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红杏》 第1章 主动上门 乌云遮月,第一场初雪悄然而至。 姜媚被粗暴地压在窗棱上,后腰磨得生疼。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脖颈却被咬住,男人森寒的声音随之响起:“别跟哑巴一样,喊出来!” 欲念凶猛,男人的嗓子低哑,和姜媚记忆中的声音重叠。 姜媚悚然,颤着声问:“你不是张明渊,你是谁?” 张明渊是州府大人的儿子,因是独子,被宠得无法无天,前不久他看中姜媚的美貌,便将姜媚的夫君抓到牢中肆意折磨,婆婆和小姑子苦苦哀求,姜媚想到夫君的救命之恩和过往种种,只能将自己送上门。 姜媚不愿见张明渊恶心的嘴脸,一进门就要求熄灯,因此并未发觉不妥。 直到这人发出声音…… 她是为救人而来,断不能叫人白白欺辱! 姜媚挣扎起来,然而对方的力气极大,不仅很快将她压制,还把她翻了个面,更加深入的侵略。 “呵~” 对方冷笑了声,呼吸喷在耳廓,姜媚的灵魂都跟着战栗,脑子里冒出一个久违的名字。 裴景川。 在嫁人之前,姜媚做过三年妓子,那三年,她只接了裴景川一位恩客。 裴景川出手极大方,为了讨赏,姜媚除了刻苦研习房中术,还学了许多甜言蜜语。 三年后,姜媚为自己赎了身,嫁了人。 她原以为自己和裴景川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却没想到,再次相见,她自荐枕席又上了他的床。 可是裴景川怎么会出现在张明渊房中?这是个意外还是所有的事都是裴景川刻意为之? 姜媚心乱如麻,好不容易等到裴景川停下,想要说点什么,裴景川却抢先吐出一个字:“滚!” 声音冷寒,淬着冰渣。 姜媚心中惧怕,却还是问:“我夫君什么时候能回家?” 裴景川没有回答,敲门声传来,婆子在外催促:“时辰不早了,周家娘子快回家吧,被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窗户开着,寒风涌入,姜媚身上的汗瞬间冷凝,针扎似的。 张家就是个虎狼窝,没人会帮她。 姜媚不敢吵闹,弯腰去捡衣服,她一动,便有热流滑落。 难堪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姜媚死死地咬住唇才没有哭出来。 回到家已是天色泛白,一夜未睡的婆婆李氏迎上来:“怎么样,张公子答应放人了吗?” 姜媚淋了一路的雪,只觉得头重脚轻,她没办法回答。 她昨晚根本没有见到张明渊,反而惹上一个更大的麻烦。 “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姜媚逃回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身体早已疲累不堪,神经却紧绷着无法松懈,除了昨夜,和裴景川的那三年往事也在脑海盘旋。 平心而论,裴景川是个极好的客人。 他没有什么特殊癖好,除了第一夜粗暴了些,其他时候都会照顾姜媚的感受,时不时还会给些赏钱,若是心情好甚至还会带些点心和首饰给她。 那时的姜媚也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裴景川为她赎身,就算是为奴为婢她也是愿意的。 可她高估了自己。 公主府办百花宴那日,她曾前去表演,在暗处听到有人问裴景川:“听说裴郎最近得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宝贝得很,怎么不带出来瞧瞧?” 她抱紧琵琶,脸不自觉发烫,没想到在这些贵人眼里,裴景川对她是如此的看重,她忍不住期待裴景川会如何回答,下一刻却如坠冰窖。 “不过是个妓子,上不得台面,别在这里谈,免得污了公主府的地界。” 直到那一刻姜媚才明白,裴景川只是把她当个取乐的玩意儿。 他和那些嫖客没什么两样,一边享受她的身体一边嫌她脏。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胆大妄为骗他…… 想到这里,姜媚忍不住捂脸。 她骗了裴景川,现在,他找上门来了。 回忆太过冗长,姜媚迷迷糊糊睡下,没过多久,又被周岚唤醒:“嫂嫂,娘让我给你熬了药,喝了再睡吧。” 周岚说着递过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味道有些呛,是花楼每个姑娘都要喝的避子汤。 姜媚皱了皱眉,接过一饮而尽,仰头时,周岚看到她颈间的齿痕,小脸一红,小心道:“张公子怎么咬得这样狠,他可答应放了哥哥?” “我不知道,”姜媚拢紧衣领,哑声道,“帮我烧点热水,我想洗个澡。” 裴景川在姜媚身上留了不少印记,姜媚搓得浑身通红,也还是无法将他的气息完全除去。 洗完澡,姜媚打起精神开始泡豆子做豆腐。 来祁州后她盘了间铺面卖豆腐,生意还算不错。 不管发生什么事,总归是要赚钱才能把日子过下去的。 有事可做,姜媚的心静了些,李氏却对她说:“女子抛头露面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惹来这样的祸事,正好远儿进京赶考需要盘缠,等他回来就把铺子卖了吧。” 姜媚没有应声。 公公早亡,李氏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供夫君念书了,凑不起盘缠,也给不起聘礼。 若是卖了铺子,恐怕所有人都得喝西北风。 姜媚一个人干到夜里才把豆腐做出来,顺便点了些豆花。 豆花刚出锅,张家的婆子就进了门:“周家娘子,该出门了。” 门外落了顶小轿,婆子脸上堆着笑,态度比之前恭敬些,谁都看得出来昨夜那位对姜媚是满意的。 周岚脱口而出:“我哥都没回来,怎么还要去?” 婆子面上笑意不减,轻飘飘道:“主子只让来接人,旁的我也不清楚,一会儿周家娘子可以自己问问。” 周岚红了眼,挽住姜媚的胳膊:“张明渊这是明摆着欺负人,难道哥哥一日不回家,嫂嫂就要一直送上门去让他糟践吗?” 姜媚绷着身子,一颗心跟着下坠。 裴景川身份尊贵,必然不会在祁州久留,张明渊不敢得罪他,只能隐忍不发,可等裴景川一走,这半路被截胡的怒火就该落在周家头上。 到时周家人知道她被两个男人玩弄,她又该如何自处? 怕姜媚不去,婆子连忙劝说:“娘子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况且都有过一次了,现在拿乔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闭嘴,你帮那个畜生做事,迟早要遭报应!” 周岚气得不轻,姜媚刚想说些什么,李氏开口呵斥:“岚儿,不许胡闹!” 姜媚猛然看向婆婆,李氏避开她的视线,沉沉道:“去吧,别让张公子等久了。” 周岚一愣,而后松开姜媚,半晌憋出一句:“嫂嫂,委屈你了。” 姜媚是被至亲卖进风尘地的,那三年她看尽了人情冷暖,心也是冷的,这会儿却还是被刺痛。 她收回目光,谁也没看,坐着软轿又去了张家。 这次屋里点着灯,她看清了裴景川的脸。 第2章 上来 两年不见,裴景川变化不大。 依旧是剑眉星目,矜贵端方,只是下巴处多了一条浅浅的疤,平添狠厉,压迫感十足。 姜媚捏紧绢帕,上前软声道:“我们谈谈吧。” 裴景川没拿正眼瞧她,漫不经心:“你拿什么跟我谈?” 她无权无势,还有个身陷囹圄的夫君,这具身子不是她的筹码,只是她苟延残喘的救命稻草。 姜媚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她并未退缩,直勾勾地看着裴景川:“男女之事还是要配合才能得趣,偶尔霸王硬上弓一次是乐趣,若是一直如此,难免有损身份。” 若非如此,张明渊也不会费尽心思要她主动送上门。 裴景川没接话,沉默压得姜媚喘不过气来。 姜媚不敢露怯,继续说:“只要夫君能平安回家,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话,裴景川终于掀眸看向姜媚。 他的眼眸很黑,深不见底,一点儿温度都没有,像是尖利的冰刃,要把姜媚刺穿。 半晌,姜媚听到他问:“所以当初你骗我的钱就是为了养这么个狗男人?” 姜媚心尖狂颤,指尖掐进掌心才没有逃跑。 公主府那日偷听之后,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哄裴景川开心,床上、桌上、窗台上,什么姿势她都陪裴景川试过。 她会在动情时喊裴景川的名字,会故意说梦话展现对他的依恋和爱慕,她让裴景川觉得她好像爱惨了他,没了他就活不下去,裴景川无法回应这样的爱意,便大把大把地给她花钱。 她用裴景川给的钱赎了身,在他以为自己深爱他的时候消失,然后嫁了人。 裴家三郎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瀚京贵女都任他挑选,他怎能容忍被一个妓子诓骗? 姜媚跪下,一脸的视死如归:“骗你的人是我,和他无关,你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只要别伤害他就行。” 离开裴景川之后,姜媚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这张脸和这具身子实在太过惹眼,一不留神就会被人盯上,若不是周鸿远,她甚至都没有命活到今天。 不知天高地厚得罪裴景川的人是她,周鸿远是无辜的。 屋里陷入沉寂,裴景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团死物。 饶是如此,姜媚还是大着胆子膝行上前去解裴景川的腰带,解到一半,手腕被扣住,姜媚慌乱抬头,撞入裴景川晦暗不明的眸:“上来。” “……” 直到烛火燃尽,姜媚才从屋里出来。 腿软得厉害,出门时,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娘子小心。” 婆子扶了姜媚一把,见她面色绯红,还有薄汗未消,暗道这周家娘子平日瞧着普普通通,在床榻之间竟是如此销魂模样,难怪少爷会不择手段,这谁见了能不动心啊? 有软轿相送,姜媚比昨日早到家。 李氏和周岚都睡了,家里静悄悄的。 姜媚打了盆冷水草草擦了身子睡下,又起了个大早推着豆腐去铺子上卖。 几天没开门,生意冷淡不少,一上午也没卖出去几块儿。 姜媚打算把剩下的豆腐拿回去做成豆腐干,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周岚在和李氏吵架。 “嫂嫂也是被逼的,姓张的厚颜无耻不肯放人,嫂嫂又能怎么办?” “你懂什么,男人在床上是最好说话的,她要是表现好一些,说几句好话,你哥早就回来了,只怕是我之前一直拦着不让他们同房,如今她尝到甜头,心思跑到别的男人身上去了。” 周岚被惊到:“娘你为什么不让嫂嫂和哥哥同房?” 李氏横了周岚一眼:“你哥明年就要进京赶考,正是关键时候,哪能让他把心思放在这种事上?”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哥哥成婚? 周岚腹诽,却不敢再跟李氏顶嘴。 姜媚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进去,周岚藏不住事,目光心虚地躲闪着。 姜媚恍若未觉,麻溜弄了午饭,又开始做豆腐。 晚上煮的面,姜媚干了一天的活,胃口还算不错,周岚却是心不在焉,不时朝门口张望,然而直到夜深张家也没来人。 周岚有些不知所措:“嫂嫂,张家这是什么意思啊?哥哥还能回来吗?” “能。” 裴景川既然默认了,便不会食言。 姜媚不愿多说,安抚了周岚几句睡下。 接下来几日张家都没来人,姜媚的生活又恢复平静,这日她照旧早起去豆腐铺,一开门却看到周鸿远柱子一般杵在门口。 姜媚连忙去扶住他。 他的四肢都冻僵了,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姜媚皱眉:“外面这样冷,夫君回来怎么不敲门?” 周鸿远目光黏在姜媚身上不肯挪开,他舔舔被冻裂的唇,哑声说:“我怕推开门你却不在。” 他是宁肯毁掉前程入狱,也不愿让她受辱的。 姜媚喉咙发紧,低声问:“我若不在你要如何?” “我会豁出这条命,为你讨个公道!” 周鸿远答得毫不犹豫,姜媚的眼眶顿时热得厉害,她低下头不敢与周鸿远对视,故作轻松:“别动不动就豁出命去,成亲的时候可是说好要陪我到白头的。” “好。” 天色渐亮,晨雾又起,姜媚低着头,柔弱极了,周鸿远很想抱抱她,刚抬手,李氏就冲出来:“我的儿,你受苦了!” 周岚闻声出来,也是泪流不止。 姜媚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不过是几日未见,再见到周鸿远姜媚却觉得恍若隔世,感动过后,她有些难以面对,宽慰一番还是去了豆腐铺。 卖完豆腐,姜媚去医馆买了外伤药,又去集市买了半只鸡和半斤猪肉。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了裴景川。 裴景川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小姑娘未做太多伪装,神情烂漫,看向裴景川的目光是掩不住的爱慕,很好辨认。 几乎是同时,裴景川也看到姜媚。 明明他们之间还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明明街上人来人往,姜媚却还是感受到了裴景川眼神里的侵略性。 姜媚心头一紧,连忙收回目光,扎进旁边小巷。 “裴大哥,你在看什么呀?” 张明瑶顺着裴景川的视线只看到攒动的人群,并未发现异常。 “没什么。” 裴景川很是冷淡,转身上了马车,他的步子很大,张明瑶只能小跑才能跟上:“那边还有好多可以逛的,裴大哥不逛了么?” “天冷,没兴趣。” 裴景川一口回绝,又在张明瑶要跟着上马车的时候开口:“男女有别,你我不宜同乘。” “……” 出门的时候你也没说不可以啊。 无视张明瑶哀怨的目光,马车扬尘而去。 姜媚绕了些路,回家晚了些,一进门就听到周岚抱怨:“嫂嫂,哥哥好不容易才回家,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为了等你,饭菜全都冷了。” “周岚,”周鸿远沉了脸,“道歉!谁教你如此对长嫂不敬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哥你怎么不讲道理?” 周岚撇撇嘴,一脸委屈,周鸿远并不惯着她,直接把她关回屋里:“自己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吃饭!” 周岚在屋里嚎啕大哭,周鸿远充耳不闻,把煨在锅里的饭菜都端出来。 他都做到这个份儿上,姜媚也没什么好气的,另外拿了个碗准备给周岚留菜,被周鸿远阻止:“不用管她,成婚后这个家都是你在操持,她如此不知好歹,不吃些苦头怎么行?” 周鸿远平日都是温和有礼的,唯独在姜媚的事上态度强硬,寸步不让。 这些日子姜媚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又有了安全感。 第3章 不能把他也弄脏 吃完饭,姜媚帮周鸿远擦药。 周鸿远脸上没伤,吃饭的时候又神色如常,姜媚以为他伤得不重,然而他脱掉上衣,身上却布满了鞭痕。 施刑的人下手极重,周鸿远被打得皮开肉绽,有好几处又崩裂流出血来。 姜媚又气又心疼,眸底泛起水雾:“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罪。” 姜媚落下泪来,周鸿远顿时手足无措:“我是男人,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你什么错都没有,要怪也该怪我没有本事,害你担惊受怕才是。” 周鸿远捧着姜媚的脸帮她擦眼泪,对上这双水汪汪红彤彤的眼睛,耳朵一下子红透。 他饱读诗书,不似寻常男子那般急色,在姜媚面前总是彬彬有礼,哪怕已经拜堂成亲,因为李氏一句不能耽误学业,也不曾越矩半分。 气氛暧昧起来,姜媚预感到会发生什么,正想退开,李氏突然敲门:“眉娘,我突然感觉胸口好闷,你去医馆帮我抓点药。” 旖旎的氛围瞬间消散,姜媚把药塞进周鸿远手里,暗暗松了口气。 周鸿远穿好衣服和姜媚一起出门,见李氏捂着胸口满脸痛苦,当即就要背李氏去医馆,李氏不肯去,喘着气说:“都是老毛病了,吃一帖药就行,你别只顾着媳妇儿,也让娘好好看看。” 李氏说着眼角泛泪,姜媚不想周鸿远为难,连忙道:“夫君在家照顾娘,我去抓药。” 姜媚说完出了门,绕过转角,却被拉进窄巷。 姜媚本能的踢腿反抗,对方早有预料,长臂自腿弯穿过,轻轻一提,便叫姜媚动弹不得。 “反应太慢,力道太小,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姜媚抬头,果不其然看到裴景川。 他不是在陪小姑娘逛街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处巷子并不偏僻,随时都会有人路过,若被发现,姜媚马上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 姜媚软了身子,期望裴景川能放过她,裴景川却纹丝不动,觑着她:“你躲什么?” 他说的是之前姜媚在街上掉头逃跑的事。 他们又不是什么见得光的关系,他身边有姑娘,她不躲难道还凑上去争宠吗? “我看见你身边有人,怕给你惹麻烦,所以才躲的。” 姜媚试图粉饰太平,裴景川却并不相信,他无声地看着姜媚,眸色晦暗,像是望不到边的黑海,要将她溺死在里面。 “找个没人的地方聊可以吗?” 姜媚拉了拉裴景川的袖子,声音细软,带着刻意的讨好和哀求。 裴景川无动于衷:“床都爬了,还怕什么,你不会跟我说你那窝囊废夫君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确实不知道。” 姜媚回答,眼睛红润水亮,满是惶恐。 她刚哭过。 裴景川很容易就看出来,但不是为他。 在他面前,她只有不安和害怕。 怒意如藤蔓将裴景川的心脏缠绕。 他生来尊贵,想爬他床的女人多的是,他的骄傲让他不会主动缠着女人不放,是姜媚主动招惹他的,可就算她在他怀里,想的也还是别的男人。 姜媚不知道裴景川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表情越来越阴郁,箍在她腰间的手也越收越紧,就在这时,姜媚听到了交谈声。 是隔壁刘婶和她儿媳妇! 再不离开会被发现的。 姜媚忍不住去推裴景川,她的力气太小,撼动不了他分毫,眼看交谈声越来越近,姜媚只能大着胆子踮起脚去亲他。 她真的被吓到,唇都是冷的,哆哆嗦嗦发着抖。 在她的唇瓣碰到裴景川下巴的那一刻,裴景川终于施展轻功将她带到不远处的马车上。 这次无需他引导,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姜媚晃着腰极尽讨好,她甚至冒着被巨大的风险,低吟出了声。 如他所愿,她乖顺极了,他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怒火中烧,恨不得箍着她的腰肢连她整个人都撞碎。 结束后,裴景川派人帮姜媚买了药,他弄得太狠,姜媚走路的姿势不太正常。 直到姜媚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裴景川才坐着马车离开。 寒风吹得车帘晃动,卷走空气里的颓靡味道,裴景川冷着脸,一下一下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姜媚违心的、娇软的低吟仍在耳边回响。 就这么喜欢那个人么? 喜欢到可以再次出卖自己的身体,心甘情愿跌入泥泞。 在裴景川那里受了惊吓,又被狠狠折腾了一番,回家还要装没事人给李氏熬药,姜媚撑到极限,第二日就发起高热。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在脱自己的衣服,立刻惊醒。 身子虚软无力,姜媚的眼神是慌乱恐惧的。 周鸿远立刻出声安抚:“眉娘,是我,别怕,你出了好多汗,得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服再睡。” 周鸿远眸子清亮,只有关心,没有丝毫欲念。 姜媚不知道裴景川有没有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迹,不敢让周鸿远帮忙,虚弱道:“我自己来吧。” 周鸿远唇瓣嗫嚅,最终还是应了好。 换完衣服,周鸿远端了药来。 姜媚一口气全部喝完,苦涩的味道自口腔直冲天灵盖,她深吸一口气想缓缓,嘴里被塞了颗蜜饯,苦味儿很快被盖过去。 周鸿远有些无奈:“岚儿每次生病都娇气得不行,眉娘只比她大两岁,怎么生病了还这么逞强?” 周岚娇气是因为有人疼,姜媚没被人疼过,自然不敢娇气。 她细细品尝着蜜饯的滋味儿,笑着说:“我没逞强,只是不怕苦罢了。” 周鸿远怔了一下,而后抬手揉揉姜媚的脑袋:“不要因为自己之前吃了很多苦就觉得不怕苦,你现在有夫君了,可以娇气些。” 周鸿远的手不像裴景川那样布满老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竹,是那种有着很浓书卷气的漂亮,和他的人一样温柔。 姜媚觉得自己像是被撸毛的猫,很想蹭蹭周鸿远的手掌,但一想起她在马车上主动迎合裴景川,又忍了下来。 她不能把他也弄脏。 第4章 讨好他 姜媚这次病得不轻,那些药不大起效,高热反反复复,哪怕盖了两床被子,她也冷得发抖。 烧得最厉害时,姜媚梦到了裴景川。 因总喝避子汤,姜媚每次来月事便疼得厉害,有次裴景川已箭在弦上,突然摸到一抹艳红,脸沉得可怕。 姜媚忍着小腹的坠胀要用嘴帮裴景川纾解,裴景川却用被子把她裹成了蝉蛹。 他黑着脸让人熬了红糖姜水,黑着脸喂她喝下,最后黑着脸抱着她睡了一夜。 再度梦回,姜媚仍心悸不止,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交给裴景川。 就在这时,梦境变化,裴景川拿着匕首刺穿了姜媚的心脏。 姜媚吓得惊醒,心脏隐隐作痛好像真的被刺了一刀。 “眉娘,梦到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周鸿远端着药过来,满脸心疼担忧,姜媚抬手,摸到一片冰凉湿濡,说不清是怕死还是怕裴景川真的会给她一刀。 又休养了两日,姜媚的精神好了些,她把周鸿远赶去书院读书,自己也起来干活。 第二日早起卖豆腐,刚出门就碰到准备出城探亲的刘婶。 刘婶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日没少照顾姜媚的生意,她知道姜媚病了,很是关心,姜媚想到那日巷子里发生的事,应得心不在焉,过了会儿,刘婶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姜媚耳边:“我跟你说,前几天我在巷子里看到一对狗男女,大白天的就抱到一起了,真是不知羞耻。” 姜媚呼吸骤停,脸上火辣辣的,脑子也一片空白。 刘婶看到她和裴景川了? 天还没有大亮,刘婶并未发觉姜媚的异常,自顾自道:“可惜当时距离太远,我没看太清楚,等我走近人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姜媚终于找回呼吸,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手脚也有些虚软。 虽然刘婶没有看清楚人,但那天那身衣服以后不能再穿了,这段时间她更要躲着刘婶才行。 又是几天没开门,豆腐铺的生意越发不成,姜媚看着剩下来的豆腐思绪有些飘。 她骗了裴景川,裴景川是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上次没被刘婶发现是侥幸,但她不一定次次都能这么幸运。 出了这样的事,她没脸再和周鸿远在一起,但春闱在即,她不想让他分心,至少要等到春闱结束再做了结。 在这之前,她得想办法讨好裴景川,只要他不再乱来,要隐瞒这个秘密就会容易很多。 只是当初她就是用谄媚讨好这招骗的裴景川,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那么厌恶? 姜媚毫无头绪,正在这时,一个人走进铺子,拍了锭碎银在案上,沉沉道:“一碗豆花,多加糖。” “白护卫?” 白亦是裴景川的心腹,姜媚见过他几次,但没怎么说过话,如今再见有些不敢确定。 白亦没有承认,把佩剑往案上一拍,硬邦邦的命令:“找钱。” 脾气和裴景川一样冷,这下姜媚反而确定了。 白亦一般是在暗处保护裴景川的,他突然现身来买豆花,多半是裴景川出了什么事,姜媚想到之前的计划,壮着胆子问:“我有话想跟他说,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这会儿还早,铺子里又没什么生意,她去见裴景川应该不会被发现。 然而白亦并不想带她去,警惕地横了她一眼问:“什么话?” “……” 一些肉麻还恬不知耻的话,不大适合让人传达。 姜媚说不出口,默默舀了一碗豆花交给白亦。 “铺子里没那么多钱找,要不我给你记着,以后你们直接来吃就行。” 姜媚话音未落,白亦就飞快地收回那锭碎银离开,过了会儿,他折返回来,扔了两个铜板给姜媚,和铜板一起砸下的还有他不屑的声音:“你这样的人,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多给你。” 姜媚很没骨气地弯下腰把那两个铜板捡起来。 其实也不怪白亦瞧不上她。 她可以出卖身体换钱,也可以花言巧语骗人,如今更是背着夫君偷人。 她这样的人,是该被浸猪笼的。 白亦离开没多久就变了天,寒风骤起,瞧着要下雪,街上行人更是寥寥,生意实在不好,姜媚也冷得不行,只能早点关门回家,她刚收好东西,周鸿远就出现了。 他穿着书院蓝白相间的学子服,衣摆和帽带被风卷起,实在是儒雅俊逸,姜媚先是一惊,而后有些后怕,幸好她没跟白亦走,不然周鸿远来就找不到她了。 “夫君,你怎么来了?” “明日休沐,书院见天色不好提前放假,”周鸿远说着上前把姜媚的手拢进掌心,“不是答应我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出门的吗?” 走了一路,周鸿远的掌心很热,姜媚被烫得指尖蜷缩,想要抽离却又不舍。 “我就是出来透透气,什么都没干。” 姜媚睁着眼说瞎话,周鸿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帮忙关了铺门。 两人刚走出来就开始下雪,雪不算大,纷纷扬扬如柳絮。 周鸿远撑开伞,默不作声地朝姜媚这边倾,自己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姜媚见状主动挽住他的胳膊,与他贴近:“看病挺浪费钱的,所以咱们都不能被雪淋到。” 天地仍是昏沉黯淡的,油黄陈旧的伞面下,姜媚眉眼舒展,浅笑盈盈,成了周鸿远眼中唯一鲜活的颜色。 他的喉咙无意识的滚动了下,脑袋也不由自主的朝姜媚靠近。 姜媚并未注意到周鸿远的情动,她挽住周鸿远的胳膊时,透过低矮的伞檐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白亦。 白亦是驾着马车回来的。 马车帘子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车里的情形,姜媚却很笃定裴景川就在马车里。 他是为她来的。 她才求了白亦说想见他,若就这么跟周鸿远走了,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有机会得到他的原谅。 而且周鸿远也会被牵连。 不过转瞬,姜媚便做好抉择。 她仰头看向周鸿远,却不知他什么时候离自己这样近,她的鼻尖都碰到了他的唇。 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姜媚猛地后退。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颈间,凉得可怕。 刚刚的伞檐那样低,裴景川应该看不到吧? 第5章 事不过三 “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姜媚退开后,周鸿远也反应过来,他深吸几口气压下翻涌的欲念,一脸歉然的把伞递给姜媚。 他们是夫妻,他想亲近自己的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需要道歉? 但裴景川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姜媚顾不上解释,撒谎说:“夫君,我想吃李记的糖炒栗子,你能去帮我买一点吗?” 李记在城西,离豆腐铺很远,一来一回要将近两个时辰。 周鸿远本就不会拒绝姜媚的要求,这会儿更是满口应下:“好,你先回家,我去给你买。” “李记的糖炒栗子挺贵的,我怕娘看到会不高兴,还是在铺子里等你吧。” 周鸿远也知道李氏的脾气,并未怀疑,把姜媚送回铺子立刻前往李记。 等周鸿远走远,姜媚立刻小跑着来到裴景川的马车旁。 风雪渐大,天地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白亦的表情比之前更冷,他穿着蓑衣盘腿坐着,下巴微扬,视姜媚于无物。 裴景川当初对姜媚如何,白亦比谁都清楚,按理说,她这样的女子,能得一人爱护,应该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才对,谁曾想她竟两面三刀,骗了钱就跑。 跑就算了,她还嫁了人! 刚刚她好声好气的说想见裴景川,他虽然没有答应,却还是禀报了这件事,结果回来就撞见她跟别的男人亲亲我我。 且不论裴景川如何,白亦都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姜媚是活腻了么? 姜媚也觉得自己可能离死不远了,但她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白亦摆明了不想理她,她便对着马车里的裴景川说:“外面好冷,我能上车说话吗?” 车里一片死寂,回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姜媚咬咬牙,提起裙摆往上爬。 “下去!” 白亦的剑毫不留情地指向姜媚。 剑刃锋利,吹毛可断,姜媚从冰冷的剑身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凌乱的发,这样的狼狈毫无美感可言,打动裴景川的可能很小。 但她无路可退。 姜媚微微偏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一字一句道:“他没有让我滚。” 裴景川没有允许她上车,却也没有明确说不能。 她只能赌裴景川还没有折磨够,不会就此罢手。 车里还是没有声音,僵持了会儿,到底是白亦收了手。 姜媚连忙爬进车里。 裴景川在军中磨砺过,不像一般世家子弟那般娇贵,车里没有炭火,并不比外面暖和。 裴景川端坐着,冷眼看着姜媚匍匐在他脚边。 姜媚心头惴惴,虽然腆着脸上了马车,但她不确定能不能让裴景川消气,方才那个差一点儿的吻像是虎头铡悬在她头顶。 迟疑了会儿,姜媚还是决定主动交代:“刚刚只是碰巧,他没有亲到我,以后我也不会让他亲的。” 裴景川的占有欲极强,当初老鸨偷偷让姜媚接别的客人,裴景川不知从哪儿知道消息,把那个客人打了个半死不说,还亲手剁了老鸨一根指头。 周鸿远的手是用来写锦绣文章的,姜媚不敢抱有侥幸赌裴景川没有看到。 她赌不起。 姜媚不敢直视裴景川的眼睛,低垂着脑袋等着宣判,然而过了好一会儿,裴景川还是一言不发。 今时不同往日,姜媚猜不到他心里想什么,压抑的沉默让他看上去更加捉摸不定。 在外面站了会儿,姜媚身上眼睫上都落了雪,她的病还没完全好,这会儿雪化了,寒意跟着渗透衣衫,嗓子控制不住发起痒来。 姜媚强忍着不敢咳嗽,忽然听到一声压抑的低咳。 诧异的抬头,裴景川板着脸问:“说完了?” 嗓音极哑,虽然竭力保持冷漠,还是透出病弱。 姜媚迅速反应过来,关切地问:“你也病了?” 裴景川拧眉,不满姜媚的答非所问,更不愿被她看出脆弱,正欲把人赶下去,姜媚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裴景川的身体向来都是强悍的,就算偶尔有点伤风感冒睡一觉也就好了,但这次不知是被姜媚克的还是水土不服,他连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热,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前所未有的虚弱。 白亦擅作主张到豆腐铺买了豆花,还说姜媚想见他。 明明她见了他就躲,怎么会主动找他? 他觉得不可信,却还是来了,然后就看到她主动挽上她那窝囊夫君的胳膊,笑得温软动人。 裴景川本就发着热,看到这一幕更觉怒火中烧,他脑子里已经闪过好多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姜媚却在这个时候不怕死的凑了上来。 为了扮演良家妇女,她现在穿的都是些宽松老气的衣裙,经营豆腐铺让她的脸和手也沧桑不少,被风雪一吹更是难看,可当她惶惶然的望过来时,又奇异的惹人垂怜。 姜媚的手很凉,像是被冻成了冰块,可当她贴上来时,裴景川只觉得舒爽。 他烧得太厉害了,血液里的水分好像都被蒸干,这点冰凉恰到好处的救了他。 姜媚不知道裴景川在想什么,被他额头滚烫的温度惊到,急急地问:“你在发烧,还烧得很厉害,请大夫看过没有?” 姜媚觉得裴景川有点讳疾忌医,不管是伤风咳嗽还是受伤,他都喜欢硬扛。 姜媚问着便要收回手,下一刻却又被裴景川按了回去。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软化了很多,不知是否清醒,然后姜媚听到他说:“这次又是你招惹的我,你可知什么叫事不过三?” 裴景川身份尊贵,的确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这话听起来像是裴景川对她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姜媚心头发紧,小声辩解:“我是听你在咳嗽,想关心你,一时心急才出手冒犯,我……唔!” 话没说完,后脑勺被扣住,裴景川吻了上来。 他病得厉害,这个吻却一点儿也不温和,反而凶狠至极,唇齿滚烫得如岩浆,像是要把姜媚焚尽。 呼吸被尽数掠夺,姜媚眼前控制不住发黑,迷迷糊糊间,脑子里冒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这是重逢后裴景川第一次亲她。 第6章 都是她应受的 裴景川在祁州赁了座院子,和姜媚的豆腐铺只隔了一条街。 院子不算大,和周家一样只有两间卧房,堂屋居中,厨房后面辟出一小块儿地做茅房,整个院子还没有裴景川在裴家的房间大。 踏入那个院子时,姜媚整个人都是僵的。 她原以为裴景川只是临时有事来的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回京,如今看来却像是要住上一段时间。 他是什么时候赁下这个院子的?他知道她的豆腐铺就开在另外一条街上吗?那夜的事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的蓄谋已久? 姜媚脑子如同乱麻,怎么也找不到头绪,麻木地跟在裴景川身后,快进屋时,白亦出手挡住了她:“主子要休息,厨房在那边。” 姜媚回过神来,是了,她是来给裴景川做饭的。 姜媚顺着白亦指的方向去了厨房,推门看到一片狼藉,厨房墙壁被黑烟熏成一团黑,灶台上全是菜叶饭粒,锅里还有一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焦黑之物。 姜媚被惊到,忍不住偏头去看白亦,白亦梗着脖子绷着脸,冷声说:“主子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你动作快点儿。” 姜媚:“……” 得亏他没怎么吃,不然可能已经被毒死了。 周鸿远买完板栗还要回豆腐铺,姜媚不敢耽误时间,卷起袖子开始清理厨房,可用的食材不多,她粗略扫了一眼问:“那碗豆花他吃了吗?” “只吃了两口。” 说这话时白亦的语气和眼神都带了哀怨,在他看来裴景川是为了见姜媚才没顾上吃东西的。 姜媚只当没看见,判断裴景川味觉寡淡,让白亦去买些泡菜回来。 白亦皱眉:“那种粗鄙之物,怎能入主子的口?” 姜媚毫不客气:“再粗鄙也比你煮的东西强。” “……” 白亦无话可说,默默离开。 姜媚打扫完准备生火,发现柴块太大,寻了斧子到院子里,刚准备劈柴,裴景川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他不是在屋里休息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姜媚险些闪了腰,她转过身,低着头恭敬回答:“这柴块太大了,不好生火,我劈小一点就开始做饭。” 因马车上那个粗暴的吻,姜媚的唇被磕破,这会儿都是疼的。 裴景川吻完又恢复之前的高冷,姜媚不敢多想,却还是有些不自在。 “白亦呢?” 裴景川问着走到她面前。 即便生着病,他身上的威压还是很强,距离拉近后,更是迫人,姜媚的脑袋垂得更低:“我请白护卫帮忙买东西去了。” 话落,手心一空,斧头被抽走。 姜媚连忙抬头,还没来得及阻拦,裴景川已是手起斧落,将一截圆木劈成两半。 裴景川把其中一半立起来,睨着姜媚:“要劈多小?” 姜媚默默咽下病人应该多休息的话,用手比划着说:“这样就可以了。” 嘭嘭嘭! 几个眨眼间,粗壮的圆木在裴景川斧下变成了大小均匀的小木条。 姜媚忍住给裴景川竖大拇指的冲动,弯腰去捡木条,被裴景川抢先一步。 “你在家也干这些?” 裴景川突然发问,姜媚顿了一下,手上的痕迹已暴露在他眼下无处可藏。 周鸿远要读书,李氏从来都不让他干家里的活儿,周岚要跟着李氏做绣活补贴家用,砍柴做饭洗衣服的活的确都是姜媚在做。 姜媚窘迫地蜷了蜷手指。 跟着裴景川的时候,她的身份虽然是妓子,却不曾受苛待,更不用起早贪黑地干活,为了留住裴景川这棵摇钱树,老鸨会给她添置时兴好看的衣裳和细腻好闻的胭脂水粉,在她最得宠的时候,连洗澡用的都是牛乳。 那时的她,十指纤纤,整个人都是软嫩可口的。 没了裴景川宠爱的她,判若云泥。 “夫君要以学业为重,婆母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小姑子还在长身体,我多干些也是应该的。” 姜媚如实回答。 她想,裴景川如此厌恶她,知道她过得不好,心头应该能爽快些。 下一刻,裴景川果然冷笑出声:“自己选的路,就算是爬也要爬完。” 姜媚喉咙瘀滞,如有针扎。 裴景川只看到她欺骗他选择了周鸿远,却不知道她其实从来都没得选。 她不想做那千人睡万人骑的妓子,至亲还是将她推入火坑,她不想接客,裴景川还是成了她的入幕之宾,后来她想跟在裴景川身边,哪怕为奴为婢都好,裴景川却只是把她当取乐的玩意儿,现在她想和周鸿远踏踏实实过日子,又成了裴景川的报复目标,不配沾染美好。 她这一路,从来都身不由己。 姜媚没有跟裴景川争辩,低低道:“嗯,这些都是我应受的。” 裴景川原本缓和了些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他早就知道这是个贪财图利、狼心狗肺的女人,还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 裴景川冷着脸把柴块抱进厨房就回了屋,姜媚生火熬了菜粥,等白亦回来用泡菜炒了小份肉丝。 半个时辰后,姜媚把热腾腾的粥和菜端到裴景川面前。 菜粥熬得黏稠软糯,清香四溢,泡菜肉丝冒着些许酸气,开胃诱人。 裴景川尝了口粥,漫不经心道:“还有事?”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 外面风雪正大,姜媚连把伞都没有,就这么走回豆腐铺恐怕要冻成狗。 姜媚不怕冻,只怕裴景川心血来潮突然现身折腾她。 她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生病的人最需要照顾,我看这里还差个厨娘,我可以留下来。” 裴景川夹菜的动作一顿,终于抬眸看她,眼神冷冰冰的,全是狐疑审视。 姜媚跪下来:“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愿意当牛做马来赎清犯下的罪过,只是我那夫君是无辜的,初到祁州时我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掉,是夫君救了我,如今春闱在即,我不想让他分心,等春闱结束,我会自请下堂,到时你要如何发落我都可以。” 这是姜媚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 裴景川没有说话,咀嚼着嘴里的东西似乎在考虑她的提议。 姜媚心头一喜,院子里突然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裴大哥,你在家吗?” 院门没锁,少女直接走进来,姜媚一慌,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掀开桌布躲到桌下。 第7章 没有下次 躲得太急,姜媚一头撞到裴景川腿上,拼命捂嘴才没有发出声来。 她刚躲好,张明瑶就进了屋。 上次逛街被裴景川丢下,她生了好久的气,但听说裴景川病了,还是忍不住来探望。 裴景川只带了白亦一个护卫,院里没有丫鬟,张明瑶担心他吃不好,特意提了个大大的食盒,谁知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饭菜香气。 裴大哥的护卫怎么还会做饭? 张明瑶失望了一瞬,立刻心疼道:“裴大哥,你生病了怎么就吃这个呀?” 说着话,张明瑶打开食盒。 食盒是特制的,底下煨着炭,盖子一打开,诱人的香味儿便和热气一起飘出来。 “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给裴大哥做了山药鲜肉粥、鸡蛋羹和党参乌鸡汤,裴大哥吃这个吧。” 张明瑶从食盒里拿了筷子递给裴景川,她身后的丫鬟也很有眼力见儿的上前准备撤走菜粥和泡菜炒肉。 姜媚躲在桌底,看不到张明瑶带来的菜式有多精致,但也知道自己的手艺一般,不能和别人府上的厨子相提并论。 早知道她就做点儿别的讨好裴景川了。 就在这时,裴景川突然开口:“我吃什么轮得到你来管吗?” 裴景川的声音仍是哑的,说出来的话却相当的不留情面,姜媚在桌底都感受到气氛的尴尬。 那丫鬟吓得缩回手去,张明瑶也愣在那里:“我没有要管裴大哥的意思,只是希望裴大哥早点好起来,这菜粥寡淡,肉丝也不知道用什么炒的,裴大哥在京中锦衣玉食,这些东西如何能入口?” 张明瑶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她好歹也是一州州府的千金,之前裴景川把她扔在街上她已经不计较了,还主动来探望,他怎么能如此对她? 张明瑶都快哭了,裴景川却并不怜香惜玉,只漠然道:“这些东西能上我的桌,自然能入我的口。” 说完自顾自地喝粥吃菜,张明瑶带来的菜他动都没有动一下。 张明瑶何曾受过如此冷落,羞愤得无地自容,红着眼跑掉。 脚步声远去,客厅只剩下裴景川吃饭的声音。 姜媚又等了一会儿才爬出来。 她下意识地朝桌上看了一眼,菜粥和泡菜炒肉都被裴景川吃完了,那位姑娘带来的菜一点儿没动过。 “看什么?” 裴景川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姜媚连忙垂眸,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饭菜合不合你的胃口,这次太仓促了,下次我可以……” “没有下次,”裴景川直接打断,吃东西出了些汗,他的脸色好了很多,气势跟着回升,“我不缺厨娘,而且做错事的人应该付出代价。” 姜媚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 她虽然猜到裴景川想报复自己,却还抱着一丝侥幸,他的身份那样尊贵,身边又不缺女人,没必要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在一个不入流的妓子身上。 现在那丝侥幸没有了。 裴景川就是要她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她用虚情假意骗了他,所以她不配触碰美好,不配被珍惜善待,她想做良家妇女,他偏要她堕落放荡,永坠深渊。 雪一直没停,院子里已经有了积雪,姜媚感受到了刺骨的冷,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冷凝成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公子不需要厨娘,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得了裴景川的默许,姜媚立刻离开。 她的步子有些凌乱,快到门口时狠狠摔了一跤,手掌擦出血来,她却顾不上疼,飞快爬起。 怕裴景川觉得她故意用苦肉计装可怜。 裴景川看到姜媚摔倒,眉心拧了拧,手攥成拳,青筋暴起,终究还是开口:“给她把伞。” 白亦见状忍不住说:“她就是个忘恩负义、唯利是图的小人,主子对她会不会太心软了些?” “她嫁了个穷书生,日日都要为生计劳作,却甘愿爬床让那穷书生免受牢狱之灾,你见过哪个小人是她这样的?” 裴景川凉凉反驳,姜媚那双明显被磋磨过的手仍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白亦噎了一下,随即辩解道:“可当初是主子的庇护让她免遭凌辱,她却花言巧语骗主子的钱,如此行径又该如何解释?” “……” 白亦说完,屋里诡异地陷入沉默,裴景川好不容易才好一些的脸色沉得发青。 姜媚宁愿嫁给一穷二白的周鸿远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做他豢养的金丝雀,这不是明摆着不喜欢他,觉得他连个穷书生都比不上吗? 姜媚只忘他裴景川的恩,图他一人的利。 白亦再怎么大老粗,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道:“属下这就去送伞。” 姜媚失魂落魄的回到豆腐铺,没多久,周鸿远就回来了。 他是一路跑回来的,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姜媚想帮他擦汗,手刚抬起来一点儿又垂下去。 她已决定在春闱后自请下堂,不该再和他有亲密之举。 周鸿远没注意到姜媚态度的转变,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糖炒栗子:“这个要趁热吃才香,眉娘你快尝尝!” 路上积雪湿滑,周鸿远的衣摆染了污迹,伞边也破了口子,应该是在路上摔了跤,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期待地看着姜媚。 好像只要她开心,不管他摔多少跤都是值得的。 姜媚的眼睛酸得厉害,怕被周鸿远看出异样,她低头拿了颗栗子。 那包糖炒栗子被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穿过一路风雪竟还是热的。 姜媚的指尖被烫得发疼。 “怎么样,好吃吗?” 周鸿远忍不住追问,姜媚哽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很好吃。 香甜粉糯,绵软可口,是她这辈子都会铭记于心的美味。 姜媚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过了会儿却听到周鸿远说:“眉娘,嫁给我让你受苦了,你放心,等来日我考上功名,一定让你出行都坐马车,再不挨饿受冻,各式珍馐美食也都任你挑选。” 他冒着风雪跑了那么远的地方买了板栗回来,姜媚却还不高兴,可他一点儿不觉得她矫情任性,反而第一时间反思是自己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 真是傻子。 这样的人应该娶个清清白白、温柔体贴的妻子才对。 姜媚压下情绪,仰头露出一抹笑:“好,我替夫君盼着那一天。” 回去之后,周鸿远对姜媚越发体贴周到,几日后更是提出要带她和同窗好友一起出游。 “他们都是与我志趣相投的挚友,一直都很想见见眉娘,我怕你不自在,就没答应,春闱结束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你与我一起去与他们道个别吧。” “夫君的朋友定然都是饱读诗书的,我字都不识几个,如何能与他们同游?” 周家太穷,姜媚和周鸿远的婚宴办得简单,只请了周家的几个至亲。 成婚小半年她都不知道周鸿远与什么人交好,如今计划着自请下堂,何必再往人跟前凑? 姜媚不想去,周鸿远眸子一暗,受伤地问:“眉娘可是在与我置气?” 第8章 他也来赴宴 “夫君怎么会这样想?” 姜媚意外。 周鸿远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姜媚:“按照常理,你我成婚后,我就该把你介绍给那些好友,我自以为是拖到现在,眉娘也该怨我藏着掖着不够有担当。” 周鸿远很是愧疚。 姜媚本想安慰几句,张口的瞬间失了声。 在答应周鸿远的求娶之前,她坦白了曾经为妓的事,她嫌媚字太俗,用了姜眉这个假名字,周鸿远虽娶她为妻,却不曾将她介绍给朋友,的确有遮掩看轻的可能。 姜媚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是因为周鸿远对她实在体贴周到,他如此重视珍爱,又怎会觉得她见不得人? 姜媚有些如鲠在喉。 理智告诉她周鸿远的考量其实是有道理的,他的朋友都是读书人,她与他们并没有什么话可聊,周鸿远是在保护她,可脑子里还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嚣,周鸿远也不是完全把她当成正常人看待,连他都觉得她应该自卑。 姜媚知道这个念头过于矫情,心脏却还是控制不住难过,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蛛网缠绕,呼吸都是困难的。 “夫君对我已经很好了,我没有怨过夫君,”不知过了多久,姜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用力掐着掌心,靠着尖锐的痛意挤出笑容,“能嫁给夫君是我今生之幸。” 姜媚掐断思绪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周鸿远待她已经非常好了,该知足的,况且说到底,是她亏欠他更多。 姜媚拒绝同往,周鸿远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劝,只是过了两日,有人叩门:“周兄,你可收拾好了?” 周鸿远正在帮姜媚磨豆子,闻言歉然道:“今日有事,我就不去了,麻烦赵兄代我向大家道个歉。” “这怎么能行,春闱在即,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坐到一起吟诗作对,周兄平日不来也就罢了,今日怎可缺席?” 赵行知说着直接伸手来拽周鸿远,周鸿远还要拒绝,姜媚轻声道:“我一个人能行,夫君还是去赴宴吧。” 周鸿远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姜媚,赵行知当即了然,对着姜媚一顿夸赞,而后话锋一转道:“内子怕我饮酒失态,非要与我同往,她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挺无聊的,嫂夫人能否同往陪她说说话?” 姜媚还是犹豫,赵行知又拿出银锞子非要塞给周鸿远:“我知嫂夫人忙,今日的豆腐我都买了。” “公子盛情邀请乃是好意,你与夫君是至交好友,我便是爱财如命也不能收公子的钱,还请公子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媚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见目的达到,赵行知收起银子,笑眯眯道:“不急不急,只要嫂夫人愿意同往,等多久都可以。” 姜媚现在的衣服大都宽松老气,唯有与周鸿远成婚时置了一身颜色鲜亮的绯色衣裙和一支桃花簪。 她与周鸿远在春日成婚,衣裙有些薄,姜媚在外面加了一件靛青短袄,插上簪子便出了门。 赵行知的娘子名叫吴芳妍,是城中酒楼掌柜之女,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整个人珠圆玉润,温柔可亲。 姜媚一上车,吴芳妍便主动与她搭话,问她如何与周鸿远相识几时成的亲。 姜媚一一回答,得知她自己开了个豆腐铺,吴芳妍立刻露出羡慕之色:“你好厉害,竟能自己开铺子,我想学做生意,被我爹狠狠骂了一顿。” 商人地位低贱,吴父辛苦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为女儿觅了位读书人做夫婿,如何愿意再让她抛头露面受人非议? “令尊也是为你好,你若真做了生意,如今怀着身孕岂不是还要在外奔波。” 姜媚宽慰,吴芳妍摸摸肚子,露出笑容:“倒也是这个理儿,我也不想我的孩子日后四处奔波还被人看轻,你与周郎君也要抓紧时间呀,到时咱们的孩子还能一起念书作伴。” 姜媚嘴里泛起苦涩。 她喝了太多避子汤伤了身子,此生恐怕都不会有孩子,而且与周鸿远分开后,她也不打算再与人成婚。 “顺其自然吧。” 姜媚笑得有些勉强,吴芳妍看出来了,贴心地转移话题。 没多久,马车停在一座竹屋前,姜媚准备先下车扶吴芳妍,掀开帘子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裴景川! 姜媚瞳孔震颤,飞快地收回手。 然而帘子才刚落下又被吴芳妍的丫鬟玉竹挑起,她讶异道:“夫人你看这是哪家的郎君,怎生得如此俊美脱俗?” 裴景川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金银双丝绞祥云锦衣,外罩貂皮大氅,许是风寒未愈,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清清冷冷,如同冬日雪松,不可攀折。 玉竹的声音有点大,裴景川偏头看过来。 姜媚早已躲在帘子和玉竹后面,只盼不会被看到。 玉竹被裴景川的眼神吓到,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位郎君生得如此好看,怎的眼神这么凶?” 姜媚无心回答,脑子乱成一片。 她没想到裴景川也会在这里。 她是临时答应来赴宴的,裴景川应该不是为她而来,可待会儿要是碰了面,裴景川难保不会戏弄报复她。 今日来的都是周鸿远的至交好友,若不慎被人发现,她会万劫不复不说,周鸿远也会跟着沦为笑柄。 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姜媚想逃,赵行知却走过来说:“那位是翰京第一公子裴景川,娘子、嫂夫人快快下车随我和周兄去行礼。” 赵行知的语气难掩兴奋,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裴景川 那可是连陛下都赞不绝口的天纵奇才,别说与他做朋友,便是得他几句点拨也是极大的造化啊! 吴芳妍未曾听说过裴景川的才名,但见自家夫君如此激动,立刻带着玉竹下了马车,姜媚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下车。 她刚站稳,周鸿远就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安慰:“别紧张,只是打个招呼,无妨的。” 姜媚想抽出手,周鸿远反而握得更紧,下一刻,她便被周鸿远拉着带到裴景川面前。 第9章 从头到尾只有他 “鸣鹿书院赵行知、周鸿远见过裴公子。” 周鸿远和赵行知一起行礼,姜媚学着吴芳妍的样子颔首致意。 “不必多礼。” 裴景川冷淡回应,像是根本不认识姜媚,只是触及她和周鸿远交握的手,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那一眼冷沉沉的,如有实质。 姜媚掌心早就冒出冷汗,直到裴景川转身进了竹屋才敢大口呼吸。 “怎么这么多汗,吓到了?” 周鸿远温柔关心,拿了汗巾帮姜媚擦手,见他如此细致体贴,吴芳妍眸底闪过艳羡,轻声道:“这位裴公子的气势好强,确实挺吓人的。” “蠢货!”赵行知变了脸色,“裴家可是瀚京的名门望族,在裴公子眼里,你我连蝼蚁都不如,能见他一面已是三生有幸,难道还想让裴公子对你笑脸相迎?” 赵行知的语气里透着一分不易察觉的鄙夷,吴芳妍的脸一下子涨红。 本朝商贾的地位很低,吴家虽然在钱财方面远胜赵家,赵行知却还是觉得吴芳妍高攀了她。 吴芳妍怀着身孕,今日还有外人在,赵行知对吴芳妍的态度尚且如此,回到家指不定如何趾高气扬。 姜媚对赵行知的印象一下子跌到底,她主动开口:“是我没有胆识被吓到,夫人好心为我解围,赵公子要怪就怪我吧。” 顾忌着周鸿远的面子,赵行知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只压低声音道:“这次机会难得,娘子和嫂夫人就算帮不上忙,待会儿在席间也要谨言慎行,切莫冲撞贵人毁了我和周兄的前程。” 吴芳妍缓过神来,挤出笑容道:“我知道了,夫君放心。” 这间竹屋是鸣鹿书院院首苏淮修的住处,进了屋,周鸿远和赵行知先带着姜媚和吴芳妍去拜见恩师。 裴景川比他们先到,正与苏淮修品茶。 周鸿远和赵行知一起行了礼,而后看向姜媚:“眉娘,过来。” 裴景川就坐在苏淮修对面,他单手执着茶盏,似在专心品茶,并不在意屋里发生的事。 姜媚硬着头皮上前,周鸿远揽了她的腰,动容道:“先生对我恩重如山,若无先生就没有今日的我,你与我跪下给先生磕个头。” 周鸿远说着便要跪下,裴景川忽地开口:“如此大礼,我坐在这儿似乎不合适,改日再来拜访先生吧。” “不妨事的。” 苏淮修留下裴景川,又对周鸿远说:“你们夫妻和睦就好,不必如此,我这还有贵客,你们先出去吧。” 四人离开后,苏淮修拿了周鸿远的文章给裴景川看:“方才那个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虽然家境贫寒,却极为刻苦上进,若他等考取功名再成婚,必能娶个对他仕途有益的妻子,他却执意娶了所爱之人,可见性子纯良,绝非趋炎附势之辈。” 周鸿远看着文文弱弱,文章却极有锋芒,字里行间皆是勃勃的野心。 裴景川细细读着没有接话,苏淮修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是今年才成的婚,我原本担心他会沉溺情爱荒废学业,没想到他心志极坚,将洞房花烛夜留在了春闱之后。” 裴景川一顿,随后恢复如常,漫不经心道:“先生怎会知道别人的房中事?他既按捺不住成了亲,怎会守身到春闱之后?” 言下之意是周鸿远撒了谎。 苏淮修当即维护道:“鸿远不会骗我的,他父亲早亡,他母亲一人拉扯他和幼妹长大,就盼着他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有他母亲在,必不会让他为了女子功亏一篑,而且成婚之后,他的学业不仅没有退步,反而精进不少,足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周鸿远是苏淮修见过最刻苦用功的学生,他可以一天只吃一个馒头,省下来的钱都拿来买书,即便是凛冽的寒冬,他也是最早到学堂又最晚离开的。 周鸿远的文章是很好,但科举考的不仅仅是才华,今日见到裴景川,苏淮修便想帮帮爱徒,以裴景川的地位,若有人能入他的眼,也许不用参加春闱便能被举荐为官。 苏淮修的意图很明显,他是裴景川老师的故交,开口要裴景川保个学生不算什么难事,裴景川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周鸿远和姜媚尚未圆房这件事上。 若这是真的,那从头到尾,姜媚应该只有他一个男人。 裴景川捻了捻指尖,半晌才道:“文章的确是好文章,先生可以为他写封举荐信,等他到京中可暂住裴家。” “这可真是太麻烦了。” 苏淮修高兴极了,竟要亲自给裴景川添茶,裴景川接过茶壶,温声道:“这只是举手之劳,春闱靠的还是他自己的本事,只要他别辜负先生一片爱徒之情就好。” 出了房间,赵行知还盼着能与裴景川说说话,但等了好一会儿裴景川也没出来,倒是其他几位同窗都陆续到场。 他们都是苏淮修的得意门生,有真才实学在身,虽想一窥瀚京第一公子的风采,却也没有太重的攀附之心,等了一会儿没见裴景川出来,注意力便转移到周鸿远和姜媚身上。 “周兄总算愿意带嫂夫人出门了,当初成婚可是连杯喜酒都没让我们喝啊,莫不是怕我们白吃白喝?” “家中实在贫寒,内子又怕生,实在是怕怠慢了诸位。” 周鸿远拱手赔罪,立刻有人打趣:“我们又不跟周兄过日子,周兄怎么不怕怠慢嫂夫人?” 众人笑起,笑完之后气氛却有些微妙。 今日到场的人不多,加上家眷,也就两桌,周鸿远真的想请,也不至于连两桌酒席都备不起。 周鸿远复又揽住姜媚的腰,夸赞道:“眉娘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子。” 姜媚神经紧绷,生怕裴景川出来会看到,但不想让周鸿远在朋友们面前丢脸,还是笑着配合:“婆母拉扯夫君和妹妹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想她再为了我们的婚事操劳。” 众人立刻夸姜媚善解人意识大体,能娶到她是周鸿远的福气,在一片祝福声中,姜媚看到了裴景川。 他不知何时出来,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安静听着。 第10章 今天不行 裴景川没有留下用饭,众人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裴景川啊,他是来探望先生的,为什么要屈尊降贵和一群尚未考取功名的人吃饭? 姜媚的心情和众人截然相反。 她不仅盼着裴景川走,还盼着他能走得远远的。 最好早点儿回瀚京去。 没有裴景川,众人毫不拘束、畅所欲言,姜媚卸下防备也喝了好几杯。 周鸿远并未饮酒,是所有人里最清醒的,等众人离去,周鸿远才去扶苏淮修。 苏淮修有些醉了,拉着周鸿远不放:“你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弟子,日后得了功名,切忌被那利欲熏心,忘了为官之本。” “先生放心,学生定铭记初心,以造福百姓、兴盛江山社稷为己任。” “好!”苏淮修朗声笑起,笑完压低声音说,“你随我来书房,我有事与你说。” 周鸿远扶着苏淮修去书房,走了几步,他回头对姜媚说:“恩师醉了,我在此照顾,眉娘你先回家吧,免得母亲担心。” “好。” 姜媚想快点回家接着做豆腐,没走多远,白亦驾着马车从旁边岔路出现。 裴景川没走? 姜媚顿时紧张起来。 方才在竹屋她和周鸿远很是亲昵,裴景川专门等在这儿,怕是不会轻易作罢。 姜媚心中害怕,却也无处可逃,只能乖乖上车。 “喝酒了?” 一上车,裴景川就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儿,姜媚还在想着应对之策,并未察觉他的声音比前几次见面要和软些,谨慎回答:“喝了一点儿。” “喝了酒他还让你一个人回家?” 正是午后,车里不算太昏暗,姜媚能清楚看到裴景川的脸。 他本就不是爱笑的人,重逢之后更是总板着脸,散发着威压,叫人不敢亲近。 这会儿裴景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姜媚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帮周鸿远辩解:“祁州虽然偏远,但治安还算不错,青天白日的,就算独自行走也不会有什么事。” 而且她现在这模样,也挺安全的。 “你倒还真是温柔体贴,”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了,姜媚忍不住抬眸看他,裴景川继续道,“没有聘礼,没有酒席,还要赚钱养家,这就是你处心积虑也要过的日子?” 这话挺刺耳的,却也是实情,如果她的狼狈能抵消一些裴景川的怒火,对她来说是好事。 姜媚顺着裴景川说:“这样的日子是我骗来的,过得不好也是我的报应。” 姜媚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以前裴景川很喜欢磨得她哭,然后吻她眼角的泪。 如今她的脸虽沧桑了些,一双眸子仍是盈润透亮的,饮酒之后更是水润得像是要哭出来。 裴景川的心突然被戳了一下,这才发现姜媚坐得离他有点远。 “坐这么远做什么,我难道还能吃了你?” 裴景川转移话题,伸手把姜媚捞到自己腿上。 这个姿势实在危险,姜媚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 今日她穿的是与周鸿远成亲时的衣裳,她舍不得弄脏。 “今天不行,我来月事了!” 姜媚急急开口,裴景川顿时拧眉,表情跟着冷凝,凛冽的肃杀之气将姜媚包裹,姜媚心跳如雷。 若是裴景川不管不顾非要索欢便会发现她在撒谎,一再的欺骗被揭穿,姜媚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仿佛过了上百年,裴景川终于开口:“你身体不适还敢出门饮酒?” 这是相信她了? 姜媚暗暗庆幸,却不敢放松,小心回答:“是刚刚才来的,我身体不好,月事向来不准。” 裴景川越听脸越冷,直接命令白亦去医馆。 姜媚眼皮一跳,慌乱拒绝:“不用去医馆,我回家躺躺就好了。” 医馆人来人往的,裴景川又这样引人注目,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而且大夫一诊脉就会拆穿她的谎言…… 姜媚还想拒绝,裴景川睨着她,凉凉开口:“不去医馆,你想疼死在我的马车上?” 姜媚唇瓣嗫嚅,突然就失了声。 裴景川还记得她有痛经之症。 避子汤伤身,花楼里的姑娘每次来月事都如同受刑,姜媚也不例外,那时为了不扫裴景川的兴,她都会想办法让月事提前或推迟,饶是如此,还是被裴景川撞见过一次。 那一次裴景川用手帮她暖了一整晚的肚子,后来还让白亦从医馆抓了药给她调理身子。 他明明恨着她,却还记得这样微不足道的事。 心脏被不知名的情绪撑得又酸又胀,怕被裴景川看出异样,姜媚连忙垂下脑袋。 横在她腰间的手很自然地落到小腹轻轻揉着,过了会儿,裴景川问:“你夫君不知道你会痛?” “这个月提前了,我也没有料到,况且他的精力都花在念书上,哪有精力管这种事。” 姜媚不敢在裴景川面前说周鸿远对自己的好,只让他觉得自己所托非人,不用他花费精力报复,已遭了报应。 裴景川想的却是之前与苏淮修的对话。 若她和周鸿远尚未圆房,如此私密之事,自然也不会让周鸿远知晓。 思及此,裴景川的眉眼柔和了些。 马车很快在医馆门口停下,裴景川要抱姜媚下车,姜媚抓着他的衣襟低低哀求:“隔壁刘婶上次看到我们在巷子里了,虽然没有看清我的脸,却也让我做了好久的噩梦,我怕。” 姜媚是真的害怕,眸子含了泪,眼睫颤抖满是仓惶。 被逼接客那一夜,姜媚就是以这样的姿态撞进裴景川视线里的。 她是那样的柔弱无辜,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清荷,被人采摘插在了污糟不堪的烂泥里。 那一夜的记忆随之涌来。 裴景川喉结滚动,到底还是随了姜媚的意没有让她下车,只让白亦进医馆抓药。 没一会儿,白亦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回来:“大夫说先喝这个看看效果,如此才好判断开什么样的方子。 药还有些烫,姜媚捧在手里,视线被热气熏得模糊不清,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开口:“裴景川,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该那样骗你。” 第11章 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再次遇到裴景川,姜媚只觉得害怕不安,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身份卑贱、无依无靠,只想要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裴景川只把她当作取乐的玩意儿,一旦腻了她,她便要被老鸨逼着接其他客人,若是染了病,或是年老色衰,破席一卷丢去乱葬岗,便是她的归宿。 她为自己谋活路是人之常情。 可当裴景川的手再次放在她的小腹上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心悸。 除了那日在公主府偷听到的对话,裴景川对她其实很好。 只有他在她痛经时给过她温暖照顾,也只有他毫不吝啬地给她花钱送她礼物。 如果当初她没有骗他,而是求他放自己自由,也许如今便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犯了错,应该道歉悔过。 姜媚捧着药碗,低垂着脑袋,裴景川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沙哑颓然的声音,像是被流放的重犯,历经风霜,终于被压弯脊梁低头认错。 这是裴景川一直想要的结果,可姜媚真的说出这样的话,他又觉得憋闷不已。 当初的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药冷了,快喝。” 裴景川沉声催促,姜媚乖乖喝药,刚喝了一口又听到裴景川说:“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不要再犯,你该知道我最厌恶欺骗。” 裴景川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似有释怀之意,最后一句话却又让姜媚心虚起来。 刚刚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可骗裴景川来了月事也是实实在在。 这种时候,她怎么跟他坦白? 姜媚的脑子又乱起来,她慢吞吞地喝完药,刚想说话,裴景川抢先问:“可还疼得厉害?” 裴景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素来冷冽的眸底却多了两分关心。 满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咽下,姜媚垂下眸子,软声道:“感觉好一些了,谢谢。” 白亦回医馆又抓了几副药给姜媚,细细交代熬煮喝药需要注意的地方。 “大夫说了,药物调理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少碰生冷之物,吃完这些最好再到医馆复诊,好根据情况调整方子。” 家里的事几乎都是姜媚在做,哪能不碰生冷之物?这些药又贵得离谱,姜媚口头应着,并不打算来复诊。 裴景川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这些药够吃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带你来复诊。”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姜媚还不适应裴景川态度的转变,更让她难受的是,半个月后裴景川竟然还在这里。 他到底要在祁州待多久?裴家的人也不催他回去吗? 裴景川的好说话让姜媚一时有些懈怠,她忘了隐藏,蹙着眉头泄出情绪,裴景川眸底的关心一收,释放威压:“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姜媚需要休息,裴景川没有折腾她,拿了药直接送她回家。 姜媚一路软磨硬泡,裴景川终于答应在前面巷口放她下车。 为了不让裴景川怀疑,姜媚走得很慢,好半晌才回到家。 亲眼看到姜媚进了周家,裴景川才放下帘子,命令白亦:“去张家。” 白亦武功高强,耳力也远胜常人,他忍不住开口:“主子是要原谅她了么?” 当初得知姜媚卷钱逃跑,裴景川在震怒之后,并未想着要如何惩治姜媚,而是担心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被歹人欺负。 裴景川动用了很多人脉寻找姜媚,几日后听闻镛县河里捞起一具无名女尸,裴景川上马的时候竟险些摔倒。 那是白亦唯一一次看到裴景川失态。 那样矜贵端方的人,连着好几日不眠不休,眼底生出血丝,下巴冒出胡茬,什么礼数体面统统都抛之脑后。 这样大的动静到底惊动了裴家。 裴景川不肯放弃找人,也不肯说出姜媚的身份,老太爷气得动用了家法。 裴景川因此病了一场,醒来倒是不说找人了,只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郁可怕。 白亦设想过无数种裴景川虐杀姜媚的场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易地原谅。 “她和周鸿远没有圆房。” 裴景川给出回答。 白亦知道裴景川不是好糊弄的人,只是心底仍有不忿:“就算她并未让他人染指,但她骗钱逃跑还嫁人的那些事就都不追究了吗?” 马车里,裴景川的眼眸变得幽暗冷锐:“小猫野性难驯,但只要没有认主,还可以调教。” 白亦:“……” 可这猫都挠了你一爪子了,也没见你拿她怎么样啊。 裴景川态度坚决,白亦不敢再多话,只想着以后见面得对姜媚客气些。 不然等人复了宠,倒霉的人就该是他。 回到家,姜媚终于放松了些,她快步进屋,想把药藏起来,周岚突然跟进来:“嫂嫂方才坐的谁的马车?” 周岚语气不善,说着便要抢姜媚手里的药,姜媚避开,冷声解释:“是夫君好友之妻的马车,她好心搭我一程,有问题吗?” “若真是如此,嫂嫂为何不邀请那位夫人来家里喝口热茶?而且嫂嫂与兄长一同赴宴,为何不与兄长一起回来,反而要坐别人的马车?” 说话间周岚的眼神一直在姜媚身上游走,试图找到姜媚与人私会的痕迹。 当初求姜媚舍身救周鸿远的时候,周岚说过会帮姜媚保守秘密,此生只认姜媚一个嫂嫂,可周鸿远回来后,周岚的心态就变了。 她觉得姜媚脏了,配不上哥哥了,那个秘密像个蚁窝日夜啃咬着她的心。 她不愿看到哥哥被蒙在鼓里继续对姜媚好,甚至不愿让姜媚待在这个家里。 周岚的恶意毫不遮掩,姜媚有些反胃,她朝周岚走了一步,冷冷地看着她:“妹妹既然觉得有问题,方才为何不直接冲上那马车亲眼瞧瞧里面坐的到底是什么人?” 姜媚素来是好说话的,就算周岚偶尔冲撞她,看在周鸿远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计较,可这会儿她整个人都锋利起来,明亮的眸子如同刀刃划破周岚的皮囊,露出怯懦不堪的灵魂。 她嫌姜媚脏,却不敢得罪弄脏姜媚的人。 第12章 你不敢说我敢 “你这么凶做什么,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周岚大声反驳来掩饰自己的怯懦。 她看到姜媚从马车上下来,却不敢上前拆穿,她怕马车里的是张明渊。 张州府是祁州最大的官,张明渊之前能随便找个借口把周鸿远关进大牢,要毁掉他的前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张明渊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她怕自己也被看中,和姜媚一样沦为玩物,日后哥哥做了官,她可是要在瀚京挑选夫婿的,怎能轻易被人夺去清白? 姜媚看出了周岚心中所想,她实在觉得恶心,连话都不想再与周岚说,面无表情地说:“滚出去!” 周岚没被姜媚这么凶过,她吓了一跳,然后理直气壮地威胁姜媚:“哥哥已经平安回来了,以后你要注意言行,不能再背着哥哥与人纠缠不清,不然我就把之前的事告诉哥哥。” “你去说啊,”姜媚气得手都有些发抖,声音却越发平静,“你去告诉你哥,你和你娘是如何跪在地上求他的新婚妻子爬别的男人的床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姜媚的语气太过决绝,周岚反而有些心慌,她不敢看姜媚的眼睛,梗着脖子反驳:“之前的事我和娘已经帮你瞒下来了,我说的是以后,哥哥寒窗苦读十余载,马上就要参加春闱,你不能在这种时候闹出丑事。” 周岚也知道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让周鸿远分神,方才那样说不过是吓唬姜媚,想让姜媚服软罢了。 姜媚讥讽的勾唇:“妹妹不敢说,那等夫君回来我自己跟他说。” 姜媚寒着脸,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周岚被吓到,终于不敢再在她面前嚣张,慌慌张张地跑开,过了会儿,李氏来找姜媚:“眉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岚儿毕竟还小,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成婚以来,这种话姜媚听过至少上百遍。 以前她想着和周鸿远好好过日子,都忍了下来,如今她已打算春闱后与周鸿远分开,便不想再惯着周岚。 而且应付裴景川已经很消耗她的精力了,她不想回到家还要被人戳刀子。 姜媚的表情没有缓和,她定定地看着李氏:“方才妹妹是如何说我的,娘应该都听到了,娘若真的觉得我委屈,为何一开始不出来制止?” 周家的院子就这么大,李氏耳聪目明的,怎么可能听不到?无非是她也和周岚一样嫌弃姜媚,所以纵着周岚对姜媚指手画脚。 被当面戳穿,李氏老脸一点儿也不红,反而腆着脸上前,抓着姜媚的手疼惜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刚刚是娘不好,没有及时为你撑腰,但娘说过的,之前的事不怪你,你救了远儿,是周家的大恩人,娘这辈子只认你一个儿媳妇。” 李氏说着给周岚递了个眼色,周岚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小心上前:“嫂嫂,我错了,今日是我糊涂,还请嫂嫂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姜媚不为所动,她抽出了手,漠然道:“也不怪妹妹如此对我,我脏了身子,已配不上夫君,今夜就与夫君坦白,明日绞了发寻个庵堂做姑子去。” “这怎么能行,远儿那样喜欢你,你这是要剜他的心啊。” 李氏说着红了眼,倒真有了那么一分动容,但还是打动不了姜媚,僵持片刻,李氏到底还是狠下心,反手给了周岚一巴掌。 “混账,你嫂嫂为了你哥受了这样大的屈辱,你怎敢疑神疑鬼冒犯于她?” 李氏那一巴掌只用了三分力,周岚却还是捂着脸落下泪来。 她又认了一遍错,姜媚心中毫无波澜,只看着李氏说:“多谢娘愿意帮我,但如果妹妹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儿,我在这个家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李氏连忙说:“你放心,以后岚儿不会再乱说话了。” 母女俩离开后,姜媚疲倦地躺在床上。 答应去张家时,她已想过事后李氏和周岚会心怀芥蒂,只是没想到她们会这样快发作。 现在李氏顾忌着春闱不能让周鸿远分神,待春闱结束,姜媚自己不提,李氏怕也是要将她扫地出门的。 痛哭流涕求人的是她们,翻脸无情骂人的也是她们,真讽刺啊。 姜媚深吸几口气,吐出满腔浊气。 罢了,她也不是为她们牺牲的,她为的是周鸿远。 姜媚躺了一会儿还是起来磨豆子做豆腐,周鸿远没回来吃晚饭,姜媚不想看到李氏和周岚,把饭端回房间吃的。 深夜,周鸿远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姜媚已经睡下,没有给他留灯,也没有给他煨饭。 周鸿远没吵醒姜媚,轻手轻脚的打地铺睡下。 第二日一早,姜媚起床准备去豆腐铺,她一起周鸿远便醒了,他来到姜媚身边,关切地问:“昨日可发生了什么让眉娘不高兴的事?” 这段时间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姜媚没把气撒在周鸿远身上,柔柔道:“没什么事,只是出门回来又做了豆腐实在有点累,躺床上就睡着了,苏先生如何了?” 提及恩师,周鸿远明显高兴起来,他轻快道:“老师昨日很高兴,他还说能娶到眉娘是我的福分。” 这话像是周鸿远故意说来哄她开心的。 虽然有些明显,姜媚的心情还是好了些,她又和周鸿远聊了几句,这才出门去豆腐铺。 快到豆腐铺时,姜媚又遇到了裴景川。 天还没有大亮,晨雾浓得只能看到几米开外的事物,姜媚一心顾着豆腐,裴景川到了跟前她都没有发现。 “都这样了还要出门卖豆腐,要钱不要命了?” 裴景川突然在身后出声,姜媚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他穿着夜行衣拧眉看着她。 天色太暗,裴景川的眉眼在雾气笼罩下越发的不清晰,单看穿着他昨夜应该是去做什么事了,这会儿才回来。 姜媚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忍不住问:“你受伤了吗?” 裴景川眸子微暗,半晌应了一声:“嗯。” 第13章 她图什么? 红日跃上树梢,晨雾散了些,街角豆腐铺并未开门,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 姜媚提了水给裴景川洗手。 豆腐铺不大,后面没有院子,为了方便,姜媚通常会从别处打些水放在铺子里备用。 裴景川坐在她平日歇息用的木桩上,木桩太矮,他坐得有些憋屈,但气场太强,整个铺子都显得逼仄起来。 他向来是养尊处优的,姜媚不敢让他自己动手,打湿帕子帮他擦去手上的血污。 裴景川手上的血不多,擦掉以后只有拇指处有一条细长的伤口,伤口并未流血,再晚一会儿估计就结痂了. 姜媚不由地打量其他地方,但屋里光线不明,血色和夜行衣完全融为一体,根本瞧不出异样,姜媚只能问:“伤在何处?我没找到。” “就这儿,你不是都看见了?” “……” 裴景川一脸坦然,姜媚看看他,再看看那条还没有拇指长的伤口,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裴景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把铺子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问:“怎么不买个大一点儿的铺子?” 这铺子不仅小,地段也不是多好,实在入不了裴景川的眼。 “我没那么多钱。” 铺子里没有药,那伤口也不用包扎,姜媚随口答着帮裴景川擦干手。 裴景川皱眉:“怎么会没钱?” 他对她向来大方,后来她费尽心思哄他开心,他送了不少好东西,随便一样当出去也能换个上百两,这样的铺子能买数十间。 裴景川以为姜媚是财不外露,没想到她竟然没钱,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 姜媚低声说:“老鸨管得很严,楼里姑娘得的打赏要被抽走八成,我被卖进来时只值五两,却要花三千两赎身,去官府脱籍需要银钱打点,从瀚京到祁州,一路吃住也要花钱,到祁州时,我身上只剩了不到二十两银子,那场大病又花去近半。” 病好后,姜媚花了一两银子买下这个铺子,刚回本,她就嫁给了周鸿远,这大半年来,家里的花销都是她在出,豆腐铺赚的钱根本不够用,连她手里那点儿老本都搭进去不少。 她确实没什么钱了。 裴景川没了声音,看着姜媚的眸子漆黑如墨。 姜媚失踪后,他第一时间把花楼翻了个底儿朝天,那老鸨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一口咬定是姜媚以死相逼才给赎身的。 他的心思都放在把人找回来这上面,根本没有想到她会问姜媚要这样高的赎金。 难怪那个时候姜媚每次见他都拐着弯儿地问他要赏,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若非如此,她根本攒不够赎身的钱。 晨雾散去,从门缝透进来的光越发的亮,那道光擦着裴景川的脸颊照出后面斑驳的墙体,裴景川的神情反而越发晦暗不明,良久他问:“所以是为什么呢?” 之前裴景川一直觉得姜媚是为了钱。 因为有钱,她才敢嫁给周鸿远这样的穷书生过日子。 哪怕她的脸和手都饱经沧桑,他也觉得她有恃无恐。 可现在她说她没钱。 她做了那么多,不惜得罪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险些死掉。 她图什么? 姜媚握紧拳头,某些血腥可怖的画面汹涌而来,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 姜媚吓得蹭的一下站起来,玉竹在门外喊:“周家娘子,你在吗?我家夫人想买你的豆腐。” 姜媚从回忆中抽离,低低道:“有人来了,你能不能躲一下?” 说出来的话带着很明显的鼻音,裴景川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屈尊降贵躲到摆豆腐的案下。 “来了。” 姜媚应着飞快整理了下仪容,打开铺子。 