废的园子里。 一头足有半人多高,通体雪白,头生双角,蹄大如牛、尾细似驴,脸颊狭长,长相三分像马,七分像鹿的野物。 四肢被粗绳重重捆住。 斜躺在地上。 一双灵气四溢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绝望和痛苦。 两行清泪从眼角不断滑落。 口中不时发出几道呦呦的鸣叫声。 “真是!” ‘看’到它的一刹那,陈玉楼心头忍不住怦然一跳。 麋鹿之所以被称之为四不像。 就是因为它身上同时具备了鹿马牛驴四种动物的特征。 恰如传说中的龙。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也因如此,龙才被称之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飞天潜水,行云布雨。 只可惜,龙行踪飘渺,难得一见,而在几千年时间里,麈鹿却是一直生存在洞庭之畔,是以也就成为无数人崇拜之物,引为祥瑞之兆。 在古人心目中。 乃是仅次于龟龙麟凤之后,与鹤齐名的存在。 看它一对鹿角,已经有了峥嵘之象。 估计最少在洞庭湖中潜藏了数十年。 要知道,君山岛上人来人往,洞庭湖上水匪作乱,这些年里,更是一直被九头龙和黑蛟七霸占。 很难想象,这么多年来,它究竟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猎杀。 “差不多了。” “哥几个,准备动手。” “这都多久没尝过肉腥味了,今天他娘的总算能大吃一顿。” 井边磨刀的伙计,看着已经铮亮的刀刃,起身招呼了声伙计们,咧嘴笑道。 说真的。 到现在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后山靠湖的那片林湾里,他们不知道去骨多少次,却从未见到麈鹿的身影,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运,竟是猎回这么大一头鹿子。 山上这么多兄弟。 总算能够开荤了。 “来。” “我们几个按住,你小子动作麻利点,早点炖上,兄弟们还等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呢。” 几个人拍了拍手,笑呵呵的从周围赶来。 这头鹿虽然小了点,估计也就能切下来百十斤的肉,但蚊子小也是肉啊,何况吃了半年多的鱼虾,现在闻到鱼腥味都有点犯恶心。 “放一百个心。” “也不想想,兄弟上山前做什么的,牛羊猪马什么没杀过?” 挽起袖子,在刀刃上轻轻擦拭了下。 伙计撇了撇嘴。 随后几个人径直朝着园子里那头麈鹿围了上去。 他嘴里还不忘念叨着,‘鹿儿鹿儿莫要怪,你是桌上一道菜’一类的俚语俗话。 他家祖上屠户出身。 爷爷和老爹杀了一辈子的牛羊。 到了他这一代,屠户铺子被人占了,无奈之下,只能投靠陈家混口饭吃,这些年里跟着山上伙计走南闯北倒斗寻龙,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还有重操旧业的机会。 做他们这行的最是忌讳。 牛羊猪马,毕竟都是一条生灵,谁不怕死后下了地狱。 所以,宰杀之前都会念上这么一句话,无非也就是求个心安。 “行了,你小子别念叨了。” “待会错过了饭点,老九爷责怪下来的时候,有你小子受的。” 听他嘴里念念叨叨,旁边几个已经围上去的伙计忍不住笑骂道。 那伙计点了点头,撩起袖子下摆,在刀刃上擦拭了下。 顿时间,剔骨刀上寒光四溅。 那头麈鹿似乎也察觉到了接下来的命运,拼命挣扎着,鸣叫声更是凄厉。 但这显然不能阻拦几个伙计的脚步。 提着刀子上前,目光扫过,伙计深吸了口气,这杀猪宰羊,最快的法子就是一刀割开喉咙。 最多三五分钟。 就是六七年的老牛,也再动弹不得。 刷—— 抬手划过。 剔骨刀上寒光凛冽。 那头麈鹿眼神更是绝望,泪如泉涌,它在君山岛上东躲西藏多年,不曾想,今日还是要落个锅中肉的下场。 只是…… 长刀刺向喉下的刹那。 忽然间,一道无形的气劲自天而降,竟是将那把锋利无比的剔骨刀,一下打落在地,从中硬生生折成两截。 “这……” “谁?” 本以为死路一条的麈鹿,瞳孔一下瞪大。 不仅是它。 身外几个伙计更是如临大敌,还以为是有水匪打到了岛上,几人四目相对,互为犄角,脑子转得飞快,已经在思索对策。 但。 不等几人有所动静。 一道平静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是我!” 几个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这才看到,一行足足十多人,从后殿的长廊里出现。 走在最前一人,身穿青衫、神态出尘。 “总把头?” 几个伙计一脸的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敌袭,没想到,等来的竟会是总瓢把子。 除了他以外,老九爷、昆仑、花玛拐和红姑娘几个把头也都赫然在列。 “还好还好……” “你们几个兔崽子,幸好下手晚了一步,不然老子就救不下你们。” 绕过陈玉楼,老九叔快步上前,看着园子里那头麈鹿,虽然四肢还被捆着,但好歹并未出事,还活的好好地,一时间不由长长的舒了口气。 刚才外头。 少掌柜的样子,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要是被宰了。 指不定要闹出多大乱子。 “啊?” 听到这话。 几个伙计更是面面相觑。 这宰鹿吃饭,不是您老下的命令,还说让弟兄们打打牙祭。 只不过,眼下看气氛明显不对,几个人也只敢腹诽几句,哪敢把这话放到明面上来说。 “啊什么?” 老九叔也是暗暗擦了个冷汗。 扫了他们一眼,使了个眼神。 几个人瞬间明白过来,苦着脸走到一旁。 “少掌柜,你看,这就是早上弟兄们在后山猎回来的那头麈鹿……” 眼看那头长相奇异,形如山精野怪,偏偏一身气息清澈通透,毫无凶煞,反而给人一种出尘仙逸之感的异兽。 一众人哪里还能忍得住。 纷纷围了上去。 隔着篱笆,一脸惊喜的打量着。 “这就是麈鹿?” “话说铁拐李骑的是不是就它?” “听说数百年前,洞庭湖这边遍地都是,原本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鹤为仙禽、鹿为瑞兽,鹤鹿同春,指的应该就是麈鹿吧?” 在场诸位虽然都是见识过人的老江湖,但何曾亲眼见到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祥瑞之兽。 即便祖祖辈辈都在洞庭大湖边生活的几人。 也只是在口口相传中听到过。 这要是往前数百年,这都可以引以为天降祥瑞了。 “好兆头啊,掌柜的,您这刚要登岛修行,这百年不曾露面的麈鹿便从山中出现,岂不是意味着……” 拐子抱着拳头,笑嘻嘻的道。 不过。 他一句还未说完,就被陈玉楼笑骂了回去。 “就你小子会拍马屁。” “当我是皇帝,还要搞什么祥瑞福泽这一套?” 但是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惊喜。 就如他所说,洞庭湖泽上至少已经有上百年没见过鹿影,这骤然出现,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征兆。 “它好漂亮啊。” “通体雪白,连一丝杂色都没有。” 花灵伏靠在篱笆上,一张小脸上满是雀跃。 比起陈玉楼等人的感叹。 她更为惊喜的是,这头异兽竟然长得如此出彩。 要知道,入世江湖这么久,她遇到的妖物异兽并不在少数,但就算浑身七彩的罗浮,也因为太过冷峻,让她有种难以亲近之感。 至于老猿太过凶煞、两头甲兽前辈和出尘二字更是不沾边际。 都说仙鹤翩翩。 但到现在为止,她也只在书画中见过。 没想到,今天倒是有机会先见到了传说中的麋鹿。 尤其是鸣声呦呦,听上去说不出的空灵。 “九叔,让人把绳索解了。” 陈玉楼也是越看越是欣喜,当即招呼了老九叔一声。 许是在君山岛这座洞天福地待的时间久了。 这头麋鹿身上灵气极重。 双眼澄澈灵动,仿佛能够深通人性。 “这……少掌柜,这可不能随便解啊,您不知道,一早出动了多少伙计,费了多少心思,才将它给猎了回来。” “解开绳子的话,怕是一转眼就逃的没影了。” 一听陈玉楼这话。 老九叔顿时连连摆手。 “放心就是。” “有我在,它走不出这座古寺。” 陈玉楼则是摇头一笑。 见他不像玩笑,老九叔犹豫再三,也只好答应下来。 招呼了几个伙计一声。 几人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去,将绳索一一拆开,那麋鹿似乎也知道自己重新得了自由,从地上轻灵无比的一跃而起。 随后。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里。 竟是真的没有逃走。 反而沿着篱笆上打开的门,一步步走到了陈玉楼身外。 看到这一幕。 一瞬间,整座院落里变得鸦雀无声,众人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只是瞪大眼睛,盯着麋鹿的一举一动,生怕会惊扰到它。 老九叔一行人,神色间更是充满了担忧。 身形紧绷。 明显随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但陈玉楼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朝几人隐晦的摇了摇头。 随后。 那头麋鹿,一路走到他身外,扬起脑袋轻轻蹭了下他的手臂。 双眼中露出亲昵……以及感激之色。 见此情形。 饶是陈玉楼,脸上都不禁浮现起一抹笑意。 轻轻抚摸了下它那双峥嵘漂亮的头角。 “好灵性的麈鹿。” “听闻上古有麋鹿,通体银白,居于大泽,故而又称之为白泽。” “今日看你灵气过人,不如就叫白泽如何?” 第409章 天生灵物 侯生治之 “好一头通灵异兽。” “真灵性啊,白泽这名字也好。” “不会真是天生异种吧?” 那麈鹿明显深通人性。 听到白泽二字,竟是轻轻点了点头。 此刻站在阳光底下,周身雪白,一双瞳孔好似琥珀,飘飘然如仙门神兽。 高贵、仙气、不可侵犯。 把周围一众人看的心神摇曳,只觉得又惊又喜。 到如今为止。 妖物见过无数,但先天灵物,却只有老白猿勉强算得上。 罗浮都不行。 毕竟,灵物和异种之间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恭喜陈兄。” “天降神兽!” 看着站在他身边的异兽,鹧鸪哨神色间满是感慨,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罗浮、袁洪、白龙……如今又多了白泽。 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神异灵种。 别说寻常散修。 就是那些传承几百上千年的道门大宗,也难以寻到一头。 反观自己。 精心豢养了这么久。 两头甲兽也只是堪堪化妖。 倒是觉醒了一道天赋神通。 但在灵性上,不说白猿,就是他那头龙驹都远远不如。 他不知道的是。 除却罗浮、袁洪和白龙之外,在此之前,他在抚仙湖便已经种下另一枚灵种。 龙凤麟龟鹤鹿。 而今已经六占其三。 一半之数。 不然,他才是真正的震撼。 “哪里。” “运气罢了。” “陈某也没想到,一来君山岛便给我这么大一份惊喜。” 闻言。 陈玉楼只是摇了摇头。 这话绝对没有半点作伪的成分。 毕竟就算身为穿越者,算尽先机,他也绝对想不到,这座湖心岛上还能生存着一头已经灭绝消失了十多年的麋鹿。 绝对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林深见鹿、走于苏台。 听着少掌柜和这位搬山魁首之间的谈论。 一旁老九叔几个人,心绪则是更为复杂。 就算再无知,眼下也能看得出来,这头麈鹿绝不简单。 这要是真当成獐子宰了。 天底下怕是都难再找出第二头。 如此灵性之物,不就是传说中的神兽? 话本志怪小说中,姜子牙身下坐骑便是一头四不像,除此外,南极仙翁、燃灯道人以及寿星皆是如此。 更别说,民间传闻中那些得道成仙之人,也都是踏云、骑鹿登天。 再加上先前拐子那句没说完的话。 岂不就是在暗指什么? 细细回想下,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他自小就在洞庭湖边长大,跟随父亲进山狩猎,连虎豹之物都打到过,却从未听说有麈鹿出现。 而他们这么多人,自去年开始登岛。 别说岛上藏了这么大一头鹿。 就是只鸟雀蚊子都别想逃过伙计们的视线。 除非…… 麈鹿本身就是仙家豢养。 从头到尾它都藏身在看不见的洞天福地。 真要宰了吃肉,到时候仙人怪罪下来,下地府恐怕都是轻的。 想到这,老九叔心头不由一颤,身外几个伙计更是面面相觑,神色间满是后怕。 尤其是提刀的那伙计。 这会更是只觉得两股颤颤,攥着手,偷偷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要不是临阵磨刀。 眼下估计真要去地下见太爷了。 并未理会心思各异的众人。 陈玉楼探出手,无人察觉到,掌心内一缕灵机流转,轻轻抚摸了下麈鹿的脑袋。 一股温润如玉石般的感觉顿时传来。 而白泽。 先是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便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那双琥珀眸子猛地瞪大,眼底闪过一丝惊叹。 灵机! 堪比洞天之中的浓郁灵气。 张开嘴巴,小口小口的吞食着,直到灵气温养周身,它才终于确认无误,一双眼睛愈发明亮。 而这一幕落到周围众人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幅景象。 但见陈玉楼伸出手去。 白泽就如猫狗一类的小兽,歪着脑袋亲昵的蹭着。 只觉得这头麈鹿真是粘人。 一点不怕生。 至于早上一行参与围猎的伙计,这会则是跟见了鬼一样,各自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不是拼着几个弟兄受伤。 再加上人多势众。 想要猎到它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那时候有多凶,现在就有多温顺驯服。 “少,少掌柜,要不要给它找点吃的?” 老九叔暗暗吞了下口水,这会再也没有杀了吃肉的心思,只觉得要是有这么一头灵兽守岛的话,也不是坏事。 “也行。” “让弟兄们去割些鲜草来就好。” 没记错的话,麋鹿食谱极为广泛,嫩叶杂草,水中浮萍。 眼下正是万物复苏,草木生长的时候。 他都怀疑,白泽之所以忽然现身,就是因为从冬眠中醒来进食。 “好。” 老九叔点点头。 都不必吩咐,那几个如坐针毡的伙计,总算等来了补救的机会,当即主动请缨,要去后山为它寻找新鲜水草。 “还有件事。” “少掌柜,那它接下来怎么养?” “是让弟兄们围个院落,还是清理出来一间屋子?” 等几人离去。 老九叔看了眼身后的园子,四周筑起的篱笆墙早都已经破败不堪,基本上一碰就碎,圈养的话估计不太行。 “不用麻烦。” “老九叔,白泽在岛上自行寻觅食物就好,另外你记得吩咐一声下去,让弟兄们不要围观,以免惊扰到它。” “以往怎么生活,接下来就怎么样。” 陈玉楼摆摆手。 白泽通灵,从眼下来看,比起当日初见白猿时,给人的灵性还要深重。 既然它能够在君山岛上隐居这么多年。 就自然有它独特的生存之道。 何况,君山岛四面环水,除非白泽能如大鱼一般自在潜水,否则都无需担心它会趁着无人看顾逃走。 身为天生灵物。 它对周天灵机的嗅觉也最为敏锐。 白泽应该最清楚不过。 如今的洞庭大泽,数百里范围之内,再没有比君山岛更为适宜的地方。 “啊……” 老九叔张了张嘴,明显还想说点什么。 但迟疑了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好。” “少掌柜放心,我马上去吩咐。” 说到这,他又看了眼还在沸腾,却空无一物的铁锅,讪讪一笑。 “就是今天这顿饭,可能要推迟片刻了。” 闻言,陈玉楼摇头一笑。 “吃饭不急。” “老九叔还是先与我说一说岛上如今的情形。” 见他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老九叔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少掌柜登岛第一天。 就差点捅出天大的篓子来。 即便是他,心里也难免慌乱。 “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 老九叔讪讪一笑,当即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少掌柜,这边请。” 登岛这么久。 一路远道而来,总不能把人就这么晾着。 带着一行人去到前殿。 虽然荒废多年,但殿内神像保存的还算完好,毕竟岛上人来人往,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山大王,但没几个人敢干出推倒神像、纵火烧庙这种事。 只见神像英武过人,一手扶额,一手托着明珠,目光眺望岛外八百里洞庭大泽,仿佛正在调节阴阳,镇守大湖水患。 在他身侧,则是供奉着一尊龙女。 看上去明艳动人,又端庄优雅。 “洞庭王爷?” 杨方挑了挑眉,目光里透着几分惊疑。 之前上山时,听众伙计说,洞庭庙中的和尚多年前就被九头龙和黑蛟七驱逐出岛,他还想着洞庭庙里供奉的应该是佛陀观音。 没想到,看眼下神像,分明是一座道家古观。 “唐代柳毅与龙女传说,杨方兄弟没听过?” 听出他语气里的犹疑,陈玉楼不禁笑着看了他一眼。 舜帝二妃、柳毅龙女。 这可是洞庭湖上最为传神的两个故事。 市井坊间,不知衍生出多少种版本,引得无数闺中少女都为之羡慕,暗生情愫,一心想着前往洞庭湖上,遇到自己的柳毅神君。 杨方好歹也是惯走江湖的老人了。 按理说不该没听过才是。 “啊,不瞒陈掌柜,我还真是第一次听闻。” 杨方挠了挠头,目露讪然。 去年乘船过洞庭前往武陵山,期间满脑子都是江湖往事。 “哈哈,看来杨方小兄弟和我差不多,对这等情情爱爱的事不感兴趣。” 老九叔拍了下他肩膀,大笑道。 闻言,杨方当即反应过来,这柳毅与龙女,应该也是书生狐女、许仙白蛇这一类差不多。 而且相较于柳毅,他反而对龙女更感兴趣。 洞庭大泽,万年不枯。 说不定其中真有龙宫之说。 只不过眼下开口,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只是将好奇藏在心里,打算回头无人时私底下找陈掌柜问问。 毕竟他心里还念叨着猎龙之事呢。 没有龙宫还好。 真要有,非得狩猎一头龙上来尝尝咸淡。 都说天上龙肉。 老洋人那小子说了好几次,给他馋的不行。 “来,少掌柜,还有诸位还请随意。” “庙里头脏乱了些,我一介粗人,也懒得清理,还请莫要怪罪。” 老九叔招呼着一行人坐下。 他则是去烧水煮茶。 他登岛之前,洞庭庙被九头龙占着,那帮水匪哪会顾忌什么干净与否,能避着点神仙就已经算不错了。 对此,一行人并不在意。 都是倒斗寻龙的江湖人。 夜宿古庙、义庄、乱葬岗,早已经习以为常,能有片瓦遮身,都算是不错了。 几个人随意找了地方坐下。 听老九叔说起山上之事。 花灵和红姑娘显然对柳毅和龙女传闻更感兴趣,两个女孩四下闲逛,矗立在那座柳毅碑前看了好久。 眼神里满是憧憬之色。 两双美眸水光潋滟。 但见那一位稳坐如山,看向他背影的目光里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幽怨。 如今山上庄子里众多弟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她们的心思。 偏偏陈玉楼,一直不曾有所表示。 她们是姑娘家,也不好主动。 掌柜的心思志向,她们其实也明白,志在长生久视,而修行之路漫漫,她们也不愿让他为难。 只不过拜访过终南山上吕洞宾与妻子幽隐之地。 再见到此处柳毅与龙女百年之好的传闻。 心里终究存着几分幻想。 等到茶水泡好,老九叔的絮叨声中,后院也传来几道喧闹,两人相视一眼,哪还忍得住,当即一脸期待的往后院赶去。 那些什么水匪、江湖,怎么能比得上喂食麈鹿来的有趣? “九叔,这岛上除了洞庭庙、二妃庙,可还有其他古观道庙?” 陈玉楼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询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早就坍塌了,只剩下几处残垣断壁。” 要知道。 君山岛上原先名胜古迹极多。 向来就有五井四台、三十六亭、四十八庙的说法。 只可惜,洞庭湖上乱象更迭,水匪祸患不断,加之连年兵燹,像眼下这座洞庭庙都还算是好的,其余古观早都埋没在了山林里,只能寻到几块青砖破瓦。 听他说起。 一行诸人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按理说,君山岛是天下第十一洞天福地,就算不如终南山上古观连绵,山上庙宇鳞次栉比的景象,至少也不能连匡庐山都不如吧。 但从眼下看来。 君山岛或许比想象的还要破败。 “那有没有适合修……幽隐之处?” “幽隐?” 老九叔稍一琢磨,“山顶射蛟台、望湖亭、秋月桥,以及香炉山、同心湖,都极为幽静。” “香炉山、同心湖,就是一早围猎麈鹿的后山。” “这……” 原本还略显萎靡的众人,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见识过太乙山玄德洞天、青城山宝仙九室之天,一行人哪里还会不懂,越是这等清幽僻静,无人问津之处,越有可能暗藏玄机。 再加上麋鹿于此现身。 那一处,或许就是福地所在! 陈玉楼亦是如此,他之所以问起,便是这个缘故。 当即也没有坐下喝茶的心思。 “老九叔,能不能带我们过去看看。” “啊……少掌柜,不必这么着急吧,伙计们已经在生火做饭,算算时间,再有个半刻钟差不多也就能用饭。” 老九叔怔了怔。 印象中,少掌柜最是稳重,怎么这半年反而像是变了个人。 “时间还早。” “吃饭不急。” “况且,老九叔就不想知道,我这一定要拿下这座湖心岛的缘由?” 陈玉楼放下茶盏,冲着他淡淡一笑。 咚—— 简短一句话。 瞬间将老九叔的心思给抓住。 这半年来,他确实思索过许多次,也曾私底下和鱼叔旁敲侧击过,但始终没有一个确定性的回复。 每次只推说是少掌柜命令。 他则怀疑是为了扩大生意往来。 但如今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还另有所图? “也行,反正后山不远,去一趟也就半个钟头。” “说实话,老九我也想去看看,那麈鹿到底藏在了何处?” 第410章 山中石湖 白鹿指方 从洞庭庙离开。 一行人绕过山顶望湖亭,沿着山林间一条林荫小径往下直插而去。 不过,尚在主峰,众人便远远看到。 隔湖相望的另一座山头上,矗立着数十座吊脚楼,联绵一片,周围云雾翻涌,奇峰林立,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种‘云水深处有人家’的意境。 “老九叔,那地方是何处?” “石笋峰。” 老九叔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动作丝毫不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慢,相反,攀岩下涧,登峰越山,敏捷如山中老猿。 此刻听少掌柜问起。 他下意识停下身影,单手抓着一根湘妃竹,多年生的苍竹几乎都弯成了一张大弓,翠绿女的竹叶簌簌而动。 “就是先前黑蛟七的老巢。” 君山岛由大大小小七十二峰组成,虽然这其中有夸大的成分,连岛礁、乱石都囊括在内,但石笋峰却非如此。 是能和金鹗山、飞来石以及茶岛比肩的存在。 过去十多年里。 九头龙占据金鹗山、飞来石,而黑蛟七则是将茶岛和石笋山划入名下。 都说一山难容二虎。 偏偏两拨人,就在君山岛上和睦相处多年。 说和睦似乎也不够准确。 毕竟明面上虽然少有动手,但背里暗流涌动,冲突极多。 只不过大家伙都知道,奈何不了对方,就算真的拿下也是惨胜,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所以。 也就造成了这副怪象。 “难怪……” 陈玉楼点点头。 之前就听说黑蛟七老苗人出身,多年前从猛洞河一带老山中来到洞庭,靠着给人卸货搬运、摆渡撑船为生。 后面七兄弟拜把子,落草为寇,这才有了湖上巨匪黑蛟七。 如今看山上成片的吊脚楼,掩映在山林之中。 倒是与他洞民后裔的身份对上了。 “少掌柜,要去看看么?” 老九叔以为他是起了兴趣,瓮声问了一句。 “回头再说。” 陈玉楼摆摆手,“还是先去香炉山。” “行,听您的。” 听到这话,老九叔再不犹豫,抓着湘妃竹的手一松,刹那间,整个人就像是被弹了出去,矮着身子压下重心,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 落叶松针在身后哗啦啦的飞起。 身形则是飞快穿梭在古树之中。 见此情形,一众人不由相视一笑,原本还担心这位陈家前辈年纪大了,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既如此。 他们也不再顾忌什么。 各自纷纷施展手段。 杨方深吸了口气,将束着金刚伞和打神鞭的绳索用力一拽,使其紧紧贴着后背,不至于会坠下。 朝几人轻啸一声。 人如青烟,一步掠出。 他在江湖上混迹这么些年,最为出名的便是赛狸猫这个称号。 单论轻身功夫,纵是陈玉楼都不是他对手。 “老洋人,来,一较高下?” 吹了声口哨,杨方挑衅的朝老洋人耸了耸肩。 “嘁,谁要跟你小子较量,有本事先胜过昆仑和袁洪再说。” 老洋人自然不会上他的当,撇了撇嘴道。 他最为擅长的是攀岩下斗。 要是比那个,当然不虚。 “来啊,实在不行,我让你半刻。” 杨方也不傻。 昆仑是谁,雁荡山长大,一入山林,就如龙归大海虎啸深山,至于袁洪更不用说,本身便是猿猴,和它较量不是自找不快? “你说的?” 一听这话。 老洋人总算来了几分兴致。 搬山一派传人,哪一个不是自小修行秘法、横练武学,轻身法门虽然略有不如,但有这么大的时间差,他还是自信能够胜过。 “要不还是以五十步为限……” 见他竟然松了口,杨方也回过神来,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托大了。 半刻钟。 就是换做不通武学,自小在山中长大的寻常少年,估计都能追得上。 讪讪一笑,赶忙找补。 “怕了?” “晚了!” “半刻钟,看我不拉爆你小子。” 老洋人咧嘴一笑,完全不给他一点后悔的机会。 大丈夫一言九鼎。 让你小子装。 身后竹篓也没有摘下的意思,只是扶好镜伞,随即提了口气,一步纵身跃出,犹如一阵风从杨方身边刮过。 “自己计数。” “半刻钟后再跟上来。” 扔下一句话。 老洋人大笑着离去。 只剩下杨方留在原地,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要是五十步,全力之下说不定还能勉强追上一追。 半刻钟。 那是一点机会也无。 眼看老洋人踩着地上落叶,转眼便追上了先行一步的老九叔,杨方脸色更是懊恼,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哈哈哈,杨方兄弟,怎么不走?” “你不会真打算半刻钟后再下山吧,这个时间,我们都能走个来回了。” 陈玉楼信步而行。 明明身上并无半点气机爆发的意思。 但身形却是快如烟尘。 纵然几个守岛的伙计把吃乃的力气使出,却发现连总把头的背影都看不到。 “那……” “走了。” 见杨方还在举棋不定,陈玉楼摇头一笑。 这小子虽然总喜欢耍嘴贱,但为人抱诚守真,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还是会认。 “要不……还是再等等。” 杨方犹豫了下,“不然老洋人非得笑死我。” “你要真在这傻乎乎的等着,他才真要笑到明年去。” “还真是……” 闻言,杨方一拍额头。 细细回忆了下,自己与他的交锋中,似乎每次都是如此,不知觉间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那小子看着老实敦厚。 实则最坏。 “陈掌柜,还得是您提醒,不然我真要被老洋人那小子卖了还要倒给他数钱。” “想明白了?” 陈玉楼摇摇头,“既如此,走吧,别耽误了行程。” “好。” 再不犹豫,杨方径直催动浑身气机,一步掠出,眨眼便消失在重重山林之间。 片刻后。 便追上了前方幽行的老洋人。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那张回头冲自己做鬼脸的身影,“你小子耍赖,说好的半刻钟呢?” “谁跟你半刻一刻的。” “先追上我再说,当我傻啊,等你半刻,黄花菜都凉了。” 杨方嘁的一声冷哼。 半点没有停步的意思。 穿行在乱石嶙峋、古木林立的山崖间,快如闪电,从高处看去,只能隐隐听见一阵奔雷般的脚步。 “你小子。” “别让我追上你。” 老洋人气得不行,本以为和往常一样,没想到他这次竟然不上当了。 “老九叔,往香炉山去有没有近道?” 四下看了下,见老九叔从身后赶了上过来,老洋人眼神不由一亮,低声问道。 老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再快哪有抄近道来得快? “还真有一条。” “不过那路危险的很,全是悬崖绝壁,得放索才能走。” 老九叔笑呵呵的指了指竹林一侧。 他们身下这条山路,其实就已经算是小道,只不过走的人多了,他心里有数,不然哪有把握带少掌柜下山? 但竹林外崖边那一条。 那都不能称之为路。 之所以发现。 还是去年登岛后,四处围捕九头龙和黑蛟七的手下时,那帮人慌不择路,一路逃入竹林后,结果消失无踪。 最终还是用四面围剿的方式。 才在悬崖的绝道山缝中找到躲藏的一行人。 这也是为何老九叔说,一定要放索的缘故。 “九叔放心。” “我搬山一脉最擅长的便是钻天索。” 老洋人笑着拍了下竹篓。 那里边除却两头甲兽之外,便是搬山道人从不离身的传承之物。 镜伞、钻天索、飞虎爪、风云裹、定尸丹。 不然为何他师兄妹三人,无论何时,身后都背着一方竹篓? 比起他,师兄竹篓中物件更多。 除却历代族中宝书秘术,还有魁星盘、司天鱼以及掘子攀山甲。 至于师妹花灵就要简单许多。 多以药草、丹石为主。 “差点把这茬忘了。” 老九叔先是一愣,随即才恍然反应过来。 只是轻声叮嘱让他小心。 随后便带径直在前方带路。 片刻后。 老洋人看着身前那座数十丈的悬崖绝壁,即便有所心理准备,仍旧是被惊叹的不轻,凝神看了下,才在一堆乱石中,找到了老九叔说的路。 “好,多谢九叔。” “那我先行一步了。” 纵然凶险了些,但却与老九叔说的丝毫不差。 绝壁之下,直通一片小湖。 从高处俯瞰而去,只觉得青山黑石间镶嵌着一块碧绿翡翠,云雾映照其中,苍松竹柏,奇峰横石。 摘下竹篓。 从中取出钻天索。 老洋人半点也不犹疑,留下一句话后,便将手中钻天索径直朝着峰头抛去,准确无误的缠绕其中,试着用了下力道,随后整个人便从半空一荡而出。 看着那道仅凭一根绳索,就在绝壁之间行走如飞的身影。 老九叔不由目露感慨。 “还是年轻好啊。” 他年少时,凭着一腔热血,跟着老掌柜风里来雨里去,从来不知危险恐惧是何物,不过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棱角也被磨平了不少。 现在再让他填命。 不说敢不敢,至少会犹豫。 而不是当初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目送老洋人在山崖间不断坠下,一直到身影被山间云雾遮住,他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片刻钟后。 等他追上一众人。 见少掌柜问起,他不由谈起了其中趣事。 “确是年轻。” 听老洋人那小子竟然走悬崖下湖,赶超近路,陈玉楼也忍不住面露无奈。 说他俩年少吧,偏偏又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人,什么样的人心险恶都见过,说心性沉稳,做事老道,什么人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小子最近确实是飘了。” 鹧鸪哨听得眉头直皱。 自从西域一行后,鬼咒解除,他又被诸事缠身,没怎么去顾得上他,老洋人这家伙都快飘天上去了。 “别别别,嬉戏打闹而已。” “道兄千万别当真。” 一听他语气,陈玉楼赶忙圆补道。 结识多年,他可太清楚这一位性格了,骨子里都透着几分执拗。 也就是这一年来,疲于赶路,再加上一心沉浸在修行中。 又见过诸多高道风姿、仙风道骨,受到感染。 但本质上仍旧固执冷傲。 这要是真动了怒。 可想而知,接下来老洋人绝对没什么好日子过。 怕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被盯着修行。 “是呀师兄,他俩就是玩闹。” 花灵见势不对,也赶忙附和了一句。 “道兄,君山岛可是天下第十一福地,传为侯生治之,虽然不比洞天,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修行宝地。” “这段时日,你可得注意着些。” “为你师兄妹三人,寻一处修行地,洞府也好,结庐也罢。” 陈玉楼则是压低声音。 直接放大招。 果然。 一听这话,鹧鸪哨心思瞬间被吸引过去。 终南山避世幽隐、青城山结庐修行。 让他早就有了这等念头。 而陈玉楼费尽心思拿下君山岛,其实他也有所猜测。 如今真正听到缘由。 他哪能不心动? 也就是如今乱世,不然放到往日,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早就被人占据,哪有他们修行的份? 即便一头扎进去。 大概率也是终南山山脚下那位刻下何处觅长生的隐士一般,只有一座不能遮风挡雨的山洞,既无传承又无秘法,最终只能带着无尽的不甘,化作一具枯骨。 “好。” “一定不负陈兄大恩。” 鹧鸪哨虽然古板守旧,但并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 他很清楚。 这种机会何等难得。 若不是跟着陈玉楼,他们师兄妹三人,纵然抓到一线机会推门入境,最多也不过返回族地孔雀山中避世修行。 那地界,如何能够和洞天福地相比? “道兄言重了。” 陈玉楼摆摆手。 他一开始的初衷,从来都不是万法独行,觅长生、寻不死的路上漫长且艰辛,若是有人结伴,自然最好。 接下来。 一行人不再多言,各自沉默赶路。 从山林中一路纵穿而下。 等抵达香炉山中,那座同心湖时,远远就看到早已经到来的杨方和老洋人两人,正说着些什么。 一个泰然自若。 手里拎着钻天索。 另一个忿忿不平,一张脸涨得通红。 一直听到身后动静,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不过一众人才懒得理会他俩那点幼稚的把戏,一入香炉山中湖畔,就被此地难以言喻的绝美风景给吸引住。 只觉得此地夺天地之造化。 灵气浓郁。 仅仅是身处其中,就有种通体舒畅之感。 “呦呦……” 就在一众人沉浸于景色中时。 一道轻盈的鹿鸣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猛地回头望去。 他们这才发现,一头通体雪白的麈鹿站在乱石上,赫然就是白泽。 它竟是不知何时从洞庭庙里一路追了过来。 身后的林子里。 还能见到几个伙计正气喘吁吁的赶来。 “它不会是打算跑吧?” “等等……老九叔,别急,白泽似乎是在指引什么!” 第411章 鹿死之地 开窍种灵 来香炉山同心湖。 不过是陈玉楼临时起意。 所以,下山时并未决定带上麈鹿,只是留下足够的青草、井水,又吩咐几个伙计在一旁看顾好。 但…… 谁也没想到。 他们才抵达山下,白泽竟然自行跟了上来。 此刻隔湖相望,陈玉楼按下打算上前的老九叔,从他暗暗摇了摇头,直觉告诉他,白泽此举绝非意外。 它应该是在指引什么。 洞府? 宝物? 灵草? 还是……福地?!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深处逐次闪过,但无论哪一种,对他而言,都是意外之喜。 “哦,好。” 老九叔跨出去的脚步一下收回。 虽然不明白为何,但既然少掌故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周围一众人,则是大气都不敢喘,即便隔着近百米,但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别的,生怕会惊扰到它。 “呦呦——” 白泽仰起脑袋轻轻呼唤。 空灵的鹿鸣声在山谷中响彻。 身形掩藏在青山水雾之间,让它看上去说不出的幽静神秘。 恍如闯入了麈鹿的领地。 只见于书画中的景象,一下投影到了现实世界。 一切虚幻的不像真实。 “陈大哥……它好像在呼唤你过去?” 听着那一道道空灵幻象的声音,花灵秀眉微蹙,小脸上满是错愕,忽然轻步走到陈玉楼身外,压低声音道。 “唤我?” 陈玉楼心头一动。 凝神望去。 白泽在鸣叫时,似乎确实在不断朝他颔首,隐隐还能从它那双澄彻的眸子里,看到一丝焦急。 “难道真是?” 见此情形。 陈玉楼不由想起,还未在罗浮和袁洪身上种下灵种前的种种。 似乎亦是如此。 “那你们先在这等等,我过去看看。” 当机决断。 陈玉楼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留下一句话,便起身快步朝白泽所在的山石处走去。 从之前洞庭庙后院的短暂接触来看,白泽极通人性,眼下情况明显不对。 所以,真有可能被花灵猜中。 一众人中,除却他外,花灵因为自幼就在山中采药,与药石芝草、山间野物作伴,最是懂得它们心思。 等他行至半路。 几个负责看顾的伙计,也从山上一路追了下来。 见状,陈玉楼担心会惊吓到白泽,立刻冲几人远远地摆了摆手,还好几个伙计脑子转的还算快,当即停下了脚步。 只是一脸惊奇的望了过来。 