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 第1章 老庙 夜雨 江湖 第1章 1:老庙 夜雨 江湖 “轰隆”一声,苍白的冷电撕裂了绵绸的雨幕,檐下挂起的雨线中,一团暗沉沉的刀光倏忽乍亮,也照亮了一块沁着油渍的老旧招牌。 徐家肉铺。 雨势来的突然,街上行人纷纷抱头鼠窜,避雨的避雨,咒骂的咒骂,顽童蹦跳,黄狗在叫,还有长街两旁伙计的吆喝,渲染出一副市井烟火,众生百态。 剔骨挑筋,剥肉分拣,刀随肉走,刃随刀行,百十斤的半扇猪肉,不消几息就被屠户处理妥当,供檐下的买客挑肥拣瘦。 “乖乖,老九,你这剔骨的手艺越来越利索了。” “真他娘利落。” “给我切一斤臊子,肥瘦参半。” …… 老板一一招呼着,手里满是油光的刀子下刀如飞,刀口一过,刀尖一挑,一块块或肥或瘦的肉已被轻巧割下,用荷叶包好,递了出去。 雨势渐大,肉案前的买客来来去去,越来越少。 眼瞅着快要收摊了,徐九忽然一顿割肉剁骨的刀子。 “叮咣”一声,却见一枚韵味十足的古钱轻巧自檐外飞进,落在了肉案上,嗡嗡转个不停,晃出一团惹眼青光。 一双黑靴跟着步入肉铺。 “听说你们这一带有个人的剑很快,不知在不在?” 来人头戴雨笠,一袭灰衫劲装,紧勒的绑腿勾勒出了腿肚修长结实的轮廓,嗓音不疾不徐,听着很轻。 徐九头也不抬地说:“你来错地方了,我这儿只卖肉,不晓什么剑法。” 来人轻声道:“换上伱的剑。” 徐九置若罔闻,沾满油膏的粗粝右手犹自挑拣着剔下的骨头,但那檐下“滴答”的雨声却在此时变得极为清晰,宛如滴滴钟漏。 每响一声,徐九的右手便变化一丝,原本苍白的皮肉渐渐变得生铁一般,筋骨毕露。 古币转势已缓,恰在躺倒的瞬间,肉案之上,一团夺目光华自徐九袖中飞急蹿出,快吐如蛇,腾动间已咬向来者咽喉。 他看也不看,剑光已在飞去,仿若听其声便已知对方身高几何,咽喉所在。 袖中藏剑。 剑光亮起,也照亮了那斗笠下的一双眸子。 剑光快急,眼看便要取人性命,不想那来人蓦然单足一点,腾空而起,人已飘然退出肉铺,撤出雨檐,倒飞进雨幕。 徐九单掌一按肉案,满身赘肉的肥圆身子竟轻巧的惊人,一蹦一跳,宛若一颗弹起的肉球,剑光直追,眼神狰狞,森然厉笑道:“够不够快?”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 电光之下,再起一团灰蒙蒙的刀光,自来人腰间拔出,快如电闪,刀身之上,雨珠溃散,远望如流云飞雾,在雨中拖过一道冷芒。 一把快刀,破空而出。 来者右手握刀,左手还有刀鞘,寒刀横空,而刀鞘竟也往前一送,鞘口竟瞬间将那夺命快剑收了进去。 刹那,锋芒顿收,二人交错一过,“噌”的一声,寒刀复又归鞘。 徐九提剑踉跄一稳,双目圆睁,嘴唇翕动,似是还想说话。 但话未出口,一团血雾已自他右颈喷薄而出,于雨中绽放,染红半边脸颊。 …… 一间老庙,陈旧破落,庙里没燃尽的柴火还散着最后的余温,暖着火堆旁的乞丐和那不知立了多少个年头的神像。 庙外雨氛绵绸,却见一道灰影飘忽而至,闪身步入。 骨碌碌…… 滴血的头颅抛落在地,裹上一层尘灰,落到了乞丐面前。 刀十二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抓起火堆旁烤制多时的野兔,坐在地上大口撕咬,细腻咀嚼,吃的慢条斯理。 老乞丐倏然开眼,盯着那颗近在咫尺甚至犹有余温的脑袋,拨了拨额前的乱发,然后从身下的草垛里取出一袋银钱,嘴里冷淡道:“你受伤了?” 只见刀十二右侧腰腹的位置正渗着血水。 那人不光会使剑,还会使刀,他只拦住了剑,并未拦住徐九手里的剔骨刀。 但一伤一死,这个买卖,可谓稳赚不赔。 老乞丐见刀十二只顾吃肉,又提起徐九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嘿嘿笑道:“这个叛徒的命总算收回来了。” 末了,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面古拙令牌,正色起身,冲着刀十二说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奉副教主法旨,刀十二听令,自今日起你正式由本教弟子晋升为四护法之一,赐号’雷使‘,负责策应圣教东进之事宜……” 话说一半,刀十二抬起自己那双刀子似的狭长冷眸,好奇调笑道:“雷使?水火风雷,排行第四么?上一任’雷使‘呢?我听说那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老乞丐被打断话语,面上升起一抹不悦和怒色,叱道:“还不接令?” 刀十二闻言不紧不慢的嘬了口骨头,随手一丢,这才在老乞丐几要喷火的眸光下接过那面暗沉沉的令牌。 遂听老乞丐眼神阴郁地道:“上一任雷使死在了’青龙会‘手中,希望你不会步他的后尘。” 刀十二瞟了眼外面的雨氛,眯眼间,笑的像是只狐狸:“怎么死的?” 老乞丐冷哼一声:“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暴露的行踪。” “女人?”刀十二听的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双肩抖颤,“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等他笑完了,再回正目光,眼前已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乞丐。 庙外天色已昏,风雨漫天。 但就在这时,半掩的庙门突然炸开,翻飞的木屑中,一道人影倒飞而回,将那欲灭未灭的火堆撞散成一团火星。 