她的眼眶红得厉害,眸底水光浮动,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玉竹愕然:“发生什么事了,娘子怎么哭了?” “没有,有东西掉眼睛里了,夫人喜欢吃嫩豆腐还是老豆腐?” 姜媚转移话题,玉竹见她语气轻快倒也没有多想,回到正题:“夫人不爱吃豆腐,但家里酒楼需要,娘子以后做完豆腐直接送到酒楼便是,不管多少酒楼都要。” 姜媚被这个好消息砸得有点懵,回过神来连声应好。 裴景川那点儿伤根本算不上伤,姜媚不想跟他独处,直接跟玉竹去酒楼送豆腐。 姜媚一走,裴景川也回了赁的小院,白亦立刻上前汇报:“尸体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张州府并未发觉异样。” 裴景川毫不在意,把自己贴身的玉佩交给白亦:“给京里传信,好好查一查两年前花楼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裴景川觉得一定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不然姜媚刚刚为什么要哭? 姜媚把豆腐送到酒楼,又去了吴家向吴芳妍道谢。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李记的点心?” 吴芳妍问完迫不及待地吃了块点心,明明已经身怀六甲,她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姜媚笑了笑:“昨日宴上见你似乎喜欢吃甜食,就顺道买了一点儿。” 最近豆腐铺生意差,吴家酒楼的订单简直是雪中送炭,姜媚当然要好好感谢一番。 吴芳妍越发喜欢姜媚,拉着她的手说:“再过几日是我爹的四十大寿,我已让玉竹送了请帖去你家,到时你早些来陪我。” “好。” 吴芳妍非要留姜媚吃午饭,姜媚推辞不过,只能留下。 吃完饭,还是玉竹坐马车送姜媚回家。 姜媚记着昨日发生的事,依旧让马车在巷口停下,一掀帘,就看到周鸿远站在门口遥遥望着她。 距离太远,姜媚看不清周鸿远脸上的表情,但莫名的,她觉得那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 “周郎君出来迎娘子了,他对娘子可真好呀。” 玉竹羡慕地说了一句,姜媚没接话,道了谢朝周鸿远走去。 距离近了,姜媚看到周鸿远神情温柔,与平常无异。 姜媚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了,她赶走心头的不适,主动开口:“夫君怎么在这里?” 周鸿远没有回应,目光追着马车而去。 姜媚连忙解释:“吴家酒楼订了我的豆腐,我送完豆腐去跟吴姐姐道谢,吴姐姐留我用了饭才派马车送我回来。” 周鸿远笑着揽住姜媚的肩膀:“我只是看眉娘没有回家吃午饭,所以有些担心,眉娘解释这么多做什么,你我是夫妻,我难道还不相信你么?” 姜媚默默松了口气。 第14章 今天可以了 吴家寿宴办得颇为盛大。 写完礼,周鸿远拉着姜媚往里走,没多久便碰到赵行知:“周兄,嫂夫人,你们可算来了。” 赵行知满脸堆笑,姜媚记着他之前对吴芳妍的态度,不想与他多待,对周鸿远说:“夫君与赵公子聊着,我去找吴姐姐。” “好。” 姜媚还没走远,赵行知就迫不及待地吐槽起来:“今日来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家里被弄得乌烟瘴气的,我看着就烦,若非那女人拿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我根本不会来。” 赵行知语气里没有半点对岳父的尊重,反而充满鄙夷。 “赵兄,慎言。” 周鸿远无奈开口,赵行知不以为意:“怕什么,反正这门婚事又不是我高攀……” 距离渐远,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姜媚皱紧眉头,忍不住想周鸿远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看赵行知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在周鸿远面前说这种话了,他一直都这样听之任之吗? 姜媚想得太入神,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撞上一个硬实的胸膛。 身子失去平衡向后倒去,一只有力的胳膊环上她的腰肢。 “这么专注是在想谁?”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姜媚见鬼似的瞪着裴景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有人请我来的,怎么,不想见到我?” 裴景川说着唇角下压,神情冷了两分。 他们所处的位置不算隐秘,面前恰好有一丛竹子遮挡,但今日吴家来往的人太多,随时都会有人来。 姜媚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小声解释:“我没有,只是太突然了,我怕会被人看到。” 裴景川是一点儿都不怕的,收紧胳膊让姜媚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没有不想,那就是想了?” 说这话时,裴景川一直盯着姜媚,不肯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姜媚的表情有些崩裂,说不出那句想他。 裴景川得到答案,勾了勾唇,笑得薄凉:“怎么不说了?这句话有这么难说出口?” 他们的交易关系早在两年前截止,眼下的亲昵是背德的,亦是迫于他的身份地位,实在不适合说想不想他这种话。 姜媚难以启齿,却在这时听到了玉竹的声音。 “奇怪,门房不是说周家娘子已经到了吗,怎么不见人?” 玉竹是奉吴芳妍的命来迎姜媚的,她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姜媚,不免有些担心。 玉竹就在附近,姜媚紧张地看向裴景川,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裴景川却不退反进,一条腿强势地挤进她的膝弯。 姜媚瞪大眼睛,险些骂人。 他是疯了吗? 要是被人发现,他的名声也不要了? 裴景川无所畏惧,还有闲心欣赏姜媚的慌乱无措。 他低头欺近,滚烫的呼吸悉数喷在姜媚耳廓:“到底想不想?” 姜媚隔着竹丛已经隐约看到玉竹的身影,她连呼吸都不能了,再也顾不上颜面羞耻,顺着裴景川回答:“想。” “想谁?” 裴景川不依不饶,眼看玉竹就要走过来,姜媚紧张得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裴景川。 她急得鼻梁都冒出细小的汗珠,雾蒙蒙的眸子透出迷蒙,像是无害的小动物。 裴景川喉结滚了滚,扣着姜媚后脑勺,在她耳边呢喃:“我在裴家行三。” 像是刀刃破开迷雾,姜媚找到答案,脱口而出:“我想你,三郎。” “乖。” 裴景川话音刚落,白亦现身拦住玉竹:“我家主子在前面休息,不想有人打扰。” 玉竹知道白亦是裴景川的贴身随从,见他随身带着剑,面容又十分冷峻,连忙退下。 玉竹走远,姜媚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揪着裴景川的衣襟。 银色滚边领口被揪得皱巴巴,有些地方更是被她掌心的冷汗浸湿。 理智回笼,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姜媚控制不住脸热。 三郎是裴景川最宠爱她时,逼着她在床第之间喊的称呼。 刚开始她不敢,他还试着引导,后来没了耐心,便掐着她的腰狠狠地磨。 再后来,他像是上瘾一般,要她一遍一遍唤着三郎与他融为一体。 刚刚那声三郎显然也唤醒了裴景川过去的记忆,他低头覆上姜媚的唇,强势霸道地侵入、掠夺。 这个吻比之前他生病在马车上那个吻更凶也更充满欲念。 姜媚被吻得呼吸困难,难以思考,只能靠裴景川箍在腰间的手保持站立。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景川终于放开她。 姜媚立刻大口大口的呼吸,裴景川的呼吸也是沉重的,浓墨般的眸底欲念翻滚、无边无际。 他掐了掐姜媚的腰说:“已经九天了,今天可以了。” “什么?” 姜媚没跟上他的思路,水光潋滟的眸因为迷茫反而充满蛊惑。 裴景川浑身都硬了。 腰肢又被掐了一下,这次裴景川没掌握好力道。 姜媚被掐疼,后知后觉的明白裴景川刚刚说的是她谎称来月事的天数。 按照常理,这次月事该结束了。 裴景川眸底的欲念深重得几乎要把姜媚生吞,姜媚看得心惊,一时却想不到更好的借口推辞。 实在没办法,姜媚只能说:“等宴会结束我来找你可以吗?” 以裴景川的体力,只怕宴会结束他都结束不了,姜媚要是不能在宴上露面,必然引来怀疑。 裴景川抿唇不语,明显不满姜媚的回答,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姜媚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态度有多强硬。 姜媚咬咬牙,软声哀求:“求你了,三郎。” 她存心讨好,那声三郎被喊得格外婉转娇媚。 裴景川的眸色又深了两分,目光灼得姜媚皮肉生疼。 片刻后,姜媚听到他说:“好。” 话落,裴景川松了手退开。 骤然失去依靠,姜媚腿软得险些跪下去。 她怕裴景川反悔,强撑着站稳,刚踏出一步,又听到裴景川说:“我不喜欢等人,还有,你敢不来,我就亲自来找你。” 姜媚刚刚确实有逃跑的心思,但被裴景川这么一警告,她什么念头都没了。 小声应道:“我会尽快来的。” 第15章 撞他怀里 “周家娘子,可算找到你了,我都要急死了。” 姜媚绕了点儿路,平复了异样才与玉竹碰面,她歉然道:“我记错路了,不好意思。” 吴家挺大的,今日设宴有些地方做了改变,姜媚走错也很正常。 玉竹并未怀疑,带着她往后院走,边走边小声提醒:“瀚京那位裴公子也来了,还带了个凶神恶煞的侍卫,娘子没碰到他就好。” 姜媚心里发苦。 她倒是不想碰到,可架不住裴景川非要寻她报复。 之前她谎称来了月事,裴景川又是送她去医馆,又是帮忙抓药,她诚心诚意道了歉,本以为那些恩怨能就此揭过,没想到裴景川好像更难缠了。 她答应宴会结束后去找他,却还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把周鸿远支走。 一路胡思乱想着,姜媚跟着玉竹到达内院。 宾客到了很多,女眷这边更是热闹非凡,姜媚一抬眼就看到一位眼熟的少女被众人簇拥着,比吴芳妍这个主人家还要惹眼。 那是之前扮作男子与裴景川一起逛街的小姑娘。 “那是州府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张明瑶,平日她都眼高于顶不屑与我们这些商贾来往,今日为了那位裴公子,竟也自降身份来了。” 宾客都聚在张明瑶身边,吴芳妍乐得自在,见到姜媚立刻过来与她说话。 姜媚收回目光,轻声道:“裴公子那样的人,自然不乏爱慕者。” 如果这位州府千金能博得裴景川的欢心,裴景川说不定能放过她。 这个念头刚从姜媚脑子里冒出来,她便听到吴芳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瀚京美女如云,寻常姿色如何能入贵人的眼,而且听说裴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今日张明瑶就是在模仿那位的打扮呢。” 经吴芳妍提醒,姜媚这才发现张明瑶虽被众人围着,一身装扮却相当素净。 乌发梳成垂髫分肖髻,发间只插了两朵寒梅做装饰,宽松的淡青色冬袄遮住腰身,冬袄之下是温柔的杏色裙摆,裙摆亦是素色的,丝毫不见州府千金的贵气,反倒有种隐隐的与年纪不符的老气。 姜媚越看越心惊,吴芳妍的声音偏偏在此时炸开:“眉娘,我怎么觉得这风格好像在哪儿见过?” 姜媚耳朵嗡鸣,手心又冒出汗来。 这样的穿衣风格吴芳妍当然是见过的。 姜媚为了遮挡身上那股子风尘气,穿的都是这种宽松老气的衣裙,只是她身上的料子太过廉价粗糙,又总是低着头,一副老气沉沉的妇人模样,与张明瑶明艳活泼的少女气息相差甚远,吴芳妍才没有往她身上想。 可若两人站到一处,就太容易惹人怀疑了。 姜媚不自觉往吴芳妍身后站了站,低声附和:“可能裴公子见惯了千娇百媚的姑娘,张小姐打扮得朴素出尘些反倒更容易引起注意。” 吴芳妍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州府大人在我们这里是一方父母官,到了瀚京却是不够看,门不当户不对的,她再努力恐怕也只能做个贵妾,何必呢?” 吴家有钱,嫁个书生都被说是高攀,自吴芳妍怀孕,赵行知的态度越发恶劣,吴芳妍有苦难言,看张明瑶的眼神不免带了悲悯。 她是正妻,还有娘家撑腰都尚且如此,张明瑶若是真的跟着裴景川去瀚京做妾,便只有被主母磋磨的份儿。 姜媚喉咙艰涩,如有针扎。 州府千金都只能给裴景川做贵妾,她这样的人让裴景川玩玩又算得了什么? 吴家请了戏班子唱戏,男女宾坐在一处观赏,只用屏风遮挡,裴景川一露面,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台上演的什么根本无人在意。 姜媚无心关注裴景川如何,一闲下来就开始琢磨待会儿该怎么把周鸿远支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裴景川的马车上。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听到赵行知问:“公子的衣襟怎么好像皱巴巴的?莫不是府上什么人冲撞了公子?” 无怪赵行知在意,实在是裴景川衣襟处的褶皱实在是太惹眼了,和他通身的矜贵清冷反差极大。 众人闻言皆竖起耳朵等着裴景川回答,姜媚则抓紧裙摆,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裴景川的衣襟是被她抓皱的,她刚刚只顾着逃离,忘记提醒,不,也许她提醒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裴景川本就是要报复她的,她越是惶恐不安、如履薄冰,他才越舒心解恨。 裴景川并不介意胸前的褶皱被众人看到,悠然道:“算不上冲撞,只是她心不在焉,不小心撞进我怀里罢了。” 裴景川态度温和,唇角甚至有淡淡的笑意,众人立刻各自脑补起来。 以裴景川的相貌家世,有女人故意往他怀里扑不足为奇,但他不仅没有拒绝怪罪,反而还有些享受,应该是看上了。 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胆识能得他的青睐,这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裴景川今日会来吴家赴宴,好些人并未带家眷前来,不由扼腕。 若是早知裴景川没那么难讨好,说什么都要带上家中未出阁的姑娘来试试。 女眷席的氛围和男宾区截然相反,众人脸上皆露出鄙夷之色,虽说裴景川身份尊贵惹人眼红,但也不至于在别人的寿宴上往他怀里扑啊,这手段也太下贱了。 张明瑶方才还在委婉炫耀自己与裴景川关系不错,出了这样的事,不少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她。 张明瑶委屈又难堪,刚要解释,丫鬟拦住了她:“小姐,不可。” 上次送饭被拒,张明瑶本打算再也不理会裴景川了,爹爹却将她狠狠骂了一顿,还威胁她说如果她不想办法攀上裴景川,就把她送给睿王做妾。 睿王已经年过半百,明面上是皇室宗亲,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她才不要委身于这种老东西。 张明瑶没办法,只能再找机会接近裴景川,甚至不惜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张明瑶眼底闪过恨意。 若让她知道那个不知廉耻往裴景川怀里扑的女人是谁,她绝饶不了她! 第16章 跑什么? 席间没再生什么事端,不过姜媚心里装着事,没怎么吃东西。 宴席结束,姜媚与吴芳妍说了一声便去找周鸿远,她打算以买豆子为由支走周鸿远再去找裴景川,没想到周鸿远已经和赵行知先一步走了,让小厮转告姜媚先回家。 姜媚不喜赵行知,却还是松了口气。 她虽打定主意要和离,每次撒谎骗周鸿远的时候还是很有负罪感。 不敢耽误时间,姜媚避开人群出了吴家搜寻裴景川的马车。 裴景川的马车是到祁州后才买的,并不华贵,马车上也没有裴家的标识,姜媚找了好半晌才找到。 她快步走过去,正要上车,车里却传出一声娇媚的嘤咛。 里面有人! 姜媚吓了一跳,转身欲逃,白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白亦面无表情,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车里还有其他人,姜媚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低下脑袋,祈祷不会有人看到自己。 车里,张明瑶借着酒劲儿去拉裴景川的手。 她没有醉得很厉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宴上她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扑进了裴景川怀里,她实在怕被人捷足先登,虽对这种手段极为不齿,却不得不这么做。 “裴大哥,我喜欢你,从你来祁州第一天我就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一下我?” 说到后面,张明瑶的声音变得哽咽。 她还未经人事,虽壮着胆子来找裴景川,心里却还是抱着一丝对情爱的幻想,盼着裴景川能给她回应,让她体面,不必太难堪。 然而裴景川根本不懂她的少女心思,不仅避开了她的手,还毫不客气地下令驱逐:“滚下去!” 裴景川的眼神冰冷,神情更是凝着寒冰,张明瑶眸底的光亮熄灭。 裴景川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但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不能轻易放弃。 张明瑶咬咬牙,飞快扯乱自己的发髻,解开短袄扣子,不管不顾地扑向裴景川,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救命啊!快来人啊!我家小姐被……” 丫鬟话没喊完,就被白亦劈晕过去。 姜媚不想卷入是非之中,白亦一走她便想逃,然而还没来得及迈步,裴景川就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算计,裴景川的脸色颇为难看,撞见姜媚要溜之大吉,脸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去哪儿?” 裴景川开口,居高临下地睨着姜媚,如同神只看着蝼蚁。 姜媚的腿顿时如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开,她心虚地解释:“我听到车上有人,怕打扰你。” 话音刚落,吴家里面嚷成一片。 姜媚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裴景川拎起来扔进马车里。 张明瑶还晕着,也不知裴景川是不是故意的,姜媚整个人都砸在她身上。 下一刻裴景川挤进来,捂着姜媚的嘴命令:“别说话!” 马车空间本就不大,这会儿挤了三个人更是拥挤不堪,姜媚既怕张明瑶会醒过来,又怕被当众从裴景川的马车揪下去,胸腔被狂跳的心脏撞得隐隐发疼。 “裴公子,我家小姐不见了,请问……” 张家的小厮直奔马车而来,伸手就要掀马车帘子,只是刚掀起一角,胳膊就被闪着寒光的利剑斩断。 殷红的血喷溅而出,过了片刻,那小厮才抓着胳膊惨叫起来,那些跟着来看热闹的宾客也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面色苍白。 剑身被血染红,血珠像是断了线的珠串顺着剑尖滚落,白亦面色肃寒,指着那小厮开口:“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那小厮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听到这话更是胆寒,但他不敢供出张明瑶,只能哆嗦着求饶:“我家小姐不见了,小的一时着急才会冒犯公子,求公子饶命。” 张明瑶可是州府千金,青天白日的,谁敢打她的主意? 再说吴家门外停了这么多辆马车,这小厮怎么不去问别人,直愣愣地就奔着裴景川的马车去了? 这话漏洞百出,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很快反应过来。 只怕是张明瑶发了疯地想进裴家,但又入不了裴景川的眼,只能搭上自己的名声当众捉奸,好逼裴景川纳了她。 “放肆!” 白亦又是一剑刺在小厮腿上,那小厮的惨叫声震天,众人皆被吓得后退。 方才在席间裴景川看着挺好说话的,胸口那让人浮想连篇的褶皱更是给了众人一种他很容易讨好拿捏的错觉。 众人不由得做起了富贵梦,眼前这一幕不仅让众人美梦破碎,还不寒而栗。 裴家可是屹立瀚京百年不倒的世家大族,这样的世家教养出来的公子怎会是善类? 裴景川愿意屈尊降贵与他们同席是他们的福气,他们不知分寸、妄图攀附就是自寻死路。 白亦握着剑柄转了一圈,小厮终于疼得受不了晕死过去。 白亦又看向其他人:“今日之事,诸位怎么看?” 众人早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连声夸赞。 “裴公子霁月清风,恍若谪仙,断然不会与女子在马车相会,张小姐一定是去了别处。” “是啊是啊,裴公子身份尊贵,才貌更是双绝,世间哪有女子能配得上他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把裴景川说成天神下凡,红尘俗事与他不可能有半点瓜葛。 局面逆转,白亦这才收了剑,驾着马车离开。 回到临时住的那座院子,白亦把还在昏迷中的张明瑶扛走,裴景川则拉着姜媚进了院。 张明瑶的计策太过低劣,虽然并未成功,还是坏了裴景川的心情,他的脸黑沉沉的,风雨欲来。 一进屋,裴景川就把姜媚压在门上,他捏起她的下巴,又问了之前在马车上那个问题:“听到我车上有人,你跑什么?” 姜媚说了要去找他,他才会被张明瑶堵在马车里,结果她听到声音就跑,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见一个睡一个的色鬼? 如墨的眸底隐隐压着怒火,姜媚哪敢说实话。 她大着胆子踮脚去亲裴景川,同时软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周鸿远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姜媚只想裴景川能快点放她回家。 裴景川还没消气,他微微仰头避开这个吻,姜媚的唇落在了他的喉结之上。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的眼眸瞬间变暗,他环住姜媚的腰,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不肯好好说,那就用我的方式来找答案!” 第17章 谎言揭穿 “你觉得有人勾引我,我就会放过你,所以听到马车上有人,你迫不及待的就要逃走?” 裴景川直接把姜媚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从姜媚的腰间探进去。 姜媚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用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期望他不要罚的太狠。 她已嫁为人妇,与他私会本就是背德之举,他总不能要求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爱慕着他。 姜媚不说话,裴景川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心里涌起无名的怒火,冷着脸把姜媚翻了个面背对着自己。 怒气很重,裴景川的力道也不轻,姜媚的脸颊被凹凸不平的门框压得变了形。 裙摆被撩起,裴景川高大的身子如同小山将她笼罩,碾压,侵略性极强的气息似要将肺腑都打上他的烙印。 今天天气很好,午后的暖阳驱散了寒意,整个屋子都是亮堂堂的。 姜媚的羞耻无处可藏,只能闭上眼睛,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片刻后,裴景川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姜媚僵着身子不敢动,刚睁开眼睛便听到裴景川问:“这是什么?” 声音极冷,是那种怒到极致后的平静。 裴景川的指尖染了血。 寒意从背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姜媚如坠冰窖。 她来月事了! 之前她骗裴景川说来了月事,裴景川不仅没有为难她,还带她去医馆抓药,裴景川的态度难得缓和了些,可现在她真的来了月事,谎言被戳穿。 她又一次……骗了他。 纵然她再怎么月事不调,一个月也不会连着来两次月事,她若继续狡辩,裴景川带她去医馆诊断一番也是能查出真相的。 姜媚方才只是怕裴景川心情不好拿她发泄,现在却是害怕到灵魂都控制不住战栗。 “说话!” 裴景川催促。 周身的气息已经冷得要把整个屋子冻成冰窟,姜媚浑身一颤,即便背对着他也感觉到他的视线像是要将她刺穿。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消气。 这样的沉默让裴景川的怒火越发高涨,他掐着姜媚的脖子迫使她回头看着自己。 “这次又是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裴景川的表情比姜媚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并不狰狞,但这平静之下蕴含着的是要摧毁一切的疯狂。 如此强大的威压之下,姜媚无法思考,只能如实回答:“那日我穿的是成亲时的衣裙,我怕弄脏它,所以就撒了谎。” 姜媚的声音在颤抖。 做妓子那三年,裴景川的性子虽然冷,但因为姜媚的百依百顺,他对她一直很不错,便是重逢之后,他虽霸道强势,却也不曾露出如此盛怒的一面。 像一头被惹怒的凶兽,终于撕破矜贵的伪装,显现出嗜血冷暴的模样。 在她回答完之后,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猛然收紧。 呼吸被阻绝,姜媚的脸憋得通红,肺腑也因为窒息刺痛起来。 姜媚本能的挣扎,可惜力气太小,根本无法撼动裴景川分毫。 濒死之际,过往的记忆走马观花一般地浮现出来。 她看到绝情冷漠的父母,看到贪财狠辣的老鸨,看到在公主府不屑回应的裴景川,最后看到赎身前夜,被人扒光衣服摁在地上苦苦求饶的自己。 烧红的铁烙在大腿之上,皮肉焦香,在她凄厉的惨叫声中,是兴味十足的嘲笑:“你不是宁死不从么,有了这疤,你猜裴景川还会要你吗?” 和那一夜一样,姜媚以为自己会死掉。 可最后关头,裴景川还是收了手。 呼吸涌入肺腑,姜媚呛得不住咳嗽,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 裴景川擦了擦手,把汗巾扔到地上,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 “滚出去!” 他冷冷命令,姜媚嗓子疼得说不出话,艰难地起身离开。 半路小腹绞痛起来,姜媚跌跌撞撞,几乎是爬回家的。 周鸿远还没回来,姜媚找出之前裴景川帮忙买的药熬了一副喝下。 苦涩滚烫的药入了喉,过了会儿,小腹的疼痛才慢慢减轻,姜媚躺在床上,双眼有些无神。 眼下的局面实在是糟糕透了。 她其实是不想惹怒裴景川的,她想讨好他,把所有的秘密隐瞒到周鸿远春闱之后,可偏偏老天都不帮她。 偏偏今天来了月事,戳穿了她的谎言。 现在一切都被搞砸了。 裴景川现在对她厌恶至极,约莫不会再对她的身体有半点兴趣,用再残忍的手段报复她都不足为奇。 人是她招惹的,姜媚愿意受罚,可她不想连累周鸿远。 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能在春闱中金榜题名,眼看多年的努力就要成真,若在这时被毁,姜媚都不能原谅自己。 药效发作,姜媚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周鸿远就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眉娘,你醒了,肚子可还疼?我给你熬了红糖姜水。” 小腹暖洋洋的,是周鸿远帮她灌了汤婆子。 周鸿远满眼都是关切,姜媚瞬间红了眼眶,本就很疼的喉咙更是哽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办法说自己遭遇了什么。 周鸿远觉得姜媚像是要碎掉了。 他用力地抓紧她的手,温声安抚:“眉娘,别怕,我在呢,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家的。” 姜媚脖子上的掐痕很明显也很骇人,周鸿远心疼又自责。 姜媚落下泪来,她实在扛不住了,拉着周鸿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她其实更想要一个拥抱,可她不敢,更觉得自己不配。 休息了两日,姜媚又撑着做了豆腐给吴家酒楼送去。 送完豆腐她去找过裴景川,试图挽回局面,然而连着好几天院门都是紧锁着的,别说裴景川,她连白亦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日姜媚又送豆腐到酒楼,吴芳妍正好逛街路过,拉着她聊八卦:“张明瑶名声尽毁,还得罪了裴公子,被送去给睿王做妾了,睿王都这把年纪还要纳妾,真是老不要脸,咱们这位州府大人也是够狠心的。” 张明瑶瞧不上商户,吴芳妍与她没什么交情,谈起此事却很是唏嘘。 张明瑶敢算计裴景川,背后未必没有家人支持,可事情败露后,张家人都隐了身,只有张明瑶承担骂名,付出代价。 这个世道,女子只能依附家族、夫君而活,一旦涉及利益,便会最先沦为牺牲品。 吴芳妍忍不住叹气,而后又道:“幸好那位裴公子一气之下离开了祁州,不然不知还有多少人挤破了头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他呢。” 姜媚死气沉沉的眸子陡然一亮:“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第18章 过生辰 姜媚问得太急,吴芳妍诧异地看向她。 姜媚忙补充道:“连州府千金都落得如此下场,他留在这里不知还会引发怎样的祸事。” “是啊,”吴芳妍赞同地点点头,“我爹与镖局的人相熟,他们说前日裴公子就雇了他们的马车回京了。” 前日就走了? 姜媚有些不敢置信 裴景川那日是那样的怒不可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如今竟就这样走了,半点儿惩罚都未留下。 可吴芳妍没有骗她的理由。 姜媚不由得安慰自己,裴景川的身份那样尊贵,突然出现在祁州必然是有要事,事情提前解决他自然是要离开的。 她虽惹怒了他,却也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想通一切,姜媚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两分欣喜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不用再绞尽脑汁地骗周鸿远了! 为了庆祝,姜媚买了点儿肉回家吃。 前些日子姜媚总是心事重重,今日肉眼可见的高兴,周岚忍不住挑刺:“过完年哥哥就要进京赶考,盘缠本就不够,你怎么花钱还越发大手大脚了?” “最近夫君温书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怕他熬坏身体,买点儿肉给他打打牙祭,妹妹若是当真心疼可以不吃,让夫君多吃点儿。” “你……” 周岚噎住,见姜媚脖子上的掐痕还没全消,恶狠狠道,“哥哥就是太君子了,才会相信你这脖子是被饿疯了的乞丐掐的,我看你是去私会情夫了吧。” 听到这话,姜媚立刻沉了脸。 周岚还想说些什么,李氏出来喝止了她:“岚儿,怎么跟你嫂嫂说话的?” “本来就是,你看她现在成什么样了。”周岚撇撇嘴,看姜媚的眼神满是轻蔑。 “闭嘴!” 李氏深深地看了一眼姜媚脖子上的掐痕,把周岚关回屋里。 裴景川一走,压在姜媚心头的大石虽然没了,但和周鸿远分开后,她也不打算继续在祁州待,得另外找个地方落脚才行。 这也意味着她需要攒更多的钱。 姜媚越发努力地做豆腐,不仅如此,她还接了浆洗衣物的活,没几日,她的手就磨出血泡,有些地方更是生了冻疮,红肿不堪。 周鸿远发现后心痛不已:“眉娘如此待我,此次春闱我定要金榜题名,再不让眉娘吃这样的苦。” 姜媚是有私心的,她避开周鸿远的目光,柔柔道:“比起夫君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我吃这点儿苦不算什么,我相信夫君定能一鸣惊人。” 周鸿远大为感动,一时情不自禁,低头在姜媚指尖落下一吻。 姜媚本来想抽手的,但周鸿远握得太紧,她没能躲开。 生了冻疮的指尖被温热的气息烫得发痒,那痒很快蔓延至心尖,像是轻柔的羽毛,在她心头扫来扫去。 姜媚指尖蜷缩,说不出话来。 眼下的每一天都是她偷来的,春闱之后,她和周鸿远就不会再有以后了。 他的金榜题名、温柔体贴都会给更好的姑娘。 “再过几天就是冬至,到时我带眉娘去放花灯吧,这段时间你这样辛苦,也该休息一下。” 冬至这日城里有庙会,为来年驱除邪祟、祈祷风调雨顺,这是年前最大的一场盛事,也是年轻男女为数不多的相约的机会。 去年周鸿远也约了姜媚同游庙会,但姜媚为了能浇灭他的喜欢,坦白了自己曾做过三年妓子的事实。 那一晚周鸿远失魂落魄的离去,热闹非凡的庙会在姜媚眼里也失了颜色。 如今周鸿远再提起,那些记忆立刻复苏,虽然周鸿远过了几日还是决定求娶她,那几日的煎熬还是让姜媚有些抵触:“放花灯的人太多了,不安全,我……” 姜媚下意识地拒绝,话没说完就被周鸿远打断:“眉娘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的,而且这是成婚后眉娘第一次过生辰,我想让眉娘高兴点儿。” 姜媚怔住。 她从来没有过过生辰,甚至连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都忘了。 家人在她的记忆中早就模糊不清,她只记得爹娘痛恨她是个没有带把的赔钱货,对她总是非打即骂,被卖进花楼后,老鸨更不会让她过生辰。 当初周鸿远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她便说了冬至,一来觉得这个日子好记,二来这天有庙会很热闹,就算没人记得她也会很开心。 她没奢望过能有人记住,所以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可周鸿远偏偏记住了。 鼻子酸得厉害,姜媚说不出拒绝的话,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姜媚把自己忙成了陀螺,手上的血泡破了又起,一双手伤痕累累叫人不忍看,她却只盼着冬至能早点到来。 这是她过的第一个生辰,约莫也会是最后一个。 她想给周鸿远送一支好一点儿的笔,不管日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她都希望他前程似锦、文思如泉涌。 冬至这日,姜媚早早地送了豆腐去吴家酒楼,然后回家换衣裳。 她没有置办新衣,还是寻了成婚时那套衣裙换上,破天荒地修了眉,又碾了几片梅花花瓣充当唇脂。 周鸿远一早就去拜见恩师,等他回来便可出发去庙会。 时间还早,姜媚总感觉太素,发髻挽了又拆,拆了又挽,却怎么都不满意,正觉泄气,周岚突然进屋,递了一对艳红的珊瑚耳坠给她。 “别折腾你那头发了,喏,这个借你。” 那件事后,周岚总是阴阳怪气,姜媚与她已经好久都没说过话了,她突然示好,姜媚反倒起疑。 “这是哪儿来的?” 家里的钱都供周鸿远读书了,周岚也没几样首饰,姜媚没见过这对珊瑚耳坠。 周岚被姜媚怀疑的目光刺得炸毛,没好气道:“这是娘给我的及笄礼,若不是哥哥特意交代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才不会借给你呢,你爱要不要。” 听到是周鸿远交代的,姜媚打消疑虑,接过耳坠戴上。 姜媚的耳垂薄而小,戴上耳坠之后立刻精致起来,因有头发遮挡,耳朵很白,和艳丽的红色形成反差,竟叫人有些移不开眼。 周岚眼底闪过惊艳,而后垂眸唾弃起来。 要不是她长成这样,也不能给哥哥戴绿帽子。 有了耳坠,姜媚终于妆扮妥当,见周鸿远一直没有回来,她想出门迎一迎,周岚却又端来一碗银耳汤。 “这也是哥哥让我给你熬的,喝吧。” 姜媚不疑有他,只有满腔的感动。 她把银耳汤喝完,想见周鸿远的心越发迫切,然而刚走出周家,眩晕感陡然袭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软倒地。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到张家婆子满脸堆笑地朝自己走来…… 第19章 谁允许你死的? 姜媚是被冷水泼醒的。 迷药药性未过,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有些眼熟,州府少爷张明渊正站在她面前。 “醒了?” 张明渊笑了笑,趁姜媚浑身虚软,掐着她的脸强行喂了一粒药给她。 姜媚本能地想把那药吐出来,嘴巴被死死地捂住,没一会儿,那药便在嘴里化开。 “之前伺候裴景川的时候不是挺卖力的吗,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 张明渊嗤笑出声,目光露骨地在姜媚胸口梭巡。 姜媚身上的袄子已经被脱掉,衣襟被水打湿,紧紧地黏着肌肤,胸口的弧度显露无遗。 “我就说我不会看错,虽然你刻意打扮得很普通,但也掩盖不了这傲人的身段,”张明渊满意地挑眉,估摸着姜媚已吃了药,手顺着她的脖子往下走,“只是可惜,被人抢了先。” 说到这里,张明渊眼底闪过阴戾。 他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被人截胡。 偏偏那人是裴景川,他别说报复,连个屁都不敢放。 不过也幸亏是裴景川,他并不嫌弃姜媚先被享用,反而更加想要得到她。 毕竟不是谁都能和裴景川睡同一个女人的。 新的药效很快发作,姜媚感觉身子开始发热。 有的客人身体不好,花楼也会燃些助兴的香,姜媚立刻明白张明渊给她喂的是什么药。 胃里翻涌着恶心,姜媚反而冷静下来,她垂着眸子不去看张明渊的脸,瑟缩着身子像是怕极了。 “张公子既然知道我已经是裴公子的人了,便不该再对我动这样的心思,万一让裴公子知道,张公子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姜媚不知道裴景川和张明渊的关系如何,只能猜测裴景川性子冷,不会与张明渊解释太多,还能虚张声势吓吓他。 张明渊听到这话的确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他便冷笑起来:“他早就离开祁州了,若他真的对你上心,为何不直接把你带走?不过是玩玩罢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了?” 张明渊说着挑开姜媚的衣襟,姜媚连忙抓住领口,一颗心沉到谷底,但她还不死心,挣扎道:“我与夫君约好今日一起去逛庙会,他若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鸿远虽未取得官身,却在三年前中了秀才,张明渊纵然嚣张跋扈,也不敢杀秀才灭口。 然而姜媚说完,张明渊却笑得更放肆了,他抓着姜媚的头发硬生生把她拽到床上:“他娘和妹妹收了我一百两银子,如果今晚我不能尽兴,她们就得去蹲大牢,你觉得他会选你还是选他老娘和妹妹?” 头皮被拽得生疼,姜媚也在这时记起周岚端给自己的那碗银耳汤。 周岚和李氏以一百两的价格把她卖给了张明渊! 她累死累活的做豆腐一个月的毛利才一两银子,而且她已经被睡过了,再来一次就能换一百两银子,有什么不好的呢? 姜媚并不惊讶周岚和李氏的无耻,却不敢想象周鸿远知道这一切之后会做何选择。 李氏对他有这么多年的生养之恩,周岚更是他看着长大的亲妹妹,而她和他相识不到两年,成亲更不足一年。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姜媚的眸子暗下去,失了力道不再挣扎,像是认命了。 张明渊满意地松开她的头发,一边脱衣服一边哄她:“我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只要你今晚把我伺候好了,我可以纳你进门做妾,跟了本少爷,以后你就吃穿不愁了,你看看你这双手都成什么样了?” 说到最后,张明渊目露嫌弃。 这双手实在是太丑了,要不是因为她入了裴景川的眼,他说不定已经对她提不起兴致。 张明渊很快脱光,他不喜欢姜媚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踢了姜媚一脚命令:“起来,让本少爷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姜媚的眼珠动了动,而后慢慢爬起来。 刚站稳,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滚落,她整个人都是破碎哀伤的,落在张明渊眼里却只激发起他的兽性。 他只要一想到裴景川的女人正在自己面前哭,整个人都要爽上天了。 在张明渊狂野的注视下,姜媚走到他面前环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低语:“张公子,奴家来服侍你。” 张明渊狂喜,迫不及待地搂住姜媚的腰肢,正要埋首到她胸口,整个人忽地僵住。 “怎么了,张少爷,你不是很喜欢奴家吗?” 姜媚声音低柔,抓着发钗的手又往张明渊的脖子压了一寸。 多亏了这双整日磨豆腐干粗活的手,让她在中了药的情况下,还能有力气反击。 “你……” 张明渊抬头,愤怒又惊恐地瞪着姜媚,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案板上的砧肉竟然敢动手杀他! 张明渊想骂人,可那发钗刺穿了他的喉咙,他一张口,血就涌上来,根本发不出声音。 贱人!她怎么敢? “少爷,不好了,快开门呀!” 房门突然被拍响,下人焦急地在外面呼唤,张明渊眼底闪过光亮,他试图推开姜媚出去求救,姜媚顺势起身,而后拔出了发钗。 殷红的血喷溅而出,张明渊重重地跪在地上,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死掉,捂着脖子艰难地朝门口爬去。 姜媚并未拦他,只低头擦着发钗。 这人的血太脏了,得把发钗擦干净些她才能用它了结自己。 门外的人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失了耐心,直接踹门而入,与此同时,姜媚举起发钗用力地刺向自己的喉咙!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姜媚的手腕被抓住。 她睁开眼,看到裴景川冷寒中带着一丝惊慌的脸。 “谁允许你死的?” 裴景川问,声音极冷极沉,怒不可遏。 姜媚眼神空洞,没想到临死前看到的人竟然是他。 她抬起手,隔空描摹裴景川的面部轮廓,一字一句地说:“裴景川,要是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就好了。” 第20章 之前的生辰是假的 裴景川带兵把张家抄了。 带着些许暖意的井水冲刷着掌心崩裂的伤,密密麻麻的痛意把姜媚从荒诞的不真实感中拉回来。 她杀了张明渊,却被裴景川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手上沾染的血污很快冲洗干净,裴景川带着她来到张家前厅。 厅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十足,姜媚的知觉复苏,这才感觉身子似乎冻僵了。 裴景川脱下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没一会儿,有人奉上热茶和药膏。 “我……” 姜媚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就被裴景川堵住:“闭嘴!” 明亮的烛火下,裴景川的面色比外面那无边的夜色还要黑,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冷戾之气,好像姜媚敢再说一个字,他就会杀了她。 姜媚噤了声,下一刻,手被抓住,裴景川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他低着头没有看她,只将药膏涂抹在她手掌。 他周身的气势明明凌厉得像是要大开杀戒,手上动作却算得上温柔。 抹完药,裴景川才倒了杯茶递给姜媚。 茶水已能入口,但姜媚的手实在太冷,指尖还是被杯盏的温度烫到,她没有吭声,安静地喝了两口。 热意自腹腔蔓延开来,身体的冷意消退了些,姜媚的手却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杀人了! 之前她陷入绝望之中,一心只想和张明渊同归于尽,并不觉得害怕,这会儿死里逃生,张明渊脖颈间跳动的血脉和喷溅而出的血液都像是鬼魅一般缠着她不放。 “现在知道怕了?” 见她抖得厉害,裴景川冷冷开口。 姜媚连茶盏都端不住了,只能放到一旁,哑声道:“人是我杀的,我愿意偿命。” 没了发钗,一头乌发垂落至腰间,衬得姜媚的脸色越发苍白,原本漂亮好看的眸子也只剩一片灰烬。 嘭! 裴景川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一想到姜媚刚刚衣衫不整、满手是血要自戕的模样,他就控制不住想杀人! 他再晚来一点儿,姜媚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巨大的声响让姜媚浑身一颤,裴景川的手被碎片割伤,血很快在地上聚成一滩。 裴景川面容冷峻,并没有要处理这伤的意思,姜媚迟疑了会儿,还是拿了绢帕递给他:“流了好多血,包扎一下吧。” 裴景川没接,恶狠狠地瞪着她。 姜媚只当没看见,径直掰开他的手,正要清理碎片,裴景川抽走绢帕,抖落碎片,用牙咬着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些,裴景川的情绪平复了些,只沉甸甸地注视着姜媚:“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明渊出了一百两高价买我,我被小姑子和婆婆下药迷晕,醒来就在这里了。” “你夫君呢?”裴景川追问,不等姜媚回答又抢先道,“你不会告诉我这一次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姜媚抿了抿唇,坚定地说:“他不知道。” 李氏做梦都盼着周鸿远能出人头地,这样的脏事她是不会让周鸿远参与的。 她到现在都还护着那个窝囊废? “呵~” 裴景川冷笑,似是觉得姜媚傻透了。 姜媚垂着眸,并不辩解。 入楼的时候老鸨对她说,进那种地方的都是亲缘淡薄的命贱之人,就算要死也得赚够钱再死。 她不肯认命,所以拼了命地讨好裴景川,赎身之后又拼了命地逃到祁州。 周鸿远给了她温暖和尊重,这段感情是她有生以来拥有的最珍贵美好的东西,她不愿意用哪怕一丝一毫的恶意去揣测 张州府与山匪勾结,私自采矿,为了不被发现,不仅行贿多名朝廷命官,还杀了数十人灭口。 裴景川是为查案而来,第一日便与姜媚这个有夫之妇有染,张家父子放松警惕,很容易就让裴景川收集到了罪证。 白亦带着人把张家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最终搜出好几十箱金银珠宝,曾经高高在上的张州府跪在裴景川脚下大呼冤枉,被裴景川一脚踹在心窝,晕死过去。 张家所有人都被下了狱,张明渊的尸体也被抬到衙门停尸间,姜媚跟着裴景川从张家出来时已是深夜。 庙会的烟火早就放完,不少人听到张家被抄的动静都躲回家中,免得惹祸上身,乌云遮了月亮,夜色茫茫,看不清来路,也望不到归途。 姜媚在心里想,她果然福薄,没有过生辰的命。 然而刚上马车,周鸿远焦急的声音就传入耳中:“这位官爷,劳烦你通融一下,我娘子被张公子掳走了,我要救她!” “张家犯下滔天大罪,今夜已被抄家,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若有冤屈明日去衙门击鼓鸣冤便是。” “不能等明日,我必须进去找我娘子,今日是她的生辰,我们约好要一起过的。” “大胆,你若再敢闹事,便以同犯论处!” 声音变得嘈杂,周鸿远似乎是想硬闯,但他根本没有练过功夫,很快被官兵制住。 姜媚看不到情况如何,一颗心不自觉揪紧,裴景川幽幽地问:“怎么,这就心疼了?” 姜媚死死揪着裙摆,终究什么也没做。 张家犯了罪自有朝廷律法惩治,她杀了张明渊,已是罪不可恕,更何况她现在在裴景川的马车上,这个时候对周鸿远的关心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周鸿远被官兵押走后,姜媚轻声说:“我与他夫妻缘分已尽。” 裴景川没应声,一路上安静得可怕。 没多久,马车停在之前那处院子外面。 白亦在衙门连夜提审,院子里没有人,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没有。 裴景川寻到灯油和火折子点了灯,姜媚很有眼力见儿地问:“要沐浴吗?我去烧水。” 裴景川收起火折子,不答反问:“你的生辰什么时候变冬至了?” 姜媚猛然记起,在她赎身之前,裴景川曾送过她一串色泽极好的粉珍珠手链。 老鸨见到后两眼放光,但不知是不是裴景川有交待,老鸨并未将手链收走,只叮嘱她要伺候好裴景川。 后来姜媚才知,粉珍珠市面少有,一颗就值上百两,她手腕纤细,那一串也足有十二颗,价值上千两。 可裴景川送她的时候说只是路过小摊随意买的,她不喜欢可以扔掉。 昏黄的烛火下,裴景川的眉眼透着认真,姜媚从回忆中抽离,低声道:“记在花楼里生辰是假的,今日才是我的生辰。” 生辰是假的,百依百顺是假的,她对他的爱意也是假的。 第21章 借衣裳 只有两间房,裴景川和白亦一人一间,姜媚只能在裴景川屋里打地铺。 裴景川约莫生气了,在她说完花楼的生辰是假的之后,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熄灯后姜媚躺在地上还是毫无睡意。 她杀了张明渊,还当着裴景川的面说后悔遇到他,也不知道裴景川会不会判她个秋后处决。 这些年她活得不易,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却也挺怕死的。 除了周鸿远,这世上没人在意她,下了阴曹地府也只能做个穷鬼。 想到周鸿远,姜媚有些难受。 她原本很努力地想让他安心准备春闱,可事到如今,一切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思绪很乱,姜媚想了许多,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 先是梦到张明渊化作厉鬼找她索命,而后又梦到她赎身不成,被裴景川抓了个现行丢进乞丐窝。 “不要!” 姜媚惊醒,脑海里还回响着一群乞丐的笑声。 “醒了?” 裴景川的声音传来,姜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床上,还紧紧抓着裴景川的手不放,裴景川的手背被她抓出了好几道血痕。 姜媚连忙松手:“对不起。” 经历了一场梦魇,姜媚感觉更疲倦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隐隐发疼。 她揉着脑袋下床,刚站稳,又听到裴景川问:“梦到什么了,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姜媚浑身一僵。 她在梦里的确一直在求裴景川放过自己,可在裴景川眼里,会不会成了故意勾引? 毕竟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梦到昨晚的事了,”姜媚垂着眸,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张明渊变成厉鬼来找我索命。” “鬼神之说都是无稽之谈,就算真的有,他那样的人也该下地狱。” 裴景川说着眸底闪过阴翳,张明渊还是死得太轻易了,若是落到他手上,他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 白亦已做好早饭,裴景川吩咐姜媚:“一会儿跟我去衙门录个口供。”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换身衣服。” 姜媚身上只有薄透的里衣,昨夜还是穿裴景川的大氅回来的,今日这样去衙门的确不妥。 “我的衣服都在家里。” 姜媚脱口而出,裴景川凉凉地横了她一眼:“我没有直接让你蹲大牢已经不错了,还想跟我讨价还价?” 被捕的杀人犯可没有回家换衣服的自由。 姜媚迟疑了下:“那……白护卫能借一套衣服给我吗?” 这话一出,裴景川的脸就青了:“随你便!” 说完大步出了房间。 姜媚揉揉太阳穴,感觉脑袋更疼了。 她不是故意要惹裴景川生气的,只是昨夜张明渊给她喂了药,被裴景川救下后,她不受控制地缠上他,他却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然后喂了解药给她。 他都不愿与她有肢体接触了,又怎会愿意借衣服给她? 姜媚是想让裴景川知道自己有自知之明,谁曾想又惹了他不快。 白亦很快过来说:“属下的衣服都洗了还没干,你自己想办法。” 想到裴景川那压迫力十足的样子,白亦只觉后背发寒,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之前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姜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亦说的是那次来买豆花的事,他以为她是故意报复才把他牵扯进来的。 “我不是故意的。” 姜媚试图解释,白亦根本听不进去,冷着脸离开。 姜媚抿了抿唇,从裴景川的衣服里找了一套银灰色色锦衣换上。 她不敢让裴景川久等,匆匆换好衣服便拎着衣摆去到堂屋。 衣袍极为宽大,衣摆更是长到拖地,姜媚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进去的时候还差点儿绊了一跤。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姜媚窘迫得红了脸,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许颜色。 为了不让衣服散开,姜媚扎紧腰带,原本藏在宽松冬袄下的细软腰肢显现出来,不盈一握。 银灰色冷沉,穿在裴景川身上,疏冷又矜贵,到了姜媚身上却有种蛊惑人心的冷艳,像枝头寒梅,越是清冷出尘,越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摘。 裴景川不咸不淡地扫了姜媚一眼,姜媚连忙开口给他台阶:“白护卫没有多的衣服了,求公子把衣服借我一下。” 裴景川收回目光,冷声道:“脏了,不要了。” 还好,没让她直接脱下来。 姜媚暗暗松了口气,见桌上还有副碗筷,小心翼翼地坐下吃饭。 吃完两人一起去了府衙。 张州府下了狱,新官上任之前,一切事务由裴景川暂代。 裴景川说是要姜媚来录口供,却没有急着审讯,只叫她在公堂后面候着。 没多久,周岚被带进公堂。 “民女周岚,拜见大人。” 周岚跪下行礼。 周鸿远和姜媚昨夜都没回家,今早官差登门,她原本是很害怕的,进来后见到裴景川,顿时被他的俊美外表惊到。 这位大人也太年轻太好看了吧,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周岚一时看得有些痴。 “放肆……” 堂下差役厉声喝斥,周岚吓得一抖,连忙低下头去,却听到裴景川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无妨,你可知今日传你来所为何事?” 这位大人的声音也好好听! 周岚心下一松,又抬起头来,夹着嗓子柔柔道:“民女的兄长昨夜一夜未归,可是兄长出了什么事?” “昨夜你兄长跑到州府府邸,声称州府公子掳了他的妻,你可知此事?” 周岚和李氏做贼心虚,昨日把姜媚迷晕送走后便关上门躲起来,尚且不知张家被抄之事,这会儿被问起,当即道:“大人误会了,我嫂嫂是去给张家送豆腐的,并非被掳劫,兄长之前被张公子冤枉入狱,对张公子有些偏见才会如此。” “原是如此,”裴景川的声音冷下来,“你嫂嫂因为这件事对张公子怀恨在心,所以昨夜潜入张家杀了他!” 张公子死了? 周岚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道:“不是这样的,这个贱人早就给我哥戴了绿帽子,她才不会为我哥杀人!” 第22章 知道疼就记着 周岚和李氏一口咬定是姜媚耐不住寂寞主动勾搭的张明渊。 张明渊玩腻了,她受不了被抛弃,便动手杀了人。 所有的错都是姜媚造成的。 她放浪下贱、罪该万死! 问完话,两人被带下去,裴景川来到公堂后问姜媚:“都听到了吗?” 姜媚点点头:“听到了。” 周岚和李氏生怕被牵连,吼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姜媚想不听见都难。 她累死累活赚钱供养的婆婆和小姑子不仅把她卖给别人做玩物,还在事发后将她践踏入泥,实在是可悲又可笑。 裴景川根本不需要浪费精力报复她,就可以欣赏到她的狼狈不堪。 姜媚垂着头,顺从地展示自己的颓丧脆弱,然而下一刻她却听到裴景川说:“如果你死了,就只能任由这些脏水往你身上泼。” 姜媚讶异的抬头,撞进裴景川深不见底的眸。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冷,刚刚这句话却不带丝毫的讽刺嘲弄,就像是……在鼓励她活下去。 唯有活着才能洗清冤屈,唯有活着才能不被任意诋毁。 心跳不可自抑地漏了一拍,姜媚连忙低下头去。 裴景川眼里容不得沙子,她骗过他,仅这一条,他就不可能再对她有情。 姜媚很快冷静下来,差役送了清水和药来:“大人,你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差役放下东西就离开,姜媚试探着问:“能让我帮忙吗?” 裴景川没有拒绝,姜媚便动手帮他解开帕子。 白日她手上的血泡和冻疮瞧着越发狰狞,裴景川的面色渐渐发沉,终究忍不住问:“值得吗?” 为了赚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结果还被人卖了。 姜媚动作微顿,到底还是回答:“值得。” 话音刚落,差役上前禀报:“大人,周鸿远带到。” 姜媚眼睫轻颤,正要退开,裴景川沉沉开口:“让他等着。” 差役退下,姜媚加快速度帮他换药。 “好了。” 姜媚松了口气,裴景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回到公堂之上。 “草民周鸿远拜见大人,内子昨夜被张明渊掳走,眼下生死未卜,求大人救救内子!” 周鸿远说着重重磕了个头,头骨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姜媚的心也像是被砸了一下。 “张明渊是州府少爷,与你并无过节,为何要掳走你的妻子?” “回大人,张明渊仗着有州府大人撑腰,一直在祁州横行霸道,前些时日他更是在豆腐铺言语轻薄内子,昨夜官府的差役都在维持庙会秩序,他趁机掳走内子,定然是想行不轨之事!” 周鸿远的声音不断拔高,足见心中愤怒。 裴景川面无表情:“你怎知她是被掳走,而不是自愿?” “内子对我一往情深,绝不可能与别的男子有染,我虽敬重大人,大人也不能如此侮辱内子!” 周鸿远毫不犹豫地反驳,姜媚安静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既庆幸周鸿远对自己如此维护,没有让她刚刚那句“值得”变成笑话,又为此感到难堪。 她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她和裴景川一点儿也不清白。 裴景川并不心虚,幽幽道:“你娘和你妹妹都亲口说她与张明渊有私情,这你要如何解释?” 周鸿远整个人都愣住,明显是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很快他又坚定回答:“内子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本官也审了姜眉,她说是你娘和妹妹收了一百两银子将她卖给张公子……” “不可能!” 不等裴景川说完,周鸿远就大声否定:“我娘和妹妹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你的意思是,你娘和你妹妹说的实话,姜眉在撒了谎?” 裴景川的语调没什么变化,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姜媚掐住掌心,有些不敢继续听下去。 李氏和周岚与周鸿远是血缘至亲,又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周鸿远选择她们是理所应当的,他刚刚能维护她已经很好了。 姜媚拼命地安慰自己,然而下一刻,她听到周鸿远一字一句地说:“草民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草民相信内子是无辜的!” 姜媚瞪大眼睛,她听不见周鸿远后面说了什么,只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 在李氏和周岚之间,周鸿远选择相信她! 这比当初他在得知她曾为妓后却还是要娶她为妻更让她动容。 “这么容易就感动了?” 审讯不知何时结束,裴景川下了堂,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姜媚,姜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慌乱地擦泪,不想让裴景川觉得自己和周鸿远情深似海再生出不快。 然她越是如此,裴景川越是心头憋闷,他凉凉开口:“昨夜他来张家找你,已知晓张家出事,这个时候与张家撇清关系才能避免卷入麻烦,而且张家还有证人,一旦搜出那一百两银子,便是罪加一等。” 言下之意,周鸿远刚刚的回答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抉择,并非为她。 姜媚并未与裴景川争辩,点头道:“我明白,我与他不会有将来的。” 她的语气平静,一双眸子却是又红又润,明明刚刚才擦过,眸底又蓄满了泪。 明晃晃的口是心非。 裴景川越发气闷,忍不住上前扣住姜媚的后脑勺恶狠狠的吻。 这可是府衙! 姜媚紧张得浑身僵硬,却也不敢挣扎,顺从地让裴景川攻城掠地。 裴景川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满腔怒火无从宣泄,在姜媚唇上咬了一口算是惩戒。 “唔!” 姜媚吃痛闷哼一声,眸底水光更盛,裴景川心头的火消了一分。 至少现在她的泪不全是为那个窝囊废流的了。 裴景川咬得太狠,姜媚唇瓣涌出血来,裴景川伸手将那血珠抹匀,姜媚的唇被染成艳丽的红,配上她强忍着泪的脸,有种诱人把她弄碎的蛊惑。 裴景川喉结微动,哑声道:“知道疼就记着,别随便两句话就被骗过去。” 第23章 凭什么她不许,他就不让? 张家的案子涉及很广,裴景川一直忙到深夜也没能把事务都处理完。 白亦端了参茶给他,忍不住提醒:“主子,已经很晚了,明日再来吧。” “不行!” 裴景川头也没抬,喝了茶便要继续。 外人皆道他是天纵奇才,却不知他对自己极为严苛,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会做到极致,如今他只是暂代州府一职,也不容有丝毫的懈怠和疏漏。 白亦早有预料,小声道:“可是姜姑娘都困了。” 裴景川动作一顿,偏头果然看见姜媚坐在旁边椅子上打盹儿。 她昨夜受了惊吓,又做了一夜的噩梦,精神早就不济,在这儿待着无所事事,熬到现在实在是扛不住了。 裴景川抿了抿唇,终于合上文书。 姜媚不知发生了什么,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身子也慢慢倾斜,眼看脑袋要磕到椅子扶手,裴景川及时伸手托住。 感觉到温暖,姜媚无意识地蹭了蹭。 裴景川眸色渐深,把她拦腰抱起。 姜媚睡得不沉,身体陡然悬空,整个人立刻惊醒,发现自己在裴景川怀里,吓了一跳,急急道:“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我自己下来走吧。” 裴景川没有应声,大步朝外走去。 他还在这里处理公务,衙役没有一个敢走的,整个府衙灯火通明。 姜媚怕被看见,只能把头埋进裴景川的胸膛,然而隔着衣物,那强有力的心跳却一下一下撞得她耳膜发颤。 到了马车上,裴景川还是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姜媚不自在极了,刚想说话,裴景川的声音便响起:“不是困了么,眼睛睁这么大干什么?” 这个姿势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姜媚讨好道:“大人处理一天公务已经很累了,我帮大人揉揉肩吧。” 姜媚说着要起身,裴景川的胳膊随意往她腰间一横,便压得她动弹不得:“不用。” 他已经习惯这样熬夜处理事务,并不觉得多累,而且她在他怀里毫无防备地睡着比假意讨好更能让他放松。 姜媚僵着身子没再动,却是睡意全无。 这是裴景川新想的折磨她的法子吗? 马车驶出去一段距离突然停下,惯性让姜媚本能地环住裴景川的脖子。 裴景川的胸腔震动了两下,车里昏暗无光,姜媚却觉得他似乎在笑。 脸越发的热起来,姜媚一时不知该不该把手收回来。 她现在还是杀人犯,周鸿远也还在牢里关着,若有机会讨裴景川欢心,她是不该矫情的。 正犹豫着,车外响起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民女周岚求见大人。” 不需裴景川开口,白亦已厉声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拦大人的马车?” 周岚刚刚差点被撞到,退让时崴了脚,这会儿又被白亦这样凶,委屈得红了眼眶,哽咽道:“兄长不知何故身陷囹圄,民女实在担心兄长才冒死来拦大人的马车,还请大人恕罪。” 周岚被裴景川出众的气质和容貌勾了魂,离开府衙后找人打探了一番,得知裴景川家世优渥,才学过人,顿时心动不已。 更重要的是,她听说之前吴家寿宴,有女子对裴景川投怀送抱,而裴景川没有拒绝。 周岚不免动了心思。 她长得不差,只是家里没钱不曾好好打扮,既然别的女子能成功投入裴景川的怀抱,她为什么不能? 若是能给裴景川做妾,那可是泼天的富贵,不仅能救出哥哥,还能对哥哥的仕途有所裨益。 她尚未出阁,自荐枕席虽轻贱了些,但也比姜眉这种偷人的有夫之妇好多了。 周岚拿姜媚作比,不仅不觉羞耻,反而很有优越感,却不知她瞧不上的人此刻正在裴景川怀中。 “官府拿人自有章程,大人明察秋毫,亦不会冤枉好人,还不退下!” 白亦冷声呵斥,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他是认得周岚的,也知道她和李氏对姜媚做的那些事,只觉得她们比姜媚这个骗子还要可恶。周岚在冷风中等了这么久,可不想轻易放弃,她忍着脚疼站起来,跑到马车旁,怯生生地开口:“大人,我兄长是无辜的,他马上就要参加春闱了,不能分神,只要大人能放了哥哥,民女什么都愿意做。” 最后一句话周岚说得含羞带怯。 她是不愿把身子交给陌生人的,但裴景川生的那样好看,身份又那样尊贵,若那个人是他,倒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隔着薄薄的马车壁,周岚话里藏的小心思全都传了进来。 姜媚有些紧张,周岚隔得实在是太近了,若是有风吹起帘子,周岚马上就能看到马车里还有个她。 姜媚还想把头埋起来,裴景川却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耳边低语:“她想献身救你夫君,你说该不该让她上车?” 这话带着蛊惑。 好像只要周岚上了车,裴景川就会放了她。 姜媚动摇了一瞬,很快清醒过来。 裴景川连张明瑶都看不上,怎会对周岚动心,不过是借机试探,看她会不会不自量力地把他推给别人。 姜媚搂紧裴景川的脖子,讨好地说:“别让她上来。” 夜色浓烈,此时正好起了风,周岚被吹得直发抖,车帘在这时晃动了下,姜媚的心高高悬起,好在今夜没有月亮,马车里的光线实在昏暗,她又穿着裴景川的衣裳,周岚并未发现异样。 “大人,能不能让民女上车说话,外面风好大啊。” 周岚撒着娇,声音夹得细软可怜。 裴景川的手顺着姜媚的脊椎上下滑动,气定神闲地问:“凭什么?” 凭什么她说不许,他就不让? 这一刻姜媚终于明白,裴景川昨夜给她解药,并非不想碰她,而是要她清醒的沉沦。 当初是她骗了他,如今该她主动讨好、逢迎谄媚。 姜媚仰头,轻轻咬住裴景川的喉结。 横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掐了一下,姜媚克制不住溢出一声低吟。 周岚惊愕地瞪大眼睛,没想到车上竟然已经有其他女人了,那她方才所言岂不是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周岚有些气恼,下一刻却听到裴景川森寒的声音:“滚!” 只一个字,却蕴含着雷霆之威,周岚难堪不已,慌乱逃跑。 第24章 毁了他的名声 床榻之上,裴景川总是喜欢掌握主动权的。 哪怕是姜媚存心讨好那些日子,也只需要撩拨几下,裴景川便会夺回主动权。 今晚裴景川却格外的沉得住气。 一路上任由姜媚又亲又抱,他却冷得像是断情绝爱的佛子,不为所动。 下了马车,冷风一吹,旖旎的氛围顿时消散,姜媚不免生出侥幸。 也许,裴景川只是想看她惊慌害怕,并不是真的要做些什么。 这点儿侥幸在白亦给浴桶灌满热水退下去之后荡然无存。 裴景川偏过头,欲念很重地睨了姜媚一眼。 姜媚只能上前帮他宽衣。 这种事姜媚之前做过很多次,但时隔两年再做,已然物是人非。 裴景川高大的身躯山一样地笼罩着她,压迫性极强,衣衫褪去后,挺阔的肩背和虬结的肌理更是危险十足。 两年不见,他的体魄更强悍了。 姜媚有些害怕,等裴景川坐进浴桶,立刻拿了帕子帮他搓背。 存着逃避的心思,姜媚搓得很认真,鼻尖都冒出汗来,裴景川却只觉得痒。 他忍了又忍,到底不喜欢姜媚一直闷头躲在他背后,扣住她的手腕命令:“进来。” 姜媚呼吸一滞,而后顺从地解开腰带。 原本八分满的水哗啦啦地从浴桶里溢出来,姜媚整个人像是掉进水里的树叶,随着水波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灯油燃尽,黑暗袭来,裴景川抱着姜媚站起来。 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姜媚打了个冷颤,她艰难寻回意识,小声道:“我去拿衣服。” “不急。” 裴景川的声音哑了些,行走间,姜媚察觉到了熟悉的酸胀感,她有些骇人的睁大眼睛,耳垂陷入一片湿热之中。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美色,坏了我的名声,还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一次怎么够?” 明明是他故意让人看到衣服上的褶皱,怎能把罪名安在她头上? 姜媚想要辩驳,却没有机会说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记得裴景川着魔似的,要她一遍一遍唤他三郎。 一如两年前无数个抵死纠缠的夜晚。 姜媚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身边空荡荡的,裴景川早就去了府衙,姜媚有些恍惚,好像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始终被困在小小的房间,连四季变换都无法窥知,只能等着裴景川的宠幸。 身体酸痛得厉害,像是磨了一夜的豆腐,姜媚倦怠得不想动弹,过了会儿屋里却进来个小姑娘:“姑娘醒了吗?” 小姑娘声音细软,带着关心和些许胆怯,姜媚没想到还有人,连忙坐起来。 小姑娘立刻上前帮忙挂起床帐,轻快道:“奴婢橘叶见过姑娘,锅里煨着粥和葱饼,奴婢先伺候姑娘洗漱,然后再用饭。” 说着话,橘叶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裙过来。 余光瞥见姜媚身上红紫的印迹,橘叶的脸瞬间红透。 衣裙很合身,料子也很柔软保暖,即便是冬装,也能显出姜媚的腰身,而且颜色鲜艳,就算未施粉黛,姜媚也娇美了两分。 “姑娘真好看。” 橘叶说着要帮姜媚梳头,姜媚轻声说:“我自己来吧。” 橘叶立刻紧张起来,忐忑地问:“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惹姑娘生气了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姜媚以指为梳,将头发拢起,“我只是不想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变成什么都不会做的废物。” 橘叶松了口气,端来早饭给姜媚,又要开始忙活午饭。 姜媚连忙叫住她:“我吃完这些就够了,你别忙了。” 橘叶眨眨眼,一脸认真:“可是大人要吃午饭的呀,姑娘不去给大人送午饭吗?” “……” 姜媚心虚地垂下眸子。 昨日她是亲眼见识了裴景川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的,但多的是人想讨好他,她没想过往他跟前凑。 但橘叶是裴景川的人,姜媚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为自己找借口:“昨晚太累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一会儿你代我去送饭吧。” 她现在毕竟还是周鸿远的妻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去送饭,若是被人看见算什么? “姑娘哪里不舒服?”橘叶顿时紧张起来,急急道,“奴婢这就去找大人!” 橘叶拔腿就要跑,姜媚连忙拦住她:“我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就是腿有点儿软,这点儿小事不用惊动他。” 昨夜裴景川折腾了她许久,只是因为憋狠了,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恃宠而骄。 橘叶还是很不放心,姜媚最终只能答应亲自给裴景川送饭。 不成想,刚到府衙,就看到了李氏和周岚。 “这位大哥,麻烦你通融一下,我就进去探望一下我嫂嫂,与她说说话,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周岚说着拿出一块碎银塞到那差役手里。 那块碎银挺大的,周岚出手很大方,然而那差役却像是碰到什么烫手山芋,飞快地把碎银又还给周岚。 “大人有令,此案牵涉甚广,在结案之前,任何人不得探望案犯,不然皆以同犯论处!” 那差役说得义正言辞,眼神隐隐带着杀气,周岚和李氏皆被吓得后退。 周岚忍不住害怕:“娘,现在怎么办啊,我们根本见不到那个贱人,要是她咬死我们不放怎么办?” “她不会这样的,”李氏十分笃定,“她对远儿死心塌地,什么事都愿意做,我是远儿的亲娘,她若害我入狱,远儿绝不可能原谅她!” “可她杀了人,若她不把罪都揽下来,哥哥也会被牵连的。” “你都知道的道理她难道不知道?放心,她不会连累你哥的。” 李氏非常自信,成婚这大半年来,她就是认准这一点,才敢肆意拿捏姜媚。 周岚仍是不安心,小声抱怨:“又不是第一次了,她突然发疯杀人做什么,还害哥哥又入了狱,要是死的人是她就好了。” 是啊,要是姜媚死了,哥哥的绿帽子没了,那一百两也到手了,更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和娘联手把姜媚卖了的。 周岚越想眼神越是恶毒。 姜媚安静听了一会儿,提着食盒下了马车。 她戴着纱帽,周岚和李氏并未认出她,只见她衣着不俗,身边还跟着个小丫鬟,连忙噤声退到一旁,生怕冲撞了贵人。 姜媚目不斜视,缓步从她们面前走过。 第25章 可以滚了 接下来几日,姜媚都会去府衙给裴景川送饭。 这天她刚送完饭从衙门出来,李氏突然从转角冲出来,一头撞到马车上。 车夫连忙勒停马车,还没来得及下去查看,周岚便冲出来,抱着李氏哭天喊地:“娘!你怎么了,哥哥还没救出来,娘你不要丢下岚儿啊!” 周岚哭得伤心欲绝,路人很快围过来,都觉得是马车撞了人。 橘叶出去问了车夫情况,回来对姜媚说:“有个老妇突然冲出来要讹咱们,奴婢这就去找大人,姑娘莫怕。” 橘叶说着便要回府衙,姜媚低声道:“不用,请她们上车。” “可是……” 橘叶不赞同,姜媚与她附耳低语了几句,橘叶这才下车和周岚一起把李氏扶上来。 上了车,李氏很快醒转过来,哼哼唧唧地喊了两声疼,又让马车停下:“快停车,我要去击鼓鸣冤救我儿子!” “娘,您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救哥哥呀?” 周岚抱着李氏痛哭不已,她们一个要下车,一个死活拦着不放,配合的相当默契。 橘叶狐疑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一出,李氏和周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一言我一语地哭诉起来。 李氏说她早年丧夫,拉扯一双儿女长大有多艰难不易,周岚说她哥哥寒窗苦读,悬梁刺股有多辛苦努力,结果好不容易盼到春闱要出人头地,却被一个女子毁了。 李氏恨恨咬牙:“那女人只身一人来到祁州,又生了一张狐媚子脸,我一看就知道是个祸害,可我儿已经被她勾了魂,非要娶她,我也只能答应,谁知她记恨我不让她和我儿圆房,就与人通奸,给我儿戴绿帽子不说,竟还杀了奸夫连累我儿。” 李氏说着捶胸痛哭,懊恼不已。 周岚更是愤愤不平:“我哥对她体贴有加,事事都想着她,她做出这等丑事,竟还有脸活在世上,真是不要脸!”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姜媚柔柔开口。 她戴着纱帽,声线变得极柔极媚,李氏和周岚并未认出她,以为她被说动,越发激动地列举姜媚的“恶行”。 姜媚拼命赚钱养家,在她们口中成了不知廉耻、抛头露面勾引男人。 洗衣做饭这些事都是姜媚在做,在她们嘴里却成了不孝婆母,欺负小姑子的恶人。 李氏和周岚说得泡沫横飞,恨不得用这些字句把姜媚杀死。 姜媚安静听着,不再搭话。 不知过了多久,李氏和周岚终于骂够了,周岚打量着姜媚,试探着说:“这位姐姐气质脱俗,定是心善之人,我们今日不是故意要冲撞姐姐的,更不会讹姐姐的钱,不知姐姐可有办法帮帮我们?” 李氏和周岚这几日都蹲守在府衙外面,她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裴景川,却发现这位戴着纱帽的女子似乎与裴景川关系不俗,这才故意撞上来。 姜媚没有直接拒绝,柔柔地问:“二位想让我如何帮?” “我哥哥是无罪的,若姐姐能让他无罪释放就好了,”周岚脱口而出,怕这个要求太高,又补充了句,“若是姐姐觉得为难,让那些衙役通融一下,放我们进去见哥哥和那个女人一面也好。” 姜媚那个贱人爱惨了哥哥,只要能说服她揽下罪名,哥哥定然也不会有事。 周岚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姜媚嘲讽地勾了勾唇,颔首道:“这倒也不难,但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周岚愣了一下,而后熟练地画饼:“若是姐姐能帮我们,我和娘这辈子都会记得姐姐这份恩情的,日后哥哥若是金榜题名,亦会报答姐姐。” 刚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姜媚的心冷如寒冰,她凉凉地打断:“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现在州府衙门不好进,求人办事不是光靠两片嘴皮子就可以的。” 到底跟了裴景川三年,姜媚摆起姿态时,也挺像模像样。 周岚没想到眼前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要钱,她撇撇嘴角,委委屈屈地说:“姐姐,我父亲早亡,娘一个人拉扯我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能不能行行好……” “不能。” 姜媚答得太快,周岚噎了一下,而后恶狠狠地威胁:“今日这么多人都看到你的马车撞了我娘,你若不肯帮我们,明日我们就发动街坊到处宣扬你故意伤人!” 她们也是有策略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她们打听过了,裴景川并未娶妻,眼前这女子不过就是个没名没分的玩意儿,若是惹出大的祸端,裴景川应该也会厌弃她。 姜媚笑出声,笑着笑着眼角带了泪。 上一次周鸿远入狱,周岚和李氏也是这样跪在她面前哭求的,她心软把自己送去张家,得到的便是她们的猜忌辱骂还有出卖,若不是她阴差阳错又遇上裴景川,尸体恐怕都臭了。 她真是太傻了,竟然会相信这两个人的鬼话把自己送上别人的床榻。 姜媚擦了擦眼角,幽幽道:“既然谈不拢,你们可以滚了。” 橘叶见识了周岚的变脸,对两人的印象跌到底,听到姜媚让她们滚,立刻让车夫把人撵下去。 回到院子,橘叶才发现姜媚的眼眶红了,心疼地问:“姑娘怎么哭了?” “没怎么,只是觉得她们说的那个女人蠢得有些可怜。” 又是忙到深夜,裴景川才从府衙回来。 姜媚已经睡下,他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掀开被子把人揽入怀中。 姜媚被他身上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瞬间清醒,身子立刻讨好地往他怀里贴了些。 “大人回来了。” 刚从睡梦中醒来,姜媚的嗓子有点哑,带着股子软绵绵的慵懒劲儿。 裴景川很喜欢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大掌越过里衣贴着她温软的腰,薄凉的唇同时落在她眼角,然后姜媚听到他问:“为什么让周家的人上马车?” 橘叶是他的人,跟他汇报她的行踪也是应该的。 姜媚并不意外,软着声说:“当时离府衙不远,我怕闹大了给你添麻烦,而且她们欠我的东西,我也想拿回来。” “没别的?” 黑暗中,裴景川的目光带着审视,姜媚主动亲了亲他,坚定道:“嗯,没别的。” 第26章 夫人,没事吧? 连着忙了好几日,第二天裴景川没去府衙,和姜媚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 姜媚其实很早就醒了,但裴景川还躺着,她也只能陪着。 天气越来越冷,裴景川的身体却跟个火炉子似的,即便是睡着了,他的手也一直横在姜媚腰间不曾放开。 姜媚实在躺得无聊,目光不自觉落在裴景川下巴处那道疤上。 他的身份尊贵,不管什么时候出门,都有白亦暗中保护,就算受了伤,也会请御医用最好的药医治,却留下了这样一道疤,也不知道经历过怎样凶险的事。 “有这么好看?” 裴景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幽幽地看着她。 刚睡醒,他身上还没有那么明显的冷意,眉眼难得温和,不带攻击性。 姜媚回过神来,没有慌乱地收回目光,反而大着胆子伸手抚摸那道疤:“那个时候应该很疼吧?”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抓住,裴景川的眸子一沉,冷了语气:“别乱碰!” 裴景川的力气有些重,捏得姜媚手腕发疼,好像她刚刚触碰的是什么禁忌。 姜媚只愣了一瞬就恢复如常,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碰了。” 