陈玉楼来不及解释。 放缓气机,平整心绪,不至于会让它受惊,闲庭信步,缓缓靠近。 等他一路走到那片石笋般的乱石外。 白泽那双眼里,竟是浮现出一丝说不清是赞赏还是惊喜的神情,朝他点了点头,随即纵身一跃,从山丘上落入沼泽中。 都说鹿伏鹤行。 陈玉楼一路跟在它身后,才总算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除却犹如梅花的细小蹄印外。 沼泽间,几乎再见不到任何痕迹。 仿佛是从水草上漂浮过去。 一路上,白泽不时还会停下,扭头看上一眼,好似在确认陈玉楼是否跟了上来。 香炉山之所以得名。 便是因为这座山谷四周崖壁耸立,自下而上,形如一座炉子。 此刻的它,所指引的方向,赫然就是炉口处。 那一片古木参天,灌木林立,其中又夹杂着乱石,几乎无路可走。 但白泽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径直绕过林子外一株大树,刹那间,身形便被密林遮掩。 见此情形,陈玉楼哪里还敢迟疑,下意识加快步伐,一入林中,恍如闯进了一座无形的结界。 阳光从树冠中倾泻而下,光柱洒在厚重的落叶上。 除却前方白泽缓缓地脚步声,几乎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幽静沉寂的可怕。 潺潺水声、虫鸣鸟叫、风声浪潮,一瞬间尽数消失不见。 好似全都被被隔绝在了外面。 陈玉楼眉头微皱。 自古以来,就有‘剑门天下险、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九寨天下奇’的说法。 先前半夜登青城山,也确实见识到了天下极幽几个字的含义。 但…… 纵是青城,似乎都远不如此处。 若不是脚下传来的清脆碎叶声,以及阳光划过脸颊,带起的一丝暖意,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一座融于四方的虚数空间。 就如拔仙台顶,刹那消失的玄德洞天。 行走在其中,甚至让他有种分不清真实与幻境的感觉。 仿佛这种景象就不该存在于人间。 “咔嚓——咔嚓!” 白泽穿行在古林中,身下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不断传来。 终于。 不知多久后。 脚步声戛然而止。 虽然身影被密林灌木遮挡,但陈玉楼似乎还是能够清楚探知到它的存在,几步上前,等绕过一左一右两株并排而生,恍如一扇门的古树。 抬头便看到。 白泽正静静地站在林下。 有山泉流水潺潺而过,雾气从中飘起,凝而不散。 而在水泽后方,赫然是一片泥泞之泽。 陈玉楼瞳孔微微放大,脸上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顺着视线望去,那一片山泽里,竟是矗立着一副又一副的鹿角。 光线透过林雾散落其中。 让它看上去就如一副画。 栩栩如生,又说不出的模糊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残忍美感,神秘悠远,让他仿佛时空错乱,一瞬间回到了马鹿寨后山的龙摩爷。 “不是洞天,也不是福地。” “是鹿死之地!” 陈玉楼心头一颤,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个词来。 都说大象预知到死亡之前,会脱离族群,找一处无人知晓的角落,安静等待死亡,时间久了,象骨堆积如山,白骨与象牙交错。 所以也叫埋象之地。 而深海中的鲸,同样有着这样的本能,在察觉到死亡时,会自行前往深海,一鲸死万物生,故而又叫做鲸落之地。 他只是没想到。 君山岛后山山谷中,竟然藏着一座鹿死之地。 看那一副又一副,交错纵横,仿佛从沼泽中长出来的鹿角,粗略一扫,至少有一二十之多。 也就是说。 曾经至少有几十头麋鹿生存于此。 或许。 在沼泽深处,还埋葬着更多的鹿骨。 而白泽,并非预料中泅渡洞庭湖,来到君山岛避祸,而是自小就在此地长大。 只可惜曾经壮大的族群,转眼间已经只剩下它一个。 这地方如此隐蔽,加上有水有草,也不怪能够避开九头龙和黑蛟七的视线,在岛上躲了这么多年。 咚—— 在他思索间。 白泽一双前膝,竟是直直的朝着身前沼泽地跪了下去。 这一幕何等惊人。 以至于陈玉楼眼底都忍不住一红。 它也就是不会说话。 但和鹧鸪哨等人遭遇何其相似。 当日在双黑山下,师兄妹三人亦是如此。 它只是想不明白。 明明数千年来,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洞庭大泽,为何到了今天一日,竟是连最后一座小岛都守不住。 哪怕只是出去觅个食。 就会被人狩猎围杀。 从出生起,更是只能小心翼翼的躲着,生怕被人抓走猎杀。 它年纪虽然不大。 但却亲眼见到过太多这样的情形。 甚至于,自己今天也经历了如此一幕。 漫山遍野的猎人,举着长枪,或是手握大弓,无路可逃,无处可去,最终四肢被绑,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其实。 那时候,若是不管不顾一头冲入林中。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它不敢赌,一旦被那些人发现了鹿死之地,恐怕祖辈埋骨之地就会暴露,以那些人的贪婪成性,一定会将头角尽数取走卖钱。 所以,它才宁可束手就擒,也不愿逃入其中。 也是因为深通人性。 让它明白,人心之险恶。 但眼下主动带陈玉楼来此,却是因为……此人不同。 在他身上。 没有半点贪婪、杀性,只有平静温和。 更关键的是。 他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分明就是道家仙人。 仿佛天生就能够值得信任以及亲近。 “白泽,想必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陈某是修行之辈。” “今日登岛,便是看中了此处洞天福地,想要将之作为修行洞府。” “我可以为你种下灵种,炼化横骨,通窍之后,就能和队伍里那头老猿一样便能言能语。” 陈玉楼此刻也明白过来。 明明先前初见时,白泽对老九叔以及伙计们那般痛恨仇视,但对自己却有种说不出的青睐。 如今,更是将自己带来了鹿死之地。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道。 语气轻缓,神色温和。 白泽深通人性,它一定能够听得懂。 “你若是愿意,尽管点头。” “要是不愿,从今日之后,我会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来此打扰你。” 果然。 几乎是在他这句话落下的刹那。 白泽从地上一跃而起,起身走到了陈玉楼身外,微微垂下脑袋,一双眸子里满是决然和期待之色。 “好。” “既然你如此信任我,陈某就一定不会负你所托!” 说话间。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一缕神识从泥丸宫中发出,于头顶半空凝聚成一枚有形无质的青色光团。 分明就是一枚灵种! “放开心神,接下来的过程中,不要恐慌。” “等到种下灵种,自然开窍。” 见它浑身不自觉的微微颤栗,陈玉楼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它的额头,温声宽慰道。 可想而知。 这些年里它受过多少惊吓,才会如此。 更难能可贵的是,只是初次见面,它便愿意亲近自己。 有他一番宽慰,白泽一下轻松了不少。 只是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状,陈玉楼摇头一笑,探出手一把抓住灵种,随即朝着白泽头顶轻轻一拍。 当日为罗浮和袁洪种下灵种时,他不过炼气关,而今却已经是炼化金丹,气海洞天的大修士。 种下灵种的过程,几乎就在瞬息之间。 白泽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只觉得脑海深处多出了一缕灵炁。 随后…… 林间深处,四方天地,漫天之间,无数以计的灵气,犹如浪潮般汇聚而至,将它笼罩其中。 一点点冲刷浑身血肉。 炼化喉中那道横骨。 察觉到身体中的变化,白泽双眼一下瞪大,多年来浑浑噩噩,只是凭靠着本能生存,但如今……思绪却是一下清楚无比。 更为惊人的是体型上的变化。 原本瘦弱的身形,一点点变得强壮。 皮毛油光水亮,仿佛穿着一层皮子。 四肢矫健有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身上多年的陈疾旧伤,也在灵机冲刷消失不见。 双目明锐,五感通透,哪怕是林间再过细微的动静,都难以逃过它一双耳朵,甚至头顶天穹上的风声呼啸,极远处一片枯叶,从树梢上落下,慢悠悠的划过一道弧线,最终落在了地上。 原本不可见不可听的一切。 如今在它眼中,却像是被放缓了无数倍。 “好了。” “白泽……试试开口。” 就在它惊喜交加的感受着身上出现的一切变化时,一道温和的笑声忽然在耳边传来。 白泽下意识仰起头。 一眼就看到陈玉楼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呦……白。” 白泽尝试了下。 但一开口,它就被那道熟悉又陌生无比的声音给惊得僵在了原地。 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声音。 但呦呦鹿鸣,与人声有着天壤之别。 “不要怕。” “大胆尝试。” “如今你横骨已化,与人无异。” 这一幕对陈玉楼而言,实在太过熟悉,无论老猿还是昆仑,初次开窍时几乎都是如此。 但只要走出第一步。 之后的路,就会畅通无阻。 白泽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开口。 “白……” “白泽!” 一连尝试了数次。 终于,它成功将两个字连接到了一起,同时说了出来。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音调也显得有些奇怪,但与它而言,却是一桩从所未有的体验。 几乎是下意识的,白泽又一次开口。 不断重复着它的名字。 即便不明白那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但它却知道,那是主人为自己所取下,以后就是独属于它的名号。 足足半刻钟后。 白泽才从巨大的惊喜中渐渐归于平静。 脸上露出郑重之色。 竟是毫不迟疑的朝着陈玉楼双膝跪下,一如方才对着鹿死之地的沼泽拜地。 “白泽……见过主人。” “多谢主人救我于水火,再造之恩,生死不忘!” 看着它认真无比的样子。 言语之诚恳,直入内心深处。 陈玉楼眼底也不由浮现起一抹笑意。 双手将它从地上扶起。 “不必如此。” “今日种种皆是缘分。” 看着不知觉间,已经有他大半人高的白泽,陈玉楼摆摆手笑道。 野生麋鹿不过十五之年。 但白泽不同,毕竟天生灵物,寿命自然不是寻常麋鹿能够比拟。 不过,如今的白泽也就十来岁。 放到人类世界里,差不多堪堪成年。 也就是说,它还有无数巨大的潜力,无数成长的空间。 若是有朝一日。 能够化作传说中的四不像! 想到这,陈玉楼心神沉入脑海。 泥丸宫中,已然多出了一道星辰,只不过相较于罗浮、袁洪以及周蛟的明光湛湛,属于白泽的那枚却是晦暗不明。 毕竟这些年里,它只是靠着本能吞食了些君山岛上灵气。 并不曾真正踏入修行。 但今日之后,却截然不同。 以青木灵气为它洗髓伐血,开窍炼骨,又借漫天灵气为它温养血肉之躯,等于已经在它身体中种下了一枚种子,只需要寂静等待,迟早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白泽,这段时日,我会让人教你读书识字。” “等你蒙学,认出差不多三千字,便传你炼气法。” “到时候,食炁、呼吸、导引,或有一日能够返祖化形!” 第412章 沧海桑田 难敌岁月 “是,主人。” 听着陈玉楼为它描绘的画卷。 白泽只觉得心绪激荡,难以明言。 方才那枚灵种,融入血肉中的刹那,它脑海深处莫名轰隆一声,无数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如走马观灯般浮现。 浮光掠影中。 它分明看到了一头头大如山岳的麋鹿。 矗立在山顶,行走于云巅。 那是它从未想过的画面,毕竟,它从出生开始就知道,鹿生于泽,食于野,眠于林,怎么会出现山颠和云雾? 但主人最后一句话点醒了他。 返祖化形。 或许,它血脉身处隐藏的画面,便是麋鹿一族先祖所有的样子。 只不过,千百年过去,早已经失去了天赋能力。 听主人的意思,若是食炁修行,或许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达到那一步。 白泽如何不激动万分? “这些年,你一直在岛上?” 见它短短片刻时间,就能够言语,比起当初瓶山时的袁洪更为惊人。 不过,想想也在意料之中。 妖物以血脉区分。 龙为鳞虫之长,有羽之虫三百六十以凤凰为尊。 所以,罗浮只是堪堪觉醒一丝祖血,便能轻易镇压六翅蜈蚣,不仅是生克制化,万物相生相克,更重要的是因为血脉压制。 而麋鹿之祖为四不像,乃是上古神兽。 纵然不比龙凤麒麟,但也只差半步。 远不是山魈、猿猴能够比拟。 陈玉楼压下心绪,轻声问道。 “是,我们这一支在君山岛差不多有百十年。” 白泽点点头。 种下灵种之后,许多模糊不清的记忆,也一点点明朗起来。 从记忆中看。 数百年前,洞庭大泽一带还是有不少麋鹿生存,但随着兵燹、围猎,以及湖水退散,它们得以生存的环境越来越差。 无奈下,它们这一支只能泅水过湖,迁徙到君山岛上。 本以为此地是世外洞天。 也确实过了一段平稳日子。 但随着世道纷乱,岛上人来人往,一拨又一拨的水匪厮杀交战,它们也只能东躲西藏,但就算如此,还是有不少麋鹿被人猎杀。 这十多年里。 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族群,更是损失惨重,以至于随着不断老死和猎杀,整个族群已然只剩下它一头。 听着白泽一字一句的说起往事。 陈玉楼才终于明白。 为何它会出现在与世隔绝的君山岛上。 “那你们在岛上多年,可曾遇到过我这样的人?” “什么?” 白泽歪着脑袋。 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和茫然。 明显有些没听懂,像他这样的人这句话究竟何意。 “修行之人。” 陈玉楼轻轻突出几个字。 闻言,白泽这才恍然大悟。 “回主人,我应该没见到……不过,古老相传中,我的先辈们应该遇到过,他们在岛上结庐修行。” 咚—— 听到这话。 陈玉楼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就知道,作为天下第十一福地,怎么可能寂寂无名? “那洞府在何处?” 平静的声音里,透着的一丝风动,瞬间让他内心所想,从水下浮起。 不过,白泽毕竟才刚刚开窍,并未察觉到他言语中的异样。 只是思量了下。 随后便一连说出几处地方。 “望湖亭、猴子洞、飞升亭以及香炉山。” “好。” 默默将这几处记下。 但刚刚点头,陈玉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角忽然向上一挑。 “香炉山?” “是。” “就在南边的崖壁底下。” 白泽朝着远处怒了怒嘴。 顺着它所指引,陈玉楼转身望去,赫然就是同心湖方向。 果然。 他就说香炉山这一处灵气如此之浓,绝不可能无人问津。 “带我去看看?” 心思一起,陈玉楼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幽隐修行洞府。 尤其还是无主之地。 就如探墓倒斗,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是,主人。” 见他开口,白泽也不迟疑。 当即在前方领路,穿行在密林古树之间,身影轻灵,飘然如羽,比起之前速度更为惊人。 它自己显然也察觉到了前后变化。 一双眼神里满是惊喜。 这便是通灵开窍的好处。 而人不愧是万物之长,即便它天生灵物,身在洞天福地,也只能凭着本能吞食一点周天灵气。 始终无法化妖通窍。 浑浑噩噩的居于山间。 与岛上那些野物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信任于主人,绝对是自己做的最为正确的一件事。 一路蹦蹦跳跳的离开密林,陈玉楼则是始终紧随身后,脚不沾地,恍如陆地神仙,这一幕看的白泽更是惊叹。 记忆中,那些在山中修行的道人隐士。 纵是再过仙风道骨,也无一人能够做到这样一步。 “回来了。” “是白泽……还有掌柜的。” 同心湖边,一行人等的都有些心急如焚。 尤其是老九叔,围着湖都饶了几圈,蹲在湖边都抽了快一袋烟丝。 原本想着顶了天半刻钟。 毕竟那片林子看着也不大。 但一转眼的功夫,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少掌柜仍旧始终不见影子。 他哪能不胡思乱想? 一会琢磨着是不是那头白鹿故意引他进去,实际上是个陷阱。 一会又怀疑会不会有水匪躲在林子里。 虽然这半年来,整座君山岛,就差被他们挖地三尺,就算一只鸟雀都不可能藏得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甚至还想到了瘴气毒物上。 岛上因为林深树密,加上水气深重,毒蛇极多,万一不慎被咬,他老九哪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短短半个时辰。 对他而言,就像是半个世纪那么遥远。 守在原地心急如焚。 偏偏少掌柜离开时,明确说过让他们不要跟上。 而且几次稍一提及搜山寻人,就被昆仑、拐子和红姑娘几个人给按住,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收起心思。 好在。 天老爷保佑。 少掌柜总算是回来了。 这要是再不露面,他都打算强闯进去了。 就算事后被少掌柜斥责他都认了。 笑呵呵的收起铜烟斗,在身下青石上敲了几下,别在腰间,老九叔快步迎了上去。 “少掌柜,是不是先回去吃口饭?” “不急。”陈玉楼摇摇头,“白泽说,前方崖壁上有座前人洞府,过去看看再说。” “前人洞府?”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老九叔不禁一怔。 他自问对君山岛了如指掌,香炉山有几块石头,几棵树都如数家珍,但少掌柜说的洞府……自己怎么从未见过?还未等到回复。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一双虎眼猛地瞪大,难以置信的看向边上那头白鹿。 “它……它说的?” 这他娘开玩笑,一路麈鹿怎么说话? 但与他不同,身后一众人闻言,却是瞬间明白过来。 难怪此行如此之久。 也是。 以掌柜的性格,又怎么可能错过一头天生灵物? 尤其是袁洪,脑海里更是下意识浮现出一幅画面,赫然就是当初在陈家庄,主人为自己炼化横骨,开窍通灵的情形。 想来白泽同样如此。 想到这,它下意识凝神打量了眼那头白鹿。 只觉得它与先前在洞庭庙里时,分明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气势轩昂、神气蓬勃。 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天灵毓秀之感。 “过去一看便知。” 陈玉楼并未解释太多。 老九叔这些年一直在庄中养伤,并不清楚他们踏入修行一事。 若是真见到白鹿开口,行人之举,怕是惊吓要远大于惊喜,今夜都睡不好觉。 对市井中人而言,世间万物,不合常理者即为妖。 鸡无六载犬不八年。 这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传闻。 鹿就是鹿,就是说破天也是如此,真要开口说了话,那不就是妖物么? 也正是因为深知这点,陈玉楼才暗暗示意了下白泽,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其余人则是说不出的默契。 谁也没有多言。 “耽误不了吃饭。 见老九叔还是眉头紧皱,明显有些不可思议,陈玉楼摇了摇头。 果然。 一听这话。 满脑子都是担心少掌柜这远道而来,连顿热乎饭菜都没能吃上的他,当即松口答应了下来。 “白泽,带路!” 一声轻呼。 白鹿立马一跃而起,越过同心湖,直奔远处的悬崖峭壁而去。 虽然不信它一头鹿能说话,不过见她如此通人性,老九叔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都说猫狗黄皮狐狸之物灵性。 没想到一头白鹿竟然也能如此。 相较于他纯粹的惊奇,其余人则是惊喜难掩。 既然白鹿开口,那就一定错不了。 前人修行洞府。 说不定还有秘法道术遗留。 跟在白泽身后,众人穿过沼泽密林,不多时,便抵达了崖壁之下,数十丈高的山崖间密密麻麻尽是垂挂的枯藤黄蔓。 还有青苔绿藓以及成片的爬山虎。 仿佛在崖间挂上了一道帘子。 老九叔这会已经不敢言语,这地方他倒是来过,却不曾搜的如此仔细,万一真有遗漏,岂不是有口说不清。 白泽并未理会身后众人所想。 四下看了看。 最终才确定了一道方位。 一跃而出,身形竟是径直从藤蔓中穿过,然后消失不见。 “真有洞府!” 见此情形,一众人四目相对,随即各自眼神里皆是爆发出一抹精光。 老洋人速度最快。 当即上前一把将密密麻麻的藤蔓掀开。 下一刻。 一道洞门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大概两米左右。 门口处还有一扇已经腐朽了的木门。 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 仅剩的门墙上长满了苔藓,还有不知名的菌种,地上则是杂草遍地。 但谁也没有在意这些。 只是抬头,死死盯着洞窟深处。 借着外面洒落的天光,隐隐能够看到洞窟空间不小,似乎还有桌椅石炉一类的器物,除此外,洞内水声潺潺,应该是地生灵泉。 异光天象、醴泉灵草。 这至少也是一品洞府了。 见状,一众人更是惊喜不已。 陈玉楼亦是如此,就是他也没想到,隐藏在密林绝壁下的洞府等级竟是如此之高。 深吸了口气,没有半点犹豫,他人径直跨过门槛,一步进入洞窟中。 其余人也不迟疑,纷纷跟上。 老洋人更是摘下背篓,取出了一盏灯,借着火镰点燃,灯火驱散黑暗,洞府中的景象也彻底显露在众人眼前。 这座洞府,远比想象的还要大。 从外向里大大小小,一共三座石洞彼此相连。 越往里越小。 犹如一座卧在山崖中的石葫。 他们眼下所处的葫芦口,有石桌石椅,还有火塘石炉,以及迭好的陶壶瓷碗,甚至还有一张石床,看得出来是生活起居之处。 越过门洞。 第二重石窟的石壁上则是被凿出大大小小,足有数十的孔洞。 其中或是放着古书、竹简,或是放着奇石、药草。 背靠石壁处。 还有一方木桌。 可惜多年过去,早已经腐蚀坍塌,只剩下两根桌角,笔洗砚台一类的物事则是零零散散跌落一地。 而在石壁另一侧。 则是一道石门。 怪的是,门洞上明显有刀削斧凿的痕迹,应该是人为穿凿而出,还未入内,潺潺水声便在耳边响起。 声音空灵。 顺着岩石山缝传荡,听上去说不出的空灵悦耳。 除此外。 洞府深处的黑暗中,还有异光闪烁。 见此情形,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应该就是当初在此修行之人打通,毕竟住的时间久了,轻易就能发现石壁深处的水声。 山下醴泉,这可是福地之兆。 就算时隔数百年,他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前辈打穿石壁,看到灵泉的那一刹,该是何等惊喜。 没有迟疑。 陈玉楼穿过洞门,探着身子望去。 但…… 就看了一眼。 他脸色便瞬间凝滞下来。 “掌柜的?” “陈兄,是什么?” “陈把头该不会……” 身后众人敏锐的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纷纷开口。 但陈玉楼却并未直言,只是一步踏入其中,为身后人让出一条路,等他们跟了进来,借着灯火,抬头望去。 这才看到。 也就书房大小的石窟中。 一口清澈泉水边。 竟是赫然坐化着一具枯骨。 七彩石烟异光笼罩在他身上,白骨莹莹,折射出一抹犹如玉石般的光泽,来回流转,让人望之生畏。 一众人即便见多识广。 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情形。 只有陈玉楼先行回过神来,冲着那具枯骨抱拳轻轻一拜,随即沉声感慨道。 “肌骨如玉、自生光华。” “这位前辈已经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 “只是可惜……” “不成仙人,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侵蚀,只能沦为一具白骨。” 第413章 遇仙派 洞玄金玉集 陈玉楼声音不大。 但一字一句却仿佛蕴藏大道,令人心神不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沧海桑田、日月轮转、古人岁月、时光荏苒。 食炁者百年不死,成仙者与天同寿。 不走到最后那一步,百年回首,任你天赋超然、富可敌国、红颜祸水、君子之泽,终究不过红尘枯骨。 在场诸人,除却老九叔外。 已经尽数踏入修行路。 对他这一番话理解也尤为深重。 ▲ ¢ 〇 犹如重锤敲鼓,胸口下心神颤颤,耳边嗡鸣不断。 只是…… 这世上谁人不想成仙? 蝼蚁尚且苟且偷生,蜉蝣何况向死而生。 要是真那么简单,而今应该还是秦皇治下,大秦一统,哪里轮得到什么两汉三国、隋唐宋元? 自古到今,多少人为了长生,服汞食气、吞金饮露,甚至抛妻弃子,终日打坐修行,结庐避世,就是有着成仙作祖的美梦。 但梦如黄粱,终究不过一池泡影,一碰就碎。 几个人能够真正挣脱枷锁,打破桎梏,得见永生? 古往今来世上关于仙人传闻不少。 但……到目前为止他们也不曾亲眼见到一位。 尤其末法时代,道法不显,妖物横行,邪祟肆虐,修行之人却是少之又少,想要修成阳神、炼虚合道者更是难如登天。 见洞府中众人神色凝肃。 陈玉楼也是暗暗叹了口气。 这话是说给他们,但又何尝不是讲给自己听? 青木长生功,虽是直抵长生大道的仙家法门,这一年多来,破境如喝水,似乎也在验证着这一切。 但只有真正身处其中的他才知道,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他们只看到他三天一小境,五天一大境。 但谁又知道,几百个日日夜夜里,他何尝敢有过半点松懈? 朝阳暮霞、食炁导引。 最为关键的是,他所修行的法门,绝对是古今以来头一份,甚至连参照都找不到。 只能全靠他独自摸索。 鹧鸪哨等人所修的玄道服气筑基功,好歹传承有序,代代相应,上至老子、文始真人,下至火龙道人、青池道人。 西域之行前,还会担心于残卷难修。 但上过终南山,寻到那卷太玄经后,玄道服气筑基功被彻底补全,已经再无担忧。 只要一新修行。 厚积薄发。 迟早能够凝丹化婴。 “昆仑,来,给我搭把手。” “既然来此,总不好眼睁睁见到前辈遗蜕在这风吹雨淋。” 吐了口浊气。 陈玉楼顺手脱下长衫,沉声道。 “是,掌柜的。” 昆仑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取下身后大戟,递到老洋人手上,神色沉凝,大步向前,走到他身前。 将长衫铺在地上。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的将白骨平移过去。 即便坐化了许多年。 还是在醴泉边上,洞府内水气深重,潮气弥漫,但白骨却并未散架。 最为惊人的是。 玉骨之上纤尘不染。 此刻的他仍旧保持生前模样。 盘膝坐地,双手交错,横于丹田之外。 双目前视。 神色淡然。 仿佛打坐前就已经预知到了生死,但却没有丝毫恐惧慌乱,只有一种犹如古井般的平静。 见此情形,饶是陈玉楼都不禁心生敬意。 世上追求长生者不计其数。 大多都是因为畏惧死亡。 而身前这位前辈,却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生死,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一点点将白骨放好。 又用衣衫将其上下包住,确认不会受到风吹雨淋,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掌柜的……” 正要起身,昆仑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伸手在地上一抓。 “什么?” “你看。” 昆仑摊开手心。 只见那赫然是一枚玉牌,不是什么好料子,种水浑而不透,甚至表面上还留着一条细微的裂纹。 但因为跟随在道人身边。 以气机伶气温养。 玉牌通透润泽,灯火照耀下,折射出一抹漂亮的光。 “这是……” 陈玉楼眉头一挑,下意识接过拿在手中。 凑近风灯前,细细看了一眼。 玉牌顶端琢有一道小孔,隐隐还有几道勒痕,应该是穿绳佩戴所用,不过数百年过去,只留下玉石,绳索早已经腐烂化作泥土。 这种玉牌一般而言,要么挂在腰间,要么系于颈口,称之为佩饰,意为君子如玉。 手指在玉牌上轻轻摩挲而过。 铭文清晰可见。 “遇……仙?” 玉牌上阳刻着两个古篆字,分明就是遇仙二字。 “遇仙?” “是前辈名号?” “这名字一听就是道家真人,应该是道号吧?” “遇仙二字太大,按理说道人不会取这种名号,我倒是觉得像是一种寄托、愿望之类。” “我也觉得师兄说的有道理。” “话说道家有遇仙这个门派吗?” 听到他喃喃念出。 周围一行人不由四目相对,然后低声争论道。 陈玉楼并未参合,但心头却是隐隐有了个猜测,遇仙二字,既然出现在随身玉牌上,就一定不会空穴来风。 “掌柜的,前辈遗蜕是?” 昆仑挠了挠头,他也没想到随手捡起来的一块玉牌会引气如此大的轰动。 不过,眼下最为重要的不该是遗蜕么? “暂时不急。” “好歹问过前辈意思。” 昆仑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陈玉楼哪会不懂他的意思。 毕竟他都说了,不忍见前辈风吹雨淋。 但此处既无棺又无椁,不能像当时的青池道人那般,重新请回棺中,又不像金算盘前辈,将遗骸送回方家山下入土为安。 “好。” 昆仑点点头。 其余人也并未意见。 只有凑在人堆里,左看右看的老九叔,一下悚然而惊,只觉得浑身一凉,仿佛有人在脑后吹了口气。 问过前辈意思? 什么意思? 这前辈都化作了一具白骨,怎么问? 张了张嘴,老九叔皱着眉头,偷偷看了眼陈玉楼,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他总觉着半年不见。 少掌柜就像是撞客了似的。 说话神神叨叨。 之前在湖边,说什么白鹿开口,还能讪讪一笑,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但眼下…… 对着一具白骨问话,听着都让人瘆得慌。 得亏是大白天的,不然要是半夜活人都得吓死。 “外面洞府里,不是有许多前辈所藏。” “去看看。” “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手掌一握,将玉牌收起,陈玉楼目光扫过众人平静道。三座洞府眼下都已经看过。 葫芦口是生活起居,身下这座修行之地。 唯有第二口洞窟,藏有丹丸、药草、古书、秘法一类,想要找到这位前辈身份,从那一处下手绝对没错。 “有道理。” “是了,能够修到这一步,绝非散修能够做到,极有可能是出自道家宗门,只要有文字记载,就一定能找到痕迹。” “走,时间还早,足够慢慢翻寻了。” 听到这话。 一行人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即纷纷起身,从洞门顺次而过,转眼便只剩下老九叔一人。 无形的风从醴泉中生出,自他面庞上轻轻拂过。 一瞬间,他只觉得汗毛倒竖。 纵是下墓倒斗多年,见过的死尸无数,此刻余光扫过地上那具被长衫包裹着的白骨,都有种说不出的渗人感。 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抬手掀开头顶上的衣衫开口说话。 想到这。 老九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哪里还敢多待,赶忙转身离去。 等他追上众人身影,一行人早已经开始‘寻宝’。 走近石壁前,陈玉楼随手拿起一卷泛黄的古书,可惜被水气浸染的厉害,纸页几乎都粘连到了一起。 勉强掀开一页,借着手边灯火细细看去。 墨水晕染,形成大片的墨团。 但还是能隐约看清几个字。 “是年,过洞庭湖,泛舟于大泽中,次日等岛,漂泊半生,终得一处隐居之地。” “洞中不知年,余性命双修,食炁吞符,却始终不得真道。” “祖师所传,难以通读,长生者何望?” 默默读着书中一字一句。 陈玉楼脑海里仿佛浮现出一副场景。 一道人坐在洞府木桌上,借着一盏如豆般的灯火,伏案提笔,借着生平回忆,一点点记录下来。 他行走天下多年。 试求长生之法,但却始终不得入门。 而且,随着年岁渐渐老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已经是白发苍苍。 孤独、寂寥、怅然感,几乎是扑面而来。 光是代入其中,都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下意识握紧手中这一卷自书,他还想再掀开几页,继续往后看看时,才发现,后边的纸页已经被潮气彻底浸湿。 墨字根本无法看清。 “陈兄!” “快,来看,这里头是两卷秘术道法!” 陈玉楼还想继续尝试时。 身后忽然传来鹧鸪哨难掩激动的声音。 刹那间。 不仅是他。 杨方、花灵、老洋人一众人也是纷纷围了上去。 走到鹧鸪哨身外,只见他正站在墙壁东南方,身前那口洞匣里赫然放着一方石盒,看上去粗粝不堪,还有许多刻刀留下的痕迹。 分明是道人亲自动手雕琢而成。 此刻石盒已经被打开。 鹧鸪哨手中捧着一卷古经,盒内还藏着另外一卷。 比起他刚才寻到的那本自书。 两册古经书保存的出乎意料的好。 不但丝毫没有潮气浸染的痕迹,书页内的字迹更是清晰可见。 “陈兄,你看。” 鹧鸪哨也不耽误,径直将手中古书递了过去。 接到手中。 陈玉楼手掌一合。 摇曳的火光下,一连五个墨字映照眼底。 “洞玄金玉集?!” 陈玉楼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念出。 “果然!” 几乎是那一行字映入眼底的刹那,他心头便忍不住重重一跳。 全真道门、北七真之首。 丹阳抱一无为真人! 丹阳子马钰道人! 之前见到那枚玉牌上遇仙二字,他就隐隐有所猜测,如今见到这一卷丹阳子亲撰的洞玄金玉集,最后一点疑惑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道兄,拿起来看看,底下那一卷是不是神光璨?” 深吸了口气。 陈玉楼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 只是再如何压制,也按不住言语中那一丝颤音。 “好。” 察觉到他的异样。 鹧鸪哨更是不敢有半点犹豫,小心翼翼的将剩下那卷古书从石盒内取出,凑近灯光前凝神一看。 “神……神光璨!” “真是!” 等看清书上几个墨字,饶是鹧鸪哨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仍旧是惊呼出声。 “掌柜的,是不是知道那位前辈身份了?” “金玉集、神光璨,这是哪个宗派传承?” 周围几人原本连大气都不敢喘,此刻再按捺不住,纷纷出声询问。 “全真道宗!” “二代掌门马钰真人门下。” 回过头,看着那一双双满是期待的眼神,陈玉楼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等等……门下?” “掌柜的,那位不是马钰真人么?” 听见全真道门几个字,一行人只觉得气血鼓荡,去过终南、走过青城,他们已经很清楚,两千多年下来,道门流派何其之多。 全真更是道传天下至今,最大的两大流派之一。 与正一道比肩齐名的存在。 全真派内修心性,外度众生,走的是修心炼性、养气炼丹的路子,功行两全,证圣成真,谓之全真。 而正一道尊天敬祖,济世度人,行章文万通、诛符伐庙、杀鬼生人,明正三五、荡涤宇宙。 简而言之。 全真修内丹、正一重符箓。 而两大流派之下,千百年时间里,又衍生出大小无数的宗门传承。 这马钰真人,他们虽然不甚清楚,但既然是全真道第二代掌门,在世人眼里绝对已经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哪能让他们不震撼莫名。 不过,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众人还沉浸在惊叹中,心思纯净通透的昆仑,却是一下从他话中发现了一点漏洞。 “传说中马钰真人在游仙宫中得道飞升,因而被元代皇帝赐下丹阳抱一无为真人之号。” “此处与文山相隔万里,马钰真人怎么可能在此处无名山洞中坐化?” “所以……” 陈玉楼目光寸寸亮起,声色也渐渐宏亮起来。 转身朝着身后洞府深处抱了抱拳。 “只有一种可能,那位前辈乃是真人门下,遇仙派弟子。” “至于名号,还需要继续清理前辈遗留,才能知道。” 一锤定音。 陈玉楼吐了口气。 脑海里回荡的却满是方才看到的那几句自述。 漂泊半生,入洞闭关。 可惜……长生无望! 第414章 明末道人 炁道合一 “那,继续找,肯定能有收获。” “别愣着了,都动起来。” “对,再找找看看,这么多藏书、遗物、奇石、异器,绝对能寻到更多的线索。” 接下来。 一行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连老九叔都是如此,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也能认得一些。 