竟是适才离开不久的老乞丐。 几在刹那,刀十二眼底精光乍现,一翻斗笠,忙将扑向面门的飞灰拦下,而后蹬地冲天而起,意欲遁走。 可腾空刹那,但见四面八方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一枚枚闪烁着寒光的暗器简直比那疾风骤雨还要密,劈头盖脸的朝他罩来。 铁钉、飞针、铁蒺藜、飞镖、流星镖、飞刀、飞枪…… 眨眼一瞬,他已辨出十数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悚然心惊。 眼见避无可避,刀十二当机立断折身而回,几步如流星赶出,一把抓向那老乞丐,想要借对方来拦挡那铺天盖地的暗器。 屋瓦碎裂之声,木柱撞击之声,暗器的破空声,以及刀十二提气时的怪叫,在这一刻被那风吹雨落揉在一起,化作一副惊心动魄的场面。 可刀十二的脸色却骤转苍白,白的仿佛不见半点血色,眼睛也红了。 只因那摔进来的老乞丐这时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孔,一个丑陋可怖的老妪;满脸斑块,独目泛着冷光,半张脸还生着一块巨大的青记,比厉鬼都要丑陋三分,正露着得逞的讥笑。 “嘿嘿。” 耳听低笑,刀十二乍觉剧痛,一把匕首已捅在了他的腹部,吃痛一瞬,背后又中数枚暗器,旋即惨呼一声翻滚了出去。 尘埃落定。 他艰难抬头,双眼沁着血色,哑声问:“你……你是谁?” 老妇一解身上的破衣烂衫,不曾回应,反是对着门外恭声道:“启禀大堂主,属下幸不辱命。” 风雨晦暗,凄迷的雨夜中,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飘了进来:“咳咳……很好。” 刀十二挣扎瞧去,借着那时隐时亮的雷光,依稀可见雨中人影绰绰,俱是黑衣劲装打扮,头戴雨笠,背负刀剑,睁着一双双冷眸,满含肃杀,又像是一群勾魂的鬼。 为首之人,身裹黑色披风,而最显眼的是其头顶的笠檐下,一张狰狞怪戾的青色面具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刀十二登时了然,双眼圆睁,嘶哑道:“青龙会!” 语罢,头颅一垂,已无气息。 大堂主迈步而入,架起柴堆,等到火光再亮,才不轻不重地瞥了眼刀十二的尸体,开口吩咐道:“搜!” 老妪闻言不敢耽搁,忙走到那尸体前,正欲摸索,冷不防一抹毒蛇般的刀光暗中而起,就在她翻动尸体之际,刀光已自刀十二身下飞掠到半空。 呃…… 这下换成老妇瞪大双眼了,眼前一花,便捂着喉咙踉跄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望着重新活过来的刀十二,张了张嘴,而后脑袋一歪,就此毙命。 一刀建功,刀十二不假思索,眼泛冷芒,平地翻身如鱼跃空,单刀飞急直劈近在咫尺的青龙会大堂主。 大堂主对这个结果似乎毫不意外,仍是不紧不慢地轻咳了两声:“软甲么?很好……咳咳……很好!” “受死!” 刀十二一刀斩出。 可凌厉刀光落在那堂主的右肩竟不见半点血水溢出,破开的衣衫下甚至连伤口都没有。 刀十二这下是彻底动容,勃然色变,失声道:“童子功?” “识货!” 大堂主歪着脑袋称赞了一句,斗篷如云一掀,已横在二者之间,杀机陡起。 刀十二心惊一瞬,忙抽刀回防招架,可立觉胸口袭来一股磅礴力道,手中钢刀寸寸爆碎,人已倒翻出去,嘴里大口咳血。 大堂主慢慢落回双手。 那双手,不见皮肉,也不见筋骨,只因其上戴着一双由西域冰蚕丝织就的手套,乃江湖奇宝之一,刀枪不入,不惧水火。 再看刀十二,五脏俱碎,终是难逃一死。 “散!” 大堂主一字吐出。 雨中所有身影立如鬼魅般隐入夜色,没了踪影。 看也不看脚边的尸体,大堂主自地上拾起一块令牌,低低一笑:“魔教?” 然就在他细看之际,庙外突的闯进个背着书箱,冒冒失失的人。 这是个书生,瞧着落魄,冒雨而入,一身洗的发白灰衫被淋湿大半,活像个落汤鸡,慌慌张张间一面揩着袖上的雨水,一面招呼道:“风雨太大,多有打扰,还望……” 可等看清庙内的情形,书生眼皮一跳,一个激灵。 更奇的是,地上死的那个居然跟他一模一样,真是见了鬼。 空气凝固,气氛古怪。 来不及细想,书生扭头就跑。 “再见!” 接小李飞刀之后…… (本章完) 第2章 酒色财气 第2章 2:酒色财气 枯松怪岭,荒山野地,寂寥的雨中,李暮蝉背后书箱早已不知遗落到了何处,连滚带爬,跑的飞快。 但他突然又一屁股摔坐在地,惊恐看着前面拦路的身影,跟着双眼上翻自地上爬起,像是个瞎子一样胡乱摸索前行,嘴里还自顾自低声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堂主蹲在一块怪状的青石上,撑着右腮,饶有兴致地眯眼笑道:“哈哈哈,妙极,妙极,要是再把你那一对招子挖下来,你就演的更像了。” 李暮蝉闻言一个激灵,脸色煞白,却是不敢再装了,忙道:“大爷饶命,小子无意闯入,什么也没看见。” 大堂主瞧着他满身泥泞,灰头土脸的模样,更乐了:“叫什么?” 李暮蝉忙道:“李暮蝉。” 话起话落,已有人拾捡起他掉落的书箱,恭敬递到了大堂主的面前。 大堂主随手翻了一翻,待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像极了虫爬般的字迹不禁“噗嗤”一笑:“就你这一手污人肉眼的破字,也妄想着考取功名?” 没理会李暮蝉窘迫的反应,大堂主长身而起,对着手下冷冷吩咐道:“带上他。” …… 洛阳。 一间雅室被一扇翡翠屏风从中隔开,墙角还搁着一尊金蟾吐珠样式的紫金兽炉,缕缕烟气自蟾嘴溢出,氤氲缭绕。 “李暮蝉,二十有三,祖籍为关中人士,三年前随流民逃难至洛阳,先是于市井中混迹,做过客栈的伙计,送信的信差,赶车的马夫,杀猪的屠户,还守过义庄……前后拢共换过十七种活计,白手起家,第二年便赚下万贯家财……可惜被人侵占,投告无门;后流连于勾栏瓦肆,曾留下几篇词赋,得人赏识,颇具才名,无奈又遭青楼女子骗光余财;走投无路之下,遂撰写小说,怎料竟被人安了个暗讽朝廷的罪名,差点身陷牢狱……哈哈哈哈……伱也太倒霉了,真是笑死我了。” 大堂主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拍案而笑,笑的嗓音都变了。 李暮蝉则是坐在屏风前,有些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成名确实太难了。 打从稀里糊涂闯入这个江湖,即便是以他现代人的认知也走的千难万难,稍有不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个江湖,刀光剑影还是其次,至少那些肉眼还能看得见,能察觉;真正要命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手段,能毒死你就不会刺死你,能背地里下刀子绝不会搁在明面上;兴许前一刻还和你耳鬓厮磨、缠绵欢好的人,翻脸就要了你的命。 何况,他还是个不通拳脚,不懂武功的人。 如履薄冰。 大堂主问:“你知道庙里死的那个叫什么吗?” 李暮蝉摇头道:“不知。” “呵呵,”大堂主笑声犹在,“你若事前知道也就不会有命说话了,但现在知道,却恰到好处。” 李暮蝉迟疑了一阵,才问:“他是谁?” 大堂主道:“你来说。” “是!” 角落里,又起人声。 但见一个满头华发的枯瘦老者走了出来,锦衣华服,松垮的脸皮上堆满了褶皱,还有笑意。 竟是庙里的那个老乞丐。 他非但没死,还换成了人上人的活法。 老乞丐娓娓道来:“那人无名,乃中原人士,自幼为魔教所掳,后经其培养成了横行一方的杀手,善使魔教“七十二路追魂刀”,后得名’刀十二‘,潜入中原,为的是谋划魔教东进之事,内外策应。”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啊,他突然明白对方留自己活着是为什么了。 他有些局促的搓了搓双手,哑声道:“我不会武功。” “你的字虽不堪入目,但放榜的时候你必榜上有名;‘秋闱’之后,尚有会试、殿试,状元或许离你还有些远,但探花、榜眼,足够你挑了。”大堂主的话自屏风后响起,不紧不慢,却无形中散发着一种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气魄,“你不妨再推开窗户往外瞧瞧。” 李暮蝉在疑惑中迟疑起身,然后将那半掩的花窗推开,这一看之下,他双眼蓦然瞪大,瞳孔震颤,忍不住“啊”了一声。 只见外面的绵绵细雨中,一颗颗脑袋被整整齐齐摆放在院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死不瞑目。 他嘴皮发颤:“这些是……” “这些,便是得罪过你的人,欺骗过你的人,还有陷害过你的人。”灯火之下,大堂主的影子在屏风上映衬的煞是清晰,端坐不动,犹若神像,“而且,你若活着,我便不可能留他们活着。” 大堂主的声音继续慢悠悠地响起:“武功可以慢慢练,魔教的耳目暗桩我已拔除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心暴露身份,不到最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也不会轻易动用你,你会很安全,至少在中原武林,我‘青龙会’将会是你最大的靠山。” 老乞丐在旁低声笑道:“放心,这些年为了谨慎行事,魔教的命令都由我传话,除我以外,旁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就连魔教中人也少有知道刀十二的存在。” 李暮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冷汗涔涔,嘴唇咬出血来,低声道:“我从来就没恨过他们。” 大堂主不以为然道:“不重要了,恨不恨,他们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好好斟酌一下,到底是做个榜眼,还是探花……李探花……哈哈哈哈,昔年李寻欢独步天下,冠绝武林,你倒是沾光了。” 老乞丐在旁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庆幸你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张脸,便能换来泼天富贵,比起你窝窝囊囊的活着,可算一步登天。” 李暮蝉紧按扶手,瘦骨嶙峋的十指变得青筋毕露,眼神挣扎良久,终于嘶声开口:“好。” 大堂主闻言长身而起,只是晃眼的功夫,屏风后已无身影,唯剩一句:“聪明。” 老乞丐仍然立在李暮蝉面前,拂灭了桌上的灯盏,转身绕到屏风后,玩味笑道:“来吧,来看看大堂主对你的赏赐。” 李暮蝉失魂落魄的起身,双腿犹在发软,步伐虚浮的跟了上去。 他都打算庸庸碌碌,不再挣扎了,怎料如今连生死都不能自主。 只等绕过屏风,李暮蝉才见后面居然还有一扇朱红木门,上面雕花绘凤,手艺精细,雅致非常。 李暮蝉跟在老乞丐身后,穿过木门,走上一条笔直长廊,约莫行进百步,视野豁然开阔,但见绵绸的雨氛下,坐落着楼台水榭,另一侧则是一片烟波浩渺的平湖。 二人一前一后,走上那楼台。 李暮蝉才见面前竟开有四扇色彩各异的门。 