方才的温馨平和荡然无存,裴景川的眼神又恢复冷厉,压着姜媚狠狠吻下,正要更进一步,有客来访。 能让白亦放进来的人不多,裴景川很快平息了欲念,穿好衣服离开。 姜媚也没再睡,起身穿好衣服。 隐隐作痛的手腕仍在警醒着她,在裴景川面前一定要万般小心,不能被温柔的假象迷惑。 来的客人是苏淮修。 昨日李氏和姜媚谈崩,扭头就去求了苏淮修,李氏哭得实在可怜,苏淮修只能再腆着老脸来走一遭。 “鸿远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他不会与张家的事有关,更不可能教唆他娘子去杀张公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淮修话里皆是对周鸿远的维护之意,裴景川帮他倒了杯茶,公事公办地说:“案子还在调查中,我虽敬重先生,却也不能透露太多,不过先生放心,我不会滥用刑罚,也已让人送了书给他温习,如此应该不会耽误他备考。” 牢里条件虽不比家里,但周鸿远若是可造之才,也不至于连这都承受不了。 裴景川思虑如此周到,苏淮修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点点头,喝了口茶,话锋一转问:“我听说你这院里还住了个女子?” 裴景川神情未变,也不隐瞒,淡淡应了声:“嗯。” 苏淮修的眉头顿时皱起,他原以为李氏是乱说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裴景川这样的身份,有几段风流韵事其实很正常,但他这些年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苏淮修身为他恩师的故友,忍不住提醒:“树大招风,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裴家,你这次抄了张家,声势如此浩大,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传回瀚京,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谢先生提醒,”裴景川的态度还算不错,苏淮修刚刚舒展眉头,又听到他说,“但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这个年纪,若是身边没个女子反而不正常。” 那你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在祁州养外室啊。 瀚京那么多贵女任你挑选,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苏淮修下意识地想反驳,然而一抬眸就看到裴景川幽深如狼的眸,除去那一身矜贵,这人身上还有股子难驯的野性,像是狼群的统领,容不得任何的置疑挑衅。 苏淮修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他连自己的学生要成亲都劝不住,哪里劝得住裴景川? 送走苏淮修,白亦立刻折返回去:“主子方才的话是认真的吗?主子莫不是想带她回京?” 裴景川眼皮微掀,横着白亦:“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话了?” 白亦皱眉:“老爷和夫人已经为主子看好了婚事,他们不会同意主子这么做的!” 两年前裴景川为了姜媚已经失态过一次,这次若是真的把人带回去,不知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裴景川沉了脸,他往门外看了眼,冷冷警告:“念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这次我不计较,再有下次,你就别再认我这个主子。” 听到这话,白亦脸色剧变,连忙跪下:“属下知罪。” 姜媚不知道堂屋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裴景川会完客回来心情更不好了,越发小心起来。 吃完早饭,裴景川拿起大氅,姜媚立刻开口:“难得休息,大人还要出门吗?” 姜媚的语气是关心的,眸子却明显多出两分亮芒。 她其实是盼着裴景川出门的,这样她一个人待着能轻松些。 裴景川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眉梢微扬:“怎么,还想继续刚刚没有做完的事?” “……” 姜媚僵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说不想吧,裴景川多半要生气,说想吧,她又怕裴景川真的拉着她在床上待一整天。 正僵持着,裴景川把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大氅宽厚,姜媚的肩膀似乎都被压垮了些,黑亮的皮毛衬得她脸小而白。 她明显不想出门招摇,眉心微微蹙着,有种不自知的娇嗔。 裴景川系好大氅,抬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别皱眉,丑。” 他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姜媚知道抵抗不过,很快舒展眉头乖乖跟上。 出门时,橘叶照旧拿了纱帽给姜媚,裴景川只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反对。 姜媚松了口气。 裴景川实在是太惹眼了,她开着豆腐铺接触的人也不少,若是不戴纱帽,只怕不出半日,整个祁州的人都会知道她一个有夫之妇攀上了裴景川。 两人先去的首饰铺,裴景川先一步下车,然后朝姜媚伸出手要扶她。 姜媚有些意外,铺子里的客人已羡慕地议论起来。 “这是哪家的郎君,如此俊美贵气,对自己的娘子竟还这般温柔体贴?” “是啊,若是我能遇到这样的郎君,死也无憾了。” 裴景川似乎并未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只耐心等着姜媚,姜媚不想被围观,连忙把手交给他,裴景川却在这时突然用力。 姜媚失去平衡朝前扑去,围观的人发出惊呼,裴景川揽着姜媚的腰稳稳站定,明知故问:“夫人,没事吧?” “……” 第27章 三郎,我后悔了 裴景川的气质实在不俗,伙计直接把他们引到安静雅致的三楼,平日难得一见的珍品连同镇店之宝都一一展示在姜媚面前。 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随便一样也够买下姜媚的豆腐铺了。 “这些都是咱们店里最好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小人保证整个祁州没人能比得过夫人。” 伙计极力劝说,看姜媚的眼神如同看摇钱树。 虽有纱帽遮挡,姜媚脸上也还是火辣辣的。 她算哪门子的夫人,她连光明正大地站在裴景川身旁的资格都没有,这些东西再好,于她而言和卖身钱并无两样。 她虽赎身从良,却还是摆脱不了浪荡下贱的命。 心绪翻涌着,姜媚并未显露出来,拿了一支沉甸甸的金钗问裴景川:“大人,这个好看吗?” 话音落下,帽纱被掀开,裴景川直接挤了进来。 姜媚吓了一跳,但伙计还在旁边看着,她强撑着才没有失态。 早在裴景川掀开帽纱的时候,伙计便很有眼力见的背转过身去。 他没有看到姜媚的脸,只看到一小片圆润精巧的下巴,像是粉嘟嘟的糯米团子,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裴景川拿着那支金钗在姜媚脸庞比了比,认真道:“不行,太俗了。” 伙计连忙又推荐了几样素雅低调的钗子,裴景川挨着比了比,最终选了一支嵌金玉兰簪和一支翡翠簪。 姜媚本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谁知裴景川又看起了耳坠。 她顿觉耳根发烫,忍不住去拉裴景川:“三郎,今天就买这些吧,下次再买其他的。” 只有在床上被逼得没办法,还有有事相求的时候,姜媚才会唤他三郎。 裴景川还没说话,伙计先炸了毛:“这钗环首饰哪有嫌多的,况且女为悦己者容,郎君都如此爱重夫人了,夫人难道就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给郎君看?” “……” 她能说不想吗? 姜媚噎住,伙计趁机又拿了项圈手镯还有足链给裴景川选。 在看到带有两个小铃铛的银色足链后,裴景川的眸子暗了暗。 他没让姜媚试,直接叫伙计把那条足链包了起来。 姜媚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感觉脚踝的位置隐隐发烫,好像裴景川已经将那条足链戴了上去,只要她一动,那铃铛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铺子里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姜媚刚觉得有些饿,裴景川就带着她来到祁州最好的酒楼望月楼。 酒楼有四层,四层一般接待的都是贵客,裴景川直接把整个四层都包了下来。 两人上去后,饭菜很快上来。 除了望月楼的招牌菜,还有不少祁州的特色美食。 色香味俱全,姜媚忍不住咽口水,却还是记得先给裴景川布菜,只是她刚要站起来,便听到裴景川说:“我自己有手,用不着你。” 若要仆从,他不知能买多少个,用不着她献殷勤。 姜媚只好坐下,安静用饭。 她是真的饿了,这些菜又确实好吃,每尝一样,她的眼睛都控制不住亮一分,没一会儿便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拼命储存食物的仓鼠。 比假意逢迎的她鲜活多了。 裴景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把她夹过的菜也都尝了一遍。 菜太多了,姜媚吃到撑每样菜也只吃了一点点。 她觉得好可惜,这一顿饭钱应该够她一个人衣食无忧很久了。 “吃饱了?” 裴景川放下筷子,优雅地擦嘴。 姜媚点头,正要戴上纱帽跟他回去,窗外突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姜媚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整个人愣住。 在第一朵烟花炸开之后,又有无数朵烟花接连升空,一时间整个夜空都变得绚丽多彩,城中百姓皆被吸引出来观看。 望月楼的位置极佳,四楼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清冷皎洁的月和整个祁州的夜景,烟花绽开的瞬间,整个包间也都被艳丽的光影填满。 姜媚只在去年冬至远远地看过庙会的烟花,今晚的观看位置实在太好,那漫天的烟花竟像是专门为她而放的。 姜媚看得入了迷,不知过了多久,烟花终于放完,夜空再度吞噬一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火药味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姜媚渐渐回过神来,脑子里浮出疑问。 冬至已经过了,还有些日子才过年,今晚怎么会有烟花? 姜媚不由得看向裴景川,裴景川对这些早就司空见惯,他没看烟花,一直看着她,在她望过来时,淡然开口:“过来。” 楼下和外面街上十分吵闹,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场盛大的烟火是为谁而放。 姜媚走到裴景川面前,刚刚站定,就被拽着坐到他腿上。 姜媚的身子瞬间绷紧,片刻后又放松下来,乖顺地环住裴景川的脖子。 裴景川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拨了拨她的珍珠耳坠问:“喜欢吗?” 珍珠白亮莹润,衬得姜媚的耳垂越发精巧漂亮,被裴景川这么一拨,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耳坠是他买的,这场烟火也是他命人准备的。 如此的盛大轰烈,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赏赐,也很难让人不动心。 “喜欢。” 姜媚弯眸回答,下一刻,手里多了一条足链。 裴景川用眼神示意,要她自己戴上。 链子被裴景川揣了一路,落在姜媚手心还是热的,但热意散得很快,等她戴到脚上,便只剩冰冰凉的触感。 叮铃~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裴景川的动作,铃铛声渐渐急促。 姜媚趴在裴景川肩头,感觉自己像是被铃铛声操控的傀儡,没有羞耻,也没有悲喜,只有乖顺讨好。 “软软。”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裴景川在唤她的小名。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逼着她与他对视,如墨的眸倒映出她迷乱不堪的脸,哑着声诱哄:“说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为自己赎身还是后悔嫁给周鸿远? 姜媚仔细想了想,心里十分的平静,寻不到一丝后悔的踪迹。 裴景川还在逼着她回答,姜媚缠住他的腰,带着哭腔回答:“三郎,我后悔了。” 第28章 他的生辰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火星掉进油桶,瞬间引发漫天大火。 姜媚最终受不住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裴景川早已去了府衙,只有橘叶守着她。 “姑娘醒啦,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橘叶满脸都是担心。 姜媚浑身都是酸痛的,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的隐隐作痛,她没有解释,淡淡道:“我没事,帮我打点热水吧。” 橘叶立刻打了水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大人是很喜欢姑娘的,昨天是大人的生辰,大人特意休假陪姑娘逛街,还给姑娘放了烟花,姑娘怎么还惹大人不快了呢?” 姜媚身上的痕迹实在可怖,昨夜被抱回来时脸上还挂着泪痕,橘叶认定她是惹了裴景川不高兴才会被折磨成这样。 姜媚一怔。 她不知道昨天是裴景川的生辰。 裴景川的身份那样尊贵,多的是人想讨好他,怎么都轮不到她帮他庆生。 可昨天都是他在送她东西,她什么都没有准备。 “我知道了。” 姜媚收起思绪,吃完饭便开始和面给裴景川做长寿面。 醒面的时候,李氏和周岚来了。 周鸿远还在牢里,虽然苏淮修说他在里面不会受罪,李氏也还是不放心。 现在天气这么冷,牢里又乌烟瘴气的,在那种地方哪里能静下心来温书?而且万一那个贱人胡乱攀扯怎么办? 姜媚让她们在堂屋等了好一会儿,才戴着纱帽现身。 知道她图的是钱,李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拿出二十两银子:“这是我们家所有的积蓄了,求姑娘帮帮我们。” 她们收了张明渊一百两银子,却只肯拿出二十两救人,还真是贪心得很。 姜媚冷笑出声:“你们是在打发叫花子么?” 昨日裴景川买的那些首饰姜媚全都戴着,随便一样都不止二十两。 李氏也不是不识货,咬着牙问:“那姑娘要多少银子?” 姜媚竖起两指,红唇微启:“一百两!” 李氏和周岚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慌张。 张明渊给了一百两银子买姜媚的身,她们把银子藏得很好,官府都没有搜到,这个女人怎么正好就要一百两? “姐姐,我们真的凑不出一百两银子啊,”周岚哭得悲切,紧接着说,“不如这样,我卖身给姐姐,这辈子给姐姐当牛做马,报答姐姐的恩情可以吗?” 周岚当然不是真的想当牛做马,她只是觉得这个爱财如命的女人都能入裴景川的眼,她若是有机会经常见到裴景川,未必不能得他青睐。 周岚的算盘都崩到姜媚脸上了,她像是耐心耗尽,不耐烦地说:“连一百两都拿不出来就别浪费我的时间了,送客!” 姜媚一声令下,橘叶便要赶人,李氏这才急急地说:“我可以想办法凑够一百两银子,是不是也该让我看看姑娘的本事?” “娘!” 周岚急得直跺脚,这一百两来得多不容易啊,就这么白白给了人,她们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李氏恶狠狠地剜了周岚一眼。 一百两确实难得,但她儿子的清白和功名更难得,只要儿子能金榜题名,一百两又算得了什么? 姜媚知道不给李氏点儿好处李氏是不会上钩的,她淡淡道:“过两日我可以让你进去看看你儿子。” 李氏眼睛一亮,千恩万谢地离开。 两人走后,姜媚做好长寿面给裴景川送去。 昨晚姜媚的讨好很有成效,听到她来,裴景川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过来,看见那碗长寿面,裴景川立刻冷冷地扫向橘叶。 他不喜欢话多的下人。 橘叶连忙跪下认罪,姜媚没有求情,只紧紧捏着绢帕,像是被吓到。 裴景川见她捏得指节都泛白了,这才敛了气势对橘叶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橘叶谢了恩退下,姜媚也放松下来,小声说:“面要趁热吃,冷了就坨了。” 面是她亲手擀的,长长一根,看着就很有嚼劲儿,用鸡汤煮的,撒着葱花,还有几片儿青菜叶子,比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却也香气扑鼻。 裴景川尝了一口,眉宇间的冷色散了些,见姜媚还是小心翼翼的样子,难得解释了句:“面很好吃,我不是怪你。” 姜媚立刻点头应道:“我明白,大人不生我的气就好。” 自从在张家被救下,姜媚就很乖顺,昨晚更是予取予求,裴景川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铃铛声,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只要她一直这么乖,他也不会对她发脾气。 面的分量刚刚好,裴景川把汤都喝完了。 等他吃好,姜媚才说起李氏的事。 她实话实说,并不隐瞒,也不夸大。 “那一百两是她们出卖我换来的,不应该让她们拿着。” 裴景川睨着她:“你就只想拿到那一百两?” 这话问得意味不明,姜媚小心斟酌着字句。 “她们并未与张家签订契书,算不上人口买卖,只是这事做得有些缺德罢了,若大人不判我给张明渊偿命,她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闹上公堂难堪的只会是她。 正是因为早就看透,她才会在杀了张明渊之后想要自尽。 裴景川屈指敲了几下桌子,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求我,我也可以帮你杀了她们。” 姜媚的心悬起来,她又感觉到了裴景川的试探。 裴景川并不在意李氏和周岚的死活,他只是在通过她对这两个人的态度试探她对周鸿远的感情还剩多少。 姜媚捏紧绢帕,尽可能平静地回答:“我也想杀了她们,可周鸿远毕竟是苏先生的得意门生,马上还要去参加春闱,万一他考上功名,必然会调查至亲之死,我怕会给大人惹来麻烦。” 这完全是站在裴景川的角度考虑问题,姜媚的态度非常鲜明,表情也十分诚恳。 裴景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口:“明天上午,我会让白亦带她们进去。” 姜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弯了弯眸,认真地说:“谢谢!” 只要拿到那一百两,后面的事就容易多了。 第29章 你的就是你的 裴景川很喜欢那串足链。 他答应让李氏探监,那铃铛便又叮叮当当响了大半夜。 姜媚好不容易睡下,没多久又感觉裴景川在吻她。 姜媚眼皮沉得睁不开,却也不敢生气,只能张嘴配合,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裴景川说了什么,脑子却混混沌沌无法思考,好在裴景川没有为难她,很快放她睡去。 又是日上三竿,姜媚才睡醒,唇上的触感早已消散,但她确定那不是做梦。 裴景川去府衙前问她要不要去看周鸿远。 姜媚有些后怕,幸好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周鸿远分开,不然那时她困得连思考都不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裴景川怕是能直接掐死她。 都说伴君如伴虎,她这样在裴景川身边待着也挺危险的,只盼他能快些回京去吧。 得知今日能去探监,李氏和周岚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在府衙外面等着了。 白亦把两人带的东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并无夹带才把她们放进去。 昏暗潮湿的牢房里,血腥味儿和霉腐之气混合形成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牵连张家案子里的人很多,牢房都被填满了,看到有人进来探监,一个个全都伸长了手求救。 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两人的脸都白了,周岚是吓的,李氏则是心疼。 牢里的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恶劣百倍,她不能再让儿子待在这种地方了! 周鸿远在牢房最里面的位置,没有证据证明他与张家的案子有关,他被单独关押,还有书可以看,和那群鬼哭狼嚎的案犯相比,他镇定从容得格格不入。 “哥哥!” “我的儿,你受苦了!” 李氏和周岚趴在牢门哭起来,周鸿远放下书,很是意外:“你们怎么来了?眉娘呢?” “她杀了张公子,定然是要偿命的,哥哥还提她做什么?” 提起姜媚,周岚立刻咬牙切齿起来。 要不是这个贱人闯下这样的祸事,这些日子她和娘也不必如此担惊受怕。 周鸿远皱眉,脸也沉了下来:“眉娘不会轻易杀人的,而且那日我与她约好一起逛庙会,她怎会出现在张家?” 周岚挺怕周鸿远的,不免有些心虚,但她想起李氏的叮嘱,轻咬舌尖哭了出来:“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你珍爱之人,我和娘难道会害她吗?” “远儿,我知道你喜欢她,可现在她杀了人,你可不能为了她搭上自己的前程,”李氏边劝边拿出笔墨纸砚递进去,“你快把休书写好,我拿去找你伯父做见证。” “眉娘嫁我时一分聘礼都没要,婚后更是撑起了整个家,我怎能在这时弃她不顾?”周鸿远义正言辞地拒绝,不等李氏开口又道,“况且张家已遭天谴,我相信眉娘是无辜的,裴大人也会明辨是非还她清白!” “她哪里还有清白可言?”周岚脱口而出,在周鸿远和李氏冷沉的目光注视下,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她怎么会发疯杀人,她都脏了哥哥还要被她连累实在不值得。” 周鸿远气得不想看周岚,他别过头去:“夫妻本为一体,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写这封休书的!” “哥哥,娘亲这些日子担心得吃不好也睡不好,你只担心那个女人,就不心疼心疼娘吗?” 周鸿远有些挣扎,但很快他就握紧拳头,坚定道:“请娘恕儿子不孝!” 出了府衙,李氏立刻带着一百两银子来找姜媚。 这毕竟不是什么小数目,为了以防万一,李氏想先给五十两,等周鸿远安全回家再给另外五十两。 “你既信不过我,大可去找别人帮忙,我也不喜欢麻烦。” 姜媚说完就要赶人,李氏连忙把剩下的五十两都给她:“我当然是信得过姑娘的,有劳姑娘费心,我在家等姑娘的好消息。” 李氏走后,姜媚盯着那些银锭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发疼。 有裴景川撑腰,让李氏把钱吐出来很容易,但要说服裴景川同意她把钱留在手里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估摸着裴景川快回来了,姜媚一口气灌了半壶酒。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这半壶酒会让她有些醉意,但不至于意识不清。 裴景川一进屋,就闻到了酒气。 屋里没有烧炭,冷得像是冰窖,姜媚抱着腿坐在地上望着窗外,单薄得像是刚孵出来的鸟。 裴景川眉心一皱,快步走到姜媚身边。 她没哭,但眼眶红得厉害,神情也充满伤痛。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姜媚扯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去叫橘叶准备热水。” 裴景川拉住她,沉着脸问:“发生什么事了?” “好事,我把我的卖身钱要回来了!”姜媚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给裴景川看,“你都没看到那个老东西低声下气的样子有多可笑,我好心好意对她,她只想卖了我换钱,我真的勾搭男人,她反而对我毕恭毕敬,真是太好玩儿了。” 姜媚说着笑起来,然而她笑得越大声,眼睛就越红。 她笑的不止是李氏,还有她自己。 裴景川的脸沉得越发厉害,他拿走姜媚手里的酒壶,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别喝了。” 姜媚止了笑,乖顺地点头:“你不喜欢酒味儿吗,那我以后不喝了,你说我该怎么花这一百两银子呢?” 说到这里,姜媚突然没了声音,裴景川偏头,看到她低垂着脑袋像个鹌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哭腔很重地说:“我还欠你好多钱呢,得再卖好多次才能还清,我先把这一百两还给你行不行?” 说着话,姜媚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没顾得上擦,眼泪在地上绽放成一朵花,裴景川的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他抬起姜媚的脸帮她擦掉眼泪:“没说要你还,你的就是你的,也没人跟你抢。” 姜媚哭得脸都红了,裴景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像是哄醉鬼,又像是在哄小孩儿。 姜媚抽噎着止了哭。 她想,以后她可以换个地方,置办个好一点儿的铺面了。 第30章 那三年只是苦熬 姜媚发了一场“酒疯”,效果十分显着。 裴景川不仅把那一百两给了她,还对她温柔了不少,连着几夜都只是抱着她睡觉,不曾折腾她。 偏偏她酒醒之后好像什么都不记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裴景川面前乖顺讨好,落在裴景川眼里,就成了她把所有的痛苦难受都藏在心里,看她的眼神甚至时不时地会露出两分疼惜。 这样的发展让姜媚放松了不少。 只要她拿捏好分寸,在裴景川回京之前不再惹他生气,她就可以顺利摆脱眼前的困境,换个地方生活。 当然,这一次她不仅要改名换姓,还要换一张脸。 她已经骗过裴景川一次,若是再被发现,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难看。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姜媚信守承诺“说服”裴景川放了周鸿远,周鸿远却并不安分,只是匆匆回家换了身衣裳,便跑来院子。 他到时姜媚刚好要去给裴景川送饭,看清他的脸,姜媚的身子还是不可自抑地僵住。 周鸿远没能接近姜媚,藏匿在暗处的护卫便现身拦住了他,橘叶也挡在姜媚前面大声呵斥:“哪儿来的登徒子竟敢冲撞姑娘,你莫不是想吃官司?” 在牢里关了好些天,周鸿远清瘦了些,下巴冒出胡茬,眼底也是青黑一片。 他自知无礼,连声告罪,而后焦急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是在下的娘子尚在牢中,能不能求姑娘帮忙让我见见裴大人,在下有话与裴大人说。” 李氏和周岚不敢让周鸿远知道那一百两的存在,周鸿远便以为这位戴纱帽的女子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眼底满是期盼。 姜媚很快回过神来,她压下情绪,冷冷清清地开口:“大人公务繁忙,不喜有人打扰,况且我并非善人,公子若再敢如此唐突,休怪刀剑无眼!” 姜媚说完直接上了马车,周鸿远还想再拦,被护卫喝退。 马车很快驶离,周鸿远被抛在后面,姜媚抓紧食盒,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到了府衙,她勾唇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陪裴景川用膳。 张家的案子审得差不多了,涉案之人基本落网,裴景川也空闲了些,傍晚便陪着姜媚一起回去。 连着素了好几日,见姜媚的精神恢复了些,裴景川的眼神不由得暗了几分,喉咙发紧。 他揽着姜媚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她腰间的软肉,忽然问:“你还要等春闱后再与他和离?” 这个案子本轮不到裴景川亲自督办,若不是因为姜媚,他也不会在祁州逗留这么久,裴家已经来了两封信催他回京,他再怎么拖,也还是要回去过年。 姜媚已经和周家闹僵,裴景川想带她一起回京,不想把这件事拖到春闱之后。 姜媚没想到裴景川会在意这个。 就算她和周鸿远有夫妻之名,他也还是把她圈在身边,有没有和离书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可裴景川既然问了,姜媚就得小心作答:“我那婆婆和小姑子巴不得我早点死,这个时候我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们面前,还要和离,她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她们会往大人身上泼脏水。” 其实也算不上是脏水,毕竟他干的事确实不干净。 裴景川手上动作一顿,狭长的眸子迸射出寒光:“所以你不打算和离了?” 危险的气压弥漫开来,姜媚连忙解释:“我当然是想和离的,她们不仅自私自利地出卖我,还反咬我一口,巴不得我去死,我又不是傻子,怎可能还把她们当作家人,只是我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姜媚说得很真切,裴景川周身的气息却没有丝毫缓和。 他不信这套说辞。 姜媚抿了抿唇,语气变得低落:“我杀的毕竟是州府之子,且张家的案子是会移交御史台复审的,若因我传出对大人不利的言论,纵然大人不在意,裴家又岂能容下这样不堪的我在大人身边呢?” 裴景川眉心舒展,心情好了两分。 原来不只他想带她回京,她也想长久地伴他左右? 裴景川在姜媚眉心亲了一下,沉沉道:“放心,有我在,没人敢说你什么。” 好不容易搪塞过去,姜媚正要松口气,周鸿远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来:“大人,我娘子是无辜的,求大人听我说几句话!” 周鸿远没走,还守在这里等了一天! 姜媚心口发紧,裴景川翻倒神色如常:“周家母女虽然自私又缺德,他对你倒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你当真舍得?” 姜媚毫不怀疑,她若是敢表现出半分不舍,裴景川会马上让人杀了周鸿远。 她果断开口:“纵然他不曾有害我之心,却次次都护不住我,这般无用的深情不要也罢。” 话音刚落,周鸿远竟越过护卫,冲到马车旁,他拍打着马车壁,飞快地说:“大人,我娘子曾是贱籍,可她不甘心一直做玩物,苦熬三年才赎身从良,若不是张明渊欺人太甚,我娘子是不会杀他的,求大人给我点时间,我定会从我娘和妹妹口中问出真相!” 在寒风中等了一天,周鸿远的嗓子明显哑了,可他大声喊着,只为替姜媚求个公道。 那拍打声,一下一下,震在姜媚心头。 没一会儿,周鸿远便被架到一旁。 裴景川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他定定地看着姜媚,咀嚼着周鸿远刚刚说的话:“原来那三年对你来说只是苦熬?” 暮色渐暗,车里车外像是两个世界,姜媚的灵魂似乎也要被撕成两半。 一半谄媚下贱,一半羞愧不堪。 片刻后,她听到自己死气沉沉的声音:“我对大人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却只能将爱意深埋不敢让大人知晓半分,求而不得的每时每刻对我都是苦熬,三郎可知,若不是遇到你,我本可以放下羞耻坦然做那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子的。” 那声三郎姜媚唤得极轻,好像从她口中说出来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裴景川难得怔住。 姜媚喜欢他。 第31章 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马车里很安静,姜媚听到自己狂乱如雷的心跳。 当初为了讨赏,她没少在裴景川面前说想他。 想他的人,也想他的身子。 但她从没对裴景川说过爱。 周鸿远的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为了不让裴景川发怒,她只能铤而走险。 裴景川并不是好骗的人,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姜媚要骗过他,说的话都得真假参半。 就像昨夜醉酒,她是真的在把自己的伤疤撕裂给裴景川看。 就像她说和周鸿远夫妻缘分已尽,她是真的不会再和周鸿远在一起。 就像她说那三年的求而不得是苦熬,她也是真的是动过心的。 那时她深陷泥泞,是裴景川护住了她,让她免受凌辱,他给她钱,还在不经意间给她温暖呵护,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可能无动于衷? 就算在公主府听到裴景川对别人说她不过是个玩物,就算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又被毁去,姜媚也只是觉得自己命不好,从不曾对他生出半分怨怼。 许久之后,裴景川才开口:“你说喜欢我,却一声不吭地人间蒸发,这是什么道理?” 姜媚悬着的心安定下来,裴景川愿意接话,便还有圜转的余地,她把两年前就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地说出来。 “我爱上了三郎,虽自知身份低贱,却也控制不住想要独占三郎,一想到三郎日后要娶别的女子为妻,我就心如刀绞,而且三郎那时对我虽然很好,却不曾想过要为我赎身,我只能赌一把,若是三郎能找到我,说明三郎也喜欢我,就算是为奴为婢,我此生都愿追随三郎。” 这话也是有两分真心的。 只不过姜媚当初想的是,如果被裴景川抓回去,她就认命做玩物,就算日后裴景川腻了要把她送给别人,她也不会反抗。 天渐渐黑了,姜媚的表情隐在暗色中,什么都看不到,裴景川捻了捻指尖,仍是怀疑:“你既盼着被我找到,为何一点儿线索都不留下?” 姜媚的计划做得实在周全。 她事先买了假的身份文书,精心计划了逃跑路线,特意挑在裴家老夫人过大寿的日子出逃。 家里宾客众多,裴景川抽不开身去找她,等发现她不见时,她已经躲到商船之上逃之夭夭。 裴景川若是发动裴家全部的力量去找,当然也能找到她,可动静闹大,裴父和裴老爷子都成了阻力。 他们不允许裴家的天之骄子为了一个女人闹出笑话,让裴家丢脸。 那时裴景川才知道,姜媚不仅算计了他,还把裴家也算了进去。 一直顺风顺水的他,在姜媚身上栽了此生第一个跟头,现在姜媚说喜欢,他还真不能相信。 姜媚并不慌张,低声说:“三郎最讨厌的便是被算计,我若留下线索,轻易被找到,三郎难免怀疑我是故意把事闹大,逼得三郎不得不带我回家,三郎岂会再容我?” 想进裴家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姜媚若是真的逃走,裴景川纵然气恼,也会觉得她有那么两分骨气,若她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裴景川只怕会当场杀了她。 之前张明瑶想找人捉奸,却被当场戳穿扭送给年过半百的睿王做妾就能证实姜媚的顾虑。 “所以是因为我没有找到你,你才嫁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景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之前他只觉得姜媚油嘴滑舌惯会骗人,如今才发现她生了伶牙俐齿,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连他都差点儿觉得整件事其实是他的错了。 姜媚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背脊也绷得有些发酸,听到裴景川那声冷笑,她很想跪下去求饶,却还是硬着头皮忍下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不能告诉裴景川她是真心想离他远远的。 “三郎没来找我,一来说明我在你心里并没有多重要,二来说明我们有缘无分,我终究只是个弱女子,若一直不嫁人,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况且周鸿远是个书呆子,只要我不愿意,他不会碰我,所以我们到现在都未曾圆房。” 言下之意,她虽然出逃两年,却一直没有忘记他,也没有喜欢别人。 这是姜媚唯一能想到的底牌,却也十分没有底气。 她和周鸿远成婚都大半年了,谁能相信他们虽然同住一间房却是分床睡的? 姜媚之前没说也是怕裴景川不相信,她的身子早就给了他,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她和周鸿远没有圆房。 沉默让姜媚越来越忐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听到裴景川的声音:“呼吸,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媚这才发觉胸口憋得厉害,她连忙张嘴吸气,裴景川帮她戴上纱帽,亲自帮她系绳。 他手上都是茧子,时不时擦过颈间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姜媚紧张得心脏都有点疼。 系好后,她听到裴景川说:“时隔两年,你又撞进我怀里,你既相信天意,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缘分不浅?” 谁说不是,这孽缘还会杀回马枪呢。 姜媚立刻道:“不管是五年前还是如今,都是三郎救我于水火之中,由此可见,三郎是我命定的贵人,只有待在三郎身边才是安全的,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三郎了。” “我不要你的报答。” 裴景川毫不犹豫地说,姜媚想问他要什么,他已掀开帘子下了车,姜媚只好止了话题跟上。 周鸿远被护卫摁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白亦嫌他吵,让人堵了他的嘴,见裴景川和姜媚下车,他呜呜地哼着想要说话。 裴景川凉凉地睨着他:“朝廷办案自有章程,你既觉得她有苦衷,那便找出真相来府衙找我,若再来此闹事,这双腿就不必要了!” 裴景川说完进了院,姜媚连用余光看周鸿远都不敢,小跑着跟上。 一进屋,裴景川狂风骤雨般的吻便落了下来。 姜媚的纱帽还没来得及摘,隔着层薄纱,唇被碾得生疼。 裴景川的脸也是模糊的,唯有声音清晰入耳:“我再信你最后一次,若再敢跑,你的腿也别要了!” 第32章 学规矩 裴景川威胁的时候很凶,到了床上却难得温柔。 不像是要废了姜媚的腿,倒像是连命都愿意给她。 第二日也不要姜媚去府衙送饭了,让她在家待着好好休息。 姜媚彻底闲下来,橘叶不知从哪儿得了方子熬了药水给她泡手。 之前擦了药,姜媚手上的血泡已经结痂脱落,冻疮也消了下去,但手上还是布满青紫的印迹,没什么美感。 橘叶忍不住说:“我听别人说手就是女儿家的第二张脸,大人如此疼爱姑娘,姑娘怎么能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 药水泡得手很痒,那痒像是从骨头缝里发出来的,根本挠不到。 姜媚皱了皱眉,淡淡道:“靠自己的双手讨生活,灰头土脸也没什么,靠别人养着,自然要把自己拾掇干净,才能讨主人欢心。” 姜媚的语气透着颓丧,橘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大人是真心喜欢姑娘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懵懂天真的年纪,看到一点儿好便觉得那是真心。 姜媚没有和橘叶争辩,弯眸道:“我知道。” 两日后,裴景川又沐休。 他没睡懒觉,反而一大早便把姜媚从床上捞起来。 吃过早饭没多久,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便在白亦的带领下进了堂屋。 妇人穿着靛青色绣葫芦藤冬袄和同色长裙,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虽只插着一支银簪,却是腰背挺直,气度不俗。 “给公子请安。” 妇人并未好奇打量姜媚,先向裴景川行礼。 姜媚在花楼学的都是些勾栏式样,并未学过什么正经礼数,但也看得出这妇人的礼数极为周到,非常人可及。 “嬷嬷不必多礼,”裴景川亲自上前将魏嬷嬷扶起来,“年关将近,还让您一路奔波至此,是我对不住您。” 裴景川说完看向姜媚:“这是魏嬷嬷。” 裴景川对魏嬷嬷的态度很客气,姜媚连忙上前行礼:“媚娘见过嬷嬷。” 魏嬷嬷是裴母的陪嫁丫鬟,算得上是裴景川的半个乳娘,去年她的女儿嫁给了一个举子,裴母才将身契还她,让她随女儿女婿到江州颐养天年。 江州与祁州相邻,裴景川想带姜媚回京,特意请她来教姜媚规矩礼仪。 姜媚行了礼,魏嬷嬷这才拿正眼瞧她,片刻后冷声道:“姑娘是公子的人,不该对老奴行如此大礼,有损公子的身份。” 魏嬷嬷的语气严肃,很有压迫感,姜媚连忙认错:“嬷嬷说的是,媚娘知错。” 魏嬷嬷还想说些什么,裴景川温声道:“有劳嬷嬷费心,不过我也知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时间紧迫,嬷嬷只要能让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不必太过苛刻。” 魏嬷嬷是看着裴景川长大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看出对姜媚的看重,魏嬷嬷有些心惊,却也没有多话,从容应道:“老奴明白。” 姜媚在旁边听着魏嬷嬷和裴景川的对话更是心惊肉跳。 裴景川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还想把她带回裴家去?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姜媚顿觉手脚冰凉。 裴家权势滔天,要查她的来历实在轻而易举,哪里能容得下她? 她若真敢跟着裴景川回去,恐怕还没看到瀚京的大门就会没命。 她得抓紧时间想办法逃走才行! 中午白亦从酒楼提了饭菜回来给魏嬷嬷接风,魏嬷嬷饮了酒,下午便睡下休息,第二日才正式开始教规矩。 “老身曾是裴家的家奴,便按照裴家的规矩来教姑娘,姑娘先把走路的姿势改一改,莫要摆臀扭胯。” 魏嬷嬷手里拿着戒尺,姜媚只要一走错,这戒尺就会重重地落在她身上。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姜媚已挨了十几次打,橘叶忍不住开口:“奴婢看姑娘已经走得很好了,嬷嬷会不会太严苛了?” 橘叶说完,也被魏嬷嬷打了一下:“公子既派你来伺候姑娘,姑娘便是你的主子,主子没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魏嬷嬷在裴家调教了不知多少小丫头,一身气势镇的橘叶低下头去,不敢反驳半个字。 魏嬷嬷又看向姜媚:“姑娘若是觉得老身太严苛可以直说,莫要憋在心里,这丫鬟护主是好事,但若不分轻重、不辩是非,那便是谄媚祸主。” 魏嬷嬷的语气虽然很严厉,说的却很有道理,姜媚认真道:“嬷嬷所言媚娘都记下了。” 她在花楼挨了无数鞭子才学会摆臀扭胯,如今挨着板子改回去,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魏嬷嬷不只教行坐吃饭的规矩,也会教一些简单的待人接物。 姜媚刚开豆腐铺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魏嬷嬷说的不少都是她摔了跟头才明白的道理,想着日后去了别的地方自立门户也用得上,姜媚学得很认真。 魏嬷嬷教了几日,见姜媚不似故意装乖,对她的印象好了些。 这日魏嬷嬷把橘叶支走,冷冷开口:“老身看姑娘也算是个安分的,今日教教姑娘为人妾侍的规矩。” “公子虽然在家行三,却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名门嫡子,他的正妻不仅要出自名门,还要蕙质兰心、聪颖过人,裴家绝不允许出现宠妾灭妻的事,不管姑娘如何得公子喜欢,也是夫人为尊你为卑,就算有了子嗣,你的孩子也是庶出,若不能养在夫人名下,便与家奴无异。” 魏嬷嬷的语气始终是平稳的没有什么起伏的,她没有瞧不上姜媚,但因为在裴家待了太久,姿态从骨子里就是高人一等的。 姜媚之前就知道自己和裴景川身份悬殊,经过魏嬷嬷这几日的教导,更清晰地意识到横在她和裴景川之间的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算她把规矩学得和魏嬷嬷一样好,她也还是配不上裴景川,哪怕……是给他做妾。 姜媚认真地点点头,而后一脸期盼地看着魏嬷嬷:“嬷嬷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一直陪在三郎身边,又不用做妾看人脸色吗?” 姜媚问得太过理直气壮,和前几日的乖巧截然不同,魏嬷嬷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愤怒地说:“裴家子弟是不允许养外室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魏嬷嬷气得不愿再教姜媚,等裴景川回家就去告状:“这女子看似乖顺,实则极有野心,公子可不要被她骗了!” 裴景川眉眼未动,淡淡地问:“她有什么野心?” 第33章 狐狸精 “她不甘为妾,想做公子的外室,如此野心,公子还要留她在身边吗?” 魏嬷嬷的声音越来越高,看裴景川的眼神就像是他马上要跳进火坑了。 公子不是向来慧眼如炬吗,怎会将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 裴景川在魏嬷嬷心里的形象崩塌了些,但魏嬷嬷很快替他找到借口,那叫姜媚的女子惯是会装的,她调教了那么多丫头都差点看走眼,公子与女子接触不多,被蒙骗也很正常。 “我知道了,”裴景川微微颔首,“这件事我会处理,有劳嬷嬷继续教她规矩。” “是……” 魏嬷嬷本能地应声,反应过来后心头忍不住发颤。 公子都知道那女子的心思不纯了,怎么瞧着一点儿也不生气? 魏嬷嬷记着裴母多年的恩情,不愿看着裴景川被美色迷惑,忍不住劝说:“公子芝兰玉树,便是公主也娶得,这女子能得公子欢心,公子给她个妾侍的名分已是她三生有幸,可万万不能为她违背祖训啊。” 京中倒不是没人豢养外室,但那都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做的事,既不尊妻族,又不敬长辈,偷偷摸摸养大的私生子更乱了长幼尊卑,实在是不成体统。 魏嬷嬷苦口婆心,只盼裴景川能立刻醒悟赶走姜媚,然而她等了半晌也只等到一句:“嬷嬷放心,我有分寸。” 魏嬷嬷第一次对裴景川的话产生怀疑,但她到底人微言轻,不敢说太多,只能福身道:“老身告退。” 魏嬷嬷一走,姜媚立刻进屋认错:“对不起,大人,我惹魏嬷嬷生气了。” “为何不愿为妾?” 裴景川面无表情,喜怒难辨。 姜媚拧着绢帕,弱弱地说:“我原以为做妾只是不大好听,但还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见到大人,没想到魏嬷嬷说做了妾就都得听夫人的,夫人若是不开恩,我就见不到大人,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也知道我这样很贪心,可我在瀚京无亲无故,只认识大人,若见不到大人,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 姜媚一直垂着脑袋,说到最后一句才抬头看向裴景川。 她的眼眶没红,神情也是平静的,瞧着还算镇定,眸底却盛满不安和期盼。 她在害怕被困在方寸之间失去他的宠爱。 她需要他。 裴景川下巴微抬,姜媚很有眼力见儿的走过去,裴景川伸手把她拽入怀中:“我既带你回京,便不会让人欺辱于你,只要我想,没人能阻止我去见你。” 他并未像魏嬷嬷那样勃然大怒责怪她的贪心,反而温声安抚。 姜媚心里有了底,抬手揪住他的衣襟,不安道:“万一哪天你不想见我了呢?” 他想来见她,随时都可以,可他一旦不想见她,就会变成天边冷月,可望而不可即。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 过去这两年,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把你找到,然后圈在身边再也不让你离开! 话到嘴边,裴景川觉得有失身份,又咽了下去。 他绷着脸说:“我不喜欢因为这种还没有发生的事烦恼,裴家子弟不养外室,我既给你名分,自会护你周全。” 瀚京人多眼杂,他不放心把她养在外面,而且她有逃跑的前科,养在哪里都不如养在家里稳妥。 姜媚心头发冷,在让她做妾这件事上,裴景川的态度比她想象中的强硬。 姜媚的眼睫颤了颤,低低道:“三郎,我还是好怕。” 她整个人都低落下去,揪着衣襟的手不断用力,指尖泛白。 像是一叶浮萍,唯有紧紧依附着他才能活下去。 裴景川说不出太肉麻的话,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玉佩给姜媚:“这是我的随身之物,裴家所有人都认得此物,拿着它,你随时都可以来见我。”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雕着栩栩如生的麒麟,麒麟头上刻着一个“裴”字,入手温润,价值不菲。 姜媚怔怔地看了玉佩一会儿,眼角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她环住裴景川的脖子,主动亲他:“三郎,能得此玉佩我此生无憾了。” 姜媚自己主动和被裴景川逼着主动不一样,她眸光潋滟、摇曳生姿,像一朵只为他绽放的花。 裴景川难得失控,第二日起晚了半个时辰。 姜媚更是浑身像是散了架,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橘叶只能跟魏嬷嬷说:“昨夜姑娘累坏了,今日实在没办法学规矩,嬷嬷还是明日再来吧。” 魏嬷嬷忍不住皱眉。 昨日她才教了姜媚做妾侍的规矩,姜媚今日就赖床不起了,这不是明晃晃的挑衅吗? 魏嬷嬷严厉地瞪着橘叶:“你来伺候她多久了?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 魏嬷嬷的气势太强,橘叶没撑多久就全招了,得知裴景川在府衙熬到半夜回家,还要折腾姜媚许久,魏嬷嬷的眸子直接淬了冰。 过去那么多年公子一直洁身自好,纵然两年前为了个女人差点闹得满城风雨,被老爷动完家法也就收了心,如今竟被这个叫姜媚的女子勾得夜夜放纵,这女子还真是个狐媚子! 魏嬷嬷呵斥了橘叶一番,便直奔屋里去找姜媚。 她要好好给姜媚立立规矩,绝不能让她掏空了公子的身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娘还躺在床上成何体统?” 魏嬷嬷进了屋,直奔床边,伸手就掀了被子。 “啊,好冷!” 姜媚惊呼一声缩成一团。 锦被之下,姜媚只穿了裴景川的一件外衫,衣服宽大,姜媚穿得松松垮垮,一惊之下更是肩头半露,长腿如玉。 颈间和腿上满满的都是紫红吻痕,香艳如魅。 魏嬷嬷眼皮狂跳,像是看到了要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她抬手想给姜媚一巴掌,却被枕边的一抹白镇住。 那是公子随身佩戴的麒麟白玉,她亲眼看着夫人拿着这白玉去云山寺求高僧开的光,裴家下人都知道,见此白玉如见公子。 公子竟连这白玉都给了她! 魏嬷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硬生生收了手,给姜媚盖上被子,绷着脸说:“姑娘的规矩还未学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请姑娘即刻起身来学规矩。” 魏嬷嬷说完转身离开。 出了房间,魏嬷嬷的脸沉了下来,她想,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第34章 做给我看看 姜媚哈欠连天,全无前几日的认真乖巧。 魏嬷嬷越看越觉得她是个心机深重的狐媚子。 “嬷嬷,我的胳膊酸了,能不能歇一会儿?” 练了会儿敬茶的姿势,姜媚便皱着眉头露出不堪承受的表情,魏嬷嬷正看她不顺眼,当即板着脸训斥:“这才练多久姑娘就累了,如何能入夫人的眼?我们夫人喜欢的都是知书达理、端庄大方的姑娘……” 姜媚打断魏嬷嬷:“嬷嬷放心,三郎说他会护着我的。” “姑娘放肆!”魏嬷嬷打了姜媚一戒尺,“老身说过多少次,公子身份尊贵,回了京姑娘就不能如此称呼公子了,姑娘怎还不记得改口?” 存着惩戒的心思,魏嬷嬷打得很重,姜媚感觉右边胳膊火辣辣的,她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半炷香后,魏嬷嬷终于放姜媚休息。 姜媚刚坐下,魏嬷嬷便唤来橘叶问:“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地还没给姑娘喝药?” “什么药?” 橘叶茫然,魏嬷嬷心头一紧,急急道:“当然是避子汤啊,你连这规矩都不懂吗?” 橘叶是裴景川前些日子才买来的,她只跟着白亦学了几日规矩,对裴家的规矩还真不太了解。 听到避子汤,橘叶骇然地睁大眼睛,随后摇头说:“姑娘本就有痛经之症,需要好好调养,公子不会让姑娘喝避子汤的。” 魏嬷嬷整个人都麻了。 公子这是被那狐媚子灌了迷魂汤了吗? 这狐媚子现在就已经野心难驯,要是怀上孩子,还不知道恃宠而骄到什么地步呢!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魏嬷嬷心神不宁,连训斥姜媚的心思都没有,等裴景川从府衙回来,立刻冲上去劝:“公子年轻气盛,对喜欢的姑娘好是应该的,但再喜欢也得有个分寸,这姑娘还没进府呢,万一显了怀,不止有损公子的名声,对姑娘也不好啊。” 魏嬷嬷知道裴景川是极为护短的,她心里对姜媚有万般不满,却也不敢在裴景川盛宠姜媚的时候说坏话,只能绕着弯儿的提醒。 裴景川步子一顿,看向魏嬷嬷:“她怀孕了?” 夜色浓郁,院子里只点了两盏灯笼,昏暗的光线下,魏嬷嬷看不太清楚裴景川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眸子有亮光一闪而逝。 不像生气,倒像是……高兴。 魏嬷嬷一口气噎在喉咙,险些背过去。 今日她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多了,事态也远比她想象中的严峻。 公子不仅不想给那狐媚子喝避子汤,竟还想让那狐媚子给他生孩子! 公子的婚事尚未定下,少夫人还未过门,他就先有了孩子,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魏嬷嬷狠掐了一下虎口才缓过气来,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老身只是听说姑娘并未喝避子汤,有些担心罢了。” 裴景川早就知道姜媚身体不好,子嗣艰难,魏嬷嬷否认后他也没有觉得失落,淡淡道:“嬷嬷不必担心,她身子不好,不易有孕。” 只是不易,万一有了呢? 魏嬷嬷急得都要上火了:“公子,恕老身直言,这姑娘出身低微,又在这种情况下与公子在一起,实在难以入夫人的眼,公子若再不谨慎些,她怕是进不去裴家的门。” 若不是顾忌着裴景川的脸面,魏嬷嬷都要骂姜媚是无媒苟合的贱人了。 魏嬷嬷跟了裴夫人二十多年,从她的态度裴景川也能猜到母亲的反应。 他捻了捻指尖,沉沉道:“嬷嬷提醒的是,我知道了。” 魏嬷嬷松了口气,公子虽然受了蛊惑,好歹还能听进去话,但想到姜媚早上那副妖精模样,她丝毫不敢放松,委婉提醒:“公子既然知道姑娘身子骨弱,也该多怜惜一些,少折腾姑娘,不然姑娘的身子怎么好得起来?” 魏嬷嬷打着为姜媚好的名号,裴景川却立刻听出她是在劝自己禁欲,顿时冷了脸,凉凉地问:“她与嬷嬷说什么了?” 裴景川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凶狠,姜媚正得宠,魏嬷嬷可不敢污蔑她,小心回答:“姑娘没说什么,只是今日姑娘疲累得很,学规矩的时候一直哈欠不断,老身瞧着有些心疼罢了。” 裴景川的脸色越发冷了。 这些天姜媚很是乖顺,昨晚更是格外主动,他还以为她终于学乖了,没想到一扭头,她就在魏嬷嬷面前卖惨,借魏嬷嬷的口来规劝自己禁欲。 裴景川冷笑出声:“嬷嬷真是心疼错人了,她可是一天能磨五十斤豆腐的人,哪能这么容易累到?” 一天磨五十斤豆腐?这狐媚子为了勾引公子,竟下得去此等功夫? 魏嬷嬷惊讶不已,她还想再劝,裴景川抢先道:“时辰不早了,嬷嬷早些回客栈休息,明日我保证还你一个认真听话的学生。” 最后几个字魏嬷嬷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明明是要劝公子禁欲的,怎么会弄巧成拙点了把火? 姜媚是故意惹怒魏嬷嬷的。 裴景川打定主意要纳她为妾,她拒绝不了,只能让魏嬷嬷通知裴家的人出手。 但祁州与瀚京相隔千里,传个消息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半个多月,恐怕裴家的人还没到,裴景川就已经带着她起程回京了。 她对其他地方不熟,盲目逃跑很容易失败不说,还有可能被歹人盯上,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还是杀人犯,一旦逃了,裴景川可以让官府发通缉令缉拿她。 她得想办法让裴景川先把张明渊被杀的案子结了再说。 姜媚细细梳理着思路,余光瞥见裴景川进屋,连忙起身迎上去:“三郎,你回来啦。” 裴景川的贴身玉佩都给了,姜媚叫起“三郎”也自然了很多。 她伸手去接裴景川的大氅,裴景川却没动,只冷冷地看着她:“今日都学什么了?” “今日魏嬷嬷没教新的,只叫我温习敬茶,走路和坐姿。” 姜媚飞快回答,觉出裴景川的心情不好,语气小心起来。 裴景川掀眸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沉沉道:“做给我看看。” 姜媚:“……”??? 魏嬷嬷都与你说了什么? 第35章 真是作孽 “头低下去点,腰挺直一些。” 裴景川的手掌从姜媚的下巴落到她腰上。 姜媚端着茶盏,耳廓被裴景川的呼吸一喷,腿和手都有些抖。 偏偏裴景川很快就退开,并不与她纠缠。 好像他真的只是好心指正,并无杂念。 姜媚没想到魏嬷嬷会跟裴景川说自己不认真学规矩。 她都表现出那副狐媚样了,魏嬷嬷应该十分讨厌她,巴不得她立刻远离裴景川才是,怎么还会在意她学不学规矩? “大人,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认真学,再也不马虎了。” 裴景川还在气头上,姜媚不敢叫得太亲昵。 然而裴景川根本无动于衷,足足教了姜媚一个时辰的规矩才放过她。 姜媚手脚都软得厉害,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到裴景川说:“过来。” 他已脱了外衫,就那么大刀阔斧地坐在床上,眸底欲念翻涌,如无尽深渊,姜媚的心止不住颤了颤。 她今晚会不会死在床上? 魏嬷嬷心神不宁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来教姜媚规矩,姜媚不似昨日那般惫懒,也早早地起了,只是整个人都耷拉着,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嬷嬷早。” 姜媚强撑着与魏嬷嬷打招呼,声音哑得厉害,脖颈处更是露出了半个吻痕。 真是作孽啊! 公子不仅没禁欲,昨晚怎么还兽性大发了? 魏嬷嬷眉头紧皱,一时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裴景川还没出门,见魏嬷嬷如此心疼姜媚,沉沉开口:“嬷嬷莫要被她的外表骗了,她没有你想的那么柔弱,嬷嬷往日在府里是怎么管教新人的就怎么教她。” “是,公子。” 裴景川走后,姜媚郑重地向魏嬷嬷道歉:“昨日是我得意忘形怠慢了嬷嬷,还请嬷嬷恕罪,以后我一定认真学,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谁管你认不认真学规矩,你别狐媚公子才是要紧的。 魏嬷嬷轻咳一声,一板一眼地训斥姜媚:“姑娘怠慢老身不要紧,辜负了公子的一番苦心才是大罪,公子对姑娘这么好,姑娘也该多为公子想想,太过放纵是会伤身的。” 既然裴景川那里行不通,魏嬷嬷只能从姜媚入手。 魏嬷嬷说的也是姜媚想的,她认同地点点头:“嬷嬷说的是,可三郎金尊玉贵,他来了兴致,我也不敢扫他的兴啊,三郎敬重嬷嬷,嬷嬷能不能劝劝三郎?” “……” 魏嬷嬷觉得姜媚是在故意炫耀。 她哪里没劝公子,可她劝了公子反而越发放纵,她能怎么办? 这个狐媚子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魏嬷嬷恶狠狠地剜了姜媚一眼,姜媚虽不明白魏嬷嬷为什么生气,心里却是高兴的。 魏嬷嬷越是看不惯她,她从裴景川身边逃走的可能性就越大。 魏嬷嬷再生气也不能处置姜媚,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对姜媚说:“这行走坐卧的规矩需要的是日复一日的练习,姑娘自己要多用功,另外待人接物,考验的是眼力,今日姑娘随老身出门,学学如何挑选布料和首饰。” “好。” 为了让魏嬷嬷不喜,姜媚特意把裴景川之前买的那些钗环首饰全都戴上,她迟疑了下,把那条足链也戴上了。 所以姜媚再次出现的时候,魏嬷嬷不是先看到人,而是听到丁零当啷的铃铛声。 铃铛小巧,声音也不是特别大,魏嬷嬷听得不是特别真切,直到姜媚到了她面前,她才发现那声音是从姜媚脚踝的位置传出来的。 魏嬷嬷不知这是何物,只狐疑地盯着姜媚看,姜媚拎起裙摆,将那足链展示给魏嬷嬷看:“三郎怕我走丢,让我出门都戴着这个,只要铃铛声一响,他就能知道我在哪儿了。” 姜媚说得冠冕堂皇,魏嬷嬷却很快明白这足链是干什么的。 她老脸一红,忍不住怒吼:“把它给我摘了!公子又不在,你在老身面前卖弄什么?” 就是要在你面前卖弄,你才好告诉裴家的人我有多放浪不堪呀。 魏嬷嬷气得脸都青了,姜媚怕她气出个好歹来,见好就收,乖乖解了足链。 临出门,橘叶端来一碗汤药给她:“公子特意吩咐奴婢熬的,姑娘喝了再出门吧。” 是避子汤? 魏嬷嬷的脸色总算好了些,公子终归还是有分寸的。 姜媚对避子汤的味道很熟悉,这药闻着没那么苦涩,反倒像是之前白亦去医馆抓的调理身子的方子。 “这是……” 姜媚疑惑出声,橘叶连忙打断:“公子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喝了吧。” 魏嬷嬷以为姜媚故意推脱不想喝药,冷声警告:“老身之前就告诉过姑娘,为人妾侍是不可以在正妻之前诞下子嗣的,姑娘如此推三阻四,莫不是想要落个去母留子的下场?” 说最后一句话时,魏嬷嬷的语气染上杀意. 跟在裴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有处置过蠢得找死的下人。 姜媚心头一颤,连忙喝了药随魏嬷嬷出门。 她们先去的城里最好的成衣铺,一进门,姜媚便看到了周岚。 她戴着纱帽,很是惹眼,周岚一看到她就垮了脸,暗道晦气,不耐烦地催促伙计:“怎么这么慢,还做不做生意了?” 要不是姜媚那个贱人发疯杀了人,那一百两不知道可以给哥哥买多少衣裳。 这个成日戴着纱帽的女人也是贪心不足,她明明只需要吹吹枕边风,跟裴景川说几句话就好,却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银子,裴景川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伙计很快拿了两匹布出来,周岚重重地放了一锭银子在案上:“找钱,快点儿!” 周岚要的布料子算不上多好,但就这么两匹布也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够姜媚安排一家人三个月的生计了。 现在豆腐铺关门,周岚和李氏做针线活一个月也就挣两百文,她们给周鸿远凑盘缠都不一定凑得齐,怎会舍得花一两银子给周鸿远置新衣? 她们哪儿来的钱? 姜媚心底生疑,柔柔地问魏嬷嬷:“嬷嬷觉得这位姑娘手里的料子如何,我也想给三郎做身衣裳。” 魏嬷嬷毫不犹豫给了姜媚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36章 一场笑话 “这料子染色一般,用的也是最普通的棉丝,别说公子,便是府里倒夜香的小厮也瞧不上!” 魏嬷嬷并非刻意贬低,而是实话实说,裴家的富贵泼天,连下人的吃穿用度都比一般的大户人家要好很多。 周岚本是想拿着布料赶紧回家的,听到魏嬷嬷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折返到姜媚面前,生气地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连倒夜香的都瞧不上?” 这可是她花了一两银子买来给哥哥做衣裳的,她还盼着哥哥能穿着这衣服金榜题名、惊艳众人呢。 周岚语气不善,魏嬷嬷和橘叶第一时间把姜媚护在身后。 魏嬷嬷虽然想赶走姜媚,但姜媚是公子看中的人,只有老爷夫人可以处置她,旁人不能欺了她去,不然打的是公子的脸。 “老身是在与我家姑娘说话,无意冒犯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误会。” 魏嬷嬷知道方才的话有些刺耳,温声向周岚道歉。 周岚并不接受:“我亲耳听到的,能有什么误会,你们就是瞧不起人,若真心想道歉,也该让她来。” 周岚下巴微抬,看向姜媚。 这女人可是从她们这里白得了一百两银子,她要一句道歉有何不可? 这般想着,周岚的下巴抬得更高,好像得了一句道歉就能把姜媚踩到脚底。 魏嬷嬷脸色微变,正要提醒姜媚不要轻易低头道歉,免得丢公子的脸,姜媚抢先开口:“我家嬷嬷只是实话实说,你自己买不起好料子,凭什么要别人看得起?” 周岚的自尊心很强,她和李氏一样坚信周鸿远肯定会出人头地,最不能接受被人看轻。 听到姜媚的话,周岚的脸都青了,她偷换概念,故意扬声道:“姑娘如此势利,照你的意思难道所有穿这种料子的人都只配给人倒夜香?” 店里还有不少客人,听到这话皆望了过来,眼神很是不善。 姜媚并不害怕,柔柔道:“在裴家倒夜香一个月的月钱足有二两,这差事有什么不好吗?” 只是倒个夜香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这是什么神仙差事?也太好了吧! 众人的眼睛都亮起来,不仅不觉得倒夜香丢人,还很想得到这份差事。 见无人帮自己说话,周岚的气势也没那么足了,她恨恨地瞪了姜媚一眼,把那两匹布还给伙计,大声道:“我不喜欢这两匹布了,给我换两匹更好的。” 能多赚钱伙计当然不会拒绝,立刻换了两匹鲜亮些的料子来。 “这两匹布是用最好的棉丝织的,这上面的花纹也是眼下最时兴的,姑娘若是喜欢,给五两就成。” 五两银子,省吃俭用够他们一年的花销了。 周岚有些犹豫,姜媚在这时偏头看了她一眼,隔着帽纱,周岚看不到她的眼神,反而更觉得被轻视,她咬咬牙,把身上的钱都拿了出来。 还差二两。 周岚不想在姜媚面前丢脸,低声对伙计说:“剩下的我回去拿来给你,你先把布给我。” 这是祁州最大的成衣铺,平日来铺子里赊账的人也不少,伙计倒不担心有人敢赖账,爽快应下,周岚暗暗松了口气,抱着那两匹布离开。 伙计把钱收好,满脸堆笑地来招待姜媚:“楼下的料子都一般,贵客请往二楼走。” 姜媚颔首,跟着往上走,心里却冷成了冰。 周岚敢花五两银子买布给周鸿远做衣裳说明李氏手里是有钱的。 不仅有钱,还有不少。 和周鸿远成婚这大半年发生的事在姜媚脑海中不断浮现。 周鸿远说李氏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妹长大不容易,她便没有要聘礼,连酒席都只有一桌,成婚后她更是起早贪黑地做豆腐赚钱,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个花。 在被卖给张明渊之前,为了多凑些盘缠,她更是拼了命,手上不是冻疮就是血泡。 如今看来,她做的一切竟然只是一场笑话。 李氏手里有钱,只是防备着她,一分都不肯给她花。 周鸿远呢? 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哄着她当牛做马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姜媚用力掐住了掌心。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初到祁州便重病不起,若不是周鸿远帮她找大夫,又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恐怕早就死了。 她一句想吃糖炒栗子,周鸿远就能冒着风雪穿过半座城去给她买。 她说她曾为妓子,不配被爱,周鸿远却说这不是她的错,然后坚定地娶她为妻。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连他都骗她,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姑娘,老身说了这么多,你可都听明白了?” 魏嬷嬷讲了两种布料的区别,一直没听到姜媚回答,不免有些生气,拔高声音。 姜媚回过神来,低声道歉:“对不起嬷嬷,我刚刚走神了,能不能劳烦您再讲一遍?” 魏嬷嬷压着脾气,沉沉道:“老身可以再讲一遍,姑娘若是再不认真听,休怪老身不客气!” “好。” 姜媚压下杂乱的思绪,凝神听讲。 店里能入魏嬷嬷眼的料子不多,魏嬷嬷讲完,让橘叶拿了一匹藏青色的苏锦,而后对姜媚说:“公子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你直接把这料子裁了做成衣裳,记得肩膀的位置要留宽松一点,方便公子平日外出。” “嬷嬷是要我给三郎做衣裳?” 姜媚意外,魏嬷嬷的眼刀子立刻扎到她身上:“不是你自己刚刚说要给公子做衣裳的?” 姜媚想起来了,但那只是她用来激周岚的借口,她根本不会女红啊。 姜媚想要拒绝,这时周岚哭哭啼啼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周鸿远:“抱歉,这两匹布我们不要了。” 伙计立刻奔下楼:“这怎么能行?她说好的要买,我才让她把布拿走的,现在说不买,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布在这里,你现在就可以检查,若有问题周某绝不抵赖。” “那也不行,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双方僵持,周岚突然哭着说:“哥,都是她故意激我我才买这两匹布的,她说其他料子特别差,连倒夜香的都瞧不上。” 姜媚静静站在楼梯处,和周鸿远遥遥相望。 有风吹进铺子,拂过周鸿远洗得脱线的衣摆,拨动姜媚的帽纱。 周鸿远上前一步,拱手道:“舍妹无礼,还请姑娘恕罪。” “听闻公子家贫,一分聘礼没出便娶得良妻,婚后更是靠妻子劳作才能维持生计,怎么如今公子的妻子还在牢中,公子却能花五两银子置办新衣?” 第37章 糟了 “姑娘认得内子?” 周鸿远有些意外。 他之前想见裴景川,在寒风中苦等了整整一日,这女子都不曾心软帮忙,今日怎又突然为眉娘打抱不平? 成衣铺的客人不少,因周岚那番哭闹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有很多,姜媚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可五脏六腑被怒火都被怒火灼烧着,她没办法保持冷静。 她只想让周鸿远亲口告诉她答案。 他知道李氏其实有钱吗?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将她卖给别的男人换钱吗? 他说要和她患难与共有几分是真的? “我认不认得你的妻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置办衣裳?” 姜媚下了几步台阶,拼命克制才没有怒吼出声。 她期盼地看着周鸿远,盼他像之前那样说他不知情亦或者是有什么苦衷。 只要他说,她都会信的。 心绪起伏过大,姜媚的声音伪装得不是特别好,周鸿远感觉有些熟悉,眸底闪过诧异,心底刚有猜测,便又被他掐灭。 不可能的,这位姑娘可是裴景川的人,怎可能是眉娘? 周鸿远低下头,沉沉道:“这是我的家事,不便告诉姑娘,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管束舍妹,绝不让她再冲撞姑娘。” 周鸿远说完严厉地瞪了周岚一眼,周岚这才不甘不愿地向姜媚赔罪:“对不起,我不该不自量力与姑娘赌气。”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道歉,我要的是…… 姜媚快步下了楼梯,想不管不顾地抓着周鸿远问清楚真相,然而她刚走到周鸿远面前,余光便瞥见了裴景川。 裴景川是从府衙来的,他没有坐马车,自己骑的马,黑色官靴裹着他的长腿,如同绝世名剑,连那身官服都有种快意恩仇的侠气。 姜媚生生止住步子,寻回理智。 不管她和周鸿远有什么恩怨,都不能在裴景川面前闹。 姜媚的转变也让周鸿远察觉了异常,这刚刚分明是冲他来的,像是要抓着他质问什么,到了面前却又退缩。 “姑娘……” 周鸿远想问些什么,刚开了口,裴景川便越过他来到姜媚身边。 裴景川很自然地揽住姜媚的腰,眼神冷厉地从周鸿远和周岚身上扫过,而后冷冷开口:“发生何事?” 前不久才审了犯人,裴景川身上的肃杀之气还没散,他那轻飘飘的一眼让周岚毛骨悚然,周岚害怕起来,连忙躲到周鸿远身后。 周鸿远不卑不亢地向裴景川行了一礼,温声回答:“舍妹之前冲撞了这位姑娘,今日又赌气买了两匹昂贵的布料,草民特带舍妹来向姑娘赔罪,还请姑娘高抬贵手,让我们把这两匹布退掉。” 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姜媚并不是张扬的性子,她主动找周岚的茬,约莫是因为周岚和李氏合伙算计拿她换钱。 裴景川当即沉了脸,幽幽道:“跪下!” 周鸿远一惊,连忙说:“我和舍妹方才已经向姑娘道过歉了,大人能不能……” “不能。” 裴景川直接拒绝:“既是赔罪便该拿出诚意,不然我给你一巴掌再说声对不起可以吗?” 裴景川的态度强硬,并不在意围观的人知晓他的身份。 正大光明地告诉所有人,他是来给他的人撑腰的,谁也不能欺负她。 周岚委屈极了,又不是她故意挑的事,她都已经道歉了,凭什么还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 周岚偷偷拽了拽周鸿远的袖子。 “舍妹少不更事,我代她向姑娘赔罪,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 周鸿远说着一掀衣摆便要跪下去,姜媚抓紧绢帕。 周鸿远三年前就中了秀才,家中虽贫寒,但他向来温和有礼,到哪儿都是受人欢迎的,今日若是当众下跪,于他而言实在是折辱。 姜媚不免动摇,她是想知道真相,但并不想如此羞辱周鸿远。 眼看周鸿远已经弯了膝盖,姜媚忍不住抓住裴景川的胳膊,几乎是同时,裴景川扶住了周鸿远的肩膀。 糟了! 姜媚像是摸到炭火,飞快地收回手,饶是如此,裴景川也还是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寒森森的,像是淬了毒。 姜媚满腔的怒气顿时消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怕。 她之前一口咬定和周鸿远的夫妻缘分已尽,刚刚却不舍得让他下跪,裴景川如何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 裴景川并不急着跟姜媚算账,强硬地把周鸿远扶起来。 周鸿远没能跪下去,肩膀却被捏得生疼,他甚至怀疑裴景川是想把他的肩胛骨捏碎。 周鸿远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裴景川又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看令妹的年纪也不小了,若她今日杀了人,你还能替她偿命不成?” 这话很有道理,裴景川的表情又一本正经,周鸿远反驳不了,只能看向周岚。 周岚眼泪都落了下来。 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屈辱过,都怪姜媚,要不是这个贱人发疯杀人,她也不会被如此羞辱,姜媚最好死在牢里,不然她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周岚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姜媚,却也不得不在裴景川的威压之下屈膝跪下:“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求姑娘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周岚这次说得诚心多了,加上两行泪痕,还有两分楚楚可怜。 裴景川却并不怜香惜玉,拉起姜媚的手问:“满意了吗?” 姜媚心里怕着,手也是冷的,被裴景川掌心的温度一灼,忍不住蜷起指尖。 她不敢说满意,怕裴景川觉得她是迫不及待要放周鸿远走,但她也不敢说不满意,怕裴景川会让场面变得更难堪。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魏嬷嬷上前呵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退了布匹离开,非要姑娘赶人吗?” 魏嬷嬷已看出周岚和姜媚有过节,今日之事的确是姜媚先挑起的,裴景川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给姜媚出气了。 他还穿着官服,若再继续,难免惹出欺压百姓的流言。 裴家能兴盛百年不衰,全靠族中子弟爱惜名声。 周鸿远立刻拉着周岚去退布,裴景川都没阻止,布店伙计自然不敢阻拦。 裴景川拉着姜媚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为了五两银子就气成这样,你可真是出息。” 周鸿远脸色微变,明明裴景川的语气满是宠溺,只是在安慰自己的心尖宠,周鸿远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扇了一耳光。 姜媚更是心慌,她当真是把裴景川气惨了。 第38章 丢了喂狗 出了铺子,裴景川把姜媚拎到马车上,然后又下了车。 姜媚只顾着想该怎么辩解让他消气,根本没想到他会就这么下车,等她反应过来想要阻拦,连裴景川的衣摆都没机会碰到。 裴景川利落地上了马,明显是要独自骑马回去。 白亦在这时策马而来,他手里拿着个油纸包,直奔姜媚所在的马车,距离近些,姜媚闻到了淡淡的糖炒栗子味儿。 然而白亦还没来得及把那油纸包递给姜媚,裴景川便冷声喝道:“谁让你买这个的,给我丢了喂狗!” 白亦:“……”??? 不是主子你让我去买的吗,怎么突然就要拿去喂狗了? 白亦一看裴景川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连忙把这包糖炒栗子塞回怀里,又凉凉扫了姜媚一眼。 姜媚这是又干了什么竟惹得主子如此生气? 姜媚被白亦看得低下头去,更觉得自己完蛋了。 裴景川给她撑腰,还让白亦给她买了糖炒栗子,结果她还对周鸿远余情未了,实在是该死。 白亦跟着裴景川一走,魏嬷嬷也带着橘叶上了马车,趁机敲打姜媚:“老身不知道姑娘与那对兄妹有什么恩怨,但姑娘既然跟了公子,眼界便该放高一些,别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公子惹麻烦。” “嬷嬷说的是,今日是我错了。” 姜媚垂着头认错,一点儿补救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好不容易回去,没等马车停稳,姜媚就跳下车冲了进去。 她想先跪下认错,等裴景川气消一点儿再解释,却被白亦拦住,连门都进不去:“主子还有公务要忙,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刚刚他还揽着她的腰帮她出气,转眼间她就成闲杂人等了。 白亦的表情很冷,姜媚不敢硬闯,更不敢吵闹,只能在门外站着。 就算裴景川不肯见她,认错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魏嬷嬷跟进来发现姜媚在门外罚站,心头顿时一喜,她亲自泡了壶茶给裴景川送去。 屋里,裴景川拿着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根本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今早姜媚耷拉着脑袋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他担心昨晚罚得太重,今日特意早早从府衙回来陪她。 他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但那日在豆腐铺外面看见她因为一包糖炒栗子感动得都哭了,他便让白亦去买来想哄她高兴,谁知她嘴上说着和周鸿远缘分已尽,实则还是心软不舍。 不过是当众下跪,她就要出手阻拦,若周鸿远出了什么事,她岂不是还要难过落泪? 裴景川越想越生气。 他真是对她太好了,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魏嬷嬷端着茶进屋时,就看到裴景川恶狠狠地盯着手里的书,恨不得把那书千刀万剐似的。 “公子已为姑娘出了头,怎地还如此生气?” 魏嬷嬷一边给裴景川倒茶,一边暗中观察裴景川的表情。 裴景川没有迁怒魏嬷嬷,面色缓和了些,喝了口茶才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裴景川没有点名道姓,魏嬷嬷知道他问的是姜媚,温声道:“姑娘就在门外站着呢,外面怪冷的,姑娘身子弱,怕是不能久站。” 裴景川冷哼:“有什么不能的,我看之前就是对她太好了!” 这屋里也没生炭,他不也一样冷着的? 裴景川的语气颇有两分咬牙切齿,非但不心疼,反倒像是希望姜媚多受些罪。 魏嬷嬷心念微动,试探道:“姑娘出身不高,与人有些旧怨,故意设套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但好在没有惹出什么大祸,公子没必要如此动怒。” 魏嬷嬷看似在替姜媚说话,实则暗示裴景川此女小肚鸡肠,上不得台面。 然而裴景川此刻却巴不得姜媚再小心眼儿一些。 周家都卖了她两次了,她竟还能对周鸿远留情,她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个窝囊废? 裴景川没应声,面若寒霜,魏嬷嬷抓住机会离间。 “五两银子对公子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却可以让普通人家生活一年,老身看今日那男子谈吐有礼,像是读书人,春闱在即,正是需要盘缠的时候,姑娘故意设套让他们买了那么贵的布料,若退不了说不定会影响那男子的前程。” 