所以,他行事尤为谨慎,凡是刻了文字的物件全都一一归拢收好,然后交由少掌柜的评判。 十多人一起行动。 效率极高。 只片刻的功夫。 洞府内外便被清扫一空。 朽木、灰尘、蛛网以及不知名的虫砂,尽数清理出去,这座被道人充为书房的石窟,纤尘不染,甚至连挂在墙角处那盏早已经熄灭的铜灯,都已经重新点燃。 足足三十多件藏物,井然有序的摆在地上。 不过。 那些大都是无用之物。 多是些奇石、翡翠、玉料甚至贝壳,亦或者裂开却舍不得扔弃的瓷盏笔洗。 而此刻,一众人也没有多看,只是尽数围在陈玉楼身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身前挑出的几件藏品。 一卷古册、四片竹简,还有一把随身长剑。 陈玉楼平握着长剑,是最为常见的道门制式,并非法器、真宝一类,因为潮气浸染,剑鞘上都生出了一层密密的锈迹。 尝试着拔出。 剑身大概三尺六寸。 数百年过去,剑刃蒙尘,再也不复当初的锋铓。 一道细细的槽口自上而下,隐隐还透着一道道黑色斑纹,看上去就像是晕染的黑色花朵。 “是妖血。” 似乎能够察觉到众人的好奇。 陈玉楼也不隐瞒,低声道。 若是山野之间的兽类,寻常血水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几百年时间还能凝而不散,唯独化妖之后,一身性命尽数融入精血当中,方才沾而不灭。 也就是说。 那位前辈行走天下时。 手持长剑,没少做出斩妖伏魔一类的事。 可惜,这把道剑,虽然追随他多年,但并未刻下名号,只有剑柄处被锈蚀的遇仙二字。 轻轻叹了口气,陈玉楼随手将剑重新收入鞘中。 旋即拿起几枚竹简,借着身后火光细细通读起来。 本以为与之前那卷自述一样。 就是那位前辈随手记下。 但…… 只是看了第一句,他眼底便忍不住生出几分惊叹,心神沉浸其中,直到四枚竹简一字一句,通篇尽数读完,他才抬起头,一张平静的脸上竟是难掩震动。 竹简通篇不过寥寥五百余字。 但字字珠玑。 乃是那位前辈在此闭关修行多年的心得感悟。 全真派重在炼心养性。 简单来说,走的便是性命双修的路子。 但他却是硬生生从传承中,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既修性命,又正道诛符。 也就是将全真与正一两道相融,炼丹之外,同参符箓。 要知道,自张道陵在终南山上建道教伊始,两千年来,道门衍生出流派无数,食炁、内丹、外丹、符箓,不一而足。 绝非他一人想过,数术同修,炁道源流。 但…… 却少有人能够成功。 不是因为那些尝试的道人天赋不够,而是,道门修行不比练武,三年不成那就五年十年在,修道最重心性,一朝悟道,或许半日便能抵得上他他人十年之功。 一种道术,尚且修行破境尚且极难。 何况数道同参,更是难如登天。 隐居于此的那位前辈,同时融合全真与正一两道,竟然能够修成金身玉骨。 也就是欠缺了些许运气。 若是再给他几十年时间,说不定真能入道。 “陈兄,这是……” 见他捧着竹简,闭上眼睛,神色间满是感慨,一旁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出声打搅。 最终还是鹧鸪哨,开口轻声询问了一句。 “道兄看过就明白了。” 陈玉楼吐了口气,将竹简递了过去。 见状,鹧鸪哨哪敢犹疑,小心翼翼接过,一字一句通读下去。 越看他便越是心惊。 一位大前辈的修行感悟,可不是寻常就能见得到的,放到道家宗门里,至少也是秘法古经之类,非真传内门弟子不得参阅。 最为重要的是。 前辈简直是学究天人。 将正一与全真,二者合二为一。 明明是件听上去都不太可能的事,但在他手中却差点成为现实。 要知道,天下万法同宗同源,他虽是隐仙或者楼观派的隔代传人,但从修行方式上,其实同样算是全真食炁一道。 所以,这样一份参悟,对他修行绝对是大有裨益。 这也是为何两人会表现出如此震惊的缘故。 呼—— 不知多久过后。 鹧鸪哨这才从失神中醒悟过来。 一双眸子里,神光流转,显然是有所感悟。 见状,周围几人也是愈发惊奇。 那竹简中上下拢共也就几百个字,难不成是天书,否则怎么会修为最高的两人皆是产生如此情绪? 杨方好几次想要开口。 借过来看上一眼。 但见鹧鸪哨心神沉定,难以自拔,也只能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如今终于等到机会,“杨魁首,这竹简里究竟写了啥?” 看他一脸好奇期待的样子。 已经回过神来的鹧鸪哨,不由摇头一笑。 “杨方兄弟尽可参阅。” 他又不是外人。 另外,他们之间也没有尊卑有序、上下有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既然想看,拿去就是。 “好,多谢魁首。” 杨方笑呵呵的接过,捧在手中,老洋人、拐子以及花灵、红姑娘还有袁洪几人也是纷纷凑了上去。 借着洞壁上那盏铜灯火光。 沉心静气,默默读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老九叔不由皱了皱眉,放下刚抽出的烟筒,也踮起脚尖,抬头往竹简上看了过去。 只是。 竹简上所书涉及道家修行,又是食炁、导引,又是符箓、丹鼎。 本就识字不多的他。 看的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认出几个字,连到一起,根本不解其意,偏偏拐子他们一帮小子,眼下就跟被勾了魂似的,眼神一动不动,心神完全浸入其中。 急的他连连挠头。 又尝试了几次。 最终,老九叔还是选择放弃,默默走到了一旁,再次抽出烟杆,抬起后脚跟,在鞋底上轻轻敲了几下。 熟稔的拿出烟袋,捻了一团烟丝。 凑近铜灯前点燃。 “滋——” 烟丝迅速燃烧。 他则是提起烟杆,用力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胸口下缭绕,刺出一阵强烈的灼烧感,那张苦闷烦躁的脸,却是一下舒展开来,好一会,才舒坦的吐了口青烟。 什么正一,全真,食炁、呼吸的。他也琢磨不明白。 还不如就当没看到,人生短短几十年,不懂就不懂,非要去刨根揭底干嘛,那不是给自己平添烦恼? 再说了,少掌柜已经登了岛,他留在这边的日子已经是一双手数的清楚。 等回了庄子。 整天被人盯着,烟不能抽酒不能喝,那日子想想都觉得痛苦。 靠在石壁上,脑海里胡思乱想。 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转眼间,一团烟丝就被抽了个干净,脸上的郁闷也随之散尽。 “来了!” 正琢磨着是不是再捻个半团烟抽时。 一道平静里带着惊喜的声音忽然传来。 老九叔再没抽烟的心思,反手握着烟斗,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少掌柜已经翻开了那一卷册子。 青色书册受潮严重,甚至都长出了一层黑色霉菌,字迹也被水气晕染成一片片的墨团,看上去模糊的厉害。 但…… 书册打开的一刹那,陈玉楼眼神瞬间亮起。 其中文字竟是异常清晰。 上下拢共百十字左右。 右上第一行为‘礼部为度牒事检会到’,随后则是明文写有数行律令,如私自簪剃者杖八十,当罪寺观住持,同罪并还。 中间一行小字,则是记有道人名号,身份来历。 ‘今填钦字三百二十七号度牒给付道士李存名。’ “年十七岁,系文登山人士,崇祯七年三月九日。” “仁济道院出家,投礼顾巉为师授全真道遇仙派,于本院入籍。” 仁济道院、李存名! 拜师全真遇仙派顾巉。 看到这几个字,陈玉楼忍不住长舒了口气,这分明就是一份入籍度牒,也就是那位前辈出家时朝廷所发的身份证明。 印象中,此人在道门并不出名。 至少他从未听过。 但寂寂无名的一个道人,竟然能够将全真与正一两道合一,这份功力简直可以说是学究天人。 也就是时不我待。 道祖没有庇佑。 否则…… 飞升录上就将多出一段。 “明末,天下大乱,有道人李存名,隐居洞庭大泽君山岛上三十年,性命合一、吞箓凝丹,斩湖中恶龙,举天飞升!” 只可惜。 差之毫厘,便是飞升成仙和枯坐化骨的区别。 “李存名……” 见他面露思索和感慨之色。 旁边几人,忍不住凑上前来,目光飞快扫过度牒上的文字。 “原来是明朝的道人。” “还真是遇仙派传人,按掌柜的所说,马钰真人生于金元时代,洞内那位前辈,差不多得是六七代的门人了吧。” “我觉得都不止,道人出家,代代相传,又不是家族传承,可能十年二十年就有一代门人。” “……” 一众人低声探讨着。 声音不大。 倒是神色比起之前明显已经轻松了不少。 以后说不定就是邻居,知道名号,也好为他立个墓碑木牌,隔三差五还能上柱香,不至于连香火都断绝了。 “杨方兄弟。” “这几天麻烦你在山谷中看看,寻一处风水位,择日也好让前辈入土为安。” 将度牒合上放回原处。 陈玉楼看了眼杨方,轻声叮嘱道。 一众人里,只有他和身为摸金校尉的杨方最是擅长寻龙点穴的风水术,不过他这初次登岛,大概率会忙的脚不沾地。 寻找阴宅之事,交给杨方再合适不过。 “好,陈掌柜尽可放心,度牒中有前辈的生辰八字,堪查起来就要简单许多。” 杨方点点头,开口答应下来。 身为金算盘弟子。 阴阳风水、五行术数,对他而言就是吃饭的本事。 “既如此。” “今日就先到这。” 陈玉楼也不耽误,看向早已经心急如焚的老九叔招呼了声,“九叔,走吧,回去吃饭。” “得嘞。” 见他总算提及到此事,老九叔不由大为松了口气。 吃饭事小。 但接风洗尘是规矩不能破。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陈玉楼才会主动开口,如今他来了岛上,若是不露面,底下那些伙计都得饿着肚子等。 “走了。” 除却那两卷古经以及修行参悟外,其余遗物,全都留在了洞府内。 连同李存名道人那枚随身所带的玉牌,也被陈玉楼与那些奇石、预料等物放到了一处。 打算到时候为他下葬时,一起放入棺内。 走出洞口。 阳光透过密林和藤蔓,倾泻而下,一旁的洞口边则是传来一阵窸窣声,这点光线变化对陈玉楼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扭头看了一眼。 恰好见到白泽从门外走来。 赫然是在此守着。 “什么时候出来了?” 方才注意力都在洞府、枯骨以及古经、道法上,还真没察觉到它什么时候离开。 “就出来一会。” 白泽摇摇脑袋,赧然道。 “放心,岛上安全的很,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陈玉楼哪会不懂它的心思。 大概率是觉得洞府对主人极为重要,便主动出来看护。 虽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它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虽然在君山岛上多年,但白泽从未踏出过这座山谷,活动范围也仅限香炉山、同心湖一片。 对于外边的世界。 了解并不多。 只是从祖辈那里得知危险重重。 今早遭受围猎一事,也验证了这一点。 懵懂的跟在主人身后,白泽一路朝着山上而去,不时还会回头看上一眼,毕竟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似乎察觉到了它的心思。 陈玉楼不由摸了下它脑袋。 “这座岛,如今已经是我所有,你可以随意闲逛,只要不泅水离开就行。” “主人的岛?” 听到这话,白泽瞳孔一下瞪大。 它终于明白,为何主人会说岛上安全,再看其余人对他的态度之恭敬,它心里最后一点防线也终于放下。 “那我能不能去茶岛?” “去那干嘛?” 听出它声音里的期待,正负手信步闲庭的陈玉楼,不由笑问道。 “我听祖辈说过,岛上有种银针灵茶,味道鲜美,我还从未吃过,所以……” 君山银针! 闻言,陈玉楼心头一动。 是啊。 怎么把茶岛给忘了。 从青城山带回的几株道茶苗种,一直在他气海洞天中温养,就是想登岛后找一处地方栽下。 如今看来。 哪有比茶岛更为合适之处? 想到这,心情大好的陈玉楼,大手一挥朗声笑着许诺下来。 “放宽心,在那住下都行!” 第415章 万法归一 各行其章 等返回洞庭庙。 行走在山间,一众人远远就闻到浓郁的香味从院内飘来。 岛上虽说物资差了些。 但那也仅限于青菜。 去年登岛时,恰逢深冬季节,这年头就是庄子里,下雪天也难见到几片绿叶菜,何况孤悬大湖中的君山岛。 像是肉蛋米粮一类。 庄子那边定期就会有人乘船送来。 更别说,君山岛靠水吃水,物产丰饶,大鱼湖虾只要吃得下,根本不必担心会饿着肚子。 也就是这帮家伙,过惯了好日子。 放到而今这世道。 一斗米都能换几个小姑娘。 为了一口吃的活命,杀人落草都是寻常。 “咕咚——” 负手走在前头。 听着身后那一道道偷咽口水的声音。 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并未点破。 一早从陈家庄出发。 过石君山时,又停留了小半日。 再加上岛上耽误的时间。 转眼差不多都已经快接近哺时,也不怪他们饿,毕竟最多再有两个钟头估计天都要黑了。 以他如今的境界。 即便做不到彻底辟谷,但半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还是能够做到。 但其他人就远做不到这一点。 尤其走的横练之路,道武双修的昆仑和杨方,消耗更大,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就有穷文富武的说法。 推门而入。 一众坐在地上闲聊的伙计,顿时纷纷起身。 “总把头。” “掌柜的回来了,快,让后厨开宴。” “见过总把头。” 而今岛上差不多有近二百号人,负责镇守各处,昼夜巡视,眼下看到的,应该是换防回来的那一批。 陈玉楼一路看去。 其中多数面孔都还算熟悉。 称呼掌柜的,无一例外,都是从庄丁中征调过来,至于总把头,一看就知道是常胜山上伙计。 “好好。” “都别忙了,坐下吃饭。” 陈玉楼笑吟吟的摆了摆手。 岛上风吹雨淋,日子确实过的艰难,从那一张张粗粝的脸庞就能看出一丝端倪,眼下入春了还好一点,寒冬腊月时真是难熬。 “呼——多谢掌柜的。” “来,兄弟们,打火了。”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迅速从后院抬来两口煮沸的铁锅,架在早已经烧燃的青砖火塘上。 滚沸的红油汤上,搀杂着鱼、虾、肉泥以及干辣椒,除此外,还有几根白萝卜,汤汁浓郁,香味混合着热浪扑面而来。 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种一锅煮的做法,倒是有点类似于之前从青城山返回时,川陕一带跑船人做的铁鼎锅。 唯一不同的是。 不同于纯粹讲究香辣的川菜,湘菜中习惯于加上花椒,此刻深吸了口气,辛辣之余,明显还多了几分鲜香麻辣。 一众伙计也没太多讲究。 或是找了个马扎,或是垫了几块砖头,甚至还有干脆捧着碗筷,或蹲或站的围着铁锅,大口捞着。 “少掌柜,这边请。” 见陈玉楼并未说什么。 跟在身后的老九叔,不由松了口气,同时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一众人请入后院大殿中。 空荡的大殿中。 赫然多出了一张圆桌。 再加上形式各异,有新有旧的木椅。 一看就知道是从各处临时凑出。 比起前院里伙计们的随意,殿内就要认真不少,足有十多样菜式,中间则是烧着一只铜炉。 浓白鲜郁的汤里,肉片上下滚动。 看色泽就知道是羊肉。 香味扑鼻而来。 弥漫整座大殿之中。 纵是陈玉楼,一时间都忍不住满口生津。 湘西一直就有冬吃羊肉夏吃姜的说法。 一入冬,最好是下雪天。 掩门闭户,烧上一只铜炉,用的辣锅锅底,羊肉混着小杂鱼,一锅慢慢煮沸,那味道仙丹都不换。 因为鱼羊为鲜。 所以湘西那边又将这道菜称之为一锅鲜。 而羊肉的话,最好就是选用湘西当地的岩羊,肉质鲜嫩入口即化。 不过…… 而今他们远在洞庭湖。 岩羊自然是来不及找得到了。 看肉质,应该就是湖边人家放养的湖羊,味道虽然差岩羊一筹,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弄来一头羊,还能苛责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是伙计们临时出岛,去往湖边买来。 “坐。” “少掌柜的,请。” “岛上日子过的清贫,还请诸位见谅,将就着吃一口。” 看了眼饭菜。 老九叔心里也有了数。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几个掌勺伙计,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之色,打算等接风宴结束,怎么也要好好嘉奖一番。 这也是在给他长脸不是? 只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一点没有表露。 “将就?” “九叔你这也太客气了,岳阳城里那些老爷吃的也没这么丰盛吧?” “哈哈,哪里哪里。” 听到杨方这话,老九叔嘴角都快要压不住,连连摆手,“就是些粗茶淡饭,杨兄弟太夸张了。” “那我可不客气了。” 杨方肚子早就已经在造反,这会哪里还能忍得住,搓了搓手,双眼放光的道。 “成,吃好喝好。” 有他这话。 一行人再不耽误,顺次坐下,也没那么多礼仪规矩,下筷如飞。 让原本还想端起酒盅,说上几句客套话的老九叔,不由摇头一笑,只是分别敬了下少掌柜和杨魁首,然后也放下心思。 他们这一辈江湖人。 本就没那么多讲究。 只不过,今日毕竟是为了接风洗尘,想着办的隆重热闹一些,不过,眼下他也能看得出来,一众人与少掌柜之间的关系莫逆,并非寻常。 不然。 也不会如此随意。 他这人从来就怎么循规蹈矩,不然也不会被鱼叔盯着。 如此情况,反而是正合他的心意。 等到酒过两巡,见一众人探讨起之前山洞中所得,老九叔松了口气,也不掺和,自顾自的提起酒壶。 今天也是托少掌柜的福。 不然…… 守岛哪有酒水可喝? 鱼叔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一旦发现,纵然是他,也得回去受罚,甚至因为他的身份,罪加一等。 对于那个老人。 他打心眼里发憷。 不对,何止他一个人,老三、老五、老七还有老十三,如今还活着的几个老家伙,无一例外,全都是鱼叔当年手把手带出来。 与他们而言。 鱼叔亦师亦兄。 平日在庄子里嬉笑怒骂也就罢了。 但涉及正事,他个老家伙可是从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这些酒还是去年打下九头龙和黑蛟七两人,从老巢中搜寻出来,就是因为鱼叔严令在前,谁也不敢动,只能尽数封存起来。要不是今天为少掌柜接风洗尘。 就算是他,也别想喝上一口。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老九哪里还会犹豫,当然是要大醉一场。 察觉到他的举动,陈玉楼也没点破,一个老九叔是家里长辈,另外在岛上前后近半年多,总要解解馋。 “陈兄,遇仙派两门古经秘法,我们可能修行?” 几盏烈酒下肚,鹧鸪哨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询问道。 他声音并不算大。 但一番话出口的刹那,原本还喧闹的殿内,一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是下意识放缓手中动作,竖起了耳朵。 洞玄金玉集、神光璨。 飞升真人亲手所撰。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闻言,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提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才笑道。 “为何不可?” “遇仙派为全真门下,楼观派在金元时,同样归于全真道,皆是走的修心炼性、养气炼丹的路子。” “所谓万道归一,既然能修玄道筑基功,就能炼洞玄金玉集。” 握着酒盏,陈玉楼沉心静气,一字一句。 落到众人耳中,却不次于惊雷一般。 一瞬间,那一张张忐忑的脸上,皆是被惊喜替代。 “那……” 鹧鸪哨也是难掩喜色。 道法秘术本就难得,而今两卷古法摆在眼前,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把握不住,百年后怕是都要后悔。 “不过。” 几人心思,又怎么会逃得过陈玉楼查探。 鹧鸪哨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温声打断。 “这世间真经古卷、秘法道术,无论食炁、吞符,还是药石、内丹,其实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 “以陈某意思,最好不要贸然转修,人的精力有限,作为参考就好。” 陈玉楼目光扫过桌上众人。 两卷古经、一卷参悟,在他看来,李存名道人留下的那卷随笔,价值甚至要远远超过金玉集与神光璨。 虽然通篇才寥寥数百字。 但字字珠玑,斐然成章,纵是千金都不换。 古往今来,修道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能做到李存名道人这一步者,却是少之又少,一双手数得过来。 炁道合一、返璞归真。 几近道矣! “可是……” “放在那而不修,岂不是太过可惜?” 杨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 站在他的立场,行走江湖多年,切磋打磨,数门功夫融于一身,多学不是越强? “杨方兄弟误会了。” “陈某这句话,仅限于已经筑成道基的几位,根基一成,再修他法,不是天赋过人,明心见性之辈,很难往前走出太远。” “若是才推门入境,呼吸法,其实大同小异。” 听出他话里的疑惑,陈玉楼摇摇头,温声解释道。 “那陈掌柜的意思,我可以修行?” “不止是你。” “昆仑、拐子、红姑、老洋人以及白泽皆可。” 陈玉楼挑眉一笑,眸光扫过几人,一一点道。 至于花灵和鹧鸪哨师兄妹已然筑基,袁洪的话与他们又不尽相同,毕竟身为妖修,走的是血脉通神的路子,不能混为一谈。 “那倒是可以试试啊。” 杨方双眸一亮,语气里都透着几分颤音。 他如今所修,既非玄道服气筑基功筑基功,又不是金玉集,而是当初老沈头所赠的七星横练真气功。 到今日为止,也随昆仑修行了数月。 但除却内劲增长外。 气感少之又少。 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并不适合。 若是能够专修金玉集、神光璨,或许能够走出另外一条路。 “正好,君山岛洞天福地,灵气浓郁,杨方兄弟尽可一试。” 陈玉楼点点头,并未阻止。 不过说到这句话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而看向鹧鸪哨。 “道兄,觉得同心湖那座洞府如何?” “这……” 鹧鸪哨聪慧过人,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 陈玉楼分明是打算将那座洞府送与他师兄妹三人。 只是…… 这份礼物未免也太过贵重。 前辈遗泽不说,洞内醴泉、天光,至少也是一品道府,此行君山岛,他寸功为立,无论如何,那样一座洞府也轮不到他来入住。 “不不不,陈兄,我们兄妹三人,寻一处山崖结庐就好。” “道兄就不用和我客气了。” 见他诚惶诚恐,连声婉拒,陈玉楼拍了下他肩膀,摇头笑道,“山上灵机深重,那一片又清幽僻静,正好合适。” 葫芦口石窟内桌椅床铺一应俱全。 累了他们师兄弟还能休息。 至于花灵。 身为姑娘家,自然不好再与两位师兄独处。 正好红姑娘也在。 按照他的意思。 先前去香炉山时,半路上隔湖相望的那一片小岛木楼,她俩可以留在那边修行。 无人打搅。 又有独立空间。 至于昆仑一众人,更是简单,山上诸多古观寺庙,洞庭庙、龙王庙、君山寺,都可以作为修行之所。 他自己的话。 在用饭之前,陈玉楼便有了目标。 茶岛! 不错。 就是白泽所言的那座小岛。 一个是要栽种道茶灵种,其二……还有罗老歪送来的那株青雷竹。 都要寻找一处灵壤宝地。 茶岛最为契合。 最关键的是,那一片茶岛与主岛之间隔着数百米,他在岛上闭关修行,钻研起丹器符阵来也要方便许多。 “可是……” . tTk дn. Co 鹧鸪哨还想说些什么。 但陈玉楼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又怎么会随意更改。 “道兄不必多言。” “这件事陈某做主了,太玄经中诸多法门都要一一厘清辨明,更是需要一处清幽之所,再没有比那座洞府更为合适的地方了。” 将此事定下。 又将其余安排,一一明言。 见他考虑如此周全,花灵一众人哪里还会拒绝,当即欣喜地答应下来。 “都别愣着了,跑了大半天,先吃饱喝好。” 见众人不知觉间都默默放下了碗筷。 陈玉楼摇摇头,笑着催促道。 “是是是,来,喝酒!” “等吃过饭,我要把君山岛好好逛一逛。” “带我一起啊,这么好的风景,不去看看未免可惜了。” “岛上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先到住处看看,接下来差不多几个月都要在岛上待着呢。” 推杯换盏。 殿内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一直半个多钟头后。 宴席才渐渐散去。 众人各自离去,或是独行,或是结伴,要么是去为自己寻找修行之处,要么就是四下闲逛。 陈玉楼也没休息。 带上白泽。 谢绝老九叔和伙计们引路的念头,径直往茶岛而去。 第416章 羽虫之长 天凤横空 前方白泽带路。 一路穿行在山崖密林间。 微风拂面、日光和煦,陈玉楼负手信步,不时还会驻足停留,自顾自的眺望岛上湖光山色。 负手而行,如沐春风。 说不出的闲暇惬意。 白泽身形轻盈,一身上下白净如雪,见不到半点杂色,无论山颠、崖壁还是嶙峋乱石间,皆是一跃而过,犹如山中精灵。 心神紧随着陈玉楼。 见他驻足,也会停下等候。 很难想象它是一头在山间长大的野鹿。 不多时,一片茶山出现在视线中,只见一株株低矮的古茶树坐落在半山、崖壁间,掩映在云雾下,云蒸霞蔚,不啻一座仙山灵境。 “主人,那便是茶山岛了。” 白泽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朝着那片茶山努了努嘴。 目光里透着几分惊喜。 毕竟…… 它虽然在岛上待了十多年。 但这也是头一次来此。 只在长辈的口口相传中听过它的存在。 麈鹿食谱极杂,沼泽之萍,药石芝草,甚至山间竹叶、苍松嫩芽,看似杂乱,但几者却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蕴藏灵气。 这也是为何,它虽不曾修行,但通灵凝神的缘故。 一如瓶山老猿。 最开始时,也是浑浑噩噩,就是因为误食了一株山中的百年黄精,这才觉醒宿慧,启明通灵。 按照族中长辈的说法。 君山岛上灵草丛生,但最为稀奇者却是茶岛银针。 因为这句话,白泽不知道惦记了多少年。 只可惜,山中坏人太多,它根本不敢露面,即便是食物最为紧缺的寒冬腊月,宁可啃食树皮草根,它也不敢踏出那片密林一步。 如今却是不同了。 有主人庇佑。 它不但有了名号,更是能够随意出入岛中。 身为山野之兽,对于凶险有着近乎于本能的敏锐嗅觉,再加上天生灵物,对人心同样感知灵锐。 白泽能够清晰感觉到。 主人和以往岛上那些人不同。 那些水匪,眼里只有贪婪和杀意,它诸多长辈同族,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围猎杀死,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而主人…… 道法自然、无欲无求。 最为关键的是,他对整座岛中人有着绝对的掌控。 一句话下,便再无人敢对它再有非分之想。 先前殿内接风洗尘。 它就在庙中四处闲逛。 明明还是同一拨人马,早上还在围追堵截,想要食其之肉,转眼间,便是一反常态,新鲜水草任由进食。 甚至看到它时,都会下意识停下脚步,生怕会惊扰误会。 白泽哪里会不明白。 这一切都是主人之故。 “看到了。” “走,白泽,过去看看。” 以陈玉楼的境界,哪里需要它提醒,翻过山梁的一刹,他便感受到一缕缕浓郁的灵机,如清风拂面。 目光一扫。 茶山岛大概占地三五十亩,湖风吹过草木低伏,草叶簌簌而起,而山岛与主岛间又被一条大河分隔开。 岛礁呈墨青色。 此刻湖水白浪,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枚斜卧在湖中的青螺。 也难怪刘禹锡在望洞庭一诗中会写出,‘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的词藻华章。 大河狭长幽深,宽窄不一。 最宽处差不多有数十米,狭窄处则只有两三米。 陈玉楼目光扫过,伸手一指左侧不远处,那里是周围最近的一处,想来以白泽的灵动,也能跨过。 “是,主人。” 白泽点点头。 也不犹豫。 径直往山下走去。 片刻后便到了崖边,纵身一跃,四肢收起,头上长角峥嵘,灵秀无比的在半空划过一一道弧线,下一刻,便轻轻落在了地上。 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力量和美感。 来不及多想。 白泽下意识回头。 但…… 旋即,它那双清澈如井的眸子,便是一下瞪大,脸上更是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惊惶难安。 在它仰起的视线里。 一身宽袖长衫的主人,正扶摇直上,踏空而来。 轻风拂过,吹得长袍猎猎作响,一张面庞出尘俊逸,衬托的他有如神仙中人。 咕咚—— 看到这一幕。 饶是白泽再通人性,也想不到有人竟然能够冯虚御风,如同燕雀一般在空中飞行,此刻的它,脑海里空白嗡鸣,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愣着干嘛。” “走了。” 还在怔怔失神之际。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笑声。 白泽这才猛地惊醒,赶忙转过身去,主人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落地,正负手一步步朝着茶山走去。 “哦……来了。” 白泽摇摇头不敢多想。 一路追了上去。 但脑子里始终都是乱糟糟一片。 山中多年,见过的人也不少,但那些无一例外都是寻常江湖人,即便通些粗浅拳脚功夫,能够借力破空就是极限。 主人那种…… 分明就是传说中的仙人所为。 “对了,之前主人曾问过,是否在岛上见过与他一样的修行中人。” “所以……他真的是陆地真仙么?” 一路胡思乱想,白泽只觉得做了一场天马行空的梦,终究还是见识太少,超乎了它的认知以外。 “怎么?” “不曾见到过踏空之人?” 见它一路心神不定,已经走近茶山外的陈玉楼,不由回头笑着看了白泽一眼。 毕竟是生灵。 不似城府深厚的老狐狸。 心里根本藏不住事。 “没有……” 白泽摇摇头。 随即仰起脑袋,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 “主人,你是仙人吗?” “仙人?!” 听到这话,陈玉楼不由哑然失笑。 他倒是想啊。 修行炼气,不就是图个长生不老、成仙作祖的美梦么? 只是,成仙哪有那么容易? 如今修行一年两载,日夜不辍,也才堪堪踏入洞天,连元神都遥遥无望,更别说仙人了。 “修行之人。” 想到这,陈玉楼轻声纠正道。 道家、儒者、佛门以及八百旁门左道,甚至练武,都能算作修行。 “那主人之前告诉我,带我读书认字,传授炼气法,就是修行?” 白泽认真将这几个字记下。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 “没错。” “你一直在岛上,不曾见过外界,不知道修行也正常。” “这段时日,你可以和袁洪……也就是白猿多多接触,它随我修行之前,也就是瓶山中一头长臂老猿,如今已经推门入境,同属修行之辈。”今天还是太过匆忙。 替它洗髓伐骨、开窍种灵,都是匆匆行之,也没有细细解释。 眼下正好有了闲暇。 有空仔细跟它说说清楚。 也不至于浑浑噩噩,连修行都不明白,就稀里糊涂的踏上这条路。 练武尚且枯燥。 修行更是乏味无比。 必须有一个长远的目标,时时提醒自己,才能克制焦躁,否则……半途而废,终究在这条路上走不远。 沿着茶山岛慢悠悠的闲逛着。 一边走,陈玉楼一边向它说起关于修行的事。 白泽方才炼化横骨,说话磕磕绊绊,但并不代表它听不懂话,在他一番言语中,无疑是为它描述出一个天马横空、从未想象到的世界。 有大妖咆哮山林。 有龙凤翱翔天穹。 有仙人立于云巅之上,有老猿搬山而行。 大湖之泽中蛟龙走水,黄妖老狸透偷食香火。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它一头林间麈鹿能够接触到的存在。 而世间万物,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虎豹豺狼,皆可走到那一步,而想要做到,便要借助于修行。 食炁、吞符、炼丹、养气、服药。 诸多手段。 都属于修行之法门。 “主人,我真的也可以吗?” 白泽听得心旌神摇,只觉得一身热血滚沸,双眼里满是期待和憧憬。 以往不曾听过。 它纯靠本能行走,每日只知道进食入眠,浑浑噩噩,过一天是一天。 但如今终于见识到了那方世界。 白泽又岂会甘心于再如从前,不死不灭,成就妖仙,方是大道。 “自然可以……” 陈玉楼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头顶天穹上忽然传来唳的一道凤鸣,声音之大,犹如冬日之雷,轰隆不止。 同时。 一道黑影破开云雾,自天而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几乎要将整座茶岛都为之遮蔽。 白泽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只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可怕气息笼罩而下。 但偏偏又和以往见到的天象截然不同。 一股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压迫感,让它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栗,一瞬间如坠冰窟,连带着滚沸的热血,一下都凝固起来。 “主……主人。” “快走。” “恐怕是惹怒了天上的仙人。” 白泽颤颤巍巍,艰难无比的抬起头,只见那道黑影速度快的可怕,犹如一道陨星坠下,眨眼间,便从云雾间一头撞入了茶山岛上方。 天地间卷起狂风如潮。 尚在百十米的高空,便吹得它睁不开眼睛。 只能隐隐看见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翅,以及……一双锋锐、冰冷、金银交织,仿佛铁水浇灌而成的妖瞳。 恐惧。 发自内心、灵魂的恐惧,以及压迫感。 让白泽连呼吸都难。 随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一双前蹄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但就算如此,它仍是张开嘴,拉着陈玉楼的长衫下摆,试图将他从危险中拉开,嘴里更是不断催促道。 但…… 此刻的主人,不知道为何,就像是不曾见到那头恐怖的大妖一样。 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即便狂风吹得他头发飘荡,衣衫猎猎,茶岛上万木倾伏,山外湖面上浪潮汹涌,拍打着暗礁、岛石,带去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主人!” 见此情形。 白泽更是心急如焚。 那大妖绝对是它生平见过最为可怕的存在。 甚至都不曾见到它的样子,展翅卷起的云风,便足以摧毁一切。 “罗浮。” 终于。 主人似乎回过了神,温声说了两个字。 白泽一下愣住。 听着像是个名号,但陌生无比。 至少这么久以来,它从未从主人口中听到过。 但…… 就在罗浮二字落下的刹那,头顶那阵无形的狂风,竟是一下停住,连带着雷鸣声也消失不见。 白泽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暗暗吞了口气。 做了无数的心里建设,它才终于敢抬起头。 但只看了一眼,它便猛地怔住。 天穹上哪里还有那头大妖的身影,四周寂静一片,天空一碧如洗,澄澈如水,茶山岛上簌簌的树叶,以及浪潮翻涌的声音,也是归于宁静。 仿佛之前那一切。 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怎么会? 白泽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主人身上,它迫切的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目光才看过去,它再次僵住。 只见,主人左肩上不知何时,竟是多出了一头七彩禽鸟。 是它从未见到过的物种。 就如传说中的凤! 此刻的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是自顾自的梳理着一身翎羽。 但白泽却不敢有丝毫不满。 因为…… 它从那头凤鸟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又恐怖的气息。 和先前横跨天穹,陨星坠下的黑影一模一样。 “看看,给人吓成了什么样子。” “不是叮嘱过你,让你动静闹小点……万一惊动了湖中蛟龙,一头扎进泥宫里,到时候再想揪出来,可就难了。” 瞥了眼一脸高傲的罗浮。 陈玉楼无奈一笑。 