当先是一道绿门。 门内是一方巨大的木桌,上面摆满了常人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甚至是听不到的珍馐美味、琼浆玉液;简直囊括了五湖四海的吃食、天南地北的奇珍,而且还都热着,香味扑鼻,令人口舌生津。 然后是一道红门。 李暮蝉只瞥了一眼,顿是脸色通红,神情呆滞,忙收回视线。 却到为何? 原来门后竟是一方碧池,池中沁满粉色花瓣,几个身披薄纱的曼妙身影正在其中嬉戏玩闹;既有腰身纤秀的汉人女子,也有肌肤赛雪,赤发碧眸的胡姬夷女,传着莺莺燕燕的旖旎笑声;还有人莲臂伸展,朝他勾着指头,香风袭来,熏得人骨头都快酥了。 而第三道门是一扇黄门。 门内灯火莹然,火色之下,是堆放无数的金银明珠、古董字画、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让人目眩神迷。 至于最后一道门,是一扇最普通的木门。 门内是一本本一册册数不清的典籍,看不尽的书山字海。 太多了,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墨香,还夹杂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 “这里面,便是当今江湖近甲子以年来有名有姓的武林门派、江湖高手,以及黑白势力、绿林大寇的兴衰变化、崛起没落的记载;还有诸多奇闻异录、武林辛秘。”老乞丐如数家珍般指点着屋内的一切,跟着又点亮了角落的风灯,“既是想要做到以假乱真,那便得毫无破绽,武功急不得,但对于这个‘江湖’,不说了如指掌,也得洞悉七分。” 李暮蝉站在原地,脸颊忽的微红,跟着眼神躲闪地小声道:“那些金银珠宝,塞外胡姬怎么办?” 老乞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顿时瞧得李暮蝉耳根发烫,浑身的不自在。 遂听老乞丐鄙夷道:“瞧你这窝囊样,真当自己可以衣食无忧的快活了?你瞧那儿。” 李暮蝉顺其手指的方向瞧去,才见那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刀十二。 “给你三天时间办一件事,你必须把他浑身的刀伤剑疤都找出来,还要留神他面部轮廓的细节,眉眼的深浅,以及双手老茧的位置,最好里外都摸透他。”老乞丐已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敲打一番,“记住了,只有三天,三天一过,倘若我来时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你就下去陪他吧……或者,这上面有吃有喝有女人,你大可尽情享受三天,然后,去死。” 说罢,老乞丐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只是他却没瞧见,恰在出门的时候,李暮蝉那窘迫躲闪、胆怯畏缩的眼神已不知何时变得深邃、沉凝,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默然望着地上的尸体。 (本章完) 第3章 锁骨销魂天佛卷 第3章 3:锁骨销魂天佛卷 入夜。 楼台之外,撩人的夜色下,湖上依稀荡漾着一艘木舟,舟头悬着一盏孤灯,在烟雨中沁出一团朦胧模糊的灯色。 李暮蝉坐在地上,望着雨中出神,旋即又瞧瞧刀十二的尸体。 不消一天的功夫,这具尸体已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旁刀具早已备齐,而尸体的衣物也被褪尽,苍白的胸膛凹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骨茬外露,泛着一片骇人的青紫。 内伤。 想来是被带有雄浑内力的重掌所伤。 李暮蝉用布条堵住鼻孔,眼神晃动,他虽履足此间已久,但对所谓的武功还是知之甚少。 曾几何时,他也拜访过江湖上的一些门派,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主角,气运深厚之辈,必然有所奇遇;亦或是得遇高人,再次点,误入什么古穴山洞,巧得奇功,结果……全是狗屁。 那些小说中的情节桥段不过是臆想罢了。 他年过双十,根骨已成,就算练武恐也难成气候,若无意外,一生十有八九也就只能这样了,充其量富足一点。 可对钱财李暮蝉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过,他挣那万贯家财为的也只是遍寻江湖上的灵丹妙药想着重塑筋骨,习武练功。 没有武功,钱越多,死的便越快。 惜身到如今,不想竟卷进了江湖上最可怕的两大势力之间。 青龙会。 魔教。 前者乃是横行中原武林,为江湖上最古老,最神秘莫测,也最可怕的存在;后者则是称霸江湖,无敌西方,连西域各国都要闻风丧胆的恐怖势力。 而这个江湖,小李飞刀李寻欢早已绝迹江湖。 昔年如日中天,横扫武林的“金钱帮”也成了过往云烟。 飞剑客隐遁山林。 荆无命销声匿迹。 但并不意味着这个江湖已不再精彩。 相反,江湖各势风起云涌,各路高手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登台,却偏偏没有他李暮蝉安身立命之处。 李暮蝉双拳紧握,十指扣入手心,眼神也阴沉了下来,宛如两滴散不开的浓墨,匿在灯影之中。 他几乎尝试过一切能出人头地的办法,想尽了一切手段,可惜全无作用。 