裴景川虽家世优渥,却也是靠自己的努力考取功名的,对读书人会惜才一些。 魏嬷嬷话里有话,暗示姜媚为了私怨想要毁掉一个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多年的努力实在算得上是恶毒。 魏嬷嬷盼着裴景川能认清姜媚的真面目,却发现裴景川在思索之后,表情竟然奇异地缓和了些。 “嬷嬷是觉得她今日做的事有点儿狠?” 裴景川问得意味不明,魏嬷嬷虽然有些不安,但为了能让裴景川迷途知返,还是点头:“那对兄妹衣着朴素,家境应该十分贫寒,五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笔巨款,姑娘设套让他们拿来买布料,的确很不厚道。” 裴景川脸上的寒霜散了大半,他点点头:“嬷嬷说得对,我该让她进来好好解释一下。” 魏嬷嬷:“……” 她是在离间公子和那狐狸精没错吧,怎么公子反而被她劝好了? 魏嬷嬷不想让姜媚就这么轻易地进来,正要再说些什么,裴景川站起身来:“罢了,我亲自出去看看她知错没有。” “公子!” 魏嬷嬷有些急了,哪有人刚开始生气,还没怎么惩罚就把自己哄好了的? 这未免也太不矜持了。 魏嬷嬷想拦,裴景川却直接越过她打开房门。 又是暮色时分,这会儿变了天,天上乌云层叠,阴沉沉地起了风,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晃晃悠悠,姜媚的鬓发和裙摆也被吹动。 有白亦在旁边做对比,她的背影看上去单薄极了,像是会被风吹跑。 听到开门声,姜媚诧异地偏头看过来,眸底全是惶恐不安。 她似乎要碎了。 裴景川的心被扎了一下。 这样无助的姜媚,身边无人可依,手里却紧紧拿着他给的麒麟玉佩。 他前几天才说不会不想见她,还要护她周全,现在却任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一刻,裴景川突然有点明白两年前姜媚为什么要逃跑了。 第39章 为什么是我? 姜媚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才想起裴景川给的玉佩,她刚拿起玉佩想试试能不能让白亦放她进屋,门就开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裴景川拉进屋里。 裴景川绷着脸看着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却没冲她发火,还让白亦生了两盆炭,又倒了杯茶给她。 姜媚整个人都是冷的,她连忙喝了两口。 热意从胃里蔓延开来,姜媚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裴景川睨着她:“外面那么冷你不知道进屋,有这玉佩在,白亦还敢拦你?” 裴景川的眼神跟看傻子没什么两样。 姜媚揉揉鼻尖,小声说:“我怕我进来你更生气。” “帮人求情的时候没见你怕,这个时候你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说得硬邦邦的,姜媚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辩解,肩上忽地一重,毛色鲜亮的貂皮大氅落在她身上。 和那夜在张家一样,裴景川给她披了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这是不生气了? 姜媚诧异地看着裴景川,裴景川移开目光,不大自然地说:“这次看在魏嬷嬷的面子上就算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姜媚更加意外了。 魏嬷嬷竟然会帮她求情?这几天她都这么作妖了,魏嬷嬷还不想除了她这个妖孽? 魏嬷嬷还在屋里,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怀疑自己。 她刚刚哪句话是在帮这狐狸精求情? 姜媚有点发烧,橘叶立刻熬了驱寒的药来,姜媚喝完,趁裴景川沐浴的时候找到白亦。 “大人让你买的糖炒栗子还在吗?” “姑娘在说什么,属下不明白。” 白亦板着脸,双手环胸掩饰怀里揣着东西。 姜媚轻咳一声,直接把手伸到白亦面前:“我想吃。” 姜媚的声音还是柔柔弱弱的,态度却很强硬。 白亦的表情有些僵。 今天裴景川生这么大的气,不过转眼就消散了,更重要的是他还把贴身的麒麟玉佩给了她,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裴景川对姜媚的喜欢,白亦还真不敢跟她对着干。 迟疑片刻,白亦还是把那包糖炒栗子拿给姜媚。 白亦也在寒风里站了很久,就算这包栗子一直被他揣在怀里也已经冷掉了。 姜媚拿出一颗咬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绽开,但没有热的时候那么软糯,口感很差。 她没介意,还要继续吃,裴景川冷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不是让你丢了喂狗吗?” 沐浴完裴景川换下官服,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半干的墨发披散着,没了白日的冷峻严肃,多了两分慵懒随意。 他的声音虽冷,人却瞧着没那么可怕了。 姜媚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张嘴叫了两声:“汪汪!” 她的嗓音本就细软,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软侬,学这两声狗叫也是细软的,像是小狗崽子,奶呼呼的。 裴景川眼睫颤动,眼底闪过奇异的亮芒,尽管极力克制,唇角也止不住地上扬了两分。 此刻的姜媚在他眼里,可爱炸了! 白亦也被姜媚惊到,回过神来连忙垂下脑袋,对姜媚的认知越发深刻。 难怪这女人干出这么多离谱的事还能重获主子欢心,她这手段可真脏啊! 姜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是烧红了脸感觉无地自容。 她只是听到裴景川的声音,怕他生气,下意识地想要讨好…… 罢了,反正她在裴景川面前早就没有尊严脸面可言,再多一条也不算什么。 姜媚迅速哄好自己,红着脸提醒裴景川:“一会儿可能要下雪了,三郎的头发还没干,还是快回屋吧。” “嗯。” 裴景川敛了笑,恢复如常,姜媚松了口气,跟着进屋,刚关上门,便听到裴景川说:“栗子冷了容易伤胃,你还在发烧,不能多吃。” 姜媚忙把那包栗子放下,像是丢掉烫手山芋,下一刻又听到裴景川说:“下次想吃直说就是,不用学狗叫。” “……” 裴景川心情好,难得生出怜惜,并未折腾姜媚,只抱着她睡觉。 姜媚却没什么睡意。 熄灯之后的黑暗让她放松下来,白日在成衣铺发生的事也在她脑海不断浮现。 她还是无法平静接受。 李氏明明有钱,这大半年来却一直在她面前哭穷卖惨。 周鸿远到底知道多少? 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却和李氏周岚她们联合起来骗她? 可为什么会是她呢? 他的家境虽然贫寒,却很有才华,人也长得俊朗好看,不乏家底殷实的姑娘喜欢他,他大可像赵行知那样娶个更有钱的商贾之女。 她那么努力地卖豆腐,一个月的毛利也不过才一两银子,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来骗吗? 想得太入神,姜媚的心绪激动起来,呼吸也重了些,裴景川很快察觉,沉声问:“睡不着,哪里不舒服吗?” 说话的同时,裴景川轻轻拍了两下姜媚的背安抚。 姜媚的心顿时酸胀得厉害,她忍不住问:“三郎,那个时候花楼有那么多姑娘,你为什么要选我呢?” 能被老鸨看中并用心栽培的都是很有姿色的姑娘,姜媚那一夜并未摘得花魁,可裴景川还是选了她。 裴景川没想到姜媚会突然问这个,他仔细回想了下,沉沉道:“因为你的眼睛在拼了命地向我求救。” 裴家家风严正,裴景川是从不逛花楼的,那夜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要查点儿东西,他并不在意那夜的花魁竞选,却在不经意地抬眸望进一双水光潋滟的眸。 那眸子有刻意勾人的媚,然而堆叠的媚意之后,是死灰般的绝望。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却在那一刻萌生了想要救人的念头。 姜媚问:“所以是因为我可怜吗?” 进了花楼的女子就没有不可怜的。 裴景川会动心说到底还是见色起意,他不答反问:“这重要吗?” 姜媚眨了眨眼,眼泪无声滚落。 是啊,只有她在乎的东西,根本就不重要。 不管是同情还是一时兴起,都改变不了她成为裴景川玩物的事实,不管周鸿远知不知情,她付出这大半年的辛劳也都无法更改。 从她被卖进花楼那日起,就注定她这一生,不配被爱。 第40章 试探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积雪太厚,裴景川没去府衙,又让白亦通知魏嬷嬷在客栈休息。 姜媚醒来时,裴景川正靠在床头看书。 屋里炭火正旺,暖洋洋的让人发懒,裴景川的眉眼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姜媚刚动了一下,裴景川就看过来,只一眼,他便皱起眉头:“眼睛怎么肿了?” 昨晚情绪上头,姜媚偷偷哭了一阵儿,没想到眼睛会肿成这样,她一边捂脸一边问:“很丑吗?” 是挺丑的。 不过比丑更可怕的是她的嗓子也哑了,没了平日的细软动听,粗噶似莽汉。 她的风寒不仅没好还加重了。 裴景川的眼角抽了抽,吩咐橘叶去熬药,又亲自灌了个汤婆子让姜媚抱着。 姜媚本就不觉得冷,折腾一番反倒出了汗。 “我真的不冷。” 姜媚有些无奈,裴景川充耳不闻,强硬地用大氅把她裹成粽子。 吃过早饭,又开始下雪,姜媚看着满地雪白,好奇地问:“三郎,你会堆雪人吗?” 裴景川看着书,头也没抬:“我从不做这么幼稚的事。” “哦,那我自己去堆着玩吧。” 姜媚说着要起身,腰肢被裴景川箍住,“明知道感染了风寒还要玩雪,故意的?嗯?” 最后一个字从鼻间溢出,暗示意味十足。 姜媚没有心虚,认真地说:“可我从来都没有堆过雪人,我想和三郎一起玩一次。” 瀚京也是有雪的,但姜媚那时连花楼都出不去,根本没有机会堆雪人。 用鸡蛋敷过,姜媚的眼睛已经消肿,清亮的眸底满是期盼,裴景川的心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翻了页书,淡淡道:“等雪停了再出去。” “好!” 姜媚毫不犹豫地答应,眉眼弯弯,恬静美好。 裴景川捻捻指尖,唇角跟着上扬。 午饭刚过,雪就停下,姜媚立刻带着橘叶去滚雪球。 橘叶也没有经验,两人忙活了好半天,只堆出个尖尖的小雪堆来。 裴景川看不下去,出手滚了个雪球底座。 “三郎会堆雪人?” 姜媚满眼都是惊喜,好像会堆雪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裴景川压着嘴角,寡淡道:“这又不难。” 他虽然没有自己堆过,但每年下雪,府里的下人都会堆些雪人讨主子欢心,他看也看会了。 有裴景川出手,一个圆圆滚滚的雪人很快堆好,姜媚拿了枣子做眼睛和嘴巴,裴景川又让白亦摘了两枝梅花充当手臂。 姜媚对最后的成品很满意,哪怕手早就冻得通红,脸上的笑容也无比的灿烂。 不过很快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 裴景川立刻把姜媚拉回屋里,脸也沉下来。 他果然不该放纵她,这雪人又不是非得今天堆不可,等回了裴家,让下人堆一院子给她看就是了。 “三郎,我今天好开心,谢谢你。” 姜媚捧着热茶,看裴景川的眼神还是亮晶晶的,裴景川的脸色稍有缓和,但还是沉着声说:“下不为例。” 姜媚乖巧点头。 她会想办法离开,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他们此生约莫也不会再见面。 热茶喝着,炭火烤着,身子很快暖和起来。 裴景川又要看书,橘叶抱着昨日从成衣铺买的布料走进来。 “就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姜媚抬手指了窗边的位置,裴景川随意扫了一眼,淡淡道:“你的年纪又不大,以后可以穿些鲜亮点儿的颜色。” 之前在花楼,姜媚穿的都很娇艳,比现在惹眼多了,裴景川还是更喜欢那个时候的她。 姜媚还没应声,橘叶便急急地替她解释:“大人误会了,这匹料子是姑娘买来给大人做衣裳的。” 裴景川翻书的动作一顿,偏头仔细看了看。 那料子很一般,颜色还将就,若是做好只能平时穿穿,不能穿出去赴宴。 等回了京,可以再挑些上好的料子,但想到姜媚之前被磋磨过的手,裴景川又作罢。 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何必要她亲自动手,有一套就行了。 思及此,裴景川开口:“我不喜欢太花里胡哨的图案,还有……” “我都知道。” 姜媚打断,见她如此胸有成竹,裴景川的心情跟着好了些。 他毕竟与她相处了三年,她对他的喜好有所了解也是应该的。 “现在我先给三郎量量尺寸。” 姜媚拿着软尺站到裴景川面前。 裴景川放了书起身,摊开手臂,姜媚拿着软尺,先量他的腰。 裴家有专门的绣房,从小到大,裴景川不知让裁缝量过多少次身,他和姜媚什么都做过了,早就十分熟悉,可当姜媚拿着软尺靠近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偏偏姜媚只认真看着软尺,清冷得没有丝毫欲念,让他很想亲手把这张脸染上欲念,再用那软尺一寸寸量她的身。 脑子里各种不可言说的画面涌现,裴景川喉结滚动,看姜媚的眼神逐渐滚烫,姜媚却像是毫无所觉,绕到背后量他的肩。 看不到人,若有似无的触碰更叫人难耐。 裴景川的眸色变得幽深,就在他忍不住要把姜媚拽进怀里时,姜媚突然开口:“三郎,我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结啊?若是我们回了京,新任州府大人到了会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姜媚的语气平静,并未有试探之意,好像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所以顺口问了一句。 即便如此,裴景川眸底的欲念还是散了个干净。 橘叶早就退出房间,屋里很安静,静到裴景川能听到姜媚清浅的呼吸。 她在等他回答。 裴景川没有急着回应,等姜媚量完尺寸才开口:“我说了会护你周全,自会处理好一切,你在担心什么?” 姜媚绕回他面前,眼睫低垂,柔柔道:“我怕会给三郎惹麻烦,更怕有闲言碎语传入京中,让三郎的家人不喜。” 她的语气低落,捏着绢帕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担心的有理有据,没有半点异常。 裴景川还是想到了她杳无音信的那两年。 在他以为她对自己深爱入骨的时候,她走得干净利落,连只言片语都没给他留下。 裴景川抬起姜媚的下巴,锐利地望进她眸底:“怎么,怕案子未结,我会让官府发通缉令抓你?” 姜媚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第41章 后日回京 “三郎对我这样好,连贴身玉佩都给了我,我自然会死心塌地跟着三郎,怎会让三郎发通缉令抓我?” 姜媚极力保持镇定。 她没想到裴景川的疑心变得这样重。 她特意堆了雪人,又主动给他做衣裳显示乖顺,他竟还是对她存着防备。 裴景川定定看着她,意有所指:“只要你安分待着,自然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言下之意,她要是不安分,就少不了麻烦。 姜媚的心沉了下去,却并未因此沮丧放弃。 只要还没回到裴家,她都是有机会的。 两年前她已经逃过一次,这两年开豆腐铺又长了不少见识,还有一百两银子傍身,逃起来会容易很多。 这一夜,姜媚和裴景川同床异梦。 她梦到自己逃跑被抓,裴景川把她丢进了蛇窟,裴景川则梦到姜媚给他下迷药又消失不见。 姜媚从噩梦中惊醒时,心脏还害怕地揪疼着,她捂着胸大口大口的喘了好半晌的气才缓过来。 刚要松口气,余光瞥见裴景川正在看着她。 天刚蒙蒙亮,屋里光线并不明亮,裴景川本就漆黑的眼眸更是如同深渊。 不知他是被她吵醒的还是一直就没睡。 从噩梦中醒来却被人盯着,这感觉实在诡异,姜媚险些尖叫出声。 片刻后,裴景川下床点了灯。 昏黄的光亮盈了满室,黑暗被驱散,那可怖的梦境也随之远去。 姜媚缓过神来,起身帮裴景川更衣。 系腰带的时候她听到裴景川问:“你以前也这样吗?” “什么?” 姜媚脑子还有点慢,没反应过来裴景川这句话的意思,裴景川抓住她冰凉的手,温声道:“你在那个人身边,也总做噩梦吗?” 还是只在我身边会这样? 后面这句话裴景川没有问出口,姜媚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没敢看裴景川的眼睛,揉揉太阳穴,低声回答:“是从杀了张明渊开始,我才老是做噩梦的,我吵到三郎了吗?” 一直在做梦,姜媚的脸色有点差,裴景川没再追问,缓了语气说:“没有,昨日没去府衙,今天应该早点去处理事务。” “辛苦三郎了。” 吃过早饭,姜媚送裴景川到门口。 “时辰还早,你再回去睡会儿。” 裴景川温声叮嘱,姜媚正要应声,裴景川忽地低头亲了她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触之即离。 姜媚愣在原地,回过神来裴景川的身影已消失在转角。 “大人越来越疼爱姑娘了,姑娘怎么看上去并不高兴?” 橘叶忍不住说了一句,表情很是不解。 她是个孤儿,这些年不知被多少个人贩子转手倒卖,若不是大人将她买下来,她就要被卖进下等窑子了。 姑娘脾气好,又不折腾人,在姑娘身边伺候这些时日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她希望姑娘能一直得宠,这样她就能一直在姑娘和大人身边伺候。 她表现得有这么差? 姜媚连忙挤出笑容:“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刚刚太突然了,我有些受宠若惊。” 回到屋里,姜媚让橘叶拿了剪刀针线开始裁布。 虽说只是哄裴景川开心的把戏,也要做够全套才行。 裁完布,魏嬷嬷便来了。 一进院儿,魏嬷嬷便被那个圆滚滚的雪人吸引注意力,见到姜媚,魏嬷嬷试探地问:“姑娘身子弱,怎么还堆上雪人了?” 橘叶怕魏嬷嬷责备,连忙说:“嬷嬷勿怪,这是大人陪着姑娘一起堆的,大人玩得也很高兴呢。” 魏嬷嬷:“……” 她就知道又是这狐狸精玩的花招! 魏嬷嬷不客气地瞪了橘叶一眼,厉声道:“老身教了姑娘这么多日规矩,姑娘真是一点儿没把老身的话听进去呢,公子金尊玉贵,如今又暂代州府一职,若是因此染了风寒,姑娘负得起这个责吗?” 魏嬷嬷说的话姜媚自然都记得。 为人妾侍,既要小意逢迎让主子尽兴,又要知道分寸,不可让主子沉迷女色,纵欲过度,恃宠而骄更是万万不可的。 姜媚不想给裴景川做妾,不犯这些禁忌怎么能行? 姜媚把橘叶拉到身后,迎着魏嬷嬷的目光说:“三郎都能代州府之职,难道还不能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三郎敬重嬷嬷,可嬷嬷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魏嬷嬷是裴夫人的心腹,在裴家相当得脸,如今出了裴家,在女儿女婿面前也是很有威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顶撞。 她气得脸都青了,橘叶看着害怕,轻轻拽了拽姜媚的袖子:“姑娘,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难道我说得不对?三郎可管一方百姓,却连和自己喜欢的人做点喜欢的事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魏嬷嬷的脸直接黑了下去,脸上的肉都在颤动。 “好好好,姑娘说得真是好极了,”魏嬷嬷连说了好几个好,话锋一转恶狠狠道,“但愿公子走后姑娘还能如此硬气!” “嬷嬷这是何意?” 姜媚露出惊异之色,看上去像是被吓到,实则欣喜不已。 难道魏嬷嬷有什么特殊的传信方式,裴家已经知道她的存在还给了魏嬷嬷回信? 裴家的确给了回信,信里说裴老夫人病重,要裴景川速速回京。 这种事本不需要让姜媚知道,但魏嬷嬷实在见不得她如此嚣张,冷笑一声:“老夫人病重,公子最迟后日便会出发回京,姑娘只能与老身一起回京,这一路山高水长,姑娘可知谁才是你的依仗?” 裴景川后日就要回京?那她能逃跑的机会可就太多了! 姜媚的心情飞扬起来,但她很快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狐狸精,捏着绢帕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三郎说过要带我一起回去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苦都能吃。” “就算姑娘能吃苦,姑娘会骑马吗?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姑娘的腿和屁股都会磨破皮,骑在马上如同上刑,姑娘就不怕死在路上?” 魏嬷嬷不屑的冷哧,姜媚也险些笑出声来。 是啊,她受不住的,裴景川若是不想要一具尸体,就不可能带她走。 第42章 早有婚约 得知裴景川要先行回京的“噩耗”,姜媚向魏嬷嬷服了软。 魏嬷嬷消气后,又带她出门逛脂粉铺。 不管以后如何,她都是受公子所邀来教姜媚规矩的,该做的事得做完,不然就是辜负了公子的信任。 “香料的种类繁多,别说短短几日,就是花上几年的功夫,你也不一定认得全,只要记住一个准则,不管是香膏还是香薰,味道不宜太浓,招摇不说也腻人,你跟着公子,纵然为妾,品味也不能太低,像那勾栏女子。” 姜媚点点头表示认同。 其实花楼女子也不喜欢用味道太浓烈的脂粉,但在那种地方,接触的人太多,难免染上脏病,只能用浓烈的香来掩盖味道。 姜媚亲眼见过一个女子全身溃烂,不能承受痛苦吊死在屋里。 那女子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还算不上年老色衰,不知为老鸨赚了多少钱,死后却连一口棺材都没有,直接被丢去乱葬岗。 那女子死后第二日,裴景川来找了姜媚,姜媚怕得厉害,十分卖力地讨好,等裴景川尽了兴才试探着问他能不能替她赎身。 花楼有规矩,客人没主动说要帮忙赎身,姑娘们是不能提这件事的。 坏了规矩的人,会受到非常可怕的惩罚。 姜媚问完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时她已从公主府知道裴景川只是把自己当作寻乐子的玩意儿,却还是忍不住存有侥幸。 裴景川出手那样阔绰,约莫是不差钱的,为她赎身不会是什么难事。 她可以当牛做马报答他,若他腻了,她也可以拼命赚钱还他。 只要能离开那个肮脏不堪的地方,她什么都愿意做。 姜媚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裴景川的回答。 他的呼吸平稳,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睡着了。 直到今日,姜媚仍清晰记得那时的痛苦绝望,还有一丝不自量力的愤怒。 裴景川要了她的身子很多次,可即便躺在一张床上,他也体会不到她的惶恐不安。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悲喜也并不相通。 魏嬷嬷教了姜媚辨认脂粉优劣的方法,顺便与她说了描眉上妆的技巧。 魏嬷嬷不愿姜媚惑主,说的技巧都是遮掩姜媚五官优势的。 姜媚想着日后要改头换面,听得十分认真。 不知不觉临近中午,姜媚正要与魏嬷嬷去旁边街上的馄饨店吃东西,周鸿远突然走进来。 店里都是女客,周鸿远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魏嬷嬷想起那日在成衣店的事,皱眉看向姜媚,用眼神示意她莫要再惹是非。 姜媚并没有要闹事的想法,低头挑着唇脂。 她带着帽纱,周鸿远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眸底一亮,直直地朝她走来,却被脂粉铺的伙计拦下:“周郎君,你可算来了,你之前不是定了一盒茉莉香膏说要给你娘子做生辰礼物吗,怎么今天才来?” “家里出了点事。” 周鸿远含糊回答,把尾款给了伙计,拿着香膏来到姜媚面前。 “你又要做什么?” 橘叶挡在周鸿远面前,眼神很是不善。 周鸿远拱手道:“我无意冒犯姑娘,只是那日姑娘问的问题我已有了答案,我想告诉姑娘。” 橘叶下意识地看向姜媚,不等姜媚做出反应,周鸿远便急急地开了口。 “我父亲早亡,母亲一人拉扯我和妹妹长大,家中的确贫寒,自我成婚后,这大半年都是我娘子在赚钱养家,然我父亲生前曾为我订下娃娃亲,信物是一枚玉佩,前不久我母亲用那玉佩换了五十两,那日舍妹买布用的就是这笔钱。” 不过两日未见,周鸿远颓丧了许多,眼底青黑越发的重了,下巴也冒出胡茬,他说完这番话,店里客人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橘叶更是气得啐了口口水:“呸!你明明有婚约还骗别人成亲,把人当牛做马的使唤,等你金榜题名怕是又要抛弃糟糠拿着信物去娶你那有钱有势的未婚妻吧?” “我之前并不知道此事。” 周鸿远的脑袋垂了下去。 他娘的确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在算计姜媚,他虽不知情,却也是帮凶。 “一枚玉佩就能换五十两银子,你那未婚妻必然是有钱有势的千金小姐,这样好的一门婚事你也好意思说不知情?” 橘叶讥笑出声,围观的人也都对着周鸿远指指点点起来,骂他是负心汉,心机深重想攀附高枝。 周鸿远并不为自己辩解,只红着眼看着姜媚:“我娘子已经被判了死刑,春后便要问斩,现在不许探监,姑娘能不能帮忙把这盒香膏转送给我娘子?” 周鸿远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姜媚,但那日在成衣铺,她那样逼问于他,他总觉得她和眉娘应该有些关系。 他见不到眉娘,也无颜去见,若能把这盒香膏送到她手上,多少能弥补一点遗憾。 周鸿远弓着身,把那盒香膏递到姜媚眼前,态度卑微,近乎祈求。 围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堂堂七尺男儿,能为发妻折腰至此,好像也没有那么薄情不堪。 “都是将死之人了,还要什么香膏,公子不觉得晦气,我还嫌晦气呢。” 姜媚柔柔开口,拒绝了周鸿远的请求。 她准备送给周鸿远的毛笔早已被张明渊折断,他们成婚时的那身衣裙也被撕烂弄脏,如今就连这门婚事都是她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就像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她费尽心机哄裴景川欢心换来的自由和感情,其实是由谎言和算计编织而成的,脆弱不堪。 都不用裴景川出手,就碎成了渣。 周鸿远还想说些什么,姜媚抢在他之前开口:“人各有命,你娘子既被判死刑,说明与公子的缘分已尽,公子理当节哀,专心备考,待来日金榜题名,也好赎回信物,风光履行婚约。” 姜媚说完离开,橘叶最恨这种负心人,重重地撞开周鸿远。 那盒香膏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终究是染了尘,不能用了。 第43章 一同回京 吃完饭,魏嬷嬷带着姜媚去选文房四宝。 得知姜媚并不识字,魏嬷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而后拿了一本三字经给她:“从今天起,姑娘开始学认字吧。” 姜媚意外:“嬷嬷,进裴家做妾还要识文断字吗?” 笔墨纸砚的价格是很昂贵的。 周鸿远买不起书,甚至连自己誊抄都舍不得用纸,所以他大多时候都在学院书阁看书,靠自己的脑子去记。 就算不去学堂,识字念书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魏嬷嬷凉凉地横了姜媚一眼,板着脸说:“裴家是书香世家,各房主子的私产又多,府里二等以上的下人都是识字的,姑娘是公子的人,岂能是大字不识的粗鄙之辈?” 只有读书明理,才会明白何为女德,何为廉耻,不至于成日争风吃醋闹得家宅不宁。 魏嬷嬷教了姜媚一下午,夜里裴景川从府衙回来,姜媚正好提着灯笼送魏嬷嬷出门。 等魏嬷嬷离开,两人才并肩往里走。 昏黄的烛火照亮脚下的路,也将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 进了屋,姜媚放下灯笼去帮裴景川解大氅,裴景川眼尾一斜便看到桌上鬼画符一样的纸张。 “你写的?” “嗯,魏嬷嬷让我学的,嬷嬷说我挺有天分的。” 整整一下午,姜媚只学了一到十,初时写得歪歪,到后面渐渐规整起来,但裴景川自幼临摹的都是名家书法,如今这字更是遒劲有力,自成一派,姜媚的字简直是在折磨他的眼睛。 裴景川看看字又看看姜媚,到底没有说打击她的话,只沉沉道:“研墨。” 研好墨,裴景川把笔塞进姜媚手里,然后从背后抓住她的手,在纸上落笔。 他落笔流畅,笔走龙蛇,不过转瞬,便在纸上写完姜媚的名字。 姜媚看着这两个字,心脏不受控制的泛酸泛疼。 她骗了魏嬷嬷。 她是识字的。 她最先会写的便是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的夫君也像现在这样,从背后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 那时她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却不知那一刻的美好会变成穿肠毒药。 脂粉铺那盒被弄脏的香膏,终究还是砸在了她心上。 “字如其人,你要练字,手一定要稳,心更要静,心若不静,写出来的字也潦草难看。” 裴景川的声音就在耳边,姜媚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 裴景川不会明白她的难过,眼泪只会惹他不悦。 “就这两个字,先练五十遍。” 裴景川给姜媚下了任务,而后出了房间,唤来橘叶询问:“今日出门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姜媚在身边,裴景川整个人都是阴郁的,哪怕有着一身矜贵,也叫人毛骨悚然。 橘叶忙把脂粉铺里发生的事都说出来,末了她气愤道:“那个人看着文质彬彬,没想到竟然故意隐瞒婚约骗人成婚,把人当牛做马的使唤,真是太过分了,只可怜那位娘子春后就要被砍头了,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裴景川捻了捻指尖,眸底一片晦暗。 刚刚姜媚掩饰得很好,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 她又在他怀里想那个窝囊废。 这是第几次了? 橘叶见裴景川不说话,心里越发忐忑,过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今天魏嬷嬷说大人可能要提前回瀚京去,姑娘约莫是害怕会被大人丢下,但又怕让大人为难,只能自己憋着难受,大人别怪姑娘。” 裴景川掀眸:“她这几日都与魏嬷嬷说了什么?” 橘叶凭着记忆把这几日发生的事都说给裴景川听,她担心自己会和姜媚一起被丢下,替姜媚说着好话:“姑娘今日一早就忙着给大人裁剪衣裳了,她当真满心满眼都是大人。” 橘叶和魏嬷嬷不知道姜媚曾逃跑过,很容易被她蒙骗,裴景川很确定她这是贼心不死。 她哄人的功夫是一流的,如果真的想进裴家,就不会故意惹怒魏嬷嬷。 她这是盼着裴家的人知道她有多不堪,好横加阻拦,让她有机会逃跑呢。 和两年前一样,她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说出来的话也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她不仅一点儿都没学乖,还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本来怕吓到她,想等回到裴家再慢慢调教,既然她这么不安分,他也该让她知道一再的欺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姜媚一觉睡到了天大亮,裴景川不在,屋里不知何时燃起了安神香。 洗漱完,她便要去堂屋学规矩,橘叶却拿了纱帽给她:“堂屋有客人,姑娘还是戴上这个再过去吧。” 姜媚眼皮一跳,陡然生出两分不安。 橘叶并未直说那位客人的身份,若她不便露面,为何还要她过去? 从卧房到堂屋的路很短,姜媚脑海里闪过无数种猜测,在看到周鸿远那一刻,所有猜测化为恐惧。 “草民周鸿远,见过姑娘。” 周鸿远恭敬行礼。 要来见裴景川,他特意收拾了一番,但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颓丧。 姜媚正要颔首回应,便听到裴景川开口唤她:“软软,过来。” 裴景川端坐主位,神情算得上是温和,姜媚却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比刚刚重逢的时候还要冷厉可怖。 姜媚走到裴景川身边,裴景川把她的手拢进掌心,温声说:“你昨晚一直在做梦,我让人点了安神香,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三郎有心了。” 姜媚乖顺回答,裴景川又关心了她几句才进入正题:“这位周公子是我恩师故友的得意门生,我答应恩师让他进京后暂住裴家,明日他会与我们一同启程前往瀚京。” 姜媚眼眸微睁,表情控制不住有些崩裂。 明明她戴着纱帽,却好像连最细微的表情都被裴景川尽收眼底。 裴景川把她的“死刑”定在春后,周鸿远还要同路进京,她要是逃了,周鸿远就是帮凶。 帮死刑犯越狱逃跑可是死罪,她敢逃,裴景川就敢杀了周鸿远。 姜媚后脊发寒,裴景川根本就没有信过她,他早就想好了要用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第44章 我在瀚京等你 临行前夜,裴景川发了疯地折腾姜媚,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明明已是寒冬腊月,姜媚却汗流不止,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结束后,姜媚倦怠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裴景川刚帮她清理完身子,敲门声便响起,橘叶在门外小声提醒:“大人,该出发了。” 裴景川用被子裹住姜媚,直接抱着她出门。 周鸿远早就到了,见裴景川抱着人出来,连忙低下头去。 被子裹得并不严实,周鸿远没看到姜媚的脸,但当裴景川从他面前过时,他瞥见了一只软白的脚。 天还未亮,只有院门口那两只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裹在锦被里的那只脚小巧精致,脚趾圆润,脚踝处还挂着一条银色足链。 链上似有铃铛,但裴景川走得很稳,没有颠簸,铃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周鸿远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立刻闭上眼睛,那小巧的足却在脑海挥之不去。 姜媚睡了一路,再醒来时,马车早就出了祁州,正赶往最近的官驿。 她是睡在裴景川腿上的,刚动了一下,裴景川的声音就响起:“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刚刚已经歇过脚了,要傍晚到驿站才会停。” 姜媚坐起来,肩上一冷才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服,只裹的一床棉被。 她就这样出门的? 姜媚皱了皱眉,裴景川又说:“早上来不及了,车里有衣服,自己换。” 若不是他故意折腾,怎么会来不及? 姜媚心有怨念却不敢言,她拿过衣服看了眼裴景川。 裴景川神情坦荡,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姜媚咬咬牙,拉开被子开始穿衣服。 今天天气不错,车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车里的光线也忽明忽暗,裴景川的眸光跟着明明灭灭。 姜媚知道不会有人敢偷看,也还是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裴景川敲了两下马车壁,橘叶轻快的声音立刻响起:“姑娘,你终于醒啦。” 说着话,橘叶推进来一个食盒。 盒底有炭,煨着清粥和一屉小笼包。 姜媚端起粥慢慢地吃起来。 傍晚,车队到达漳县官驿。 裴景川率先下车,姜媚在车里待了一天,腿都坐软了,下车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跌进裴景川怀里,纱帽险些掉落。 刚站稳,漳县县尉便迎了上来。 “下官黄江河见过裴公子,公子之前借道漳县怎么也不与下官说一声,下官今日才知公子来了此地,实在是罪过。” “之前有公务在身,不能耽误,大人不必如此。” 裴景川没有怪罪之意,黄大人却还是十分愧疚,特意命人在驿站设了酒席。 裴景川没有叫周鸿远同席,进屋后便伸手摘了姜媚的纱帽。 黄大人飞快地看了姜媚一眼,试探着问裴景川:“公子,这位姑娘是……” “我本是要亲自带她回家面见长辈的,但突然传来消息说祖母病重,我只能先行一步,若在漳县境内有什么事,还请黄大人照应一下。” 漳县不大,车队明日上午就能出境,裴景川这话分明是暗示黄大人给其他州县的官员都通个气,他的人要从此路进京,一路都得让人小心看顾着。 这可是裴景川要亲自带回家见裴家长辈的人,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便是得罪裴景川和裴家。 黄大人是人精,眼珠一转,连声应道:“公子放心,下官一定让人尽心守护,绝不会让这位姑娘损伤半根毫毛。” 裴景川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和黄大人喝了一杯酒。 黄大人高兴极了,仿佛已经抱上裴家的大腿,自己把自己灌醉,从驿站出去的时候晃得跟不倒翁似的。 黄大人走后,屋里安静下来,裴景川亲自倒了杯酒放到姜媚面前。 “我今晚便会赶回瀚京,白亦会留下继续保护你,从漳县到瀚京,若无意外,最多一个半月就能到,我在瀚京等你。” 裴景川说完碰了一下姜媚面前的酒杯。 清脆的一声响,震得姜媚心口发颤,她稳了稳心神,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裴景川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喝了手里的酒站起身来。 姜媚戴上帽纱要送他,裴景川忽地折身,扣住她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吻。 他们明明喝的是一样的酒,裴景川嘴里的却更烈更狠,像塞北的烧刀子,要将姜媚醉溺在他怀中。 一吻作罢,裴景川的呼吸变沉。 姜媚下唇被磕破,血珠染红了唇,像是皑皑白雪里唯一盛开的一抹红,艳得摄人心魄。 “软软。” 裴景川唤她小名,声音沙哑,满是情动。 “你已经逃过一次了,要是再来一次,我可不会像这次这么好说话了,知道吗?” 话里全是威胁,危险意味十足。 姜媚点头,乖巧道:“三郎,我不会逃的,我已经明白了,世上男子多薄幸,能得三郎青睐是我的福气。” “只要三郎回京后别忘了我,我定会来找三郎的。” 这张嘴还是这么会哄人。 裴景川抬手抹掉姜媚唇上的血珠:“外面风大,就在这儿待着别动。” 他不要她送别,他要的是一个半月后在瀚京见到她。 说完这句话,裴景川转身下楼,姜媚站在原地,没一会儿便听到远去的马蹄声。 裴景川走了。 姜媚暗暗吐出一口气,身体跟着放松,脑子却还紧绷着。 魏嬷嬷和橘叶都是好糊弄的,但白亦是裴景川的心腹,武功又高强,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并非易事。 而且裴景川已经打了招呼,各地官府都会特别关照他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旦被抓,裴景川就算不杀了她,只怕也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不能主动逃跑,最好是能发生什么意外,让她当着白亦的面不小心“横死”。 可没人接应,她想假死脱身,只能选那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死法。 但要怎么做才能让裴景川在没找到尸体的情况下相信她真的死了呢? 姜媚一时没有头绪,正想得入神,魏嬷嬷走进屋来:“公子特意嘱咐老身好好照看姑娘,从现在起,老身便与姑娘同吃同住,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 第45章 婚事照旧,她只是妾 魏嬷嬷把姜媚看得很严,就连洗澡上厕所都要跟着。 白亦更是警觉,每次歇脚选的都是远离人群、平坦开阔的地方,姜媚一点儿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裴景川交代过白亦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瀚京,白亦不想因为任何事耽误时间,但深冬赶路,免不了会遇上风雪天。 大雪袭来时,他们正在路上,离云州还有十多里路。 雪大风急,车夫看不清路,马也因这天气不断嘶鸣,明明应该傍晚到云州的,硬是深夜才到,若非裴景川事先打了招呼,他们连城都进不了。 好不容易进了城,守城官兵又告诉白亦,官驿被雪压塌了。 白亦冷了脸,凛冽的气势迸射而出:“朝廷不是每年都拨了钱修葺官驿吗,怎么会塌?” 那些钱哪能真的全部用来修葺啊,况且从工部下发到地方,钱还能剩多少? 这些话不能明说,官兵小心回答:“这雪实在是太大了,倒也不是全压塌了,只是有一间房的檩条被压断了,大人怕有危险,想请贵人到家里歇脚。” 这是难得和裴家搭上关系的机会,一路走来,这些地方官都在想方设法讨好,这官驿说不好可能是人为弄塌的,若真去了州府大人家里歇脚,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是非,可这么晚了,城中客栈早就关了,倒是可以把伙计强行叫醒,但未免太不给这位州府大人的面子。 白亦正思索着解决之法,姜媚细软的声音忽地传来:“白护卫。” 白亦立刻走到马车旁:“我们已经顺利进城,马上就找地方休息,姑娘不必担忧。” “我听说魏嬷嬷的女儿女婿就在云州,为何不去那里歇脚,这样也不必叨扰州府大人。” 白亦眸底一亮。 裴景川是借黄大人的口让各地官员看顾姜媚的,并不想闹得太兴师动众,魏嬷嬷是裴家的老人,住她家里就不算得罪州府大人了。 白亦很快做出决定,带着车队朝魏嬷嬷家里走去。 魏嬷嬷的女儿女婿早就睡下,听说有贵人来,立刻起来迎接,吩咐下人准备热水炭火和饭菜。 年关将近,魏嬷嬷虽思念家人,却始终记得自己的责任,她简单与女儿女婿交代了一番,便又回到姜媚身边守着。 姜媚吃了东西,刚刚沐浴完,魏嬷嬷上前接了帕子帮她绞发。 “姑娘别以为这样就能买通老身,老身虽然年纪大了,却没有糊涂,老身受的是裴家的恩,只会对裴家的主子尽忠。” 魏嬷嬷的女婿中举后回云州得了个主簿的差事,他做事中规中矩,这些年一直也没得到什么升迁的机会,姜媚在他们家落了脚,魏嬷嬷的女婿必然会被州府大人高看一眼。 姜媚开口说要住这儿和魏嬷嬷开口是不一样的。 魏嬷嬷的语气不大好,更觉得姜媚有野心,这还没进裴家呢,就敢借裴家的势来收买人心了。 姜媚并不生气,柔声道:“嬷嬷误会了,我没想要收买您,只是觉得都到云州了,也该让您见见家里人,若是三郎在这里,肯定也会这样做的。” 魏嬷嬷抿了抿唇,没再应声。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都还没停,整个云州都像是陷进了云团里。 这样的天气赶不了路,白亦纵然着急也只能停下来等。 姜媚难得又睡了个懒觉,她醒来时隐隐听到有拨浪鼓的声音,穿好衣服出门,便看到橘叶和魏嬷嬷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逗小孙儿。 魏嬷嬷这样严厉的人,看到小孙孙也笑得合不拢嘴。 姜媚刚出来,魏嬷嬷就看到了她。 雪花纷纷扬扬,屋顶地面都是白的,姜媚穿着一身绯色袄裙安安静静站在檐下,没了那股子要吸人精血的狐媚劲儿,变得安静又恬淡。 隔着一段距离,魏嬷嬷看不清姜媚脸上的表情,却直觉她是羡慕的。 公子说她子嗣艰难,即便真有了身孕,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教养裴家的孩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子孙绕膝。 魏嬷嬷敛了笑,让下人把孩子抱走,走到姜媚身边说:“雪太大了,今天赶不了路,外面冷,姑娘还是进屋歇着吧。” 距离近些,魏嬷嬷看到了姜媚眼底的失落。 不过很快,姜媚便垂下眼眸,转身回屋。 即便穿着袄裙,姜媚的背影也还是单薄的,不知怎地,魏嬷嬷有些心软,忍不住说:“姑娘若是觉得屋里太闷,也可以到园子里逛逛。” 公子也没说要限制她的行动,只是在园子里走动走动也出不了什么事。 姜媚是背对着魏嬷嬷的,在魏嬷嬷看不到的地方,她弯了弯眸。 魏嬷嬷比她想象中的心软呀。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晋州客栈。 裴景川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晋州在这场暴风雪的边缘地带,这里没有下雪,只是寒风凛冽,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见裴景川还要继续赶路,随行的暗卫忍不住劝:“主子为了避开暴风雪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还是睡一觉再走吧,若是老夫人知道也会心疼的。” 连着赶了好几日的路,裴景川的脸被寒风吹得皲裂,少了矜贵,多了沧桑。 他充耳不闻,径直踏入寒风中,暗卫也只能跟上。 接下来一路仍是昼夜兼程,裴景川终于在七日后抵达瀚京。 他一身风尘仆仆,门房险些没认出他来,直到他开了口才连滚带爬的跑去报喜。 裴景川谁也没理,大步流星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院中弥漫着药味儿,老夫人的确是病了,不过病得没信里说的那么重。 “是谁假传的消息,祁州和瀚京相隔千里,你这么着急赶回来得遭多大的罪啊?” 老夫人心疼死了,急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和冻伤药来。 裴景川卸了大氅,又站在火盆前驱散一身寒气才来到老夫人面前:“祖母生病,孙儿自然要赶回来的。” 裴景川脸上的冻疮加重,唇也被吹得干裂出血,老夫人心痛得眼眶都红了。 裴景川陪她说了会儿话,忽地开口:“孙儿这次在祁州遇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子,孙儿本想带她一道回来叫祖母瞧瞧,但孙儿急着回来见祖母,只能让白亦护着她慢慢来京。” “你这次在祁州待这么久就是为了她吧?” “嗯。” 裴景川毫不掩饰,坦坦荡荡地承认,老夫人立刻明白他这一路急行就是故意惹她心疼,要她爱屋及乌,多怜惜那女子几分。 他这是真动了情。 老夫人叹了口气,盯着裴景川问:“你这般喜欢她,可是要退了叶家的婚?” 裴景川毫不犹豫地回答:“婚事照议,她只是妾。” 第46章 叶家小姐 这场暴雪下了整整四日才停。 附近州县不少百姓的房屋都被压塌,灾民数量众多,州府的人手都派出去救灾,一时也顾不上除雪清路。 不知何时才能继续赶路。 外面风雪交加,姜媚在屋里却是温暖得宜、一片岁月静好。 她给裴景川做的那件衣裳已经初具雏形。 这日姜媚正在缝衣服,魏嬷嬷拿了份烫金的帖子给她:“三日后是州府夫人的生辰宴,夫人邀姑娘去府上赴宴。” 姜媚意外:“嬷嬷觉得我可以去赴宴?” 她都还没有正式进入裴家,顶多算个没名没份的外室,这云州州府就算想攀附裴家,也没必要讨好一个外室吧? “姑娘已经是公子的人了,日后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而且姑娘学了这么些时日的规矩,趁机实践一下日后回了裴家也不容易出错。”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姜媚弯了弯眸,柔声道:“好,都听嬷嬷的。” 聊完正事,魏嬷嬷才注意到姜媚手里的东西。 这料子是她陪着姜媚一起挑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眼皮控制不住跳了跳:“姑娘这是给谁做的衣裳?” “自然是给三郎做的呀,嬷嬷觉得如何?” 如何?就这歪歪扭扭的针线活,和披块破布在身上有什么区别? 魏嬷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复下来,她看着姜媚,很认真地问:“姑娘之前是做什么的?做过针线活吗?” “我之前是卖豆腐的,缝过几件衣裳能算做过针线活吗?” 只缝过几件衣裳就敢夸口给公子做衣服,你可真是能耐了! 好在魏嬷嬷已经受过很多打击,她很快接受姜媚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的事,十分平静地说:“拆了,重做。” “……” 三日时间转眼即逝。 吃过早饭,姜媚便带着橘叶与魏嬷嬷一道出门。 魏嬷嬷的女儿女婿也收到邀请,让姜媚意外的是,门口还站着周鸿远。 一看到姜媚,周鸿远立刻躬身行礼:“见过姑娘。” 姜媚目不斜视,径直越过他上了马车。 今日橘叶精心为姜媚梳了妆,擦了香粉,她人虽上了马车,空气中却还残留着淡淡的香甜味道。 不知为何,周鸿远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出发前不经意窥见的精致玉足,还有足腕上细长的,泛着冷光的链子。 上了车,橘叶忍不住嘀咕:“他怎么也要去赴宴啊?” “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还得了公子照拂,这些时日纵是赶路也要温书到深夜,这次春闱必能取得好前程,如此努力又有才华的人,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与他结交。” 魏嬷嬷点明缘由,见橘叶还是不以为意,加重语气:“公子既让他随行,便是看重他,你若轻慢他,便是与公子作对。” 橘叶忙说不敢,而后小声嘀咕:“可是这样好不公平啊。” 他明明有婚约还骗了个姑娘成婚,现在那个姑娘没多久就要被砍头,他却没有受到丝毫牵连,等他取得前程,谁还记得那个被砍头的姑娘? “这没什么不公平的,怪只怪那个姑娘命不好,信错了人。” 魏嬷嬷很是冷漠,橘叶还想辩解,被魏嬷嬷的眼刀子一瞪,乖乖低下头去。 是啊,那姑娘的命确实不好。 纱帽下,姜媚自嘲地勾了勾唇。 州府夫人的生辰宴办得比姜媚想象中更盛大,他们到时,门口已经停满了马车,门房唱礼的声音此起彼伏。 今日宾客众多,男女眷是分了席的。 刚进大门便有人帮忙引路,穿过抄手游廊,过两道垂花拱门,一个小花园映入眼帘。 花园里种了很多腊梅,暴雪过后,梅花开得越发艳丽。 然而比梅花更美艳的,是花园凉亭里被众人围着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眉目如画,妆容精致,一头珠玉更是雍容华贵,被众人围着众星拱月似的。 看到那妇人,魏嬷嬷脸色微变,低声对姜媚说:“这位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叶青苑,也是州府夫人上个月刚过门的儿媳,她性子有些娇纵,姑娘千万莫要顶撞她。” 叶青苑嫁来时魏嬷嬷正好去了祁州,因此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今日的宴席可能不简单。 魏嬷嬷刚说完,众人的议论声便清晰地传入姜媚耳中。 “早就听闻裴家与叶家交好,若是开年订下亲事,那瀚京第一公子岂不是也要叫少夫人一声二姐了。” “那是自然,裴三郎都为少夫人的妹妹破相了,定然是非少夫人的妹妹不娶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英雄救美的传闻。 听说,去年年底叶六小姐去庄子上查账,路上遇到歹徒,危难之际,裴三郎从天而降,将心上人护在怀中,自己却被砍了一刀,下巴处留了一条疤。 那可是裴三郎愿意拿命护着的人,还有谁能比她更重要? 等传闻说得差不多了,叶青苑才娇俏地开口:“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传言,当不得真,我只是随口提了六妹妹一句,你们就编排了这么多,若是宣扬出去坏了她的名声,可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了。” 众人立刻保证绝不外传,却都觉得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姜媚也觉得传言非虚。 毕竟她不仅见过那条疤,还摸过。 那为心上人负伤留下的疤,是旁人不能触碰的禁忌。 叶青苑说完看向魏嬷嬷:“嬷嬷来了怎么不上座?” 魏嬷嬷一直站在姜媚身后,谁都看得出她是跟着姜媚来的,叶青苑却把姜媚当空气。 “谢少夫人抬举,老身今日是随姑娘来赴宴的,姑娘尚未落座,老身哪有落座的道理?” 魏嬷嬷把姜媚放在自己之上,也是暗示裴景川对姜媚的看重,希望叶青苑不要做得太过分。 听了魏嬷嬷的话,叶青苑才终于拿正眼看姜媚。 她把姜媚从头到脚都扫视了一遍,幽幽道:“我记得嬷嬷只有一个女儿,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 在场的人都没见过姜媚,闻言立刻好奇地看过来。 叶青苑看姜媚的眼神很是不屑,摆明了是想让姜媚难堪。 魏嬷嬷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姜媚柔柔开口:“我是收到请帖才来赴宴的,少夫人没有看过宾客名单吗?” 第47章 这一巴掌怎么算? 姜媚的话让叶青苑变了脸色。 她当然知道姜媚的身份,正是因为知道,才借机敲打。 她那六妹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做不出争风吃醋的事,眼看两家就要结亲,若被半路杀出的狐媚子得了宠,这联姻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祁州山穷水远,叶青苑本以为姜媚就是个有两分姿色的乡野村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己随便放点儿风声出去就能吓破她的胆,没想到姜媚不仅不怕,还敢出言顶撞。 这狐媚子不简单呢。 叶青苑危险地眯了眯眼,而后看向魏嬷嬷:“这些时日太忙,我确实没来得及看宾客名单,不如嬷嬷与大家说说这位姑娘的来历。” 裴叶两家是世家,眼看要议亲,这个时候闹出丑闻对两家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裴景川借黄大人之口打招呼,也是在顾虑叶家的颜面。 裴景川都如此了,魏嬷嬷难道敢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落她叶家的面子? 这狐媚子既然认不清身份,那今日就让她好好知道知道。 这般想着,叶青苑勾起了唇。 姜媚像是全然不知,期盼地看向魏嬷嬷。 魏嬷嬷避开她的视线,对着叶青苑恭敬回答:“回少夫人,这位姑娘是一位旧主托老身陪同进京的,若不是因为暴雪滞留在此,早就该赶路了,是老身没有教好规矩,还请少夫人恕罪。” 魏嬷嬷没敢说出裴景川的名号,姿态很低地道歉,希望叶青苑能见好就收。 “嬷嬷你怎么不说实话,我明明是……” 姜媚露出震惊之色,想要为自己辩解,叶青苑身边的大丫鬟冲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放肆!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玩意儿,哪儿来的胆子在这里闹事?” 叶青苑嚣张跋扈,身边的丫鬟也不是善茬,姜媚只是想辩解,她却直接往姜媚头上扣了一顶闹事的罪名。 那一巴掌很是响亮,姜媚的脸顿时肿起来。 橘叶见状连忙冲上前护着姜媚:“我们姑娘只是想说话,你凭什么动手打人?”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那丫鬟撸起袖子又要打橘叶,只是手刚扬起,就被姜媚抓住。 豪门大家里的一等丫鬟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娇贵,姜媚磨了两年的豆腐,力气自是比这丫鬟大多了。 那丫鬟挣脱不了,反而感觉手腕要被捏断了,涨红了脸大喊:“你要做什么?今日可是我家夫人的生辰,你莫不是还敢打人?” 到别人家里做客,闹了人家的宴席还动手打人,这的确是不像话。 眼看事态要失控,魏嬷嬷上前,冷着脸斥责姜媚:“姑娘在闹什么,还不快放手向少夫人道歉?” 叶青苑可不想让姜媚道歉了事。 这下贱胚子还没进裴家的门都敢动手了,若是进了裴家怕是会上天,今日她必须好好教教这贱人规矩! 叶青苑冷声喝道:“来人,这位姑娘脑子不清醒,把她押到水池边醒醒脑子!” 水池早已结冰,这醒脑子的法子怕是要弄得头破血流。 魏嬷嬷神情一肃,还要再劝,姜媚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大声喝道:“谁敢动我一下试试!” 魏嬷嬷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不是让橘叶把这玉佩收起来了吗,姜媚是怎么带到这儿来了,还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亮了出来,这不是打叶家的脸吗? 叶青苑看到姜媚手里的麒麟玉佩也是脸色巨变。 裴家家风严正,族中子弟不得偷养外室,就连纳妾也是极少的,裴景川天赋极高,在太学院时就表现出惊人的才华,尚未及冠便中了状元,摘得瀚京第一公子的称号,是瀚京贵女最想嫁的梦中情郎。 裴家长辈对裴景川寄予厚望,怕他被情爱分心,连院中伺候的人都全安排的小厮,这么多年从未听说他对哪个女子多看两眼。 叶青苑本还担心他有什么隐疾,听到他从祁州带了个女子回京,还有些庆幸自己多虑了,却不曾想他对这女子竟如此上心,连贴身的玉佩都给了! 姜媚已经亮出了玉佩,又有魏嬷嬷作证,叶青苑便不能对她动粗了,不然就是不把裴景川放在眼里。 她暗中使了个眼色,准备去押姜媚的婆子全部退下。 “倒是小瞧你了,没想到这玉佩竟然会在你手里,”叶青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看向魏嬷嬷的眼神更是充满深意,“嬷嬷怎么不早说那位旧主是这玉佩的主人?” 叶家门第不输裴家,这门亲事是互惠互利,并非高攀,今日虽是叶青苑立威在先,姜媚这样做,却让裴家成了理亏的那个。 魏嬷嬷强撑起笑:“旧主不愿声张,是老身思虑不周。” “我会写信把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家里人,也请嬷嬷如实回禀,妥善处理这件事。” 叶青苑声音柔婉,说出来的话却很强势,姜媚今日让她没了面子,裴家若不能让她出气,这议亲之事怕是要生出波折。 魏嬷嬷松了口气,连声应下,只要叶青苑今天不闹得太过,让姜媚安全抵达瀚京,剩下的事都好说。 叶青苑和魏嬷嬷达成一致,这才发现自己的丫鬟还在姜媚手里,又沉了脸:“我的人都已经退下了,还不放手?” 姜媚没有放手的意思,直勾勾地看着叶青苑说:“我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这事儿怎么算?” 姜媚的语气太平静,叶青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都看在那块玉佩的面子上放过姜媚了,姜媚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竟还要追究那一巴掌的事,这个贱人当真是要上天? 叶青苑不想跟姜媚废话,没好气地看向魏嬷嬷,魏嬷嬷立刻去拉姜媚,很后悔一时心软带姜媚出来见世面。 “嬷嬷不是总让我不要给三郎丢脸吗?如今我不明不白被人扇了一巴掌,我若不为自己求个公道,岂不是叫人把三郎也看轻了去?” 姜媚红了眼眶,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嬷嬷气得脸都青了,嘴里也没了好话:“是姑娘自甘下贱选的这条路,这些都是姑娘应受的,姑娘哪儿来的脸攀扯公子?” 是啊,一个贱人哪儿来的脸在她面前蹦跶? 叶青苑勾了勾唇,脸色好了些,然而魏嬷嬷刚说完,姜媚就松开手,还了那丫鬟一记响亮的耳光。 “既然嬷嬷觉得我不配,那我就自己讨!” 第48章 买命 临近开宴,姜媚被赶了出来。 魏嬷嬷在裴家时跟着裴夫人去哪儿都是体面的,被主人家赶出来还是头一回。 她觉得丢脸极了,却还顾忌着颜面,没在外面发作,等上了马车才愤怒道:“姑娘真是好大的脾气,竟敢在州府夫人的生辰宴上动手!” “是别人先动手打我的。” 姜媚低声辩解,魏嬷嬷更生气了:“老身已经与姑娘说了,那位叶二姑娘不是好惹的,若不是姑娘非要端着,怎会闹到这般地步?” “这还没到瀚京呢,就被人如此欺辱,我若不为自己讨个公道,到了瀚京岂不是只能任人践踏?” 姜媚梗着脖子一点儿也不知错,魏嬷嬷只觉得这段时间的教导都是在对牛弹琴,她再无法维持体面,指着姜媚的鼻子怒道:“你就是个卖豆腐的,能不能进裴家的门还不一定呢,你不伏低做小,莫不是还想等裴家求你过门?” “为什么不可以,三郎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 魏嬷嬷怕再多听姜媚说一句话就会被气死,让橘叶堵了姜媚的嘴,没收麒麟玉佩:“姑娘若不想惹来杀身之祸,接下来这些时日最好安分些。” 魏嬷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今天姜媚把叶青苑得罪得太狠了,魏嬷嬷想到临走前叶青苑那阴狠的眼神都有些心悸。 为了让姜媚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回去后魏嬷嬷没给她饭吃。 姜媚并不慌张,安安静静地在屋里缝衣裳。 叶青苑在瀚京的名声很大,哪怕姜媚身在花楼,也知道她的一些事迹。 听说叶青苑原本有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那人不知为何喜欢上了她的庶妹要退婚,她便命人将庶妹绑在马车后面,一路拖行送去给未婚夫。 等马车停下时,她的庶妹早已没了气息成了血人。 这事一出,叶青苑嚣张跋扈的恶名便宣扬开来,但因她是嫡出,又被抢了未婚夫,并未受到任何惩罚。 只是没人想娶这么个手段狠辣的母老虎,叶家只能将她远嫁到云州。 姜媚今天是故意激怒叶青苑的。 叶青苑连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庶妹都敢杀,今日她在叶青苑面前蹦跶得如此厉害,叶青苑怎会让她活着回到瀚京? 但她亮出了裴景川的麒麟玉佩,叶青苑不敢太张扬,只能买凶杀她,还要伪造成意外,免得被裴景川抓住把柄。 在云州出事太过明显,太靠近瀚京的话,裴景川可能会派人接应,白亦和那些护卫的武功都很高强,若要成功截杀,杀手数量不会太少,伪装成土匪劫财是最好的。 姜媚眸光微闪,脑子里冒出几个地名。 当初她为了逃跑,几乎把整个昭陵的地图都记在了脑子里,时隔两年,虽遗忘不少,大体上还是记得的。 与此同时,州府东南院。 姜媚料想得不错,叶青苑确实动了杀心。 “我最恶心这种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勾引男人的贱人,裴景川才去祁州多久,就把贴身玉佩给了她,若是让她进了裴家,我那窝囊废妹妹哪还有立足之地?” 她身边的丫鬟也记恨着姜媚那一巴掌,但想到裴景川还是有些害怕:“裴三公子已经如此在乎她了,贸然出手怕是不好,要不要先写封信跟家里商量一下?” 二小姐就是因为恶名在外无人敢娶才远嫁云州的,这要是又闹出人命,姑爷和夫人会怎么想? “你是猪吗?云州和瀚京相隔这么远,等收到回信这个贱人说不定都进裴家了,谁还能奈何得了她?” 叶青苑摔了杯子,丫鬟顿时噤声不敢再劝。 叶青苑想了一会儿,拔下头上的金钗幽幽道:“你让李管事找个可靠的人去趟应县,就说我出十两金买一个人的命。” 进京的路不是这么好走的,发生意外死一两个人可再正常不过了。 况且人都死了,裴景川就算发现什么端倪,难不成还能让她给一个贱人偿命? 十日后,积雪被清除,众人收拾妥当便又启程。 魏嬷嬷不再认真教姜媚规矩,即便同坐一辆马车,也冷着脸不说话,姜媚的小灶也没了,中途歇脚,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啃面饼吃。 反差太大,橘叶都有些受不了,姜媚却始终平静如常。 橘叶抓住机会忍不住劝姜媚:“姑娘还是跟嬷嬷认个错吧,这样硬扛多遭罪啊。” 姜媚咬了口饼,偏头看着橘叶:“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橘叶一时没了声音。 她没在裴家学过规矩,也不知道姜媚的身份于裴家而言有多不堪,她只知道大人买她来是为了照顾姑娘的。 大人很喜欢也很心疼姑娘,姑娘之前磨豆腐冻伤了手,大人便寻了上好的冻疮药和保养手的方子来,姑娘身子弱,子嗣艰难,大人便让她熬药给姑娘调理。 若是那日大人在,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姑娘一根手指头,更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橘叶说不出姜媚的错处,只能劝慰:“就算姑娘没错,可现在大人不在姑娘身边,姑娘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老话都说了,吃得眼前亏,方为人上人。” 这人上人可不是靠吃亏就能做的。 姜媚还想再说些什么,耳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循声望去,周鸿远坐在最角落的马车旁,他咳得很凶,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橘叶小声说:“也不知怎么的,那天参加完州府夫人的宴席回来这人就病了,但就算是病成这样,听说他每晚都还要温书到深夜,我都有些不忍心咒他落榜了。” 自从知道周鸿远早有婚约,姜媚对他就没什么感情了,如今见他病成这样,心底也毫无波澜。 身为周家娘子的姜媚在祁州大牢里被判了死刑,他们现在是陌路人。 姜媚只看了一眼便要收回目光,周鸿远突然抬头望了过来。 白亦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一路走来,两人的距离都很远,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此刻周鸿远看过来这一眼却让姜媚感受到了探究。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她是谁。 可即便只是歇脚,她也会戴上纱帽,周鸿远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姜媚摇摇头,甩开这个荒唐的想法。 还有两日就要到应县了,两年前这里土匪猖獗,姜媚差点儿被抢进土匪窝,如果叶青苑要杀她,这会是很好下手的地方。 第49章 凶多吉少 应县是云州和晋州之间的一个偏僻小县,县城建在群山脚下,是西南州县去往瀚京的必经之道。 过了应县,要走三日的崎岖山道才能穿过群山来到平坦温润的富庶之地。 因其独特的地势,很多土匪在此占山为王,以劫掠过往商客为生,匪患最猖狂时,皇商也被打劫过,后被朝廷镇压,虽安分了不少,却也时有命案发生。 车队到达官驿后,白亦立刻派人准备干粮,又去城中镖局又雇了不少人手。 一是以防万一,二是山中情况复杂,有当地人引路能省不少麻烦。 应县县令安排了差役护送,被白亦拒绝了。 倒不是怕欠人情,而是那些差役明显只会些花拳绣腿,真有什么事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添乱。 出发之前,白亦还特意找了姜媚一趟:“山路难行,没办法用马车,还得委屈姑娘骑几日马。” “可我不会骑马。” “属下会亲自为姑娘牵马,绝不会让姑娘出事。” 这话既有守护之意,也有防备。 他是唯一知道姜媚有逃跑前科的人,即便姜媚这一路都表现得很安分,也不曾放松分毫。 姜媚任由白亦审视,弯眸道:“那就辛苦白护卫了。” 休整两日,第三日清晨,一行人再度出发。 白亦给姜媚找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这马刚成年,脚力好,脾气也温顺,即便不熟悉姜媚的气息也乖乖低着头让她骑。 饶是如此,姜媚上马也上的不大顺利,最后是白亦用剑柄抵着她的肩扶了她一把才终于上去。 白亦沉着脸又和她说了一遍骑马的技巧才下令出发。 坐在马背上,视野比平时开阔许多,姜媚可以把整个队伍的情况尽收眼底。 魏嬷嬷年纪大了禁不起颠簸,被橘叶扶着慢吞吞地走,周鸿远病还没好,缀在队伍末端,时不时咳嗽几声。 白亦雇的镖师穿插在队伍之中,每个人腰间的刀把上都缠着一条浅蓝色汗巾,很容易辨认。 出了县城没多久便进了山,暮冬时节,山上的树都光秃秃的,但因为树木太多太密,日光还是被遮挡了些,空气明显比城中湿冷,路也湿滑不堪。 好在镖师事先建议白亦给马蹄都加上铁齿才没有打滑。 今天都是上山的路,晚上歇下来时,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姜媚也没好到哪儿去,坐下来时两腿都在打颤。 没有马车,白亦让人搭了个简易的帐篷给姜媚和魏嬷嬷住,又生火熬了点姜汤驱寒。 姜媚她们喝了药就能睡,其他人还得轮流值夜,免得被偷袭。 魏嬷嬷和橘叶都累得不行,倒头便睡了,姜媚也累,却强撑着保持警惕。 万一有人伏击,她必须立刻做出反应,才能死里逃生。 第一夜相安无事,到第二天晚上,众人都放松了些。 他们已经走过地势最险峻的路段,明日下午便能从山里走出去,应该不会有事了。 橘叶也跟着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魏嬷嬷:“嬷嬷,过了这里后面是不是就快了呀?” 橘叶已经见识了州府的豪阔,对瀚京和裴家越发向往。 魏嬷嬷扫了姜媚一眼,不冷不淡地说:“到了晋州,都是好路,若无事耽搁,约莫半个多月就能到,不过刚过完年,主子们都很忙,得等主子们得了闲才能入府拜见。” 裴氏一族枝繁叶茂,旁系甚多,整个正月都会有亲戚来主家拜年,忙是真的忙,但也不是真抽不出功夫,不过是要晾一晾姜媚罢了。 橘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她怕姜媚难过,又问了一句:“那能见到大人吗?” “公子有公务在身,自然更忙了,”魏嬷嬷沉了脸,训斥橘叶,“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因为芝麻小事分心,不管是谁,都不可随意探听公子的行踪,明白吗?” 魏嬷嬷这话虽是对着橘叶说的,却明显是在敲打姜媚。 到了瀚京就得守裴家的规矩,不管她之前如何得宠,以后可就不一样了。 姜媚闷头吃着饼只当没听见。 连着走了两日的山路,昨夜又没怎么睡,姜媚撑到半夜还是扛不住睡了过去。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被白亦的吼声唤醒:“有埋伏,都起来!” 话音刚落,帐篷就被掀开。 外面地上多了十几支燃着桐油的箭,他们休息的地方被照亮,白亦冷着脸站在帐外,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属下会誓死保护姑娘,请姑娘不要害怕,更不要尖叫乱跑,以免被误伤。” 白亦把“误伤”这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明晃晃地威胁,姜媚要是敢趁机逃跑,他可不会手软。 说完这句话,白亦放下帐篷,很快便有兵刃相接的声音和惨叫声响起。 魏嬷嬷和橘叶都来到姜媚身边。 橘叶吓得浑身都在抖:“姑娘,我们不会死吧?” “不会,”姜媚拍了拍橘叶的肩膀安慰,“白护卫的武功很高,有他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而且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只会速战速决。 姜媚话音刚落,便有几支箭嗖嗖的朝帐篷射来,不过都被白亦和护卫截断。 白亦也意识到帐篷太惹眼了,当即下令:“分三路撤退,到外面官驿汇合!” 白亦说完,直接进帐,抓着姜媚就走。 情况紧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防,白亦把姜媚抱上马,自己也要跟着上马,然而他刚松手,那马突然受惊,嘶鸣一声狂奔着冲进林子。 “救命,我不会骑马!” 姜媚尖叫一声,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黑漆漆的树林里。 白亦暗骂一声,翻身上了旁边的马,但夜色如墨,暗处还有人阻拦,他很快就寻不到姜媚的踪迹了。 姜媚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暗处的人也都撤了。 白亦折返回来,带着全部的人又在林中搜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姜媚。 熟悉路况的镖师忍不住说:“山里到处都有捕兽夹和陷阱,有的地方还是悬崖,那姑娘还不会骑马,就算没被杀手找到,恐怕也……” 活不成了。 不用镖师提醒,白亦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如果这是姜媚的逃跑计划,他都有些佩服姜媚的胆大妄为了。 她这样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第50章 姜媚,你好样的! 白亦连夜赶回了应县,听闻他们受到伏击,应县县令当即调集人手帮着进山找人。 然而他们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有发现姜媚的踪迹。 这里不止一个山头,而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很多地方还有积雪未化。 姜媚只是个弱女子,就算她运气好,没被杀手杀掉,也没有踩到陷阱,掉下悬崖,恐怕也已经冻死了。 应县县令想劝白亦放弃,刚开了口,就被白亦用剑抵住喉咙:“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吗?” —— 临近年关,裴家上下都忙着年终盘点和准备年货,裴景川回来后,要忙的事就更多了。 张家被抄是大功一件,宫里的赏赐流水般的送来,登门拜访的人和各种宴请更是络绎不绝。 裴景川向来不喜这些,全都推辞,但叶青鸾的生辰宴他不能不去。 裴叶两家早有联姻打算,若不是去年他受了伤,这婚事早该定下来。 他在这个节骨眼儿带了姜媚回来,若再不把面子功夫做足,姜媚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因此裴景川早就让人备好了生辰礼,出门时还特意拿在手上。 萧氏见了脸上果然带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忘记鸾儿的生辰的。” 叶家早把裴景川当自己人看,他到了没多久,叶青鸾便带着丫鬟来到花园。 叶青鸾把丫鬟支走,才来到裴景川身旁,轻声道:“三哥,你回来啦,听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恭喜你呀。” 她的声音柔柔,整个人也是温温柔柔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因为被保护得很好,所以纯良无害。 裴景川把礼物递给她,温声道:“恭喜,又长一岁。” 盒子里装着颗白莹饱满的大珍珠,这个尺寸市面少见,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叶青鸾弯眸,露出惊喜之色:“好漂亮,谢谢三哥。” “你喜欢就好,不用谢。” 裴景川的语气很淡,叶青鸾也不在意,珍重的收好礼物,在他耳边轻快道:“祁州离瀚京那么远,我还以为三哥要很久才能回来呢,三哥这一路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吗?” 好玩的事没有,人倒是找到一个。 裴景川脑海里浮现出姜媚的脸,离开那日,他在驿站咬破了她的唇,那血珠染在她唇上,艳得摄人心魄。 云州的雪灾不算太严重,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过了晋州,和他派去接应的人碰头了。 想得入神,裴景川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叶青鸾看得分明,拿着礼物的手用了力,但很快她又松开,自顾自道:“三哥想了这么久,这一路的风景一定很美好,若是日后我也能有机会去看一看就好了。” “你若喜欢现在就可以去,只是路上颠簸,还有风雨,你应是受不住的。” 裴景川只是实话实说,叶青鸾是叶家千娇万宠养出来的花,不像姜媚,杂草似的,不惧风雨,逮着机会就逃个没影。 这天聊不下去了,叶青鸾保持着微笑:“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三哥不必认真,哥哥还盼着与三哥下棋呢,我就不缠着三哥了。” 叶青鸾说完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裴景川并未发觉叶青鸾不高兴了,准备去找叶青云下棋,却被叶青鸾的大丫鬟白鹭拦住:“我家小姐的确是出了名的人好心善,可裴公子未免欺人太甚了!” “白鹭,不得无礼!” 叶青鸾板着脸呵斥,但她声音柔柔,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裴景川睨着白鹭,凉凉开口:“把话说清楚。” “我家二姑娘送了封信回来,说裴公子在祁州养了个外室,宝贝得不行,甚至连贴身玉佩都给了人,那外室恃宠而骄,竟动手打了二姑娘的丫鬟,小姐好心把信拦了下来,裴公子连句解释都没有吗?” 裴景川顿时皱紧眉头。 倒不是怕叶家知道这件事,而是没想到姜媚会和叶青苑碰上。 叶青苑的恶名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姜媚打了她的丫鬟,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裴景川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沉声追问:“信是何时送回来的?” 他的表情有些吓人,白鹭的气势弱下去,却还是梗着脖子说:“就前日,那日还有好多宾客在,你可别想抵赖。” “我为何要抵赖?” 裴景川反问,眼神冷锐如刀。 从他再次见到姜媚,他就没想放她走,更没想过要藏着掖着。 裴景川性子虽冷,但在外面向来都是矜贵端方的,白鹭从未见过他如此凌厉摄人的一面,一时被吓到。 裴三郎不是最清冷出尘的吗,怎会为了一个女子喜形于色? 白鹭没了声音,裴景川又看向叶青鸾问:“信里还说了什么?” “二姐姐从未被人如此冲撞过,她说……说要给那姑娘一点儿教训,”叶青鸾拧紧绢帕,像是被吓到,见裴景川周身气息更加冷肃,急急道,“我已经回信让二姐姐莫要冲动,二姐姐之前已经被父亲狠狠罚过,她不会真的做什么的。” 叶青鸾话没说完,裴景川就转身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白鹭终于回过神来,她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裴三郎真的像二姑娘信里说的那样被狐媚子勾了魂,小姐以后怎么办呀?” 叶青鸾擦了擦泛红的眼尾没有说话。 二姐姐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信里既然说了会帮忙处置,那便会处置干净。 她把收到信的事也透露给了三哥,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三哥再怎么生气,火也烧不到她身上。 裴景川很肯定姜媚是故意用那玉佩激怒叶青苑的。 叶青苑在瀚京的恶名人尽皆知,姜媚不躲着她,反而动手打了她的丫鬟,分明是诱她出手,好借机逃跑。 现在的情况和两年前几乎重叠。 马上就要过年,他既回了裴家,就得在家过年祭祖。 姜媚料定他就算有万丈的怒火也脱不开身。 裴景川咬咬牙,眼底闪过嗜血的暗芒。 姜媚,你可真是好样的! 第51章 真是疯了 姜媚的情况不太好。 跳马后,她撞到了一块大石头,右腿小腿腿骨被撞断,她只用树枝简单固定,一路奔逃,骨头不知道错位成了什么样。 好不容易回到应县,她也不敢去医馆治伤,遮遮掩掩地寻了辆牛车去到距县城七八里路的磨盘村。 村口聚集了一群妇人,不知在为何吵闹,见她下了牛车,皆好奇地望过来。 姜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朝着里面身形最壮的一位妇人喊道:“牛大娘,我是阿媚,前年我回来过,你还记得我吗?” 姜媚生的漂亮,两年前走时还给了牛大娘一块碎银,牛大娘很快想起来,她一拍大腿,立马上前扶住她:“我的天爷,你怎么弄成这样回来了?” 姜媚走的时候还白白嫩嫩,这会儿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跟个疯婆子似的,连声音都变得沙哑难听,也不怪牛大娘认不出她。 “这是谁呀?哪个阿媚?我怎么没听说过?” 其他人都很好奇,牛大娘眼睛一横,没好气道:“就是那个遭了天谴的赌鬼家的阿媚,你们不都想过要讨她做自家儿媳妇吗?” 哦,是那个阿媚呀。 她不是被她爹卖进窑子了吗?她娘早就带着她弟改嫁了,她怎么回这儿来了? 众人想看热闹,被牛大娘轰走。 身边没了人,姜媚才小声说:“我照大娘给的地址去县里找到我娘和弟弟了,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就是我那段过往不光彩,他们不愿见到我,便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嫁人,我本以为那人是个老实本分的,没想到他还另有婚约,还想霸占我的嫁妆,我气得与他和离,回来的路上又不小心摔断了腿,只能回这里养伤。” 姜媚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人也是破碎的,牛大娘听得唏嘘:“若不是你爹拿着你卖身的钱翻了身,你娘哪儿来的机会改嫁给胡老板,你都这样了,她好歹该让你在县里看看大夫吧。” 姜媚垂下眼眸,淡淡道:“她也有她的难处,好在那些嫁妆我都拿回来了,不至于饿死,只是最近我腿脚不便,还得劳烦大娘帮我弄些药和吃食。” “有什么好劳烦的,你可是大娘看着长大的,大娘难道还能见死不救?” 姜媚被卖的第一年,她爹就死了,她娘也改了嫁,前年她回来时,家里房子早就破烂不堪,锅碗瓢盆也都被村里的人瓜分,如今再回来,房子更破了,好像随时都会塌掉。 “这里哪能住人啊,你还伤着,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还是住我家吧。” 姜媚摇了摇头,轻声说:“收拾一下还能住,大娘愿意帮我已经很好了。” 村里人都知道她被卖进窑子脏了身子,她亲娘和弟弟都不肯收留她,她可不想一会儿还要被牛大娘的家人赶出来。 姜媚拿了一吊铜钱给牛大娘,柔柔道:“我现在没法干活,劳烦大娘叫人帮我拾掇一下,再看看哪家有多的棉被枕头和锅碗瓢盆,只要能用,旧的也行。” 这些铜板能买不少东西了,牛大娘眼前一亮,立刻找了人来干活。 傍晚时分,原本长满杂草,摇摇欲坠的破屋子总算勉强能住人了。 牛大娘送来菜粥和馒头,还是皱眉:“窗户还是漏风的,屋里潮气也重,你过几日再回来住也好啊。” 姜媚扯扯唇,哑声道:“无妨的,能有床和被子,比我这些日子赶路强多了。” 姜媚执意坚持,牛大娘便也不再劝了。 