登岛这么久,一直没见到它身影,他都以为又跑哪去浪了,没想到只是藏在了云雾之中。 听到这话,罗浮却是一脸的委屈。 它已经足够收敛了。 真要不管不顾,一头撞下来,估计茶山岛这会都已经要被撞沉。 再说,湖里那头老泥鳅,它方才就在天上看过,一点气息都没露,不是在睡觉,就是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找地方躲起来了。 不然。 以它的性格,哪里还需要主人动手。 早就将它从水里抓出来。 多久没吃过蛟龙肉,食过蛟龙血了。 但这一幕,落在白泽眼里,给它带来的冲击却是任何文字都无法形容的。 主人……竟然在训斥它? 那可是遨游天穹,足以催城移山的大妖!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远古天凤啊。 偏偏就是如此。 面对主人时,它甚至都不敢反驳几句,那双金色瞳孔里闪过的神色变化……自己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委屈?! “白泽,忘了给你介绍下。” “这是罗浮,凤凰后裔。” “与你、白猿袁洪一样,皆是天生灵物。” 轻轻一挥手。 白泽顿时感受到,身外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 “按照先来后到顺序的话……” 陈玉楼目光扫过肩膀上的罗浮。 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恶趣味的笑意。 “你得称呼它一声大师兄!” 第417章 一株雷竹筑洞天 “大……大师兄?” 白泽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主人方才可是亲口验证了它心中猜测。 这头七彩禽鸟。 真是传说中的凤凰后裔。 也难怪仅仅是从云巅坠下,便如天象剧变,万物蛰伏,虫鸣鸟叫,一瞬间都消失无踪,仿佛从仲春一下又倒退回了如狱严冬。 而来自血脉的压制力。 更是让它都喘不过气来。 自己不过山中一头野鹿,又有什么资格,能以它师弟居之? “当然是大师兄。” 陈玉楼耸了耸肩,“罗浮入门最早,然后才是袁洪,不过……” 说到这,他又笑着瞥了白泽一眼。 “在你之前,还有一位师兄。” “所以,你只能算作小师弟。” “那,那三师兄是?” 白泽已经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心中一团乱麻,默默回忆了下,今天一行见到过的诸多身影。 但除却那头老猿外。 似乎再没见到其他山中走兽,天上飞禽,以及水中鱼蛟的影子。 难不成是化形? “别瞎琢磨,它如今不在此处,等过几年,你要是修行有成,说不定还能机会见证到它走水化龙的一幕。” 似乎能够洞悉明见它的心思。 见白泽低头思索着什么,陈玉楼不由摆了摆手。 “哦……啊?!” 被主人点破心思。 白泽不由讪讪一笑,但方才开口,下一刻便猛地回过神来。 走水,化龙!! 它就算久与尘世隔离,但世间古老相传,天地间龙凤还是知道的。 据说龙属,终其一生都在尝试着化龙。 鲤鱼跃龙门、蛟蟒大蛇走水过江、以及鼋鼍龟鳖、龙马雉金,皆可化龙。 只不过,惟一的区别是,血脉不同,化作的龙属也不尽相同。 蛟走水入海为真龙、鼋鼍不得脱壳为龟龙,蛇为烛龙,雉为蜃龙、豕为猪龙。 看似都是龙属。 但真龙与猪龙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差地别。 如今…… 主人提及三师兄时,竟然说到了走水化龙。 所以,那位不曾谋面的师兄,至少也是一头行蛟走蟒? “不用啊。” “猜的没错,你三师兄乃是一头修行千年的老蛟,最多不过十年内,便能走水入海,届时化龙也不是不可能。” 眼下并无外人。 陈玉楼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负手淡淡笑道。 “千年老蛟?!” 听着这几个字,白泽只觉得脑海深处仿若有雷鸣滚滚。 麈鹿,不过十数年之寿。 纵然它们这一族,得天独厚,天生灵物,最多也就能活个三四十年。 记忆中,寿命最为悠久的一位老祖宗,活了近五十载,已经算是传奇,以至于它自小就从长辈那里听闻此事。 入君山岛后。 既要提防山中猛兽,又要担心被人猎杀。 活得小心翼翼。 能有二十年就已经算是难得一见。 如今,它竟然听到有千年之蛟,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你以为呢。” 见它瞠目结舌的样子,陈玉楼不由笑了笑。 “之前可曾见过你二师兄?” “见过。” 白泽点点头。 脑海里浮现出白猿的样子。 说实话,要不是察觉到它气息不对,它甚至会误以为是人。 长衫兜帽、人行躬身,能言能语。 与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最多就是身子佝偻,年纪稍微大了些。 不愧是最近人类的灵长之物,甚至都无需化形。 “那你觉得白猿多大?” 察觉到它眼里深处,那道一闪而过的羡慕,陈玉楼并未点破,只是轻声问道。 白泽一愣。 认真思索了下,这才给出一个答案。 “应该有……三十来岁吧?” 三十? 陈玉楼挑了挑眉,“你也太过小瞧它了,白猿已经活了近六十岁。” 他们入瓶山之前。 白猿在那一片深山里就是凶名赫赫。 过往行商,当地洞民,对它更是又惧又恨,以至于无论入山伐木、采药,还是贩运货物,都宁可多绕行几十里,都不愿被那一帮猿猴缠上。 丢失货物都是小事。 怕的是受伤,甚至把命给搭上。 等他们一行人进入瓶山山巅,白猿便能和山蝎子以及深山下那头巨蟒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也就是随他修行道法后。 一身凶煞尸气,被点点炼化。 否则…… 真当它是什么善类? 就白泽这种,要是放在瓶山,估计早都被蚕食一空。 在那些凶兽、妖物以及邪祟眼中,它简直就是一株行走的宝药。 六十!! 听到这个数字。 白泽一张脸上更是不敢置信。 那位老祖宗,也不过活了将近五十载,白猿看上去精气勃发,竟然已经有六十岁左右,这简直难以想象。 “等你踏入修行。” “同样如此。” 陈玉楼拍了下它脑袋。 麈鹿可是四不像后裔。 在血脉上,便能够稳稳压制白猿。 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主人,我什么时候可以识文断字?” 听到这句承诺。 白泽眼神里的期待之色愈发浓重。 “就这两天吧。” 它如今已经通灵开窍,只要有人带着上路,按照昆仑和白猿的经验,最多也就好几个月时间就能上道。 就是传它文字的人选。 他们几个皆要忙于修行,如今洞天福地,机会难得。 至于周明岳的话。 他阴阳端公的身份摆在那。 耳边君山岛独的地位不言而喻。 调来攻岛守山的伙计都是精挑细选,就是担心会有外人混入其中,到时候将君山岛修行诸事泄露出去。 所以,周明岳在庄子里教导昆仑和白猿尚可。 将他从陈家庄调来此地却是不行。 剩下的人选。 就只能从山上伙计中挑了。 等回头问问老九叔。 打定主意,陈玉楼不再纠结于此,“不是早就惦记着来茶山岛么?” “如今嫩芽新发,最是新鲜。” “不去尝尝?” 原本还憧憬着读书识字的白泽,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忍不住了。 暗暗咽了下口水。 目光扫过大片的古茶树。 浓郁的香味,几乎是扑鼻而来。 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那……主人,我去了。” 见它迫不及待的样子,陈玉楼一挥手。 得到应允,白泽再不迟疑,纵身一跃而起,身形轻盈的一头扎入茶园当中。 就如主人所说,眼下仲春时节,清明过后,正是嫩芽新叶爆发的时候。 要知道。 这片茶山岛,自唐代时便名声大噪,银针茶位列神品,到了清代,更是被奉为贡茶,每岁贡十八斤。 甚至有专门的茶烟司。 每年清明、谷雨时节便登岛采茶,然后以古法炒制,其中尖茶为贡,俗称贡尖,茸茶为商,流经天下各处。 但也只有那些身家巨富之辈。 方才能有机会浅尝一番。 自民国乱世后,君山岛前后历经匪患、兵燹,茶山岛也就荒废下来,连带着炒制君山银针的手艺人都渐渐断了传承。 前些年,黑蛟七倒是也曾盯上了茶山岛。 想着采茶换钱。 只可惜,寻遍湖边,竟是找不出一个能够炒茶的老师傅。 最终这件事情也只能作罢。 但就算如此。 白泽出生到现在,十多年时间,也是头一次来此。 行走在大片的古茶树之间。 一时间,都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触手可及,翠叶鲜嫩多汁,咬下来一口,银针草叶独特的香味,在味蕾间弥漫绽开,让它浑身上下每一寸,似乎都在欢呼雀跃。 “罗浮,我们也去看看。” 远远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等过了谷雨,嫩芽渐老,放在这也是浪费。 真想尝一尝君山银针,最少也要等到转年,以陈家的实力,找到当年那一批在此炒茶的老师傅,应该不是难事。 但如今嘛。 就只能便宜白泽那家伙了。 带着罗浮,一人一妖,漫步穿行在茶山岛之间,不多时,便已经攀上崖顶,大片古松破岩而立,远处湖风拂面而过,说不出的轻松随意。 “还有座古观。” 沿着山巅走了片刻,陈玉楼眼神忽的一下亮起。 只见前方不远外,一座道观样式的古建筑依山而建,依附在密林之间。 规模不大。 只有一座前殿。 看上去却是有了不少年头。 先前和老九叔问起山上古观寺庙时,他似乎不曾提及这一处。 等他满怀期待的推门而入。 总算明白了缘由。 确是一座古观,但却已经坍塌破损的不成样子,门轴都已经腐坏,稍微一用力,便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动。 而突如其来的推门声。 也将观内不知名的小兽以及鼠虫之物吓了一跳,一瞬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响彻不绝。 深重的腐朽霉味直窜鼻间。 空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沉。 “罗浮。” 陈玉楼眉头微皱,掩着口鼻往后退了半步。 同时,余光扫了眼左肩轻声道。 听出主人的意思。 罗浮也不耽误,张开翅膀轻轻一扇。 刹那间。 一股夹杂着磅礴火意的风气席卷而出。 划过古观中的每一处。 烟尘顿时滚滚而起。 一直持续了数分钟。 等灰尘散去。 他人再次跨过门槛进入其中时,地上已经纤尘不染,连带着那股阴沉的腐烂发霉的味道,也是一扫而空。 “做的不错。” 轻轻抚摸了下罗浮脑袋。 有它气息残留,哪怕只是一丝,山上的蛇虫鼠蚁,再不敢踏足古观一步。 负手进入其中。 观中空荡荡一片,神龛上的泥胎神像也已经坍塌,只剩下半边身子,不过还是能够隐隐看出来,供奉的是龙君一类。 除此外,蒲团、香炉之物,尽数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腐坏了,还是被人拿走。 对此,陈玉楼也不在意,只是沿着主殿和左右两进厢房逛了一圈。 不得不说。 这古观虽然破旧荒废了些,但用于修行打坐,遮风避雨却是足够。 只需要简单修葺一下就好。 他兴致冲冲的四下逛着,罗浮却没多少耐心,纵身一跃,展翅破空,眨眼间,便从头顶房梁那一块破洞中冲天飞了出去。 倒是也没走远。 只是在崖壁上寻了一处裂缝洞窟。 空间不大。 但刚好能够住下。 里头还有不少落叶、树枝以及羽毛一类的物事,估计之前就是岛上水鸟藏身之处,不过也被荒废,并无气息残留。 罗浮行事讲究一个简单效率。 张口喷出一道凤火。 只见一片哗啦啦的火光席卷而过。 刹那间。 洞内那些杂物就被焚烧一空。 连带着潮气都被驱散。 只剩下一座干净清爽的石洞。 见状,罗浮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与老猿不同,哪里都能休息睡觉,它对住处要求极高。 之前在陈家庄。 整个后院都是它的自留地,栖息那株参天古树上。 到了常胜山,也只肯在山顶最高处休眠。 如今…… 这一处石洞,小是小了点,但位置绝佳,躺着就能望见洞庭大湖,俯瞰整座君山茶岛,一举一动尽在它视线当中。 而且,看主人意思,接下来几个月时间估计都要在岛上度过。 它当然要给自己找个好睡觉的地方。 察觉到绝壁石洞中的动静。 陈玉楼不由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凤种性格高傲。 不外如是。 也没多加理会,在古观里转了一圈后,陈玉楼径直推门离开,又循着古观四周走了一圈。 不多时。 终于停下脚步。 绝壁下方,与密林相接处,恰好是一块背阴之地。 潺潺流水顺着绝壁飞流直下。 落在底下的大青石上,几千年过去,竟是形成了一方石漕,泉水在其中来回流动,一株不知名的水萍则是漂浮在漕中。 别有一番韵味。 陈玉楼驻足看了片刻。 这才将目光投向青石下的地上。 因为泉水常年不枯,砂石化作的泥土呈现出青黑色泽。 “这倒是栽种青雷竹的绝佳之地。” 青雷竹最是喜阴,这也是为何它能够在古墓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仅靠地脉之气存活数百年的缘故。 这一处从早到晚,纵是炎炎夏日,阳光也被绝壁和密林遮住。 简直就是世间难寻的好地方。 越看陈玉楼越是欣喜。 也不犹豫。 心神一动。 下一刻,那株青雷竹便从气海洞天,出现在了手心中。 随手一挥,地上出现一片深坑,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青雷竹种入其中。 同时。 伸手凭空抓去,刹那间,浮游在茶山岛上的灵气便如风云般聚集而来,在他催动之下,硬生生凝为一小片灵雨,淅沥沥的洒下。 哗啦啦—— 被灵雨温养浸润,那一片片苍翠如玉般的竹叶,一瞬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窸窸窣窣的张开,大口吞食着灵液。 此处的变化。 动静不小。 已经在石洞中躺下的罗浮都被惊动,下意识挑眉往下看了一眼。 察觉到那株竹子中的雷火之力。 绕是它,那双慵懒的眸子里,都是浮现出一抹惊叹。 “如何?” 似乎察觉到悄无声息破开而下的罗浮,陈玉楼拍了拍手笑问道。 “传说凤栖梧桐,主人这是为我种的凤宫么?” 第418章 玉符为樊 剑意画笼 “?” 听着罗浮煞有介事的询问。 陈玉楼脑海里不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家伙向来高傲的很,真没想到还有它在意的东西。 看来…… 这株青雷竹比想象的还要惊人。 “是有凤栖梧桐的说法,但想要筑巢其上,怕是还得等上个几十年。” 耸了耸肩。 陈玉楼略显无奈的道。 青雷竹在铜官山下那座夜郎王墓中活了上千年,方才长到两尺不到,想要在竹叶中筑巢栖息,可不得再等上个几十上百年。 要知道,这他都还是往大了说。 一是君山岛不同于铜官山。 道书中钦定的天下第十一福地。 灵气之浓郁,远非山下龙脉地气能够比拟。 铜官山他虽然不曾去过,但并非什么名山大川,想来山下就算有龙脉,也就是旁支小龙,没什么气象格局。 其二,则是因为他自己。 青木长生功,炼天地万木之气融为几用,同样的,他气海中的灵气,也能用于蕴养灵植草木。 但就算有两重保障。 他也只敢说几十年。 “这么久?” 听到这话,原本还兴致冲冲的罗浮,瞬间有些意兴阑珊,那双金瞳里再度流露出一抹慵懒之色。 “你以为?” 陈玉楼撇了撇嘴。 这家伙还真是站着不嫌腰疼。 “那行吧,我继续回去睡觉了。” 扔下一句话,罗浮振翅而起,犹如一缕青烟破开虚空,瞬息间,便再度回到了绝壁上那座石洞内。 找了个最为舒服的姿势。 双眼缓缓闭上。 但…… 即便已经沉沉睡去。 七彩翎羽之下的身躯中,一道道火光仍旧在流转不息,隐隐还有雷鸣鼓动,一个周天结束,罗浮身上透露出的气息明显又增长了几分。 看到这一幕。 饶是陈玉楼都不禁心生羡慕。 不愧是天地间的霸主。 先天生灵。 他们一行人每天累死累活,打坐闭关,方有寸进。 人家只是睡睡觉,便能提升修为。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再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白泽倘佯在茶山之间,还在进食。 还好它没有见到。 不然……怕是还未踏入修行,道心就要破碎。 这么看来,还是白猿心性坚韧,它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炼化山魈遗骨,如今数月过去,也不曾尽数融于几身,而旁边一墙之隔的树梢上,罗浮整天呼呼大睡,修为却是将它越拉越远。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它还能一如既往。 从无怨言。 只能说确实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摇摇头,不再多想,转而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身前那株青雷竹上,此刻的它,吞食了周天灵气后,一片片竹叶更是翠绿。 随风簌簌而响。 仿佛是在欢呼雀跃。 看到这一幕,陈玉楼不由松了口气,至少从眼下来看,将它移植到此处,并非一件坏事。 相反。 茶山岛灵气浓重。 加上这一片有幽深僻静,最是适合它的生长。 不过…… 为了以防万一。 他又伸手凭空一抓,将之前篆刻炼化好的那枚镇字符,从气海洞天里取了出来。 神随意转。 握在手中的玉符,瞬间光华大作,灵光如毫。 “去!” 张开手心。 陈玉楼轻轻向前一推。 那枚镇字玉符,顿时从掌心里破空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奔身后那面绝壁而去,嵌在山崖之间。 下一刻。 一道道毫光自玉符中散出,犹如水气流转,渐渐放大,恍如一道无形的巨大天幕,将山崖、青雷竹,以及那座古观都尽数笼罩。 岛上随处可见蛇虫鼠蚁,还有飞鸟走兽。 罗浮气息倒是能震慑得住它们。 但问题是。 利益当前,总有人不顾生死。 何况,洞庭湖大泽,烟波浩渺八百里,谁也不知道,深水之下究竟藏了多少水泽大妖。 如此一株灵植种在此处。 在它们眼里,无异于一枚无上宝药。 尤其是身具雷火属性的妖物,更是难以忍受如此大的诱惑。 他们一行人,总有不在岛上的时候。 到时候仅靠罗浮残留的气息,就想让它们知难而退,显然不太现实。 但如今…… 有了这枚镇字符。 纵是湖中大妖潜行上岸,也难以打破天幕结界。 石洞中,察觉到身外多出的那层无形气罩,罗浮并未在意,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而设下镇字天幕的陈玉楼,并未歇着,而是转身朝山下走去。 青雷竹喜阴避阳,而青城道茶则是恰恰相反。 必须栽种在日头充裕、气候温和之处。 如青城山的丈人峰、沙坪山,便是如此,这也是为何青城雀舌名满天下的缘故。 比起雀舌,君山银针其实也不差。 甚至还多了几分浩渺水气。 一路负手而下。 漫步在茶园中。 神色平静,一双眸子深处却是不时有青光浮动。 按照青木长生功中的说法。 灵植即如种田。 这田……也有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田地,龙脉伏藏、灵机浓郁,也就是道家所追求的洞天福地,这等地方,纵是一株再过寻常的草药,也能长成宝药的潜力。 无论治病调理,还是修行炼丹,都是最为上乘的资材。 第二等称之为良田沃壤,气候适宜,就是随意撒一把种子下去,不管不顾,都能长成参天青木。 至于第三等,不洪不涝、不干不涸,偶有天灾,勉强也能算得上良田,就如陈家庄外开辟出那一千多亩田地。 只要不是遇上灾荒年,好好打理,足以养活庄内上下几百人。 往后几等,就不太适合耕种。 就算年年烧荒,培土、做壤、施肥,但最多一两年功夫,田地就会出现板结、虫害,种出的粮食歉收,减产。 最后一等,便是荒漠、沙垣、冰冻层这一类。 根本无法种植。 就算付出再多心血也是无用。 农户种田尚且如此之多的讲究,何况灵植? 老话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其实便是同理。 放到茶山岛上。 灵机浓郁、水龙伏藏。 唯一需要甄别的就只有地势与日照。 一路走过。 岛上古茶树不在少数。 有几株甚至有三五百年历史。 比青城道茶丝毫不差。 终于,片刻后,等他走到一片山坳,山崖将湖上水风恰好分开,但又不会遮掩光线,最为关键的是,这一片并无老茶树。 只有几株被鸟雀衔走,或者是风吹过来的茶种长出的幼苗。 加上土壤细腻。 也没有多少乱石碎屑。 绝对算是种茶的好地方。 此刻的陈玉楼,就像是山间老农,也顾不上风姿,半蹲在地上,随手找了件还算趁手的工具。 一点点将土壤拨开。 多余的杂草和幼苗去掉。 最终划出一块半亩左右的田地,又特地起了垄,将整块田分为足足十多块。 先前从青城山建福宫下山。 行崖道人一共送了十三枚茶种以及五株茶苗。 不过,那十三枚茶种,最终只有九株成功活了下来。 也就是拢共十四株道茶苗种。 心神一动。 刹那间。 十多株青翠嫩绿的幼苗,便被他从气海洞天中一一取出,在洞天中温养这么久,比起当日,虽然还是幼苗,但其中生机明显茁壮了不少。 尤其是那几株老苗。 叶色已经渐渐从青色转为墨绿。 “道茶……” 满意的看过。 陈玉楼不再耽搁,一株接着一株,将幼苗种入事先挖好的小土坑里。 等尽数栽下。 他又驾轻就熟的聚来一团灵气,化作灵雨,淅沥沥的洒下。 道茶终究不是青雷竹。 一年能长个一寸都算稀奇。 此刻,被灵雨浸润过后,幼苗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疯长,一片片嫩芽从树枝上冒尖,然后变成羽毛般的叶片。 画面流转。 这一刻,时间就像是被加快了数十数百倍。 不知道多久后,疯长之势才渐渐归于平静,再去看时,原本不过一尺左右的幼苗,这会差不多已经有半人高。 速度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最为惊人的,还不是生长速度。 而是一株株茶树上散发的灵气。 这才堪堪五年十年生,便有如此惊人的灵气,也不怪当初在建福宫后山,一杯道茶,便让昆仑和老洋人勘破炼气关。 也是为何,从古至今,青城道茶都一两难求。 纵是帝王家,一年也不过得贡几斤。 “看来,之前还是保守了,按照这个速度,顶多数年,就能摘叶炒茶了。” 负手低头看过。 陈玉楼脸上难掩喜色。 当日他问行崖老道求取茶苗,道人说的那番话他到现在都记得,说是至少数十年方能成材。 而他当时想的是。 借着青木长生功,或许十多年就能跨过这一步。 但如今看来,六七年,甚至三五年,应该就行了。 呼—— 长长的舒了口气。 如今青雷竹和道茶尽数种下,悬在心里的一桩心事也算是彻底落了地。 不过。 青雷竹有镇字符守住。 这十四株茶苗也不能太过随意了。 稍一沉思,陈玉楼并指如剑,指尖上隐隐有寒光掠动,心随意动,剑气凌空而出,竟是凭空在茶园外刻下一道阵法。 凌厉的剑意笼罩。 行成一片无形法阵。 画地为笼。 寻常山精水怪、妖魔邪祟都不敢靠近。 阵落的一刹。 恰好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泽,来。” 陈玉楼眉头一挑,转身朝它挥了挥手。 刚吃饱喝足赶来的白泽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温顺的靠了过来。 只是…… 刚一靠近那座新开的茶圃,它便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犹如一道道无形却凌厉的刀子划过。 吓得它连连后退。 一双眼睛里满是惶恐和警惕。 “主人……这?” “放心,没事,就是让你记住,茶山岛上任何茶树你都可以进食,但这一块,还有山崖下那株竹子,一定不能碰。” 见它慌乱的模样。 陈玉楼心里顿时有数。 同时还不忘认真叮嘱道。 “是,主人,白泽记下了。” 听到这话,白泽这才稍稍安心,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你是继续在香炉山那边栖息,还是就在茶山岛找一处地方?” “我,我想就在茶岛住下……” 白泽略显忐忑,生怕会引得主人不悦,但又担心那片族地被其他人占据,一时间,两难抉择。 “住下就是。”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它无需多想。 至于白泽那点担心,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洞察。 “密林那边你也无需担忧。” “回头我会吩咐下去,无人敢去打搅。” “这……” 心思被主人点破。 白泽猛地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感动。 随即更是双膝扣地,连连道谢。 “多谢主人!” “好了,此处暂时无事了,你也吃饱喝足,是随我四处走走,还是留下休息?” “白泽愿随主人身后。” 闻言。 陈玉楼粲然一笑,也不迟疑,一人一鹿,径直朝着主岛而去。 作为八百里洞庭第一山,君山岛自古便是名胜,不知吸引多少骚人墨客来此,眼下正好闲暇,离天黑尚早,游览一番再好不过。 白泽在前方带路。 他则是遥遥跟在身后。 并无特定去处,随心所意,走到哪是哪。 但就算如此,以奇、小、幽、古和巧出名的岛屿,仍旧是让他大饱眼福,一路走走停停,提字石刻、着文赋诗,令人不由沉浸其中。 等他绕岛而上,登至山巅,中途还撞见不少人。 杨方、昆仑,各自都已经选好了修行之地,拐子则是仍在犹豫,至于袁洪,一下便看中了猴子洞。 原本君山岛上还有不少猿猴。 不过,几乎被人猎杀到了灭绝的地步。 仅剩的几头,也是终年躲在深山密林里,警惕性极高,一旦嗅到人的气息,便会远远遁走。 袁洪本身便是猿猴。 与那些野猴交流起来倒是容易得多。 那座猴洞中味道腥臭,其余人避之不及,它也就不客气,眼下都已经搬了进去。 至于花灵和红姑娘,因为中间隔着一片湖泊大河,他先前经过时,只是远远望了那边的吊脚楼一眼,并未登山。 鹧鸪哨师兄弟也已经去往同心湖那座前辈洞府。 下午时。 虽然简单清理了下。 但前辈遗物,灰尘蛛网还有蛇虫鼠蚁,加上他们师兄弟做事又认真,打扫起来绝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陈玉楼也就没有过去理会。 只是随着两人,去了趟二妃庙和君山寺,两座寺观都颇有些年头,只可惜被毁的厉害,尤其是君山寺,佛像上的金漆都被人刮得一干二净。 百十年间,不知道换了多少拨水匪驻扎在此。 那些人不服王道,不敬鬼神。 寺观被弄得乌烟瘴气。 不过,好在总体并未毁坏的太过言重,简单打扫下,作为修行之地还是勉强够用。 他们两个都是老江湖。 多年来,风里走雨里过,对这些也不甚在意。 “这山上还有没有什么古迹?” 等逛过两座古观,陈玉楼矗立在山阴下,眺望了下四处,朝两人问道。 “还有座龙涎井……哦对了,崖顶上有座被人开辟的石台,名为射蛟台!” “陈掌柜,要不要去看看?” 第419章 锁龙井 龙血金龟 “射蛟台?” 这已经是陈玉楼第二次听闻此名。 先前登岛时,就从一帮伙计那里得知。 据说是汉武帝南巡中,途径此地,当时洞庭湖中有蛟龙作恶,兴风作浪,食人无数,连带着他的龙船都被困在君山岛上。 帝大怒,命人筑高台,李广持领灵宝弓,于石台上,连射数箭,镇杀恶蛟,至此湖上风平浪静。 而那座石台,也就被称之为射蛟台。 “可惜老洋人兄弟不在,不然,他才是最该上去看看的。” 想着射蛟台的传说,陈玉楼摇头一笑。 他们一众人里,各有兵器,但惟独老洋人用弓。 最为巧合的是。 他那把新铸的大弓,名字就是蛟射弓。 与射蛟台何其契合? 要不是今日登岛,怕是都会怀疑是不是早有预谋。 而…… 这名字是他和李树国两人琢磨,其他人根本没有掺和,至于他,对君山岛也了解无多,先知先觉,在这里也是无从说起。 至于那段传闻是真是假,暂不考究。 道家修行最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分。 这何尝不是机缘? 要真是飞将军李广在此射杀蛟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老洋人能得到一丝真传,对他箭术也有着难以想象的擢升。 “掌柜的,要不我去叫上他?” 听到这话。 昆仑当即请缨。 “不急,接下来会在岛上待上几个月,射蛟台也不会飞走,有时间再来就好。” 摆摆手。 陈玉楼负手,沿着林下幽径,漫步朝着山头而去。 眼下已近日暮,阳光再无之前白日时的炽烈,走在山阴中,湖上水风迎面而来,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没多大一会功夫。 一众人便登顶龙舌山,刚过前沿,远远便望见一对雕龙柱坊矗立在山间,隐隐还能在门楣上看到‘龙涎井’三个墨字。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气势惊人出众,恍如仙露明珠。 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 除此外,幽深僻静处,还能听见一阵叮咚的水声的,清脆灵动,犹如清水滴在白玉盘上发出的轻鸣。 幽静之中更显宁和。 让人忍不住驻足原地,有种徜徉清风静水之中的感觉。 “龙涎井……” 陈玉楼低声喃喃,眸子深处一缕深思浮动。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或许并非附庸风雅那么简单。 洞庭湖中蛟龙、大妖、水怪,甚至真龙之说,由来已久。 若是放到以前。 他或许只会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但经历过龙潭一事,他才明白,世间万物,从来没有空穴来风。 既然取了龙涎井这三个字,或许……真的与龙属有关。 不仅是他。 此刻身外两人一鹿,也是被那潺潺水声吸引住,心神沉浸其中,直到身前那道背影再次缓缓而行,几人才反应过来,赶忙跟了上去。 穿过古林。 只片刻,一行人便来到柱坊之下。 除却门楣上龙涎井三字,两侧廊柱上皆是雕龙画凤,鹤行鹿伏,以及麟龟松云雾,皆是象征祥瑞之物。 门后的崖间,一口深井矗立,井口上围着一圈云龙纹石圈,外围砌成环状,纹饰一共里外三层。 不过。 井口上还有一座石盖。 将深井封住。 一条长长的铁链从井中自内向外,与山崖上一座石龙头彼此连接。 “锁龙井?” 看到这一幕,杨方忍不住一下惊呼出声。 他走南闯北多年。 听过也见过不少这种传闻。 龙是掌管水之神兽,古老相传,凡是有水处便有龙,大至江河湖海,小到泉潭井堰,皆有龙属存在。 而龙有善恶之分。 真龙腾云驾雾,潜于深海,从来见首不见尾。 但伪龙……却是大都兴风作浪,食人吞兽 也正因如此。 锁龙井、悬剑桥这一类便应运而生。 最为出名的,当属北新桥的锁龙井。 据说乃是明朝妖僧姚广孝,将一头作恶的孽龙锁在古井当中,而今数百年过去,都无人敢于打开。 杨方不曾去过京城。 但金陵仓巷锁龙井以及洪都的铁柱宫,却是亲眼所见。 没想到,时隔多年,在君山岛上竟然又看到一座。 眼前这口龙涎井,从井盖看的话差不多一米见方,虽然比不上仓巷锁龙井和铁柱宫,但它就在君山岛上,极有可能井下直通洞庭大湖。 存在蛟龙的可能性反而是各处锁龙井中最大的。 锁龙井…… 听到他这话。 昆仑心头不由一动,双眼一瞬间都亮了起来。 当日龙潭山,镇压黑蛟的古幢经纬,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这底下要是真的锁了一头孽龙恶蛟,岂不是又能见识到斩蛟? 不仅是他。 原本还惊诧于锁龙井的杨方,这会也回过味来。 之前他们一行人乘船过江,经由洞庭,站在楼上眺望大湖时,就曾提到湖中蛟龙,他还惦记着食龙血的事呢。 这要是。 咚咚—— 下意识的。 他目光猛地看向陈玉楼,虽然没说话,但急促的呼吸以及胸口下传来的心跳,却是已经将他内心所想暴露无遗。 只有深通人性的白泽,这会一脸看疯子的神色。 既见蛟龙,非但不惧不退,看这意思,还想斩断铁链,要打开井盖看上一眼? 万一真是锁龙井,放出其中恶蛟,岂不是要酿成一场大祸? “开?” 陈玉楼挑了挑眉。 目光玩味的扫了两人一眼。 这俩小子什么心思,他哪会不懂?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就这么走了,和遇棺不开又有什么区别? “开啊,陈掌柜,这么好的机会,错过的话实在可惜!” 杨方搓了搓手,眼底露出一抹炽热的光。 恨不能立马动手。 最好晚上就能吃上蛟龙肉,饮上龙血酒。 光是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我,完全按捺不住。 “昆仑呢,你怎么看?” 并未急着回复,陈玉楼又笑着看向那道倚天拔地的身影。 “我听掌柜的。” 昆仑咧嘴一笑。 不过话里这么说,但锋芒毕露的眼神,以及身躯下缓缓流淌,犹如虎豹雷音般的气血,却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还耽误什么?” “开井!” 见此情形,陈玉楼当即一挥手,吐字如雷。 有了他的应许,两人更是再不迟疑,重重点了点头,神色间的激动几乎都掩盖不住。 唯有落后半步的白泽。 有些束手束脚,不知道是上前帮忙还是怎么做才好。 在它从小所得到的观念里,趋吉避凶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警惕小心更是融入血脉中的东西。 如今这井中极有可能被镇压了一头蛟龙,看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开井? 这不是自寻凶险? 但偏偏此举又得到了主人的认可。 它也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惶恐和不安,脑海里无数念头闪过,甚至想过,万一真有蛟龙从井下闯入,自己就是拼死也要护住主人。 “放心。” “真有蛟龙,也不会有凶险。” 似乎能够洞悉它的心思。 趁着杨方和昆仑两人,一左一右绕过古井,准备合力拉出那条铁链的间隙,负手而立的陈玉楼,转过身来,笑着看了白泽一眼。 “哦……” 迎着他那双清澈自信的眸子。 白泽下意识点了点头。 哗啦啦—— 在它暗自深呼吸,尽可能压下心中恐慌时。 一阵形如雷鸣鼓动的铁索交错声,已经从身前炸开。 白泽不敢多想,赶忙抬望去。 只见昆仑一把拽住那条足有手臂粗细的铁链,猛地发力,刹那间,铁链从石龙口中不断拖出。 另一边的杨方也不慢。 一只脚踏在井盖上,双手拽着铁链另一头,身形如弓,恍如拔河一般,一点点将沉重无比的铁索从井下扯出。 两人走的皆是肉身横练的路子。 此刻,白泽只觉得两人身上气血好似瀑布,一举一动间,连带着周身虚空都变得扭曲起来。 无形的狂风从面门上刮过。 让它甚至都无法睁开眼睛直视。 轰隆—— 终于。 就在它身形摇摇欲坠,犹如一片落叶,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撕开时,一道轰鸣声骤然响起。 白泽艰难地睁开眼。 一团大如山丘的铁索,被随意的扔在地上。 昆仑已经沉身下去,双手抓着井沿上的铜扣,一声低喝,都已经不知多少年不曾开启,与石圈几乎融为一体的石盖,竟是一点点被他给生生掀了起来。 灰尘四起,石屑飞溅。 洒的满地都是。 看的白泽一阵心惊胆颤。 纵是虎豹估计都难以匹敌吧? 不过,此刻的昆仑,却远没有它想象的那么轻松,当初修建这座锁龙井的人,分明就是做好了将龙属彻底困死的准备。 井沿底下竟是以铁水浇灌。 这也是为何越是往后,感受到的阻力越大。 “给我……起!” 眼看掌柜的和杨方就在一旁看着。 昆仑哪里还敢迟疑。 鲸吞般的长吸了口气,刹那间,一身气血被尽数催动,血如铅汞,金声玉振,又有虎豹雷音,下一刻双臂高高隆起,肌肉甚至都要将衣衫撑爆。 一声低吼。 手中力道瞬间以数倍的姿态增长。 嘭! 铁水浇灌的井下,一阵沉闷声传来,随即……手中那股巨大的阻力,一下减轻,昆仑眼神一亮,再不迟疑,双手一把抓住露出石圈的井沿。 在两人一鹿惊叹的目光里。 仿佛抓着一块铁饼,朝一旁重重抛出。 井盖砸在地上。 就如陨星坠落,等到烟尘消散,只见原地硬生生被砸出一道足有半尺多深的土坑。 这一幕看得白泽瞠目结舌,只觉得心如擂鼓。 但…… 陈玉楼和杨方却并未注意。 而是将目光投向井中。 足有两米见方的洞井深处,漆黑一片,果然如他们所预料的一样,深不见底,只隐隐听得到一阵潺潺水声以及……风声。 “陈掌柜,要不要火折子?” 杨方低头看了一阵。 见井内并无其他动静,忍不住问道。 “再等等……” 陈玉楼摇摇头,同时意味深长的笑道。 “动火,岂不是吓到它?” “什……什么?” 杨方伸手去摸火折子的举动一下僵住,一张脸上满是错愕。 “来了!” 陈玉楼却没解释太多,只是缓缓将手从身后放下,垂在一旁,静如幽泉的眸子深处,隐隐有精芒浮动。 闻言。 杨方哪里还敢多问。 身形微微弓起,反手则是探向身后,直到握住金刚伞的伞柄,嘭嘭狂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平缓一些。 至于昆仑。 更是早早摘下了身后大戟。 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漆黑幽深的井口。 只等掌柜的口中‘它’出来。 “哗啦啦——” 就像是在验证他所言,几乎是在来了二字落下的刹那。 原本还寂静如死的井内,骤然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怪声,由远而近,自下而上,听上去就像……有什么正沿着井壁飞快掠来。 爬墙?! 难不成是壁虎? 听着那诡异的动静,杨方和昆仑不由隔空相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透着几分古怪。 还是……蜈蚣? 昆仑忽的想到当初在瓶山,初次遇到那头六尺蜈蚣时,被掌柜的灵气钓动,那头老蜈蚣从山腹深处冲上来时,与眼下情形何其相似。 