但老天现在却和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这个刀十二,李暮蝉早已见过。 半个月前,亦如眼前的这场雨,就在洛阳城外的一座竹亭内,他遇到了此人。 那时他心灰意冷,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了百了,亦或是挑个山清水秀的去处绝了这江湖梦,孰料竟遇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在看见彼此的时候,双方只愣神了片刻,便从愕然再到惊奇,最后相视一笑。 二人并无交谈,只是望雨兴叹,各有心思。 但刀十二临走之际却说半个月后的夜里让他来城西十里外的“菩萨庙”,还说要送他一样东西。 李暮蝉起初还有疑惑,但许是出于好奇,便一直留意着时日,可哪想应约而至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莫非对方要送他的,便是自己的身份? 眼神变幻良久,李暮蝉起身走到那尸体前,仔细打量了起来。 对于死人他并不陌生,甚至比这还要惨的死相他也见过。 浑身共有五十七处外伤,新伤九处,腹有一道血口,背有八个血洞,疑为暗器所致;旧伤四十八处,为利器所留,长短各异,深浅不一;后背刺有一块花绣,双耳坠有西域工匠所制铜环,面颊轮廓精悍,右侧眉角藏有一道狭长刀口,体魄匀称,双臂奇长,两手虎口生有老茧…… 目光游走,凑近风灯,李暮蝉已开始留意尸体上的细节。 可等他目光扫过那团花绣的时候,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灯色一映,他视线一斜,原本看似平坦的皮肉居然有一片极是细微的轮廓,边缘齐整,像是藏着什么。 他又仔细摸索了一下那片花绣,才发现其中居然也有一道狭长伤口,极是细微,而且缝合的也甚是巧妙,又经花绣遮掩,轻易难以觉察。 果然如此。 李暮蝉暗呼出一口浊气,眼神复杂,看来对方早有布置。 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理由,能让一个人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并没有急着取出皮肉下藏着的东西,而是又将尸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待到再无遗漏,方才取过一旁的刀具,在迟疑中破开了尸体的胸腹。 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脏器散发的臭味儿,瞬间扑面而来。 李暮蝉脸都绿了,强稳住发抖的双手,双唇紧抿,等将切口一点点分开,才犹如泄了力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定睛瞧去,就见刀十二的五脏六腑多已损伤,犹以心肺的伤势最重,上面居然落有一只清晰掌痕,渗着血水。 “好恐怖的内劲。” 他还是第一次直面江湖高手所带来的震撼。 只是哪怕李暮蝉把鼻子塞的再紧,也还能感觉到胃部在疯狂蠕动,胃里更在翻江倒海。 可当眼神扫过,他眸光倏然定住,直勾勾看着那露在空气中的肾脏。 李暮蝉双手发颤,小心翼翼的将肾脏割离了出来。 盖因上面竟长有一颗丑陋的恶瘤。 原来如此。 李暮蝉瞧得默然,心中疑惑顿解,原来是害了要命的恶疾,而且病情必定已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就算没死在庙里,恐也活不了几天。 这人分明是有心求死。 想到这里,李暮蝉终于动手去取刀十二藏在皮肉中的东西。 刀尖轻巧挑过,立见皮肉下开出一道血口,里面的东西也被李暮蝉小心取出。 那竟是一块质地奇异的白绢,被鲜血染透,其上以金线勾勒出一枚枚蝇头小楷。 借着灯色,李暮蝉只瞟了一眼,瞳孔猛的一缩,双眉耸动,右手触电般忙又收紧,好似生怕这东西飞走了一样。 他心神一稳,留意了一下四面的动静,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复又一点点将那血红的白绢摊开。 “城西老庙,菩萨座下,置‘罗浮秘录’一卷,内藏数百年前不世奇人只眼郎君所着《锁骨销魂天佛卷》之下落;欲得此书,当于佛前三拜九叩,与吾结为八拜之交,吾泉下有感,自当奉上。” “锁骨销魂天佛卷?” 李暮蝉双眼徐徐大睁,原本苍白的脸色莫明多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扭头看向刀十二那双死灰寂然的黯淡眸子。 此人只怕另有重托,至于所托为何,想来当是与那“罗浮密录”同见天日。 一面之缘,也敢轻信? 李暮蝉眼神如火跃动,气息渐缓,然后仰头合眼,眼皮急颤,如在权衡利弊,手中的白绢亦是紧攥。 这些年他最大的收获便是懂得如何惜身自保,家财被夺时他不曾反抗,遭人羞辱时也未有争辩,受人构陷更是只求脱身免祸,从未想过报仇。 但如今…… 李暮蝉猛的唇齿轻启,长长舒出一口气;那是一口郁结于心胸多年,意不能伸,志不能展,束手束脚,不得快意的煎熬之气。 他睁眼,眼中跃动的如火光华似有高涨之势,望着面前的尸体呢喃道:“好,形势至此,已无路可退……也罢,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八拜之交,无论你所托为何,只要我李暮蝉不死,上天入地,也定会了伱所愿。” 语气一顿,李暮蝉复又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光华已是大盛,他一边合上刀十二的双眼,一边轻声道:“倘若他日我有幸能跻身绝顶,必为你报今日之仇!!” 