吃完饭,灭了灯躺在床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霉味儿,姜媚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些。 她的运气一直不好,可这次老天眷顾了她。 应县匪患严重,城中常有被打劫后没有身份文牒的外乡人,出入城中盘查不会太严,她有应县口音,通过盘查实在轻而易举。 裴景川疑心重,她若要买假的身份文牒去别的地方定居很容易暴露行踪,但磨盘村的人都认得她,回这里她并不需要身份文牒。 当初她是几经辗转才被卖进瀚京花楼的,老鸨也说不清她祖籍何处,昭陵那么大,裴景川就算要找,也不会找到小小的磨盘村来。 更何况,她还留下了“尸身”。 —— 姜媚的“尸身”是白亦亲自找到的。 那是一处被巨石遮挡的矮坡,染血的破碎衣料在腐烂的枯叶之中不是特别显眼。 衣料是被蛮力撕碎的,周围全是散落的血迹,还有被拖行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血腥味引来了野兽。 冬日林中活物少,这些野兽也进入冬眠,猛然闻到血腥味儿,一个个饥肠辘辘,把人分食连骨头都没留下是很合理的。 白亦抓着一片破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姜媚死了,他辜负了主子的嘱托。 白亦让人把这些破布全都收集起来带了回去,橘叶听闻姜媚的死讯顿时哭了出来:“姑娘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大人还在瀚京等着她呢,大人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该多难过啊。” 魏嬷嬷脸色也不好看,第一反应却不是难过,而是庆幸。 公子太把这个狐媚子放在心上了,可她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在祁州的时候就缠着公子放纵,到云州又作死得罪了叶青苑,就这做派说句祸水也不为过,如今死了反倒干净。 魏嬷嬷思忖片刻开口:“既然尸身已经找到,我们也该启程回京向公子复命了。” 白亦还是不确定,又去县衙问了一遍,县令觉得他都魔怔了,皱着眉说:“这些日子本官都让守城官兵一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再说你不是都找到尸身了吗,那女子又不是妖孽,难道还有通天的神通?” 白亦无法反驳。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回京复命,然而还没启程,便又收到传信。 “公子正在赶往应县的途中?” 魏嬷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眼看着就过年了,公子却在这时来了应县,老爷和夫人会怎么想?叶家的人又会怎么想?公子他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吗? 白亦面色冷然,沉沉道:“公子受了家法,一路奔波而来身子恐怕熬不住,嬷嬷心细,有劳嬷嬷安排一下,让公子到了这里别再受罪。” 魏嬷嬷掐了掐自己的人中,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公子真是疯了! 第52章 他知道不该,却还是乱了 裴景川是在除夕这日赶到应县的。 他受了家法,半路就发起高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魏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这般模样,只觉痛心:“公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裴景川没有回答,目光扫过魏嬷嬷和橘叶,最终落到跪在地上的白亦身上。 他没有急着发怒,只沉沉地问:“尸身在哪儿?” 白亦双手奉上一个小木箱,里面没有尸骨,只有破碎不堪的染血布料。 “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姑娘,主子要如何处置属下都可以。” 白亦没有为自己辩解,一脸的视死如归。 裴景川盯着那些布料看了半晌,忽地讥笑出声:“她就是拿这堆东西骗过你的?” 裴景川笑得突兀又惊悚,魏嬷嬷听出他这是不相信姜媚死了,急急劝慰:“公子,你别这样,姑娘也不想见你如此难过的。” “她不想?”裴景川扬手将那木箱打翻在地,“她好不容易假死脱身,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偷着乐呢。” 一路风尘仆仆,裴景川形容狼狈,没了素日的矜贵,野性和杀戮显现出来。 魏嬷嬷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他,也有些被吓到,但更让她惊悚的是裴景川说出来的话。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媚不是费尽心机缠上公子要进裴家吗?为什么要假死逃跑?那天晚上的情况那么凶险,她不要命了? 裴景川没有解释,坐到主位上,看着白亦冷冷命令:“起来说话。” 白亦把那天晚上遭遇伏击,姜媚惊马失踪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都说出来。 “事发后属下立刻回了应县调集人手进山找人,也派人拿着画像通知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让他们留意找人,但这么多天,除了找到这些血衣,别的什么都没有。” 白亦的应对已经非常迅速了。 裴景川抿了抿唇,淡淡地问:“我的玉佩和她那一百两银子呢?” 魏嬷嬷连忙把玉佩拿出来给裴景川,又把姜媚得罪叶青苑的事说了一遍。 裴景川现在的状态很不对,魏嬷嬷不敢夸大,更不敢隐瞒。 裴景川拿着玉佩轻轻摩挲,半晌开口:“她做错了什么,嬷嬷要代我收回这玉?” 是叶青苑先给姜媚难堪,又纵容婢女打姜媚的,姜媚不过是还了一巴掌,认真算起来,的确没错。 错就错在她只是个卖豆腐的,却不自量力高攀了裴景川,那被奚落嘲讽便都是她应受的。 魏嬷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威压,连忙屈膝跪下:“老身没有看顾好姑娘,公子要如何处置老身都可以,但公子马上就要与叶六小姐定亲,实在不该为旁的女子如此分寸大乱。” “嬷嬷说的是,我的确是乱了分寸。” 裴景川没有发怒,还肯定了魏嬷嬷的话,满是风霜的脸上寻不到半分悔意,只有坚定。 他三岁就会背裴家的家规祖训,他比谁都清楚他不该来应县,更不该为了一个一心只想从他身边逃走的女人方寸大乱。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来了这里。 就像那夜在张家,他明知不可为,也还是代替张明渊,把姜媚压在身下狠狠欺压。 裴景川的话让魏嬷嬷眼皮狂跳,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公子给出去的哪里是玉佩,分明是他的心啊。 魏嬷嬷说不出话来,安静了会儿,橘叶跪下说:“那一百两银子姑娘没有带走,藏在祁州那座院子的地砖下了,姑娘说……说日后年老色衰,不得大人喜欢了,就回来把那一百两银子挖走,过潇洒日子去。” “没带?” 裴景川咀嚼着这两个字,明显不信,橘叶用力点头:“是真的,奴婢亲眼看着姑娘藏的。” 裴景川给白亦递了个眼神,白亦立刻说:“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该问的都问完了,裴景川也没难为魏嬷嬷和橘叶,让两人下去休息,魏嬷嬷想劝裴景川先喝药休息,还没开口,就见周鸿远被带了进来。 屋里灯火通明,城中各处放起鞭炮和烟花迎接新年,周鸿远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袄衫,朴素且寡淡,再普通不过,魏嬷嬷却被他衣摆下方歪歪扭扭的补疤震得回不过神来。 那样粗糙的针法,魏嬷嬷前不久才见过,出自姜媚之手。 魏嬷嬷猛地抬头看向裴景川。 主位之上,裴景川面色冷寒,神情晦暗,看周鸿远的眼神如同看着死物。 魏嬷嬷心惊肉跳,慌乱的收回目光退下。 一定是她想多了,公子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会去夺他人之妻? —— 除夕夜,姜媚自己生火炖了猪蹄汤。 村里有个赤脚大夫,姜媚找他接了骨,用一根木棍撑着,勉勉强强也能走路。 只是她摔断腿后还折腾了好些天才去接骨,以后多多少少会落下点儿残疾。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能用一条不那么健全的腿换余生自由,她觉得也不算亏。 汤刚炖好,牛大娘便来了,还带着她的两个孙子。 闻到肉香,两个小孩儿眼睛都亮了。 姜媚给他们一人舀了一碗,牛大娘推辞了几句便接了碗。 汤熬得浓白鲜香,还加了黄豆,味道很好。 “阿媚你这厨艺可真好,若是没被你爹那个遭天杀的卖进那种地方,怎么也能嫁个好男人过日子啊。” 牛大娘一阵惋惜,她当初是最想让姜媚做自家儿媳妇的,可姜媚那死鬼老爹要的彩礼太高了,她根本凑不起。 姜媚没接话,见两个小孩儿把肉吃完了,又给他们舀了一勺。 喝完汤,牛大娘意犹未尽,但她不好意思再添,听到外面响起鞭炮声,试探着问:“阿媚,过完年你有打算了吗?” 村里人都知道她回来了,还把那破破烂烂的屋子收拾出来,虽说她之前跟牛大娘说了养好伤就会走,但她没说个具体时间,村里人又怕她变卦长住下来。 被卖进那种地方不是她的错,但她毕竟脏了身子,留在村里只会伤风败俗。 姜媚喝了口汤,淡淡道:“再过一个月吧,那时候天气也暖和点儿了,我会离开。” “你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儿呀?依我看你还是去求你娘和你弟弟吧,再怎么说都是血肉至亲,他们不可能不管你的。” 姜媚的眸子冷下去。 当初她按照牛大娘给的地址找过去,其实连她娘和弟弟的面都没见到,她在门口等了一天,最后是被人拿着扫把赶走的。 她娘说她是个不要脸的贱货,是晦气克父的脏东西,就算死也要死远点儿。 “谢大娘关心,我有去处,不用求他们。” 姜媚没想到,她不想求的人第二天竟会出现在她眼前。 第53章 他不喜欢听假话 初一早晨,村里的人都上山祭祖了。 姜媚拄着棍子正在生火,腐朽不堪的厨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晨雾未散,寒气很浓,王氏逆着光站在门口,姜媚看不清她的脸,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多年前,她早起做饭,还要被王氏叉着腰骂讨债鬼、赔钱货。 “谁让你回来的?” 片刻后,王氏开了口,语气很冷,很明显的嫌恶。 地面很湿,柴火都潮了,姜媚好半天都没把火生起来,反倒被烟熏得眼睛疼,她低着头说:“运气不好嫁错人,又摔断了腿,回来养几天伤就走。” “现在就走!” 王氏说完冲到灶边摔了一只碗。 “你爹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脏了身子的晦气玩意儿,你克死你爹不算,还不声不响地回来害我年都过不好,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呢?” 王氏砸了东西还不解恨,捡了根树枝便要打姜媚。 姜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打任骂的小孩儿,她抽出灶里将燃未燃的木柴指着王氏,冷冷开口:“来,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心到底有多狠!” 木柴冒着烟,温度很高,碰一下就得烫掉一层皮。 王氏被姜媚身上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震慑,气势弱下去,而后又恨恨骂道:“你这个不孝女,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你,我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又要被你连累,你怎么不去死?” 姜媚忽略王氏的谩骂,敏锐捕捉到“连累”这个词。 王氏改嫁得好,最怕的就是被她这个曾经为妓的女儿缠上遭人指指点点,就算知道她回了磨盘村,也不该亲自出面来找她。 “我怎么连累你了?” 姜媚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却还是忍不住抱有侥幸。 王氏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本想含糊过去,但见姜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十足的讨债鬼模样,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心里不清楚吗?现在到处都是官兵要抓你,你还让牛家那个长舌妇来找我,你不是故意拖我和你弟弟下水是什么?” 姜媚的心沉到谷底,白亦不是应该找到她的“尸身”了吗,怎么官府还在找她?魏嬷嬷就没有劝劝他吗? 王氏越说越气,骂得也越来越难听。 姜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在想着逃跑路线。 她原本以为裴景川在瀚京脱不开身,白亦找到她的尸身后,就算有所怀疑,在魏嬷嬷的劝说下也只能先回京复命,没想到他竟执着至此。 年已经过完了,裴景川说不定会亲自到应县查看情况,她必须早点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着才行。 “我可以走,”打定主意,姜媚开了口,而后朝王氏伸出手,“我需要盘缠,只要把你头上那支簪子给我,我马上就走。” “你做梦!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你要是不肯走,我就去请村长叫人把你轰走,你以为他们欢迎你回来吗?” 王氏眼神凶狠,好像姜媚要的不是簪子,而是她的命。 姜媚勾了勾唇,无所谓道:“好啊,你舍不得这个簪子,那我现在就去官府自首,我杀了一位大人物的儿子,若那位大人物杀了我还不够解恨,还可以来磨盘村看看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王氏得知官府在找姜媚,就猜到姜媚惹的祸事不小,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姜媚竟然敢杀人,杀的还是大人物的儿子。 早知道一生下来她就该把这个孽种掐死! 王氏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还是取下了发簪丢给姜媚:“赶紧滚,要是你敢再回来,我就亲手杀了你!” 王氏当然不是顾念什么母女感情,而是只有姜媚活着,那位死了儿子的大人物才会把仇恨都集中在姜媚一个人身上。 姜媚捡起簪子放进怀里,柔柔道:“我要去县里,你搭我一程。” 姜媚用锅底灰在自己脸上涂了很大一个胎记,瞧着像是阴阳脸,很容易就通过了入城检查。 入了城,王氏迫不及待地把姜媚赶下马车,看着姜媚一瘸一拐的背影,王氏又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番才回家。 然而到家后,她却没有看到门房,进门后更是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难道是老爷发现她偷偷回磨盘村了? 王氏有些不安,却也不太害怕,毕竟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应对。 老爷年前的运气一直不大好,许是被那短命鬼克的,她偷偷回村里祭奠也是为了老爷着想。 王氏在心里反复想着说辞,快到大厅时,眼里已含了泪。 “老爷……” 王氏先嚎了一声才跨进大厅,下一刻便被厅里的场景惊到。 阖府的下人还有她那宝贝儿子和老爷全都跪在地上,大厅两侧站着七八个带刀护卫,主位上坐着一个穿黑色貂皮大氅的俊美男子。 男子很年轻,生得剑眉星目,矜贵不凡,然他面色冷寒,似有寒霜,只安安静静坐着,便叫人胆寒的不敢直视。 应县这种地界儿,何时有过这样的人物? 王氏的哭嚎戛然而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没等她开口,儿子急切的声音传来:“娘,你见到阿姐没有?” 母子俩很少提起姜媚,偶尔谈起也是一口一个贱人地骂着,王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阿姐”是谁,迷茫抬头,看到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 儿子说话漏风,牙齿像是被打掉了几颗。 王氏吓得打了个哆嗦。 那个贱人的仇家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王氏想起自己搭姜媚进城,还送了姜媚一根簪子,只觉得大祸临头,她不敢如实回答,正想说没见到,主位上的人幽幽开口:“我不喜欢听假话,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生着病,却依然威压十足。 王氏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掐住,到嘴边的说辞变得烫嘴。 片刻后,她终于开口:“那个贱人威胁我带她进城,又抢走了我头上的一根簪子,她说这里不安全,她要即刻出发去晋州!” 第54章 怎么不跑了? 王氏的簪子当了一两银子。 姜媚把这钱给了个小乞丐,让他一瘸一拐的出城,去往晋州。 小乞丐走后,姜媚扮作男子藏进了赌坊。 当年她就是在这里被卖出去的。 这个地方不问来历,不管去处,只要有钱都是客。 姜媚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一口一口地啃刚买的面饼。 王氏会偷摸着来找她,说明白亦还没查到她们的关系,眼下的情况还没糟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的腿实在不方便走动,这个时候强行上路,容易引人注意不说,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不如再休养几日看看情况。 万一白亦放弃找她了呢? 姜媚刚躲进赌坊,白亦就带人到当铺取走了王氏那支簪子,一路追查,得知有个跛子出了城,尽管身量对不上,也还是亲自带人追了过去。 出了城,小乞丐跑得飞快,但他再快也快不过会轻功的白亦,当天夜里就被逮住。 第二天一早,裴景川便看到了一支普普通通的银簪和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小乞丐相当惜命,都不用裴景川开口询问,就把姜媚给钱让他去晋州的事全都说出来。 等他说完,白亦开口:“昨日已通知守城的官兵,只要见到腿脚不便的人直接扣押,但并未找到人。” 白亦表情严肃,经此一遭再也不敢小瞧姜媚。 她都能死而复生了,凭空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裴景川把那支银簪丢给小乞丐,又拿出一块沉甸甸的银锭放在手里掂了掂:“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人以后通知我,这个归你。” 这一块银锭至少有十两,小乞丐何曾见过这么多钱,两眼放光地跑掉。 小乞丐一走,裴景川便剧烈咳嗽起来。 他受了家法,又染了风寒,到这儿以后忙着找人,一刻都不曾歇下。 白亦皱眉,又跪了下去:“求主子先休息吧,属下一定会把人找回来的,若找不到属下愿提头来见!” 裴景川喝了口茶止住咳,垂着眸说:“我要你的头没什么用,去通知县令,不用找人了,过两日你们就出发回瀚京。” 白亦诧异,很快便明白过来。 姜媚骗了王氏,还让小乞丐扮作她去往晋州,她故意放出迷烟,多半还在城里没走,主子这是想用同样的办法诱她现身。 听闻裴家的大佛终于要走了,县令松了口气,当晚便在最好的酒楼设宴送行。 裴景川是秘密来的应县,只有白亦和魏嬷嬷去赴宴。 白亦走得很轰动。 整个县城还笼罩在新春的喜庆之中,白亦却让人抬了口棺材,一路撒着纸钱出城。 晦气极了。 姜媚在赌坊也听到了这件事。 她本只是抱着侥幸,没想到她才躲了两日,白亦真的就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 白亦在应县找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耗下去。 不过姜媚很谨慎,她怕白亦杀个回马枪,又在赌坊躲了两日才出去找商队。 她准备从晋州出发往西,过梦州最后到漓州。 漓州在昭陵的最西边,与越西交界,气温很高,多是戈壁,两国商客多在那里进行交易,外来人口很多,对身份文牒查得不那么严,那里民风开化,女子经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很多奇人异士,只要有钱,就能彻底的改头换貌。 到时就算裴景川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她。 元宵节还没过,要出远门的商队并不多,姜媚找了整整一日才找到一个去晋州的商队,她果断交了定金,准备第二日和他们一起出发,等到了晋州再另寻商队。 找好商队,姜媚又去钱庄换了些碎银。 她骗橘叶说把那一百两银子藏在祁州了,其实早就换成银票带在身上,如今要走,还是换成碎银更方便。 除此之外,姜媚还买了水囊、可以存放的肉干和一些简单的外伤药。 她的腿不方便,做完这些早就累得不行,回赌坊的路上,姜媚不经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那个被她雇去晋州的小乞丐。 天已经黑了,那人影一闪而逝,姜媚只觉得眼熟,并没有看得很真切,而且白亦已经离开应县,就算小乞丐回来也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但她还是不安起来。 姜媚先回了赌坊,没一会儿又换了身装扮出来去客栈找商队,求他们收留她一夜。 没有多余的房间,姜媚只能睡马厩。 比起赌坊的吵闹嘈杂,马厩的草料香反而让她安心。 她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往草料上一躺不知为何就睡着了。 很快,她梦到了裴景川。 和以往的纠缠不同,梦里裴景川着一身大红喜服,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出发迎亲,而她只是人群之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客。 三郎,恭喜呀。 她也在心里祝他幸福,裴景川却在这时回头看了过来,一字一句地说:“找到你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嗜血的味道。 姜媚猛然惊醒,心脏因为害怕隐隐作痛。 她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自己仍躺在草料上,轻轻舒了口气。 客栈厨房点了灯,已经有人起来做早饭,再过不久她就能出发去晋州了。 姜媚没了睡意,抓着木棍起身,准备找水洗漱,刚踏出一步她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空气中有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清幽、浅淡。 她在祁州的时候闻过。 是安神香。 马厩怎么会有安神香? 姜媚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她抓紧手里的木棍,拼命地想要找出一条逃跑的路线,脑子却乱成一团浆糊。 不知过了多久,裴景川沙哑的、喜怒难辨的声音响起:“怎么不跑了?” 声音入耳,如同雷电贯穿全身,姜媚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麻的。 他不是应该在瀚京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来杀她的吗? 姜媚僵硬的偏头,在马厩旁边的檐下看到了裴景川。 天还未亮,他整个人隐匿在暗色中,唯有一双眸子黑亮如炬,蓄着凶光。 和梦里一模一样。 第55章 脱下来! 客栈亮灯的地方越来越多,天边也渐渐泛起鱼肚白,裴景川所处的地方却始终是黑的。 晨露冷寒,姜媚浑身的血液早已凝结成冰。 她想过可能会被抓到,但她没想过会被裴景川亲手抓到。 瀚京和应县相距这么远,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跑了个来回,连年都没在家里过。 她不敢想他的怒火会有多可怖。 一个姿势站久了,姜媚的腿有些受不住,她刚想换个姿势,商队的领队走出来,大声叫她:“洗把脸快过来吃饭,你不是急着要走吗?” 这话一出,姜媚感觉檐下裴景川的身影更冷了。 她咽了咽口水,回头冲领队说:“我不走了,你们走吧。” “不是说好了一起吗,怎么又不走了,你耍我们玩儿呢?” 出来跑商队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领队听到姜媚出尔反尔,语气沉下来,面色不善的走到姜媚面前。 他伸手就要把姜媚拎起来,余光突然瞥见旁边檐下走出来一个人。 天才蒙蒙亮,晨雾渐起,那人没有出声,脚步声也轻,厨房里丁零当啷忙得热火朝天,按理他是不会注意到檐下有人的,可那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他想忽略都难。 “什么人?” 领队收回手,满脸警惕,裴景川走到姜媚身旁,问:“多少钱一个人?” 裴景川的语气淡淡,脸色还有些苍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却莫名叫人不敢直视。 领队不敢轻举妄动,竖起食指说:“一千文,只到晋州。” “好。” 裴景川爽快应下,而后看向姜媚。 那目光寒森森的,剜得姜媚皮肉生疼。 姜媚本以为裴景川怒不可遏,能给自己一个痛快,没想到他不疾不徐,要将她凌迟。 姜媚迟迟没有掏钱,领队不满地瞪着她:“到底走不走,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姜媚额头冒出汗来,裴景川就在旁边看着。 如同猎人,看着掉进陷阱的猎物痛苦挣扎。 僵持片刻,姜媚还是把钱给了领队。 商队的人全都起了,热热闹闹的吃着早饭,姜媚帮裴景川领了一碗白粥和两个馒头。 裴景川也不嫌弃,拿起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见姜媚杵在旁边一动不动,幽幽地问:“怎么不吃东西,看到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姜媚感觉自己怕得胃都有些痉挛。 她连忙又去领了粥和馒头,闷头吃起来。 吃过饭,商队清点好货物和人员便冒着晨雾出发。 姜媚和裴景川是临时加入的,只在最后一辆装香料的马车上得了个位置。 位置本就不大,多了个裴景川,就更窄了,姜媚努力地把自己缩在一起,半边身子还是不可避免的和裴景川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寒风凛冽,姜媚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火堆上炙烤的鱼。 出了城,马车开始颠簸,姜媚被摔断的那条腿尖锐地疼起来,她咬着牙极力忍耐,脸色却一点点泛白,失了血色。 裴景川就坐在旁边,自然把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大冷的天,她额头的汗却越来越多,脸也越来越白,明明疼的都要晕过去了,却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就是这样决绝地要远离他。 哪怕差点儿死掉,哪怕摔断了腿,也绝不回头。 真是顽强呢。 怒意在胸口灼烧,像十恶不赦地魔头蛊惑着他撕碎过去多年所学的圣贤之道和裴家家风,把眼前的女子狠狠折磨,要她后悔叛逃,要她痛哭流涕、求他怜惜。 要她再也离不开他。 无数暗黑的念头叫嚣着闪过,裴景川的眸子一沉再沉,映不出一丝亮光。 良久,他终于开口:“钱从哪儿来的?” 姜媚已疼得脑子发晕,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逃跑的钱是哪儿来的。 这个时候撒谎已经没有意义,姜媚如实回答:“就是从李氏那里拿回来的一百两,我当着橘叶的面埋进祁州的院子里,临走前又偷偷挖了出来。” 那个时候她装醉痛哭,就是为了惹他心疼,把那一百两银子留着逃跑用。 他有所怀疑,却还是心疼了。 裴景川咬了咬牙,问:“还剩多少?” “还有九十两整的银票,剩下十两被我换成碎银,这些日子花了一两多。” 这些是她以后安身立命之本,她是想省着花的,可王氏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为了能安全离开,这几天她没敢省,拿一千文给商队更是花了重金。 呼呼的风声吹散晨雾,没什么温度的晨光洒了下来,裴景川睨着姜媚,冷冷命令:“给我。” 姜媚把放在表层的碎银给了裴景川,小声说:“银票都被我缝在里面的衣服上了,能不能晚点儿再给?” 商队都是男人,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拿? 姜媚的语气都是哀求,裴景川并不接话,只冷着脸看着她,态度强硬。 她一再逃跑,已彻底惹恼了他,他当然不会再施舍半分怜惜给她。 姜媚没办法,只能抬手解开袄子上的盘扣,从中衣里取出一张十两的银票给裴景川。 她相当谨慎,怕银票会被打湿,还用油纸包了两层。 虽未贴身存放,银票仍沾染了她的体温。 裴景川面无表情地捻了捻,目光落在她那件中衣上:“我的衣裳?” 姜媚喉咙发紧,没想到裴景川竟然认出来了。 她里面穿的,的确是做给裴景川的衣裳。 藏青色的料子,祁州成衣铺买的,逗留云州那些时日,在魏嬷嬷的指点下做出来的。 为了逃跑,离开应县时,她偷偷穿在里面,那夜惊马跑进山林,她脱下自己的衣服伪造被野兽分尸的痕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逃跑的。 因是做给裴景川的,魏嬷嬷让她用的最好的动物皮毛填充,若非如此,她可能已经冻死在山林里了。 姜媚心跳如雷,不敢应声,裴景川却已明白她的算计,气得笑出了声:“是我小看你了,你还真是步步为营,算无遗漏啊。” 甜言蜜语是假的,连这身衣裳她都是做来给她自己的。 “对不起,我……” 姜媚弱弱赔罪,下一刻被裴景川打断:“脱下来!” 晨光下,裴景川眉眼森寒,如同修罗。 第56章 以后他亲自教 姜媚的手抖得厉害,寒气穿透衣服和皮肉,冻得她骨头缝都在发疼。 可她知道裴景川不会再怜惜她。 她咬咬牙,脱了袄子,开始脱那件藏青色衣裳。 裴景川一身气质不同常人,商队的人都在关注他们的情况,从姜媚开始脱衣服,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抹黑了脸掩盖容颜,又多穿了些衣裳,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像男子,没有那么单薄,这会儿衣服一脱,瘦弱的肩背和纤长的脖颈便显露出来。 距离近些的,甚至能看到她细软的腰肢弧度。 这小矮子竟是个女子? 众人愕然,还想细看,裴景川忽地抬眸看向众人。 他面容俊美,脸色有些苍白,本该是文弱矜贵的,这一眼却是杀气腾腾,霸道至极。 与此同时,身手高强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冰凉的刀横在众人脖子之上。 怕会被挖掉眼珠,众人连忙收回目光赶路。 脱完那件藏青色衣裳,姜媚身上还有足足四件,每一件都缝了个暗兜,藏着银票。 外面三层都是十两一张的面额,最后一张五十两,不在里衣,而是藏在肚兜里面。 薄透的里衣之下,浅紫色肚兜上歪歪扭扭的绣着朵白花,针脚粗陋,毫无美感,然而当它随着肚兜下的绵软起伏时,又奇异的夺人眼球。 裴景川看着那花,目光如有实质。 姜媚已经冻得浑身发抖了,她不敢看裴景川现在是什么表情,拢紧里衣去拿衣裳,裴景川扣住她的手腕,冷冷开口:“我没说你可以穿衣服了。” “不穿衣服我没办法把剩下的银票给你。” 姜媚毫不犹豫地反驳,僵持片刻,到底是裴景川松了手。 姜媚麻利地穿了两件衣裳,而后把手伸进衣服里,从背后解了肚兜带子,再从领口拽出来递给裴景川:“这一层的兜被我缝死了,把肚兜撕烂,银票就在里面。” 肚兜贴着身,比前面几张银票沾染的温度更高。 裴景川接过,却没有撕烂取出银票,而是面无表情地揣进了怀里。 姜媚身上已经身无分文了,她试探着又穿了一件衣服,见裴景川没有阻止的意思,连忙把衣服都穿上。 接下来一路裴景川没再说话,中午商队简单休整了下,下午便要开始走山路。 姜媚腿脚不便,怕她拖慢进程,领队让人砍树枝做了个简易担架准备抬她,姜媚刚要拒绝,裴景川咳嗽两声,直接坐了上去。 领队看看裴景川又看看姜媚,一时有些拿不准裴景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挺在意这姑娘的吗,为什么这会儿又这样? “怎么,要加钱?” 看出领队的犹豫,裴景川直接拿了一张十两的银票给他。 领队顿时什么顾虑都没有了,收了钱吩咐手下的人:“都给我仔细着脚下,别颠着公子,明白吗?” 队伍重新出发,姜媚拄着棍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没一会儿便落在队伍最后面。 许是怕她又跑了,裴景川并没有跟着商队走,而是让人抬着不近不远地走在她前面。 和他的悠闲舒适相比,她实在是狼狈极了,也可笑极了。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瀚京第一公子裴景川啊,连州府千金都上赶着给他做妾,能被他看上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怎么能一再地从他身边叛逃呢? 所以摔断腿是她活该。 被这样羞辱折磨也是她活该。 痛到恍惚,姜媚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踩滑,整个人狠狠地摔了下去。 山路有些陡,姜媚滚出去好长一段距离才终于停下,右腿像是又断了一次,痛得她像是要死掉。 姜媚终于控制不住,痛得哭出声来。 真的好痛啊。 被爹娘骂赔钱货、扫把星的时候很痛,被卖进窑子的时候很痛,喜欢上裴景川,却被裴景川嫌脏的时候很痛。 被婆婆和小姑子求着爬别的男人的床时很痛,发现周鸿远早有婚约,一切都是算计和欺骗的时候也很痛。 那些痛胜过摔断腿的痛,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却无药可治。 这一跤像是摔断了姜媚的脊梁骨,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清冽松香涌入鼻尖,裴景川走到她面前,冷冷命令:“站起来!” 姜媚站不起来,她破罐子破摔地说:“大夫说我的腿废了,以后只能做个跛子,裴家会让一个跛子做三郎的妾吗?” 过往可以掩盖,身份可以造假,可残废就是残废,只要长了眼睛,就都能看到。 裴家的门槛太高,一个跛子是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 姜媚说完,裴景川蹲下了身。 右腿痛得太厉害,姜媚其实有些麻木,可她还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裴景川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并顺着她的小腿一点点上移,最后落在断骨之处。 泪水模糊了视线,哪怕裴景川就在眼前,姜媚也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的目光极冷,像是万年不化的冰,没有一点温度。 压在她腿上的手用了些力,疼痛加剧,姜媚险些痛晕过去,本能地想要推开裴景川,裴景川却纹丝不动,只欣赏着她惨白的、痛得扭曲的脸。 欣赏够了,裴景川才再度开口:“昭陵会接骨的名医很多,你这腿断的时间还不算久,打断了重接,未必会废。” 他说得很轻巧,不像是要给姜媚治腿,倒像是要把她的腿打断着玩儿。 姜媚打了个哆嗦,痛到发晕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之前在祁州,裴景川虽然也很可怕,但他对她的身体还有兴趣,多少存着两分怜惜,可现在他彻底恼了,他有无数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 她曾经最害怕的事,现在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又痛又怕,姜媚终于扛不住昏死过去。 意识彻底陷入昏暗之前,是裴景川抱起了她。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宽厚,如同牢笼,将她彻底囚禁。 松香扑鼻,她听到裴景川冰冷的低语:“既然魏嬷嬷教不会你规矩,那以后我亲自来教。” 第57章 杀人诛心 姜媚晕倒后就发起高热,再醒来时,人已到了晋州。 刚睁眼,橘叶便扑过来:“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奴婢都要吓死了。” 橘叶眼眶红红,含着泪光,除了对姜媚的关心,更多的是对裴景川的恐惧。 姜媚被找回来时,不仅发着高热,还断了条腿,来诊治的大夫都说她情况凶险可能活不成了,裴景川让白亦把晋州城的大夫全都请了过来。 但只给姜媚退热,并不给她治腿。 就好像姜媚的腿是被他亲手打断的。 他要她疼,要她这辈子都记住这次教训,再不敢有叛逃的心思。 橘叶见过裴景川对姜媚有多宠爱,这样的冷漠绝情让她生寒,她怕姜媚万一醒不过来,裴景川会发疯。 “有水吗?” 姜媚开口,嗓子疼得厉害,像是吞过刀片。 橘叶连忙倒了杯水给她。 水是热的。 姜媚小口小口喝着,混沌的脑子开始慢慢思考。 裴景川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温和。 她原本以为这次逃跑被抓到会死得很难看,裴景川不仅没杀她,还给她看病治伤,甚至让橘叶照顾她。 他不要她死,他还要她。 不管是要折磨她取乐还是要慢慢报复,都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她已经失去最佳时机,想要再逃跑已经不大可能了,闹了这么一出,裴家的人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印象,讨好裴景川,是她眼下唯一的出路。 可她现在劣迹斑斑,还伤着腿不能陪裴景川上床,拿什么讨好他? 姜媚毫无头绪,橘叶见她想事情想得这样入神,顿时紧张起来,小声劝慰:“姑娘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大人对你已经够好了,这些日子为了找你大人一直在奔波劳累,连自己的伤都没顾得上,姑娘还要闹什么呢?” 姜媚收起思绪,有些诧异:“他受伤了?” 橘叶刚要说话,房门被推开,裴景川绕过屏风走进来:“醒了?” 他换了身墨色银丝滚边锦衣,玉冠束发,神情冷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睨着姜媚,姜媚立刻想起昏迷前被他按住小腿痛不欲生的画面,好不容易养好一点儿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橘叶连忙跪下解释:“姑娘刚醒,奴婢给姑娘倒了水,还没来得及来禀报大人,求大人恕罪。” 见识过裴景川残忍绝情的样子,橘叶也小心了很多。 裴景川没有怪罪她,盯着姜媚看了两眼,沉沉道:“醒了就起来,别等着人伺候。” “可是姑娘的腿……” 橘叶忍不住提醒,然而话没说完,就被裴景川寒森森的眼神掐断。 橘叶连忙改口:“奴婢多嘴,求大人恕罪。” 姜媚撑着身子下了床。 高烧数日,又躺了好些天,浑身都是酸软无力的,下地的时候她腿一软,若不是抓住床架子,整个人都要摔倒。 虽稳住了身形,还是碰到断腿,疼得钻心。 然而裴景川只是冷眼看着,毫不动容。 姜媚深吸几口气,缓过来后拄着拐杖跟着裴景川出了房间。 晋州的气候比应县要温暖,过完年就是立春,驿站院子里的梨树在暖阳下抽出嫩芽,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姜媚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下一刻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鸿远。 姜媚没有戴帽纱,第一时间别过头,不愿让周鸿远看清自己的脸,片刻后她又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鸿远。 她敢躲在应县老家养伤,是因为她笃定花楼老鸨不会知道她的祖籍在哪儿,裴景川找不到磨盘村来。 王氏知道官府在找她,但为了不惹上麻烦,并未向官府告发她,而是让她滚得越远越好,为了保险起见,她还让小乞丐迷惑别人。 按理,裴景川就算到了应县,也不该这么快找到她的。 姜媚想不通的事,在看到周鸿远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她从未跟裴景川提过自己的家人,可与周鸿远成亲那夜,她说了很多。 她说她的爹娘不爱她,对她非打即骂,她说她赎身后回过家,但娘带着弟弟改嫁了,她说她去找过娘和弟弟,但连门都没能进得去就被赶走了。 那时的周鸿远满眼心疼,一字一句地向她保证,以后有他保护,再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她。 到头来,竟是他亲手扼杀了她千辛万苦换来的自由。 已经麻木的心又尖锐地痛起来,姜媚紧紧抓着拐杖,才没有倒下。 真是太讽刺了。 这一次她拿什么骗自己说周鸿远还是不知情? 姜媚不想再看周鸿远一眼,她转身想走,裴景川却递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她:“多亏了他提供线索,你才能这么快被找到,这是答应给他的报酬,拿给他。” 裴景川的声调平稳,好像只是吩咐姜媚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这背后的恶意却像是穷凶极恶的野兽,要将姜媚一口一口咬碎吞掉。 他要姜媚将曾经苦苦隐瞒、拼命想要保留的美好亲手打碎。 他要她自己站到周鸿远面前,承认她放浪下贱,背德苟且,更要她亲眼看看,自己不惜爬床相救的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媚收回之前觉得裴景川很温和地猜测。 裴家三郎霁月清风,若将一个弱女子断手断脚,未免太不体面,杀人诛心才叫人挑不出错来。 姜媚接了那张银票,一瘸一拐地朝周鸿远走去。 距离越近,她越能看清周鸿远布满血丝的眼和憔悴的容颜,他满脸的煎熬愧疚,在看到她受伤的腿后,更是痛苦不堪。 在她走到周鸿远面前时,周鸿远的唇都在颤抖。 他眼里泛起水光,约莫是很想与她说些什么的,最终却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姜媚把那五十两银票递给他,低低地说:“三郎说这是公子应得的。” 周鸿远没接,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他的屈辱感不比姜媚轻。 毕竟哪个男人愿意拱手将自己的妻子让给别人? 更何况裴景川之前,还当着他的面把姜媚从屋里抱出来。 姜媚并不在意周鸿远在想什么,她眨眨眼,好奇又无辜地问:“周公子怎么这样看着我,你不知道裴公子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觊觎他的东西吗?” 第58章 他想过对她好 在姜媚笑盈盈的注视下,周鸿远落荒而逃了。 姜媚舔了舔唇,转身朝裴景川挥了挥手里的银票:“我要追过去吗?” 裴景川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抽走那张银票。 他不会再给她钱让她有机会逃跑。 姜媚醒转过来,所有人又在晋州停留了一日,便启程赶往瀚京。 魏嬷嬷再看到姜媚像是见了鬼。 她和橘叶一样以为姜媚的腿是被裴景川打断的,她不想让姜媚再跟裴景川独处,本想让姜媚和自己坐一辆马车,白亦却拦住姜媚:“主子让你去伺候。” 魏嬷嬷眼皮一跳,试图阻止:“姑娘的腿受伤了,恐怕照顾不周,不如让橘叶……” “主子说了,嬷嬷不必心疼她的腿,这些都是她自找的。” 白亦态度强硬,魏嬷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媚上了裴景川的马车。 车马还是之前那些,因裴景川要坐,里面加了软垫,还有个小几煨着热茶和点心,裴景川端坐其中,正在看书,连一眼都没施舍给姜媚。 姜媚右腿没法弯曲,只能坐在垫子上,她刚坐好,便听到裴景川说:“茶。” 姜媚立刻倒了杯茶双手递过去。 她还记着醒来时橘叶说裴景川受了伤,大着胆子多看了裴景川两眼。 裴景川瘦了些,脸色有些差,眼底有睡眠不足的青黑不说,唇也隐隐发白。 他真受伤了? 是来应县的途中受了伤,还是找她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姜媚想得入神,裴景川忽地开口:“看什么?” 姜媚瞬间凝神,小心回答:“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差。” 醒来以后,姜媚一直在想该如何讨好裴景川,若他真的受着伤,这一路说不定还能献献殷勤缓和一下关系。 姜媚说完,裴景川的眼神变得狠厉,他冷冷警告:“给我收起你那谄媚的嘴脸,我说过你要是敢跑,后果自负!” 车里虽铺了软垫,马车还是免不了颠簸,腿还疼着,姜媚自然是记着教训不敢再跑。 但她现在说什么裴景川都不会相信,她也只能低下头去乖乖应是。 出了晋州,官道又宽又平,裴景川想早点儿回京,连着路过两个小的官驿都没停下休息。 这样急着赶路,姜媚很煎熬,但裴景川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又在发烧了,而且还烧得不轻。 姜媚虽与他同乘,但他一直冷着脸,姜媚不敢太殷勤惹他反感,因此并未及时发现他在发烧,所以当他开口叫她过去的时候,姜媚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叫你过来,你聋了?” 裴景川又说了一次,这次语气不大好,带着怒气,姜媚连忙挪到他脚边。 马车在行进中,她不大好使力,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裴景川把她拎起来塞进怀里。 这几日他都冷得像尊冰雕,突然这样亲昵,姜媚有些不知所措,身子也跟着发僵。 裴景川却不管那么多,脑袋埋在她的脖颈。 肌肤相触,姜媚才发现他在发烧,而且烫得惊人,连喷出来的气息都是灼人的。 “你发烧了!” 姜媚不用摸裴景川的额头都能确定,她想叫白亦停车,腰肢被裴景川猛地一勒,险些喘不过气来。 裴景川像只体型庞大的猎犬,细细嗅着她的脖颈,似在分辨气息,又似在判断嘴边的猎物是否新鲜。 寒意自尾椎骨攀上,姜媚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裴景川神志不清,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姜媚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裴景川滚烫的唇齿就落了下来。 裴景川的确在咬她,却不是那种发了狠的咬,而是带着惩戒意味地吸吮啃咬。 疼且暧昧。 姜媚没敢挣扎,努力让身体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裴景川终于松了口。 他直勾勾地望着姜媚,欣赏着她泛红的脸,和涌动着水光的眸,而刚刚被他咬过的肌肤,如同一朵梅花绽放在她颈间。 裴景川的眸色渐深,却没有再进一步,只沉沉道:“不用惊动其他人,擦点药就可以。” 姜媚腿还伤着,也不敢在马车里陪裴景川折腾,她小心地离开裴景川的怀抱,轻声问:“药在哪儿?” “在我怀里。” “……” 姜媚在裴景川怀里摸索了两下就找到了药,她刚要问擦什么地方,裴景川就自发地解开了上衣。 墨色锦衣下的躯体高大健硕,肩背挺阔,腰腹紧实。 姜媚不是第一次见,但每一次都会被这身体蕴含的磅礴力量震慑。 但现在,这具身体的后背布满鞭痕,有的痕迹从背后延伸到了胳膊上。 这伤明显有些时日了,有些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却还在崩裂流血。 之前周鸿远在牢里也被鞭打过,但裴景川背上的伤要重很多。 什么人竟敢伤他至此? 姜媚心颤,忙挖了一坨药膏帮裴景川擦上。 他正发着烧,浑身滚烫,药膏和姜媚的手指都是冰凉的,姜媚的指尖刚碰到他的肌肤,裴景川的背就寸寸绷紧。 原本没流血的伤口都被崩裂。 “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吗?” 姜媚有些不敢再下手,裴景川却嗤笑出声:“上你的药,别以为用这种伎俩就能勾引我。” “……” 她都这样了,哪还敢主动勾引? 姜媚没有辩解,飞快地擦药。 伤口的肌肤很敏感,姜媚指尖每次的游走裴景川都能清晰感知,甚至连那若有似无的呼吸,他都一清二楚。 姜媚以最快的速度擦完药,正要退开,手腕被抓住。 裴景川幽深的、望不到底的眸捕获了她,她听到他微微沙哑的声音:“知道这伤怎么来的吗?” 姜媚原本也是好奇的,这个时候却不敢问。 “是为你伤的,因为你故意得罪叶青苑逃跑,我不顾家里人阻拦,非要来应县,所以受了家法。” 姜媚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无法思考。 裴景川竟然为她受了家法! 姜媚眼眸微睁,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回不过神,下一刻又听到裴景川说:“这是第二次。” 姜媚整个人都懵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景川不止为她受了家法,还受过两次? 他连为她赎身都不肯,怎么会…… 姜媚受到巨大冲击,呼吸重了些,她拼命找回理智,试图问些什么,到嘴边的话却被裴景川堵回去。 狭窄的空间,她听到裴景川冰冷的,铁面无私的宣判:“我想过对你好,是你不配!” 第59章 只是丫鬟(改) 发着烧裴景川也不曾放慢速度。 像是在折磨姜媚,又像是一种自虐。 半个月不到,一行人便抵达瀚京。 裴家府邸离皇城不远,上好楠木做的府门庄严豪阔,门口两尊石狮子更是气势迫人。 看到裴景川,门守立刻迎上来:“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这些日子可担心死了!” 裴景川一直反反复复发着烧,见他脸色不怎么好,门守顿觉心疼。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狐媚子,竟把霁月清风的公子害成这样。 正想着,姜媚从马车里挪了出来。 她身上早就没了珠钗首饰,银票也都被裴景川没收,连乌发都只用一根发带束着,素淡到了极点。 断腿没能休养好,脸色比裴景川还差。 看到她缠着绷带的腿,门守眼角抽了抽。 这狐媚子怎么还残了? 裴景川直接带着姜媚进了门,门守连忙去主院报信。 裴景川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萧氏便派了心腹丫鬟清檀来:“夫人早就吩咐人把秋枫院布置好了,姜姑娘可随奴婢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裴景川受了家法带着一身伤都要去应县找姜媚,萧氏虽然生气,却也只能同意让姜媚进门,免得母子离心,裴景川会做出更离经叛道的事来。 姜媚不敢应声,看向裴景川。 裴景川脱了大氅丢给姜媚,然后才对清檀说:“母亲费心了,不过我只是一时兴起带了个丫鬟回来伺候,不用特意布置院子给她住。” 清檀讶然。 三少爷不是很喜欢这位姑娘吗,这姑娘还没到瀚京,三少爷就求了老夫人看顾,听说这姑娘出事,宁可受家法也要赶去应县找人,若非如此夫人也不会同意这姑娘进门。 事到如今,三少爷怎么反悔了? 裴景川面色冷寒,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清檀也不敢质疑,恭敬退下。 魏嬷嬷是和裴景川一起回的裴家,一入府,她就去拜见了萧氏。 许久未见,主仆俩都有些激动,寒暄了一番,萧氏才问起姜媚的情况,等魏嬷嬷说完,萧氏挑眉,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逃跑,才被景川打断一条腿的?” 裴家富贵滔天,想攀附的女子数不胜数,萧氏本以为姜媚是个费尽心思想进裴家的狐媚子,没想到她竟是不想进裴家。 “这女子确实有些特别,不然也不能入公子的眼。” 魏嬷嬷谨慎回答。 她也算是阅人无数,像姜媚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女子可娇可媚,能屈能伸,却又超乎常人的大胆坚韧。 谁家姑娘能在断了腿的情况下,避开杀手,从满是积雪的山里活着走出来啊。 萧氏眸光微闪,冷声道:“特别是特别,就是太能折腾了。” 裴家需要的是温婉有礼、端庄贤淑的少夫人,而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还特别能惹事的女子。 两人说着话,清檀回来禀报:“三少爷说那女子只是他带回来的丫鬟,不必单独分院子给她住。” 萧氏已经从魏嬷嬷口中得知裴景川打断了姜媚一条腿,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她这个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又天赋过人,向来没受过什么挫折,这女子辜负了他一番深情,他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让姜媚以丫鬟身份入府也合了萧氏的心意,毕竟等裴景川腻了,处理一个没名没分的丫鬟可比处理过了明路的妾侍要容易多了。 萧氏思忖片刻,沉吟道:“既然公子都这样说了,便照公子的意思做,叫管事按照一等丫鬟的份例给她发月钱和衣裳。” “是,夫人。” 清檀退下后,萧氏又让丫鬟拿了银锭和长命金锁给魏嬷嬷:“景川任性,辛苦你陪他走这一遭,连年都没能在家过,这些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恭喜你得了孙儿,等他大些带到京里让我瞧瞧呀。” “伺候公子是我的分内之事,这些也太贵重了。” 魏嬷嬷连忙跪下,萧氏柔柔道:“你早已不是裴家家奴,哪有什么分内之事,这都是你应得的。” 魏嬷嬷这才收下谢恩。 萧氏留了魏嬷嬷用饭,又亲自送她出的主院,临别之时,忽地又问:“听说这次随行还有苏先生的得意门生,嬷嬷觉得他的品行如何?” “这人的家境委实贫寒,但非常刻苦努力,路上便是生着病,也会温书到深夜,我看不出他的才华如何,但心性是很坚定的,不过他的妻子犯了事,被判春后问斩,他自己好像还有一门娃娃亲,光是信物就当了五十两银子。” 有婚约还娶了别的女子,这事听起来就不光彩,但那门娃娃亲听起来还有些意思,毕竟能随便给出价值五十两银子做信物的,家境应该不会太差。 萧氏淡淡道:“他能得苏先生赏识,还能让景川带他同行,应是有真才实学的,远道而来,也算是客,希望他春闱能有好成绩吧。” 这话说得随意,却是告诉下面的人,要以待客之道对待周鸿远。 只要周鸿远能金榜题名,祁州那些过往就都不重要了。 魏嬷嬷又想起了周鸿远衣服上的补丁,那粗陋的针脚实在叫魏嬷嬷难以忘怀。 可仅凭这一点,根本无法断定两人有什么联系。 魏嬷嬷抿了抿唇,到底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姜媚就是个卖豆腐的,周鸿远也只是个穷书生,就算两人曾经有过交情,约莫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舟车劳顿大半个月,裴景川也乏了,下人很快送了热水来。 见姜媚杵着没动,裴景川幽幽开口:“怎么,不会伺候人,要我教你?” 姜媚连忙上前帮他宽衣。 自从裴景川说为她受过两次家法后,这一路上都没再让她擦过药,再次看到他背上那纵横交错的鞭伤,姜媚还是心惊。 这样的伤,裴景川受过两次。 为她。 而她叛逃了两次。 在他这里,她已是罪无可赦。 等裴景川坐进浴桶,姜媚拿了帕子帮他搓澡。 背上的伤都已结痂,有些地方甚至脱落,露出淡粉色的新肉,姜媚却不敢用力,怕弄疼他。 刚擦了几下,就听到裴景川怒斥:“滚出去!”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起来,脸也阴沉得可怕,似是对她的触碰厌恶至极。 第60章 谁告诉你我喜欢她?(改) 裴景川沐浴完,府医便来为他诊治。 他受了伤,一直在昼夜兼程地赶路,心火又旺,只是高热反复,没死在路上已经算他体魄强悍了。 府医立刻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来熬。 等他写完方子,裴景川才淡淡开口:“她的腿还能治吗?” 府医细细地捏一遍姜媚受伤的腿,问清楚姜媚是如何受伤,伤了多久,然后才道:“腿骨错位,没接好,若想治好,得打断了重新接。” 这位府医曾在太医院任职,医术极其高超的,姜媚的腿在他这里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裴景川颔首:“好,那就打断重接。” 断腿之痛非常人能忍,好在府医准备了麻沸散,姜媚这次没有遭太大的罪。 裴景川不想让她变成瘸子,也没再折腾她,只让人从库房取了一匹布,让她做衣裳。 之前她说给他做衣裳是为了逃跑,如今也该践行自己说过的话。 尺寸之前量过,姜媚都还记得,倒是不用再量。 裴景川回来不过两日,宫里就派人传旨,升他为刑部郎中。 正五品的官职。 虽说裴家的家世对他有一定的加持,他本身的才能却也是万中无一的。 谁都知道,裴家三郎日后必会成为权倾朝野之人。 各房得了消息,都送了礼来道贺,萧氏更是命人广发请帖要办擢升宴。 裴景川并未因此受影响,除了去刑部交接之前的事务和接手新的卷宗,仍和从前一样,波澜不惊。 这样的热闹体面和姜媚就更没有关系了。 擢升宴前日。 清檀送了两套新的春装来,这是萧氏特意命府中绣娘赶制的,好让裴景川在明日的擢升宴上一展风采。 “绣娘赶得有点急,公子可以先试试,若不合身,奴婢也好送回绣房让她们改。” 裴景川原本是在看书的,闻言扫了姜媚一眼。 姜媚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捧着衣服到屏风后伺候裴景川试新衣裳。 裴景川屋里放的是一扇绣山河图的锦屏,屏风很薄,隐隐约约可以透出人影。 裴景川比姜媚高出很多,脱掉衣服,隐藏在矜贵表象之下的强壮肌理立刻显现出来,衬得姜媚娇弱无比。 两人一刚一柔,隔着屏风,身影交缠,暧昧涌动。 清檀看了两眼连忙低下头去。 公子那样清冷孤傲的人,怎么到了这女人面前就变成这样了? 衣服很合身,没什么要改的。 第二天裴景川选了一套银灰色绣翠竹的衣裳换上,便去给老夫人请安。 姜媚是没有资格出席这种场合的,她仍旧在屋里做衣裳,刚绣了几针,清檀又来了:“公子擢升,府里下人都有赏,姑娘也随我去领赏吧。” 进裴家几天,姜媚已经知道清檀是萧氏身边的一等丫鬟,一般来说,通知领赏这种活不用她亲自来做。 但她都这么说了,姜媚还是放下针,乖乖跟着她出了门。 没多久,两人路过花园,阵阵笑谈声传入姜媚耳中。 今日天气好,府里宾客众多,裴老夫人心情好,也到花园坐着和大家聊天。 这会儿时辰尚早,裴景川还没去男宾席,就在裴老夫人身边。 他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叶青鸾。 叶青鸾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绣君子兰春裙,君子兰用银线绣成,和裴景川的银灰色衣衫很搭。 裴老夫人对叶青鸾很是喜爱,笑眯眯地把一只羊脂玉的白玉镯往她手上套。 众人跟着起哄,叶青鸾不由得羞红了脸。 她生了张鹅蛋脸,柳眉细长,凤眸明亮,本就端庄明艳,这会儿脸上浮起红晕,更是艳丽浓稠,姜媚身为女子都有些挪不开眼。 清檀没有催着姜媚离开,等叶青鸾戴上那只镯子才说开口:“那位叶六姑娘便是未来的三少夫人,你可要好好记住她的脸,日后莫要说错话冲撞了她。” 拿赏钱只是借口,敲打姜媚,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才是目的。 姜媚垂眸,乖顺道:“多谢姑娘提醒,我记下了。” 清檀眉心微蹙,纠正道:“姑娘虽然没有与管事签订卖身契,但公子说了让姑娘伺候,姑娘也该改口称奴婢了。” “是。” 目的达成,领了赏钱,清檀换了条路带姜媚回去,本想绕开花园,免得叫人看见,谁知又碰到了裴景川和叶青鸾。 裴景川走得很快,姜媚腿还伤着,眼看要碰上,清檀拉着姜媚躲到旁边竹丛后。 本以为两人很快就会离开,叶青鸾却把裴景川拦了下来。 “三哥,”叶青鸾小跑着跟上裴景川,呼吸有些喘,脸上的红晕更深,她仰头看着裴景川,眸底带着哀求,“我知道二姐这次做得很过分,但她也是为了我才这样的,三哥能不能饶她一回?” 叶青苑又写了信回来,有人把她在瀚京虐杀庶妹的事宣扬了出去,现在所有人都骂她是蛇蝎毒妇,她的夫君和婆婆非常生气,甚至闹着要退婚。 除了裴景川,没人会做这样的事。 裴景川无动于衷,淡淡反问:“叶二小姐又没有得罪我,为什么要求我饶了她?” 买凶杀人之事叶青苑做得很隐秘,笃定不会有人查到她身上,裴景川的反击就更无从查找了。 叶青鸾要求情,就得先承认自己那位二姐姐雇凶杀人了。 叶青鸾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抿了抿唇说:“我知道三哥喜欢那位姑娘,我向三哥保证,以后不会有人为难她,我……” “谁告诉你我喜欢她的?” 裴景川打断叶青鸾,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女子能入他的眼。 叶青鸾的表情有些僵,讷讷地问:“什么?” 裴景川没再回答,温声提醒:“你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裴景川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他不想再跟叶青鸾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叶青鸾福身离开,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裴景川刚刚那句话,心跳有些快 三哥不喜欢二姐信里说的那个女人了? 如果他心里现在没有别人,是不是代表她可以住进去? 怕被发现,姜媚被清檀拉着半蹲着,右腿很快开始发疼。 她本以为叶青鸾走后裴景川也会离开,谁知却等来一句:“出来!” 第61章 叶大少爷 “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清檀跪下认错,姜媚也想跪,可惜跪不下去。 裴景川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姜媚身上:“你怎么在这儿?” 她虽得了个一等丫鬟的身份,却没有自由走动的权力,更不该在这儿偷听。 姜媚喉咙发紧,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公子,府里发了赏钱,清檀姑娘担心奴婢行动不便,特意陪奴婢一道,刚刚也是被奴婢连累,怕冲撞了贵人才躲这儿的。” 得了清檀提醒,这声“奴婢”姜媚说得很顺口。 裴景川不说话了,目光锐利,似要把她的皮囊刺穿。 姜媚抿了抿唇,把刚到手的赏银拿了出来。 今天的赏银足足有一两,姜媚觉得在裴家做丫鬟其实挺幸福的。 只可惜,她做过妓子,还和裴景川睡过,裴家容不下她。 裴景川把那一两银子给了清檀,冷冷地说:“以后月钱赏银都不必给她发。” 姜媚在裴景川这里刻下的“有钱就会逃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他现在一个铜板都不会给她。 姜媚低垂着脑袋不敢有意见,好不容易等裴景川离开,她弯腰去扶清檀,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三郎,原来你在这儿啊,真是让我好找。” 姜媚的身体猛然僵住。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某些可怖的记忆汹涌而来,姜媚大腿内侧的肌肤都在隐隐作痛。 不远处,叶青行熟稔地搭上裴景川的肩:“今天可是你的擢升宴,大家都来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叶青行说完朝裴景川身后看了一眼。 翠绿的竹丛之间,有两个丫鬟,其中一个跪在地上,另一个正要去扶。 瞧着没什么特别的。 叶青行挑了下眉,和裴景川开起玩笑:“你不是一向清心寡欲么,怎么跟府里的小丫鬟较上劲儿了?” 裴景川给了叶青行一记眼刀子,叶青行笑着和他走远。 笑声远去,姜媚勉强找回神智,歉然地对清檀说:“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了你。” 清檀看姜媚的眼神有些古怪:“你方才怎么不与公子说是我叫你出来的?” 三少爷虽然没给姜媚名分,却也把她留在了身边,她若辩解,三少爷未必不会信她。 姜媚艰涩道:“你是夫人的人,奉的是夫人的命,我攀扯你岂不是在和夫人作对?” 听到这番解释,清檀终于拿正眼看了姜媚。 这女人的确不是一般的狐媚子。 姜媚顾不上观察清檀的变化,她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个人的声音。 在她赎身之前,曾被老鸨迷晕送给一位神秘客人。 她醒来时眼睛是被蒙着的,那个客人没有要她的身子,而是用烧红的烙铁在她大腿内侧烙了个疤。 姜媚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的声音却像是烙铁一般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个声音和刚刚来找裴景川的人一模一样! 那个人是知道她长什么样的,如果让裴家人知道她曾是妓子,一定不会留她在裴景川身边,她会再次落入那个人手里的! 皮肉烧焦的疼痛似乎又席卷全身,姜媚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疼。 她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平静地问清檀:“对了,你知道刚刚那个来找三郎的人是谁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檀十分警惕,哪怕姜媚刚刚才帮了她。 姜媚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怕冲撞了贵人,想多认认人。” 清檀的表情严肃起来:“男宾不会进内院,只要你不乱跑,不会有机会冲撞他们。” 姜媚掐住掌心,想了想说:“其实我听过那个人的声音,说不定我们之前是认识的……” “不可能!”清檀直接打断,“那可是叶家大少爷,叶六小姐的亲哥哥,你怎么可能会认识他?” 姜媚的表情控制不住崩裂。 逃亡的路上她猜想过那个神秘客人的身份,刚刚听那个人的语气跟裴景川好像挺熟的,她以为他会是什么王孙贵族,没想到他竟然是叶家大少爷。 难道两年前叶家就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了吗? 叶大少爷在她身上留下烙印,是为了恐吓她、逼她从裴景川身上逃离吗? 若他知道她又回到裴景川身边会怎么对付她? 这件事叶六小姐也知道吗? 姜媚想起叶青鸾刚刚在裴景川面前时的娇羞模样,怎么也无法将她和在自己身上留下烙印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姜媚的脸色白得可怕,清檀察觉异样,狐疑地问:“你与叶大少爷有过节?” 姜媚连忙摇头,她垂下眼睑,不敢让清檀发现自己的慌乱恐惧,低低道:“没有,应该是我听错了,太久没怎么走路,我感觉腿好疼。” 她的腿才打断重接没多久,刚刚又蹲了那么一会儿,疼也是正常的。 清檀没再多问,送姜媚回到院子便去忙了。 姜媚回屋坐下,想拿针继续做衣服,手却抖得厉害。 裴景川不肯放她走,她原本是想乖乖待在裴家,如魏嬷嬷教的那样在正室夫人手下讨生活,等裴景川腻了再求他放自己离开的,叶青行的出现却如同一把刀悬在了她头顶。 她得在他发现她之前逃走才行,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宴席直到夜里才散,裴景川回来之前,厨房就送了醒酒汤和宵夜来,姜媚也提着灯笼提前在院里等候。 不多时,裴景川便在下人的搀扶下出现。 他不喜应酬,但今天宾客太多,还是喝了不少。 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姜媚就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等他被扶进屋,姜媚忙拧了热帕子帮他擦脸擦手。 惶惶不安了大半日,姜媚已经冷静下来。 叶青行是男子,不会随意进出裴家,她和他几乎不可能碰面,而叶青鸾和裴景川的婚事还没有正式定下,距离叶青鸾进门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 只要她小心行事,不要被叶青行撞见,就还有至少一年的时间可以想办法逃走。 热气带着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裴景川掀眸朝姜媚看过来。 黑沉沉的眸子染了酒气,冷意不那么尖锐,瞧着比之前要好接近些。 “厨房送了粥,公子要再吃些东西吗?” 姜媚问着收了手准备去端粥,刚直起身,手腕就被扣住。 裴景川直勾勾地盯着她:“在想什么?” “想你。” “……” 第62章 花朝节 姜媚那句“想你”没能取悦裴景川,反而触了他的逆鳞,被赶到屋外值夜。 第二天一大早,又被叫到屋里伺候裴景川更衣洗漱。 等裴景川去了刑部,才终于得闲补觉。 她刚睡下,房门突然被敲响。 开门,橘叶扑进来,急急地问:“姑娘,你跟大人和好了吗?大人什么时候能给你名分呀?” 裴景川留了姜媚做丫鬟,橘叶则被分到小厨房做粗使丫鬟。 那些人知道她是跟着姜媚入府的,不仅分给她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还要拐弯抹角地骂她不要脸下贱。 这日子和橘叶想象中的天差地别,整个裴家,她是唯一盼着姜媚能得宠的人。 因此再见到姜媚,橘叶的眼神有些狂热。 裴家实在是太贵气了,只要姑娘能得宠,她也能像那些一等丫鬟一样体面,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 姜媚毫不犹豫地泼冷水:“三郎马上就要和叶六小姐定亲,名分的这种东西,我进裴家的时候没有,那以后就都不会有了。” 橘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抓着姜媚的手说:“可大人根本就不喜欢那位叶小姐啊,是因为叶小姐的大哥为大人废了一只手,大人才被迫接受这门婚事,大人喜欢的人是姑娘呀。” 橘叶就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来找姜媚的。 这门婚事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好,只要姑娘能牢牢抓住大人的心,这妾必然做得比正妻还要风光。 姜媚没觉得欣喜,冷着脸捂了橘叶的嘴:“三郎不想做的事,谁都勉强不了他,这种话别再说第二次,不然小心被割了舌头!” 说这话时,姜媚的眼神变得很冷,不再是平日那个柔弱娇软的姑娘,而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橘叶总算冷静下来,讷讷地点头。 姜媚松开她,又说了句:“裴家待下人宽厚,逢年过节都有赏钱拿,比你之前的日子强了不知多少,你也该知足了。” “那姑娘现在知足吗?” 橘叶反问。 满满的都是不服气。 她觉得姜媚现在虽然也是丫鬟,却是在裴景川房中贴身伺候,活不多还不会被人欺负,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橘叶的野心都写在脸上,姜媚懒得再劝,冷淡道:“能做裴家的丫鬟我很知足,我不会争宠的,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姑娘是想树立淡泊名利的形象吗?可你在瀚京无亲无故,你以为你的花容月貌能维持多久?大人对你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你如果不争,就只能被踩到脚下。” 橘叶步步紧逼,也不是不懂以色侍人并不是长久之计,但她觉得人定胜天,姜媚趁着年轻争一争,想办法生个孩子,在裴家好歹也算有依仗了。 姜媚盼的就是裴景川对自己淡了心思,她迎着橘叶怒其不争的目光说:“我若被踩到脚下是我活该,你想争可以自己去争。” 橘叶气冲冲地走了。 姜媚没了睡意,又在屋里做衣裳。 晚饭后,裴景川才从刑部回来。 姜媚立刻迎上去伺候他宽衣,又麻利地奉上热茶。 裴景川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橘叶今天找你做什么?” 在他的院子里,姜媚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不喜她身上有钱,更不喜欢她和其他人有什么来往。 她跟条泥鳅似的,但凡有个空子就能钻出去。 姜媚早有准备,垂着眸说:“她和奴婢一样在这个地方举目无亲,在府里有些不适应,只能找奴婢倾诉一下,奴婢也帮不上她什么,已经跟她说过不要再来找奴婢了。” 不用裴景川开口,姜媚自己就斩断了和橘叶的联系,乖得过分。 裴景川不能鸡蛋里挑骨头,淡淡应了声“嗯”,又喝了口茶,去到书房。 他年纪太轻,坐到这个位置,难免有人不服气,他挑了两桩陈年悬案让人重新调查,得尽快破案才能立威。 接下来的日子裴景川都很忙,夜里甚至直接住在刑部,姜媚就在他屋里伺候都不一定见得到人,其他人就更见不到了。 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清檀再度找到姜媚:“明日就是花朝节了,夜里有灯会,夫人觉得这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不能错过,还请姑娘好好与公子说一说,莫要把心思都放在案子上。” 萧氏没有直接通知裴景川,而是让姜媚做说客,既是考验姜媚是否安分,也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手段,日后处置起来也能万无一失。 姜媚能猜到萧氏的用意,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柔柔道:“请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夜里裴景川又是很晚才回来,姜媚伺候他洗漱完就熄了灯,并未提及花朝节之事。 第二天裴景川照旧早起,他一动,姜媚就醒了。 下人送来热水,姜媚则拿了一套新衣服来准备伺候他更衣。 裴景川只扫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姜媚给他做的。 她的绣活实在不好,常常是缝了拆拆了缝,府里绣娘三四日就能做一套衣裳,她倒好,从早到晚不停歇,足足做了一个月。 不过最后做出来的衣裳倒是针脚细密,长进不俗。 “终于做好了?” 裴景川问了一句,听不出是夸赞还是戏谑,手倒是很爽快地伸进袖子里。 姜媚恭恭敬敬地伺候他更衣,柔声道:“昨晚就做好了,只是见三郎太累,就没拿出来。” 算她还有点儿良心。 裴景川的眉眼柔和了些,又听到姜媚问:“我听其他人说,今天是花朝节,城里有灯会,三郎今日也要忙到很晚吗?” 两桩悬案已经结了一桩,另一桩也差不多要水落石出了,这些日子用上好的药养着,姜媚已经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裴景川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姜媚的腿说:“今日过节,倒是可以早点回来。” “太好了,那奴婢让人通知叶六小姐今晚早点出门。” 姜媚浅笑盈盈,裴景川却是瞬间沉了脸。 “你要通知谁?” 真是见了鬼了,他刚刚竟然在想要不要网开一面带她出门逛灯会! 第63章 你是什么身份? “奴婢说要通知叶六小姐。” 在裴景川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姜媚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气和神情都是平静的,理直气壮,毫无畏惧。 裴景川唰的一下收回手,不再要她伺候,脸也沉冷如冰:“你是什么身份,也能插手我的事?” 胸口堵着火,裴景川的语气有些恶劣。 姜媚没了声音,脑袋也垂了下去,不过转瞬,便成了霜打的茄子。 这样的安静反倒让裴景川冷静下来。 姜媚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贴身伺候他的婢子罢了,这身份还是他亲自给的。 她宁可断腿也要逃,他把人抓回来,连个名分都没给。 她哪有本事插手他的事,分明是身不由己。 裴景川很快想明白缘由,但这么多年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都是别人捧着他,他拉不下脸来跟姜媚道歉。 姜媚逃了两次,不也没跟他服软道歉吗? 裴景川很快自洽,绷着脸说:“这种事我自有安排,你给我老实在屋里待着!” “是。” 姜媚并不顶嘴,低头应是。 裴景川看着那截细白的脖颈,心头还是梗了梗,不大舒服。 这种不舒服一直持续到他从刑部出来,在接到叶青鸾时达到巅峰。 “三哥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因为最近太忙了吗?” 叶青鸾一脸关切,想要再多问一些,却又因为矜持张不开口。 “没有,”裴景川掐断思绪,淡淡地说,“灯会要开始了,走吧。” 两人不便同乘,裴景川骑着马走在前面。 天色已晚,街上亮起了灯,阑珊的灯火下,马背上裴景川的背影却格外的清俊挺拔。 叶青鸾忍不住掀开车帘偷偷看他。 白鹭很有眼力见儿,立刻说:“前面人多起来了,马车不好走,小姐要不下去和三公子同行吧。” 叶青鸾羞涩地点了下头。 车夫把马车停到路边,与裴景川说了几句,裴景川便下了马,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过来扶叶青鸾的意思。 叶青鸾有些失落,走到裴景川面前时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前面好热闹啊,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两人刚走了几步,叶青鸾便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 好巧不巧,正好撞进裴景川怀里。 “呀。” 叶青鸾低呼一声,裴景川下意识地扶了下她的腰,叶青鸾的脸瞬间红起来,却没有立刻推开裴景川。 人群越来越多,为防走散,三哥其实可以牵她的手。 叶青鸾心底升起期盼,却听到裴景川唤了一声:“白亦!” 一声令下,白亦带着暗卫现身,把人群隔开,为他们辟出路来。 没了人群拥挤,也没了肢体接触的借口,失落感再度袭来,偏偏裴景川还在这时问了一句:“脚崴了?” 她还靠在他怀里,若不是脚歪了怎么还不起来? 叶青鸾脸红得更厉害了,不是羞的,是臊的。 她不敢撒谎说脚崴了,那样裴景川会马上送她回家休息的。 叶青鸾自己站直,软软开口:“多谢三哥。” 有护卫在,后面没再发生碰撞,两人很快来到猜灯谜的地方。 昭陵男女之防挺严的,灯会是为数不多可以相会表白的时机,不少年轻男女今夜都相约出游,猜灯谜的地方更是成双结对。 在场的男子都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示才学,博得好感。 叶青鸾明知不大可能,也还是朝裴景川看了一眼。 裴景川对猜灯谜没什么兴趣,见叶青鸾看过来,不解风情地说:“喜欢哪盏就买下来。” 买下来的哪有你赢来的好? 叶青鸾压下失落,眸光闪亮地看向最顶上那盏凤凰花灯说:“我要自己赢下那一盏。” 三哥现在不喜欢她没有关系,只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能与三哥并肩的人就可以了。 叶青鸾说完就开始猜谜。 在场基本都是男子在猜,她生得漂亮,衣着又华贵,身边还站了个裴景川,实在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叶青鸾并不被这些视线所扰,专心看着谜面,没一会儿,便猜出了四个谜底。 这速度太快了,好多人都停下来围观,不然堂堂男儿输给女子实在是有些丢脸。 当然也有真的有才学的人还在继续,周鸿远就是其中之一。 他没拿那五十两的赏银,到瀚京后也没有借助裴家,而是找了个最便宜的客栈住着,靠着给书店抄书赚钱交房费。 花朝节后就是春闱,他和几个新结识的好友一同出游,到了猜灯谜这里听说猜出最后谜底的赢家若是不要花灯可以得十两银子,立刻加入其中。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景川,而且裴景川身边站的不是姜媚,而是另外一个娇贵漂亮的千金小姐。 裴景川不是用尽办法都要把姜媚找回来吗,为什么他身边会有别的女子? 周鸿远一边想着事,一边解着谜,没有注意到现在场上已经只剩他和叶青鸾在解谜了。 叶青鸾本想在裴景川面前大出风头,没想到会被一个穷酸书生坏了计划。 和她一身的金银玉器相比,周鸿远的样子实在是太寒酸了。 已是春暖花开,大家都已换上春装,他却还穿着过冬的袄子,那袄子还是破的,到处都是补丁,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解谜的速度。 解到倒数第三层的时候,叶青鸾已经有些吃力了。 叶家虽也让她进了家学念书,但毕竟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她除了念书还要学女红和琴棋书画,除此之外还有看账簿、操持家业和人情世故。 今晚她能猜出这么多灯谜已经非常厉害了,可那个穷酸书生为什么还不停下? 他难道看不出她出身尊贵,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叶青鸾恨得咬牙,白鹭见情况不对,早已让叶家随从绕到周鸿远身边,煽动人群议论。 “这位郎君怎么回事啊,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人家小姐较什么劲?” “就是,在这儿显摆什么啊,有本事在考场上考个好名次啊。” “人家小姐摆明了和那位公子是一对儿,他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小姐的注意吧?” 那些人对着周鸿远指指点点,同行的好友都忍不住劝周鸿远算了。 周鸿远抿唇,看了裴景川一眼,对那些劝阻充耳不闻,继续解谜。 眼看周鸿远率先解到倒数第二层,叶青鸾泄了气,她正想认输趁早和裴景川离开,免得听到众人对周鸿远的喝彩声,裴景川突然拿过她手里的笔,写下她猜了好半天都没猜出来的谜底。 第64章 他很想她 裴景川的突然加入让现场氛围愈发热烈。 不仅是想看胜负,更因为他这英雄救美的举动,实在是太爷们儿太浪漫了,在场的女子都忍不住为此欢呼。 叶青鸾已经听不到众人的起哄声了,她的心脏狂跳,眼里只能看到正在俯身写谜底的裴景川。 他穿了一身鸦青色新衣裳,衣衫素净,没有绣什么图样,却是宽肩窄腰,如青松挺立,俊朗无双。 他微微弯腰写着谜底,一刻不停地落笔,利落又干脆,清冷的眉眼撞得她心悸不止。 