但。 锁龙井,镇压缚锁的不应该是龙属么? 至少也应该是水中妖物。 壁虎和蜈蚣,似乎不太符合。 可是除此之外,他们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附壁倒垂而行。 哗啦啦—— 就在两人琢磨间。 耳边动静已经越发惊人,仿佛从炮膛中打出的火炮,速度快的可怕。 见状,两人再不敢有半点失神。 一人持戟,一人握伞。 气机锁定井口。 打算在它冒头的一瞬间,同时出手,争取一击镇杀,绝不给它还手反抗的机会。 只是…… 从始至终。 陈玉楼似乎都从未有过半点动静。 平静的可怕。 甚至从他身上都察觉不到一丝杀机。 这让两人心里头又不禁有些疑惑不解。 但,无论如何,在不曾确定井中妖物情况时,都要保持绝对的认真。 终于…… 数息过后。 它似乎已经到了井口,攀行的速度明显放缓了几分。 迟疑了片刻。 终究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脱困的诱惑,缓缓探出了脑袋。 顿时间。 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出现在了三人视线中。 “杨方,出……等等!” 昆仑一步踏出,喝声如雷,手中大戟就要刺出,但在最后一刻,又像是发现了什么,身形竟是硬生生给刹住。 目光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一旁为他掠阵的杨方亦是如此。 瞪大眼睛,一脸见了鬼的神情,握着伞柄的手,一时间都僵在了原地。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那东西已经探出了大半身子。 但与预料中的恶蛟、孽龙完全不同。 那赫然是一头足有牛犊大小,背甲呈现出金色光泽,头大尾短,蛇头龙颈的……老龟?! “怎么会?” “他娘的乌龟还能爬墙?” “这……这,这他娘真不是撞了邪?” “锁龙井下锁了一头老龟。” 看着那头老龟慢悠悠的爬出井口,昆仑和杨方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万马奔腾而过,说不出的想骂人。 “别小瞧了。”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君山金龟。” “能长到这个大小,加上后背上的金线,这老龟至少活了三百年以上,而且……别忘了,它可是身怀真龙血脉的龙属。” “绝非一般老龟鼋鼍能够比拟。” 看着两人愤愤难平的样子,早已经有所预料的陈玉楼,忍不住笑道。 简单解释了几句。 同时,目光落在那头老龟身上。 “前辈,我说的可对?” 第420章 灵芝仙草 湖中龙宫 俗话说。 人老成精,物老化妖,不老不死则为仙。 眼前这头老龟,至少活了三五百年,别说世家传承,就是大一统的王朝,都很难持续这么久,至少会经历数朝更迭。 加之君山金龟,极通人性。 比起白泽丝毫不差。 甚至因为龙属血脉,注定会比它走的更远。 鼋鼍化龙,龙凤麟龟。 这也是为何以锁龙井镇压它的原故。 就是不清楚,这老龟究竟犯下了多大罪孽,才会别人镇压在此几百年时间。 龙潭山古幢经纬下的黑蛟还情有可原。 毕竟兴风作浪,食人吞血,也不怪会引得那位密宗老僧大怒,以至于不惜以自身白肉枯骨坐镇于纬顶,压胜镇之。 但别的不说。 这老龟老而不死,确实有些门道。 虽然刻意收敛,但一身磅礴妖气,在他破妄金眸下,根本无处遁形。 分明已经到了大妖层次。 尤其是甲壳之间,那一缕缕流转不息的金线,无一不在表明,它身上的组龙血也已经觉醒了大半。 或许再给它数百年时间。 龙血彻底融合。 就要真正化作井中龙了。 此刻一出古井,老龟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四下看过,透着一股子遮掩不住的精明和警惕之色。 不知觉间。 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崖壁下方。 再往前数步,便是一片古树密林。 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要不是被陈玉楼一口喝破,再有片刻,怕是就会一头扎入密林,然后横穿山岛,遁入大湖之中。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再想找到它,可谓难如登天。 “这……” 还在怔怔失神的昆仑与杨方,听到这话,这才陡然回过神来。 见它在自己气机锁定下,竟然都悄无声息的逃离出去,哪里还敢胡思乱想,当即一左一右,握伞持戟,将老龟退路封死。 “前辈,自我介绍下,在下湘阴陈玉楼。” “若是想走的话,最好经过陈某允许,否则……我也不敢确定,最后会不会闹出什么误会。” 陈玉楼淡淡一笑。 语气温和,笑容粲然。 但从他字里行间里,老龟却是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威胁。 偏偏…… 它还真不敢动。 一行三人一鹿。 那头白鹿对它而言,毫无凶险,和山中草药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左右两侧,分别握伞以及持戟的两人,观其气血,纵然磅礴,眉宇间杀气深重,但想要伤到它还是不易。 唯独那个青衫长袍,笑容温和的男人。 即便从头到尾,他都彬彬有礼,口中以前辈相称,但他却是给它危险最重的一个。 仿佛…… 一念之手间,就能将它撕成碎片。 老龟活了几百年,对凶险有种冥冥中的感应,迟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遵从本心,缓缓停下了脚步。 “在下已经介绍过,前辈是不是也要说一说了?” 见它停下脚步,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金龟不愧物老成精,对于局势、危机、凶险把握的极为老道。 它方才但凡表露出半点不满,甚至反击的念头。 今晚桌上都会添一道老鳖汤。 几百年的老龟,滋补温养,灵气浓郁,一口下去,说不定都能让众人修为大涨,省去数月甚至数年的苦修之功。 呼—— 闻言。 老龟不由暗暗吞了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对方势大,若是不从,绝对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最让它心惊的,除却身前自称陈玉楼的男人外,冥冥当中,它还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机锁定了自己。 似乎是同类。 那双无形的目光,撕开虚空,正在暗处死死盯着自己。 犹如雷火。 又锋芒如刀。 即便隔着无数远的距离,都让它有种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前有狼后有虎。 除非自己真的化龙,否则……它想不到有任何胜算的余地。 “老龟乌衣。” “乃是君山岛上金龟与湖中蛟龙所生,故而天生具有真龙血脉。” “在此盘踞多年,后因为屡次兴水,掀翻大船,淹没农田无数,于崇祯十三年,被道人李存名镇压于此。” 老龟慢悠悠的开口。 于几人而言,见过袁洪以及白泽说话,此刻并不意外。 只是…… 随着它一字一句,将生平经历说出。 即便是陈玉楼,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崇祯十三年。 道人李存名。 这,不就是白日时,在香炉山同心湖崖壁洞府中拜见的那位前辈? 不仅是他,昆仑和杨方这会也反应过来,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世上之事,果然冥冥之中自有联系。 这才几个钟头,便再度听到了那位前辈名号。 最为关键的是。 他们也终于明白过来。 为何以前辈炁道合一、全真正一同参双修的高人,会甘愿隐居在君山岛这样一个小地方避世修行。 要知道,遇仙派乃是全真正统。 不敢说十大洞天,至少三十六小洞天,对他而言都并非难事。 想来…… 他亲自坐镇君山岛。 就是要将这头老龟盯死。 只可惜,人之寿终究还是太短,数十年时间刹那即过,而老龟被镇压在锁龙井下,却是夺天地之造化,苟活了足足数百年。 至于乌衣这个名字。 倒是不难理解。 古人对于龙龟的别称,除却霸下、赑屃、金鳌之外,还有乌衣、玄绪、玉虚等近十多种。 乌衣说完,抬头偷偷看了陈玉楼一眼。 见他目露思索之色。 似乎是被自己一番言语震住。 剩下两人也是如此,各自脸上难掩惊叹。 见此情形,它那双滴溜溜的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得意。 君山岛产金龟,不过,能为龙龟者却是万中无一,至少数百年来,就只有它一位,要不是那该死的道人,如今,它早就已经入住洞庭龙宫当中。 “好机会……” 眼看三人迟迟没有动静。 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心思再次浮起。 逃?! 还是等? 被那道人镇压之前,它已经在君山岛上生活了大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能随意穿行,没记错的话,真要穿过身后那片密林,然后顺着悬崖,纵身一跃便能扎入大湖中。 要是运气好。 找到那头老蛟。 说不定看在它血脉后裔的身份上,还能出手帮上自己一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错过了这一次,再想逃,怕是难如登天。 几个念头,几乎也就是在内心煎熬了不到半秒,乌衣便做好了决断,腹下四肢暗暗蓄力,下一刻,巨大的身形竟是如同炮膛一般,瞬间从地上一跃而起。 重重的将自己撞入密林中。 “不好!” “那老鳖跑了。 几乎是在音爆声划出的刹那,杨方猛地睁开眼,看着那道划过半空的黑影,一张脸上满是愤怒。 一旁的昆仑亦是如此。 抿着嘴唇。 左脚向后他踏出一步。 紧握着大戟,身形如大弓拉开,等到蓄力如满月,大戟就要被抛射出去的一刻,耳边却是传来一道笑声。 “放心。” “它逃不掉!”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昆仑眉头不禁一挑。 蓄力的动作下意识放缓。 气血也缓缓流了回去。 而身处半空的乌衣,并未听到这话,只是幸灾乐祸的看着两人脸上的懊恼和愤怒,密林在它视线中越来越近。 眼前仿佛都已经看到,穿过林子,返回大湖时的情形。 只是…… 不等它落地。 忽然间,一道无形的狂风骤然而起,下一刻,整个天空都黑了下来,光线敛去,仿佛一瞬间从傍晚跳到了深夜。 “怎么会?” 感受着身外变化。 乌衣一脸的不敢置信。 眼下时间明明尚早,最少还有半个钟头以上,夜幕才会降临。 而且即便金乌坠落,夕阳西下,也不会一下黑的如此彻底。 所以…… 嘶!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它心中浮现。 下意识的。 乌衣缓缓抬头望去。 只见头顶之上,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了一道遮天蔽日的身影,大如山岳,双翅横空,一双金色眸子,如刀一般,正冷冷盯着自己。 刷—— 看到这一幕。 乌衣瞬间如坠冰窟。 “凤!” “天凤!” 它哪里认不出来,七彩翎羽、龙纹、鱼尾、鸿前、麟后、燕颔、鸡喙,不是凤凰还会是何物? 只是他娘的,它不过被镇压在锁龙井下几百年。 这世上哪来的凤凰? 龙为鳞虫之长,凤乃百鸟至尊。 若是它已经化为真龙,或许还有一下生机,但如今……说到底,它也不过大妖级别,连蛟龙那一步都没能走到。 面对一头天凤,就只有被蚕食的份。 “唳——” 看着身下那头老龟,罗浮那双眼里哪还有半点平日的慵懒? 它都记不清,有多久不曾遇到这等血食了。 传说中凤以神明为食。 如今,它吃几头大妖不过分吧? 仰头一声啼鸣。 穿云裂石般的凤鸣声,响彻天地,乌衣只觉得浑身一阵颤栗,身外就像是有一道道无形的封印落下。 将它重重缚住缠绕。 再动弹不得。 下一刻,罗浮化作一道流火直冲而下,锋利的爪子一下将乌衣抓住。 那身修行了数百年,坚如铁石的金甲龟壳,在罗浮利爪下,就像是豆腐块一样被轻松洞穿。 猩红的血水如雨,漫天洒落。 罗浮也不耽误,带着数百斤重的老龟,如同山石从半空坠下。 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 乌衣不愧是身具龙血的大妖,即便金甲被轻易撕开洞穿,又硬生生被砸进几米深的地下,竟然还未死去。 可惜。 被罗浮踏在龟背上,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只能发出一道道凄厉的哀鸣。 “好样的!” “罗浮,干得漂亮。” “他娘的还敢跑,跑啊,再跑一个试试。” 见此情形。 杨方顿时一脸的欢呼雀跃,搓着手大叫道。 要不是陈掌柜在,以他的脾气非得上前狠狠揍上几下。 一个看不住就跑得没影。 他都怀疑,眼前这玩意根本不是老龟,而是黄皮子成精。 听他各种怒骂,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带重复,紧随身后的陈玉楼都忍不住摇头一笑。 和他们不同。 杨方是真正从底层江湖里摸爬滚打,一路走到的今日。 骂人不骂脏字,什么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早就学了个十成十,眼下估计还是顾忌自己在场,都没有发挥出一半功力。 不然纵是千年王八万年龟,也得被他骂到吐血。 拍了下他肩膀。 示意杨方稍安勿躁。 他这才漫步走近那道深坑外,轻飘飘的看向乌衣,并未多说什么,甚至都不曾开口,只是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 老龟瞬间心如死灰。 此时无声胜有声。 陈玉楼什么话都没说,但却什么都已经说过了。 自己若是逃了还好。 如今当着人家面,逃到半路,又被抓了回来,就是有心为自己开脱,它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给我一个让你活命的理由。” 终于。 沉默片刻。 气氛凝重到仿佛都要成为实质化,乌衣甚至都无法呼吸时。 陈玉楼终于开口。 冷冷吐出几个字。 咚咚—— 一瞬间,原以为必死无疑的乌衣,双眼一下瞪大,只觉得心如擂鼓,狂跳不已。 “陈某耐心有限。” “但有一句谎言假话,你应该知道下场。” “是是是。” 就如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让乌衣再次如坠冰窟,连连点头。 脑子则是转的飞快。 想要活命,必然要付出同等代价。 它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很清楚这一点。 但被镇压在锁龙井下太久,它也不敢确认,当年自己收罗的那些宝贝是否还在,要是被那道人或者他人取走,等自己找去,结果不在,岂不是会被误以为它在撒谎。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断了最后一点活路。 所以,乌衣深知,一定要有十足把握,方才能够开口。 脑海里思绪翻涌。 眼底神色变幻。 陈玉楼也不着急,只是负手站在洞口处,迎着湖上的微风,抬头望向洞庭湖远处,最后一丝金光已经彻底坠下,此刻云霞漫天,倒映在湖中,湖光山色,水火一色。 终于。 乌衣再次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满是求生的欲望。 ?tTk дn?¢o “金龟有守护芝草灵药的本能天赋。” “多年前,我在岛上蛰伏时,便遇到一株几百年的灵芝仙草,乌衣愿献给先生,另外……” “我曾去过洞庭湖中龙宫。” “其中住着一头老蛟,愿为先生带路!” 第421章 千年黄精 识海种灵 灵芝仙草,洞庭龙宫?! 听着乌衣口中提及到的两点。 即便是陈玉楼,眼底都不由闪过一丝惊叹。 他此行洞庭湖君山岛,所为其实也不过两件事。 第一。 自然是修行。 洞天境,看似已经站在了这个末法时代的巅峰,但距离长生久视,前路依旧漫漫,遥遥无望。 修行非一日之功。 细水长流,厚积方能薄发。 尤其是去过太乙峰和青城山,见识过洞天福地,再加上他深知乱世将至,到时候兵荒马乱,几乎无一处能够避免。 自然要未雨绸缪。 君山岛便是他为自己,以及身边众人所谋画的一处藏身之地。 岛上闭关、种田、制符、画阵、炼器皆可。 至于第二点。 便是冲着洞庭湖中龙属大妖而来。 千百年来,关于湖中水怪之说,甚嚣尘上,版本之多数不胜数。 其中最为出名的,自然当属柳毅与龙女幽会。 毕竟,儿女情长这一类的事,最是受人追捧喜爱。 尤其还是人与妖之恋。 没看街头巷尾,说书先生那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永远都是三国、水浒、西游以及聊斋么? 而聊斋中流传最广的又是书生与狐仙、龙女、女鬼、妖女以及仙女间的那些故事。 而洞庭龙女,同样有着无数的说法。 有人说是洞庭龙君之女三娘,也有说是东海龙女被放逐于此,更有洞庭之龙化形上岸,与书生相会的传闻。 但无论哪一种说法。 其实都绕不开洞庭龙宫这几个字。 若是前些年,陈玉楼对此不说嗤之以鼻,至少也会抱有怀疑态度。 但去过抚仙湖下那座惶惶蛟宫后。 这些疑惑也都烟消云散。 洞庭大泽下。 数千年时间里,被水淹没的古城无数,其中最为有名的当属古岳阳县。 至少在两宋年间,史书明文记载,大泽水患,古城陷入水中。 就如抚仙湖下那座古滇国王城,静静地水下沉没两千年,最终被周蛟占据,作为自身潜藏的蛟宫。 如今这座八百里洞庭湖下,若是真有蛟龙,占古城而为龙宫,也不是不可能。 思绪流转。 陈玉楼眸光一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罗浮,将乌衣前辈放开。” “先去见识见识那株灵草再说。” 闻言,罗浮不禁有些不愿。 毕竟这么大一头血食,吞掉的话,至少能够让它生出来两枚甚至三枚翎羽。 再加上之前三枚。 也就能达到恐怖的五六根。 凤生九翎。 要是能够生出六根凤尾翎,意味着它返祖近七成,几乎与凤凰无异了。 如此大的诱惑,就算罗浮再与世无争,冷漠随意,也难以抵挡。 不过。 既然是主人所言。 纵是再不情愿,还是松开一双利爪,旋即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了昆仑肩上。 而洞底那头老龟,只觉得如释重负。 罗浮给它的压力实在太过恐怖。 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以至于,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都顾不上金甲龟壳上传来的剧痛,乌衣便从深坑中缓缓爬了出来。 原本流金溢彩,光滑如镜的甲壳上。 被罗浮划破数处。 猩红的血水还在往外溢出。 让它看上去狼狈不堪。 但陈玉楼却看都没看一眼,禽兽者,畏威而不怀德,不好好敲打,让它知道痛了,终究还会存有二心。 尤其是像它这种大妖。 当初在君山岛上作威作福。 被李存名道人镇压了几百年,都没学乖,一味怀德的话,非但不能感化,反而会让它觉得是怕了它。 就如老猿。 平日在白猿洞、苗寨里横行惯了。 不是杀鸡儆猴再给它一路绑回陈家庄,它心里又岂会服气? 周蛟如此。 眼前乌衣亦如是。 “带路!” 一声冷喝,乌衣吓了一跳。 哪还敢犹豫。 抬头辨认了下方向。 然后头也不敢回的往前爬去。 它虽是老龟,但速度奇快,也就是一行人身手惊人,否则换做守岛的那些伙计,恐怕都追不上它的身影。 一行三人,外加罗浮,还有白泽。 此刻。 落在最后的白泽,已经彻底没了忧虑。 那老龟从井中出来的一刻,它只觉得是放出了一头混世妖魔,目光扫扫过时,更是让它有种泰山压顶,风刃刮过的压抑感。 出于本能的敏锐嗅觉。 那头老龟危险程度拉满。 但就是这样一头妖魔,在主人面前,却是半点好都没讨到。 难怪主人每时每刻都是平静如水。 遇事不慌不乱。 从他身上甚至见不到半点焦躁。 降妖伏魔,仙人也不过如此了。 再想到先前主人对自己的许诺,白泽内心更是憧憬无比,就算走不到大师兄罗浮那等高度。 能如二师兄那般也好啊。 而且,听主人意思,自己血脉似乎并不算差。 要是能够返祖成功。 他日成就,未必比不得龙凤之属。 越想白泽内心便越是期待,连带着身下都如生了风一般,轻盈灵动的穿行在山林之间,紧紧跟随着几人身后。 不多时。 一路疾行,生怕耽误的老龟,终于停下了脚步。 白泽四下看去。 这才发现……四周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直到目光落在山崖下那片密林,以及远处的湖泊时,它才恍然大悟,回过神来。 这里分明就是族地后方的那面断崖。 乱石嶙峋。 崖上攀附着无数的藤萝以及青苔绿藓,溪水汇聚于此,从石缝中缓缓流淌下去,形成一道飞瀑。 此刻老龟站在崖边,探着脑袋往下看去。 观望了片刻。 似乎见到了什么。 那双忐忑不安的眼睛猛地一亮。 “在……还在。” “陈先生,那株灵草还在。” 几乎是如释重负的大叫了几声,乌衣激动无比的指着山崖半壁处,回头冲着身后的陈玉楼道。 后者下意识向前几步。 目光一扫。 身下这一片绝壁,不似同心湖那一片,犹如刀削一般直上直下,而是起伏不平,断崖上随处可见乱石、裂缝以及岩洞。 此刻随着乌衣所指引的方向。 在大片枯萎的藤蔓下,一座半人高的岩壁缝隙内,分明长着一株碧绿青翠,差不多手臂长的草药。 一共六叶,呈线状披针形,叶尾则是端拳卷曲。 与周围枯萎的藤萝截然不同,此刻的它生机蓬勃,灵气逸散,青叶在风中轻轻飘动,犹如活物一般。 “黄精?!” 陈玉楼眉心一跳。 一下便将它认了出来。 黄精在民间素有鹿竹、重楼以及龙衔的称呼,与老山参、何首乌相似,都是千金难求的吊命宝药。 一般而言,二十年生便可入药。 五十年最佳。 破百年者难得一见。 而眼前这一株,看叶片以及根茎色泽形状,至少也有大几百年。 老龟乌衣所言非虚的话,它在岛上都已经有三五百年,而能让它看中,并且镇守看护的灵草,可想而知,已经长了多少年。 都说树老成妖。 山间草木,沐浴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时间久了就会化为人形,长出手脚,这也是人参童子、何首乌童的由来。 虽然传闻可能有些夸张。 但青木成就灵物,却是绝非虚言。 遮龙山之行,后山崖壁缝隙中那株肉蓕便是如此,几乎只差一步,就能真正化作人形,成为山精。 眼前这株黄精,虽然没到那一步,但从散发的灵气药性看,比起瓶山药壁上那些九鬼盘以及老山参,都要强出无数。 这一株大药,确实可以称之为灵芝仙草了。 陈玉楼内心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一步踏出,然后在老龟乌衣错愕惊惶的目光里,踏着虚空,一步步出现在了半壁岩洞外。 “这……” 对于这位陈先生的实力。 乌衣心里其实略有猜测。 绝对不是常人。 不然,又怎么可能随身带着一头凤凰后裔。 但具体有多高,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判断。 眼下这一幕,算是让无形的猜猜彻底具象化。 至少,连当初将它镇压在锁龙井下的那位道人李存名,都无法做到这一步。 在它心里,那一位都已经是道门大真人级别。 那,陈先生……岂不是陆地神仙? 想到这,乌衣更是心死如灰,自己竟然还想着在这种高人眼皮子底下逃走,没当场横死,也算是自己命大。 并未理会头顶老龟的胡思乱想。 陈玉楼走近洞外。 眼神里一缕青芒浮动,仿若一道无形的气机,将洞中黄精笼罩。 霎那间。 他心里便已经有了计量。 这株黄精确实非同一般,灵气之浓郁,连带着洞内其余芝草,都染上一丝灵性。 神农本草经中记载。 黄精,葳蕤也,味甘性平,润泽、轻身,可延年……不老! 意思再简单不过。 服用黄精,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他身上还有几株当初在虫谷深处采来,被马鹿寨中佤寨人视为不死草的药草,但他认真观摩过,所谓的不死草,并无传言的那么神秘。 也就是能够治疗瘴气中毒。 另外,确实有延年之效,只不过低得可怜,与眼前黄精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才是……” “真正的不死草!” 陈玉楼吐了口气,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神里,也是难以抑制的生出几一抹激动。 足有上千年的药草。 纵是那些深山老林里都难以寻找。 只能说金龟一族天赋过人,再加上运气实在不错。 一切都恰好碰上。 龙龟守宝、道人镇压乌衣,然后这几百年时间里,君山岛一直处于兵燹、匪患当中,导致采药人,根本不敢登岛。 再有一点。 这株黄精生长之地实在偏僻。 一般人别说采摘,就是想都想不到。 想要下来,徒手攀登肯定不行,必须借助于绳索一寸寸下坠至此,但几个人会专程沿着这面断崖寻找草药? 只能说天意如此。 注定就是属于他陈玉楼的机缘。 深吸了口气。 正打算将它连根挖出。 但还未来得及进入岩洞内,他又想到了什么,抬眸扫了眼头顶不远处那头老龟。 “这株黄精,还有多久成药?” “这……” 乌衣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惶当中,陡然听到这话,面色不由一怔。 不过,它反应还算快。 目光落入洞内。 借着天赋神通凝神感应了下。 反复确定过后,这才开口,“回陈先生话……黄精千年,其实就已经是宝药了,不过,若是打算将其炼成丹药,最好再等上,嗯,半个月左右。” “为何?” 陈玉楼眉头一挑。 相较于千年,半个月时间应该不值一提才是。 乌衣特地说明。 他确实有些没有猜透缘由。 “黄精者,熟有三斗七叶,如今才六片,看根茎处,第七片叶子即将成形,以君山岛灵机之重,最多半月便会一熟。” “所以……” 乌衣哪敢犹豫,见他问起,赶忙解释道。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并不像是临时编撰,陈玉楼点了点头。 半个月时间,并不算长。 他完全等得起。 不过…… 如今此地已经暴露。 乌衣也从锁龙井中出现。 这里自然不能就这么毫无遮挡。 呼—— 轻轻吐了口气。 陈玉楼并指如剑,故技重施,在长有黄精的岩洞外刻下一道无形的剑阵。 即便是洞庭湖下那头老蛟,潜水登岛,也不可能一瞬间就能破开。 足以拖到他亲亲自前来。 至于,头上那头老龟…… 察觉到那股磅礴剑意,只觉得心神颤颤,好似下一刻,漫天剑气就会将自己分割成十八段。 拍了拍手。 陈玉楼这才腾空而起,再次落在了崖顶上。 见识过他手段,乌衣再不敢生出半点逃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不过。 陈玉楼却不会因为它示弱,就这么放过它。 “放开妖识!” 一声落下,犹如雷鸣在乌衣耳边炸开。 它甚至都不敢有一丝犹豫。 当即照做。 下一刻,它只看到陈玉楼抬起手指,指尖闪电般点落在自己额头之间,随后,一道灵机,霸道无比的闯入它识海当中。 乌衣心神一颤,下意识想要反抗。 “别动!” 陈玉楼眼神一寒,冷哼道。 闻言,乌衣顿时如坠冰窟,别说动,连呼吸都被强行压住,只是脑海里一团乱麻,不知道他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神识操纵灵机,在乌衣脑海里转了一圈。 很快。 便寻到了它的灵窍。 这一处,便等同于人的泥丸宫。 一身性命精气皆系于此。 另外,人修行炼化神识藏于泥丸宫中,妖物同样如此,妖识存于灵窍。 因为与气海相似,所以也叫识海。 灵机闯入灵窍当中,仿佛落地生根,只瞬息的功夫,便化作一枚青色灵种,扎在灵窍深处。 陈玉楼则是顺势收回神识。 看着身前忐忑不安,面如死灰的乌衣。 “接下来这段时日,我会在岛上住下,你最好也老实待着。” “不要起什么坏心思。” “否则……你身家性命,就在陈某一念之间!” 第422章 蛟龙寿宴 鳞甲疗伤 “是,乌衣……明白。” 老龟垂下脑袋,如丧考批。 它怎么可能不明白,灵窍中那道灵机,就如扎根地下的一株老树。 任由它如何尝试,都无法撼动分毫。 甚至稍有动静,就会惊动陈玉楼。 等于是在它身上种下了一颗随时都会引燃的火炮。 以他的手段,只需一念,自己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是它多年前就懂得的一个道理。 最重要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如何,眼下看来,自己至少逃过了一桩生死大劫,不然他就不是种下灵契,而是刀斧加身了。 “对了。” “方才你不是说去过湖下龙宫么?” “说说看,怎么回事?” 负手站在断崖顶上,从眼下的位置,恰好能够一览众山小,此刻暮霭渐起,大湖上也已经笼罩起了一层烟纱。 最后一片云霞,也被黑夜一点点蚕食掉。 看上去,就像天狗食日。 陈玉楼平静的看着,直到天际最后一点天光也陷入昏暗,夜色落幕,他才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 “龙宫?!” 听到这话。 分立左右,与陈玉楼形成合围之势,无形当中将老龟乌衣困在中间的昆仑和杨方,不由隔空相视一眼。 两人脸上皆是闪过一抹惊奇。 当日在抚仙湖,昆仑虽然也随行去了湖上,但他、鹧鸪哨、老洋人以及罗浮,只是留在瀛海山上接应,并未入水。 所以。 大湖之下的惶惶蛟宫,也只是从掌柜的口中听到。 他尚且如此。 何况杨方。 此刻的他只觉得心里头痒得不行,恨不能一头扎入水中,亲自去看上一眼。 感受着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乌衣心头更是苦涩。 湖下老蛟不是旁人,而是它的生父。 龙性好淫,那老蛟在湖中横行惯了,不但掳掠湖边百姓家的少女,湖中鱼妖、岛上金龟,竟是它的后宫。 这也是为何,它出生便带有一丝龙血的原故。 只不过…… 看似出身富贵,龙子龙孙。 实际上呢,它在老蛟面前几乎毫无存在感,甚至不是那一丝血脉感应,老蛟或许都不知道君山岛上还有一位后裔。 之前也是求生之下,慌不择路。 毕竟,被镇压在锁龙井下几百年,它也不敢保证那株灵芝仙草是否被认出采摘,或者干脆已经化灵离开。 为了以防万一。 这才一口气说了两样。 本以为黄精还在,自己小命得以保全,这位陈先生就会放过自己。 没想到,原来在这里等着。 可是,那老蛟何等恐怖,一旦让它知道是自己出卖龙宫位置,结果如何,不用细想也能猜得到。 “天黑了,快到吃饭的点了吧。” 就在它胡思乱想间。 陈玉楼的声音再度传来。 简单一句话,让乌衣瞬间如坠冰窟,这句话里的弦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晚饭是吃鱼还是吃它。 就在自己一念之间了。 想到这,它哪里还敢迟疑,深吸了口气,立刻压下心头杂念,思绪往前一路拉回,一幕幕往事如烟般在脑海里闪过。 生死当头。 哪里还能顾得上太多? 老蛟反正不曾与它半点好处,是死是活,跟它也没关系。 死道友不死贫道。 再说。 以陈先生的实力,到时候真要遇上,孰强孰弱还未可知。 说不定,老蛟才是盘中餐。 自己若是能抱上陈先生这座大靠山,指头缝里给它漏点,哪怕只是一点蛟龙精血,它此生说不定也能摸到一点化龙的门槛。 念及至此。 乌衣眼底的决然更重。 老蛟占据洞庭湖已经够久了。 它不死。 自己又怎么上位? 龙宫它能住得,自己就未必不行。 “回陈先生话……乌衣那次去往湖下龙宫,还是三百六十年前的事了。” “那年,老蛟六百岁大寿,请来江河湖海中的大妖水怪无数,我那时虽然弱小,但因为有着一丝蛟龙血脉,也在受邀之列。” “还记得那天大雨倾盆,湖上四处都是从各处赶来的水中前辈,我混在其中,一路潜行如水。” “差不多足足三百米的水底深处,有道裂缝,那其中阴气深重,水风如刀,寻常鱼虾根本不能进去。” “我记得还是澧江力一位老鼋前辈,护着我,方才得以进去。” “裂缝中坐落着一座古城。” “听那位前辈说,原先是什么巴陵府城,沉在水下多年,最终被老蛟以大神通搬入了裂缝中,作为龙宫。” 乌衣一字一句的说着。 虽然时隔三百多年,但当日所见种种,却像是烙在脑海里,清晰无比,根本无法磨灭。 “龙宫极大。” “以明珠为灯,照耀四方,古董奇物一应俱全,奢华无比。” “那些受邀前去参加寿宴的大妖,无一例外,皆是带了礼物随行,全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我还记得,那老蛟盘踞高位,以洞庭龙王自居,来者身份高的才能坐下,其余人只能站着。” “我也就是因为老蛟后裔这个身份,勉强坐在了最后一位。” “只可惜,那老蛟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我一次,寿宴足足持续了三天,凡是客人都被赠送礼物,我也得了一枚蛟甲。” “等回到君山岛上,四方水妖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岛上小妖惧我如虎,我也狐假虎威,当起了岛主。” “逍遥了几十年。” 想起曾经在岛上作威作福的时光。 乌衣眼底深处难掩向往。 虽然老蛟都没让它留在龙宫居住修行,但不得不说,龙子身份是真的好用,几十年时间,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根本没人胆敢忤逆自己。 只可惜。 好日子终究还是太短了。 叹了口气。 乌衣抬头看了陈玉楼一眼,讪讪一笑。 “至于后面的事,陈先生您也知道了,所作所为引来道人李存名,将我镇压在锁龙井中,这一关就是几百年。” 闻言。 陈玉楼点了点头。 乌衣所言,与他猜测几乎大差不差。 唯一让他没料到的是,洞庭湖那头蛟龙,比起周蛟似乎更为强横。 周蛟最多也就是吞些香火。 这家伙倒好。 以洞庭龙王自居不说。 更是广邀四方山精水妖前来,颇有点绿林江湖常胜山的味道。 “你可能感应到那老蛟所在?” 目光一闪。 陈玉楼忽然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既是血系后裔。 彼此之间应该有血脉感应才是。 “这……” 听到这话。 乌衣心头顿时一阵嘭嘭狂跳。 下意识低头垂眸,不敢与他直视。 “说实话。” 见状。 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这家伙绝对可以,只不过心思深重,自己若是不点破,它绝对不会主动开口。 “是是是。” 感受着他言语中的冷意。 乌衣再不敢心存侥幸,连连点头。 “确实能够感受到一点……但,不敢瞒陈先生,感应很是模糊,只能大概察觉到方位,具体位于何处,就无法做到了。” 听着他所言。 陈玉楼并不意外。 按照妖物之间,近乎于严苛的血脉等级。 以下犯上。 几乎不太可能。 乌衣能够有个模糊感应就已经足够惊人,想要锁定老蛟方位,不过是痴人说梦。 但,这就已经够了。 八百里洞庭湖泽,蛟龙往里一钻,想要追上确实难如登天。 要是有老龟在一旁。 等于时时将它方位锁定。 到时候猎龙之行,难度无疑就要小上许多。 “行了,已经入夜,你先在岛上找地方闭关养伤,有事的时候我再召你。” 一挥手。 示意老龟自行离去。 这岛上岩洞众多,乌衣又在这待了几百年,比老九叔都要熟悉。 寻个无人洞府闭关修行。 对它而言并非难事。 “这……陈掌柜!” 原本还沉浸在洞庭龙宫,蛟龙宴会,这些传闻往事之中难以自拔的杨方,陡然听到这话,眉心不由重重一跳。 这老龟可不是什么老实性格。 就让它这么离开。 无人看顾的话。 万一趁夜跑了。 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不但是他,一直不曾说话的白泽亦是如此,双眼里的急躁之色,几乎都按捺不住。 “放心。” “都是聪明人,不会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杨方担忧之处。 陈玉楼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过,他却只是摆了摆手,神色自信平静,从容不迫。 说话间,还不忘看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偷听的老龟。 “是吧,乌衣?” 咚咚—— 闻言。 老龟一下僵住。 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是是是,陈先生,老龟绝不敢再逃了。” 这话分明就是在提点它。 乌衣精明似积年老鬼,又怎么可能听不懂话外之音。 世间生灵,无论人、妖还是飞禽走兽,皆是如此,活得越久越是怕死。 陈玉楼就是拿捏了它这一点。 将它困住确实不难。 找人看住也不是不可。 但他偏偏就要这么放任它在岛上自由行动。 不过…… 它要是想活命,绝对会老老实实待着,哪怕他开口放它自由,估计老龟都会怀疑是不是想找个借口杀了自己。 何况。 先前种下的那枚灵种。 便是伏笔。 纵然在千里之外,陈玉楼也能掌握着它的一举一动,别说逃出山岛,潜入洞庭湖,就是走出一步都难。 “去吧。” “回头陈某还有仰仗之处,乌衣前辈最好把伤养好了。”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陈玉楼直接下了驱客令。 乌衣虽然不解,但也不敢耽误,如释重负般,头也不回的往来处的方向大步而去。 不多时。 便寻到一处幽泉。 四面古树密林,乱石藤萝,倒是幽静。 满意的点了点头,乌衣拖着身躯,一头扎入幽泉之中,直到身形被泉水彻底没住,沉入了水底下,它才终于放下心来。 心神一动。 刹那间。 后背如镜般的龟壳上,突然破开一块飞出,悬于头顶,散发着一阵磅礴妖气。 幽光闪烁。 明灭不定。 很快便将它周身尽数笼罩。 乌衣也不耽误,闭上眼睛,气息渐渐敛去。 从幽泉上方低头看去,几乎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只会以为是一块青黑色的巨石。 