轰! 窗外惊雷一响,风雨闯进,灯火俱灭。 (本章完) 第4章 金钱帮遗宝 第4章 4:金钱帮遗宝 三天后。 当老乞丐再次推开那道门,即便他混迹江湖多年,见惯了无数厮杀,看遍了刀光剑影,可入门的一刻,也还是差点把刚吃的燕窝鱼翅吐了出来。 一股恶臭冲鼻而至,熏得人头晕脑胀。 老乞丐看着地上零星散落的肢体,强压恶心,脸色发青,尤其是瞧见腐烂脏器中钻进钻出的蛆虫,喉结已不受控制的蠕动,眼珠子都快像死鱼一样凸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灯色下,李暮蝉蹲在地上,背对着门,正将肢解的尸体从上到下依次摆好,然后转过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的人毛骨悚然。 他嗓音嘶哑道:“不是你说让我把这具尸体摸透么?我从外到内,连心肝脾肺肾都没放过,够不够透?” 老乞丐嘴角抽搐,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抚掌道:“很好,你的眼神已经有几分像他了。” 李暮蝉此时形神枯槁,这三天他米水未尽,天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至于另外的三道门,更是从没进去过,想都不敢想,谁知那些山珍海味中是不是下了剧毒,那些妩媚女子会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狠手。 一个人若想活的长久,自知之明是必不可少的,倘若真就仗着一点利用价值而不知死活的肆意妄为,那才是取死之道。 何况他如今夹在魔教、青龙会之间,若要保全自己无疑是如履薄冰,步步凶险,当慎之又慎。 老乞丐自袖中抽出一块锦帕,轻掩口鼻,垂着眼皮,轻声道:“总算还有些值得培养的价值,记好了,这回是试一试伱的潜力,若只是一个贪图享受的窝囊废,无论你和那人再像,也不值得我们下本钱……现在,你该回去自己原本待的地方了。” 李暮蝉疑惑抬眼,似是不解其意,问:“什么?” 遂见老乞丐那双露在锦帕外的苍老眸子突然浮现出一抹狡诈笑意,背在身后的左手悄然一翻,已无声息的将一口短刃刺进了李暮蝉的胸膛。 错愕、茫然、痛苦…… 李暮蝉愣愣瞧着对方,感受着那股钻心之痛,他第一个想的便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还是对方发现了他和刀十二早就认识?亦或是发觉了“罗浮密录”的存在? 看着李暮蝉缓缓倒下,老乞丐才慢条斯理的用锦帕擦拭着带血的刀子。 “你该不会杀了他吧?” 大堂主的声音自外面悠悠响起。 旋即仿若有一阵清风拂进,屋内已多了一人。 不同于之前的雨夜,此人如今身着一袭红袍,身披雪色斗篷,面罩青铜面具,身形纤秀之余又显挺拔,步履无声,分明是倏忽而至,轻功之高,实属当世罕见。 正是青龙会大堂主。 老乞丐忙恭敬行了一礼,眯眼笑道:“不会,那刀十二浑身的伤口我知道的最是清楚,最要命的也是这一刀,但我已偏了他心口半寸,只会疼,不会死,剩下还有四十七处,得等他昏死后才方便下手。” 说完,他才不紧不慢的连封了李暮蝉胸口几处大穴止血,又取出早已备好的金疮药敷了上去。 “堂主,依属下之见,不如找个精通易容的弟兄乔装改扮一下,岂不省事太多。”老乞丐俯身之际,另一只手又摸出一口短剑,游走如飞,在李暮蝉身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这人文不成,武不就,一无所用,一无所有,注定难成气候。” 大堂主淡淡道:“在此之前,已有九位一等一的易容好手照你说的那么做了,结果全是有死无生……况且你说错了一件事,此人心志坚毅远超常人。” 老乞丐听的颇为意外,下刀之势一顿,诧异道:“他?” 大堂主的双眼似是亮了一亮,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一个人连着换了几十种活法,还连番受挫,偏偏还想继续活下去,这种人,你觉得普通么?” 老乞丐仍是不解其意,疑惑道:“不普通么?” 大堂主像是个很有耐心的智者,继续解惑道:“一无所有有什么不好?这世上,谁不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而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失败,但也许他只要赢一次,就能脱胎换骨,登峰造极;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赢,可只要输一次,便一蹶不振,万劫不复。” 他似是对满屋的尸臭无动于衷,反是眼中带笑,犹如那一湖碧水,深不见底。 顿了顿,大堂主复又意味深长地道:“而且,这江湖生死成败,可不是单凭武功就能定胜负的。尔虞我诈,风起云涌,刀剑再利,充其量不过三尺,如何决断千里之外?最厉害的,莫过于人心;昔年林仙儿一介女流,便能将兵器谱上的一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连李寻欢都几乎身败名裂,呵呵。” 一声讥笑,似是在表露着他心中的不屑。 老乞丐此时已在起身,徐徐吐出一口气,地上的李暮蝉也已浑身染血。 他嘿声笑道:“大堂主说的倒也不假,天底下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手往往都是栽在自己亲近之人的手中,昨天还名震天下,后天兴许就死在了臭水沟……也好,那就看看这小子能走到哪一步了。” 