裴景川也没听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他只是很不喜欢周鸿远刚刚看自己的眼神。 同为男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鸿远的眼神里有不甘还有一种逞英雄的孤勇。 在应县的时候他可没有对周鸿远用刑,是周鸿远太懦弱,自己把姜媚的过往说出来,亲手把姜媚送回到他身边,这人不会觉得今晚猜灯谜出风头就能替姜媚打抱不平吧? 呵,可笑! 裴景川勾了勾唇,比周鸿远先一步收笔交出答案。 “这位公子胜!” 设灯谜塔的塔主高声宣布,见裴景川气度不凡,也没说那十两银子的事,直接取了凤凰花灯递给叶青鸾。 人群都在贺喜,赞叹二人的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叶青鸾的脸红扑扑的,比自己赢下花灯不知要高兴多少。 但她还记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克制地看了裴景川一眼,欢喜道:“谢谢三哥。” 说完才去拿那盏花灯,结果还没碰到,裴景川就先接了过去。 那花灯做得极为华丽,凤尾很长,很占地方,和裴景川清冷的气质很是不搭,而且叶青鸾莫名觉得,裴景川拿走这花灯并不是要送给她。 可这么多人看着,叶青鸾不能失态,她弯眸笑笑,柔声道:“那就劳烦三哥帮我拿着了。” 裴景川没有回答她,目光穿过人群,冷冰冰地看着周鸿远。 与他同行的好友都在替他惋惜,却也怕他愣头愣脑地得罪贵人,在裴景川赢下比赛后,就拉着他离开。 许是感受到裴景川的目光,周鸿远回过头,遥遥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裴景川目力极好,看出了周鸿远的倔强,而周鸿远也感受到了裴景川的蔑视。 他这种为了前程连结发妻子都能出卖的人,就该被人踩在脚底。 提着那个灯,不管去哪儿都很引人注目,而且就算有白亦和那些护卫开路,这花灯也还是免不了被人撞到。 在花灯第三次被撞到时,裴景川停下了步子,眉头也皱了起来。 叶青鸾一直都在偷偷看他,见状立刻体贴地说:“三哥,人太多了,我感觉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裴景川正有此意,当即上马送叶青鸾回家,没等叶青鸾跨进叶家大门,他就策马而去,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街角,也不曾回头。 白鹭忍不住嘀咕:“今晚多好的时机啊,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而且连花灯都忘记问三公子要了。” 不是给她的东西,她要来有什么用? 等与三哥成了亲,她总能有一盏属于自己的花灯。 叶青鸾没有接白鹭的话,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才低声吩咐:“去查一下今晚那个书生什么来历。” 白鹭愣了一下,而后道:“那就是个穷书生,随便想个法子就能让他消失,小姐何必费心还要查他的来历?” 叶青鸾坐在梳妆台前卸了耳坠,闻言表情一冷,透过铜镜看着白鹭:“他是靠自己的本事猜的灯谜,我为什么要让他消失?” 白鹭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跪下求饶,身子跟着发抖。 铜镜中,叶青鸾眸底折射出幽冷的光,和在裴景川面前的纯良懵懂截然不同。 三哥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他既不是为她赢的花灯,那多半是与那书生有什么过节。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能让三哥自降身份与那书生较劲儿呢? 裴景川一路提着花灯回了裴家。 今天一天他都是心不在焉的,脑海里总是时不时想起自己对姜媚放的那句狠话。 他说不出道歉,用这花灯当作赔礼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裴景川越走越快,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姜媚看到这盏花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然而当他走回去,却发现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明明之前不管他多晚回来,姜媚都会亮着灯等他的。 裴景川沉了脸,虽然知道姜媚不可能在守卫森严的裴家凭空消失,也还是控制不住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姜媚刚睡着,冷不丁被踹门声惊醒吓了一跳,她刚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被摁进充满松香的硬实胸膛。 裴景川抱得很用力,她感觉肩膀都有点儿疼。 他不是陪叶青鸾逛灯会去了吗?怎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叶青鸾干什么了? 感受到裴景川的怒气,姜媚心中惊疑不定,一时不敢贸然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裴景川问:“怎么不点灯?” “听说今晚没有宵禁,灯会会持续一整夜,我以为三郎会很晚才回来,所以就没点。”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点,外面檐下点着一排灯笼呢,只是屋里没点而已。 姜媚小心解释,感觉裴景川抱得没那么紧了,试探着说:“奴婢现在去把灯点上吧。” 裴景川没有拒绝,姜媚连忙把灯点上。 等屋里亮起来,裴景川早已平复了情绪,变得和往常一样冷淡。 气氛有些尴尬,姜媚见他手里拿着花灯,主动找话题:“这个花灯好漂亮,是三郎赢的吗?” “不然呢,我偷的?” 裴景川的语气不大好,但姜媚想到他刚刚抱自己抱得那么紧,不像是要冲自己发火的样子,大着胆子上前拿起那盏花灯。 姜媚以前连烟花都见得少,花灯就更没见过了,这盏花灯实在精致漂亮,她看着看着就有些挪不开眼,肉眼可见的喜欢。 裴景川见她两眼发光,心情好了些,故作随意:“喜欢就拿去,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多谢三郎。” 姜媚谢得爽快,眉眼弯弯,鲜活生动。 裴景川喉咙紧了紧。 刚刚受了惊吓,现在看到姜媚这么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他很想她。 想得发疼 第65章 给你的就是你的 姜媚确实是故意没给屋里点灯的。 裴景川现在对她的防备心实在是太重了,她要重新获得信任,就得先让他愧疚心疼。 他陪叶青鸾在灯会上看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而她被困在裴家,守着一室的黑暗和孤寂,仿佛被世界遗弃。 这样鲜明的对比多多少少都能让裴景川心里有些触动。 姜媚存了心思,但当裴景川欺身而上,与她呼吸交缠时,还是控制不住僵了身子。 裴景川掐着她腰上的软肉,微掀眼皮睨着她:“怎么,不愿意?” “没有!” 姜媚连忙否认,身子也跟着放松。 她之前都没有守节,如今和周鸿远恩断义绝,更不可能抗拒。 她只是没想到裴景川还愿意碰她,毕竟之前他都说了那样的话,还表现得那样厌恶。 她以为他这副身子不会再感兴趣。 足足两个多月没亲近,裴景川一发便不可收拾,姜媚很快没有精力想其他的,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裴景川憋疯了。 一夜疯狂,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姜媚身下不是外间硬邦邦的美人榻,而是铺着蚕丝被的软床,裴景川早已去了刑部。 姜媚揉着太阳穴坐起来,腰和腿仍酸软得可怕。 她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橘叶走了进来:“姑娘醒啦,可有哪里不适?” 橘叶满脸关切,好像之前的争吵并未发生。 姜媚抿唇看着她,她倒了杯水递过来,自顾自地说:“大人怜惜姑娘,特意将奴婢调回姑娘身边伺候。” 橘叶眉飞色舞,很是高兴。 姜媚复了宠,她果然也跟着鸡犬升天。 姜媚知道橘叶的心思,怕她坏事,冷声敲打:“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你若非要作死,对我的话阳奉阴违,出了事我不会保你。” 姜媚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委实没有闲心做烂好人。 橘叶装出乖顺:“姑娘放心,奴婢以后一定跟姑娘一条心,之前奴婢口不择言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橘叶只当姜媚是在故意拿乔。 姜媚前天还说不会争宠呢,一眨眼不是就睡到大人的床上了吗, 昨夜的灯谜猜得很精彩,今天裴景川帮叶青鸾猜灯谜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连周鸿远都跟着名声大噪。 毕竟,整个瀚京能有胆识和裴景川一较高低的人可不多。 裴景川一进刑部,便有同僚揶揄他,竟然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裴景川当即沉了脸,让白亦去查。 昨夜他和叶青鸾并未表明身份,就算引人注目了些,也不该传成这样。 裴景川想找出背后散播消息的人,萧氏却是心情大好。 外人皆道裴家三郎天资聪颖,克己守礼,是世家子弟的典范,萧氏却知道这个儿子骨子里其实很叛逆。 和叶青鸾这门婚事,他本来是不情愿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叶家嫡长子为他废了一只手,再握不住笔,写不出一手好字和文章。 裴家背不起忘恩负义的骂名。 但萧氏怕裴景川太反感,叶青鸾嫁过来受了委屈,两人成怨偶不说,两家也会生出嫌隙,所以迟迟没有订下婚约,一有机会就想让两人培养感情。 这次花朝节裴景川愿意为叶青鸾出头可是大好的兆头。 这个叫姜媚的女子倒是有点儿用,那个姓周的书生也很不错。 萧氏派管事去看了周鸿远,又让清檀从库房挑了几样首饰送给姜媚。 “昨夜公子与叶六小姐同游甚欢,还帮叶六小姐猜谜大出风头,现在全城的人都说公子和叶六小姐是天作之合,这是夫人赏姑娘的。” “奴婢谢夫人赏。” 橘叶并不知道是姜媚劝裴景川陪叶青鸾同游的,她还以为姜媚把萧氏也笼络住了,等清檀走后,艳羡地说:“夫人出手真大方呀,这些东西怕是要值上百两吧。” 有这么多好处可拿,橘叶更觉得姜媚之前逃跑是为了拴住裴景川的伎俩了。 姜媚没理她,把那些赏赐往桌上一放,又开始做绣活。 之前给裴景川做衣裳剩了些边角料,她打算再做个香囊。 一来能打发时间,二来可以精进技艺。 日后若是逃出裴家,她还可以靠做绣活养活自己。 李氏的绣工其实是很好的,可她不肯教姜媚,一边嫌姜媚开着豆腐铺抛头露面影响不好,一边理直气壮地用着姜媚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 冷不丁想起旧事,姜媚有些恍惚。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她却觉得那些都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流言蜚语实在太多,这种被舆论裹挟的感觉让裴景川的心情很差,回到院子,看到姜媚提着灯笼站在院子里迎接才稍微好了些。 两人并肩回到屋里,裴景川扫了一圈,没见到那只凤凰花灯,反而看到桌上摆着几样女子的首饰,眼眸微沉:“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夫人赏奴婢的。” 姜媚坦坦荡荡,一点儿没有要私藏的意思。 他不喜欢她身上有钱财金玉,她便不要。 裴景川没觉得高兴,反而越发气闷。 萧氏既给了姜媚赏,必然也让姜媚知晓了外面那些传闻,可她柔柔顺顺,一点儿拈酸吃醋的样子都没有。 看着就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灯呢?” 裴景川沉沉地问,姜媚听出他心情不好,柔声道:“那灯太漂亮,奴婢怕弄坏就收起来了。” “拿出来。” 裴景川亲自点了灯,挂在檐下最显眼的位置。 没点火的时候,这花灯已是精致不已,点燃之后更是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漂亮且招摇。 姜媚看得呆住,既被花灯的美震撼,又控制不住地想,若是萧氏知道裴景川替叶青鸾赢了猜谜,却把赢来的花灯给了她,会不会气得想处死她? 姜媚想得出神,腰间忽地一紧,裴景川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谁也抢不去,不许藏着掖着,懂吗?” 这话似有深意,又好像只是在说这只花灯。 姜媚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松香,低低应道:“好。” 第66章 她没有被爱过 花灯挂上去的第二日,姜媚终于得到了萧氏的召见。 萧氏住的主院在裴家的东南边,院子很大,分前后两个院子,前院种满了花木,中间挖了个水池,池边搭着凉亭,亭上枝蔓缠绕,已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雅致极了。 院中下人正在洒扫,姜媚跟着清檀进到后院,一路都低垂着脑袋没敢东张西望。 进了屋,连忙跪下行礼。 “奴婢姜媚,拜见夫人。” 萧氏看着账簿,并未急着让姜媚起身,姜媚绷着身子跪得笔直。 不知过了多久,萧氏终于放下账簿。 清檀立刻奉上参茶,萧氏喝了一口,给旁边的嬷嬷递了个眼神,嬷嬷立刻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来到姜媚面前。 姜媚毫不犹豫,端起来全部喝掉。 药早就冷了,超乎想象的难喝,姜媚拼命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见她如此爽快,萧氏倒是高看了她一眼:“都不问问这是什么就喝光,你也不怕被毒死?” 姜媚俯身磕了个头,乖顺道:“既是夫人所赐,奴婢断不敢辞。” 她穿着裴家一等丫鬟的衣裳,乌发只用一根浅蓝发带束着,身上没有一样配饰,素到极点,却一点儿也不普通,反倒有种清水芙蓉的清新感。 这般跪着,那纤腰丰臀更是寻常姑娘不能比的。 有姿色有脑子还会服软说话,景川的眼光确实不差。 姜媚没有哭哭啼啼的不配合,萧氏也乐得轻松,她没有因为花灯的事刻意为难,温声道:“刚刚那碗是绝子汤,宫里的方子,不会很伤身子。” 能让姜媚进裴家已经是萧氏最大的让步,她是断然不会让姜媚有孕的。 “谢夫人赐药。” 姜媚再度俯身,正想趁机再表表忠心,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三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嬷嬷立刻把药碗藏起来,萧氏面不改色,没有急着让姜媚起来。 片刻后,裴景川进了屋。 姜媚跪趴在地上,余光只看到黑缎白底的官靴。 他约莫是从刑部赶回来的。 萧氏知道裴景川是为姜媚来的,却笑着问:“刑部不是忙得很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之前的两个案子已经结了,这两日可以清闲些。” 裴景川沉声应着,不动声色地扫了姜媚一眼,见她身上没伤,应该没有受罚,这才落了座。 清檀立刻奉茶,裴景川喝了两口又问:“母亲不是向来不管我院里的事么,今日怎么突然提了我的人来?” 那句“我的人”裴景川说得随意又自然,明晃晃地昭示他对姜媚的在意。 萧氏面上笑意更深:“你如今成了大忙人,我连见你一面都难,不过是叫这丫鬟来问问你的近况,怎的像是要找我兴师问罪?” 萧氏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均已成婚,做了几年婆母,萧氏已摸索出一些经验,并不想强硬地棒打鸳鸯和儿子离心。 萧氏给了适当的借口,裴景川也不好说什么,沉沉道:“是儿子的不是,这几日正好得闲,儿子都来陪母亲用膳。” “倒也不用如此,”萧氏拒绝,看裴景川的眼神满是慈爱,“你难得空闲,不如约上三五好友趁着春光好出门踏青散散心,免得成日在刑部跟尸体打交道,身上的人情味儿都快没了。” 萧氏说得很委婉,但裴景川知道她的意思,当即道:“谢母亲关心,儿子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有的没的,裴景川才带着姜媚出了主院。 一路上裴景川都是冷着脸的,回到屋里立刻问姜媚:“我娘叫你去主院做什么?” “夫人担心三郎太过劳累,让我好生伺候三郎,莫要让三郎总是熬夜。” 姜媚神情平静,说辞和萧氏一样。 裴景川心中存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倾身凑近。 姜媚连忙屏住呼吸,裴景川却还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药味儿,他顿时拧眉:“你喝了什么?” 瞒不过去,姜媚只能如实回答:“绝子汤,宫里的方子,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不会很伤身。” 裴景川在闻到那药味的时候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见姜媚答的如此平淡,心底还是涌起无名的怒火。 别的女子爬床都会想要个孩子做依仗,她就这么喝了绝子汤,恐怕是真的没有想过在他身边久待。 那盏凤凰花灯还挂在檐下,此刻却只叫裴景川觉得讽刺。 他的心意她是一点儿都看不见吗? “谁让你喝的?” 这句话明显带着怒火,姜媚垂着眸没有看他,柔柔道:“夫人赐药奴婢不能不喝,而且奴婢早就伤了根本,喝不喝这药没有区别。” 她和裴景川的身份悬殊实在是太大了,有了孩子才是麻烦。 “什么叫没有区别?之前我让大夫开的药都进狗肚子了?” 裴景川越说越生气,姜媚虽然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感觉她随时都有可能逃走。 毕竟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她也没有软肋牵挂。 裴景川的怒意已经要溢出来了,姜媚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害怕服软,她终于抬眸,澄澈的眸子映出裴景川的风雨欲来的脸:“三郎这般生气,莫不是想要让我为你孕育子嗣?” 不然呢,我吃饱了没事干? 话到了嘴边,又被回笼的理智摁下。 裴景川没有被姜媚绕进去,冷冷地反问:“那你呢,就这么不想跟我有羁绊?” 感情这种东西可以说断就断,孩子有了却是不能反悔的。 这世上再没有比有个孩子更深的羁绊了。 尽管裴景川冷着脸,姜媚却觉得他子看上去像是真的想和自己有个孩子。 心脏尖锐地痛了一下,姜媚的呼吸都滞了滞。 她怎么会有资格生下他的孩子呢? 眼眶控制不住发热,姜媚避开裴景川的视线,哑声说:“三郎,我没被自己的爹娘爱过,但我希望每个孩子都能被爱。” “……” 裴景川的怒火陡然消散无踪。 姜媚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自己的家人,可他已经从周鸿远口中知道她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后来在应县,他也见过她的母亲和弟弟,他们不像是她的至亲,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姜媚身形单薄,面色苍白。 她说,她没有被自己的爹娘爱过。 除此之外呢? 有人爱过她吗? 这个疑问一冒出来,名为心疼的情绪便迅速占据裴景川的胸腔。 他不受控制地上前,抱住了姜媚。 第67章 怎么,不喜欢? 裴景川的拥抱来得很突然。 明明刚刚他还在因为绝子汤的事动怒,下一刻却紧紧抱住了姜媚。 他抱得很紧,却没有弄疼她。 而且不带任何欲念,只是抱抱她。 就好像是跨过岁月的洪流,护住了那个成日被爹娘打骂、连哭都不敢哭的小姑娘。 过了会儿,姜媚缓缓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这样小心翼翼的回应让裴景川感觉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橘叶闯了进来:“大人,姑娘,你们回来啦?” 环在他腰间的手松开,姜媚推开了他,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花。 橘叶上前,关切地打量了姜媚几眼,确定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姑娘没事就好,今天可吓死我了。” “跪下!” 姜媚冷冷开口,尽管极力平复,声音还是有些哑。 橘叶愣了一下,而后不服气地问:“姑娘这是为何?” 姜媚从没在橘叶面前摆过主子的谱,之前橘叶要她去争宠,她也只是冷着语气和橘叶划清关系,加上橘叶是裴景川买回来的,偶尔还会跟裴景川汇报姜媚的动态,橘叶便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比姜媚要高一等。 她的主子不是姜媚,而是裴景川。 姜媚看着橘叶,凉凉地问:“我去见夫人之前,与你说过什么?” 橘叶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姜媚走之前让她不要害怕,也不要慌张,夫人只是问问话,很快就能回来。 她却擅作主张让小厮去刑部找裴景川,为了让裴景川重视,她在小厮面前哭得特别惨,还夸张地说姜媚是被抓走的。 橘叶确实是出于担心才这样做的,她以为姜媚会感动自己的忠心给自己赏赐,没想到姜媚不仅不领情,还要罚她。 橘叶根本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她大声辩解:“奴婢也是担心姑娘出事,姑娘毕竟没有娘家做靠山,眼下又没名没分的跟着大人,夫人想怎么处置姑娘都可以。” “所以,你不认罚?” 姜媚并未动怒,语气始终平和。 裴景川就在旁边,橘叶不敢和姜媚争论,只梗着脖子不说话,不服气都写在了脸上。 姜媚了然,淡淡道:“说到底她是三郎的人,我处置不了她,请三郎裁决吧。” 裴景川没有急着开口,落在姜媚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晦暗。 刚刚姜媚回应他的时候,他几乎要原谅她这两次叛逃了。 可橘叶一出现,她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连眼泪都憋了回去。 怀抱空落落的,他都还有些不适应,她却已经能冷静果断地处置橘叶了。 如此收放自如,让他不得不怀疑刚刚她说那番话,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为了让他心软,不再追究绝子汤的事而演出来的? 裴景川一直没有说话,橘叶有点心慌,哭着为自己辩解:“大人,奴婢真的是一心为姑娘好的呀,姑娘的确嘱咐奴婢不要害怕,但万一出了什么事,奴婢怎么向大人交代?” 在裴家,不敬主子的下人会被杖责二十再发卖出去,而像橘叶这般擅作主张的,更是会被掌箍数十,贬为贱籍。 裴景川没有理会橘叶,揽了姜媚的腰再度把人圈进怀里,幽幽地问:“她什么时候成我的人了?在你眼里,我是很随便的人吗?” 姜媚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上面,刚要道歉,腰上软肉被掐了一下。 那个地方很敏感,姜媚连忙闭嘴才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忍不住瞪了裴景川一眼。 那一眼含着怒火和不解,加上发红的眼尾,生动且风情,比刚刚真实多了。 裴景川胸口的郁气散了些,得寸进尺地捏着姜媚的腰:“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 姜媚不敢再招惹他,看着橘叶说:“既然我使唤不动你,那你也不用留在府里了。” 橘叶这才真的害怕了。 见识了裴家的富贵,她哪里还想回去过那种漂泊不定的苦日子,就算之前她在小厨房被奚落嘲讽,吃的用的也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奴婢知错了,求姑娘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以后一定对姑娘言听计从,绝不敢再忤逆姑娘!” 橘叶说着用力磕头,脑门儿很快磕出血来,姜媚却始终无动于衷,没多久,橘叶便被堵了嘴拖出裴家。 姜媚刚处置了橘叶,消息就传到了萧氏耳中。 裴景川从刑部赶回来这件事确实触了她的逆鳞,她知道暂时动不得姜媚,只让清檀去查是谁在暗中通风报信,没想到清檀刚查到橘叶身上,橘叶就被逐出了府。 萧氏要杀鸡儆猴,橘叶只有死路一条,姜媚先一步下了手,这丫头可是毫发无损呢。 萧氏听完清檀的回禀,饶有兴致地拨弄着鼎炉里的香:“这人倒是比我想的有意思,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几时呢,竟还能分出余力护着别人。” 清檀低垂着头,没敢应声。 —— 橘叶被拖走后,屋里安静下来,裴景川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三郎……” 姜媚准备道歉,刚开了口便被裴景川打断:“怎么了,不喜欢?又要推开我?” “……” 姜媚总算明白他在气什么了。 她刚刚没想那么多,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 毕竟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是见不得光的,而且从良两年,她的脸皮也薄了些,突然有人进来,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推开了他。 “对不起,三郎,我刚刚太紧张了,不是故意要推开你的。” 姜媚软着声道歉,底气很是不足。 裴景川又捏了捏她腰间的肉,似笑非笑:“无妨,你有的是时间适应。” 这话听起来像是不计较这件事了,姜媚松了口气,又听到他说:“过两天春游踏青,你也去。” 这些日子裴景川把姜媚看得很严,他愿意带姜媚出门,姜媚本该很高兴的,但今天萧氏的意思明显是要他借着踏青继续和叶青鸾培养感情。 她跟着去岂不是会被恨死? 而且叶青鸾应该不会单独来赴约,要是叶青行也跟着一起来,她还有活路吗? “不行!” 姜媚表情僵裂,脱口而出,裴景川眯了眯眸,狭长的眸子透出危险:“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第68章 踏青 葵水已经来过了,为了不去踏青,姜媚偷偷打湿衣裳,硬生生让自己发起烧来。 第一天烧得还不算明显,到第二日傍晚,她的嗓子就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裴景川从刑部回来,一眼就发现她脸红得不正常,伸手一摸,果然烫得惊人。 裴景川立刻让人找了府医来。 “只是寻常风寒,倒是不打紧,喝几帖药,再休养两三日就好了。” 府医顺便检查了下姜媚的腿,恢复得很好,再过个把月就能又蹦又跳了,不会留下什么伤痛。 府医走后,下人很快熬了药送来。 裴景川直接接过,舀了一勺吹了吹才喂到姜媚嘴边。 他身上的官服都没换,这样坐在床边给她喂药,压迫感十足。 “奴婢自己来吧。” 姜媚开口,只能发出很细微的声音。 裴景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忽地收回勺子,自己喝了一大口药,然后扣住姜媚的下巴吻了上来。 姜媚发着烧,裴景川的唇舌都比平时要凉,十分强硬地撬开姜媚嘴,将药渡进来。 姜媚毫无招架之力,被呛得咳嗽起来。 等她停下来,裴景川又喂了第二口。 如此循环五六次,这碗药才终于喂完。 姜媚本就烧得发红的脸越发红艳,唇和眼眸都染上水光,裴景川却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他松开姜媚的下巴,沉沉开口:“你以为故意把自己弄生病、还不喝药,就能逃过去了?” 姜媚发不出声音,也回答不了。 她不敢告诉裴景川她是怕见到叶青行。 那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人,还是和他一起长大、同窗多年的好友,仅凭一块疤,她没有把握能让他相信自己。 就算他信了,又能如何? 他会为了她悔婚不娶叶青鸾还是会为了她报复叶青行,让叶青行也付出代价?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她的存在对他那样骄傲的人来说成了什么? 裴景川不知道姜媚在想什么,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倔强。 她是真的不愿意跟他出门见人。 可她已经被他圈在身边了,让不让人知道,是他说了算。 夜里裴景川让人灌了好几个汤婆子,又加了一床被子,还抱着姜媚不让她踢被子。 姜媚出了一夜的汗,第二天醒来鼻子不堵了,喉咙也不痛了。 长到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生病好得这么快。 再没有借口推脱,她只能跟着裴景川出门。 马车驶出没多远,便听到一阵喧闹声。 裴景川掀开车帘,姜媚看到很多书生打扮的人正从一个地方走出来,那些人脸上神情各异,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忐忑不安,也有的麻木平静。 “今年的春闱开始了。” 裴景川说了一句,姜媚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周鸿远也该在这群考生之中。 这几个月她几经生死,费尽心思逃跑又被抓回来,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周鸿远却还是如他期许的那般,正在奔向他的前程。 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过。 “在想什么?” 裴景川放下帘子,马车与那群考生擦肩而过,他的神情也隐匿在了昏暗之中。 姜媚掐断思绪,轻声道:“奴婢在想,三郎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风寒尚未痊愈,姜媚的声音还有点哑,没有平日那般娇软,说出来的字句却是能讨人欢心的。 裴景川的心情好了那么一分,却还是清冷道:“我生不生气对你来说重要吗?” 如果重要她就不会一再地逃跑了。 马车很快出了城,朝城西方向疾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城郊一处山谷停下,有人高呼:“裴家的马车到啦。” “怎么是马车,三郎不是最爱纵马驰骋吗?” 嘈杂的议论声入耳,姜媚不自觉抓紧裙摆。 不仅害怕,还有自卑。 她这样的人,似乎连和裴景川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裴景川已经先下了马车,朝她伸出手来。 姜媚咬咬牙,把手交出去。 裴景川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拽入怀中,揽了她的腰把她抱下来。 最近天气好,每天都有不少人到这里踏青,裴景川的马车一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见车里还有个女子,裴景川还亲自抱她下车,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裴三郎不是刚在花朝节上为叶六小姐出尽风头吗?今日怎么带了个女子来?而且举止还如此亲昵? 各式各样的目光让姜媚如芒在背,她不敢抬头,想要离裴景川远一点,裴景川却箍着她的腰不放。 “三郎,”姜媚忍不住开口,脸色有点白,“叶六小姐可能一会儿就到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姜媚话音刚落,叶家小厮便赶来传话:“家中临时有事,大公子和六小姐来不了了,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今日只是游玩,当然是正事要紧。” 裴景川很大方地给小厮赏了一块银锭。 银锭沉甸甸的,小厮却没觉得高兴,反而像是得了烫手山芋。 他暗中打量姜媚,心底疯狂尖叫。 裴三公子怎么带了个姑娘出来踏青?这不是打六小姐的脸吗? 小厮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鼓足勇气问:“三公子,这位姑娘是……” “我新收的丫鬟。” “……”??? 谁家正经丫鬟让主子抱下车的? 而且公子你的手现在还放在人家腰上没放呢,这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吗?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有问题,小厮还想再问仔细些,裴景川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我收个丫鬟还要经过叶家的允许?” 这话可就严重了。 别说裴叶两家还没正式定亲,就算真成了姻亲,也管不着人家收丫鬟啊。 “小人知错,求公子恕罪!” 叶家小厮连忙认错,不敢再冒犯,赶紧回去报信。 在众人的注视下,裴景川拉着姜媚朝山花烂漫的山谷中走去。 得知叶青行和叶青鸾不会来,姜媚放松了些。 她想起裴景川刚刚毫不意外的表情,忍不住问:“三郎早就知道叶六小姐今天来不了吗?” 姜媚问着,偏头去看裴景川,裴景川恰在这时俯身,在她耳边问:“你呢,刚刚在怕什么?” 湿热的呼吸尽数喷在耳廓,裴景川语调低沉,姜媚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第69章 她家的豆腐味道很好 “奴婢怕被叶六小姐看见,伤了三郎和叶六小姐的感情。” 姜媚低声回答。 虽然一路都被裴景川护着,她也一直低垂着脑袋看着脚下。 经过一个冬天,又在裴家养了一个多月,她的脸又恢复白皙水润,只是没怎么长肉,整个人仍是清瘦的。 裴景川看着那截细白的脖颈,很想咬上一口。 在这种事上,她倒是体贴。 “我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操心,”裴景川冷冽开口,随后又补充了句,“把头抬起来,别跟被挟持了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强抢民女了呢。 姜媚乖顺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甩开人群,来到山谷中间。 瀚京的山不比应县的陡峭高耸,倒春寒已过,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山谷之中各式各样的野花争相绽放,蝴蝶在花丛中穿飞,虽没有花匠精心侍弄,却美得热烈蓬勃。 温暖的阳光照得一切都美好可爱,清风徐来,花香盈鼻。 真漂亮。 姜媚正想细细欣赏,却在不远处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吴芳妍。 在祁州时,吴芳妍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如今肚子更是高高隆起,像是随时都会临盆。 姜媚很是意外,但想到之前几次见面赵行知对吴芳妍的态度,又觉得了然。 他自命清高,看不起商贾,自然不会心疼吴芳妍怀着孩子会有多奔波劳累。 吴芳妍被丫鬟玉竹扶着,身边还有好几位妇人,几人正聊着天,并未看到姜媚。 姜媚转过身背对着她们,拦住裴景川说:“三郎,前面那位赵夫人是祁州来的,她认得我。” 她已被判了死刑,这几日应该就要被“问斩”了,若被吴芳妍撞见就麻烦了。 姜媚一直和裴景川保持着距离,这会儿说的话也不能叫别人听见,便凑得近了些。 裴景川扫了眼近在咫尺的脑袋,疑惑道:“哪位赵夫人?” 都说贵人多忘事,裴景川不记得也很正常,姜媚连忙提醒:“就是祁州酒楼吴老板的女儿,三郎还去参加过他的寿宴。” 不仅如此,还将她堵在吴家花园里,逼她唤他三郎。 裴景川眉梢微扬:“哦,是她啊。” 他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那日的记忆随之浮现,姜媚的脸热了起来。 那几位妇人中也有认得裴景川的,已经注意到他们,见裴景川似乎朝吴芳妍看了几眼,狐疑地问:“那位裴三公子可是顶顶尊贵的大人物,吴妹妹不会认得他吧?” 吴芳妍的脸色有些白。 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她的身子越发的沉,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她感觉肚子隐隐作痛,但今日难得能遇到裴景川,她还是压下不安,柔柔道:“之前裴公子到祁州办案,曾受夫君所邀,来家里吃过饭。” 赵行知来瀚京后,除了温书,就是在花钱请人吃饭,这几位夫人都是他新结交的官家子弟家的。 赵行知想拓展人脉,逼着吴芳妍出来交际,这些日子吴芳妍送了不少东西出去,这几位夫人却还是瞧不上她,这会儿听到裴景川去吴家吃过饭,一个个脸上都浮起笑来。 “赵郎君竟是得过裴公子赏识的,这么重要的事吴妹妹怎么不早说?” 几人把吴芳妍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让吴芳妍去给裴景川打招呼,语气虽然热烈,却也透着怀疑,想验证吴芳妍是不是在撒谎。 吴芳妍为难地说:“夫君不在,我这般贸然上前怕是有些唐突吧。” “裴公子现在可是大忙人,多少人哭着求着都难见他一面,如今人近在眼前,妹妹却不上前打招呼,难道不怕赵郎君怪罪?” 吴芳妍害怕地咬唇。 她如今身子重,便是坐着也会腰痛,腿也是浮肿的,赵行知为了逼她出门交际,还打了她一巴掌,若是知道她敢避着裴景川,怕是会打死她。 吴芳妍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让玉竹掺着自己朝裴景川和姜媚走去。 姜媚看到吴芳妍朝这边走过来只觉得心惊肉跳,她忍不住去拉裴景川的袖子,急急催促:“三郎。” 她手上的冻疮和之前磨豆腐弄出来的伤已经好了,十指又变得细嫩白皙,墨色衣袖被她抓在指尖,形成鲜明的对比。 裴景川眸色暗了暗,没有应声。 眼看吴芳妍距离他们只剩几步之遥,姜媚只能主动伸手环住裴景川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吴芳妍看到这一幕越发觉得步子沉重。 裴公子正和怀里姑娘亲昵,她现在过去未免也太煞风景了,可身后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一点儿退路都没有。 “民妇吴芳妍见过裴公子,之前在祁州,家父寿宴公子是来过的,公子还记得吗?” 裴景川这样的身份,每个月要参加的宴席不知多少,哪里能都记得? 吴芳妍紧张得不行,下一刻却听到裴景川说:“记得,你家酒楼用的豆腐味道和别家不一样。” 躲在裴景川怀里的姜媚因为这句话身子僵了僵。 吴芳妍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她没想到裴景川不仅记得那场寿宴,还记得她家是开酒楼的,甚至还记得酒楼豆腐的味道。 裴景川来祁州那段时间,恰好是姜媚给酒楼供应豆腐的时候。 可惜,姜媚马上就要被斩首了。 吴芳妍不敢提起姜媚触裴景川的霉头,只道:“公子若是喜欢,民妇可以让父亲寻来方子呈给公子,民妇的夫君也来参加春闱了,他一直想着去拜会公子呢。” 赵行知对吴芳妍虽然不好,但他们已是荣辱与共的夫妻,难得能见到裴景川,她还是要帮他说说话的。 裴景川对赵行知没有印象,只淡淡道:“倒也不必费心寻方子,我府里的人豆腐做得也很好。” 这倒也是,裴家那样富贵,厨子哪有做不好豆腐的? 只是裴景川只答了寻豆腐方子的事,并未在意赵行知,可见对赵行知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的。 吴芳妍的表情僵了僵,还想再帮赵行知说些好话,裴景川抢先问:“还有事吗?” 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已变得冷淡。 吴芳妍连忙摇头,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裴景川拥着姜媚离开。 等他们走过,那几位夫人立刻冲到吴芳妍面前,眼神比刚刚更为热切:“裴公子方才与吴妹妹说什么了?” 吴芳妍强撑起笑:“没什么,裴公子是我家酒楼的豆腐很好吃。” 裴公子这么挑剔的人都说那豆腐很好吃,这得是什么人间美味呀。 几人当即竞价,想要把这方子买到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靠这方子和裴公子攀上交情? 走出一段距离,姜媚从裴景川怀里退出来,裴景川幽幽开口:“用完就扔,你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第70章 她是冤枉的 “三郎误会了,奴婢不敢。” 姜媚低下脑袋,又恢复之前的疏离。 裴景川看她这样子就气闷,夹枪带棒道:“嘴上说着不敢,你的胆子可大得很呢。” 他刚说完,姜媚便抬头看了过来。 她的眼眸清凉,澄澈如水,什么都不用说,只这么一眼,就撞得裴景川心口发软。 可一想到她巴不得离自己远远的,裴景川还是绷紧了脸。 他得等姜媚认识到她到底错在哪儿才行。 裴景川本以为姜媚会继续认错,下一刻却听到姜媚问:“原来这就是三郎对我的报复吗?” “……”??? 镇定如裴景川,也被姜媚的倒打一耙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给她治腿,送她花灯,还带她出门踏青,在她眼里怎么就成了报复? 裴景川在反应过来之后险些气笑了。 这个女人果然狼心狗肺,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姜媚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怒火,继续道:“三郎把我抓回来像犯人一样看管起来,还将为叶六小姐赢的花灯拿回来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时刻提醒我谁才是三郎真正珍视的人,今日更是强行带我出门,要我亲眼见证三郎和叶六小姐有多登对,我怎敢再不知廉耻亲近三郎?” 说到最后,姜媚的声音控制不住发颤,眼尾也跟着发红,她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我知道我罪无可赦,三郎大可直接杀了我解恨,为何要这样作践我?” 裴景川正在攀升的怒火一滞,他皱眉看着姜媚:“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姜媚没有回答,眸底迅速蓄满泪水:“祁州重逢,三郎知道我来葵水立刻送我去医馆,还在张家救下我,我天真地以为三郎对我也是有喜欢的,便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三郎看,谁知道三郎不过是把我当玩物,根本不在乎我的真心。” 山谷起了风,有花瓣被卷到空中,姜媚的发丝也被吹动,克制许久的眼泪也在这时滚落。 楚楚可怜,美得破碎。 裴景川忽地想起,在祁州的时候,姜媚说过喜欢他。 那就是她说的真心么? 可她为何还要逃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姜媚哽咽的、满是哭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一直不曾忘记三郎,认清周鸿远的真面目后,更是只盼着能跟着三郎回京,一辈子侍奉三郎,可当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爬回来,一切都变了,三郎可曾有过一刻想过是否冤枉了我?” 姜媚说完,泪如雨下。 好像要把这段时间受的所有委屈难过都发泄出来。 裴景川薄唇紧抿,脸也沉得可怕。 他还真没想过姜媚有可能是冤枉的,毕竟当时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不是巧合,而且她回来后也没有解释。 可她现在哭得这样伤心,又不像是假的。 裴景川捻了捻指尖,沉默良久说:“白亦在山里找到了散落的衣衫和血迹,以为你被野兽分食了,你若不想逃,为何要制造出这样的假象?” “因为那晚的杀手一直在追我,我若不这样做,恐怕早就死了,三郎难道觉得我能在白护卫的眼皮子底下雇那么多杀手演戏吗?” 裴景川毫不犹豫地反驳:“杀手的确不是你雇的,但如果不是你故意惹怒叶青苑,也不会惹来杀生之祸。” 姜媚张了张唇,露出惊恐之色,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是叶家要杀我?” 姜媚的反应非常自然,饶是裴景川审过一些犯人,也没办法在她脸上看出破绽。 裴景川抿唇不语,只审视着姜媚。 姜媚在惊吓之后急急开口:“三郎觉得我和叶二小姐是串通好的?可我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叶二小姐,而且那日宴请,我本是不想去的,是魏嬷嬷说可以借这个机会长长见识,谁知去了以后,却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说到这里,姜媚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裴景川,惊愕地瞪大眼睛,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一次,她哭得肩膀都在颤抖。 片刻后,裴景川听到她极轻极小心地问:“所以三郎也觉得我不应该还那一巴掌?” 问出这句话时,姜媚的眸子变得黯淡。 像是死了心,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景川的心脏被她这颓丧的模样刺了一下,再度开口:“你若不想逃,为什么不回县里找白亦?” 白亦找人的声势那样浩大,她不可能不知道。 姜媚垂下眼睑,苦笑着抹去眼泪:“我早已是百口莫辩,三郎何必再问?” 裴景川朝姜媚走了一步,如墨的眼眸将她锁定,僵持片刻,姜媚开口:“我摔断了腿,大夫说以后会成残废,我怕千辛万苦地回去,三郎也不会要我,而且三郎从未与我说过叶六小姐。” 哭得太狠,姜媚的眼睛肿了起来,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嗓子更哑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小心翼翼的,连半分试探怨怼都不敢有。 裴景川胸口一滞。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不够坦荡。 他要带姜媚回京,却没告诉姜媚,他会娶叶青鸾为妻,而她只能是妾。 “之前怎么不解释?” 裴景川缓了语气,姜媚眨了眨眼,低声说:“我不敢。” 裴景川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有多可怕,没再追问,抬手帮姜媚擦泪:“我会让白亦再好好调查,若是真的冤枉了你,我亲自向你道歉。” 他的指腹粗粝,所经之处,激起微痒。 姜媚眼睫轻颤,眼泪根本停不下来:“三郎若是愿意查,早就查清楚了,我现在只求三郎能给我个痛快,不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三郎和别的女子恩爱甜蜜,还要笑着祝福。” 温热的眼泪打湿指腹,裴景川虽然仍有疑虑,却还是应了声:“嗯。” 得了回应,姜媚松了口气,慢慢止住眼泪。 这一步她走得十分冒险,却算是成功了。 她虽然利用了叶青苑,但那次逃跑很多事都是随机的。 没有同谋,无人接应,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再表现出足够的委屈和喜欢,裴景川总归是会心软的。 只不过,她并非戏子,若要骗过裴景川,她首先要献祭自己的心。 委屈得是真的,喜欢也要是真的。 第71章 都是被辜负的人 姜媚哭完就不说话了。 她走在裴景川身边,时不时吸吸鼻子,整个人瞧着无辜又可怜。 裴景川不信她,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她刚刚说过的话。 如果她不是有意要逃跑的,那这段时间他这样对她,她该有多难过? 裴景川的心沉了沉,头一次在一件事上摇摆不定。 他既希望姜媚是真的喜欢他,不曾有过逃跑的念头,又害怕冤枉了姜媚,却没有办法补偿她。 毕竟就算他不娶叶青鸾,也不可能娶她。 两人心思各异,气氛有些微妙,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 循声望去,吴芳妍坐在地上,和她随行的几位夫人正匆匆离去,唯有玉竹守着她大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夫人要生了!” 妇人生产极为凶险,却又被视作血腥晦气之事,除了稳婆,没人愿意触霉头。 玉竹没能喊来人帮忙,反而把附近的人都吓退,吴芳妍痛苦的声音在山谷回荡,很是凄惨瘆人。 从这里回城,一来一回要一个时辰,吴芳妍不一定等得到。 迟疑片刻,姜媚做出抉择,飞奔到吴芳妍身边,握住她另一只手:“我会接生,别害怕,听我的!” 见有人帮忙,玉竹立刻哭出来,刚要感激,看见姜媚的脸,又如遭雷劈。 “你……你是……” 玉竹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吴芳妍也看到了姜媚,她却没有害怕,眼底迸射出亮光,她抓紧姜媚的手,哭着哀求:“求姑娘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下辈子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 羊水已经破了,吴芳妍身下淌了一滩血,面色惨白。 她的情况很糟。 姜媚掀起她的裙摆看了看,又问:“刚刚是怎么发动的?可有摔跤?” 玉竹早就吓傻,但见姜媚如此镇定,又安定了一分,尽可能细致地回答姜媚的问题。 “刚刚夫人正与其他几位夫人说着话,突然就说肚子疼,奴婢本想扶夫人回马车上休息的,谁知才走了几步,羊水就破了,那几位夫人见状都说要回城里帮忙请大夫,可大夫来这里还要好久,夫人可怎么办呀?” 玉竹说完又哭起来,姜媚帮吴芳妍把衣领扯开了些,柔声安慰:“没摔跤还好,只是孩子是早产,生下来可能不好,你得为孩子撑着。” 都说为母则刚,吴芳妍听到孩子可能不好,抓着姜媚的手又重了几分:“不是早产,孩子是足月的。” 婚前赵行知对吴芳妍很是关切体贴,加上两人已定下婚约,吴芳妍便把身子给了他,赵行知怕被人嘲笑婚前私幽,对外宣称是婚后怀的。 这个时候,吴芳妍不敢隐瞒。 孩子是足月的,吴芳妍的脸色也缓和不少,看来刚刚只是太突然吓到了,姜媚暗暗松了口气。 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她拍拍吴芳妍的手说:“你现在不能挪动,我只能在这里帮你接生,你听我的,我保你母子平安。” 姜媚很年轻,没有一点儿像稳婆,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芳妍整个人都有了主心骨。 她点点头,说:“民妇都听姑娘的。” “你先调整呼吸,等我叫你用力的时候再发力。” 姜媚边说边单手去脱自己的外衫。 刚刚没人来帮忙,看热闹的却不少,只能让玉竹拿着她的衣服挡一挡。 她刚解开腰带,白亦就带着护卫扛着树枝出现。 没一会儿,周围便被这些树枝挡得严严实实。 裴景川的声音从树枝后传出来:“还需要什么?” “热水,剪刀,棉布,”姜媚还是脱下衣服垫在吴芳妍身下,顿了顿又问,“白护卫身上有带什么药吗?” 之前裴景川在军中历练,身上总是带着些外伤药。 吴芳妍的体力消耗了不少,若有能含着提神的,会顺利很多。 姜媚说完没一会儿,一个药瓶扔了进来,姜媚连忙倒了一颗喂进吴芳妍嘴里让她含着,正式开始接生。 从祁州到瀚京,一路奔波,加上最近总是外出交际,吴芳妍消瘦了些,孩子的体位倒是正的,也没有太胖,在姜媚的帮助下,半个时辰后,婴孩儿的啼哭声响彻山谷。 姜媚把孩子擦干净,用玉竹的外衫包住孩子才给吴芳妍看:“是个女儿,和你一样漂亮,恭喜。” 吴芳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看了眼孩子,又看向姜媚说:“多谢姑娘,民妇以后一定日夜向神佛祈祷,愿姑娘万事顺遂,安乐无忧。” 从头到尾,吴芳妍都没有叫姜媚的名字。 姜媚弯了弯眸:“好。” 吴芳妍累得昏睡过去,白亦寻了顶轿子送她回城。 吴芳妍走后,姜媚才终于得空清理自己。 手上的血污还能洗掉,被弄脏的衣裙却没办法脱下来洗。 姜媚拧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裴景川拿了一套干净衣服给她:“换这个。” “谢谢。” 姜媚接过,见裴景川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自己背转过身。 刚脱了件中衣,便听到裴景川问:“为什么救她?” 明明刚开始她还怕被吴芳妍看到自己的脸。 姜媚动作不停,脱掉里衣,只留下贴身的靛蓝肚兜。 阳光下,她白得发光,两根细带绑在腰间,蛊惑至极。 裴景川的眸子暗了下去,下一刻听到姜媚说:“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被辜负的人。” 这话不知是在说周鸿远,还是在说他。 裴景川垂下眼睑,突然发现姜媚在他面前哭了一通后,他不仅没了之前的愤怒恼恨,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心虚愧疚了。 换好衣服,姜媚朝裴景川走去,刚走了一步,却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裴景川接住了姜媚。 见她两眼紧闭,面色惨白,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黑沉着脸命令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城。 裴景川的气场太可怕,医馆的大夫为姜媚诊脉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发现姜媚只是气血不足才会晕倒,大夫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医术。 这位姑娘当真不是中毒或者得了重病要死了吗? 这个脉象让他怎么跟这位公子说? 第72章 天意总不遂人愿 姜媚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外面下起了雨,空气中又添了两分寒意,但并不凛冽。 她刚睁开眼睛,裴景川的声音就传入耳中:“醒了?” 橘叶被赶走后,姜媚没让裴景川再派丫鬟照顾自己,这会儿屋里很安静,裴景川就坐在床边。 灯火下,他的面庞半明半暗,不知道守了她多久。 姜媚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对不起,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晕倒,让公子担心了。” 她在山谷里发泄了情绪,一觉睡醒,称呼也跟着疏离起来。 裴景川没接话,让人送了热水。 洗完脸,姜媚完全清醒过来。 外间桌上已摆好饭菜,见有两副碗筷,姜媚有些意外:“公子还没吃晚饭?” 裴景川已经坐好,闻言掀眸看向她:“你有意见?” 没有,也不敢有。 姜媚连忙摇头,拿起筷子要帮他布菜,却听到裴景川说:“大夫说你气血亏虚,需要好好休养,再晕一次可没人管你。” “……” 姜媚乖乖坐下。 踏青消耗挺大的,接生又是个体力活儿,她晕过去根本没吃午饭,确实饿得厉害。 没一会儿,一碗饭就见了底, 她的速度虽然很快,吃相却并不粗鲁,叫旁边的人看着也食指大动。 姜媚起身准备盛第二碗,裴景川放了一碗汤到她面前:“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 说完把那盘被她夹了好几次的红烧肉往她面前推了推。 姜媚复又坐下,捧起汤小口小口喝起来。 裴景川的态度转变挺明显的,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让裴景川相信她是真的爱他了。 甜言蜜语在花楼的时候用过了,虽然可能不大管用,但该说还是得说。 想到这里,姜媚放下汤,看着裴景川说:“今天真的很谢谢公子,若不是公子,赵夫人可能就一尸两命了。” “人是你救的,谢我做什么?” “女子生产极为凶险,好多人都觉得血腥太重不吉利,公子却没有袖手旁观,还命护卫帮忙遮挡,保全了赵夫人的颜面,比奴婢的功劳大多了。” 姜媚说得很认真。 她睡了一觉,气色好了很多,眼睛消了肿,不像在山谷里那般灰心丧气,看向裴景川时,眸光很亮,清澈见底。 裴景川不想承认,但确实挺受用的。 他面上不显,故作随意地问:“你怎么会接生?” 这是裴景川第一次问起姜媚的过往。 姜媚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她抓紧手里的碗,整个人情绪低落下来:“奴婢其实还有个姐姐,村里稳婆见姐姐聪明,花一两银子收了姐姐做徒弟,姐姐学得很快,学完回来还能教我。” “就这样你就敢说自己会接生?” 裴景川皱眉,觉得姜媚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她光靠姐姐转述,没有任何实践,就敢给别人接生。 那可是两条人命。 姜媚摇头,眼神逐渐悠远恍惚:“姐姐学成出师后,因为年纪太小,根本没人请她接生,别人听说她学了这门手艺,也觉得晦气不愿意娶她,我爹见她挣不到钱,还卖不出个好价钱,就把她卖给了一个跛脚鳏夫。” “那鳏夫老来得子,生怕有什么闪失,逼着大姐在床上养胎,不许她下地,还一个劲儿地给姐姐吃大鱼大肉,孩子胎位不正,又被养得太大,奴婢去的时候,姐姐只剩下一口气了,姐姐拉着我的手,哭着求我救救她的孩子,就和今天的赵夫人一样。” 姜媚第一次接生,是为自己的姐姐。 她记得姐姐流了好多好多血,鳏夫请来的稳婆说孩子太大了,根本生不下来,连钱都不要就跑了。 姐姐虚弱地安慰她不要怕,像之前每次回来那样,耐心地教她该如何接生。 裴景川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感受到了姜媚陡然沉重的情绪,一时竟不敢追问她成功救下她姐姐没有。 片刻的沉默后,姜媚弯眸说:“奴婢成功了,姐姐说奴婢是比她还有天赋的人。” 裴景川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又意识到不对。 如果姜媚真的救下了她姐姐,之前在应县她为何不去投奔她姐姐,而且她娘和弟弟也不曾提及她还有个姐姐。 疑惑刚冒头,姜媚便开了口:“姐姐并不喜欢那鳏夫,见孩子平安降生已没了牵挂,不过三日,便投井自杀了。” 裴景川浑身一震,他从未见过如此刚烈的女子。 而且姜媚的神情太平静了,他不由得想到在自己之前也想过要用孩子留住她,若她还是不想留在他身边,她会不会也用如此决绝的方式从他身边逃离? 这样的猜测让裴景川的心脏狠狠疼了一下,这种感觉,在两年前姜媚逃走后,他听说河里捞出女尸的时候也出现过。 裴景川用力握住手里的筷子。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姜媚并未受到裴景川的影响,眉眼舒展,眸底甚至带了笑:“因我顺利为姐姐接生,反而有了些名气,一些不愿意花钱请稳婆的人家也会愿意请我去试试,许是姐姐在天有灵,由我接生的都是母子平安。” 裴景川笑不出来。 姜媚的姐姐是因为学了艺赚不到钱才被卖给鳏夫的,而她已经可以靠这门手艺赚钱了,却还是没能逃过被卖的宿命。 “菜凉了,快吃吧。” 裴景川转移话题,不忍再让姜媚自揭伤疤。 姜媚又盛了碗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除了填饱肚子,还想填住胸口不断漏风的洞。 别人都以为姐姐是无法忍受那个鳏夫才投的井,只有她知道姐姐是为她强撑了三日。 姐姐在阎王手里偷了三日,希望她的妹妹阿媚能继承她的遗志救下更多的人,能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能自由自在,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惜,天意总不遂人愿。 不过这一次,她却靠着姐姐再度搏得了裴景川的怜惜。 第二日沐休结束,裴景川又早早地去了刑部。 他刚走不久,清檀便送了几匹好料子来给姜媚做衣裳。 “姑娘虽是以丫鬟名义进的府,如今却要比寻常丫鬟多侍奉公子些,这吃穿用度自然不能亏了姑娘。” 姜媚连忙谢恩,又听到清檀说:“对了,姑娘可听说叶家二小姐和离回京了?” 姜媚眸光微闪,掐住掌心。 转机到了! 第73章 周家母女 得知叶青苑和离回京,姜媚做了噩梦。 梦到自己被叶青行揭穿妓子身份,逐出裴家,叶青苑让人摁着她扇了数百下巴掌,又把她丢给叶青行折磨,这个时候,裴景川正在风光迎娶叶青鸾。 姜媚惊醒,心脏仍狂跳不止,太阳穴也痛得尖锐。 外面天还很黑,裴景川被她吵醒,长臂一伸,很自然地把她捞进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抚:“没事了,只是梦而已。” 不,不是梦。 如果她不逃走,不久之后梦境就会变成现实。 姜媚稳了稳神,环住裴景川的腰,低低道:“奴婢梦见姐姐了。” 裴景川睁开眼睛。 姜媚在梦里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后颈处都是湿凉的,声音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可怜极了。 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裴景川没有说话,手上动作越发轻柔,过了会儿,姜媚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奴婢能去看看赵夫人吗?” 怕被拒绝,姜媚又急切地保证:“春闱还有三日才结束,奴婢会很小心,绝对不会给公子惹麻烦的。” “好。” 裴景川应下,大掌落在姜媚纤瘦的背脊,黑暗中,他的声音冷沉,霸气十足:“你是我的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 叶青苑一回到叶家就被禁了足。 但府里下人都不敢苛待她,她回来不过两日,就打听到姜媚没死,还成了裴景川的贴身丫鬟,气得她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她被裴景川报复,在云州呆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地和离回京,那个贱人却毫发无损地进了裴家。 凭什么? 这种自甘下贱爬床的贱人就该去死! “都和离了,脾气还这么大,你当真不怕被老东西送去庵里做姑子?” 看到满屋狼藉,叶青行皱了皱眉,叶青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贱人?她若得了宠有了孩子,老六这个废物还能坐稳裴三夫人的位置吗?” 叶青行叶冷了脸色,凉凉反驳:“你真当裴景川是泥捏的?” 裴景川顾忌着叶家的面子,并未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 叶青苑本就背着恶名,冲动出手还说得过去,叶家若非要对一个还没有过明路的弱女子赶尽杀绝,那就太过分了。 “我就说天下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什么瀚京第一公子,他裴景川表面霁月清风,实则也不过是好色之徒,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他不喜欢,偏要喜欢些上不得台面下贱玩意儿!” 叶青苑咒骂不停,叶青行却是眸光微闪,脑海里浮现出一道娇软妩媚的身影。 纤腰,丰臀,绵软起伏,红绸缠住眼,被烙铁一烫,浑身颤抖,便会哭叫不止。 比一般女子有意思多了。 只可惜,被她逃了。 叶青行淡淡道:“他也不是什么长情的人,不过两年就又找了新欢,你以为这个能在他身边待多久?” “可我想让她现在就死!” 叶青苑咬牙切齿,把脚边的凳子踹翻。 叶青鸾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叶青苑骂了句:“没用的废物!” 叶青鸾浑身一颤,眼眶顿时红了,叶青行立刻做出好大哥的样子安慰她:“你二姐刚刚和离,心情不好,不是冲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叶青鸾乖巧点头,拿出一个平安符让他转交。 叶青鸾走后,叶青苑直接夺过平安符丢在地上,又用脚狠狠碾压:“我最恨她这副不谙世事的蠢样,当初老东西被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差点儿把我溺死在池子里,她却一口一个爹的叫得亲热,简直恶心。” 叶青行冷了脸,维护道:“阿鸾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凶她做什么,而且裴景川本就有意拖延婚事,你在这个时候和离回家,让阿鸾怎么办?” 这明晃晃的维护和偏袒刺得叶青苑心脏剧痛,她大声怒吼:“你给我滚!” 叶青苑又胡乱砸了一通,等力气耗尽,才叫了人进来伺候。 屋里连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橘叶一进来就白了脸,大气都不敢喘。 她刚把屏风扶起来便听到叶青苑问:“周家那对母女现在在哪儿?” 橘叶连忙跪下:“回姑娘,她们在城西客栈住下了。” 橘叶被逐出裴家后,一直在城中游荡,想再找个高门阔府进去当丫鬟,叶家的人找到她时,她高兴不已,但见到叶青苑,欣喜荡然无存,只剩下害怕。 “你跪那么远做什么,我有这么可怕?” 叶青苑不满,橘叶连说不敢,咬着牙跪着满地碎瓷片来到叶青苑面前,叶青苑这才继续说:“你去告诉她们,只要裴三公子愿意帮忙做媒,叶家就认这门亲。” “是。” 橘叶顾不上腿疼,慌慌张张地退出房间。 屋里,叶青苑敛了怒气,唇角勾起冷笑。 那个贱人是卖豆腐的,这位姓周的书生也有位卖豆腐的妻子,裴景川到祁州不久,周家娘子就被判了死刑。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她偏要撕下伪装,看看那个贱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 吴芳妍恢复得挺好的。 姜媚到医馆时,她已能下地走动。 看到姜媚,她惊喜不已,让玉竹把孩子抱走就要磕头谢恩,姜媚连忙扶住她:“你还需要好好休养,不必如此。” 吴芳妍点点头,还没说话,眼眶便红了起来。 她在瀚京也是举目无亲,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见到姜媚不免想起几个月前,两人跟着各自的夫君一起去拜谢恩师,把酒言欢的场景。 那时岁月还算得上是静好,如今春闱还未结束,却早已物是人非。 “还没出月子呢,别总是哭,对身体不好。” 姜媚宽慰了吴芳妍一番,等她情绪平复才道:“我今日找你,是有些话想与你说,我惹了些麻烦,最近可能会有人来找你求证我的身份,你若愿意信我,我保证你和你女儿以后都不会再受你夫君欺负。” 赵行知一心想要儿子,吴芳妍死里逃生后,便开始忧心女儿的将来,听了姜媚的话,当即道:“我信姑娘!” 怕这句话不够分量,吴芳妍又补充道:“我用我女儿的性命起誓,无论发生什么,绝不会背叛姑娘!” 第74章 看着就很好亲 从医馆出来,姜媚直接坐马车回裴家,只是路上经过一家点心铺子,姜媚叫停了马车,隔着车帘问白亦:“白护卫,我记得公子喜欢吃这家铺子的桃酥,你能借我点儿银子买一盒桃酥给公子送去吗?” 公子可不喜欢吃甜食,更不喜欢在刑部那种干正事的地方吃东西。 白亦腹诽,但想到裴景川对姜媚的态度,还命人买了一盒桃酥送去刑部。 万一,姜媚送的公子就喜欢呢? 裴景川一上任就破了两桩悬案,手底下的人顿时心服口服,最近没什么大案发生,所有人都在关注正在进行的春闱。 和裴景川一起猜过灯谜的周鸿远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有好些人都忍不住找裴景川探听周鸿远的家底品行,一是想来个榜下捉婿,二也是想看看裴家是不是收了周鸿远做门生。 裴景川想到周鸿远的窝囊废样子就没什么好脸色。 今天又有人不怕死的来打听,他正不耐烦想发火,就见家里小厮捧着一盒桃酥来了:“姑娘今日出门,路过铺子想起公子喜欢桃酥,就买了一盒让小的给公子送来。” 裴景川眉梢微扬,胸口的火气一下子就散了。 他接过桃酥,修长的手指在盖子上轻叩两下,漫不经心地问:“她哪儿来的钱?” “姑娘问白护卫借的。” 裴景川眸光微闪。 姜媚从白亦那里借钱,到时还得他给白亦补上,也就是说,她一个铜板不用花,就能讨好他。 她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裴景川心如明镜,唇角却还是上扬了两分。 原本站在一旁吓得冷汗都出来的人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告退,忽地听到裴景川说:“你问的那个书生确实有才华,就是没什么担当,脑子也不怎么行,不配为人丈夫。” “……”!!! 这个评价似乎有些恶毒啊,但裴三郎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人在震惊之后,露出感激之色:“多谢大人提醒,下官明白了。” 那盒桃酥被裴景川吃完,到了时辰他更是早早地回家。 姜媚回去后没有闲着,剁了肉馅儿做红烧狮子头。 裴景川回来时,她正坐在小厨房的灶前烧火。 火光映得她满面红光,和出门前的失落颓丧截然不同。 他刚站定,姜媚就抬头望过来。 和之前的害怕抗拒不同,她眉眼弯弯,笑得明媚,轻快地唤他:“公子,你回来啦。” 红唇一张一合,看着就很好亲。 裴景川喉结滚了滚,淡声开口:“不是有人做饭吗,你怎么做起这个了?” “奴婢闲着也没事干,就想亲手做饭给公子吃。” 锅里早就沸腾,姜媚起身揭开锅盖,香味儿便随着热气蒸腾而出。 为了不弄脏衣服,她绑着襻膊,穿着围裙,腰肢被束得不盈一握,拿着长勺倾身搅动锅里的汤。 那腰看着也很好掐。 裴景川的眸子跟着暗下去。 这些日子他故意冷落姜媚,自己也憋着火,白日那盒桃酥已经撩拨了他的心弦,这会儿见到这样明艳灵动的姜媚,那火顿时就蔓延开来。 姜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舀了半碗,吹了吹喂到他嘴边:“公子尝尝。” 她仰头望着他,眉眼舒展,亮闪闪的眸底似乎盛着漫天星辰。 比香气四溢的汤更让他想要品尝。 裴景川配合地喝了汤,在姜媚紧张的注视下给出评价:“挺好喝的。” 姜媚立刻展颜笑起,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祁州重逢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这样笑。 裴景川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揽住那纤细绵软的腰,覆上那红润馨香的唇。 她忙了这么久,也该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姜媚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就启唇迎合了他。 之前她都会抗拒,哪怕迎合,也要他威逼利诱一番,这是第一次,她自愿配合。 这样的转变如同火上浇油,裴景川加深了这个吻。 结束后,姜媚的脸更红了,唇上染着水光,像是刚洗过的樱桃,清甜可口。 裴景川自是不满足于此,他刚想带姜媚回屋,小厮来报:“公子,有个大婶说她是……” “不见!” 裴景川直接回绝。 他拿走姜媚手里的碗放到灶旁,抱起姜媚就要回屋,李氏却直接闯进来,跪在他面前高呼:“民妇见过公子,公子对我儿的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若我儿金榜题名,民妇一定日日诵经为公子祈福!” 李氏说着梆梆磕了两个头。 听出她的声音,姜媚连忙把脸藏进裴景川的胸膛。 裴景川也认出了李氏,横了一旁的小厮一眼,冷声问:“你怎么来瀚京了?” 春闱都没考完,就算周鸿远金榜题名,也不一定能在京中任职,李氏来得也太快了。 李氏把这当作是关心,立刻说:“回公子,亡夫曾为我儿定下一门娃娃亲,民妇托人几经打探,才知道对方竟然姓叶,还是瀚京的名门望族,为了两个孩子不要错过好姻缘,民妇这才卖了宅子赶来瀚京。” 瀚京姓叶的名门望族只有一家。 姜媚愣了一下,终于知道什么叫天意弄人。 她本以为和周鸿远划清界限,再不往来就可以了,可偏偏,周鸿远要娶的是叶家的小姐。 等裴景川娶了叶青鸾,他们也就成了连襟,怎能容她在裴景川身侧? 她和周鸿远不仅做不成夫妻,还站到了敌对的位置。 裴景川也有些意外,但他只轻轻皱了下眉,并未觉得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困扰。 “你既要寻亲,应该直接去叶家才是,来裴家做什么?” “叶家小姐金尊玉贵,鸿远现在哪能配得上人家呀,民妇想等春闱揭榜,鸿远金榜题名,再风风光光地向叶家提亲。” 李氏边说边抬起头,伸长了脖子想看裴景川怀中人长什么样。 那个叫橘叶的丫鬟说得含糊,她联系前因后果,却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 眉娘去张家那晚,似乎就是裴景川到祁州的日子。 叶家恐怕是让她来裴家认人的! 裴景川敏锐地察觉到李氏探究的视线,他瞬间沉了脸,一字一句地问:“你在看什么?” 第75章 你别不信我 裴景川一开口,李氏连忙低下头去,讪讪道:“民妇的儿子对公子很是敬仰崇拜,民妇只是忍不住想多看看公子。” “既如此,为何不抬起头来?” 裴景川的声调没有起伏,每多说一个字,身上的威压却强上一分。 李氏在滚刀肉也一样的管事面前也敢撒泼打诨,这会儿却不敢在裴景川面前放肆。 这矜贵博学的裴三郎怎的如此强势霸道? 李氏的脑袋垂得更低,说出来的话也变得谦卑:“民妇出身市井,哪有资格直视公子,方才是民妇越矩,还请公子恕罪。” 李氏认了错,裴景川却没有接话,没拦住人害怕被责罚的小厮当即大声呵斥:“你非要闯进来扰公子清净,现在公子让你抬起头来,你又不遵,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氏早已被裴家的奢侈富贵震住,被小厮吼得浑身一颤,不敢再辩解,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夜幕已至,院子各处都点了灯,裴景川身上官服未换,眉眼冷峻,深邃的五官在灯火下明暗掺半。 他的身量本来就高,李氏又是跪着,这一抬头,竟像是到了地府,见到了能定人生死的阎王。 只一眼,李氏就吓得肝颤。 儿子不是说裴公子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吗,这世间哪个读书人能有这般凶神恶煞? 李氏心跳加快,还想低下头去,又听到裴景川问:“如何?看出什么了?” 李氏现在哪敢对裴景川评头论足啊。 她连声求饶,连看都不看往裴景川怀里看一眼。 她一定是得失心疯了,竟会觉得眉娘能攀上裴景川。 这可是赫赫有名的裴家三郎啊,什么样的女子他得不到,他怎会为了那个贱人如此的大费周折? 被这么一吓,李氏离开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裴景川抱着姜媚回屋,刚把人放到床上,姜媚就打了两个滚躲到床角,表情又变得抗拒:“奴婢的身份始终是个问题,这样下去迟早会给公子带来麻烦的。” 一听这话裴景川就冷了脸,他睨着姜媚,毫不留情地问:“你是今天才知道会给我惹麻烦的吗?” 在花楼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的存在会带来麻烦。 可那一夜,他还是买下了她。 姜媚无从辩驳,抿了抿唇,低声说:“可奴婢不想成为公子的污点和累赘,公子这么好的人,不该因为奴婢被人指指点点。” 姜媚没看裴景川,眼睑垂着,挺翘的睫毛投下一片整齐的阴影。 之前在花楼,姜媚想要讨赏,说的都是对他如何想念如何不舍,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 裴景川的面色缓和下来,他把姜媚捞进怀里亲了亲:“只要你不像之前那样乱来,就不会变成累赘。” 姜媚像是被这个亲亲治愈,她微微抬起脑袋,用蹭了蹭裴景川的鼻尖:“公子现在还恨奴婢吗?” 裴景川还是不相信姜媚之前不是故意逃跑的。 可她这会儿离他这么近,水润的眸底满是期盼和不安,生怕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裴景川的心软了软,到底没再说伤人的话,用力吻了下去。 刚刚被李氏打断的氛围复燃。 裴景川很自然地俯身压下,忽地感觉腰带被拽了拽。 他放开姜媚,果然看见她的手落在自己腰间。 他还穿着青色官服,腰带上是用银丝绣的白鹇鸟羽,内务府的绣娘都是最好的,鸟羽绣的纤毫毕现,隐隐折射着细碎的亮芒,缠在那细白的指尖,晃眼极了。 姜媚没想到裴景川会停下来,脸一下子红透,手指也羞怯地蜷缩起来。 她刚想收回手,裴景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沉沉命令:“继续!” 很快裴景川就后悔这个决定了。 姜媚太紧张了,衣服脱得磕磕绊绊,裴景川忍得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到底还是夺回主动权。 姜媚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难得配合,裴景川失了控。 在姜媚细碎的哭求中叫她:“软软,叫我三郎。” 姜媚咬着牙,不肯改口。 后半夜,裴景川叫了热水。 等他抱着姜媚去到耳房,下人立刻换了床褥被罩。 床上早就是一片狼藉,下人一个个憋了红脸不敢多看。 公子在这方面原来是如此的……狂放啊。 姜媚累得不行,却强撑着没有睡,等裴景川把她抱回床上,主动环住他的腰,又在他怀里拱了拱,寻到最舒服的位置才喃喃道:“公子,奴婢真的没有逃,你别不信我。” 她的嗓子哑了些,还有欲念未消,这话说得既委屈又娇嗔。 裴景川刚得了餍足,见她困成这样都还念叨着这话,没办法不被触动。 他周身的气息都暖了起来,揉揉姜媚的脑袋,温声道:“睡吧。” 两日后傍晚,春闱结束。 走出考场的学子个个都很疲倦,周鸿远刚回到客栈就听说李氏和周岚到了瀚京,还住进了裴家。 周鸿远顾不上休息,草草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就赶去裴家。 李氏和周岚见到他很是高兴,却不愿意跟他回客栈住。 他住的是瀚京最便宜最简陋的下等客房,又脏又吵,哪有裴家客房舒适? 周鸿远气得面色铁青:“儿子与裴公子非亲非故,裴公子能让儿子随行入京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怎可赖在裴家白吃白住?” 李氏也很生气,指着周鸿远的鼻子骂:“我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外面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跟裴家攀上交情都寻不到门道,你却放着大好的机会不要,你难道还想回祁州继续过苦日子?” “这次春闱的题我答得很不错,等过些时日揭了榜,我有了功名在身,必不会让母亲和妹妹过苦日子。” 周鸿远压着脾气安慰,李氏和周岚立刻高兴起来。 李氏欣慰道:“我就知道我儿一定能行的,那我们就更要继续住在裴家了。” “为什么?” 周鸿远实在想不通,李氏把与叶家定亲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最后道:“等你金榜题名,再请裴公子帮忙保媒,这门婚事那就是天作之合。” 周鸿远一点儿也不高兴,反而面色发白,片刻后,他冷声道:“眉娘尸骨未寒,我绝不可能娶别的女子为妻!” 第76章 能不能放她自由? “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李氏听到周鸿远提起姜媚,立刻像是被人踩了痛脚跳起来。 周岚也跟着劝:“娘可是把宅子卖了才为哥哥赎回的玉佩,这一路舟车劳顿,娘感染了风寒都还没好,哥哥不关心娘也就罢了,怎么能说这种话气娘。” 李氏当即咳嗽起来,周鸿远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也缓了语气:“我知道娘受累了,但眉娘对我的情谊我不能忘。” “她与你成婚还不到一年,那点儿情谊难道能比得过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养育之恩?”李氏气不打一处来,不等周鸿远反驳又道,“她故意隐瞒妓子身份勾搭你,本就不安好心,若不是你被她迷了魂,我才不会让她进门,如今她死了正好!” 周岚惊愕,万万没想到自家嫂嫂竟然曾是个妓子。 周鸿远皱紧眉头:“眉娘从来没有骗过我,更不曾勾搭我,是我先喜欢她的,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以为她是哪种人?”李氏冷笑,如今春闱已经结束,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直接摊开了说,“当初你被关进牢里都是她和张明渊串通好的,他俩早就狼狈为奸了,却故意演这出戏逼着我们求她去张家,她就是个又当又立的贱货!” 李氏满脸嫌恶,表情凶横甚至有些狰狞。 周鸿远浑身一震,心脏狠狠地痛起来。 知道姜媚杀了张明渊后,他便猜到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可那时李氏和周岚都一口咬死是张明渊贼心不死,姜媚才失手杀的人。 后来得知家里还为他定了门娃娃亲,他便无颜再去见她,再后来在应县发现姜媚在裴景川身边,他既震惊耻辱,却又庆幸她还能活着。 现在听到李氏的话,他才明白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在他被张明渊关进大牢之后,他的娘亲和妹妹,求着他的新婚妻子去爬别的男人的床。 只怕那时眉娘就落入了裴景川手中,眉娘本来都可以逃走的,是他说出了眉娘的祖籍,害她被抓了回来。 他把眉娘推入了火坑,还是两次! 周鸿远整个人都晃了晃,他不想再与李氏争辩,冷冷开口:“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等我向裴公子赔完罪就去客栈。” 李氏和周岚都不肯答应,还想争辩,又听到周鸿远说:“若再让我听到你们说眉娘半句坏话,我就拒官回乡,再不踏入瀚京半步!” 周鸿远的声音难得冷寒,素来温和的脸上也满是绝决。 李氏和周岚被吓到,这才噤了声。 裴景川还在刑部没有回来,周鸿远跟着管事到了院子外面等候。 刚站了一会儿,姜媚提着一盏灯笼,缓缓走出来。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只着一身靛青色春裙,用同色发带束发,粉黛未施,却是清丽脱俗。 周遭夜色如墨,唯有手里的灯笼映出一方昏黄的天地,在这片天地之中,她是唯一的亮色。 窈窕,纤柔,美的梦幻。 周鸿远失了神,定定地看着姜媚挪不开眼。 管事咳了两声,严肃地提醒:“周郎君,你越矩了。” 周鸿远连忙低下头,心脏却越发地滞闷憋痛。 若是他娘和妹妹没有逼着姜媚去张家,也许姜媚现在还是他的妻,她的美也该是为他绽放的。 见院外有人,姜媚便没有出来,在门口停下,柔声问管事:“奴婢见大人还没回来,想去迎迎大人,管事是有什么急事要找大人么?” 管事知道姜媚是裴景川看重的人,恭敬回答:“这位周郎君刚刚考完试,特地来找公子谢恩,搅扰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哦。” 