不过。 幽光闪烁间。 它背后那几处伤口……却是一点点的被修复愈合。 “还真是蛟龙甲!” 崖壁之巅。 陈玉楼负手收回目光。 虽然老龟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外,但却逃不过他的神识笼罩。 一举一动,皆在视线当中。 借着那块鳞甲疗伤的情形,自然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昆仑那件龙鳞重甲,用的就是蛟龙甲片,糅合秘金,经过千锤百炼,最终锻造而成。 所以。 他对蛟龙甲极为熟悉。 一眼就能认出,而且绝不会错。 “陈掌柜,那……还去射蛟台吗?” 见他神色变幻,似乎终于从失神中挣脱出来,杨方低声询问道。 “远不远?” “还行,也就百十步吧。” “那等什么?”陈玉楼耸了耸肩,“乘兴而来,自然不能败兴而归。” “走!” “好嘞。” 听到这话。 杨方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各自收起大戟和金刚伞,在前方引路。 眼下夜幕虽已经降临,但天色还未曾彻底黑下去,熹微的天光中,三人一鹿,穿行在密林中,一路朝山顶走去。 只半刻钟不到。 夜色彻底笼罩天地间的一刻。 几人终于踏上了那座石台。 按照民间传闻,此台乃是汉武帝东巡时,为镇杀湖中蛟龙所筑。 不过,从几人判断来看,应该到不了西汉,大概率是两宋时修建,至于射蛟台三个字,应该也是后加。 大概率是牵强附会。 但有一点。 石台上留有数道箭痕,虽然历经上千年的风吹雨淋,几乎都已经风蚀石化,但仍是难以遮掩那股凌厉的箭气。 想来。 极有可能是哪位擅使弓箭的道门前辈所留。 只不过,后人不知其名,于是附会到飞将军李广身上,毕竟从古至今,能冠以神弓手者一双手数得过来。 其中名号最广者,无外乎后裔和李广。 从史书记载上看。 秦始皇南巡衡岳,因阻风君山,于是迁怒于湘山神二妃,故而赭树烧山,以至于到两宋时,赭树坡上仍旧留有大火烧过的古樟树数株。 而汉武帝距离秦皇不过百十年。 君山岛上大概率还未彻底恢复原有景象。 东巡途中。 也并未过洞庭湖登岛。 历史与传闻相互交错,虽然有些模糊,但别的不说,射蛟台位于君山岛最高处,登高望远,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倒是一处修行打坐的好地方。 “回头把老洋人叫上。” “那几道箭痕,藏有古之箭意,对他箭术说不定有所裨益。” 陈玉楼负手站在高台上,眺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大湖,天际一轮月牙已经缓缓升空,波光嶙峋中,仿佛洒落了一池的碎银金沙。 说不出的静谧漂亮。 三人甚至都有些不舍得下山。 直到夜色渐深,担心老九叔派人漫山寻找,一行人这才漫步朝山下返回。 第423章 发丘白家 白半拉 转眼间。 一夜悄然而过。 直到翌日一早,陈玉楼被叽叽喳喳的虫鸣鸟叫惊醒,舒展了下腰身四肢,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尤为香甜。 起身披了件长衫。 推开窗户。 倚靠在二楼,日出三丈,悬在茫茫大湖之上。 昨日奔波一整天,从射蛟台上返回已经是夜半,再加上晚宴上,实在没抗住老九叔以及轮值返回的兄弟们来回敬酒。 难得返回后连修行都没顾上,只是简单呼吸了一个周天,便倒头大睡。 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这么深睡过了。 如今,呼吸着山中空气,混身上下,有种由内到外的畅快。 眼下他所住的二楼小院。 乃是之前九头龙所有。 那家伙在岛上,极尽奢华,住不惯几座古观老庙,专门让人修了一座小楼,甚至掳了不少女人养着。 不过。 老九叔攻下君山岛后。 将那些女人尽数放了回去。 如今收拾一净,虽然不如观云楼,但也还算幽静。 扣扣—— 就在他眺望湖岛景色时。 小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俯瞰过去,正好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拐子还会是谁? “进来吧。” 喊了一嗓子。 正低头想事的花玛拐,不由一怔,下意识循声抬头望来,四面相对,他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惊喜。 “掌柜的,您醒了?” “刚醒片刻,咋了,有事?” “也没啥,就是手下兄弟来报,说是罗老歪听闻掌柜的您来岛上,特地从赤山岛过来,非要拜见。” 花玛拐皱着眉头,略显无奈的道。 一直以来,他对姓罗的就没什么好印象,借着掌柜的拜把子身份,没少跑庄子里打秋风,以往碍于掌柜的面子,他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 他也清楚,罗老歪出现在赤山岛,也是受了掌柜的指派。 湖上需要一个人帮着看顾四方。 这个人得心狠手辣,做事老道,而且……绝无二心。 思来想去,好像也就他最为合适。 湘阴境内已经没有了他的谋生之处,扔来湖上正好,少了些破事,还能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不至于再闹出挖坟倒斗的乱子来。 从昨天码头那边,以及船把头口中听来的传闻。 罗老歪做的还算不错。 今日过来,估计不是邀功就是请赏。 要是还在陈家庄,花玛拐自己就出面打发了,但如今毕竟在湖上,他又是替掌柜的做事,不好像以前那样随意对待。 只是,就算如此。 他也并未第一时间上山来。 什么阿猫阿狗,也能打扰到掌柜的休息? “人在哪?” “庙里待着呢,老九叔那边看着。” 说到这,花玛拐又想到了什么,一拍额头,“对了,掌柜的,罗老歪还带了个人来,说是半道来的时候,见他在岛外鬼鬼祟祟,不像什么好人,给抓上山了。” “鬼鬼祟祟?” 一听这话。 陈玉楼眉头不由一皱。 君山岛虽然不禁人来,但乘船入港,看看风景没事,想要登岛,必须查验身份,反复确认后,放才能够被允许。 此人既是半道被抓。 那就是湖上。 又是孤身一人。 说不定还真有什么来头。 “行,等着,我下山看看。” 扔下一句话,示意拐子在院子里等他片刻。 片刻后。 换好衣服,一身长衫的陈玉楼,咚咚咚的走下楼,拐子在前边带路,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山间青石小径上,直奔洞庭庙而去。 不多时。 等两人抵达庙门外。 一眼就看到前院里那株老槐树上,被绳子五花大绑的身影。 穿着一身麻衣。 双颊深陷,身材瘦长。 此刻浑身发抖,一张脸上满是惊恐不安,嘴里还被塞上了一团破布,见到有人来,当即抬起头,拼命想要开口,但发出的却只有一阵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只是…… 扫了他一眼。 陈玉楼目光却是一下凝住。 此人虽然蓬头垢面,而且明显挨了打,鼻青脸肿,但不知为何,在他身上竟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掌柜的?” 紧随身后的花玛拐,显然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靠前半步,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陈玉楼却没有急着回复。 他本身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行走江湖多年,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即便多年过去,基本上都不会忘。 此人给他的熟悉感如此强烈。 必然是在之前见到过。 脑海里思绪回荡,只片刻,一副画面便在他眼前定格。 洞庭湖边,岳阳楼上。 甚至过去的时间都不算远。 就是当日乘船过江,回陈家庄时发生。 没错。 当时此人混迹在一众逃难的人当中,擦身而过时,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土腥气。 只不过,当时时间紧张。 加上那人也不是什么江湖上的熟面孔。 他也就没有多想。 没想到,时隔半个多月,今日竟然在岛上又见到了。 在他思量间,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显然也认出了他来,一双灰白的眸子猛地亮起,挣扎着呜呜的说着什么。 “把人放开。” 陈玉楼挑了挑眉,朝身后拐子简单吩咐了一句。 “啊?哦!” 花玛拐还在等候下文,忽然听到这话,不禁一阵错愕,但旋即又回过神来,点点头,不敢耽误,赶忙上前。 一旁负责看守的伙计。 也是迅速上前。 三两下,便将男人身上的绳索尽数解开。 又将破布取下。 他似乎被绑的太久,又受惊过重,绳索解开的刹那,整个人差点一下跪倒在地上,还是花玛拐眼疾手快给他扶住。 轻轻揉了几下酸痛无比的下巴。 好不容易才能呼上口气。 “敢问……可是陈把头当面?” 双手抱拳,男人恭敬无比的行了一礼。 听他口音应该是关外冀北那一片的人士,混迹在南下避祸人群中,似乎也不算意外情况。 毕竟。 京津冀从晚晴到现在,就一直处于混乱当中。 各路军阀,打着勤王、反清、扶王的幌子,其实都是惦记着京城里那张椅子,谁不想上去坐一坐。 这也就是导致战祸不断,相互倾轧。 以至于京城郊外,十室九空,数十里方圆难见人烟的景象。 “是我。” 陈玉楼点点头。 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他在江湖上名头虽盛,但还没有到名动天下的地步,能够一口道破他身份来历,必然是倒斗行中人。 再不济也是古董行。 除此外,他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真是……” 见他确认,男人脸色更是激动。 “哦,对了,陈掌柜,差点忘了,在下白半拉,特从关内前来寻您。” 等等? 听到他自报家门,尤其是白半拉这三个字。 饶是陈玉楼,眼神里都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错愕。 发丘白家! 难怪那日在岳阳楼错身而过时,会在他身上察觉到土腥味,发丘天官,摸金校尉,这位竟然是白家后人。 而且,白半拉并不陌生。 至少他就想到过几次。 说起来,若是按照原着时间线,他与自己相交不多,却和杨方有着难以斩断的联系。 杨方日后会收下一个徒弟。 名为瞎老义。 而眼前此人便是瞎老义的结义兄弟。 也正是他,将家传摸金玦与发丘印尽数赠与瞎老义,这才有了摸金发丘,在多年后再度重现江湖的一幕。 思绪在脑海深处一一闪过。 陈玉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做沉思状,随即抬眸看向身前男人。 “敢问,白遇虎是你何人?” “这……” 听到这名字,白半拉更是又惊又喜。 “回陈掌柜话,白遇虎乃是我这一脉先祖。” 果然。 到这一步。 陈玉楼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白半拉或许有重名,但再加上先祖白遇虎,就绝对错不了。 发丘传承之所以落到白家手上,也正是因为这位号称‘遇虎而开,有龙则兴’的白遇虎,从皮匠口中得知古墓消息。 两人联手下斗。 结果发现是位发丘天官死在其中,留下四箱金银,以及一个皮匣。 皮匠独吞了金银。 白遇虎只得到那只皮匣子。 等回去之后,打开一看,才知道匣内藏着一卷陵谱以及一枚发丘印。 只不过,白遇虎生平做的就是走街串巷,替人测字算命的营生,得到发丘传承后,也并未动过盗墓挖坟的念头,只是借着陵谱所学看看风水。 没记错的话。 白半拉父亲就是号称白大少爷的那位。 曾前往老鼠岭猎杀玄狐,结果阴差阳错,反而误入古墓,得到了量金尺的秘本以及一枚勾形玉,也就是摸金玦。 传到他这一代。 白家原本应该能让发丘天官发扬光大。 不说到张三链子那个层次,盖压倒斗行江湖,最少也是三代魁首的陈家。 但可惜…… 白半拉这家伙自小就对倒斗掘墓毫无兴趣。 加上时逢乱世,家道中落,只能浪迹在江湖上。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跑来了湘阴地界,而且看他神色,分明就是主动来寻自己。 两人说话间。 正在里头喝茶的罗老歪和老九叔,也被惊动,一前一后赶了出来。 只是。 一看院子里情形。 两人不禁有些发蒙。 尤其是罗老歪,本来还想着顺手替陈掌柜解决了个眼钉,心里头正得意着呢,但眼下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乎了自己预料。 怎么看那小子,与陈掌柜都是相识。 一时间。 他心头不禁有些打摆,笑容再也挂不住,又惊又慌。 自己这该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吧? “摸金发丘、搬山卸岭,本是一家。” “实在对不住白兄弟,受罪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已经回过神来的陈玉楼,抱拳冲着身前的白半拉拱了拱手。 这大老远上门。 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 传出去岂不是打他的脸? “没,没事没事,陈掌柜太客气了,这事也怪我,没有先说清楚……” 看他如此客气。 白半拉反而是涨红了脸,连连摆手。 他虽然没有倒过斗,但久在江湖上行走,也结识了不少人,对于常胜山,陈玉楼这几个名号,简直如雷贯耳。 尤其是在关外时。 每次喝酒。 那两个家伙都要不遗余力的吹上一遍。 以至于,他都觉得陈掌柜就该是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物,如今对自己这么客气,他哪能不受宠若惊? “拐子,去把老郎中请来。” “为白兄弟敷药治伤。” 陈玉楼并未打算就这么过去,回头朝花玛拐吩咐了一声。 常胜山上当年收拢的奇人无数。 算命的、杂耍的、唱戏的、游方医生、江湖郎中,什么样的人都有。 老郎中也是如此。 做倒斗这一行,动辄受伤,这趟来夺君山岛,更是做好了以命换命的打算,自然要带上郎中随行。 “这……陈掌柜的,真不用麻烦。” “小伤,修养两天就好了。” 白半拉赶忙劝阻。 他这些年混迹于市井江湖,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碰到过,加上他多是为人算命谋生,没少挨打。 除非是真受伤过重,会去铺子里抓点药,基本上就是硬扛过去。 如今这点伤,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真不至于让陈掌柜这么兴师动众。 “不麻烦。” 陈玉楼摇摇头。 示意拐子先去叫人。 他则是朝白半拉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兄弟,请,喝口粗茶。” 见状,白半拉也只能答应下来,跟着陈玉楼往大殿内走去。 只是经过罗老歪身边时,后者脸色已经惶恐到了极点,嗫嚅着嘴唇,张口欲言,但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这他娘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这家伙看上去蓬头垢面,跟路边乞丐似的,没想到,还真是陈掌柜旧识,离这么几步路,他当然听到了白兄弟三个字。 能让陈掌柜如此礼让。 来头绝度不一般。 一时间,他心里头就跟打水似的,七上八下,慌乱的厉害。 眼看陈玉楼带着他就要进屋。 却绝口不提他抓错人的事。 罗老歪更是惶恐。 这要是打了骂了还好,就怕一声不吭,秋后算账。 再不敢耽搁,罗老歪快步追了上去。 “陈,陈掌柜,俺老罗做错了事,得罪这位兄弟,甘愿受罚!” 闻言。 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借势敲打。 也是驭下的手段。 只不过罗老歪如此果断,倒是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这家伙除了生性贪婪、行事凶狠外,说实话,能够在乱世里混出头的往往都是他这种狠角色。 思绪一闪而过。 陈玉楼看向一旁的白半拉,“白兄弟觉得呢?” “不,不用了。” “就是一场误会,哪里需要受罚。” 白半拉倒是看得开,摇了摇头,并未追究。 听到这话。 罗老歪眼睛顿时一亮,悬着的心松了一半,但却不敢全都落下去,而是偷偷看向身前的陈玉楼。 “既然白兄弟这么说了,受罚可免,但赔礼道歉不能少了。” “好!”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罗老歪便尽数答应下来。 走到白半拉跟前,抱着拳头,躬身道。 “这样,白兄弟,陈掌柜当面,俺老罗给你赔不是了!” 第424章 崔道成 发丘印! “罗……罗老哥客气了。” 白半拉虽然也浪迹江湖多年,但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的底层穷苦人。 就算千里迢迢跑去关外。 一心想着混出点名堂出来。 最后也是以失败告终。 如今,身前这几位,已经算是他遇到过江湖上最顶尖的人物。 陈玉楼自不用说。 三代魁首,陈家之主,常胜山总瓢把子。 这位自称罗老歪的家伙,他倒是头一次听,毕竟湘阴与冀北相隔太远,他接触到的人层次又太低。 是以除了南陈北杨这种大人物。 其余还真不是太清楚。 只是看他凶神恶煞,粗声大气,应该不是什么好惹的小角色。 再见到罗老歪抱着拳头就弯腰折膝,吓得他赶忙伸手阻止,托着双肘,好不容易拦下他,张口却不知如何称呼。 嗫嚅了下。 最后也只好用老哥相称。 “行了,你小子长点记性。” “这位可是发丘一脉的传人,与我、道兄,都算是一辈的人。” “不过嘛……” 见他脸色涨得通红,瘦弱的身躯在罗老歪跟前,就像是猴与山熊的区别,忍不住拍了下罗老歪肩膀。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下次再见,不至于闹出笑话。” 听到这话。 罗老歪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咧嘴点了点头。 “是是,俺老罗一介粗人,有眼不识泰山。” “要是白掌柜觉得不够,老罗皮糙肉厚,尽管给我来几下,也让老罗好长长记性。” 听着白掌柜三个字。 白半拉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但天生怯弱的他,又不敢表露,只是强忍着情绪,冲着罗老歪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见此情形。 陈玉楼内心则是不由叹了口气。 也难怪发丘一脉,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白半拉性子太弱,耳根子又软,守业尚可,进取却是远远不足。 至于罗老歪。 说实话,能屈能伸,比山上九成伙计都要强出不少。 更准确的说,当得起心狠胆大脸皮厚这七个字。 能从一介背尸人,混到如今这一步,绝非偶然运气。 而从院子到门口,这短短十多步里。 他看似什么都没做。 其实才是真正将驭下之术做到了极致。 罗老歪这几日在赤山岛大捷,必然是春风得意,借势敲打,是告诉他不要太过得意,点到为止,则是做到平衡,不然一味打压,谁还会死心踏地替他做事? “好了。” “白兄弟,请。” 跨过门槛,将人请入殿内。 火塘中正用细炭文火煮着一炉山泉水,桌上一左一右,摆着两只茶盏。 分作主次坐下。 罗老歪小心思极多,将白半拉推到次位坐下,第三位则是留给老九叔,他自己挂在了末尾陪坐。 要不是被老九叔谢绝。 眼下他已经屁颠颠去烧水煮茶去了。 陈玉楼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眼白半拉,此刻的他,正一脸惊叹的看着四周。 对他而言。 前后不过短短半个钟头,却是天差地别。 从阶下囚到堂上客。 之前还生死未卜,如今却已经成了陈掌柜的客人。 人生际遇,只能说实在难以揣测。 眼下所处应当是座宫观古庙,身后的神龛上还供奉着两座神像,虽然金漆已落,但神像庄严肃穆,让他根本不敢多看。 要是放到以往。 逢观过庙,就是没有香火,也会进去磕个头拜拜神。 但眼下,他也不敢贸然起身。 只是默默祈求神佛不要怪罪。 “还不知道白兄弟,此行来所为何事?” 就在他内心忐忑,杂念起伏时,一道温和的笑声忽然传来,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白半拉慌忙中就要起身。 “此处没有外人。” “白兄弟随意就好。” 陈玉楼摆摆手。 听到这话,白半拉这才松了口气,但也不敢真的过于随意,毕竟是人家地盘上,总不好当是在村头老树下盘腿侃大天。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前些年,在关外泥儿会,碰到一对兄弟,西北人,大的叫老羊皮,小的羊二蛋,常在他俩口中听到陈掌柜大名。” “这趟随人一起南下避祸,恰巧经过洞庭湖,听人说陈掌柜家在湘阴,对了……” 白半拉小心翼翼的说着。 生怕漏下什么,不时还要补充几句。 “昨天我就去了庄子,不过听庄里兄弟说陈掌柜您来了湖上,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老羊皮、羊二蛋?” 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番话。 陈玉楼眉头微微一挑,从中敏锐的找到两个名字。 “是嘞。” “听他俩说,和陈掌柜您还是旧识,差点加入常胜山。” 旧识。 差点? 陈玉楼眼里闪过一丝古怪。 这兄弟俩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老羊皮和羊二蛋,他确实认得,准确的说,这事和鹧鸪哨还有点关联。 当年他在陕西盗取大唐司天陵宫时,无意中救下放羊出身的哥俩,并介绍给了他,想着进入常胜山,好歹也能在乱世里头混口饭吃。 只不过,这哥俩贪生怕死。 实在没留住。 然后两人一合计,跑到关外,加入了泥儿会。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还能在白半拉口中听到这两个名字,只能说这方世界看似遥遥无际,实则小的可怕。 两个月前夜登青城山。 去天师洞见玄真道人,也就是观山一脉,这一代的传人封思北。 当时,他还与鹧鸪哨和杨方打趣。 说是如今江湖,倒斗四派,我们这一行不过五人,就已经集齐了三派,就差发丘天官久不露面。 至于其余八门。 也已经有观山太保和阴阳端公浮出水面。 这一转眼,发丘白家后人便找上了门。 上哪说理去? 更让他觉着有趣的是,白半拉虽然没翻起什么浪花,但他有个拜把子兄弟,名为瞎老义。 甚至将陵谱与发丘印尽数相赠。 瞎老义他日则成了杨方的关门弟子。 而他们二人之间,也不是萍水相逢,瞎老义本名赵保义,原是澹台明月的侍从。 澹台明月又是杨方为救崔老道,大闹洛阳城的好友之一。 甚至,原着时间线中,白半拉因为穷的吃不上饭,特地跑去天津卫娘娘宫,找到庙祝为自己算了一卦,结果被忽悠着去当了兵。 那位庙祝不是他人。 正是当初跌落黄河,最终一路抵达津门,成为四神之首,号称殃神的崔老道。 所以。 这也是为何陈玉楼会觉得世界如此之小。 来来回回。 似乎都是这几个人。 准确的说,从晚晴到民国,贯穿始终的两条线,分别就落在张三链子和崔老道两人身上。 只不过,他的出现,冥冥中好似一双手,拨乱了时空之线。 如今的他。 替代或者说超越了张三链子的存在。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打神鞭杨方,再加上今日白半拉,四派八门、四神三妖、八大古神,也一一被串联了起来。 思绪在脑海里逐一闪过。 看似过了无数久,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暗自舒了口气。 将杂念尽数压了下去。 陈玉楼这才点点头。 “是,多年前确实见过。” “不过,后来他们兄弟俩去了北方,便再未见面了。” 听到这话。 白半拉眼睛一下瞪大,兴奋地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 那兄弟俩满口跑火车的主,说话从不着调,没想到,那段往事竟然真没吹嘘,要知道那可是常胜山啊,三十六大山之一,倒斗行里无法逾越的高峰。 这要是真入了山头。 不比什么泥儿会有面? 和他截然不同的是,不知何时已经进门的拐子。 正好听到这话。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两张看似憨厚,却城府深厚的脸庞来。 老羊皮还像个做事的样。 但羊二蛋却是一肚子鬼心思,贪生怕死,好吃懒做,连向来来者不拒的掌柜的,最后都难以忍耐。 找了个由头,将兄弟俩给赶下了山。 除了他外,身后还跟着个头发花白,大概五六十岁的老头。 身穿麻衣长衫,手里拎着一只药箱。 只不过见几人在说话。 并未打扰,进门后,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哦,差点忘了,陈掌柜,这趟我远道而来,其实还有个原因,从关外回来,过天津卫时,遇到个奇人,他为我算了一卦。” 白半拉并不清楚。 还沉浸在兴奋之中,他自小也算大户人家出身,父亲白大少爷,年少时走南闯北,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物都曾接触到。 加上这位白大少,自小离经叛道,虽然先祖白遇虎留下明言,不许后人做盗墓掘棺的营生,但他偏偏就是入了行,甚至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名声。 只可惜。 适逢晚清乱象。 终究还是没能守得住家业。 以至于他沦落到这一步田地。 白半拉还在兴冲冲地说着,陈玉楼眉头却是一下皱了起来。 等等?? 奇人算卦?! 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不就是刚刚他才想到过的吗? 而且,没错的话,原本的时间线里,白半拉应该是被崔老道忽悠去当了兵,如今却南辕北辙,跑来了湘阴。 总不会。 蝴蝶轻轻扇了下翅膀,影响到的远远超乎自己预料? “那位奇人,该不会是娘娘宫庙祝吧。” 见他目光闪烁,一张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激动。 这下反而是陈玉楼迟疑不定起来。 犹豫再三。 最终还是没忍住打听了一句。 “啊?!” 上一秒还在龙飞凤舞,说着那位如何算卦通神的白半拉,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一脸错愕又不解的看了过去。 “陈掌柜,去过那座娘娘宫?” “那倒没有。” 陈玉楼摆摆手。 从他此刻神色语气,其实基本上已经确认无误。 指引他南下湘阴来寻自己的奇人,就是崔老道无疑。 对此此人,从穿越之初,刚刚踏入修行时,其实他就在打探,毕竟……崔道人算是原着中为数不多,描述过得了道行的修行中人。 更是曾在龙虎山偷看了一行半的天书。 至于林中老鬼早已逝去。 津门剩下的三神,更类似于旁门左道,江湖奇人。 与修行二字并沾不上边。 只可惜,这一年多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奔波,一直抽不出空,加上几次远行,已经见识过太多道人。 对修行境界,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北上津门拜会崔老道这件事,也就被渐渐放到了脑后。 不是今日白半拉忽然出现。 或许,只有哪天杨方提出前往,他会随行,或者是去往百眼窟取龙符时,途径天津卫,会顺道登门拜访。 “就是听过些名号。” “随意猜了下,没想到还真是。” 闻言。 白半拉似信非信,不过也不敢追问。 “那白兄弟来,是要入我常胜山?” 转开话题,陈玉楼并未打算在此事上过多纠结,随口问道。 毕竟,方才听他说起以往所见所闻,似乎对常胜山颇有兴趣。 发丘白家传人的身份摆在那。 即便白半拉不通武学,更未曾踏入修行,加入常胜山中还是绰绰有余。 “啊?” 白半拉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摇头。 “不不不,陈掌柜误会了,我对倒斗并无兴趣,退出泥儿会也是这个原因,之所以来找您。” “是想将家传之物,陵谱与发丘印送与陈掌柜您。” 咚—— 正要去提茶盏的陈玉楼,微微垂下的眸子深处,恍然有一缕波澜乍起。 陵谱。 发丘印! 陵谱便是寻龙诀,周天全卦,比之十六字风水秘书更为过人。 但他看中的却不止如此。 而是发丘印。 自大明一朝,观山太保四处剿杀倒斗四派,摸金符与发丘印,几乎就此绝于世间。 但即便如此。 摸金符好歹还剩下三枚,被张三链子传了下来,如今杨方就随身带着一枚,他也曾见过许多次,并不算陌生。 唯独发丘印。 到了这一代却是真正的将要断绝。 因为…… 仅此一枚。 独一无二。 除非再有机会找到其他发丘天官的陵宫坟墓,从棺中找出,否则,再没有第二块发丘印存世。 而且。 发丘印不同于摸金符。 此物号称‘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能镇煞破邪,震慑鬼神,几乎与法器无异。 不仅是他。 此刻大殿中,凡是知晓发丘天官印之人,皆是目露震撼之色。 尤其是花玛拐,更是恨不得上前替掌柜的答应下来。 摸金发丘、搬山卸岭。 四大门派中,这数百年来,唯独不见发丘传承。 若是掌柜的再学得发丘秘术。 到时候倒斗行江湖,真正尽入陈家彀中矣。 不过。 他也知道此事兹大,自己还没资格替掌柜的做主拍板,只能强忍着心中焦急,静静等待着掌柜的下文。 陈玉楼确实心动了。 但世上独一份的发丘印,拿在手里比山芋还要烫手。 “这可是白家祖传。” “白兄弟就这么送给我,就不怕以后没法跟老祖宗交代?” 第425章 发丘灵印 周天全卦 “这……不会吧。” 白半拉愣了愣神,哂笑了声。 他何尝不知道,家传秘藏是好东西。 但也要守得住啊。 他自小体弱多病,老爹白大少性格跳脱,行走江湖,几乎很少沾家门,也就养成了他怯懦的性格。 等家道中落,不得已浪迹江湖。 又是四处受阻,受人白眼,动辄挨打挨骂,见惯了人情冷暖。 好不容易遇到几个朋友。 也多是狐朋狗友,很少有交心的那种。 家传陵谱和发丘印,放在身上,就像是烫手山芋,出门在外,从来不敢提及,就是睡觉都会留个心眼,就怕睡梦中无意暴露了出去。 在娘娘宫时。 那个邋遢老道,确实有些本事。 几乎一眼就算出了他发丘传人的身份。 但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 盯上了发丘印。 一心想着借此下斗盗墓。 白半拉碍于先祖遗训,一直如履薄冰,守着内心底线。 就算那老道人说的天花乱坠,什么乱世江湖先保命,什么墓中都是无主之财,拿了也算是替天行道。 但他打死就一句话。 祖训在前。 要是违背了岂不是不忠不孝之徒? 最后那老道被他磨的没辙,没好气的替他指了一条路,说是如今倒斗江湖上,名气最盛的便是湘阴陈玉楼。 心性手段俱是上乘。 也不会贪图你那碎银半两。 你要是真怕守不住祖上秘传。 就去湘阴找他。 也是因为这句话,白半拉一路从津门,横穿两千多里,花费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才走到三湘四水。 又在这边待了不少时日。 混在市井之间,打听陈玉楼为人。 最终亲自去了陈家庄一趟。 看着良田沃野,鸡犬相鸣,那是走南闯北好多年里,都不曾见到的平静景象。 那时。 他就已经下定决心。 将发丘印送给陈玉楼。 既然留不住,至少也能传承下去,不至于毁了。 想到这。 白半拉抬起头,那双灰白色泽的眼睛里,头一次露出坚决。 “陈掌柜,我早就想通了。” “这辈子大概率都不会入倒斗行,白家后人亦是如此,所以,发丘印落到您身上,也能放心。” 听着他一字一句。 陈玉楼顿时明白过来。 他赠印之举,还真不是临时起意,至少是早都计划好了。 “那白兄弟可想好了。” “陈某虽不是贪图你家宝物之辈,但毕竟事大……” 陈玉楼笑着道。 听出他的打趣之意,白半拉脸色一下涨得通红,腾的站起身,“陈掌柜,请您放一百个心,既然送出去,就绝无再要回来的道理。” “哈哈,白兄弟莫慌,陈某就是开个玩笑。” 陈玉楼摇摇头,“这样,东西的话,就当寄存在陈某这里,他日若是白兄弟,或者白家后人,想要入倒斗行,尽可随时来取。” “陈某绝不推辞。” “如何?” 他这话还真不是假客气几句。 而是因为知道,白家后人,就是白半拉的儿子白旗,他日不但入了倒斗行,还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何况,以他如今的境界。 还真不至于贪图发丘传承。 站的高度不同,再去看世界也大不一样。 虽然仍在倒斗江湖中行走,但下斗盗墓,摸金取银反而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为了墓中修行资材。 “那,那也行。” “陈掌柜决定就好。” 白半拉嗫嚅了下嘴唇,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还会入行。 这都多少年了。 也从未有过丝毫悔意。 这碗死人饭,他真吃不了。 只不过既然陈掌柜这么说了,他也不好驳斥。 点头间。 白半拉也不耽误,直接去拿身后的包袱。 但没想到,探出手去却碰了个空。 随身包袱在登岛之前,就被罗老歪手底下人给抢走。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侧身看了罗老歪一眼。 迎着那双目光。 一直在旁边乐和和凑热闹的罗老歪,心底瞬间咯噔一下,完了…… 奶奶的,好不容易过了关。 这怎么还有我的事? 挠了挠头,罗老歪几乎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那,那个,陈掌柜,先前有些误会,包袱老罗让人扣下了,我这就去取。” 闻言。 陈玉楼哪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老歪横行惯了。 看白半拉身上的伤痕就知道,之前绝对没少挨打,至于随身包袱,肯定是被拿走。 “去吧。” “罗帅记得,千万别少了什么。” 几乎是在他松口的刹那,罗老歪火急火燎的就往门外赶去,只是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陈玉楼意味深长的后半句,让他差点没跌个跟头。 咬了咬牙。 手底下那帮家伙什么德行。 他比谁都清楚。 心里已经在求神拜佛,希冀着千万别少了。 先前看白半拉蓬头垢面,和那些逃难的人没有半点区别,估计穷鬼一个,身上榨不出半两油水。 他也就没去理会。 任由几个手下抢去分了。 但眼下,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一位身份。 连陈掌柜都礼遇相待。 再加上那劳什子的发丘印……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急如焚,脚下生风,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奔山下而去。 不怕别的,就怕手下那几个狗东西,有眼不识金镶玉,给那个印扔湖里去了,到时候就是拜到龙王爷那里,估计都找不回来。 一路狂奔。 还好,洞庭庙距离码头并不算远。 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但即便如此,罗老歪还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胸口下一阵火烧般的灼烧撕裂感,差点没缓上来。 他这些年,酒色财气烟赌毒,早就把身体掏空。 码头处。 几个人正靠坐在树荫下。 悠哉的吞云吐雾。 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他的副官。 听到山上动静,副官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见罗老歪如同一头山熊从石阶上一路滚了下来,虽然气喘如牛,但眉宇间杀气腾腾。 他整个人一下僵住。 吓得一阵哆嗦,差点都没站稳。 见状,剩下几人更是一把掐灭烟头,纷纷起身,站成一排,忐忑不安的看着罗老歪直奔跟前。 “包袱呢?” 罗老歪连呼吸都顾不上,大声吼道。 “包袱?” 短短刹那间。 已经将这几天做过的坏事,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几个人,陡然听到这话,不禁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副官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罗,罗帅,什么包袱?” “就他娘……之前抓的那人,随身带的包袱。” 罗老歪强忍着怒火,差点一巴掌扇过去,但包袱事大,他也顾不上这些。 “啊……哦。” 副官心头一乱,终于反应过来。 下意识看了眼身后树荫下的杂草里。 旁边几个人更是丝毫不敢耽误,快步跑过去,将包袱捡了回来。 “罗帅,这里头就几件破衣裳。” “哦,对了,还有一本破书,也就一枚铜印看上去值点钱。” 副官接过来拿在手里,压低声音道。 “书和印呢?” 罗老歪一口牙齿都要咬碎,双眼喷着怒火。 “书在包袱里。” “印……在我这。” 感受着他的怒火,副官再不敢说话,掀开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巴掌大小,厚重古朴的印玺来。 “还有没有别的?” “都给老子想清楚了再说话,要是少了哪怕一根线头,老子都废了你们。” 罗老歪接过铜印,仔细看了下,确认应该没有缺损,这才小心翼翼的放进包袱里,里头果然散落着一本泛黄的古书。 隐隐还能见到周天六十四卦几个字。 似乎像是算命先生用的。 估计就是方才山上大殿里头,陈掌柜说的那劳什子的陵谱。 罗老歪心里头有些痒痒,毕竟是发丘天官一脉秘术,但眼下火都要烧到眉头了,他哪里敢翻开看看。 “没了,罗帅,真没了。” “包袱里连块铜板都没有……” 几个人如芒在背,发誓赌咒的道,就差脱衣服自证了。 听到这话,罗老歪这才松了口气。 “行了,你们几个继续在这等着,今天这包袱要是找不到,连我在内,估计都要被点了天灯。” 紧紧握着包袱。 扔下一句话。 罗老歪转身就朝山上跑去。 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密林间的山道上,树荫下几个人,这才如释重负,恍如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 尤其是副官。 更是下意识摸了一把后背。 衣衫不知道何时早已经被冷汗打湿浸透。 “他娘的……” “那叫花子究竟什么来头,竟然把罗帅吓成这样?” 喃喃自语了声。 副官深吸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抽了半截的烟头,重新点燃又塞进了嘴里,直到烟叶的灼烧感在胸口下传来,他内心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另一边。 罗老歪三步并作两步。 一路奔行在山路上。 不到片刻,便一路冲到了洞庭庙外。 在一行巡山伙计错愕的目光里,接连呼吸了几口气,等气息平静下来,这才挤出笑,推门而入。 “陈掌柜。” “包袱拿来了。” “几个伙计保管着……白掌柜,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一路进入大殿,罗老歪将包袱小心递了过去。 白半拉道了声谢,也没耽误,迅速拉开包袱,看着乱糟糟的衣物,他心里明白,肯定是被翻过了,但好在……陵谱和发丘印还在。 “没,啥都没少。” 呼—— 秉着气的罗老歪,一听这话,就像是听到了一纸赦令,浑身一松,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脸上却不敢有太多显露。 只是咧嘴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可不能耽误了陈掌柜和白掌柜,您二位的大事,不然老罗我就成罪人了。” 白半拉城府浅,既不敢计较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回复。 只是讪然的点了点头。 然后取出陵谱和发丘印,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身前桌上。 刹那间。 一连几双目光,尽数看了过去。 罗老歪亦是如此。 刚才在山下,时间紧迫,他顾不上太多,只觉得那方铜印看似不大,入手却是极沉,古朴之气更是扑面而来。 而今,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细细观摩。 巴掌大小,两寸见方。 狮子蹲伏铜台之上,雕刻的栩栩如生,印章四面刻有云龙以及松鹤一类的纹饰。 至于底座上。 则是阳刻着八个古篆字。 罗老歪识字本就不多,对于这种反刻的古文字,更是一头雾水,看了好一会,也才勉强认出了一个百字。 至于凑上来的花玛拐。 却是一下认了出来。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此刻,他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震撼感,在脑海中泛起。 早就听闻,四派当中,摸金发丘规矩众多,杨方那小子便是摸金传人,时间久了,似乎也就见怪不怪。 但今日,却是他头一次见到发丘天官的传承。 发丘天官,又称发丘灵官,亦或者发丘中郎将。 乃是三国时曹操所设。 一共三人。 每一位发丘中郎将手下,统领九名摸金校尉。 也就是说,世间一共也就三枚发丘印,如今时隔两千多年,他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其中一枚。 不仅是他们,陈玉楼同样心神起伏,看了片刻,这才小心握住那枚铜印,据说发丘印,一玉两铜。 如今,这一枚应当是副将所有。 但就是如此,横跨两千年时间,能够重现于世,已经是何等惊人? 借着外面的天光,视线在发丘印上一一扫过,纹饰细腻,字迹苍劲,隐隐之间,还有一股镇克之力。 陈玉楼当即明白。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可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 _¢O 静静欣赏了好一阵,他才将发丘印放下,转而拿起了那一卷古书,周天全卦、六十四字寻龙诀。 这可是张三链子苦求都不得的秘法。 临死之前。 最大的遗憾,便是此生都未曾亲眼见过一次六十四全卦。 要知道,十六字已经是勘破扰乱天机,夺天地之秘的存在,更何况六十四字。 陈玉楼低头翻阅着。 几乎是一瞬间,心神便被吸引进去。 “掌柜的……” “陈掌柜?” 不知道多久后。 他才被一阵呼声惊醒,下意识缓缓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身前不知何时围了一大堆人,老九叔、花玛拐,白半拉、罗老歪。 一个个面色焦急。 还有等候多时的老郎中。 此刻他正弯着腰,手指搭在自己腕间。 显然是在诊脉。 见状,陈玉楼哪里还会不懂发生了什么。 摇摇头谢绝了老郎中诊脉。 不过。 再看手中那卷古书时,却是难掩惊叹震撼。 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如此过了。 上一次,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是在拔仙台顶,那口幽潭深处草楼观中,拿起文始真人所留下的那卷太玄经。 “六十四卦果然……擎天撼地!” “三大奇书,绑在一起都比不过它。” 第426章 三大奇书 肃清匪患 听到这话。 周围几人皆是面露奇色。 就是白半拉都是如此。 这陵谱虽是祖传,但对他而言,和天书差不多,毕竟老爹白大少年轻时只顾着走南闯北跑江湖,在家的时间一只手数得过来。 最后一次回来。 人都已经不行。 只是把他叫到房间里。 临死之际,贴身取出了一书一印,只说让他一定保存好,那是先祖留下,也是白家立世之本。 这些年他也曾翻看过。 想要如现在白遇虎那样,走街串巷,替人测字算命,好歹有个安身立命,养活自己的本事。 可惜其中内容实在太过晦涩难懂。 别说学会。 一看就头晕眼花。 “陈掌柜,这三大奇书是?” 压下心中杂念,白半拉好奇道。 “这个说法就多了,不过,倒斗行江湖里说的三大奇书,其实就是葬经、撼龙经以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其中十六字,又被称为天下第一奇书。” 陈玉楼笑了笑,低声解释道。 其实,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人只知十六字,谁又能想得到,在十六字上还有六十四字。 白半拉听的心神摇曳。 这些哪里是他以往能够接触得到的。 暗自将他所说默默重复了一遍。 琢磨着以后要是有机会再遇到老羊皮和羊二蛋俩兄弟,自己也有了吹嘘之资,而不是蹲在地上,听他俩侃大山。 “先不说这些。” “老郎中,来,为白兄弟敷药。” 随手放下手中古书,抬头看了眼垂手站在一旁的老郎中,吩咐道。 老郎中微微有些失神,好似在琢磨什么。 方才给掌柜的诊脉。 他虽说是个江湖游医,不比那些坐堂垂诊的大国医,但诊脉、病理还是清楚地,但他却从未见过掌柜的那般奇怪的脉象。 隐而不发。 垂耳不动。 偏偏生机勃发。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块青木,惊蛰而起,立冬而眠。 正自我怀疑间,忽然听到掌柜的声音传入耳边,老郎中不敢迟疑,暗暗吸了口气,压下胡思乱想。 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提起放在一旁的药箱打开。 白半拉的伤,他方才就看过,就是些皮外伤,敷点消肿止疼的药膏就好。 拿出一条毛巾。 用热水浸透。 这才示意白半拉坐好,一点点为他擦去伤口处的血迹。 见此情形,一旁的罗老歪再度有些坐立不安,生怕从老郎中口中听到什么暗伤难除,伤到五脏六腑这类的话。 还好。 老郎中手脚极为麻利。 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替白巴拉上好了药,又特地取了一瓶药丸,让他回去按时吞服,养气温血。 “多谢老郎中。” “麻烦您了。” 听说自己没啥问题,白半拉也是大为松了口气。 身子骨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再加上孑然一身,无人照料,手上加起来也没几块银钱,万一留下什么旧疾内伤,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 “没啥。” “好好养个几天就没事了。” 老郎中提起药箱,这才转而垂手看向桌子上头。 而这么一打岔。 陈玉楼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再无方才的失色。 原以为发丘印才是最为重要之物。 看过陵谱,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周天六十四卦,河图洛书,真正的夺天地之造化。 若是能够将它读透,这世间万物,生死,或许都能看透。 “回去吧。” 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陈玉楼挥了挥手,“拐子,替我送一送。” 花玛拐当即点头,带着老郎中一路往外走去。 等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外,陈玉楼目光也转而看向白半拉,沉吟片刻。 “白兄弟,那这段时日,就留在岛上暂住如何?” 不说别的,他独行千里远道而来,又为自己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于情于理,也不能置之不理。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白半拉下意识道。 闻言,陈玉楼不由摆了摆手,同为四派传人,他和杨方几乎就是两个极端。 杨方那小子是撵都撵不走。 白半拉却是什么时候都一心先替别人着想。 “这有什么麻烦?” “岛上别的没有,房子到处都是,待会让拐子带你去,选个喜欢的地方,随便住上多久都行。” 陈玉楼摇头一笑。 “不过,岛上只有粗茶淡饭,一定要担待。” “没,没事的,陈掌柜,我什么都吃得惯,没太多讲究。” 白半拉连连摆手。 他这些年在江湖上混迹,不说什么大鱼大肉,能吃口热呼饭就算是奢侈了。 “那就行。” “哦,对了,白兄弟以后怎么打算?” “以后吗?” 白半拉一下愣住,他独行惯了,真要说起来,好像连个能够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孑然一身,天为床地为被。 但谁不想有个落脚的地方? 想到这,他一声苦笑,“或许继续浪迹四方吧。” “白兄弟,要是没有去处的话,不如就留下,陈家庄、君山岛、常胜山,想入倒斗行,或者做些正经营生都行。” 陈玉楼一下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下肩膀道。 咚—— 白半拉瞬间心动。 常胜山他没多少兴趣,自小就发过誓,不会入倒斗行,尤其是亲眼见到躺在床上,命若游丝,脸色惨白,满身是血的父亲时,这个念头便越发决断。 但他这些天四处打听过。 陈家三代积累,底蕴极为深厚。 甚至有人私底下将他称之为陈半城,意思是三湘四水,明里暗中,几乎都是他陈家所有。 要是能去做个伙计。 学个手艺。 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对他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那……多谢陈掌柜。” 强忍着下意识的婉拒之言,这一次白半拉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哈哈,好,白兄弟是先坐下喝茶,还是让拐子带你四处转转,或者回去休息?” “都行。” 白半拉不知道怎么回答,模棱两可的道。 陈玉楼则是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正好送老郎中的拐子已经回来。 简单吩咐了下,花玛拐顿时顺意,主动拿过一旁的包袱,笑着引他出了大殿。 等两人离去。 大殿中转眼就只剩下他、罗老歪以及帮着倒茶续水的老九叔。 虽然没说话。 但罗老歪一下便察觉到周围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罗帅,今天过来是?” 陈玉楼随手将发丘印压在古书上,推到一旁桌角。 自己则是拿起茶盏。 吹去一层浮沫,慢悠悠的品了一口。 罗老歪暗暗咽了下口水,脸上挤出笑容,“这不是听说陈掌柜您来了岛上,老罗来看看。”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陈玉楼一眼。 见他面无表情,心里不禁一阵咯噔。 罗老歪赶忙找补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来给陈掌柜汇报赤山岛的情况。” “说说看。” 陈玉楼点点头。 似乎终于来了几分兴趣。 昨日乘船过湖时,倒是听船把头说了几句,但终究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至于岛上伙计以及老九叔所言,则是能够作为佐证。 “是。” 罗老歪心神一震。 不敢迟疑。 从夜袭浪里水鬼,到后续湖上捕杀水匪,短短三日之间,赤山岛便尽数被他纳入囊中。 这等战绩确实值得自傲了。 毕竟,浪里水鬼也是洞庭湖上的积年悍匪,占据赤山岛十多年,手下水匪无数,南来北往的大船小舟,这些年不知被他打劫了多少。 在整座湖上,实力你能够稳稳排进前三之列。 除却九头龙和黑蛟七,就是他了。 而且,这还是在君山岛被拿下,已经有了忌惮的前提下,还能如此雷厉风行,也不怪这小子一早就来邀功。 只不过,因为白半拉这事打了个岔。 眼下明显没有之前来时那么得意妄为,而是小心谨慎了不少。 “不愧是罗帅。” “兵法诡道,三十六计,这可都要吃透了。” 听他事无巨细,一点点说起,饶是陈玉楼都不禁听得暗自点头。 说实话,如今乱世里军阀纷争,各路人马,但凡有点野心的都想着趁此机会,往上走一走。 不说逐鹿中原。 当个靠山王、总巡抚、封疆大吏也好啊。 只不过,这些人说是军阀,其实就是一帮山匪大寇,欺男霸女还行,说起打仗纯粹都是外行。 罗老歪这人虽然自私自利、贪财好色了些。 但不得不说。 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矮个子里拔将军,他还能算是有点模样。 至少,从他方才一番言语当中,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一套又一套,说的头头是道。 “嘿嘿,陈掌柜捧杀俺老罗了。” “也就是总把头教导的好,不然,就凭俺这三板斧,大字不识一箩筐,哪能做得到?” 听到这话。 罗老歪脸上的笑都要压不住。 不过嘴上倒是谦虚,将功劳推脱到他身上。 “罗帅自谦了。” “我常胜山从来都是有功受赏,有罪当罚,做的好就是好,不行就是不行,哪有教不教导之功?” 陈玉楼摆摆手,平静道。 罗老歪这人,就是在江湖里被浸染的太重,心机有,城府不足,小聪明不少,但大手段一般。 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要拍他马屁。 只不过。 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不算拍到大腿上,但也引人不适,太过油滑,也非好事。 “是是是,陈把头说的是。” 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不满,罗老歪额头上顿时冷汗岑岑。 要是几年前,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几句,陈把头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表露在明面上,但现在不同了啊。 把酒背剑闹市过,谁人知他是真仙? 罗老歪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前后也就半年功夫,陈把头怎么就修成了大真人。 当日湖上一幕。 踏空飞天,剑气如瀑。 不知多少次,让他半夜在沉睡中惊醒过来。 当超乎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真切出现在眼前时,恐惧都是其次,而是深深地无能为力。 说书先生口中,什么妖魔鬼怪、漫天神佛,野狐参禅、山君悟道,真人朝游北海暮苍梧,这他娘不是杜撰虚造的么? 谁想的到,世上竟然真有仙人妖鬼存在。 “不说这些。” 看着身前低垂着脑袋,气息紊乱,冷汗几乎都要将后背打湿的罗老歪。 陈玉楼摇摇头。 随意一句话,就能带给他如此大的压力。 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接下来,罗帅知道怎么做吧?” “这……” 一听这话。 罗老歪脑子立刻飞速转动。 犹豫片刻,他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陈掌柜,俺老罗暂时是这么想的,既然赤山岛和君山岛都已经拿下,绝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 “湖上水道是个大生意。” “只不过苦于这些年一直无人能站出来牵头。” “如今有陈掌柜您坐镇,按照我的设想,得尽快拿出个章程出来,航运、漕帮、摆渡、打渔,是交税还是厘钱。” 说到这,罗老歪吐了口气,“当然,这些只是俺老罗瞎琢磨,最终如何,还是要请陈掌柜您来拍板。” 当日在观云楼上。 陈掌柜就是这么跟他说明。 毕竟手底下一帮人要养活,总不能让他老罗下水去打渔捞虾吧? “印花厘税,暂时不急。” 见他反应如此之快,陈玉楼眉头不禁微微一挑。 拿钱卖命,倒是不算什么,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就像罗老歪说的,八百里洞庭湖,三江合源,重启水运,确实是个大生意。 但他太急了。 “湖上水匪之患还未彻底解决,湖上渔民、船夫尚且不敢随意往来,现在就开始琢磨收税拿钱的话,和浪里水鬼、九头龙之流有什么区别?” “也是。” 罗老歪嘿嘿一笑。 但说实话,他很难理解,自己本身就是山匪,这好不容易打下赤山岛,不赶紧捞钱,难不成要替湖上那些人当家做主? 不过,既是陈掌柜说,他也不敢反驳,只能闷声答应下来。 “接下来时间。” “湖上水匪,罗帅尽可放手剿杀,所得金银,皆可充作军资粮草。” 陈玉楼哪会不懂他那点心思。 继续慢悠悠的抛出一句话。 一瞬间。 罗老歪只觉得心如擂鼓,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 湖上那些水匪,大都是横行数年,甚至十多年,各自老巢中藏金埋银,全是民脂民膏,这要是敲出来,不知道能榨出多少。 “但有一点……” 不等他说话。 陈玉楼语气忽的一冷。 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罗老歪脸上笑容瞬间收起。 “水匪可以剿杀,但要是杀良冒功,有欺压百姓之举,想必罗帅应该知道了陈某人的手段。” “这……当然,当然。” 罗老歪虽然没有抬头。 但仍旧能察觉到一缕刀子般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扫过,让他简直的如芒在背。 连连点了点头。 “陈掌柜尽可放心,这事交给老罗,一个月……不,最多半个月时间,俺老罗保证一定河清海晏,再无水匪作乱。” 罗老歪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想出来几个词,几乎就是拍着胸脯保证道。 “行了。” “这段时日,我要在岛上闭关,不要让人过来打搅。” “另外……希望出关时,就能听到罗帅的好消息!” 第427章 白鹿读书 老猿酿酒 简单用了顿饭。 罗老歪心满意得的坐船离去。 这趟君山岛之行,对他来说,也算是收获不少,至少得了陈掌柜的承诺。 一路上,他已经在琢磨着是不是趁此机会,再大肆招揽一批人扩充武装实力,反正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 只要放出消息,有饭吃,还能拿军饷。 怕是从者都要如云。 问题是。 赤山岛拢共就那么大。 而且,打一帮水匪而已,手枪营的精锐就已经足够,等到时候真正拿下了洞庭湖,再招揽一批人巡湖,似乎也来得及。 两个伙计负责撑船。 副官则是垂手站在身后。 见他神色终于平缓下来,这才小心拆开一包烟递了过去,又划燃火柴,“罗帅,看上去心情不错?” “你小子,也别跟我旁敲侧击。” 罗老歪靠在船舷上,叼着烟,深吸了一口,瞥着副官笑骂道。 “不妨跟你透露一句。” “咱兄弟要发了。” “这……” 听到这话,副官心头一下嘭嘭直跳。 一个大胆的念头,也随之浮现。 “罗帅,该不会?” “嘘!” 话音未落,罗老歪吐出一条长长的白烟,冲他摇了摇头。 “猜到了就行。” “等会,送我回岛上,你直接回鹅头山,将手枪营的弟兄们尽数调来,另外在工兵营里选些年轻力壮,敢打有血性的一起带来。” 副官毕竟跟了他多年。 一下就听懂了其中意思。 罗帅这一趟登岛,分明就是请下了圣旨,接下来要大干一场。 奶奶的。 可算等来了。 一个浪里水鬼几年时间,就在湖上积攒了无数金银。 要是将洞庭湖打下来,他都不敢想,那是多大一座金山。 “对了。” “浪里水鬼老巢里的金银珠宝,挑个五成,不,七成,要好的,给我送去陈家庄。” 说完,罗老歪又想到了什么,咬着牙道。 原本今天就该送去。 只不过,岛上人多眼杂,他担心会好心办坏事。 如今有陈把头的承诺,湖上大大小小二三十股水匪,足够他啃下一大块肥肉了,别说七成,就是全都送上门,他也愿意。 “是,罗帅。” 副官张了张嘴,明显有些肉疼。 赤山岛后山那座地窖,他也是进去过的,亲眼见到堆积如山的金银宝贝,按照他的想法,就算全都贪墨下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都吃进肚子里了,为啥还要吐出去? 陈掌柜是手段通天,但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那岂不是成了神仙? 不过…… 既然罗帅都这么说了。 他也不敢拒绝。 只能吭声应了下来。 “你小子,多看看外边的世界,别整天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罗老歪难得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跟他说着话。 副官则是面露思索之色。 “这么跟你说吧。” “你觉着,真要和陈掌柜对着来,咱们有几分胜算?” 抬头瞥了一眼湖上,白水茫茫中还见不到赤山岛的影子,他知道还有不少距离。 加之这半年一年来,手底下弟兄们心里也憋着一股子气,正好趁着今天这机会好好说道说道。 闻言。 副官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支支吾吾了半天,都不敢开口。 “尽管说。” 见状,罗老歪眼睛当即一瞪骂道,“老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我说了,罗帅你可别生气。” “少废话,心里咋想就咋说。” “得!”有罗帅这话,副官心一下放到了肚子里,认真道,“真要说的话,我觉得一成胜算都无。” 听到这话。 罗老歪瞬间变得沉默。 虽然明白副官说的是实话,但终究听着有些刺耳。 “既然你都知道。” “不老老实实,还想翻了天啊?” “也不是……” 副官无奈一笑,“这不是觉着,没那个必要么,陈掌柜都富可敌国了,应该也不会在意忽那点钱吧?” “在不在意是一回事。” “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弹了下烟灰,罗老歪嗤笑着摇了摇头,“这江湖上的人情世故,都是学问,说你小子眼窝子浅,还不服气。” “陈掌柜那可是……” 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剩下副官一头雾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想问又不敢。 而沉默了片刻的罗老歪,则是摆摆手,“算了,以后有机会你会知道。” “总而言之。” “听我的准没错。” “这里头学问多着呢,你小子好好学,他日有机会,说不定也能混个山头坐坐。” 副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罗老歪则是意兴阑珊,靠着船舷,慢悠悠的抽着烟。 他算是想通了。 以往还有几分野心。 但亲身经历过,他才知道,这世上远不止肉眼所见,就像此刻的大湖,浮现在水面上的终究是冰山一角。 不多时。 赤山岛终于闯入视线中。 等船只靠近港口,他一步跳了下去,随后目送副官坐船,一直消失在茫茫洞庭湖之上,他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何止你小子。” “老罗我都意识的太晚咯。” 摇了摇头,罗老歪脸上竟是说不出的颓然。 拐子、昆仑、红姑娘。 和以往已经大不一样了。 虽然才见过几面,但人的气质就如古董包浆,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的摆在那。 分明就是得了陈掌柜,不,陈真人的赏赐。 怕是以后也会成为陆地仙人一般的人物。 而他。 一步错,步步错。 惹得陈掌柜不喜,如今再怎么补救,也是亡羊补牢,只能说不能再错了,否则……没了陈家这株大树,他连活命的机会都难。 转眼。 数日过去。 几天时间里。 茶山岛上那座古观,已经被修葺一新。 从杂草中翻出的牌匾看。 古观修建于万历年间,名为云湖观,不是什么正道门派之后,而且两百多年时间里,历经破坏,早在几十年前就无人居住。 只有每年登岛采茶的茶工。 会在其中短暂休息。 不过,陈玉楼并不在意,对他而言,有了落脚处,能够遮风避雨就行。 除此外。 香炉山那边。 经由杨方选的阴宅,总算是将那位道人遗骨给葬了下去,一行人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副上好的棺材。 鹧鸪哨师兄弟两人。 则是代为守灵。 毕竟继承前辈遗泽,守灵几日也是理所应当。 花灵和红姑娘,在石笋峰那边住下来,这几日除却吃饭的时候会出现,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修行。 倒是一直不曾露面的袁洪。 如今也算是龙归大海、虎放山林了,仿佛一下回到了当初白猿洞的时候。 岛上原本有两批野猴子。 一部分在猴子洞,另一部份则是隔山相望的石笋山崖。 两个种族似是世仇。 不过。 短短几日功夫。 袁洪就将它们之间的冲突仇恨给调解好。 当然…… 用的自然是武力镇压。 飞禽走兽之间,强者为王,袁洪即便距离当初瓶山那头六翅蜈蚣还有些距离,但至少也是能够分庭抗礼的大妖。 真要走入山林。 放出自身气息。 即便是猛虎山君也要瑟瑟发抖。 虎纵是百兽之王,但袁洪如今可是山魈血脉,山魈者手撕猛兽,以虎豹为食。 几头野猴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本以为脱离山林日久,再没有机会回去,没想到,这趟登岛竟然还能再次享受猿王的生活。 三十来头野猴。 如今,在它麾下温顺的很。 见了面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打生打死。 徜徉林间。 捕鱼捞虾,攀岩过涧。 比以前过的更为舒适。 可惜如今是仲春,不然,按照袁洪的设想,囤积上一批野果,也能酿制一树猴儿酒出来。 主人好像提过几次。 但至今也没能让他喝上。 袁洪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始终惦记着。 自己能有今日,全拜主人所赐,不然的话,即便天生灵物,不能开窍,终究也会沦落到和这些山间野猴一样的下场。 只是一洞猴儿酒。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跟随主人这么久,它也能看得出来,主人心思澄澈,无欲无求,也就好一口杯中物。 不过。 因为时节限制,找不到野果。 但君山岛上,最不缺的便是各种灵根草药,手底下那帮猴儿闲着也是闲着,被它尽数给派了出去。 当然。 在此之前。 它已经和主人打过招呼。 原本那些猴儿只敢在猴子洞一片山林中活动,如今整座君山岛,任由它们行走,只要不肆意破坏就行。 这帮猴儿的效率也是极高。 短短几天功夫。 就采来无数草药。 趁着炼化山魈骨的闲暇功夫,袁洪取来岛上灵泉之水,打算为主人酿制一份灵药大酒。 陈玉楼还不知此事。 这些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云湖观中。 虽然没有在外闯荡。 但时间也是过得极为充足。 除了每天的打坐呼吸,日常修行之外,看书、种田、刻箓,另外教导白泽读书识字,还要抽出时间,去看看青雷竹以及那些道茶苗种。 原本他是打算在伙计们中找个识字的人。 结果。 问了一圈。 识字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只接受了最基础的蒙学。 不说达到他或者周明岳那种层次。 学富五车,四书五经信手拈来。 就算是拐子那种水平的都少。 无奈下,他也只好亲力亲为,反正白泽就随他在茶山岛上住着,每日早晚,抽出半个一个钟头教它读书写字。 当初在陈家庄。 周明岳带昆仑和白猿读书,都引起不少人的诧异。 毕竟,一头山中老猿读书,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如今画风更是清奇。 白猿好歹类人,穿上衣衫后,除了声音有些怪异,几乎和人没有任何区别,但白泽为鹿,和人的区别太大。 是以每次带它读书。 看着摇头晃脑,朗朗读书的白鹿。 陈玉楼心中都会忍不住生出一个无比古怪的年头。 这一幕与聊斋志异中记载的,城狐社鼠偷学书经的异闻何其相似。 还好。 白泽不愧是天生灵物。 开窍过后,心性更是通透,加之这段时间跟在陈玉楼身后,见识过他们一行人修行炼气、吐纳呼吸等神通,对修炼之事更是向往,也是刻苦至极。 从一开始,半个钟头也未必能认得三五个字。 到现在,已经越发随意。 一次能够教得上百字。 比当初的白猿进展还要惊人。 纵是陈玉楼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这个速度,三字经百家姓外加千字文,去除重复字数,大概两千四百字左右,估计最多一个半月时间就能结束。 他自认为已经快的吓人。 但没料到,白泽竟然还有些嫌弃,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争取早些将字认满,然后才好去修行主人说的玄道服气筑基功。 对此。 陈玉楼并未阻止。 读书就要有这种冲劲。 反而是修行,要厚积薄发,水滴石穿,毕竟,读书只会耗神,但修行过度,却是会滋生心魔。 道心一旦种魔。 到时候,怕是再难寸进。 何况,他们在岛上时间应该不会太久,早一日引导白泽踏入修行,到时候他也好放心抽身离去。 日复一日。 转眼。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这期间,陈玉楼收到鱼叔从庄子里寄来的信,听到说罗老歪那小子派副官,秘密往庄子里送了一大批金银之物。 鱼叔意思是询问如何处理? 陈玉楼只回复了两个字。 收下! 罗老歪那小子什么心思,他哪里会不明白,既然他要求个心安,那就送他一份投名状,让他放手去做就是。 而这段时间的洞庭湖上。 也确如他所想。 有了他支持的罗老歪,横扫大大小小的水匪,即便没有刻意去打听,但从岛上伙计们闲聊中也能窥见一些。 那小子本身就是要钱不要命的主。 水匪在他眼里,就是一座座金山银丘,哪能不疯狂? 不过,他还算懂事,没敢真的尽数没下,每攻下一座水寨,剿匪所得后,都会分出一批金银,送往陈家庄。 短短几天。 洞庭湖上已经呈现出几十年未有之太平。 湖边靠水吃水的渔民。 恨不得放炮庆祝。 许多人,甚至已经壮起胆子,推出家里堆放多年的老船开始下水,以往那些水匪霸道,不许他们下湖打渔。 如今听说那位姓罗的大帅,并不阻止这些。 一时间,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打渔船、摆渡船,还有水运大船都是纷纷入水,时隔多年,洞庭湖上竟是再次重现了千帆竟过的场面。 甚至不少渔民,主动为罗老歪提供情报。 带他们前往水匪藏身之地。 让在湘阴境内有着人屠阎王的罗老歪,头一次知道了民心是个什么。 听过这些轶事。 陈玉楼只是摇头一笑,并未在意。 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半月时间一到。 山崖绝壁中那株千年黄精也该成熟了! 是以。 一大早。 他便带着白泽,从茶山岛云湖观出发,直奔那一处而去! 第428章 箭之意境 金捻采药 时近暮春。 君山岛上已经是青翠碧绿,山花漫野。 明明前后只隔了半个月时间。 但再度行走在山间,陈玉楼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得不说。 春日不愧是万物竞发,生机最盛的时节,都不必刻意催动青木长生功,浓郁的草木灵气,便自行从四方汇聚而来。 一呼一吸间。 沿着四肢百脉流转不息。 跟在身后的白泽,察觉到主人周身异象,一双眼睛里满是惊叹和羡慕。 身为灵物。 它天生便能感受到天地间浮游的灵气。 但…… 却没办法将其化为己用。 只能通过吞食灵草、大药,将其中蕴藏中的药力融入血肉当中。 但一来,没有修行功法,得以转化的药力少的可怜。 另外,这些年里,它们麈鹿一族的生存范围被一再压缩,别说灵草灵药,经常连肚子都填不饱。 谈何修行? 哪来化灵之说? 而人不愧是万灵之长,这等神通秘法,简直难以想象。 呼吸之间,便将天地灵气融于一身。 这也让它越发期待于得到修行法的那一日。 半个多月来,它已经学了上千字,比起一开始预期的还要快出不少。 差不多月底。 应该就能见到那卷它朝思暮想的秘术了。 对它而言,惟一可惜的是,写字只能用四肢在沙地上进行。 不能如主人那样,握笔随性而为。 但主人也曾说过。 就算不化形,等修到一定程度,便能以驭炁持笔,同样能够写出一手飘逸的书法。 因为这一句话,在它梦中出现了无数次。 过大岛,上主峰。 不到半个钟头,一人一鹿便已经到了龙舌山上,因为是从北面登山,要先过山顶,再下山腰。 “嗯?” 从林中走出,远远他就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盘膝坐在那方高台之上,背山望湖,身着道袍,束发结成道髻。 身外还放着一张大弓。 不是老洋人还会是谁? 此刻的他,周身气息升腾,随着湖上浪潮起伏而动。 见状,陈玉楼不由抬手朝身后的白鹿做了个停步的手势,老洋人分明就是在借射蛟台上残留的箭意以及观大湖修行。 再看他周身气息,应该是到了关键时候。 白泽一下明白过来。 下意识放缓脚步,蹑手蹑脚的跟在他身后,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到老洋人的修炼。 那位它并不陌生。 毕竟是所有人中唯一背弓之人。 另外。 还有一点是从他身上,白泽总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每次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特别压抑不适。 一度让它怀疑,老洋人是不是妖类化形。 但看他行为举止又不太像。 白泽也不敢问,只能将这份疑惑藏在心里。 陈玉楼负手站在树荫下,视线落在射蛟台上,面色平静,丝毫没有急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觉间,日头已经从树梢升至山头,从之前的和煦,也渐渐变烈。 嗡—— 一道轻微的铮鸣倏然而起。 犹如羽翅扇动,又如弓弦震颤。 白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狐疑的四下望去,内心奇怪于为何暮春时节,就有知了出现。 直到它目光看向主人时。 这才发现,他那张静如止水的脸上,不知何时竟是有了一抹赞赏之色。 下意识顺着他目光所望的方向看去。 很快。 白泽便意识到,那嗡鸣不止的动静,分明就是老洋人身外那张大弓上传来。 不…… 准确的说。 不止一道,而是两道。 一道有形而动,一道无形而止。 