大堂主对老乞丐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很享受这种别人认同的感觉。 但他话锋再转,幽幽道:“可是查到了‘小李飞刀’传人叶开的下落?” 提到“小李飞刀”,两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仿佛这四字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老乞丐已开始给李暮蝉敷着伤药,嘴里的话也是惊人:“回禀大堂主,此人行踪不定,但一个月前南边传来消息,说有人发现了叶开,不止如此,还有‘飞剑客’。” “飞剑客,”大堂主呢喃着这三个字,如在细细咀嚼,面具下的眸子也似那狂风中摇曳的火烛般时明时暗,“他要做什么?” 老乞丐神色已变得极是恭敬,回道:“大概只是在江南偶遇……依您之见,咱们眼下还要对那一双母女下手么?” 大堂主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将目光落向外面的那方绿湖,嘴里思量般地吐出四个字来:“上官小仙!” 老乞丐在旁补充道:“据说当年飞剑客也曾为林仙儿的裙下之臣,会不会惹其出手?” 大堂主沉吟片刻,头也不回的缓声道:“那就先等等,毕竟除了一个飞剑客,还有荆无命这位金钱帮旧臣,两位昔年的剑道翘楚,如今只怕皆已登峰造极,而且还有蠢蠢欲动的魔教,似乎也在打‘金钱帮’遗宝的主意。” 老乞丐点头:“属下明白了。” 应声一毕,他就见眼前的大堂主宛如一缕青烟般掠出了楼台,如惊鸿踏雪般歇在湖面之上,落足瞬间又如蜻蜓点水般飘忽远去。 直到背影不见,原本满是恭敬的老乞丐猝然低低一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怪笑道:“呵,好厉害的身法。” 这句话里,饱含了不少东西,既有讥诮,又有嘲弄,还有诸多别样意味。 回头看了眼李暮蝉,老乞丐面无表情的丢掉锦帕,冲着外面吩咐道:“来人啊,把这里打扫干净,顺便把这小子送到他之前待的地方,真是臭气熏天。” 说罢,他便以不愿再多待一刻的速度飞蹿了出去。 也就在老乞丐走后不久,原本昏死多时的李暮蝉却缓缓睁开了一双幽深的眼眸,眼仁通红一片,布满血丝。 那是疼的。 但他的眼神却很清明,前所未有的清明。 装死,也是他多年来锻炼出的手段之一,保命之技。 “叶开,飞剑客,林仙儿,上官小仙?” 他脑海中逐一浮现出这些名字,尤其是最后一个。 昔年“金钱帮”以雨后春笋之势一朝崛起,横扫南七北六十三省,称雄黑白两道,江湖各势无不俯首称臣,上官金虹更是独霸武林,连“天机老人”亦败亡在那双环之下。 而这个人,正是林仙儿与上官金虹的女儿。 “金钱帮富可敌国的遗宝?” (本章完) 第5章 再逢魔教 第5章 5:再逢魔教 洛阳,一个在江湖上最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于兵家而言,此乃四战之地,必起纷争;于底蕴而言,古往今来共有一百零五位帝王在此定鼎九州;道学发源于此、儒学兴盛于此、佛学首传于此、理学光大于此,为“天下之中”,乃十三朝古都。 望古观今,也不知有多少能人奇才自这里走出,而后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数不清的门阀世家曾在此名满天下,盛极一时,但也在这里没落衰亡,惊心动魄。 那于江湖而言呢? 龙潭虎穴。 便是昔年席卷天下、不可一世的“金钱帮”,也要避开洛阳,心存忌惮。 这座城,藏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江湖上最厉害的兵器有大多出自这里,最厉害的武功自这里传出,武林中最厉害的高手十个有七个便是从这里走出,还有天下间最漂亮的女人,最有钱的人,最有权的人…… 太多了。 无数之最,造就了“洛阳”不一样的地位。 但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 便是那些自古以来,世代传承,尽管名声不显,但却无人可以轻视的武林世家。 昔年“百晓生”取天下高手排“兵器谱”,除魔教中人未曾入榜,洛阳城中亦有诸多高手同样未能榜上有名。 而榜上留名的寥寥几位,却已力压群雄,名震天下。 一个便是当年乃至如今都威震江湖的“嵩阳铁剑”。 嵩阳铁剑并不是单一的指一个人,无论是当年死于荆无命之手的“兵器谱”排名第四郭嵩阳,还是如今的郭定。 他们所代表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郭家。 尽管其以“嵩阳”为名,但曾几何时,他们正是从洛阳走出。 另一个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昔年的武林第一,江湖神话。 那便是孙家。 纵观江湖过往甲子,孙姓且还天下第一的唯有一人。 天机老人,孙白发。 即便这个人已败亡在上官金虹手中,但时至今日,其名犹盛。 事实上,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天机老人棍倾天下之前,居然无人知晓江湖上会有孙家这么一个武林世家;即便它已没落,但谁又能肯定洛阳城内没有第二个孙白发,亦或是第三个郭嵩阳。 无数年的岁月沧桑,造就了这座城难以想象的底蕴。 是故,江湖上有不知凡几的后起之秀、年轻俊杰,趋之若鹜的赶赴这里,想要在此名动天下。 