姜媚应了声,往后退了几步,和他们保持距离。 从头到尾,姜媚都没有看周鸿远一眼。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裴景川终于回来了。 看到周鸿远,他的面色一沉,没想到这个窝囊废竟然还有胆子来这儿找他。 他快步走近,还没发作,余光就瞥见姜媚提着灯笼站在院子里。 恰在这时起了风,姜媚手里的灯笼被吹得摇曳,裙摆也随之翻飞,像是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裴景川直接越过管事和周鸿远进了院子,姜媚迎上来,温笑着问:“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仰着头,月牙般的眸子似乎只能看到他一人。 裴景川的心情好了些,一边拉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过些时日春闱揭榜便是殿试,太子殿下找我说了些事,就耽误了会儿。” 屋里灯火明亮,裴景川细细观察了一番姜媚的表情才问:“周鸿远什么时候来的?” “约莫一盏茶之前,管事带来的,听说是要感谢公子。” 姜媚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裴景川让她在屋里坐着,然后才出了院子见周鸿远。 等管事的退下,周鸿远拱手道:“小生今日特意来谢过公子的同行之恩和对家母舍妹的收留之恩,春闱已经结束,小生会照顾好她们,以后就不再来叨扰了。” 裴景川对这些人住不住在裴家并不感兴趣,只是想起他和叶家有娃娃亲,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要娶叶家小姐?” 姜媚就在他身后的屋子里,裴景川这个问题很是讽刺。 周鸿远已经知道那晚和裴景川一起逛灯会的是叶家六小姐,也知道裴叶两家有意结亲,刚刚受了李氏的刺激,他忍不住反问:“那裴公子呢?你若要娶叶六小姐,又何必非要把她抓回来?” 周鸿远的语气带了质问,有对姜媚的愧疚,更有对裴景川的不解和愤怒。 明明裴景川的身份尊贵,多的是女子供他挑选,他却偏偏夺人之妻,到手了却又不珍惜。 裴景川觉得周鸿远的样子有些可笑,他也确实笑出了声:“害她被抓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贵气高雅,一个寒酸疲惫,胜负一眼就能分辨。 周鸿远的肩膀很快垮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早就没了资格,却还是说:“如果公子并不是真心待她,能不能……放她自由?” “不能,”裴景川毫不犹豫地回答,而后又道,“你的妻子刚被处决,你现在该做的是为她节哀,而不是来这里关心我的人。” 这话,既是嘲讽威胁,亦是宣示主权。 周鸿远握紧拳头。 第77章 疼怎么不说? 裴景川最后虽然完胜周鸿远,心情却还是不大好。 这个窝囊废到底哪只眼睛看出姜媚不愿意待在他身边的? 裴景川越想越滞闷,动作不免重了些。 黑暗中,姜媚痛吟了一声,身子跟着发抖。 裴景川敏锐地意识到不对,他停下动作,沉声问:“怎么了?” “奴婢没事。” 姜媚应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笨拙地去吻他的喉结。 裴景川浑身越发紧绷,却也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用全部的自制力起身点了灯,姜媚连忙扯过被子挡住自己。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姜媚却还是羞于与他坦诚相见。 “疼怎么不说?” 姜媚的脸色有点白,裴景川折返回床边,边问边掀开被子检查情况。 姜媚拗不过他,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闷声低语:“奴婢真的没事,公子别这样。” 裴景川第一次觉得姜媚的嘴挺硬的。 都肿成那样了,她竟然还能说没事。 裴景川叫人送了热水和药来,霸道地摁着姜媚帮她清理。 这种事半途而废本就叫人憋火,偏偏姜媚还害羞别扭地动来动去,裴景川有些压不住火,抬手轻轻拍了姜媚一下。 “别乱动!” 他确定自己只用了三分力,但姜媚皮肤太白,他不过是随意一拍,竟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巴掌印。 姜媚僵着身子不敢动了,裴景川盯着那个巴掌印,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深吸了两口气,才压下狂躁的不可言说的念头继续擦药。 擦着擦着裴景川想起不对劲儿来。 “什么时候伤的?” 他刚刚是用力了些,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肿成这样。 姜媚知道瞒不了了,闷声说:“就是奴婢给公子做红烧狮子头那日。” 那日她主动求好,他失了控,像是要把她弄死在床上。 裴景川的脸黑了下去。 这两日他食髓知味,每日夜里都拉着姜媚缠绵,他还以为她也很享受,谁知她竟忍着痛在讨好他! 在她眼里他就是这样的禽兽? 裴景川当即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质问:“受了伤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说?” 他面色冷寒,牙关紧咬,下颚锐利如刀削,当真是气狠了。 姜媚不敢看他,低着头怯生生地说:“因为奴婢很喜欢。” “什么?” 姜媚抓紧被子,过了会儿,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他说:“因为奴婢也想要与公子亲近。” 姜媚在花楼受过调教,但她从头到尾只有裴景川,纵然当初为了讨他欢心做了一些大胆的事,本质上也还是羞怯矜持的。 她说想要与裴景川亲近,比说喜欢还要更打动他。 方才涌起来的怒火和被周鸿远激起来的不快烟消云散,裴景川绷着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擦药的动作却放轻了很多。 不过对姜媚来说,不管动作有没有放轻,裴景川帮她擦药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擦完药,姜媚要躲进被子里,裴景川却又按住了她,粗粝的指腹压在那块小小的疤痕处。 姜媚浑身一僵,脸上血色尽褪。 “怎么来的?” 裴景川沉沉地问。 那伤在大腿内侧最深的地方,很是隐秘,哪怕裴景川总是与姜媚缠绵,之前也不曾发现。 他在刑部审了不少犯人,很快判断出那疤是被烙铁烧伤的。 那样的位置出现这种伤,姜媚经历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裴景川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沉郁暴戾。 很想杀人。 姜媚垂着眼睑,哑声道:“这是花楼的规矩,赎身可以,但这辈子只能带着这样的烙印生活。” 撒谎! 花楼根本没有这样的规矩。 裴景川的神情越发晦暗幽深,但姜媚不肯如实说,他也没有追问,收敛了气息,洗了手拥着姜媚睡下。 第二天,花楼老鸨便被“请”到了刑部。 “恭喜大人高升,咱们楼里最近又来了好些多才多艺的姑娘,大人有时间来玩儿呀。” 老鸨背后有靠山,见到裴景川也不害怕,还笑呵呵地揽生意。 裴景川冷着脸没有理会,负责刑讯的狱卒走到炭盆旁边,用铁钳拨了拨里面的炭。 铁钳早就烧得红透,轻轻一拨便有火星腾起,在幽暗的牢房格外醒目,老鸨脸上的笑僵了僵。 她想起一件旧事。 她把裴景川重金包下来的姑娘送给了另外一位客人。 她不想卷入两个大人物的纷争之中,把知情的人都处理了,等那姑娘回来,就让那姑娘赎身走了。 那姑娘走时,身上带着伤,血呼呼的一片,正是被烙铁烙的。 事发后,裴景川把花楼几乎翻了个底儿朝天,她始终没敢泄露半个字。 按理,他不该知道的呀。 “大人别不说话呀,你这样奴家怪害怕的。” 老鸨小心试探,裴景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背转过身去。 狱卒上前,把老鸨绑在长凳上,拿起烧红的烙铁。 老鸨终于慌了,急急开口:“大人饶命,奴家不知做错了什么,求大人明示!” 裴景川抬手示意狱卒停下,幽幽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听到这话,老鸨心里“咯噔”了下。 她可以肯定裴景川是知道那件事了。 可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老鸨一边思索着可能出卖自己的人,一边小心应对:“大人可是要问春娘的事?” 裴景川没说话,手指动了动,狱卒便拿着烙铁继续靠近。 他要重点,不听废话。 “大人饶命,奴家也是不得已啊,若是奴家说出那位的身份,奴家走出这里也会死的。” 裴景川背转过身,下一刻,老鸨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座地牢,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老鸨疼得晕死过去,又被狱卒用一瓢盐水泼醒。 伤口被盐水一浸,痛意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碎。 裴景川仍背对着她,语气森然:“你若不说,连走出这里的机会都不会有。” 老鸨惊恐地瞪大眼睛,正要说些什么,他手下的杨主事火急火燎的赶来:“大人,你可不能滥用私刑啊,这是违律的。” 老鸨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这是有人来救她了。 裴景川深深地看了杨主事一眼,淡淡道:“放人。” 第78章 你怎么知道我不近女色? 裴景川升职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下人的来历性格喜好都查了一遍。 那位杨主事出身寒门,早年拜入叶家,做了叶家的门生,后来也是被叶大人举荐进的刑部。 在看到杨主事的那一刻,裴景川已经肯定,姜媚身上那个疤,是叶家人的手笔。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裴景川的神情与暗色相融,只剩下一片阴翳。 叶家的手,伸得太长了。 —— 身上有伤,姜媚什么也没干,在家休养了一天。 临近傍晚,管事的派了个小丫鬟送来一张请帖。 请帖是赵行知写的,他要给女儿办满月酒,顺便感谢姜媚对吴芳妍的救命之恩。 吴芳妍并未透露姜媚的身份,赵行知只知道她是裴景川身边的人,还与裴景川关系亲昵,字里行间都透着讨好的意味,想借此和裴景川攀上交情。 姜媚没有赏钱可给,只拿了几块点心给那小丫鬟。 等裴景川到家,姜媚便把请帖给了他,试探着说:“赵郎君认识奴婢,奴婢就不去赴宴了,公子能不能借点儿银子让白护卫帮忙买个长命锁送去?” 她现在手头一个铜板都没有,只能向他开口。 裴景川打开帖子看了眼,淡淡道:“下次沐休我陪你去。” 姜媚诧异。 她没想到裴景川的态度软化得这么快。 她昨晚不顾受伤也要让他高兴的那番话有这么打动他吗? 见她一直没说话,裴景川沉沉开口:“怎么,有问题?” 姜媚连忙摇头,露出笑容:“没有,奴婢只是太高兴了。” 上一次踏青,他是为了去见叶青鸾,她只是顺带,这次却是专程陪她,意义是不一样的。 姜媚眉眼弯弯,眸底全是欢喜。 裴景川看着她,脑海里回荡着的却是老鸨的惨叫。 烙铁落在身上是极疼的,她不知道是怎么扛下来的,还几经辗转,从瀚京逃到了祁州。 重逢后面对他的怒火、折磨,竟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他突然发现,每当他感觉好像已经了解她了,总会发生一些事让他觉得他其实根本没有靠近过她。 到了沐休这日,吃过早饭,姜媚就跟着裴景川出了门。 马车直奔城中最大的首饰铺。 店里伙计眼力极好,一见到裴景川就热切地迎上来:“公子楼上请,咱们店里昨日刚进了一批好货,有劳公子掌掌眼。” 这种地方,越往上走东西越贵,姜媚买不起,直接开口:“不必上楼,把你们店里最便宜的长命锁拿来看看。” 一开口就要最便宜的,你也不怕丢了你家公子的脸? 伙计觉得姜媚是来砸场子的,他刚想说点什么,裴景川开口:“照她说的做。” 这话说得很温和,却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霸道,伙计连忙咽下到嘴边的话,满脸堆笑地拿了长命锁来。 那锁做成祥云形状,上面还刻了如意和葫芦,圆鼓鼓、沉甸甸,精致又可爱。 “这锁虽然是我们店里最便宜的,但也是找上好的银匠打制的,一点儿瑕疵都没有,姑娘你尽管瞧。” 长命锁都是有钱人给家里小孩儿买的,姜媚以前只听说过,这还是头一次见。 她拿在手里掂了掂,越看越喜欢。 伙计正要推荐其他的,一道惊喜清脆的声音忽地传来:“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是叶青鸾。 姜媚下意识地往裴景川身后躲了躲。 叶青鸾已走到裴景川面前,她的目光只是很随意地从姜媚身上扫过,并未过多停留。 “今日沐休,随便出来逛逛。” 裴景川的语气很淡,叶青鸾并不在意,自顾自道:“上个月母亲为我打了一套头面,我今日来取,没想到三哥也在,三哥要买什么,也许我能帮三哥参谋参谋。” 叶青鸾说着看向一旁的伙计。 她衣着鲜亮,一身的金玉珠翠,贵气逼人,抬眼看过来,表情又很甜美,伙计心跳加快,献宝似的把手里那块儿长命锁递过去:“这位公子要买长命锁。” 叶家的丫鬟婆子一听就变了脸色,叶青鸾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裴景川没有解释,只偏头问姜媚:“挑好了?” 叶家的丫鬟婆子全都怒瞪着姜媚,姜媚顿时感觉手里的长命锁成了烫手山芋。 她刚想解释,裴景川先一步开口:“就要这个,多少钱?” 三人之间的氛围实在诡异,伙计不敢再乱说话,乖乖报价:“二……二十两。” 裴景川给了钱,带着姜媚往外走。 叶青鸾第一次被忽视得如此彻底,忍不住追了两步:“三哥,你难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解释你身边的女子是何身份?你又为何要陪她一起买长命锁? 叶青鸾想问,但裴景川的表情实在是太冷漠太理直气壮了,她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裴叶两家虽有结亲的打算,但他们毕竟不曾定下婚约,她连他的未婚妻都不是,哪有资格问他要交代? 叶青鸾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景川和姜媚离开。 姜媚刚上马车,叶青行就到了。 他是来接叶青鸾的,见到裴景川,大步走过来:“景川,好巧。” 叶青行说着朝马车里看了看,他来迟了点,并未看到姜媚的脸,只看到一截靛青的裙摆。 裴景川神色坦然,淡淡道:“不巧,我已经买完东西准备走了。” “好不容易碰面,一起吃个饭嘛,我请客,”叶青行很自然地搭上裴景川的肩,又飞快地出手去掀车帘,“你这么着急走,不会是在车里藏了个美人儿吧。” 叶青行这一下来得出其不意,但他刚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就被裴景川抓住。 “她胆子小,别吓到她。” 裴景川没有隐瞒,反而明晃晃地偏袒维护。 叶青行眸光微闪,脸上笑意不减:“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近女色,我还替你担心来着,如今你开了窍,反倒是好事。” 男人嘛,谁不好色。 玩玩就行了。 裴景川没有顺着叶青行的台阶往下走,凉凉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近女色?” 第79章 看着我 姜媚在听到叶青行的声音时,整个人就绷紧了身子。 见叶青行伸手来掀车帘,她的心脏都险些蹦出来。 直到裴景川上车,姜媚的脸色还没缓过来,仍是苍白的。 裴景川抓住姜媚的手,触到一片冰凉,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冷?” 马车驶出去一段距离,姜媚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刚刚叶六小姐误会了,奴婢很害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 “可是奴婢之前就是把公子的玉佩给叶二小姐看了才惹来杀身之祸的呀。” 姜媚反驳,眼睛睁得很大,哪怕他就在她身边,也无法让她心安。 裴景川眼神一凛,沉沉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得了承诺,姜媚放松下来,片刻后又小声说:“其实叶家也没错,叶六小姐与公子门当户对,哪有奴婢横插一脚的道理,奴婢本就不该与公子……” “该不该不是你说了算的,”裴景川冷声打断,抓着姜媚的手紧了紧,“我说了不会让你有事,就必定能护你周全!” 他打定主意要护着她,便不会放她走。 姜媚垂下眸子,掩下情绪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她不能急,叶家还没出手,现在只是开始。 难得出门,裴景川没有急着回家,带着姜媚四处逛了逛。 春闱已经结束,大家最关心的还是今年的魁首会是谁。 各处的酒楼茶肆都是围在一起探讨答案的书生,有比较自信的,直接把自己的文章默下来供人品读传阅。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人讨论的事便格外引人注目。 “你们听说了吗,花朝节那晚和裴三郎一起猜灯谜的穷书生想攀叶家的亲。” “现在还没放榜,一个穷书生,哪儿来的底气在这种时候跟叶家攀亲,他疯了吧。” “穷书生又如何,那叶家二小姐恶名远扬,这才成婚没多久,便又和离回家,那穷书生定然是不知内情,不然谁还敢娶叶家的女儿?” 逛到中午,姜媚跟着裴景川去酒楼吃饭,谁知刚进门,便听到这样一番议论。 她忍不住看了裴景川一眼。 原本讨论的正热烈的众人也哑了声。 是了,裴三公子和叶六小姐关系好着呢,两家指不定过段时间就结亲了,他若真娶了叶六小姐,谁还敢说叶家的不是? 花朝节过去都这么久了,裴三公子若是心疼心上人,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有这么好看?” 裴景川没看姜媚,长臂一伸,准确无误地把人捞进怀里。 大堂里坐满了人,裴景川气质出众,一进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姜媚被他搂在怀里,也不得不接受众人的注目。 她小声讨好:“公子天人之姿,奴婢忍不住被吸引才偷看了一眼,求公子恕罪。” “是吗?” 裴景川不信,慢悠悠的搂着姜媚上楼,进了包间,他大刀阔斧地往那儿一坐,沉沉道:“继续。” 屋里就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也太尴尬了。 “公子……” 姜媚试图求饶,裴景川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不容拒绝地说:“看着我。” “……” 赵行知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立刻寻到周鸿远住的客栈。 “周兄启程也不与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周兄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裴家呢,没想到周兄竟然住在这种地方。” 赵行知脸上带着笑,开口却有些怨念。 和裴景川一路同行进京的机会多难得呀,周鸿远要是拿他当朋友,帮他说说话,他说不定也能一起呢。 若不是听闻周鸿远和叶家能攀上亲,他才不会上赶着讨好呢。 周鸿远听出了赵行知的意思,歉然道:“当时裴公子走得比较急,所以才没来得及告辞,还请赵兄恕罪。” 赵行知在周鸿远肩膀捶了一下,见好就收:“跟你开玩笑呢,咱们什么关系,周兄能得裴三公子赏识,我不知道有多替周兄高兴呢。” 赵行知说着拿出请柬给他:“内子生了,是个女儿,正好在放榜三日后满月,周兄可一定要来。” 周鸿远接过请柬连声道喜,同时忍不住伤怀。 几个月前,他还带着姜媚去拜别恩师,和同窗好友把酒畅饮,如今赵行知有了女儿,他身侧却再也没有姜媚的身影。 赵行知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拍着他的肩膀劝慰:“嫂夫人的事我也很难过,但斯人已逝,周兄还得向前看才行,想必嫂夫人在天有灵也希望周兄能越来越好。” 叶家是什么门第,能与叶家攀上姻亲那可是祖坟冒烟的好事。 大好姻缘在前,发妻还被砍了头。 他怎么就碰不到这种好事? 李氏一直在门外,听到赵行知在劝周鸿远,高兴地端了茶水进来:“行知来啦,你与远儿关系最好,快劝劝他吧,他再这样钻牛角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行知顺势道:“内子临盆那日正好遇到裴三公子,还是他身边的婢子帮忙接的生,我也给裴家送了请帖,裴叶两家也有结亲的打算,周兄若能请裴三公子帮忙说说话,叶家定能认下这门亲。” 这话说到李氏心坎上了,她眼前一亮,笑呵呵地说:“真是太有缘了,行知你这孩子到时怎么也得认裴公子做干亲吧。” 赵行知也是这么打算的,听到李氏这样说,更是喜上眉梢。 虽说生的是个赔钱货,但若能和裴家攀上亲那就不一样了。 周鸿远皱眉,沉沉道:“我会寻个时间去叶家退亲,你们不要再想其他的了,我也不会去麻烦裴公子。” “逆子,你若敢去退亲我就去死!” 李氏被气得胸口疼,周鸿远冷着脸不说话,眼看气氛僵滞,赵行知转移话题:“既然周兄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多劝了,但这满月酒你总得来喝吧?” 周鸿远拒绝不了。 不仅因为他和赵行知的关系,更因为那日姜媚可能也会去。 他怕赵行知认出她会给她带来麻烦,更想见见她,与她说说话。 他们分开得太仓促,连道别都不曾。 第80章 骗子 裴景川陪姜媚逛街买完长命锁回来,就被萧氏叫去了主院。 萧氏的表情严肃:“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萧氏亲眼看着姜媚喝下绝子汤,自然知道她不可能有孕,那长命锁就是个误会。 但这误会是裴景川刻意造成的。 裴景川神情坦荡,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才说:“儿子只是突然发现有些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所以想试试这水到底有多深。” 萧氏掌家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听到这话也知道裴景川是有分寸的,她想了想问:“你是为了裴家还是为了你院子里那个姑娘?” 萧氏知道裴景川不喜欢叶青鸾,只是因为叶青行废了只手,才默认了这门婚事,但叶青鸾温婉娴静,又知书达理,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就算这事有什么猫腻,只要不是有伤大雅,也不用深究到底。 萧氏不希望裴景川为了姜媚让两家都陷入难堪。 裴景川听出了萧氏的意思,抬眼看着她:“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算计,母亲难道希望我忍下来吗?” 萧氏抿唇,裴家虽然是书香世家,但对族中子弟的教导一向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可做那畏畏缩缩的怯懦之辈,裴景川更是表面温润,实则一身的反骨。 若非要逼着他忍,离宗叛族的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瀚京的大家贵族不少,与叶家的亲事不成,还会有其他的,这么睿智又有主见的儿子可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片刻的思索后,萧氏做出抉择:“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看着办,只是行事之前,记得为族中其他子弟的名声考虑一下。” “儿子明白。” 裴景川说完便要离开,又听到萧氏说:“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不如让她过了明路,给她个名分,再挑两个伶俐的丫鬟伺候着。” 萧氏之前觉得让姜媚入府做个没名没分的丫鬟日后好处置,如今才发觉不大对劲。 没过明路,姜媚就是裴景川的人,裴景川要护着,她连找姜媚训话都得先找好理由才行。 裴景川站起身,淡淡道:“她出身低,又喝了绝子汤不能为裴家开枝散叶,儿子觉得让她做个丫鬟就可以了。” “……” 裴景川拒绝的很坚定,萧氏可以肯定,他根本没有因为姜媚的逃跑生气想要报复,甚至连打断姜媚的腿都是故意做给魏嬷嬷和她看的。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那女子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谁也不许碰。 —— 裴景川被叫走后,姜媚自己回了院子,她什么也没干,就在院门口站着等裴景川回来。 这是她在花楼时做得最多的一件事。 裴景川并不会通知她什么时候来,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倚在窗口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期盼下一刻能在人群中找到他。 每次他出现,都会拉着她抵死缠绵,好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可当情欲退却,他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留她一人陷入漫长的、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等待。 哪怕她拼命的研习房中术,绞尽脑汁地讨好取悦,留给她的,也只有等待。 可惜,被等待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等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裴景川远远地就看到姜媚站在院门口。 今晚她手里没有灯笼,身影在院门口两盏灯笼的映照下单薄得厉害。 裴景川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很孤寂。 孤寂到好像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这个念头让裴景川的心沉了沉,他加快步子朝姜媚走去,隔着几步步的距离,姜媚迎了上来:“公子,夫人没有对你发脾气吧?” 姜媚眉头微拧,仰头望着他,眸底都是紧张,表情很鲜活,好像刚刚从她身上看到的孤寂只是他的错觉。 “没有。” 裴景川赶走心底的不适,抓起姜媚的手。 夜风微凉,姜媚的手却是温软的,小小一只,很容易就能被他裹在掌心。 姜媚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到萧氏没有发火,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带了笑:“那就好,奴婢没给公子添麻烦就好。” 他说过会护她周全,她却还是这样紧张,显然是不相信的。 裴景川眸子微沉。 他向来一字千金,不喜欢翻来覆去的许诺,姜媚的不信任让他感觉有些恼火。 她都不信他,还能喜欢他? 进了屋,裴景川把姜媚压到门上。 两人的身体贴近,气息交缠,温度很快攀升。 他的目光侵略性太强,姜媚不自觉低下脑袋躲避。 “还疼吗?” 裴景川问,声音有点哑,大掌顺着腰肢滑下。 姜媚抓住他的手,有些慌张地抬头,脸颊红了起来。 这两日都是他亲自帮忙上的药。 两人的力量悬殊很大,裴景川没有挣脱,还是停了手,深幽的眸子锁住姜媚,片刻后,姜媚艰难开口:“不疼,已经消肿了。” 不疼,那就是可以进一步了。 这话如同邀约。 姜媚说完,脸更红了。 裴景川的眸子更暗,欲念翻涌,墨一般的浓重,说出来的话却是:“骗子。” 裴景川亲自检查了一遍。 姜媚腿软得不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才没有跌倒。 她实在难受,靠在裴景川肩膀,欲哭不哭地哀求:“公子,求你。” 裴景川的额头青筋鼓跳,全是汗,并不比姜媚好受,却还是克制着问:“什么?” “求你疼疼奴婢。” 话音刚落,裴景川把姜媚打横抱起,去到床上。 这次他很有分寸,并未弄伤姜媚,只是一遍遍的逼着姜媚唤他的名字。 不是公子,不是三郎,而是裴景川。 他要她爱他。 半个月后,春闱揭榜。 周鸿远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二名的位置。 虽未摘得桂冠,但也取得了殿试面圣的资格,若能得陛下青睐,摘得状元之位也未尝没有可能。 一时之间,去客栈找周鸿远的人络绎不绝,萧氏也让管事送去了贺礼。 不过这些热闹都和姜媚无关,她亲手做了一套小孩儿的衣裳和鞋子,准备三日后和长命锁一起给吴芳妍送去。 第81章 满月酒 赵行知赁了座两进的院子。 他本来想直接买的,但瀚京的地价实在太高,就算倾尽吴家家财也只能在靠近西市的地方买间平平无奇的小院儿。 西市全是些贩夫走卒,鱼龙混杂,和他读书人的气质委实不搭,他为了撑面子,花重金在东市赁了这座院子。 每月光是租金就要三十两银子,吴芳妍一开始不同意,还被他打了一巴掌。 如今他中了进士,虽是末位上榜,却也越发的趾高气扬起来。 赵行知早就放出消息说裴景川会来赴宴,之前与他结识的几位官家子弟早早的带着夫人前来赴宴。 这些人都没有赵行知考得好,态度比之前热切了不少,送的礼也都有些分量。 赵行知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很是春风得意,然而眼看快到中午,裴景川都未曾现身,众人不免有所怀疑。 赵行知听得心里窝火,冲到后院,粗暴地把吴芳妍拽进屋里:“裴三公子现在都还没到,你也不知道派人去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在这儿摆什么官夫人谱?” 为了操持今日的宴席,吴芳妍这几日根本没有休息好,刚刚更是强撑着在招待客人,听到这话不由冷笑:“夫君不是还没接到任命么,我现在算哪门子的官夫人?” 赵行知出了考场听说吴芳妍生了个女儿,连回来看一眼都不曾,就去跟人喝酒了,后来听说是裴景川的丫鬟帮忙接的生,态度才软和了些。 为了让其他人看得起自己,这次满月酒的菜品酒水他都要上等的,吴芳妍说没钱,他便要发卖了玉竹,吴芳妍没办法,只能把手头的首饰全部变卖,又去钱庄借了些银子才把一切置办妥当。 现在她看到赵行知的嘴脸就觉得恶心。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赵行知今日听了不少奉承,受不得忤逆,扬手就要打吴芳妍,吴芳妍不仅不躲,还把脸送到他面前:“你打,正好让大家看看你一朝得志是怎么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的。” 赵行知到底没下得去手。 他倒不是怕吴芳妍会怎么样,只是怕万一裴景川到了,吴芳妍脸上带着伤不好看。 “给我滚到门口守着,要是裴三公子今天不来,我再慢慢跟你算账!” 吴芳妍让玉竹看着孩子,自己去了大门口。 今天来的宾客多,她还从酒楼雇了些人帮忙上菜添酒水,一路走来都有人跟她行礼,恭恭敬敬唤她夫人。 吴芳妍以前很向往这样的生活,如今却只觉得悲凉嘲讽。 若早知道做官夫人是这样的,她还不如绞了发去庵里做姑子。 这个念头一起,吴芳妍便红了眼。 她不能去做姑子,她得保护好女儿。 —— 姜媚其实早就起了。 今天裴景川沐休,吃过早饭,便到书房练字,要她在旁边研墨伺候。 裴景川练得太专注,姜媚不好意思打扰,但见他练完一张又一张,都没有要停下来休息的意思,只能开口提醒:“公子,时辰不早了,赵家的满月酒要开席了。” 再不把东西送去,就赶不上了。 姜媚本以为是自己哪里惹了他不高兴,所以他才故意刁难,谁知裴景川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一放,很是自然地说:“走吧。” “去哪儿?” 姜媚面露茫然,裴景川觑着她:“你觉得呢?” 那孩子是她亲手接的生,吴芳妍又与她早亡的姐姐那样像,她能不想亲眼看看? 姜媚没有高兴,反而皱紧眉头:“赵郎君认识奴婢,奴婢去了必然会给公子惹麻烦,能得公子如此怜惜奴婢已经十分感激,还是不去了吧。” 姜媚这话有理有据,裴景川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冷冷地问:“魏嬷嬷之前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质疑主子的决定?” 他说了她能去,那就能去。 裴景川的态度很强硬,姜媚不敢反驳,准备戴上纱帽再出门,又被裴景川阻止:“我说过,你在我身边,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路上姜媚几次欲言又止,都被裴景川的眼神堵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姜媚一下马车,就看到吴芳妍站在大门口低头拭泪。 吴芳妍才刚出月子,整个人已经消瘦下去,面色也是憔悴的,可以想见赵行知对她有多不好。 看到姜媚,吴芳妍立刻擦了泪,笑着迎上来:“民妇见过裴公子、见过姑娘。” 姜媚把准备好的礼物给她。 看到做工精细的小孩儿衣裳,吴芳妍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低着头连声告罪:“对不起,民妇生了孩子以后总是控制不住失态,还请裴公子莫要怪罪。” “无妨。” 裴景川语气温和,见姜媚一脸担忧,又道:“你先送赵夫人去休息。” 姜媚谢了恩,扶着吴芳妍去往后院。 等到周围没人,吴芳妍立刻压低声音说:“姑娘猜的没错,这些时日果然有人来打听你的身份,幸好今日周郎君是自己来赴的宴,若是他娘和妹妹也来了,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吴芳妍的眼睛还是红的,泪痕未干,却已经为姜媚担心起来。 姜媚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知道该如何应对,你不用担心,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虽然有玉竹帮忙照顾孩子,但夜里要起来喂奶,白日又要被赵行知逼着要钱,这一个月吴芳妍觉得比之前过的小半辈子都还要漫长。 听到姜媚的关心,她再也忍不住,崩溃道:“他哄我随他进京,就是为了让我爹把大半积蓄拿出来供他在京中打点关系,如今他考上进士,知道我手里没钱了,便越发的肆无忌惮,这些日子我不让他近身,昨夜他竟带了一身脂粉香回来。” 吴芳妍说完捂着脸痛哭起来。 之前她还因为姜媚被判斩首却无人收尸而唏嘘,如今再看自己,更觉可笑至极。 姜媚问:“你还喜欢他吗?” 吴芳妍飞快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盼他不得好死!” “既然不喜欢,他与旁人缠绵倒是好事,你何必因此伤怀,养好身子看顾好女儿才是正经的。” “可他花了我家这么多钱,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春风得意,还叫别的女人骑到我头上!” “那你更要养好身子,才能想办法把钱要回来。” 姜媚刚说完,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原来吴妹妹丢下我们不管,就是为了去迎一个丫鬟啊。” 第82章 心思各异 吴芳妍这个女主人不在,客人也坐不住,几位年轻的夫人相伴而来,见姜媚一身素裙,从头到脚连一样首饰都没有,料定她身份低下,觉得自己被慢待,不满都写在脸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们的地盘。 吴芳妍下意识地挡在姜媚面前,柔柔道:“请诸位姐姐见谅,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是随裴三公子来的。” 今日这些人都是奔着巴结裴景川来的,听到裴景川的名号,神色几经变换,很快都露出笑容。 “原来是裴三公子院里的人,难怪如此素雅别致。” “是啊是啊,裴三公子向来洁身自好,这还是头一回带丫鬟出门呢。” “姑娘的气质如此脱俗,在裴三公子心里应该不仅仅是普通丫鬟这么简单吧?” 几人围到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姜媚戴起高帽子。 吴芳妍暗暗松了口气,这几位夫人瞧不上她是商贾之女,对她总是阴阳怪气,她刚刚还担心她们会刻意刁难。 姜媚并不正面回答她和裴景川的关系,对打探裴景川喜好的问题也都含糊过去。 这些都是人精,很快意识到姜媚虽然声音柔柔,却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姜媚和裴景川来得晚,聊了没一会儿,就要开宴了。 赵行知派小厮叫吴芳妍把孩子抱过去给大家看看,姜媚也要跟着过去,被几人留住:“那边都是男子,想必裴三公子也不愿意让姑娘抛头露面,姑娘不如就在这里与我们一起用饭。” 之前吴芳妍已经发动,她们却把她一个人丢在山谷,可见并不是值得深交之辈。 姜媚并不打算留下,却听到小厮催促吴芳妍:“裴三公子和叶大少爷都等着呢,夫人你可快点儿吧。” 叶青行也来了?他和赵行知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姜媚心头一紧,收回步子坐下。 吴芳妍抱着女儿出来,见她坐着不动,还问了一句:“马上开席了,姑娘不去公子身边侍奉吗?” “几位夫人与奴婢投缘,奴婢想再陪她们说说话。” 姜媚语气平静,瞧不出异常,小厮又在催,吴芳妍顾不上想太多,抱着女儿匆匆去到前院。 前院众人本就因为裴景川的到来雀跃不已,叶青行出现后,气氛更是空前的热烈。 这可是昭陵赫赫有名的青川二君子啊。 只可惜叶青行在几年前的秋猎中不慎受伤废掉了右手,不然他的才名说不定会在裴景川之上! 虽然伤了右手不能考取功名,但叶青行身上的书卷气还是很浓,他并未怨天尤人,仍是明朗温和的。 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生出好感想要亲近。 和众人聊了会儿天,叶青行才来到裴景川身边:“三郎不是向来不喜欢交际么,怎么今日有兴致来凑这个热闹?” 叶青行的语气熟稔,带着两分打趣,好似之前在首饰铺门口的不快从未发生。 裴景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和赵行知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没什么交情,”叶青行吃了粒油酥花生,朝周鸿远的方向努努嘴,“我是为他来的。” 李氏和周岚一到瀚京就拿着信物去了叶家,信物是真的,亲事也是真的,周鸿远虽然一穷二白,好在这次春闱考得很不错,若能在殿试中胜出,也不是没有资格娶叶家的女儿。 不过在那之前,叶家要考量考量他的品行。 裴景川不接话了,好像他并不关心叶青行今天来做什么,问那么一句只是想岔开话题,让叶青行不要探究他的事。 叶青行似乎没有察觉裴景川的用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问:“听说他是跟着三郎来瀚京的,三郎觉得他的品性如何?” 赵行知一直伸长了耳朵关注着这边的情况,适时插进话来:“叶公子算是问对人了,小生与鸿远兄同窗十余载,对鸿远兄的品性是再了解不过的。” 说着话,赵行知满脸堆笑地站到叶青行身边。 这笑很是谄媚,叶青行在很多人脸上都见过,他没有对赵行知露出鄙夷之色,顺势问了一句:“他与赵公子年纪相当,赵公子都有女儿了,他身边难道就没有佳人红袖添香?” 叶家早就把周鸿远的底细调查清楚,叶青行是故意这么问的,赵行知却当了真,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裴景川一眼。 周鸿远当然是成了亲的,但成婚不到一年,妻子就因为杀人被砍了头,这案子还是裴景川亲自审的呢。 裴景川泰然自若地喝着茶,连余光都没给赵行知一点儿。 赵行知想了想,似是而非地说:“鸿远兄的父亲早亡,家境实在贫寒,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业上,实在没有心思谈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的确是没有谈的,毕竟成亲大半年,洞房都没入呢。 “是吗。” 叶青行勾唇笑了笑。 赵行知见裴景川没有要点破的意思,正想再帮周鸿远说几句好话,吴芳妍抱着女儿来了。 “民妇见过裴公子、叶公子。” 吴芳妍恭敬行礼,裴景川往她身后扫了一眼,没有见到姜媚的身影,目光沉了沉。 吴芳妍连忙解释:“姑娘与几位夫人相谈甚欢,想晚点儿再过来。” 姜媚不是能和陌生人相谈甚欢的性子,裴景川不免想起她前两次的突然失踪。 他知道白亦带了暗卫暗中盯着姜媚,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但人没在他眼前,他还是不大放心。 裴景川很轻地皱了皱眉。 吴芳妍的心顿时悬起来,叶青行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赵行知说:“听闻赵夫人那日突然发动,是三郎身边的婢子为赵夫人接的生,这婢女也算得上是赵夫人的救命恩人了,赵公子怎么不把人请来好好感谢一番?” 一个婢女有什么好感谢的? 赵行知只想感谢裴景川,但叶青行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照做,未免太势利了。 赵行知又要打发小厮去请姜媚,裴景川冷冷开口:“她既然喜欢在那边玩,多玩一会儿也好。” 这便是不让人过来。 赵行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周鸿远又走过来说:“那位姑娘也不过是听裴公子的命行事,赵兄感谢裴公子就可以了。” 赵行知:“……” 姓周的你自己的婚事还没搞明白,在这里多什么嘴? 第83章 死人了 周鸿远的突然加入让局面变得微妙起来。 叶青行看看没什么表情的裴景川,又看看周鸿远,越发好奇:“周公子也见过三郎身边那位婢女?” 周鸿远知道自己不该站出来,但他怕赵行知真的会把姜媚叫到这里来。 裴叶两家的关系那么好,若是赵行知当众揭穿姜媚曾为人妇,叶家必然不会容忍她继续留在裴景川身边。 甚至,会杀了姜媚以绝后患。 “回叶公子,只是偶然见过一次。” 周鸿远的语气平静,态度也算得上是客气疏离,叶青行却笑得意味深长:“只见过一次,周公子就能如此仗义执言,看来平日很是怜香惜玉啊。” 谁都听得出来话里有坑。 那可是裴景川的婢女,轮得到他一个穷书生怜香惜玉么? 况且叶家还没决定认这门亲呢,他为了个婢女跟叶青行唱反调,跟脑子被驴踢了有什么两样? 赵行知一个劲儿给周鸿远递眼色,周鸿远却还是不卑不亢地说:“小生只是实话实说,那位姑娘毕竟是女子,赵兄若非要把她叫到男宾席当众道谢,实在是不合礼数。” 言下之意,叶青行的提议也是不合礼数的。 叶青行捻了捻指尖,脸上笑意更深。 这个周鸿远倒是有几分骨气,难怪能考出第二名的好成绩,人也挺有趣的。 先是花朝节和裴景川抢着猜灯谜,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裴景川的婢女,他是觉得裴家三郎是什么好惹的人么? 在叶青行审视周鸿远的时候,裴景川也在看叶青行。 审问完老鸨的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叶家是如何知道姜媚的存在的。 那三年他在军中历练,和家里的联系都很少,每次去花楼都是夜里,还有白亦暗中盯梢,哪怕后来姜媚赎身逃走,他闹出那样大的阵仗找人,家里未曾知晓姜媚的身份。 叶家女眷不可能去烟花之地,最大的可能是叶家有男丁去逛花楼,无意中看到了他。 花楼老鸨并非等闲之辈,叶家之中能震慑住她,让她不敢说出身份的人屈指可数。 裴景川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叶青行很快感受到,他偏头迎上裴景川的目光,诧异地问:“三郎怎么这样看着我?” 叶青行神情坦荡,脸上除了疑惑,再无其他。 裴景川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 姜媚并不知道前院的暗流涌动,吴芳妍一走,这几位夫人就把她围了起来。 女子间的话题无非是胭脂水粉、钗环首饰,魏嬷嬷教过姜媚不少,姜媚应付起来倒也不难。 话说多了难免口渴,坐得离姜媚最近的柳夫人递了杯茶给她。 “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润润嗓子了。” 这位柳夫人是众位夫人中最年轻也最貌美的,是巡夜司一位司吏的新婚妻子,方才也是她与姜媚说话最多。 见她给姜媚端茶,其他夫人都露出鄙夷之色。 姜媚虽说是跟着裴景川来的,但没名没分,不过是个丫鬟,巡夜司司吏的官职再小,那也没有官夫人给丫鬟端茶的道理。 这柳夫人真真是谄媚到家了。 “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低下,应该是奴婢给诸位夫人奉茶才是。” 姜媚说着端起茶壶,给几位夫人都斟了茶。 “姑娘是裴三公子身边的人,哪能和寻常婢子一样。” 柳夫人不以为意,等姜媚斟完茶,又把那杯茶往姜媚面前推了推。 姜媚并未狗仗人势,诸位夫人便也没再说什么。 “谢夫人赐茶。” 姜媚道了谢,却没有喝那杯茶。 她被周岚下药迷晕过,现在更是如履薄冰,不得不多防备些。 柳夫人一直盯着她,见状眉梢微扬,冷了语气:“姑娘怎么不喝?” 众人立刻看向姜媚。 柳夫人亲自给她端茶虽然不合规矩,但她既然受了,便不能不喝。 “回夫人,奴婢只是觉得有点儿烫,想凉一会儿再喝。” “不烫了,我喝着正合适呢。” 柳夫人并不给姜媚推辞的余地,众目睽睽之下,姜媚只好端起那杯茶假装喝了一口。 这是她在花楼学的。 有的客人爱灌花楼的姑娘喝酒,微醺可以调情,但真醉了可能会丑态百出,酒量不好的姑娘都会学这个。 姜媚刚要放下茶杯,被柳夫人抓住手腕:“我好心让姑娘喝茶,姑娘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是从哪儿学的?” 柳夫人说着要把姜媚藏在袖中的绢帕抽出来,姜媚反手按住柳夫人:“奴婢不明白夫人在说什么。” 刚刚姜媚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见柳夫人识破自己假装喝茶这才肯定。 柳夫人之前也是风尘女子。 姜媚眸底带了警告,柳夫人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却就着她的手,又把茶往她嘴边送了送:“这可是今年的头茶,姑娘要多尝尝才能品出个中滋味儿。” 这是非要她喝这杯茶了。 姜媚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柳夫人涂着红艳蔻丹的指甲上。 她突然想起,花楼女子的指甲里是可以藏药的。 若有的客人癖好太过残暴,用药可以让他们早些动情,少遭些罪。 今日的满月酒是吴芳妍一手操办的,酒水菜品应该都没有问题,柳夫人非要让她喝这杯茶,茶里的东西约莫就是藏在指甲里带进来的。 茶里放的会是什么呢? 姜媚垂眸思索着,柳夫人却已失了耐性,沉声喝道:“我看姑娘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摁住她!” 柳夫人一声令下,便有两个粗使婆子冲上来。 “你们干什么?” 玉竹想要阻拦,被两个婆子粗暴地推开。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其他人都有些发愣,便是反应过来,也没人帮忙阻拦。 一个不识抬举的婢子,吃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姜媚意识到不妙,并未任人宰割,她在两个婆子到来之前,抓着柳夫人的手重重一拧,趁着柳夫人痛呼之际,将手里那杯茶灌进了柳夫人嘴里。 柳夫人被呛得剧烈咳嗽,娇美的面容因为惊恐变得扭曲,她顾不上再责骂姜媚,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抠挖喉咙想要把东西吐出来。 可即便她的反应如此迅速,不过片刻,她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起来。 “啊!死人了!” 不知是谁惨叫了一声,众人都变得慌乱。 姜媚站在那里,暮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第84章 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玉竹慌慌张张地跑去找吴芳妍,脸色白得像是见了鬼。 赵行知正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调动气氛,听到这话顿时找到了宣泄点,厉声喝道:“贱婢,瞎嚷嚷什么,惊扰了贵客你担得起责吗?” 赵行知说完就要打玉竹,吴芳妍抱着女儿挡在他面前,柔声问玉竹:“发生何事?” 玉竹看了裴景川一眼,扑通一声跪下:“柳夫人要姜姑娘喝茶,姜姑娘不肯喝,柳夫人便要让婆子摁住姜姑娘,姜姑娘不从,把那杯茶灌进柳夫人嘴里,结果……” 赵行知不耐烦地打断:“不就是一杯茶的事,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这个贱人当真是没有见识,就该发卖了她去。 “公子,柳夫人喝完那杯茶死了!” 赵行知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把玉竹卖个高价,听到这句话僵愣了片刻,而后跳起来:“你说什么?” 玉竹流着泪,颤着声复述:“公子,柳夫人被毒死了!” —— 好端端的酒宴上死了人,一众女眷都吓得不轻,跟着柳夫人来的那两个粗使婆子却发了疯一般追着姜媚,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姜媚为她们夫人报仇。 两人的身材壮实,姜媚怕敌不过,扭头躲进吴芳妍的卧房,她刚拨上门栓,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就从门外刺进来。 姜媚躲避不及,手背被划出一道口子,血立刻涌出来。 姜媚连忙捂住伤口退后。 这两个婆子身上竟然是带刀的,若她刚刚没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捅死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主仆三人分明是奔着杀她来的。 这也太嚣张了。 可转念一想,又很符合叶青苑的性格。 她那样的人,哪里能容忍姜媚在裴景川身侧安寝? 一刀见了血,两个婆子气势更盛,正要强行踹门,白亦带着暗卫现身,一人一脚将两个婆子踹飞。 女眷们本就吓得不行,眼睁睁地看着又凭空出现几个男子,更是惊叫不止。 裴景川远远地就听到了女子的惊叫声,他嫌弃赵行知走得太慢,加快步子将众人甩在后面。 到了后院,看到满地狼藉,他面色一沉,白亦上前禀报:“柳夫人被毒死了,她带来的这两个婆子身上藏了刀,直奔姑娘要取姑娘的性命。” 匕首皆已被打落,裴景川看到上面染了血,周身气息陡然凛冽,压着怒火问:“她呢?” “姑娘躲进屋里了。” 裴景川走过去,一脚踹开门,他一脚跨进屋里,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一个瓷白花瓶便砸了过来。 裴景川侧身避开,下一刻就看见姜媚躲在床尾最角落的位置。 束发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抓落,乌发散在肩侧,衬得那张脸越发的小,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她受了伤,殷红的血正顺着指尖不住滴落。 从门口到她站的位置,血滴了一路。 像是不小心踩到兽夹的小鹿,被猎人逼到了绝路。 裴景川的心被狠狠刺痛,他冷冷命令:“白亦,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是!” 裴景川朝姜媚走过去,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姜媚扑进他怀里。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开口说的却是:“公子,对不起,奴婢好像又给你惹麻烦了。” 声音也是抖的,带着哽咽。 委屈又惶恐。 赵行知终于赶到,看到柳夫人的尸体和两个被打得半死的婆子,他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今日这些人可都是他亲自送帖子请来的,现在人死在宴上,他无论如何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才刚中了进士,还没得到任命呢,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努力不会就这样付之一炬吧? “裴公子……” 赵行知想进去看看情况,顺便为自己辩解几句,白亦直接把人拦下:“柳夫人喝的茶里有毒,赵公子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这毒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啊,这些事都是内子操持的。” 赵行知毫不犹豫地把吴芳妍推出来,吴芳妍的脸白了白,怀里的女儿也吓得哭起来。 叶青行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扫了一圈,大致明白了情况,便也想进屋看看,同样被白亦拦住:“主子现在不希望有人打扰。” “这事像是故意针对三郎身边那个婢女的,我是怕三郎关心则乱,想帮他找找线索。” 叶青行露出担忧之色,边说边往里走。 他比赵行知身份高出很多,又和裴景川有交情,他非要进去,白亦也不能动粗。 “请叶公子留步!” 白亦拔高声音,屋里姜媚浑身一震,她紧紧抓着裴景川的衣襟,低声说:“公子,奴婢现在不想看到叶家的人。” “好。” 裴景川放开姜媚,走到门口挡住叶青行。 叶青行见他衣襟染了血,温声问:“那位婢女受伤了吗?我略懂岐黄之术,可以帮她看看。” 说着话,叶青行便要进屋,裴景川突然出手,凌厉的拳风朝他面门呼啸而来。 叶青行毫无防备,连忙后退躲开,裴景川一拳没打中,又是一脚踢来。 裴景川的速度太快,叶青行已躲避不开,只能迅速并拢双臂做抵挡,生生受了这一脚。 裴景川用了七成力,那一脚如有千斤,叶青行被踢得后退了七八步才堪堪停下,受过伤的右臂又痛又麻。 叶青行皱眉。 三郎今日是真的动了怒了。 叶青行不敢再往前,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裴景川回到姜媚身边,已有暗卫送来清水和伤药。 裴景川亲自帮姜媚清洗伤口,姜媚疼得倒吸冷气,眼眶红得厉害,却始终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那道口子挺长的,几乎横穿整个手背,好不容易养得白嫩的肌肤变得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裴景川的脸沉得没有一点温度,他往伤口撒了药,慢慢缠上纱布,打结的时候突然开口:“这件事,我会给你个满意地交待。” 柳夫人虽然死了,但幕后之人还活着,瀚京和云州不同,他要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姜媚眼睫颤动,低低地说:“奴婢只是受了些小伤,没什么大碍,公子不用给奴婢什么交待。” 姜媚一副吓破了胆要息事宁人的样子。 裴景川沉了沉眸,问:“你是害怕叶家还是在害怕叶青行?” 第85章 公子喜欢叶六小姐吗? 姜媚没想到裴景川会这样问。 他现在神情冷戾,整个人都冒着寒气,像是要大开杀戒,但给她包扎的动作又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姜媚吸了吸鼻子,低声说:“奴婢都怕,对公子来说,叶公子和叶家有什么区别吗?” 这话带着试探。 “你觉得呢?” 裴景川反问,漆黑的眸子映出姜媚惊慌未定的脸,姜媚垂下眼睑,柔声说:“奴婢不知道,公子从未跟奴婢说过叶家的事。” 不管是当初在花楼,还是重逢以后,她对裴景川最多的了解都来自床榻之间,至于他的成长经历、交友喜好,她都不清楚。 哪怕之前她哭着控诉过他从不曾提及叶青鸾的事,他也再未有过多解释。 流了不少血,姜媚的脸色苍白,垂眸说话时,更显脆弱。 裴景川捻了捻指尖,说:“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这话说得好像不管她问什么,他都会答。 “奴婢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姜媚没有顺势提问,反而连脑袋都垂了下去。 霜打的茄子似的。 裴景川抿了抿唇,第一次落在如此被动的处境。 之前在花楼,他和姜媚那种关系,并不适合说家长里短,他本想等姜媚到瀚京再好好与她说的,可她突然闹出失踪的事,他怒气上头,便也没说。 最近倒是消气不少,但一想到他明明先认识她那么久,她一句和家里有关的话都没说,而她和周鸿远不仅什么都说了,还把亲都成了,他又想等她自己开口问。 他已经把她从祁州接回来了,在这种事上她主动一点不应该吗? 现在她摆出这副样子,他不自己说,反倒像是欺负了她。 “我让你问,便没什么不能问的?” 裴景川加重语气。 姜媚掐住掌心,她本想问叶青川和他的关系到底如何的,但又怕引起怀疑,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比较安全的问题:“公子喜欢叶六小姐吗?” 她嘴上说着喜欢裴景川,那最关心的问题应该是这个才对。 问完这个问题,姜媚还是低着头的,没受伤的手紧紧握着拳,像是害怕听到让她伤心的答案。 “不喜欢,”裴景川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比她长六岁,一直把她当半个妹妹看待。” 其实叶青鸾长开以后挺漂亮的,但裴景川遇到了姜媚,还和她在情事上那样契合,再看叶青鸾,便只觉得稚嫩寡淡。 有大家闺秀的礼教规矩束缚着,叶青鸾不会像姜媚这样放得开,更不会一边红着脸羞得不行,一边卖力地扭动腰肢。 脑子里有了些不可言说的画面,裴景川的喉结滚了滚。 姜媚的心却紧紧揪在一起。 裴景川不喜欢叶青鸾,却任由众人揣度他和叶青鸾的关系,那只能说明叶青行真的对他有很大的恩情。 那恩情重到可以让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姑娘。 有这样一份恩情在,叶青行对她做的那件事算得了什么呢? 姜媚的心在不住往下沉,却抬起头,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那就好。” 似乎对她来说,他是否喜欢叶青鸾,比任何事都重要。 裴景川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吵嚷起来。 京兆尹到了。 “我出去一下,别怕。” 裴景川说着要走,袖子被细白的手指抓住。 姜媚仰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毒物可能藏在柳夫人的指甲里。” 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她明明吓得不行,却还记得要提供线索。 裴景川心念微动,扣住姜媚的后脑勺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然后才去到屋外。 “下官见过裴大人。” 京兆尹急急开口,这礼还没行完就听到裴景川说:“有人意欲投毒谋害于我,我已命人守住出口,所有涉案之人都在这里,有劳大人尽快查出幕后真凶,给裴家一个交代。” 裴景川的语调平稳,乍一听温温和和,仔细一听却字字都透着杀机。 京兆尹听得冷汗直流。 这怎么和报案的人说的不一样?不说是有个小丫鬟毒害司吏夫人么,怎么一眨眼变成给裴景川投毒了? 裴三郎如今可是天下文人的表率,是裴家最有才华和前途的郎君,更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信任倚重之人,什么人敢给他投毒?这是针对裴家还是针对皇室和太子? 京兆尹脑补了很多,嘴上爽快道:“请裴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尽快勘破此案!” 所有宾客都被集中到前院等候问话,柳夫人的尸体则被抬到客房由仵作验尸,今日准备的酒水茶水和饭菜都要一一查验。 京兆尹吩咐完,小心翼翼地问裴景川:“不知下官可有疏漏之处,还请大人指正。” “我也是涉案之人,大人不该问我如何查案,而该问我最近在朝中有没有树敌,与人结怨?” 裴景川说得正义凛然,京兆尹却只觉得牙疼。 裴公子这明显是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故意拿他当枪使呢。 京兆尹不想接这个话题,秉承着能躲一时算一时的念头说:“下官来时听说死者生前与一位婢女起了争执,不知那位婢女现在何处?” 万一那个婢女自己招认了,这案子也许就没那么复杂了呢? 京兆尹抱着侥幸期盼着,下一刻却听到裴景川说:“她受了惊吓,而且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不适合问话。” 京兆尹:“……”??? 他可是连叶大公子都一视同仁地赶去前院等着问话了,难道还要等一个婢女吃饱喝足了再审讯? 她有什么可尊贵的? 京兆尹小小的脑袋里满满的都是疑惑,但在对上裴景川森冷的目光后,他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婢女,这是裴景川看重的人啊。 霁月清风的裴三公子也不可免俗地沾染了红尘俗念。 那叶六小姐怕是要心碎了。 京兆尹分神八卦了一番,连忙命人去准备安神药和饭菜。 按照裴景川给的名单,京兆尹硬着头皮派人去各府询问情况。 不多时,裴家三郎外出赴宴险些被毒害的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 仍在禁足中的叶青苑听到这个消息,生生折断了食指指甲。 怎么会又失败了?那个贱人的命怎么这么大? 第86章 我会教你 柳夫人中的是一种叫三更死的剧毒。 这药用蛇毒炼制,只需一滴,便能致数十人死亡。 饮下此毒,不仅必死无疑,尸身也会迅速溃烂。 仵作验尸验到一半,柳夫人的尸身就开始溃烂。 不过有姜媚的提醒,仵作还是在柳夫人的指甲里找到了剧毒残留。 “大人果断料事如神,这毒就藏在那毒妇的指甲里。” 京兆尹拍着裴景川的马屁,但想到柳夫人尸身溃烂后的可怖场景,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涌。 这毒也太没有人性了,得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给人下这种毒啊。 裴景川并不吃恭维这套,他冷冷地问:“这样的剧毒之物不会随便在市面上流通,查出源头了么?” “下官已经让人去各大药铺查了,”京兆尹连忙回答,他虽然比裴景川年长许多,却紧张得直冒汗,答完试探着问,“既然毒物已经找到,其他人应该是无辜的,能不能让他们先回去?” 旁人都是顺带,最主要的是叶青行还跟着饿着呢。 瀚京谁不知道叶大公子为裴家三郎废了只手,这下毒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是他呀。 “既然大人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他们是无辜的,那就放人吧。” 裴景川答得漫不经心,京兆尹只觉得脖子发凉,他连忙改口:“下官并不是要为谁担保,只是这投毒之人已死,查起来必然费事不少,姜姑娘还受着伤,要不大人先带姜姑娘回府休养,等查到线索下官一定第一时间禀报给大人。” 这毒明显是冲那姓姜的婢女去的,裴景川说有人投毒谋害他分明是故意夸大想为那婢女撑腰。 一个小小的婢女能有什么仇家,京兆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怎么回事,并不想卷入这种后宅纷争之中。 裴景川把京兆尹的心思看得分明,幽幽道:“无妨,这里也能休息,我已告了假,可以陪她在这里等。” 这话让京兆尹的眼皮控制不住突突地跳。 他原想着裴景川就算在这儿耗一夜,明日怎么也得去刑部上值,谁曾想裴景川竟然连假都请好了。 明日只怕连陛下都会听闻此事,他要是不能把案子查出个所以然来,头顶乌纱怕是难保。 京兆尹暗骂裴景川太较真,但更想骂的是那又蠢又莽的幕后真凶。 裴三郎是何等人物,人家十岁就入宫做太子伴读,十五岁的文章已是闻名天下,他喜欢的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他能不挖地三尺把人找出来吗? 裴景川的态度很强硬,京兆尹也不敢废话,忙不迭地出去叫人继续查线索。 不管有多困难,不管幕后之人的背景有多大,都得彻查到底! 京兆尹走后,裴景川绕过屏风,看见姜媚醒了,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屏风是他下午让人搬来的,最简单的竹屏,颜色翠绿,虽不怎么值钱,但和春意相合,摆在屋里既能遮挡,又添了两分生机。 然而姜媚做了噩梦,脸色惨白,满脸惊慌,一身萎靡和这蓬勃的竹屏形成反差。 裴景川走到床边,听到姜媚沙哑的低语:“这是第二个。” 在安神药的帮助下,她睡了一觉,却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是柳夫人趴在地上抠挖喉咙挣扎求生的画面。 短短数月,她这双手,夺走了两个人的性命。 杀张明渊的时候,她满腔恨意,虽然事后害怕,却从未后悔,可她与这位柳夫人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她们之间无仇无怨,她却亲手把穿肠的毒药灌进了柳夫人嘴里。 姜媚知道自己没错。 毒是柳夫人下的,若她不反抗,口吐白沫的人就该是她。 但亲手扼杀一条人命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胃里泛着恶心,姜媚的脸白得厉害,鬓发更是被冷汗浸湿。 她那句呢喃说得没头没尾,裴景川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把那杯茶灌进柳夫人嘴里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杀人。 裴景川把姜媚摁进怀里,大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等她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才问:“梦到柳夫人了?” 姜媚点点头,闻到熟悉的松香,那股反胃的感觉才消退了些:“奴婢梦到柳夫人变成厉鬼来索命,她说如果奴婢不回瀚京,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姜媚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点儿鼻音,说的虽然是梦里发生的事,折射的却是她的愧疚自责。 不是柳夫人变成厉鬼责问她,而是她觉得她不该回瀚京。 裴景川沉了沉眸,帮姜媚抚背的动作并未停下:“是我非要带你回京的,照你这么说,她若真的变成厉鬼,也该来找我索命。” 姜媚的呼吸重了些。 她是真的梦到了柳夫人,但这番话,是她故意说给裴景川听的。 她原本想通过这种方式给裴景川心理暗示,让他慢慢觉得把自己强行留在身边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没想到他却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能真的怪裴景川,只能捂住裴景川的嘴,紧张地说:“呸呸呸,公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公子福泽深厚,断不会被鬼怪缠身,那厉鬼若要缠,也该去缠在背后使坏的人。” 裴景川的气息滚烫,姜媚说完便要收回手,被他抓住动弹不得。 耳朵跟着发烫,姜媚避开裴景川的目光,哀声说:“奴婢之所以能知道柳夫人用指甲藏毒,是因为那位柳夫人和奴婢一样,也曾沦落风尘,她好不容易等到有人为她赎身,还正大光明地娶她为妻,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却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香消玉殒,实在是太可怜了。” 姜媚说着眼眶发红。 不知是在可怜柳夫人,还是可怜她自己。 “是她要先害人的,如今只能算是自食恶果,怨不得别人。” 裴景川并不同情柳夫人。 不过从姜媚的话中,他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三年前她很希望有人能为她赎身。 第二,她不想做任人宰割的妾侍,她想正大光明的为人妻。 赎身这件事她自己已经做到了,而正妻的位置,很有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 裴景川脑海里浮现出姜媚穿着大红嫁衣和自己拜天地的场景,胸口微热,他亲了亲姜媚的指尖,低声说:“你要待在我身边,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不过不用害怕,我会教你。” 姜媚:“……” 是她暗示得不够明显吗?他怎么不呵斥她说她痴心妄想? 第87章 紧吗? 裴景川险些被毒害的事第二日果然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京兆尹派人去询问过的世家被太子一党的大臣抓住机会狠狠参了一番。 这些人本就多年没有干出什么政绩,仗着与皇家沾亲带故,没少欺上瞒下捞油水,太子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 这些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是很不服气,反咬裴景川色令智昏,为了个女子夸大其词、蓄意报复。 双方各执一词,吵着吵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叶尚书头上。 他们和裴景川虽然好多时候政见不合,但也不至于蠢到用这么拙劣的办法给裴景川下毒的地步,况且这毒根本没送到裴景川面前去,分明是那见识浅薄的后宅妇人见不得裴景川身侧有佳人作伴才想出来的蠢法子。 瀚京谁不知道裴叶两家有意结亲,不是你叶家干出的蠢事还能是谁? 裴景川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那就只能找几个死对头泄火咯。 叶尚书没想到这场唇枪舌战能烧到自己身上。 他当即反驳,一个个为了转移矛盾,竟指着叶尚书的鼻子骂他心机深重,当年若不是叶家挟恩以报,人家裴三郎也不会对叶家处处忍让。 叶尚书只有一张嘴,根本吵不过,最后陛下叫停了这场闹剧,避重就轻地把叶尚书训斥了一番。 毕竟这后宅之事可比清理这些混吃等死的皇亲国戚要简单多了。 出了宫,叶尚书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裴景川直接把叶家架在火上烤,竟还得了个处处忍让叶家的名声,真是好毒的心思! 这幸好是没把他那心头好弄死,万一人死了,叶家还能有安宁日子吗? 叶尚书一回家就直奔叶青苑的院子。 能干出这种事的蠢货除了他这个胆大妄为的二女儿,他还真想不到别人了。 叶家一时鸡飞狗跳,京兆尹更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早朝刚结束,陛下就派人来问了案子进度,这座小小的二进院子外面更是多了许多生面孔,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案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可他派人把整个瀚京的药铺都问了,愣是没查到这毒药是怎么来的。 他实在找不出头绪,只能去找裴景川:“大人,所有的医馆药铺下官都派人问了,没人卖这种毒药,现在该怎么办啊?” 不用上值,裴景川拖着姜媚赖床到现在才起,屏风后,姜媚正在伺候他更衣。 京兆尹一夜没睡,急得都上火了,他见裴景川没有回答,自顾自道:“那个姓柳的就是个大老粗,一心只想为他娘子报仇,什么都问不出来,那两个婆子嘴也很硬,非说是看到自家娘子被毒杀,气昏了头才拿刀伤人的。” 这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京兆尹其实已经有怀疑对象了,但无凭无据的,他也不敢去叶家拿人,只能等裴景川开口。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裴景川一声令下,他就亲自去叶家抓叶青鸾。 那位叶二小姐早就恶名缠身,如今又和离回家,叶家必然不会保她。 她那样的娇小姐,都不用动刑,随便吓吓就全招了。 京兆尹正在脑子里盘算着结案陈词要怎么写,忽然听到裴景川问:“你怎么想?” 那声音很是温和,并非问他,而是问屏风后那个小丫鬟。 京兆尹忍不住腹诽,一个小丫鬟能懂什么,再者说了,这种命案也轮不上她插嘴呀。 姜媚和京兆尹想的一样,她柔柔道:“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不敢妄自揣测。” 右手伤着,姜媚没办法帮裴景川系衣带,裴景川自己动手系好,淡淡道:“我让你说的,没人怪你。” 裴景川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清,语气却难得带着一分鼓舞。 姜媚突然想起昨天他说要教自己应对待在他身边可能出现的危机。 当时她以为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 她抿了抿唇,认真思索一番后说:“奴婢觉得那毒不一定是在城中药铺买的,若要查来源无异于海底捞针,不如耐心点儿等一等。” 京兆尹听得皱眉,忍不住搭话:“现在陛下都知道这件事了,满朝文武都盯着下官,下官可等不起啊。” 裴景川已经穿好衣服,他没有接京兆尹的话,而是拿了姜媚的外衫帮她穿上。 他身量高,只微微倾身便能把姜媚整个人圈在怀里,长臂自她胳膊下面穿过,手里的腰带便一圈一圈缠住她的腰肢。 “紧吗?” 裴景川问。 两人距离很近,湿热的呼吸尽数喷在姜媚耳廓。 仅仅隔着一扇屏风,京兆尹还在心急如焚地等待他指点迷津,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莫名变了意味。 像是在床榻之间的逗弄。 姜媚的耳朵烫起来,连忙摇头,裴景川便将手里的腰带系上。 见他松手,姜媚松了口气,又听到裴景川说:“太瘦了,以后每顿都要多吃一点儿。” 他不喜太过纤弱的女子,姜媚骨架小,脸也小,丰润一些抱起来手感会更好。 姜媚的脸也红了,低着头不作声,京兆尹还要再催,裴景川先一步开口:“大人还有事吗?” 裴景川之前已经说过不会插手查案,京兆尹只能把话憋回去,默默退下。 既然那婢女说等一等裴景川并未呵斥,那他就等吧。 京兆尹走后,裴景川继续问姜媚:“你觉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公子一日不归家,京兆尹就一日不能懈怠查案,这流言也就越多,幕后之人必然寝食难安,奴婢斗胆猜测,最迟明日,便会有人投案自首。” “若有人自首,你当如何?” 他闹出这样大的声势为她撑腰主持公道,她若表现得太软弱,丢的是他的脸。 姜媚垂眸,柔声答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奴婢自然盼着罪魁祸首能遭报应。” 姜媚答得坚定,但当看到橘叶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一颗心还是紧了紧。 裴景川定定地看着她:“怎么,不忍心了?” “没有。” 第88章 想好了再说 姜媚并未替橘叶求情。 橘叶刚开始还哭着哀求,后来就大声咒骂起来。 骂着骂着,竟掏出一把匕首要杀了姜媚。 她当时离姜媚很近,突然暴起,连京兆尹都吓了一跳,好在裴景川反应及时,揽着姜媚的腰后退避开,橘叶没能刺中,反手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心窝。 橘叶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姜媚,满是怨毒。 她恨姜媚不肯听她的话争宠还把她赶出裴家,更恨姜媚招惹叶青苑,害她也被卷入这样的风波中。 她要在奈何桥上看着姜媚年老色衰后,下场会有多凄凉。 姜媚看着橘叶的眼睛有些失神,眼前忽地一黑。 裴景川捂住了她的眼。 “别听她胡说,害死她的是她自己,她说的那些话永远都不会发生。” 裴景川就站在姜媚身后,姜媚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视线虽然一片漆黑,他掌心的温度却让人很有安全感。 姜媚眼睛眨了眨,轻声问:“公子的意思是,就算奴婢日后年老色衰,也不会不要奴婢么?” 她没用喜欢,只说不要。 字面差别不大,背后的含义却相差甚远。 裴景川察觉到了,却没有纠正,淡淡应了一声:“嗯。” 就算她年老色衰,他也要她。 橘叶有杀人动机,也有证人见过她前几日去找柳夫人,如今两人都已经死了,裴景川也没揪着不放,这案子便算是结了。 京兆尹在心底把列祖列宗都谢了一遍,第一时间去向叶青行赔罪。 裴景川和姜媚也打道回府,不过坐上马车后他没有急着让车夫赶路,而是安静等着,没有一会儿,叶青行便出来了。 “三郎为了个女子闹出这样大的声势,是准备为她与叶家绝交吗?” 已经见识了裴景川对姜媚的重视,叶青行这次只是站在马车外面说话,并没有掀帘。 饶是如此,姜媚的身子还是僵了僵。 她几乎是紧贴着裴景川坐的,裴景川立刻察觉,长臂环住她的腰,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腰窝。 他也没有掀帘去看叶青行,没什么温度地开口:“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 叶青行沉着脸走了。 “回家。” 裴景川一声令下,车夫却提醒道:“公子,那位周郎君过来了,像是有话要说。” “不用理他,走!” 裴景川加重语气,车夫不敢耽误,用力抽了一鞭子,风驰电掣地从周鸿远面前驶过。 周鸿远本来很担心姜媚受伤,想过来问问的,见马车飞驰而去,只能把满腔的关心都憋回去。 好好的满月酒成了鸿门宴,被扣押了两日的宾客全都骂骂咧咧地离开,等屋里没人了,赵行知立刻砸了东西,指着吴芳妍怒骂:“贱人!看看你做的好事,好好的机会都被你毁了!” 女儿被吓得哭起来,吴芳妍背转过身柔声安抚,并不与赵行知争辩。 赵行知见状更加生气,扬手想要打人,白亦突然出现,不客气地将他掀到一边,温声问吴芳妍:“夫人,你没事吧?” 吴芳妍连连摇头,既惊喜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帮自己一把,又害怕白亦走后遭到赵行知更加疯狂的报复,正煎熬着,又听到白亦说:“姑娘说这次宴席因她被破坏,她愿意承担所有损失,夫人若是愿意,也可暂住在裴家,等赵郎君得了任命再做打算。” 吴芳妍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没想到姜媚经历了这样凶险的事竟然还能帮她一把。 赵行知顿时变了一副嘴脸:“夫人,对不起,刚刚是我太着急了,我不该凶你,你才刚坐完月子,可不能哭啊。” 赵行知说着用袖子帮吴芳妍擦泪,温柔体贴极了。 白亦捏了捏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有一拳砸在这个伪君子脸上。 —— 马车里,裴景川环在姜媚腰上的手一直都没松开。 他上瘾似的摩挲着姜媚的腰窝,姜媚感觉有点痒,忍不住想离他远一点,刚动了一下,就听到裴景川问:“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叶青行?” 裴景川之前只是猜测,刚刚叶青行一出现在马车外面姜媚就僵了身子,这样的反应让他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奴婢……” 姜媚还想含糊过去,刚开了个头,下巴就被捏住。 她被迫偏头和裴景川对视。 “有些事,你自己说出来,和我审出来是截然不同的,想好了再说。” 裴景川的眸子幽深如渊,姜媚看不穿他在想什么,他却像是能轻易知道她全部的想法。 姜媚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来。 她想了想,反问:“公子不是都知道了么,何必还要奴婢再说一遍?” 她不知道裴景川问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只能用这种方式试探。 话音刚落,裴景川突然欺身压来。 姜媚下意识地往后躲,后背很快抵在马车壁上,退无可退。 环在她腰间的手很自然地下滑,钻入裙摆。 “公子!” 姜媚抓住裴景川的手,语气有些慌。 自从到了瀚京,裴景川再怎么折腾都是在屋里,突然在马车上这样,姜媚不免羞耻紧张。 她右手受着伤,仅靠一只手完全阻挡不了裴景川。 裴景川实在是太了解她了,姜媚没一会儿就软了身子,呼吸也跟着急促,眸底含了水光。 这姜媚模样瞧着实在太好欺负了,裴景川没忍住,压着她狠狠吻住。 他都这么光明正大地给她撑腰了,她究竟还在顾虑什么? 呼吸被尽数掠夺,姜媚的脑袋一阵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好不容易等裴景川放开她,她感觉舌尖都是麻的。 灵魂好像都被吸走了。 裴景川的呼吸亦是不稳,但他还记得正事,克制着欲念哑声问:“现在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吗?” 姜媚整个人被他圈在马车壁和胸膛之间,鼻尖全是他的气息,她无法再逃避,只能低声说:“奴婢骗了公子,奴婢赎身之前,曾被老鸨送给一位客人,奴婢身上的疤就是那位客人留下的,奴婢当时被蒙住了眼睛,并未看到那位客人的脸,但那位客人的声音奴婢一直铭刻于心。” 那夜的回忆袭来,姜媚还是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叶大公子的声音和那位客人很像。” 第89章 我没问就是相信 姜媚说完,马车里陷入沉寂。 马车正驶过闹市,外面是各式各样的吆喝声,这寂静便格外的沉重迫人。 但他们的姿势还很亲昵,裴景川的手甚至都没有收回去。 良久,裴景川才再度开口:“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裴景川的眸子越发的暗了,深邃无边,似要将她沉溺其中。 姜媚望着他,声音有些飘忽:“奴婢被蒙了眼,只能听声辨人,除此之外奴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而叶大少爷与公子有一臂之恩和多年的交情,公子会信奴婢吗?” 这几次见面,叶青行表现得都很温和有礼,若不是他的声音和姜媚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也不会怀疑这样的翩翩公子竟然会有如此可怖的施虐欲。 裴景川终于收回手。 他用汗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濡湿,不冷不热地反问:“你不问怎知我不会信?” 姜媚并拢双腿,不敢看裴景川的动作,乖顺道:“奴婢知错。” 