从一开始的微不可闻,然后逐渐放大,听上去竟是有种铁叶交错,金光浮动之感,落在耳里,让它浑身鲜血都抑制不住的开始流淌,气息似乎都随着那动静来回催动。 让它恍然跌落进了泥潭中。 寸步难行。 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和……痛楚。 “静气!” 好在。 就在它难以忍受时。 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泽下意识抬头,不知觉间,那双清澈如琥珀般的眸子里,竟是无数血丝密布,殷红一片。 陈玉楼则是转过身,探出手,五指张开,落在它头顶之上。 刹那间。 白泽便察觉到一缕缕清凉气息,自头顶渗入周身。 原本沸腾躁动的气血,一下平复如初,不适和痛楚也是瞬间消失无踪。 “往后退至十丈外。” “屏气凝神,不要胡乱观望。” 替它除去那股无形的箭意后,陈玉楼轻声吩咐了一句。 有此经历,白泽哪里还敢耽误,点了点头,飞快的往后一路纵身离去。 一直到十丈外。 身外那股无形的气机,一下消失不见。 周身更是如释重负,再没有刚才的陷入泥潭的感觉。 抬头看了眼远处。 一身青衫长袍的主人,仍旧是负手站在树荫下,从容不迫,气息如水,不见半点起伏波动。 见状。 白泽心中更是惊叹。 不过,这些念头很快就被它给压下,射蛟台上的嗡鸣之声愈发恐怖,之前不过是铁叶交错,转眼已经犹如雷鸣重鼓。 即便隔着几十丈远,它都能感觉到随着嗡鸣渐起,那一片天地虚空仿佛都寸寸扭曲起来。 要是自己。 眼下怕是早都被无形的箭意给撕得粉碎。 主人竟然一点反应没有。 可想而知,他究竟强大到了何等地步。 弓弦嗡鸣震颤,漫天箭意穿梭。 终于。 盘膝坐在射蛟台上的老洋人,缓缓睁开了眼,那张年轻的脸庞上,隐隐有一道道箭光闪过,双眸中更是精光浮动。 呼—— 轻吐了口气。 只见他一把抓过旁边的蛟射弓。 原本还在震颤不止的大弓,落入手中的刹那,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嗡鸣一下变成了雀跃。 矗立在高台之上。 老洋人静静感受着周身之外的箭意。 意境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眼下……他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仿佛触手可及。 他也终于明白。 为何前几日陈掌柜吩咐自己,一定要抽出时间,到山顶射蛟台上坐上一坐。 这一处,分明是千年前以弓为本命法器的大前辈在此修行,甚至真的射杀过湖中蛟龙,才会有如此可怕的箭意存留,千年都不曾磨灭。 他在这一连枯坐了足足四五天。 才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箭意。 一开始,老洋人想的是将残留于此的箭意,强行融入蛟射弓中,但来回尝试了数次,最终非但没成,还差点被箭意所伤。 之后。 他又转换思路。 尝试着去破解。 就如当初在匡庐山中,陈掌柜得到那块吕祖解剑石后,就是如此。 但可惜的是…… 还是没能成功。 一直到昨夜,老洋人灵光一现,想到了参悟之法。 从漫天星光黑夜沉沉。 枯坐到此刻。 他才终于感悟到了意境。 如今! 眸光一凝。 老洋人视线中,仿佛有一道道无形的箭意映照。 下意识抬起蛟射弓,张弓拉弦。 然后…… 嗡! 一道无形的箭意,陡然从蛟射弓上射出,音爆声轰鸣如雷,竟是瞬间将高台四周的风声、湖中浪潮声尽数压下。 箭意不断凝实。 仿佛是凭空而现。 撕开虚空,眨眼间便出现在数百米外的大湖中,轰的一声巨响,一道足有数十米高的水浪嘭的炸开,直冲云霄。 以箭意落下为中心,十丈之内,无数鱼虾纷纷浮出水面。 猩红的血,将湖面都染得通红一片。 “好……强!” 看到这一幕。 纵是老洋人都不禁瞠目结舌,一张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似乎都无法相信,这一箭真是出自他的手中么? 毫无花哨的一箭。 没有瞄准,甚至连气机都不曾催动。 但引起的效果,却超越了他之前的任何一箭。 即便是当日在鬼洞深处,面对那头幻化成型,扑杀而至的水晶妖奴,他拼死射出的那箭似乎都远远不如。 几近道矣! 默默对比着二者之间的差距。 老洋人脑海里忽的冒出一个词来。 师兄总说当一件事做到极致,便是近乎于道。 他以往很难理解。 但眼下……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认知。 只是残留的箭意,不过参悟了一丝意境,便能发出如此恐怖的势,那当初那位前辈,该是强到了何等地步? 凝丹?化婴? 亦或……阳神!! 老洋人都有些不敢去想,他如今才堪堪走到第一步。 虽说距离筑基,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但修行讲究的是水到渠成。 不是一鼓作气,想冲关突破就能成的。 “好箭术!” 就在他怔怔的望着湖上那处还未彻底散去的水纹。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老洋人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 一眼就看到陈玉楼正信步走在石阶上。 “陈掌柜,您啥时候来的?” “也就刚到,恰好见识到了方才那一箭。” 陈玉楼笑了笑,“还要恭喜箭术又有突破!” “别……” “陈掌柜说笑了。” 听到这话,老洋人当即老脸一红,这话要是昆仑、杨方甚至师兄口中说出,他都会生出几分自傲。 但偏偏,从陈掌柜嘴里说出来。 简直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当日龙岭之下。 面对那头人面黑腄蚃,陈掌柜借他蛟射弓,随手放了一箭,便将那头足有山丘大小的妖物当场镇杀。 肉身碎裂,妖血如雨倾盆。 也正是那一箭,让他道心都差点破碎。 谁能想得到。 自己苦心孤诣修炼的箭术,还比不上他随意拉弓一发。 “笑什么?” “陈某都看在眼里,还能专程过来笑话一句不成?” 陈玉楼摇摇头,方才那箭,就算不足以射杀蛟龙,但老龟乌衣、南盘江鼋鼍以及六翅蜈蚣那等大妖,绝对抵挡不住。 “那没有。” 老洋人连说不敢。 这话就有些过于诛心了。 “前辈遗泽,好好参悟,等修行到了,箭术绝对能够突破极致。” 拍了下他肩膀,陈玉楼温声道。 “是,陈掌柜,我明白。”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陈玉楼又随口问道。 “这几日都不见你师兄,是已经闭关了?” “对,师兄前日通宵看过李前辈那本修行随笔,说是有了些参悟,所以连夜闭关,想要试着突破凝丹。” 老洋人也没隐瞒的意思,认真回道。 听到这话。 陈玉楼不由点了点头。 一行人中,在修行天赋上,最为惊人的当属花灵,其次便是鹧鸪哨和白猿,至于罗浮,那已经超脱了寻常人的范畴,不在讨论之列。 而花灵这几个月时间里。 心无旁骛,一意修行。 鹧鸪哨的话则是一心多用,又四处奔波,少有闲暇静心修行。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以他的性格,不闭关反而不正常。 凝丹。 便是金丹。 两大修行体系中皆是存在。 陈玉楼深知,只有一炉水火炼就金丹,方才能够称之为大修,也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过,方才更能感同身受。 “那最近,你就多留些心思。” “道兄还不曾到辟谷之境,修行事小,别出了什么岔子。” “陈掌柜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话及至此,陈玉楼再不打扰,对老洋人而言,接下来也是关键时机。 融会贯通。 甚至举一反三。 在箭术修行上才能更进一步。 谢绝他的同行,陈玉楼独自沿着石阶朝山下走去,白泽静静地矗立在一块青石边等候着,见他下来,眼神不由一亮。 “走了。” “不能耽误了正事。” 招呼了它一声。 白泽点点头,身形轻盈的跟在身后。 只是…… 才走了几十步。 它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老龟乌衣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 虽然身形惊人。 犹如一座巨大的青山。 但走在石阶上,却是一点杂音都无,甚至连气机都敛藏无影。 要不是出自本能的嗅觉。 或许到了山崖下,它才会知道。 只是,它不知道的是,乌衣才是有苦说不出,按理说,身后那么重的伤势,没有个一年半载,想要恢复几乎不可能。 尤其那头天凤留下的气息中火意惊人。 不断蚕食着血肉妖气。 让它痛苦不堪。 方才它还在幽泉深处闭关,陡然察觉到陈玉楼气息从一旁经过,它哪里还不知道,转眼已经过去半月。 今日就要采摘大药。 它又岂敢缺席? 半个月时间里,对它来说,比被镇压在锁龙井中三百年时间还要煎熬。 明明再无封印锁链,也无人看管盯着。 几百步外,便是茫茫洞庭湖。 但它甚至连逃走的念头都不敢有。 泥丸宫中那枚灵种,就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随时随地都会要了它的小命,乌衣怎么敢逃? 见白泽面露惊奇。 乌衣懒得理会。 这小白鹿不知人心险恶。 迟早要被姓陈的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垂着脑袋一路跟上。 片刻后。 一人两兽,便抵达了悬崖外。 纵身踏空而过,悬在绝壁那道裂缝之外,陈玉楼凝神看了一眼,果然如乌衣所言,当日还是六叶,如今那株黄精上,分明又多出了一叶。 只不过那一片新叶,无论色泽还是大小,与先前六叶都有着明显的差别。 但…… 与当日相比。 此刻黄精周身所散发的灵气,却是数倍不止。 若不是有他刻下的阵法笼罩。 这等大药成熟,绝对会引来无数山妖水精窥探,然后厮杀争夺。 不过,如今却是注定属于他的机缘。 “乌衣,怎么采摘?” 面对大药,陈玉楼却没有贸然轻动,而是抬头望了眼山崖上的老龟。 面对他的询问。 乌衣不敢迟疑。 迅速从身后龟壳里取出一只明晃晃的金器,朝他抛了下来。 “陈……陈先生,需以金捻子,小心从地下整株挖出,才能不至于让灵根逃走,药性流失。” 第429章 五行生克 白夫人 随手将那件金器接过。 陈玉楼目光一扫。 这才惊觉手中物件虽然不大,但设计之精妙,绝对算是前所未见。 大概两尺长,看似一枚中空的金管,但稍一用力,轻轻一晃,自中间往下便会分开裂为七片。 犹如一道道金色花瓣。 锋利如刀。 底下带钩。 再轻轻往上一提,金钩便会瞬间合拢为一。 手指从管壁上划过,却察觉不到哪怕丝毫缺漏,浑然一体,水泼不进。 与摸金校尉所用的旋风铲有几分相似。 但明显更为灵活精密。 入手极为轻巧,恍如一把竹笛。 陈玉楼甚至在想,若是中空管内藏着的金叶能够飞出,这金捻子岂不是都可以作为暗器使用? “这东西哪来的?” 握着金捻子,陈玉楼手腕一挑,并未急着入洞采药,而是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乌衣虽是大妖,但此物显然不太可能是它做出。 纵是蜂窝山李树国,想要仿造,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行。 “这……” 乌衣一下怔住。 偷偷看了眼山下踏空而行,身上长衫猎猎而动的陈先生,只觉得他那双清彻眸子,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没忍住心中惶恐。 “此物是当年的龙君法会时,石燕湖中白夫人前来贺寿,它原是一条白蛇,在山中误食了一株灵草,这才得以修炼成妖。” “据说,她平日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化形,潜入市井当中,偷听那些垂堂坐诊的老医师述说药理,治病救人之道。” “法会上,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为听说君山岛上灵草众多,加上金龟一族的天赋,她想老龟我替它采药,为了不让药性流失,还特地送了我这把金捻子。” 三百多年前那场洞庭湖龙君法会。 整个三湘四水,凡是水中精怪大妖,几乎全都收到了邀请,前来参加。 是以,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老龟仍旧清楚记得当日盛况。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妖,因为它的龙子身份,才会让它们高看一眼。 “白夫人。” “白蛇?!” 听着它絮絮叨叨的说起当年往事。 陈玉楼脸色却是一下变得古怪起来。 这也幸好是在沅湘境内,否则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还有小青夫人。 “是啊。” “不过她给我金捻子后,好些年不见踪迹,老龟那时尚且年幼,又不曾化形,根本不敢四处走动。” “再之后……” “就因为触怒李存名道人,被他镇压在井中了。” 见陈先生笑容玩味。 乌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还是怎么回事,只敢下意识放低声音,小心回道。 “行了。” 见它又提到道人李存名,陈玉楼眉头微皱。 这家伙心里怨恨极重。 每次说到那段往事,就差咬牙切齿了。 但对陈玉楼而言,李道人好歹是前辈高人,又得了他的遗泽,继承洞府修行,哪能听得了这种话? 何况。 他并不认为李道人有错。 这老龟仗着龙子身份,狐假虎威,兴风作浪,不知残害了多少渔民百姓性命。 镇压都是轻的。 要是他,老龟估计早都化成泥土了。 察觉到陈先生语气不悦,乌衣心头顿时一沉,嗫嚅着嘴唇,有心想要解释几句,但话到了嘴边,最后也没敢说出口。 万一再说错话。 得罪了眼前这位陈先生。 好不容易保下的小命,可就彻底没了。 陈玉楼也懒得理会它那点心思,自顾自一步踏入岩洞当中,身外那道无形的阵法,恍如一道水幕,并未阻拦丝毫。 但一入其中。 他便感受到洞内充斥着一股浓郁至极的药香。 从黄精中逸散的灵气,更是犹如山中晨雾,一伸手几乎都能触碰得到。 手腕轻轻一抖。 金捻子前端顿时哗啦啦散开。 七瓣金叶一字散开,就像是撑开了一把伞,恰好将那株黄精笼罩其中。 陈玉楼也不迟疑,顺势将金捻子落下。 锋利的金叶,一碰到地面,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径直洞穿深入地下。 而黄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原本还寂静无声的叶片,竟是一瞬间尽数活过来了一样,簌簌而动,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动静。 藏身地底下的灵根,更是拼命挣扎。 但奇怪的是。 四周金性如牢笼,无论往哪一处方向,都无法逃出分毫。 “五行之属,金克木!” 察觉到这一幕。 陈玉楼当即明白过来。 难怪都说草木之精,老而生灵,民间不知多少人参大药化作童子,一旦察觉到凶险,有人采摘,或者野兽啃食时,就会生出跟脚逃命的传闻。 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 而这金捻子的作用,分明就是借助于五行生克,将其困在原地,以防灵根从泥土中逃离。 至于…… 当初遮龙山后山阴悬崖下那株人形肉蓕,之所以没有生脚逃走。 陈玉楼猜测,极有可能是因为山中风水阵的缘故。 毕竟葫芦洞中,那些祭祀山神的尸傀,煞气冤魂都被困在水中无法离开,遁入轮回的路都被断掉。 何况一株人形肉蓕? 再说,比起它,被献王做了自己棺椁的万年芝仙岂不是更为惊人? 连它都没法逃走。 可想而知,遮龙山风水大阵何等恐怖。 如今金捻子入地,形成一小片金性之阵,陈玉楼当机立断,驭使气机,犹如握着一把无形的铁铲。 随着他手掌挥动。 黄精四周的泥土飞快被挖出。 只短短片刻不到。 完整的黄精便彻底出现在他视线中。 白皙如玉的灵根上,纤尘不染,一直扎根到岩洞地下一米多深,连同枝上七叶,整株黄精大的超乎想象。 头次去瓶山盗墓时。 丹井深处那几座露阁中,就藏有历代皇帝为炼不死药,从天下各处搜罗来的灵草宝药。 其中就有不少黄精。 但与眼前这一株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无论大小、药性还是灵性。 也不怪老龟会守它几百年。 这要是真被它一口吞下,怕是最少都能抵得了上百年的苦修之功,直接觉醒龙血,由鬼化龙。 不过。 它估计也想不到。 几百年的苦苦守候,最终却是为他陈玉楼做了嫁衣。 心神一动。 刹那间,一只玉盒被他从气海洞天中取出。 小心翼翼将黄精收好。 玉盒能够防止药性和灵气流失。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在玉盒周身凤封下一道镇字符,如此一来,才算得上是万无一失。 做这些时。 他也不担心被乌衣、白泽看到。 毕竟,眼下身处岩洞当中,除非老鬼开了天眼,否则这个角度完全不可能会有被偷窥到的风险。 等一切做好。 他这才提着那只金捻子,转身走出岩洞。 一步踏空而起。 轻飘飘落在了崖顶之上。 白泽和乌衣一左一右,还在静静地等候着。 不过。 前者眼神里满是期待。 老龟则是低垂着脑袋,神色间难掩颓然。 毕竟是自己守了几百年的大药,如今却不得不拱手让人,任谁也难以忍受。 “喏,东西还你。” 陈玉楼瞥了它一眼,只觉得一阵好笑。 把玩了金捻子片刻便随手一抛。 这东西虽然有点意思,但还没到让他心动的地步。 但此举动明显是有些出乎了老龟的预料,下意识抬头,一脸错愕,方才它都以为金捻子再也拿不回来了。 甚至都没抱有任何幻想。 如今陈先生用完。 竟是主动归还。 眼看金捻子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老龟也不敢迟疑,心神一动,身前顿时凭空凝聚出一缕妖气,将其一把接住,然后藏到了龟壳之下。 看到这一幕。 陈玉楼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奇。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前段时日,乌衣藏身到那座幽潭深处的情形。 此刻目光扫过。 果然。 它一身漆黑如墨的龟甲当中,有一片色泽明显不对。 偏向于青墨色。 而且上面纹饰也有着极为显眼的差别。 鳞甲! 陈玉楼心中有数,这老龟虽然藏得挺深,而且从未暴露过身怀蛟龙鳞甲的事实,但它哪里能想得到,此事早都被他知晓。 此刻的它伏在地上。 只觉得一道隐晦的目光在身后扫过。 让它不由一阵忐忑难安。 那片鳞甲还是当年法会结束,老蛟赠送于它,算是一件护身法器。 为了不丢失遗落。 乌衣特地拆下自己背后一块龟甲,将其融入其中,经过这么多年的炼化,鳞甲和龟壳几乎完美融合,完全看不出来。 但不知道为何。 在陈先生面前,它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白纸,毫无秘密可言。 下意识垂了垂头,不敢和他直视。 见状,陈玉楼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这老龟倒是谨慎,并未点破它那点小心思,只是收回目光随口问道。 “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这……回陈先生话,差不多已经恢复了个五六成了。” 乌衣心头一震,连忙回道。 有蛟龙鳞甲,恢复起来极为快速。 不然受罗浮一击,换头妖物,别说恢复,能活下来都算是庆幸。 “很快嘛。” 陈玉楼笑了笑。 这话落到乌衣耳里,让它更是不安。 总觉着陈先生是在暗示什么。 根本不敢接话。 “这段时间好好养伤,另外……金龟一族不是有擅长寻找草药灵物的天赋么,闲暇时候,沿着君山岛四处走走。” “几百年无人采摘,必然还有不少灵药。” “要是能再找到一株黄精这种大药,陈某也不吝啬于送你一桩机缘。” 陈玉楼淡淡一笑。 这念头早在得知金龟一族天赋时就有了。 这也是为何没有直截了当杀了它的缘故。 对他来说,乌衣哪是什么妖物,分明就是一头能够寻宝的灵兽,最关键的是,还不用驱逐豢养。 妥妥的工具人。 不对。 工具龟! “是……” 一听这话。 乌衣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随之而来则是一阵无奈和心酸。 他娘的自己好歹是龙子血裔,当年龙君法会,就算是那些占据一方湖泽的大妖,也要给它几分薄面。 如今倒好。 这根本就是把它当狗用啊。 偏偏,乌衣却不敢有一点反抗的念头,只能闷声答应下来。 因为它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在陈先生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作用,否则……一无是处的废物,是没有资格活着的。 另外。 它对于陈先生所承诺的机缘,也相当期待。 这等飞天遁地,以凤为随从的人物。 哪怕是从指头缝里漏上那么一点,都足够它成就大妖之身了。 “回去吧。” “好好静养。” “说不定过几天,就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陈玉楼一挥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只是听到这话的老龟,却是根本不敢多想。 什么地方用得上它? 不就是洞庭湖下那座龙宫?! 它原本还以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陈先生已经等不及了。 可是…… 那好歹是头修行了上千年,压得四方水府诸妖抬不起头的老蛟,只差一步就能走水化龙。 如此恐怖的存在。 就算图谋老龙洞府,千年所藏。 不应该更要小心行事么? 不过这些话,它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几句,并不敢当面质疑。 对于这位陈先生的实力,它根本看不透彻。 至于洞庭老龙。 反正它也没多少血脉亲情。 最好是坐山观虎斗。 到时候两败俱伤,君山岛上再无人能够牵制于它,说不定它乌衣也能入主龙宫,过一把龙君的瘾。 目送老龟一路离去。 直到它重新沉入幽潭深处,唤出那枚蛟龙鳞甲,一点点温养龟壳上的伤势。 陈玉楼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了眼白泽。 “走。” “我们也回去。” “该闭关了。” 白泽还没从方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跟在他身后。 一人一鹿,沿着来时路,复往茶山岛折返而去。 偌大的茶山上。 除了修葺一新的云湖观外。 还特地为白鹿起了一座洞府。 平日它就在其中读书休息。 在他吩咐下,回到洞府中的白鹿也没歇着,站在石桌前认真读书,身前赫然是一本千字文。 见识越多。 它对修行便越是憧憬。 先生说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所以就算暂时不明白那些词句深意,它也逼着自己认真去读。 一遍遍的读,直到每个字都烙印在脑海中。 再不会磨灭消失。 另一边。 一回观中,陈玉楼便径直走入用于修行的屋内。 盘膝坐在石床之上。 心神一动。 那方长条玉盒便凭空出现在他身前。 进入洞天境已经近半年时间。 每日修行厚积薄发。 如今他要借着这株千年宝药,尝试着看看,能不能在洞天之中衍化出一丝元神。 若是能到那一步。 这一趟洞庭湖之行,就不算白来了! 第430章 闭关炼药 开炉销器 盘膝打坐。 一连数个周天的吐纳呼吸。 将气息调至巅峰后。 陈玉楼这才轻轻收去玉盒上的镇字符。 只是…… 在盒盖揭开的刹那。 一道灵光从玉盒深处骤然冲出。 速度之快,恍如电闪雷鸣,浮光掠影一般,只眨眼间,便出现在了穹顶梁柱之上。 “镇!” 而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幕。 陈玉楼神色如常,甚至见不到半点慌乱。 只是抬头看了那道灵光一眼,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 有如口含天宪。 镇字落下的一瞬。 四方天地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 那道灵光一下被定在原地,等到光雾消散,赫然是一截半尺长的灵根。 而玉盒内。 黄精也只剩下一株草茎以及零散的七片绿叶。 蕴藏药力的灵根,则是从中直接一分为二。 看到这一幕,绕是陈玉楼都不禁心生感慨,断尾求生,可不是谁都能有这份魄力,更何况还是一株药草。 没了绿叶,等于元气大伤。 和折损半条命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今日被它成功逃脱。 找到一处洞府宝地,重新扎根在地底深处,差不多也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长出枝叶。 “现在才要走。” “是不是太晚了些……或者说,太不将陈某放在眼中了吧?” 抬眸看向那株灵根,陈玉楼一声冷哼。 虽然明知它很难如白猿、罗浮、周蛟、白泽那般开窍通灵,能够听得懂他所言,但不说几句,总觉得有些过于轻巧了。 洞天大境。 即便做不到敕令天地。 但区区一座云湖观,方圆不过几十米的规模,一字落下,封锁周天,他还是能够轻易做到。 那道灵光似乎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意思。 当即挣扎的更是利害。 只可惜,四周就如泥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黄精灵根再无动静,他才伸手凭空一抓,下一刻,那道灵光便被他从半空处给抓回了掌心中。 “青木灵气,万物相融,给我炼!” 轻轻吐了口气。 陈玉楼张开双手。 一缕神识,从泥丸宫中飘出,将灵根重重包裹,一点点直接炼化。 几乎是瞬息间。 浓郁的药力便从黄精灵根内散出,化作一缕缕精粹无比的灵气,自行顺着他眉心渗入,经由四肢百脉,再由丹炉熔炼,化作灵液,归入丹田。 在他闭关的同时。 隔湖相望,沅江一侧石君山中。 百尺地龙旁,一缕缕火焰从山崖裂缝,地底深处不断冒出。 而在绝壁一侧,矗立着一口足有三四米高的炼钢炉。 一炉铁水在冲天的火焰下已经沸腾。 十多个伙计站在各处,正一脸紧张的望向炉子中,不时低声交头接耳几句,从那一张张在火光中被映照的通红的脸上,也能看出一抹难掩的兴奋。 在一众人正前方。 还能看到一老两少,三道身影。 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无论年纪、身高,身着打扮都极其相似。 赫然就是蜂窝山两位少山主。 ?¢O 在石君山待了半个来月,两人明显瘦了不少,毕竟炼器是个劳累活,又不像在玉华山时,一帮大师傅不会真的让他俩干重活。 但此行,李树国带他们过来。 就是要让他们兄弟俩真正入行。 甚至开炉之前,就特地交代过山中伙计,让他们谁都不许惯着他俩,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早就领教过李掌柜脾气秉性的众人。 哪敢不当回事? 加上李掌柜睡觉都睁着眼,要是被他发现,到时候传到总把头那里,他们也过不去关。 是以。 谁也不敢跑去帮忙,或者放水。 兄弟两个从早忙到晚,以往在玉华山上,还会有些少主脾气,如今,每天事情忙完,回到住处几乎是倒头就睡。 什么洗漱、干净,哪有睡觉重要? 但不得不说。 比起初来石君山那段时日,虽然瘦了,但精气神却是强了不少。 此刻,两人也是一脸紧张。 老爹说了。 今日就能开炉。 忙碌了这么久,能够亲眼见到自己参与的炼器现世,他们哪能不激动万分? 在两人前方,赤着上身,只穿了条长裤的李树国,比起他们就要平静的多,手握着烟杆,慢悠悠的吞云吐雾着。 炉中虽然炼的也是大妖之器。 但他可是亲手铸出过龙鳞剑、蛟射弓、九节鞭以及蛟鳞重甲的人,又岂会被这点小场面给镇住? 看到这一幕,身后一众人望向他的眼神里,不禁满是敬佩之色。 那炼钢炉一开。 热浪裹挟着地龙火意。 即便隔着几十步,人都躁动难耐,身上汗水就没停过。 李掌柜竟然就那么站在近处。 真是铁打的身子骨。 也不怕被火意给融了。 汩汩—— 等到一袋烟叶子抽了大半。 忽然间。 原本还只是沸腾不止的铁炉中,骤地传出一阵潺潺流水声,听着就像是地泉从井底深处冲天而起。 听到那动静,李树国双眼里猛地爆发出一缕精光。 等了一天一夜。 终于要成了! 一把将烟斗掐灭,随手插在腰间,随即转身招呼了声两个儿子,“别愣着了,随我上炉。” “是!” 听到这话。 两人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 一左一右。 快步追上父亲的脚步。 只是…… 每走出一步。 冲天的火意便是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们熔成一堆碎屑,划过脸颊时,更是带起一阵入骨的刺痛。 看的身后一众伙计不由龇牙咧嘴。 好似看到了往日自己上阵时的情形。 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上一次炉。 身上皮都要脱掉一层。 甚至倒霉的,头发、眉毛都要被烧个精光。 所以每次上炉,都会穿上特制的蓑衣,再以沾满水的黑巾蒙脸,护住耳鼻口窍,只留下一双眼在外。 不然。 那汹涌如潮的火意,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住。 此刻,兄弟俩就像是在泥潭中挣扎,哪怕只是踏出一步,都得承担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火意撩过面庞。 吹得两人眼睛都睁不开。 但前方父亲的背影,却是如履平地,没有半点阻碍,甚至都不曾晃动一下,仿佛那冲天的火意,对他而言,不过是春风拂面。 “要是连这点火都扛不住。” “不如尽早回玉华山,后山开辟几块田地,也能养活自己。” 他连头没回,身后却像是长了一双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切。 一字一顿,冷冷吐出几个字。 语气之冷漠,很难想象是当老子的对儿子所说。 听得身后远处一众伙计,不由面面相觑。 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人家父子间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和。 只是,这法子未免有些太狠。 才多大年纪。 他们在这待了一年多,没有防护,尚且不敢轻易靠近。 这么被逼着上前,就不怕伤着出事么? 不过…… 这话一起。 兄弟俩却是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 咬着牙,硬是顶着火潮一步步朝前走去。 同时,不断尝试着老爹传授的窍诀,沉心静气,吐纳呼吸,李家世代打铁出身,本身就有门秘法传承。 不算修行法。 差不多只算是江湖武学。 借着打铁锤炼肉身,磨炼一身筋骨。 只不过,这些年里兄弟俩偷奸耍滑,不愿进炉房,冲天的汗臭味混合着生铁味,简直就是折磨。 是以那门功夫只是堪堪入门。 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但眼下…… 除了它,两兄弟再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抵御火息。 不过,别的不说,随着一呼一吸,周身气血鼓荡,至少那种难以承受的痛苦感,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轻。 “有用!” 兄弟俩几乎是同一时间察觉过来。 忍不住相视一笑。 却不敢迟疑。 只是更加认真的吐纳呼吸。 不知觉间,身外就像是凝起了一层微微的风气,火意再次拂面而过,再无那种刺骨入髓的痛感。 背着手走在前头的李树国。 察觉到两个儿子身上的变化,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比起他当年,这两小子的待遇已经算是相当好了。 记得头一次时。 老爹就跟拎小鸡似的,给他直接扔进炉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差点没烤成人干,硬是靠着坐地修行才度过劫难。 不过。 也是那一次。 他武功几乎是一夜入境。 如今,自己还是心软了,不然,也不会有意提醒。 片刻后。 兄弟俩总算抵近了炼钢炉下。 只是站在炉外,都能感受到其中汹涌似潮,恍如雷动的沸腾声,仿佛下一刻滚烫的铁水就会冲开炉盖,如雨般浇洒下来。 “上炉!” 李树国却是仿若未见,只是冷冷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是。” 闻言。 兄弟俩就是再过不安,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上。 炉子两侧的山崖绝壁上,各自矗立着一架蜈蚣挂山梯,恰好高出炼钢炉一个头,而在两架梯子中间的石壁上,则是被人凿出一条犹如竖匣般的深坑。 其中零零散散的挂着几件铁钩。 那东西两兄弟再熟悉不过。 分明就是取炉盖所用。 只不过,眼前这几副铁钩实在大的吓人,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钩尖处寒光闪闪,还残留着铁水迸射留下的痕迹。 兄弟俩一左一右。 强忍着冲天的火意。 沿着梯子飞快往上爬去。 一直到了顶上,稳住身形后,这才探出手去,各自抓了一根铁钩握在手中。 铁钩比两人想象的还要重出不少。 一入手中,差点没将两人从挂山梯上给拽下去。 这一幕看的远处一众伙计,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溶洞底下火焰喷发,岩浆如河,这要是跌落下去,绝对是十死无生。 何止是他们。 李树国同样是捏着一把冷汗。 他也就是嘴上严格。 哪里真有虎毒食子的父亲? 好在,兄弟俩反应还算迅速,双脚猛地一钩一拉,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深吸了口气,用力提起手中铁钩,慢慢探向炉盖之上。 “我数一二三。” “一起发力!” 等钩索勾住炉盖顶,老大看了眼对面的弟弟低声道。 “好。” 兄弟俩虽然不是孪生,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默契十足。 而今面对这口怕是有数百斤的铁盖。 不同时发力的话。 想要将其打开。 难如登天! 而且,从小就在山上看师傅们销器开炉的兄弟俩,深知一件事,那就是炉中铁水沸腾过久,产生的气,会将炉盖与炉子死死贴合。 强行打开的一刹那。 火气如浪,冲天而起。 稍不注意的话,脸庞甚至浑身都会被瞬间冲烂。 所以更要格外小心。 “一……二……” “三!” 老大年纪不大,但极为决然。 没有半点犹豫。 三字落下的刹那,兄弟俩同时出手,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就像是酒瓶塞被拔出的动静,厚重的炉盖从炉子上被生生抬起。 下一刻。 兄弟俩更是极为默契的同时背过身去。 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冲起的热浪。 汩汩的铁水沸腾声更是响彻不绝。 “好!” 见两人安然无恙,身后众伙计总算能够松上口气,忍不住欢呼道。 李树国虽然一句话没说。 但眼底的赞赏之色却也将他内心展露无疑。 “咋样了,李掌柜?” “出炉了吗?” 欢呼过后,众人则是一个个踮起脚尖,朝炉内眺望,只是白雾翻滚,将视线几乎尽数笼罩遮掩。 “急什么?” “难道还信不过我李树国的手艺?” 李树国瞥了他们一眼,笑着打趣道。 “那不敢。” “蜂窝山销器那可是天底下头一份。” “咱这不是好奇么。” 一阵哄闹笑声中,炉子中的动静终于归于平静,缓缓流淌的铁水中,赫然漂浮着六七道秘金胚料。 隐隐还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散发。 旁人不清楚。 李树国却是明白着。 分明就是世上难寻的大妖筋骨血肉。 也只有在石君山这种地火不断淬炼之下,才能将其与秘金融为一体。 而今那些胚料,便是最为上乘的炼器材料。 “拉胚!” 深吸了口气。 火意在胸口下荡开。 非但没让李树国难受不适,反而精神一阵,抬头看了眼站在挂山梯上的兄弟俩,大手一挥道。 似是被他感染。 兄弟俩年轻青涩的脸上,也不由生出几分气冲云霄的豪迈。 将炉盖放下。 借着钩索,迅速从炉中提起一块胚料放在了铁凳上。 李树国则是握着锤子。 左右开弓。 铁水火花四溅。 不到片刻。 秘金胚料便在他手下成形。 赫然是把一尺左右的弓弩,不过,与常见的弩弓截然不同,此弩既无弓弦也无箭矢,而是连接着枪管。 就如弓与枪的结合。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李树国,亲手捶造出来,看着这把弩枪眼底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惊诧和错愕。 图纸是陈掌柜所画。 他就是出个力气。 但不得不说,这把弩枪轻便易携,再配以淬毒暗器使用,杀伤力绝对惊人。 “奶奶的。” “正气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了,还能做出这等杀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