而李暮蝉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武功,他这些年已尝试过很多东西;若是杀猪,他已能找准最好的位置下刀,一刀毙命,还能利落的将之剔骨分割,放血剥皮,肢解干净;若是送信,他无疑是洛阳城里所有信差之中腿脚最快的;若是客栈的伙计,他的嘴也是讨喜的;即便是装死,他也能像真死了一样,和那些乱葬岗的尸体躺上一夜。 他几乎磨炼出了满身的技艺,可惜,除了武功,唯有武功。 …… 冷月高悬,时至深夜。 等李暮蝉再次惊醒的时候,他已离开了那座藏有酒色财气的楼子,回到了自己该待的地方。 木窗半掩,窗纸破烂,几缕朦胧模糊的月华自窟窿里透进,斜斜打在他那张苍白冷硬的脸上。 窗外是一片乱糟糟的坟茔,几块老旧墓碑歪歪斜斜的插在月光下,随着碧幽幽的磷火亮起,立时将本就凄惶的坡地染上一抹诡异。 痛! 李暮蝉艰难起身,回过神来的一瞬已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口,见血口竟都已结痂,这才舒了一口气。 等他将床脚的油灯点亮,一间屋顶见月,墙角见洞的破烂木寮立时显现在了灯色下。 除他被带了回来,连同那一屋子的书也被堆在了角落,瞬间将本就空荡的木寮堆满大半,还有那股子让人作呕的尸臭也一起来了。 身旁,一本簿册横放在床头,还压着一把三尺来长的刀子。 “三十六式追魂刀!” 看着刀谱,李暮蝉有种做梦般的恍惚。 但感受着皮肉上依稀传来的痛楚,他忽然抿嘴笑了一笑,笑的很浅。 这个江湖,真是一言难尽呐。 际遇陆离,身不由己。 但比起那浑噩的过活,如今他总算有了活着的感觉。 哪怕夹在魔教与青龙会之间,哪怕朝不保夕,哪怕九死一生……十死无生又如何? 于他而言,活着若不能活得精彩,那便全无意义,哪怕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他也不在乎,绚烂过,便足够了。 一瞬的绚烂,总好过一世不生不死的过活,这世上从来不缺活人,也不缺死人,缺的是在生死间大放异彩的人。 就像那位大堂主说的,一无所有才是最好的开始,也是拥有的第一步。 因为一无所有已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无路可退。 这时,李暮蝉抿了抿发干的唇,原本望向窗前烛火的眸子忽然抬起,瞧向窗外。 只见那坟地间的蜿蜒小径上,一盏灯笼晃晃悠悠的飘了过来。 临近还能听到一声抱怨:“哎呦,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怎得住在这种鬼地方,吓死姑奶奶我了。” 拎灯笼的是个妇人,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入秋的时节还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透纱长裙,露着大片大片的皮肉。 但看到来人,李暮蝉的脸色反是难看了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生理上的不适,比之前看见那一堆残肢烂肉还要来的猛烈,简直让人忍不住快要吐出来。 “李公子!” 妇人先经窗户,一张白的像是涂了厚厚一层墙灰的大脸已贴着两扇木窗往里挤蹭,刮下的脂粉簌簌落了一地,两颗大眼就像山魈野怪般在眼窝里不住转悠着,如在找寻着李暮蝉的影子。 这人没有脖子,腰如水桶,颈上堆满了几层肉褶,面如脸盆,浓眉相连,一张大嘴开合间登时露出两排乱钉般的烂牙,还不忘朝着李暮蝉痴痴笑着。 如此一幕,但凡胆气弱的只怕都得声嘶力竭嚷一声“妖怪。” 晃眼间的功夫,这人就已到了门口,臃肿的身体瞬间将门缝外的月光挡了个干净,就像堵了一座大山。 “李公子,怎得这些天不见您去‘翠芳楼’消遣了啊?楼里的姑娘可都惦念着您呢。” 但奇就奇在这人的声音极是悦耳动听,清脆的宛如一位妙龄少女。 这位便是洛阳城内第一青楼“翠芳楼”的老鸨,手下三大花魁艳冠群芳,名满洛阳。 李暮蝉将刀谱和刀子藏好,心里却有些疑惑。 他之前流连于勾栏瓦肆,为的也只是替一些花魁写词作诗,换点银钱,搏个雅名,可最后遭人惦记,这才故意将所有积蓄豪掷散尽,装作被人骗光钱财,假借脱身。 按理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在那些红楼画舫中可是见惯了人心,这些老鸨更是一副势力嘴脸,怎得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会来找他。 李暮蝉抵着摇摇欲坠的木门问道:“刘妈妈可是有事?” 别说,这人不只是胖,气力也大的惊人。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脸色不禁一变,心绪乍动,头脑瞬间清明起来。 青龙会已将当初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杀了,其中好像就有“翠芳楼”的姑娘;这个时候,像老鸨这种活成人精、视财如命的货色应该惜身自避才是,怎么会大半夜的找他这么一个一无所有人。 另有目的? 李暮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难道已经猜到那些人的死是因他而起? 冲着青龙会来的? 魔教? 此时此刻,李暮蝉再看门外刘妈妈那恐怖的体魄,脑海中不禁想到了江湖传闻中“魔教”最凶名赫赫的几大魔功之一。 嚼铁神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