她嘴上认错总是快的,心里却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她所有的尊严体面都来自裴景川的施舍。 裴景川喜欢她,她才有资格委屈。 但人对玩物的喜欢都是有限的,三年前裴景川连为她赎身都不曾,她怎敢豁出命去赌他的相信? 姜媚表现得很乖巧,裴景川却很清楚她是口是心非。 他复又抬起姜媚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她:“今日我若不问你,你会如何应对?” 叶青行若真是那个神秘客人,一眼就能认出她,一旦妓子身份被揭穿,裴家定然是容不下她的。 她不向他求助,还能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裴景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逃! 她那样害怕叶青行,如何能安心待在他身边,唯有逃得远远的她才会觉得安全。 毕竟两年前她就是这样子做的。 裴景川眼神太过锐利,姜媚眼皮一跳,飞快答道:“奴婢只是觉得声音很像,并不肯定,而且就算那位神秘客人是叶大少爷,奴婢平日就待在院子里,根本不会和他有什么碰面的机会,有公子在,奴婢很安全。” 最后一句话,带着刻意的讨好。 裴景川却一点儿也不相信。 光是最近几天,她和叶青行就有好几次险些碰面,她分明一直如履薄冰,何来安全可言? 但她昨日刚受了惊吓,手还伤着,脸也苍白惨淡,裴景川没有揭穿。 “嗯,有我在,你会很安全。” 说完这句话,裴景川再度覆上姜媚的唇。 这一次他吻得很温柔,不再急着入侵,带了两分安抚的意味。 姜媚怔住,讷讷的启唇回应。 这就结束了吗?裴景川这么容易就相信她了? 他……不生气吗? 姜媚被这个吻弄得有点懵,回过神来,衣襟已被拨开大半。 昏暗狭小的空间全是涌动的欲念,她无力阻挡,甚至有些渴望,却开口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公子怎么不问那位客人除了留下那块烙印,还有没有对奴婢做什么?” 裴景川动作一顿,放开她的唇,埋在她颈间,湿热的呼吸激得皮肤战栗。 姜媚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腰肢被紧紧箍住,然后是裴景川喑哑冷沉的声音:“你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有多危险?” 任何正常男人都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染指的,更何况裴景川还如此的尊贵骄傲。 姜媚后脊发凉,正要解释,颈间就是一痛。 裴景川咬住了她。 姜媚咬紧牙关,微微仰头,纤细的脖子毫无保留地送到裴景川嘴边。 只要他想,就可以咬断她的脖子。 好在裴景川并未失去理智,他很快松口,啃咬变成了吮吸。 像是茹毛饮血的凶兽,在标记好自己的猎物后,为其舔舐伤口。 痛意变成酥麻,却越发叫人难以忍受,姜媚颈间的血管都绷了起来。 “公子……” 姜媚忍不住唤了一声,声音带了哽咽,期望裴景川能停止惩罚。 裴景川抓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强行地与她十指交握,下一刻,姜媚听到他说:“我没问就表示我相信。” 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姜媚猛然睁大眼睛看向裴景川。 他说他相信她。 他已经看到她身上的烙印了,那至少代表她被别的男人看过身子,可他还愿意与她亲昵,甚至连一句解释都不需要就愿意相信她是清白的。 姜媚又想起在祁州的时候,她说她没有和周鸿远圆房,他也是很快就相信了的。 似是看出姜媚的疑惑,裴景川难得解释:“在张家那天晚上,你都敢杀人自戕,他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你应该也不会放过他。” 况且那个人如果真的有胆子,就不会蒙住她的眼睛,连脸都不敢露了。 姜媚还是怔怔地没有说话,裴景川擦掉她唇上的水光,沉沉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和那个没脑子的窝囊废不一样。” 一会儿就要到家了,裴景川放开姜媚,调整呼吸平复欲念。 姜媚也低着头整理衣襟,眼眶却控制不住发酸发热。 好像又回到两年前在花楼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地怨恨裴景川只是把自己当玩物,连赎身这样简单的事都不肯做,却又不可自抑地贪恋他不经意间漏出来的温柔。 想就此堕落,乖乖做他的玩物。 要是裴景川能一直像在祁州的时候那样凶她就好了。 姜媚忍住了眼泪,但下车的时候眼眶还有点红,裴景川忍不住问:“还很疼?” 姜媚有些茫然,全然不知自己脖子上有个猩红显眼的牙印。 门房快步迎上来,一眼就看到了姜媚脖子上的印记,他不敢多看,飞快地低下头,恭敬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昨晚裴景川没回家,也没派人回来报平安,府里上下只听说他被投了毒,着急得不行。 裴景川早有预料,对姜媚说:“你先回去休息。” 话音刚落,门房小心翼翼地说:“老爷让公子带这位姑娘一起去。” 第90章 您别吓她 姜媚是第一次见裴父。 他是当朝太傅,位列三公,在家虽着常服,一身气势依然压迫感十足。 姜媚只在门外匆匆看了一眼,进屋后便低头跪下:“奴婢见过老爷、夫人。” 她跪得很急,膝盖磕在硬邦邦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着就疼。 裴景川皱了皱眉,才向行礼道:“父亲,母亲。” 京兆尹已在第一时间把事情经过和结案陈词送到裴家,裴父和萧氏知道裴景川没事,表现得很淡定,目光落在姜媚身上。 “抬起头来。” 萧氏命令,姜媚缓缓直起身子。 天气渐暖,天黑得晚了些,天边晚霞似火,屋里被映得亮堂了些,姜媚身上也笼上一层暖光。 她跟魏嬷嬷学过几日规矩,跪得很是端正,肩背瘦削,眉眼如黛,看着娇弱柔美,眸子却是澄澈黑亮的,有股子外柔内刚的劲儿。 只是脖子上有一圈牙印,平添了两分妩媚。 裴父审视了姜媚好一会儿才开口:“听说你是从祁州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裴景川并未拿新的身份文书给姜媚,裴父今日召见又十分突然,姜媚不敢撒谎,只能半真半假地说:“回老爷,奴婢的父亲早亡,母亲早就带着弟弟改嫁,奴婢靠做豆腐赚钱维持生计,幸得公子垂怜,收了奴婢在身边伺候。” 这些事萧氏都与裴父说过了。 做豆腐虽说是辛苦活,但好歹赚的是干净钱。 裴父点点头,又道:“如今全瀚京的人都知道我儿为了你连刑部的差事都不去做了,往后你打算怎么做?”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姜媚哪敢自己做主,她复又磕头,恭敬道:“请老爷明鉴,能在公子身边伺候已是奴婢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婢断然不敢再奢求其他。” 为了显示诚意,姜媚这头磕得也很实在。 裴景川的眉头又皱紧了些,他上前一步挡在姜媚面前,沉沉道:“事是我做的,您别吓她。” 这就护上了? 裴父挑眉,冷哼一声:“我看你还真是翅膀硬了,一点儿小事都敢闹到御前。” 裴景川并不害怕,冷静反问:“陛下今日怪罪父亲了吗?” 没有。 不仅没有,下朝之后陛下还把裴父叫到御书房,暗示他莫要把族中子弟管得太严,尤其是裴景川这样有才能有主见的儿郎,在娶妻之事上更该多尊重他的想法。 太子想敲打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权贵很久了,裴景川闹出投毒这件事,给了太子一派很好的契机,陛下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若非如此,姜媚一回裴家就该被乱棍打死了,哪能有机会见到裴父? 裴父横了裴景川一眼,又给萧氏递了个眼色,萧氏立刻对姜媚说:“好了,我与老爷还有话要与公子说,你出去等着吧。” “是。” 姜媚松了口气,麻利地起身退到外面。 被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姜媚一走,裴父立刻拍桌:“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放浪形骸了,刚刚那女子脖子上的是什么?”“爹和娘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还要儿子解释那是什么么?” 裴景川不觉害怕,眉梢微扬,素来清清冷冷的脸上竟透出两分邪肆来。 裴父皱紧眉头,厉声道:“你明知道家里人都等着呢,还故意这样,是生怕还有人不知道你在意她吗?” 陛下有意磨砺太子,裴景川帮太子开了个口子,后面少不了要他和太子配合唱戏,姜媚会是很好的棋子,当然要留在裴景川身边。 但裴父不希望裴景川太沉迷女色,还是要警醒一番。 萧氏赶紧出来打圆场,又给裴景川递眼色要他认错,裴景川平静开口:“父亲都已经知道我的用意了,不也还是让她又跪又磕的么?” “……” 那是她自己要磕的! 况且他身为一朝太傅,让这女子磕几个头怎么了?他欺负她了吗? 裴父气得直瞪眼,被萧氏劝下。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存在了,你还不打算给她个名分吗?” 萧氏旧事重提,还是觉得先给姜媚一个妾侍名分比较好。 裴景川淡淡道:“儿子觉得现在给她名分还为时尚早,母亲之前不是说儿子太忙,都不了解儿子的近况了么,以后白日可以让她来母亲院里侍奉,母亲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她。” “……” 萧氏懵住。 她执掌裴家好些年了,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这儿子不给人名分也就罢了,还把人往她院里送,这是要做什么? 萧氏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说:“我之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都这么大了,哪能事事都让我知道……” “母亲随口之言,儿子却一直记挂在心上,”裴景川打断萧氏,满脸孝顺,“而且儿子现在还没有娶新妇,让她跟在母亲身边多学学,儿子才敢把院里的事务交给她打理。” 萧氏的眼皮跳了跳,呼吸有些不畅。 她生了三子一女,对裴景川这个小儿子最为心疼,他院里的护卫随从个个都是萧氏精挑细选的,这么多年也没出个什么岔子,姜媚就是顶了个贴身丫鬟的虚名,哪需要管什么事。 裴景川特意把姜媚往她跟前送,怕不是存着别的什么心思。 萧氏不敢深想,她见裴景川一脸认真,犹豫片刻应承下来:“好,既然你舍得把人送来,我就帮你好好教教她。” 不管这个儿子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姜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姜媚在外面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裴景川就出来了。 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天际,夜色初现,院子里的下人有条不紊地点灯,光亮像是随着裴景川的步子一路向外延伸,衬得他如同神只。 “走吧。” 裴景川开口,姜媚收回视线,低着头等他先走,下一刻整个人却被拦腰抱起。 这里可是主院! 姜媚没敢叫出声,慌乱地瞪着裴景川。 在下人的注视下,裴景川抱着她稳稳朝前走去。 “别动,不然我就亲你。” 第91章 不该心软的 被裴景川抱着,姜媚一路上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注视。 好不容易回到屋里,裴景川又将她摁在榻上,掀起裙摆。 姜媚以为他要继续马车里中断的事,一时僵住,下一刻,膝盖被燥热的掌心覆盖。 “跪得这么实在,不怕疼?” 裴景川轻轻揉了一下,膝盖处立刻传来刺痛,不算太严重,只是她皮肤白,这会儿膝盖青了,瞧着有些骇人。 感受到裴景川的心疼,姜媚立刻软着声说:“公子为奴婢闹出这样大的阵势,奴婢若不恭敬些,老爷夫人动起怒来,为难的是公子,公子对奴婢这样好,奴婢不想给公子添麻烦。” “你这会儿倒是会说话了。” 裴景川睨了姜媚一眼,取来活血化瘀的药膏帮她揉膝盖。 他的掌心本来就热,药膏浸入皮肤后,经络跟着发烫,热意很快传便全身,姜媚的耳朵染上红晕。 她没戴耳坠,圆润的耳垂粉嫩嫩的,像是价格昂贵的粉珍珠。 嘴巴会撒谎,表情可以伪装,但身体的反应是做不了假的。 裴景川眸色微暗,漫不经心地问:“该做的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姜媚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子低声说:“这不一样。” 姜媚没有过多解释,裴景川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床榻之间,他们的身体是早就熟悉了,但床榻之外,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像这样无关情欲的接触更是少之又少。 “有什么不一样?” 裴景川明知故问,揉药膏的动作也慢下来,一下一下打着圈,刺痛感缓解后,渐渐生出痒意。 姜媚抿唇不说话了。 她虽垂着眸,却能感觉到裴景川看她的眼神有多灼烫,似有岩浆涌动,要将她整个人融化,之前在马车上感受到的悸动再度袭来。 姜媚捏紧拳头,明知这个时候气氛好,应该说些好听的话让裴景川开心,却无法张口。 长久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凝滞,就在姜媚快要扛不住的时候,下人来报:“公子,老夫人请你过去用晚饭。” 裴景川顿了顿,把药膏给了姜媚,指着她额头上的淤青说:“自己擦一下。” 说完离开。 屋里安静下来,姜媚也终于放松。 膝盖处仍有痒意,她抬手捂住脸,也将胸口那颗悸动难忍的心压下。 裴景川不会缺人喜欢。 在那么多人里,她的真心不值一提,不该动摇的。 枯坐半晌,姜媚终于平复情绪,她寻了镜子擦药,这才发现颈间那圈猩红显眼的牙印。 裴景川咬得挺狠的,虽然没有破皮,但红得厉害,不仅暧昧,还激烈。 她就是顶着这圈牙印去见裴父和萧氏的,这狐媚子的帽子算是彻底摘不下去了。 裴景川陪老夫人聊了许久,等老夫人睡下才回来。 姜媚已洗漱完,想上前帮他宽衣,裴景川淡淡道:“手上有伤就自己歇着,别乱动。” 夜里裴景川也没折腾她,只是抱着她和衣而睡。 第二日一早裴景川便去了刑部,姜媚则去了主院。 萧氏没有为难她,只让她在旁边立着。 没多久,二位少夫人便来向萧氏请安。 两人都有不俗的门第,言行举止也都优雅得体,她们虽未从萧氏手中接过掌家权,手下却管着不少田产铺子,与萧氏聊的都是经营管理上的事。 萧氏并没有摆婆婆架子,温声与她们聊着,偶尔给一点自己的建议,等聊得差不多才提了一句:“三郎的事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最近你们去外面赴宴若有人问起和叶家的事,如实回答便是,不必替他遮掩。” 裴叶两家有意结亲的消息不是一日两日了,在外交际若有人问起,裴家向来都是乐见其成的态度,这次裴景川为姜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人是藏不住了,但她没名没分,也能搪塞过去。 萧氏却说不必遮掩,若让所有人都知道三郎对这女子爱护得紧,不是在打叶家的脸吗? 两人都是聪明人,很快明白裴叶两家这门婚事怕是要黄,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两人走后,清檀示意姜媚给萧氏奉茶。 萧氏接过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问:“看清楚了吗?” 姜媚低着头,恭敬回答:“回夫人,奴婢看清楚了,两位少夫人知书达理,优雅尊贵,如同天上明月,贵不可攀,奴婢努力几辈子比不上她们一根手指头。” 就算裴景川和叶青鸾的婚事没了,还会有张小姐、李小姐,不管怎么轮,都轮不到卖豆腐的姜媚。 更何况,卖豆腐还是她唯一能说出口的身份。 姜媚之前很爽快就喝了绝子汤,如今态度也乖顺,萧氏敲打了两句也就让她起来了。 临近傍晚,叶家派人送来帖子,邀萧氏两日后去戏园子听戏。 裴景川虽然没有揪着叶家不放,但外面的风言风语还是不少,叶夫人只能借机探探萧氏的口风。 叶家的人走后,萧氏对姜媚说:“后天你也一起去。” “是。” 叶家的人走了没多久,裴景川便从刑部回来了。 他没回自己的院子,直接来的主院。 萧氏知道他是来接人的,没陪他演什么母慈子孝的戏码,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 出了主院,裴景川问姜媚:“今日都学了些什么?” 姜媚没说要去戏园子看戏的事,只把两位少夫人与萧氏聊天的内容大概复述了下:“夫人和两位少夫人都好生厉害,奴婢别说看账簿,连认字都困难呢。”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等你的手好了,以后每日都练一时辰的字就可以了,”裴景川顿了顿,最后补充了句,“我教你。” 姜媚脑海里浮现出他在祁州从背后握着自己的手写字的画面,刚想拒绝,一颗香甜的,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递到她眼前。 姜媚诧异地偏头看向裴景川,裴景川索性把一整包糖炒栗子都塞她手里,不大自然地说:“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就买了点儿,你那么怕我娘,多吃点儿,别自己把自己吓死。” 第92章 由不得她矜持 两日后天气晴好,姜媚和清檀一起跟着萧氏去了瀚京最大的戏园子。 园子里名角儿众多,一路走来,咿咿呀呀的戏腔不断,婉转动听。 叶夫人早就到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叶青鸾。 叶夫人没见过姜媚,并未在意多出来的生面孔,叶青鸾却不自觉捏紧绢帕。 伯母为何会把这个女人带在身边? “姐姐可算来了,”叶夫人亲自迎上来,热切地拉住萧氏的手,“我早就想约姐姐看戏了,但前两日三郎出了那样的事,我没敢打扰,幸好三郎没事。” 叶夫人言辞亲昵,好像并未听说外面的谣言,也不介意裴景川在两家快要定亲的时候为个女人闹得人仰马翻。 萧氏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向来是会折腾人的,瞒着家里就敢去投军,现在是越来越不服人管了。” 叶夫人眸光微闪,连忙道:“三郎最是孝顺,你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当初也是叶夫人先说服了萧氏,裴景川才默认的这门婚事,叶夫人觉得这次也一样,只要能拿出足够的诚意让萧氏消气,两家便还能和从前一样。 想到这里,叶夫人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这次的事是阿苑不对,我和老爷已经决定把她送去庵里清修,还请姐姐莫要因为她迁怒鸾儿,鸾儿也是姐姐看着长大的,姐姐知道她的心思向来是最纯粹的。” 叶青鸾红了眼,看着萧氏欲言又止。 她眼底发青,显然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眼底蓄了水光更是可怜的紧。 萧氏的女儿比叶青鸾小两岁,两人感情很好,叶青行出事之前,叶青鸾便时常来裴家玩,年纪长点儿,叶青鸾还会做香囊围脖送给萧氏。 萧氏的确很喜欢她,见她如此便苛责不起来。 “妹妹这是哪里话,鸾儿的品性我自然是知道的。” 萧氏肯定了叶青鸾,叶夫人松了口气,掩唇啜泣:“阿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当年太软弱,让那人欺负到头上,害阿苑受委屈,阿苑也不会变得如此极端。” 叶尚书早年间做了不少宠妾灭妻的事,若非那妾侍短命早早病死,现在叶夫人的位置上坐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叶夫人不惜在人前自揭伤疤,私心里还是盼着萧氏莫要追究此事,叶青苑也就不用被送去庵里与青灯古佛为伴。 裴叶两家是世交,萧氏对叶家的事也有了解,所以这些年待叶青鸾总是多两分关爱,但同情归同情,叶青苑确实不该几次三番插手裴景川的事。 萧氏安抚了叶夫人两句,而后道:“这已经不是阿苑第一次闹出人命了,收收性子也是好的。” 叶夫人心头一紧,但见萧氏神情冷淡,不敢贪心,强撑着笑说:“姐姐说的是,阿苑被送走后,我也会加强对族中女眷的管束的。” 说了这么一番话,戏班子已经准备好,萧氏和叶夫人先行落座,叶青鸾则在一旁用小炉子煮起茶来。 她对茶道是相当有研究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优雅好看,青翠的茶盏像是在她葱白的指尖舞动,茶香很快飘了出来。 萧氏听着戏曲,闻着茶香,眉眼舒展开来,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老夫人上次喝了一回鸾儿泡的茶了,现在别人泡的茶她都喝不下去了。” 叶青鸾手上还戴着老夫人之前给的白玉镯子,闻言立刻道:“鸾儿可以去府上教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泡茶,这样以后老夫人想喝就随时都能喝到了。” 萧氏喝了口茶,看着叶夫人:“妹妹舍得让鸾儿如此辛苦么?” 裴景川已经摆明了要偏袒姜媚了,叶青鸾还想要这门婚事的话,就只能走叶夫人的老路,与人共事一夫,甚至夫君的心还是偏向别的女人的。 叶夫人心头一痛,但想到出门前叶青鸾的哭求,还是笑着说:“老夫人待鸾儿极好,鸾儿为她做点儿事也是应该的。” 一出戏唱了足足一个时辰,用过午饭,萧氏才与叶夫人她们道别回家。 萧氏一走,叶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当初就是看着裴家家风严正,不会容忍族中子弟乱来才选的裴景川,没想到他现在行事竟然如此荒唐!” 想到自己曾经处处被人压一头,如今女儿又要经历同样的事,叶夫人的心就如同刀绞。 叶青鸾拉着她宽慰:“三哥是天纵奇才,日后前途无可限量,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门婚事,母亲难道想把这门婚事拱手让人?” 叶夫人当然不肯。 瀚京比裴家更有底蕴的世家本就不多,更没有哪个世家子弟能比裴景川有才能。 叶青行废了一只手只能进翰林院谋个闲散差事,只有搭上裴家,才能堵住叶氏族人的嘴,维持她叶夫人的体面和尊荣。 叶夫人冷静下来,却还是心疼:“就算不把这门婚事让出去,你也不该主动送上门去,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叶青鸾和裴景川本就没有定下婚约,现在明知他有心头好还往上凑,别人肯定会说她不知羞,倒贴男人。 叶青鸾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她望着远处的天空,幽幽道:“今日伯母身边那个脸生的丫鬟就是三哥的人,三哥都已经把她送到伯母身边了,我若再矜持下去还有机会吗?” 叶青鸾说要教老夫人院里的人泡茶,萧氏一回到家,就让清檀领着姜媚去库房选了套上好的茶具给老夫人送去。 茶具是姜媚捧着给老夫人看的,老夫人只扫了一眼,便说那茶具颜色太过艳丽轻浮。 旁边伺候的婆子立刻把姜媚训斥了一顿,姜媚又去库房换了一套,老夫人还是不满意,如此来来回回跑了三次,老夫人才终于收下茶具。 但她觉得姜媚做事不够伶俐,罚姜媚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放她离开。 姜媚刚回到主院,便碰到了裴景川。 他刚从刑部回来,和前两日一样,来接她回去。 姜媚打起精神,上前迎他:“公子回来啦。” 第93章 练字 回到院子,裴景川没让姜媚伺候,自己换完衣裳便给姜媚换药。 上好的金疮药用着,她手背上的伤已经结痂,本来是不用再缠着纱布的,但那伤痂太丑,裴景川还是给她缠了两圈。 绑好纱布,裴景川便要起身,姜媚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换了身墨色常服,袖子上绣着银丝水云暗纹,抓在细白的指间,反差极大。 裴景川顿住,掀眸看她:“怎么了?” 姜媚垂着眸没有看他的眼睛,低声说:“叶六小姐要来府上教老夫人院子里的人煮茶,今日奴婢送茶具去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好像很不喜欢奴婢。” 姜媚说完,抓着那截袖摆的手越发用力,指节泛白。 裴景川眸光微闪,问:“你不想让她来?” “没有!”姜媚立刻否认,抬头的瞬间撞入裴景川幽深如墨的眸,慌乱道,“这件事是夫人应允的,奴婢不敢有意见,奴婢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她的坦诚和依赖取悦了裴景川,裴景川追问:“怕什么?” 姜媚的目光终于不再躲闪,半晌她才鼓足勇气说:“叶六小姐实在是太好了,奴婢怕以后连在公子身边伺候的机会都没有。” 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悲戚,裴景川终于满意,淡声说:“我不挑茶,只挑人。” 言下之意,叶青鸾把老夫人哄得再开心,他说了不喜欢就不会喜欢。 姜媚弯眸露出喜色,还想再说些什么,裴景川开口:“你的手应该能用力了,把我之前教你的字写来看看。” 裴景川用的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姜媚想到自己狗爬似的字迹,小声说:“奴婢用树枝在地上练就好了,免得浪费。” 姜媚说完,便被裴景川扫了一眼。 那目光有些冷,藏着些复杂的情绪,姜媚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周鸿远为了省钱,经常在地上练字,她刚刚的话怕是让裴景川想到了这些,顿时不敢再多话。 进到书房,姜媚麻利地铺开纸张,研墨洗笔。 距离上次握笔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她虽还记得那字该如何写,落到纸上却是歪歪扭扭如鬼画符一般。 姜媚有些赧然,下一刻,手被握住,裴景川硬实的胸膛贴上她的背,严丝合缝。 “要想把字练好,最重要的是手要稳,你做了两年豆腐,手上力量是有的,练起来应该不难。” 裴景川说着抓着姜媚的手重新写下她的名字,最后一笔落下,裴景川并未停笔,而是将自己的名字也写在了旁边。 他的笔锋锐利,写出来的字也是遒劲有力的,两人的名字都被写得很漂亮,单看字体竟也算得上和谐登对。 姜媚晃了下神,突然听到裴景川说:“你这握笔的姿势,跟我之前教的不一样。” 姜媚还在神游的思绪瞬间回笼,心也跟着提起来。 周鸿远之前说过,不会写字的人一拿笔就会被看出来,而且每个人握笔的姿势都不一样,写出来的字也有所不同。 之前在祁州,裴景川是直接教她写的字,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也就忘了,下意识地用的之前周鸿远教她的姿势。 裴景川站在姜媚身后,姜媚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感觉得到气氛冷凝。 她不敢如实回答,装作不知:“有吗?可能是时间太久我记错了。” 姜媚说着换了下姿势。 “这样对了吗?” 片刻的沉默后,裴景川才开口:“嗯。” 姜媚松了口气,继续执笔写字,裴景川并未退开,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她。 在她写完姜字的三横时,突兀地问了句:“你们新婚夜的时候,在做什么?” 姜媚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到纸上,晕染开来。 之前她说她和周鸿远并未圆房,裴景川便没有追问太多细节,这会儿突然问起,明显是怀疑她握笔的姿势是跟周鸿远学的。 这个时候再装傻充愣可就罪加一等了。 姜媚咬咬牙,坦白道:“那一夜他教奴婢写了奴婢的名字。” “怎么教的?” 裴景川追问,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然而手却环住姜媚的腰,整个人更是强势地将她压在桌案之间。 姜媚后背发凉,说:“他舍不得浪费笔墨,只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教奴婢写的。” “是吗?” 腰带应声落下,裴景川的声音却还是清清冷冷的,不带一丝欲念。 “这握笔的姿势不是他教你的?” 呼吸喷在颈间,姜媚感觉之前被咬过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她有些拿不住笔,软着声道:“奴婢知错,奴婢会把他教过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以后只听公子的。” 这话带着讨好的意味,姜媚想转过身让裴景川看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真诚,手腕再度被裴景川抓住。 “所以在祁州,你出神的时候是在想他?” 裴景川每多说一个字,姜媚就毛骨悚然一分。 她底气不足的辩解:“奴婢没有。” 裴景川当然不会信她,他抓着她的手,开始写他的裴字:“有些事不是那么好忘的,我帮你。” “……” 裴景川帮得很认真。 每一横每一划都被他灼烫的呼吸刻进姜媚脑子里。 向来整洁的书桌变得凌乱不堪,姜媚的字写得比之前还要张牙舞爪,可裴景川不许她停,要她一遍一遍,写他的名字。 第二天姜媚到主院的时候,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眼睛也有些肿。 叶青鸾早早地来了裴家,正在陪萧氏说话,见她进来,随意扫了一眼,表情微僵。 姜媚向叶青鸾行了礼才走到清檀身边立着。 她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叶青鸾虽未经人事,但见姜媚如此狼狈,也能猜到一二。 她想象不到裴景川那样清心寡欲的人动起念来会是什么模样。 萧氏本就不信姜媚会一直安分老实,如今姜媚露出狐媚性子,她反而放心了些。 越是沉不住气的人,越是好对付。 萧氏罚姜媚把院子里的花木搬去花园晒太阳,自己则亲自带叶青鸾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第94章 他希望她能变得更好 叶青鸾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 快到大门口时,她碰到了裴景川。 裴景川穿着藏青色官服,肩宽腰窄,眉目冷清,好些日子没见,周身的气息越发冷肃。 他向来这般不苟言笑,叶青鸾原本是有些怕他的,但想到姜媚今日那被宠爱过的模样,叶青鸾在这清冷的气质中品出几分野性来。 三哥在情事上,应该不似他表现得这般刻板无趣。 叶青鸾早早停下步子,等裴景川到了眼前才福身行礼,唤了一声:“三哥。” 裴景川颔首回应,并没有要停下步子的意思。 眼看裴景川要擦肩而过,叶青鸾上前一步拦住裴景川。 她拦得突然,裴景川躲避不及,两人险些撞上,叶青鸾闻到了裴景川身上的松香味道。 叶青鸾的脸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道歉:“请三哥恕罪,鸾儿只是有几句话想与三哥说。” 叶青鸾说得很急,尾音微颤,似乎也很害怕,裴景川没有怜香惜玉,绷着脸退开。 “二姐已经被送去庵里清修了,此事因我而起,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当面向三哥道歉。” 叶青鸾说着郑重地朝裴景川鞠了一躬。 她这歉道得很真挚,姿态也放得低,看似娇弱,却很有勇气和担当。 裴景川对叶青鸾的印象其实还不错,但他确实不喜欢她,也不打算耽误她,冷着声说:“受伤害的人不是我,你若要代她道歉,应该去被她害死的人家里。” 裴景川说完大步离开。 叶青鸾的脸白了两分,冲着他的背影说:“多谢三哥提点,我会去的。” 裴景川没再回应,径直去了主院。 花木搬到花园晒完太阳又要搬回主院,姜媚来来回回搬了一整日,腰和腿都累得有些不听使唤。 裴景川到时,她正倚着廊下的柱子喘气。 她热得满头大汗,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脸也红扑扑的,红唇微张喘着气,虽然有些狼狈,但也奇异的漂亮。 裴景川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开走到她身后:“做什么了,累成这样?”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姜媚吓得瞬间站直:“回公子,奴婢没做什么,就是搬了几盆花。” 搬花这种事一般都有花匠做,哪里轮得到她? 裴景川猜到她是受了罚,没继续追问,领着人回了院子。 昨夜折腾的狠了,姜媚一路上都低垂着脑袋,明晃晃地害怕。 撒谎的时候她胆子不小,被拆穿了倒是会装可怜。 裴景川盯着那截软白的脖颈咬了咬牙,漫不经心地问:“知道你今天搬的那些花叫什么名字吗?” 姜媚如实道:“奴婢只认得杜鹃和月季,旁的都不认识。” 这个回答在裴景川的意料之中,他拿了一本花木大全给姜媚:“从今天开始,跟着这本书练字,除此之外,还要把你白日见过的花木和书上记载的对应起来,不同种类的习性特点都要记住,十日之后,我会亲自考校。” 萧氏院子里的花木有好几十种,姜媚连字都认不全呢,怎么记得住? “公子,十天时间会不会太少了,奴婢……” “你有三次答错的机会,如果考校不通过,我可以帮你加深记忆。” 裴景川的语气不容拒绝,姜媚想到昨晚他从后面将她压在桌案上的场景,不敢再讨价还价。 搬了一天的东西,再练完一个时辰的字,姜媚感觉比磨五十斤豆腐还要累。 她恨不得马上把自己扔床上睡死过去,裴景川却又唤她:“过来。” 裴景川面前放了一盆热水,姜媚以为他要自己伺候洗脚,强行打起精神,撸起袖子走过去。 她刚弯腰准备帮裴景川脱鞋,就被裴景川摁着坐下。 下一刻,裴景川帮她脱了鞋。 花园地上有泥,她的鞋上难免沾染了些,和裴景川雅致豪奢的屋子已是格格不入,被裴景川握在手里更是违和。 “不可以!” 姜媚急急开口,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也陡然清醒过来。 之前周鸿远要帮她,她都觉得他的手应该写锦绣文章,裴景川就更不能做这些事了。 “奴婢自己来。” 姜媚飞快地脱了鞋袜踩进盆里。 水还很烫,姜媚只踩进去一瞬又抬起来踩在盆沿。 难得见她这样手忙脚乱,裴景川勾了勾唇,温声道:“里面加了舒经活络的药,多泡会儿。” 刚说完,下人又端来一盆水,用矮凳放着,供姜媚泡手。 热水漫过手腕,一身的疲乏和酸痛都随着热气蒸腾,姜媚安静坐着,眼眶被热气蒸得发酸发胀。 偏偏这时裴景川又开了口:“京中贵人都爱侍弄花木以显清雅,我母亲院子里的花木品类繁多,有的是连宫里都没有的珍品,你若能与她院子里的花匠习得皮毛,也算多了一技傍身。” 还未入夏,夜里仍有些寒凉,裴景川却已换上了轻薄的蚕丝寝衣,他除了发冠,浓密的墨发披散着,没了白日的冷肃高傲,显得慵懒又随意。 得知姜媚搬了一日的花木,他没有半句安慰,姜媚本以为他高高在上,根本体会不到她的处境有多艰难,却没想到他早就让人准备了药水给她泡手泡脚除去疲乏。 他知道萧氏瞧不上她的身份,不会真的教她什么本事,但萧氏是裴家主母,她院里所用之物皆是最好的,只要进到主院,她处处都能长见识,哪怕只是给萧氏端茶递水,也能从萧氏的待人接物中受益良多。 萧氏不教她的,她可以自己去看去学,若她学不会,还有他可以帮忙点拨。 这一刻,姜媚听到自己鼓噪如雷的心跳声。 她以妓子的身份和裴景川相处了三年,他给她抵死的缠绵和昂贵的首饰,却不肯为她赎身,只把她当作玩物,可现在他为她铺路,让她增长见识,护她周全。 他好像不仅仅是想把她困在身边,更希望她能变得更好。 胸腔被暖意充斥,所有的委屈和疲倦都在这时消失。 姜媚吸吸鼻子,压下酸胀的情绪,偏头笑着对裴景川说:“奴婢明白了,公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学的。” 第95章 矫情 有了裴景川给的书,姜媚很快就把萧氏院子里那些花木认完。 裴景川的惩罚其实只是折腾她,并不如何可怕,但她很想证明给他看。 她不只是靠身体取悦男人的玩物。 有了目标,姜媚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一眨眼,便到了裴景川说要考校的日子。 姜媚抓紧最后的时间巩固记忆,眼看日头西坠,人也跟着紧张起来,然而直到夜幕降临裴景川都没有出现。 裴景川之前也有好几次因为公务晚归,姜媚稳了稳心神独自回到院子。 她练了一个时辰的字,估摸着裴景川应该快回来了,提着灯笼去院子里等着。 今晚乌云遮月,夜风有些寒凉,没一会儿便刮起大风,瓢泼似的大雨也跟着落下。 姜媚刚回到屋里,屋檐水已如柱,水汽带着寒意侵入,她连忙关了窗,闷闷的雷声从天际逼近,总让人有不好的感觉,姜媚心头也浮起担忧,不知道裴景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小厨房有人值夜,姜媚不知裴景川何时会回来,索性拿了针线做香囊。 她现在的绣活进步不少,她打算这个做好就送给裴景川,他若愿意戴在身上也不至于丑到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雨声很大,打更声被盖住,姜媚不知不觉做了一夜,待到雨声减弱,已是天光乍明。 裴景川一夜未归,姜媚揉了揉脖子,担忧更甚。 草草吃过早饭,姜媚赶去主院,她本想找清檀打听一下消息,刚进院子便见清檀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来,不等姜媚开口,清檀抢先道:“公子晚些时候会带苏姑娘回来,你随我去帮苏姑娘布置院落。” 苏姑娘? 姜媚有些怔愣,人已随着清檀去往库房。 轻柔的云烟帐、丝滑的蚕丝被和含着宝珠的瑞兽鼎炉,样样都是昂贵精美的,加上清檀恭敬的态度,足见这位苏姑娘在裴家的地位不俗。 清檀做事细致,要求也高,一个花瓶就来来回回摆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好,等布置好院子,大半日都过去了。 萧氏看完清檀列的物品清单仍觉得不够,思索片刻后,让姜媚把自己院里那株翡翠兰送过去。 那翡翠兰是兰花中的珍品,一株便值数千两,萧氏极为喜爱,之前让姜媚搬花,只这一株不许姜媚碰。 清檀也被惊到,忍不住说:“那花是夫人的最爱,夫人赐给苏姑娘会不会太……” “一株花罢了,哪有人重要?” 清檀噤声,等姜媚去了院子里搬花才又开口:“夫人之前不是不喜苏姑娘接近公子吗,为何现在……” “她毕竟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比外面的人要得体,老夫人让三郎接她回来也是为裴家好,我这个做儿媳的当然要给足老夫人面子。” 萧氏说着喝了口茶,眸底闪过深意。 叶青鸾不过去老夫人院子里煮了十来日的茶,就能让老夫人把人接回来,这心思倒不像她之前表现的那样温和无害。 不过裴家少夫人也不是天真小白兔能做的,只是不知,鹬蚌相争,最后谁能得利? 数千两的翡翠兰萧氏说赏就赏,姜媚却不能不小心。 她把花搬到屋里靠窗的位置,怕水气会进来,又往旁边挪了挪,与院中伺候的丫鬟细细交待了一番才回主院复命。 半路,她碰到了裴景川。 裴景川怀里抱着个人,那人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身形长相,只有一截靛青裙摆与黑色披风纠缠,透出股子亲昵来。 不知那人是不是受了伤,裴景川眉心微拧,面上带着怒火,步子走得飞快,下人纷纷避让。 不过片刻,裴景川就走近了。 姜媚和其他人一样低头避让。 裴景川并未在她面前停留,路过时的风撩动她的裙摆,在他离开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等裴景川走远,姜媚神色如常的回了主院。 萧氏已经知道裴景川回了家,命人准备起接风宴,又让姜媚回去候着。 姜媚通知小厨房准备了热水和姜汤,然后回屋寻了套干净衣裳放在耳房的架子上,做完这些,她闲下来,静静立在屋里等着。 有些莫名的情绪缠上心来,像是昨夜的雨,下进了她的心里,又冷又潮。 她越是想克制,就越是酸涩难过。 明明她只是一个晚上没有见到他呀。 半个时辰后,裴景川才回到院子。 今天并未放晴,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裴景川淋了些雨,肩膀被浸湿,身上也带了寒气。 “公子回来啦。” 姜媚迎上去伺候他宽衣,闻到了他怀里清浅的梨花香。 是那位苏姑娘留下来的。 姜媚动作不停,柔柔道:“公子一夜未归,奴婢都担心死了,幸好公子平安回来了。” 裴景川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眸子审视着她:“当真担心我?” 抱着人走了一路,他的手一点不冷,反而比姜媚的皮肤还要热,姜媚眨眨眼,认真地说:“真的,奴婢担心得一夜都没睡呢。” 她眼底有血丝,这话很有可信度。 裴景川低头亲了亲她,哑声道:“算你有良心。” 裴景川被取悦,等热水送来便要拉着姜媚进耳房,下人却在这时来传话:“夫人已命人备好接风宴,问公子几时能过去?” 裴景川动作一顿,眸子恢复清冷:“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说完松开姜媚,自己进了耳房沐浴。 裴景川洗得很快,结束后,姜媚帮他更衣,系腰带的时候,她听到裴景川说:“累了就在屋里补觉,今晚除了接风宴也没有别的事。” “好,奴婢谢公子。” 姜媚站在檐下目送裴景川,等裴景川的背影消失不见,肩膀终于一点点垮下来。 一夜未眠,又干了一天的活,她的确是累了,可一闭眼,今天发生的事便不断在她脑海里重演,刺得她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入睡。 有什么好矫情的呢,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只是玩物了吗。 哪有主人向玩物交待行踪、解释缘由的? 第96章 等我 姜媚辗转了好久才睡着。 她睡得并不安稳,久违的梦到了阿姐。 阿姐躺在血泊里,抓着她的手求她救救肚子里的孩子,趁着爹爹和那鳏夫不注意,阿姐又求她,若是生了女儿,就把那孩子溺死。 她哭着让阿姐坚持,再抬头,阿姐的脸变成了吴芳妍,吴芳妍痛斥着赵行知的忘恩负义,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刚想安慰,却发现躺在血泊里的人成了自己。 她喝了绝子汤,生不出孩子,被剃了发的叶青苑拿着刀,正狞笑着剖开她的肚子:“贱人,你失宠了,这下可没人来救你了!” 姜媚惊醒,腹部痉挛,像是真的被人开膛破肚。 黑暗中,她被揽进一个宽厚的染着酒气的胸膛,裴景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吵醒你了?” 喝了酒,裴景川的嗓子有些哑,他应该也累了,语气很是慵懒。 姜媚想到梦里的画面,浑身血液冷凝,哪怕在裴景川怀里,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她主动往裴景川怀里钻了钻,低低地唤了一声:“三郎。” 声音有些发颤,带着讨好和乞求。 你能不能放我走? 姜媚很想这样问,但想到之前的种种,又不敢开口。 裴景川若是愿意放她走,就不会带她回祁州了,况且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刻意讨好说喜欢他,这个时候突然提这样的要求,他必然会怀疑她之前都是在演戏,一旦惹恼了他,她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在姜媚犹豫权衡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裴景川睡着了。 这场景和两年前的记忆重合,在她因为有妓子染病吊死而惶恐不安的时候,裴景川在她身侧安然入睡。 他们的悲欢从不相通。 当初如此,眼下亦如此。 她的努力自证其实毫无意义。 听着裴景川的呼吸声,姜媚反而平静下来。 这位苏姑娘回来得正好,在她险些沉溺的时候给她当头棒喝,她才不至于贪恋一点儿美好而放弃自由。 第二日姜媚和往常一样早起伺候裴景川更衣,裴景川见她眼底血丝更重,皱了皱眉问:“昨夜没睡好?” “公子把奴婢抱得太紧了,奴婢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景川醒来时,胳膊确实环在姜媚腰上,他并未怀疑,沉声问:“为什么不推开?” “奴婢不想惊扰公子,”姜媚顿了顿,踮起脚帮裴景川整理衣襟,“而且奴婢也想离公子近一些。” 两人距离很近,姜媚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喷在裴景川下巴,裴景川一垂眼就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面颊。 粉若桃花,娇艳美好,很是惑人。 裴景川喉结微滚,低头想吻姜媚,姜媚却先一步退开,红着脸提醒:“好了,公子该出门了。” “……” 裴景川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欲求不满。 这女人肯定是故意的! 裴景川黑着脸出的门,姜媚还是如往常一样去了主院,那位苏姑娘似乎身体不大好,并没有来给萧氏请安,叶青鸾倒是每日都来。 谈完话,姜媚送叶青鸾出院子。 出院门口的时候,叶青鸾脚底踩空扑向姜媚,姜媚下意识地扶住她,然后便听到叶青鸾在她耳边低语:“姑娘日后记得夹起尾巴做人,苏姐姐可比我二姐厉害多了。” 这话带着警告,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叶青鸾说完便站直了身,眉眼弯弯地道谢,还让身后的婆子拿了几片金叶子给姜媚做赏钱。 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除了姜媚,谁也想不到她刚刚说了什么。 “奴婢谢叶小姐赏。” 姜媚飞快地把金叶子收进袖中,谢得真心实意。 裴景川把她看得严,她连月钱都没有,萧氏给的赏赐她也不敢私藏,叶青鸾赏的这几片金叶子虽然轻飘飘的,却值不少钱,还很方便携带,实在是帮了她大忙。 姜媚的淡定出乎叶青鸾的意料,但这是在裴家,她不好说得太多,只能憋着气去老夫人院中。 叶青鸾没有撒谎,这位苏姑娘确实不输叶青苑。 下午姜媚就见识到了她的厉害。 萧氏最喜欢的那棵翡翠兰死了,有大胆的下人在背后嚼舌根,说这位苏姑娘八字太硬,不仅克死了双亲,连花都养不活。 这话很快传到老夫人耳中,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姜媚就被粗使婆子押到老夫人住的宁康院。 老夫人没有急着审问姜媚,只让她在院子里跪着。 暮春时节瀚京雨水很多,姜媚跪下没多久,又开始下雨,雨势不大,绵密如针,没多久,她浑身就湿透了,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不知过了多久,裴景川终于回来。 下着雨,天黑得要比平日早一些。 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他撑着伞在夜色下走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她身边。 “公子回来啦。” 姜媚开口,如往常一样迎他回家,只是声音沙哑艰涩,打着冷颤。 裴景川在她面前蹲下,伞下的面容冷寒如冰。 “怎么回事?” 他问,声音也是极冷的,姜媚摇摇头说:“奴婢也不清楚。” 裴景川把伞塞进她手里,沉沉道:“等我。” 说完,冒着雨幕走进屋里。 伞柄还留有裴景川掌心的温度,姜媚用力抓紧,那温度却还是很快就散了。 如同裴景川让她等他,许久之后却抱着另外一个女子旋风般从她面前走过一样。 那位苏姑娘并没有污蔑姜媚,相反,姜媚在院子里罚了多久的跪,她就在屋里跪着向老夫人求了多久的情。 她身子弱,生来便有心疾,裴景川刚审出罪魁祸首,她就犯了心疾晕死过去。 人命在前,裴景川自然顾不上其他。 裴景川一走,老夫人就命人发卖了罪魁祸首,放姜媚离开。 跪了太久,姜媚膝盖疼得厉害,缓了许久才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平日只有一刻钟的路程,她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屋里很安静,姜媚擦了身子换了衣服,又自己寻了药膏涂上。 做完这些,裴景川终于回来了。 外面的雨更大了,裴景川靠近时带来一身寒气,姜媚缩了缩脖子,轻声问:“苏姑娘没事吧?” 第97章 考校 “我不是叫你等我吗?” 裴景川目光沉沉。 他冒着雨回老夫人院里发现她不在又赶回来,衣摆湿透和鞋袜都已湿透。 姜媚也发现这一点,轻声说:“奴婢以为苏姑娘的情况很严重,怕公子抽不出时间,就先回来了。” 况且老夫人并不待见她,她怎敢杵在那里碍老夫人的眼? 姜媚的语气淡淡,并不想让裴景川觉得矫情,落在裴景川耳中却成了不在意。 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会回去找她。 裴景川有些气堵,闻到姜媚身上的药油味儿更是憋闷。 她连药都自己擦了,还真是一点儿也不需要他,他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都显得自作多情了。 裴景川沉了脸,横了姜媚一眼命令:“过来!” 姜媚没动:“公子放心,奴婢已经擦过药了。” 裴景川不说话了,只定定地看着姜媚。 僵持片刻,还是姜媚服软走过去。 裴景川掀开她的裙摆,立刻就看到她膝盖处的淤紫。 范围不大,但又紫又肿,可见她跪了有多久。 姜媚抹药抹得很仔细,周围的皮肤都被揉红了,裴景川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放下裙摆问:“都这样了还能自己走回来,不疼?” 当然疼。 尤其是刚起来的时候,像有无数根针在往膝盖骨上扎,每走一步都如同上刑。 但再疼,她也得自己走。 “挺疼的,”姜媚看着裴景川,声音很低,“但奴婢不想再给公子惹麻烦,而且若没有苏姑娘为奴婢求情,奴婢可能已经被发卖出府了。” 淋雨受了寒,这会儿姜媚的鼻子有些堵,说出来的话也带了鼻音。 像是要哭了。 裴景川面色稍霁,命人去熬姜汤,把姜媚拉进怀里:“你与裴家并未签订身契,没人有权发卖你。” 是啊,她早在两年前就脱了贱籍恢复自由身,本可以不为奴为婢的。 姜媚眸子一暗,没接这个话题,转而道:“公子的衣摆湿了,还是先换下来吧,不然会受凉的。” 说完要起身帮他拿干净衣裳,腰肢却被箍住动弹不得。 裴景川盯着她,黑亮的眸子映出她古井无波的脸:“生气了?” 姜媚没有生气,昨晚她就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但裴景川既然问了,她还是配合地说:“奴婢知道不该,但看着公子抱着其他女子从面前离开,不知为何控制不住。” 得了想要的答案,裴景川才与她解释:“她双亲早亡,又患有心疾,五岁便被接到祖母身边,祖母把她当亲孙女看待,有人背后非议她已让祖母不悦,若她再发病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迁怒的就是你。” 所以他当时不只是救别人,更是帮她。 裴景川神情坦荡,没有丝毫作假。 他这样的身份,也用不着骗她。 姜媚抿唇,若有所思。 她连这位苏姑娘的面还没见着,就先挨了一顿罚,罪魁祸首已被发卖,而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裴景川为了救她连新欢都可以抛下不管,以后谁还敢在背后说她命格不好? 更重要的是,她是为了替姜媚求情跪了那么久才发的病,姜媚不仅不能怨她,还得记她一份恩情。 这手段,的确比简单粗暴的叶青苑厉害多了。 想到这里,姜媚不由得庆幸。 幸好,她还不爱裴景川。 若这位苏姑娘能俘获裴景川的心,倒是能省去她不少事。 姜媚一直没有说话,明明她就在裴景川怀里,裴景川却莫名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这种感觉在祁州的时候便一直存在。 裴景川讨厌这种可能脱离掌控的感觉,他收紧手臂,让姜媚和自己完全贴紧。 “在想什么?” 裴景川一开口,胸腔跟着震颤,姜媚被震得后背发麻,收拢思绪,柔柔道:“奴婢在想老夫人会不会相信奴婢真的是无辜的。” 裴家富贵泼天都没能寻到大夫治好这位苏姑娘的心疾,日后她再出点什么事,岂不是都要算到自己头上? 姜媚想探一探裴景川的口风,裴景川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沉声说:“祖母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信不信。” 只要他信,就会护她周全。 那你信我吗? 姜媚想问,对上裴景川幽深如渊的眸,陡然失声,后背爬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翡翠兰死的这件事不大不小,裴老夫人忌惮裴景川,不至于为了株花打死姜媚,却可以借这个由头将她发卖出府。 这乍一看像是老夫人借题发挥,但对裴景川来说却不一样。 姜媚已经有过两次逃跑的前科了。 就算她跟裴景川解释了缘由,逃跑却是不争的事实。 万一这次也是她刻意为之呢? 这位苏姑娘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这件事在裴景川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离间他们! 这位苏姑娘在回裴家之前,已经掌握了姜媚所有的情况。 她是有备而来,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猎人,通过观察熟知了猎物的习性,一旦出动,绝不会失手。 姜媚浑身发寒,她不敢显露出丝毫的破绽,轻咬舌尖,红了眼。 “奴婢虽然因为苏姑娘突然回府分走了公子的注意力有些失落难过,却从没想过要害她,公子若是如此在乎苏姑娘,害怕奴婢伤害她,何必还要救下奴婢?” 说到最后,姜媚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死死咬唇忍住了。 红唇被咬得泛白,鲜明的色差让裴景川想起早上的欲求不满。 他缓了脸色,温声解释:“我没有在乎她。” 只是有过两次失而复得的经历,他有些怕了。 怕她逃出经验,再来一次,他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姜媚哼了一声,娇嗔地质问:“公子为了苏姑娘,把和奴婢约定好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还敢说不在乎?“ 花楼的姑娘,对拈酸吃醋拿捏男人这套是手拿把掐的,姜媚从良两年,虽有些生疏,但演起来也能过得去。 裴景川被她这有些娇气的模样戳中,喉结滚了滚,眸色渐深:“没忘,该考校你这些时日学得怎么样了。” “现在,我问你答,你有三次答错的机会。” 第98章 见过太子殿下 姜媚的记忆力好到出乎裴景川的预料,而且答题的时候,她眸底有光,有种和平日全然不同的自信。 比红着眼眶柔柔弱弱地看人时,更吸引人。 裴景川的心动了又动,在姜媚又一次答错时哑声提醒:“第三次了。” 话音落下,他吻住那红润柔软的唇。 姜媚就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乖顺地接受了这个吻。 裴景川早已意动,抱起姜媚就要去床上,刚站起来就听到姜媚低喘着说:“奴婢腿疼,公子能不能改日再罚?” 这种时候怎么忍?而且还是她主动提起考校这件事的,现在才知道不行? 裴景川把姜媚放到床上,绷着脸说:“我轻点儿,不弄疼你。” 说完便要俯身,姜媚抬腿蹬在他肩膀:“可是奴婢真的不想。” 姜媚的声音仍是柔柔的,刚刚被亲了一通,朱唇泛着水光,眼眸也是湿润的,看着就很好欺负,可蹬在他肩上的腿很有力量,无声地抗拒。 这是姜媚第一次坦诚地说她不想。 不是找借口推辞搪塞,就是单纯的不想。 裴景川眸底卷起风暴,但僵持良久,还是退开,沉沉道:“好,那就先记着,等你腿不疼了再说。” 身体绷得有点疼,裴景川进了耳房沐浴。 再出来,姜媚已经背对着他睡着了。 裴景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她这是还在生气,跟他耍小性子呢? 见惯了姜媚假意讨好的样子,猛然见到她恃宠而骄,裴景川没觉得生气,反而挺高兴的。 至少在他面前,她不是只有害怕和讨好了。 第二天裴景川沐休,搂着姜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姜媚昨晚耍了性子,今天仍旧和往常一样伺候他穿衣裳。 刚穿好,下人就来报:“公子,苏姑娘来了。” 姜媚下意识地退开,裴景川追上来,高大的身形笼住她:“躲什么?” “苏姑娘来了。” “来了又如何?” 裴景川挑眉,用行动表明他是真的不在意。 姜媚抿了抿唇说:“苏姑娘身子不好,公子还是别让她久等比较好。” “哦。” 裴景川盯着姜媚没有动作,姜媚只好又拿了玉佩给他戴上。 穿戴整齐,裴景川带着姜媚一起出去,远远的姜媚就看到一道柔美的身影立在院中。 柳眉凤眸,婉约清丽,因着命运多舛,神情清冷如雪,但眉宇间笼罩的病弱之气,又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 真漂亮。 像是纯洁无瑕的瓷白花瓶,美且易碎。 姜媚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的揣测是不是太恶毒了,这样清冷出尘的美人怎会花心思算计她? “贸然前来,打扰三公子了,还请三公子恕罪。”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苏歆妍率先开口告罪。 她的声音也是轻柔的,像山涧清流,悦耳动听。 裴景川自然不会怪罪,温声道:“大夫说你需要静养,有什么事吩咐下人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昨日连累公子的人受罚,我实在是愧疚难安,思来想去还是要亲自来道歉才行。” 苏歆妍说着看向姜媚。 距离近些,姜媚觉得苏歆妍更美了。 因为病弱,她鲜少在外走动,皮肤白得像是在发光,眸子又黑又亮,抬眼看人时,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她没有把姜媚定义为婢女,而是说姜媚是裴景川的人,亲自来道歉,给足了尊重。 姜媚哪敢受她的道歉,连忙开口:“姑娘言重了,昨日若非姑娘帮忙求情,奴婢恐怕已经被发卖了。” “是我没有管好身边的人,害姑娘受了无妄之灾,姑娘如此,倒叫我越发的无地自容了。” 苏歆妍说完拿出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递给姜媚:“我觉得这只镯子很适合姑娘,姑娘若真不生我的气,就请收下。” 这镯子成色极好,一看就值不少钱,姜媚不敢收,更不好推辞,偏头去看裴景川。 苏歆妍抢先道:“这些年我的吃穿住行都是用的裴家的,这镯子也是三公子之前送我的生辰礼,我从未戴过,如今给姑娘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苏歆妍这话说得漂亮,礼也选得很巧妙。 不管以前她与裴景川如何,如今她把这镯子转赠给姜媚,就表明日后不会再与裴景川有什么纠葛,昨日之事就更不可能是她算计的了。 裴景川对这镯子早就没印象了,但苏歆妍都这么说了,他还是开口让姜媚收下。 姜媚接过镯子时碰到了苏歆妍冰凉的指尖。 已经快要入夏,苏歆妍的手却没有一点儿温度,甚至比这镯子还要凉。 道了歉送了礼,苏歆妍并不留恋,向裴景川行了礼告退离开。 姜媚拿着镯子,忍不住再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叶青鸾故意说那句话会不会是故意挑拨,想让她先入为主对苏歆妍产生敌意,斗个鱼死网破? 见姜媚愣着不动,裴景川忍不住问:“怎么不戴上?” 这镯子水头好,显白,戴在她手上是会好看的。 姜媚掐断思绪,不确定地反问:“公子愿意让奴婢留着这镯子?” 裴景川眼眸微沉,斜着姜媚:“你不喜欢?” “喜欢。” 姜媚如实回答,话音刚落,裴景川就拿过那只镯子戴到她手上。 她骨架小,镯子很容易就戴进去了,绕着细白的腕骨晃了晃,很是惹眼。 裴景川没有放开姜媚的手,淡淡道:“喜欢就戴着。” 只要她一直这么乖,不要想着逃跑的事,他也不会吝啬到一毛不拔。 吃过饭,裴景川带姜媚出了门。 姜媚本以为裴景川心情好要带她去逛街,没想到却是直奔城中最大的茶楼,包间里还坐了位贵气逼人的贵公子。 “三郎,你来啦。” 贵公子语气熟稔地和裴景川打招呼,两人客套了一番,裴景川偏头对姜媚说:“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姜媚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的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第99章 还有脸提 “起来吧,不用害怕,本宫和三郎的关系很好,不过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罢了。” 太子语气温和,带着两分平易近人的和气。 “谢太子殿下。” 姜媚谢了恩,起身时还是腿软,险些站不稳,好在裴景川扶了她一把。 看到裴景川冷静寻常的脸,姜媚定了定神。 伙计适时上了茶点,裴景川拉着姜媚在他旁边坐下,很自然地掸了掸她膝弯处的灰。 太子眉梢微扬,喝了口茶说:“今年的状元应该是林相的门生,跟你一起回京的那个,没戏。” 太子没有点名道姓,姜媚却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周鸿远,不免有些紧张。 太子可是一国储君,现在欺瞒太子日后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姜媚有些害怕,裴景川却很淡定,他把一盘桃花形状的糕点放到姜媚面前才回答:“不管是春闱还是殿试,都是各凭本事,他自己没本事,靠谁都没用。” 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但那糕点闻着很香,姜媚插不上话,又怕太紧张会露馅儿,便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起来。 糕点里包了豆沙,香甜软糯,味道极好,她眼睛一亮,紧张都少了两分。 裴景川见状,又倒了杯茶给她。 太子将裴景川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原本还以为裴景川只是故意从祁州带了个人回来当靶子,今日一看,倒像是认真的。 身份尊贵的裴家三郎放着满京贵女不要,竟然喜欢一个卖豆腐的市井小民,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太子对今年的春闱很重视,凡是榜上有名的考生他都暗中调查过,太子说了几个比较有才华的考生名字,最终话题又回到周鸿远身上。 太子很欣赏周鸿远的才华,并且想帮他得到叶家的认可,日后周鸿远定能为他所用。 这种寒门子弟,最好掌控了。 “他虽有才华,却不够有血性,不堪重用。” 太子没想到裴景川竟然会反对,他诧异地问:“既然如此,三郎为何会让他同行回京?” 姜媚吃完一块糕点,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裴景川漫不经心地说:“顺路罢了,而且若不是他,殿下怎会知道今科状元是林相的人?” 陛下正值壮年,太子在继位之前,也不过是个臣,和那些受倚重的老臣和仗着皇亲国戚名号享福的人之间还有不少明争暗斗。 这是他成为新帝的必经之路,很多人要从现在培养,很多谋略算计也要从现在开始实践。 还有个姜媚在,太子没再深入话题。 临近午时,街上喧闹起来,响亮的铜锣声由远及近。 裴景川和太子已经站起身,姜媚也跟着起来,和裴景川一起走到窗边。 街上有官差敲着锣举着闲人回避的牌子开道,没一会儿,穿着鲜红衣裳,戴着帽翎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而来,跟在他后面的是探花郎和榜眼。 周鸿远是榜眼。 他也换了衣裳戴了帽翎,这个名次他是满意的,整个人容光焕发,春风得意,和祁州那个穷书生已是天壤之别。 围观的百姓皆替他们高兴,更有大胆的姑娘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香囊投掷出去。 周鸿远怀里也被砸了好几个香囊,他有些无措,四下张望想要把香囊扔回去,不经意看到街边茶楼二楼包间的裴景川和一位贵公子。 两人皆是贵气逼人,周鸿远的注意力却全在裴景川身后露出来的那截浅蓝衣衫上。 裴景川把身后之人的面容都挡住了,只有一点儿浅蓝衣衫,周鸿远却很肯定那是姜媚。 原本如同在云端的心一下子坠了下来,隐隐发痛。 报喜的队伍离开后,太子也要回宫了,回去之前,他赏了一枚同心圆的黑玉给姜媚,姜媚要跪下谢恩,太子虚扶了她一把:“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能入三郎眼的姑娘,本宫相信,他喜欢的人不会差。” 黑玉温润,拿在手里竟有股隐隐的暖融之意,姜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景川今天带她来见太子,好像就是为了让太子给她一道护身符。 姜媚不由得想到了裴景川之前给她的麒麟玉佩。 在云州时她惹恼了魏嬷嬷,玉佩便被没收了,回京之后裴景川没再给她,连戴都没有再戴过。 姜媚迟疑了下,试探着说:“太子殿下的玉佩太贵重了,奴婢拿着也不大合适,能不能用它换公子那枚麒麟玉佩?” “不能!” 裴景川毫不犹豫地回答,周身的温度随之下降,他剜了姜媚一眼,无声地责怪:你还有脸提玉佩! 裴景川的怒气都写在脸上,不加掩饰,姜媚摸摸鼻尖,没什么底气地说:“当时魏嬷嬷那么生气,奴婢也不敢反抗……” 裴景川打断姜媚,语气冷冽:“东西给了你,你没本事留住,怨不得别人。” 这话不单单在说玉佩,也在说他的信任,还有之前对她的好。 姜媚立刻认错:“奴婢知罪,若是公子能把那玉佩再给奴婢,奴婢就算丢了命也不会让别人把玉佩拿了去!” 姜媚并非真的想要玉佩,而是想解开裴景川的心结,重新获取他的信任,唯有这样,她才能找机会逃跑。 姜媚言辞恳切,表情更是诚挚,裴景川却没有丝毫动容,冷冷地说:“没有第二次了。” 裴景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带姜媚去酒楼吃了东西。 吃到一半,刑部来人,慌慌张张地说:“大人,不好了,有人来刑部闹事,说要告你强抢了他家小姐,你快去看看吧!” 裴景川一听就知道是苏家那群泼皮无赖。 苏家与老夫人有亲,刑部的人有所顾忌,只能来找他。 姜媚也猜到这件事可能和苏歆妍有关,她咽下嘴里的东西说:“公子先去忙正事吧,奴婢在这儿等公子回来。” 刑部血腥气重,裴景川不想让姜媚沾染,他沉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不必在这儿等我,吃完就回去。” 姜媚点点头,弯眸笑得乖巧:“好。” 裴景川一走,白亦就现身守着姜媚。 姜媚很快吃完,她刚从酒楼出来,马车突然受惊疯跑出去。 白亦立刻把姜媚拉到身后,两个暗卫则追上去撵横冲直撞的马车。 第100章 逃都逃了,还回来做什么? “不好啦,惊马了,踩死人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会儿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好多客人都涌出来看热闹,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 姜媚被撞了几下,下一刻便被白亦抓住胳膊:“得罪了。” 白亦面色冷寒,想要拉着姜媚从人群里穿出去。 上次在应县姜媚就是趁乱逃掉的,这次他不能让姜媚再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姜媚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之前叶青鸾直接让柳夫人下毒,还让那两个婆子拿刀捅她,这次这些人恐怕也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人太多了,姜媚不知道谁会突然冲过来捅自己一刀,忍不住问白亦:“能给我把匕首防身吗?” “你别乱来,到了人少的地方就好了。” 白亦抽不出功夫给姜媚找匕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话音刚落,余光中便有寒光乍起。 有人挥剑,朝着他和姜媚的胳膊砍去。 白亦神情一凛,强行把姜媚拽到身边,同时提剑抵挡。 “铮”的一声脆响,杀机蔓延开来,原本想要看热闹的人越发失控。 白亦既要避开人群,又要拉着姜媚,受制严重,一时落了下风,有好几次,那剑几乎是擦着姜媚的脸扫过的。 怕影响白亦,姜媚死死咬牙,没有惊声呼叫。 几个回合后,白亦的左肩被刺中,为了逼他松手,对方手腕一拧,硬生生在他肩膀搅了个血窟窿。 看着都疼。 姜媚刚想叫白亦松手专心对付敌人,人群里突然杀出两个人,将杀手逼退。 “姑娘往这边走!” 有人来拉姜媚,姜媚以为是裴家的人,连忙把手交出去,下一刻那人却是反身一剑刺向白亦。 变故发生得太快,白亦不得已松了手。 “白护卫救命!” 姜媚只喊了一声,后颈一痛,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 来刑部闹事的是苏歆妍二伯,他们已经侵吞了长房不少的财产,又打起了苏歆妍的主意,想靠她的婚事狠赚一笔,裴景川奉老夫人的命把人接走,他们便来刑部,要裴景川给个说法,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裴景川收了苏歆妍,给他们一笔聘礼。 这些人穿得人模狗样,实则跟地痞无赖没什么两样。 裴景川懒得废话,索性把人抓进牢里恐吓了一番。 他刚从刑房出来,苏歆妍就到了。 一路疾跑,她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到了裴景川面前更是窘迫难堪:“对不起三公子,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在裴家这些年,苏歆妍大多数时候都陪在老夫人身边,裴景川每次见她,她都是安静疏冷的。 虽寄人篱下,却从不谄媚讨好。 裴景川温声道:“祖母既把你接回了裴家,自会护你周全,错的是那些贪心不足的人,你不必替他们道歉。” 苏歆妍的眼眶瞬间红了,为了克制眼泪,连唇瓣都在发抖。 裴景川没再安慰,只道:“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回去吧。” “好。” 苏歆妍深吸一口气,和裴景川并肩朝外走去。 刚走出刑部,白亦带着一身血赶来。 “啊……” 苏歆妍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后退,神情亦是痛苦,裴景川却没有管她,大步上前扶住白亦问:“怎么回事?” “属下对不起公子,公子走后,属下要送姑娘回家,谁知刚出来就惊了马,人群也被人煽动慌乱起来,杀手横空出现,属下一时不敌受了伤,这时有人假装援兵,掳走了姑娘。” 白亦流了很多血,拼着一口气才赶到这里,话没说完就跪了下去。 苏歆妍稳了稳神,正要说些什么,裴景川猛然回头看向她。 那一眼,满是嗜血杀气,和刚刚温声宽慰她的男人截然不同。 苏歆妍这次是真的被吓到,胸口传来尖锐的痛意,她连忙蹲下,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来。 裴景川没有管她,折返回刑部调集人手。 不到半个时辰,全城就进入了警戒状态,城门也被封锁,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当街掳人简直是无法无天,更何况掳的还是裴家三郎的心头好,幕后之人简直是疯了! 京兆尹再次见到裴景川的时候,只觉得牙疼。 裴三郎身边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啊,被人投毒才过去多久,怎么又被掳劫了? 裴景川已经把酒楼上下的人审问了一遍。 那些杀手没有蒙面,穿的也是寻常人的衣服,事发太突然,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特征,更没有人注意到姜媚是何时被掳,又被带去了何方。 裴景川的脸色难看得很,他没让京兆尹找线索,只让京兆尹派出人手找人。 挨家挨户地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 姜媚醒来时,手脚皆被捆着,眼睛也是被蒙着的,身子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除了身上的衣物完好无损,这场景和两年前她被送给那个神秘客人时一模一样! 姜媚心底骇然,本能的挣扎想要解开绳索,下一刻下巴被捏住,男人清润玩味的声音响起:“我之前还在想,他那样认死理的人,不该轻易变心才对,没想到他带回来的人竟然就是你,你说你逃都逃了,还回来做什么?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兴味十足,像是找到了很好玩的玩物,光是逗弄一番就能令人心情愉悦。 叶青行! 姜媚僵住,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大腿内侧的伤隐隐作痛。 她知道叶青行是个疯子,但没想到他会疯到直接当街抢人的地步。 未知的恐惧让姜媚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叶青行没有直接杀了她,还让人蒙住了她的眼睛,说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还想和两年前一样慢慢折磨她。 裴景川发现她失踪现在肯定在到处找她,她之前跟裴景川说过叶青行可能是神秘客人,裴景川应该会想办法到叶家查探情况。 只要能让裴景川知道她在叶青行手上,她就还有活路。 姜媚飞快思索着,面上一片茫然,怯怯地说:“我是裴景川的人,身上还有太子殿下赐的玉佩,你可以拿着这个玉佩问裴景川要赎金,要多少都可以,只要你别伤害我就行。” 捏着下巴的手陡然用力,叶青行幽幽地问:“怎么,不记得我的声音了?” 第101章 真的喜欢他 下巴被捏疼,姜媚闷哼了声。 她不知道叶青行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一时不敢应声。 她脸上全是慌张害怕,眼睛被蒙住后,更是脆弱无辜,比两年前更加得合叶青行的心意。 “裴景川没有发现你身上的烙印么,还是他已经发现了,却喜欢你喜欢到根本不介意你被别的男人碰过?” 叶青行说完笑出声来,拇指在姜媚下巴处狠狠碾过,留下一片绯红,好像姜媚脸上也被打下了独属于他的印记。 姜媚既害怕又恶心,她皱紧眉头,急急地说:“你若敢伤害我,三郎不会放过你的!” 为了震慑叶青行,她叫得很是亲昵。 叶青行不仅不怕,反而笑得更大声:“你若被人抓走,他自然不会放过我,但如果你是自己逃走的呢?” 说这话时,叶青行摸了摸姜媚被麻绳捆住的手。 她的皮肤又被养得细嫩如初,麻绳一磨,便破了皮,叶青行的指尖拂过,泛起刺痛,更让姜媚心惊的是,她腕上的镯子不见了。 那镯子是苏歆妍当着裴景川的面送给她的,可以证明她的身份。 叶青行是要伪造她趁乱逃跑的假象,如果裴景川信了,就没人知道她被囚禁在这里了。 姜媚如坠冰窖,强撑着说:“三郎知道我对他的心意,他不可能相信我会逃跑的。” “是吗?那不如赌一下,如果你赢了,我就放了你,如何?” “……” 姜媚抿唇,心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毕竟这次的情况和上次在应县实在是太像了,昨日她还在跟裴景川耍小性子,叶青行很容易就能伪造出她逃跑的证据。 万一,裴景川信了呢? —— 掳劫姜媚的人在贫民窟被抓,他声称姜媚咬掉了他一只耳朵逃跑了,他也不知道姜媚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他被抓没多久,那只翡翠镯子就被送到了裴景川面前。 当铺的伙计说有个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进铺子里,以十两银子的低价当了这镯子,伙计虽然觉得有问题,但这价格实在太低了,他便冒险收了。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有证据送来,一切都昭示着姜媚在城门封锁之前就混在商队里逃出了城。 白亦跪在地上说:“属下这就带人去追,若不能把人找回来,属下愿自裁谢罪!” 白亦只草草包扎了下伤口便又回来找人,这是姜媚第二次在他面前出事,裴景川还没罚他,他已无颜以对。 裴景川没有说话,目光从面前的证据一一扫过,气息可怖如同罗刹。 裴景川不发话,白亦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裴景川问:“你也觉得她逃走了?” 白亦仔细回想了一下事发时的场景,小心斟酌着字句:“姜姑娘当时很慌乱也很害怕,应该并不知道会遭人掳劫,而且当时她还叫属下救她,和上次不太一样。” 白亦不敢把话说死。 在花楼时,裴景川独宠姜媚,祁州重逢后,更是把姜媚带回了裴家,哪怕姜媚弄出假死脱身的戏码,他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前几日为姜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如今姜媚又逃了,委实有些打裴景川的脸。 才华家世容貌样样都是万里挑一的裴家三郎岂能容一个妓子几次三番地嫌弃自己? 裴景川捻着指尖若有所思,半晌后,他开口:“你带十个人出城,出城后分三路走,明日一早偷偷回城。” 现在已经很晚了,明日一早就要回城,根本找不到人。 白亦刚想说话,又听到裴景川说:“回来以后,你亲自去盯着叶青行。” 这句话带着凛冽的杀意,白亦愣了一下,连忙应下。 那几个杀手接连落网,姜媚却始终不见人影,像是真的逃出了瀚京,再也不会回来。 裴景川并未为难京兆尹,让他召回了人手,连姜媚的画像都一并从城墙上撕下来。 这日裴景川又是深夜才到家。 他神情冷肃,眉宇间是克制不住的烦躁,值夜的下人见了都远远躲开,生怕触了他的眉头。 穿过前院,一道人影突然出现跪在他面前。 “求公子救救眉娘,眉娘一定还等着公子呢。” 裴景川停下,借着清幽的月光看清吴芳妍的脸,他揉揉眉心,语气并不怎么好,“你怎么在这儿?” 吴芳妍是从赵行知口中听说姜媚出事的,今天裴景川让人把姜媚的画像都揭下来了,赵行知说他应该是放弃找人了。 为了一个丫鬟封城好几日已经很够重视了,总不能还要翻了天去。 吴芳妍纠结了一下午,到底还是趁赵行知出门喝酒后,大着胆子跑来找裴景川。 “是公子把眉娘带来瀚京的,公子不能……不管她。” 吴芳妍声音发颤,舌头都在打结。 裴景川放了手,冷冷地睨着她说:“是她自己要逃的,你还要我把她抓回来?” 吴芳妍眼皮一跳,想到姜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竟觉得裴景川说的是真的。 姜媚可是能磨豆腐养活一家子的人,她连寒冬腊月做豆腐的苦都能吃,怎会乖乖待在裴景川身边做玩物? 但很快吴芳妍又摇头否认:“眉娘不会逃走的,她与我说过,除非公子厌弃她,不然她绝不会离开公子的。” 这话是姜媚教吴芳妍的,她要吴芳妍在适当的时机不经意地透露给裴景川听,眼下的时机并不适宜,但姜媚生死未卜,吴芳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裴景川眸光微闪,蹲在了吴芳妍面前:“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裴景川眼神犀利,冷厉地审视着吴芳妍,不肯放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吴芳妍掐住掌心,尽可能冷静地说:“上次满月酒的时候,我问她日后要如何面对周郎君,她说她与周郎君早就恩断义绝,现在只是公子的人。” 这种话从姜媚口中说出来裴景川会觉得假,但被其他人转述出来,不仅真,还很触动。 裴景川身上的气息没那么冷了,他捻了捻指尖,想起这些日子与姜媚的相处,第一次笃定,姜媚真的喜欢他。 第102章 登门拜访 官差没再继续找人,还撕了姜媚的画像。 消息传开后,姜媚又见到了叶青行。 叶青行亲手扯下了她眼前的布,烛光晃得眼睛疼,姜媚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四面都是墙的暗室里。 叶青行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一字一句地说:“我赢了。” 这几日姜媚并未受到任何折磨,只是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不知今夕何年,只能靠送饭的次数估算自己被关了多久。 “叶大少爷,怎么是你?” 姜媚装作意外惊呼出声,叶青行揭下布条便是不打算继续隐藏身份,他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问:“你认得我?” “奴婢跟在公子身边伺候,有幸见过公子几次。” 姜媚话里带着庆幸,似是忘记了周遭的环境,把叶青行当成了好人。 叶青行脸上笑意更深,他把金色项圈丢到姜媚面前,高高在上地命令:“戴上。” 项圈应该是金子做的,上面还嵌了颗蓝宝石,瞧着挺贵的,但再值钱,也改变不了它与角落铁链连接,和狗链子一样的事实。 姜媚没动,提醒叶青行:“叶大公子,奴婢是裴景川的人。” “我知道啊,”叶青行笑出声,似是觉得姜媚好玩儿极了,“如果你不是他的人,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把你弄到这儿来?” “你和我家公子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 姜媚话没说完,叶青行忽地变了脸色,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闭嘴!” 这一巴掌极狠,姜媚被扇到地上,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开来。 姜媚眼前发黑,回过神来,连忙把项圈往脖子上套,边套边颤着声说:“奴婢知错,以后公子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求公子莫要生气。” 姜媚的手仍被捆着,项圈的锁扣又太紧,姜媚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把项圈套上。 项圈有点儿小,勒得姜媚不大舒服,她皱了皱眉,忍不住咳嗽。 刚咳了两声,脖子被叶青行掐住,他欣赏着那纤细脖颈被项圈勒得发红的画面,阴沉沉地警告:“我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别吵,知道吗?” 暗室无光,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叶青行整个人笼在昏暗中,没了在外人面前的温润明朗,连面容都是阴沉扭曲的。 像个恶魔。 姜媚乖巧点头,带着讨好的意味说:“奴婢愿意侍奉公子,只求公子能怜惜奴婢。” 烧红的烙铁烙在身上实在是太痛了,那滋味儿姜媚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姜媚的柔顺没有取悦叶青行,反而让他生出厌恶,他丢开姜媚,还用汗巾擦了手,再丢到地上。 “我说了,我只是需要一条狗,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碰你这种脏东西?” 叶青行站起身,眼神睥睨,看姜媚的目光像是在看蝼蚁。 姜媚低着头,暗暗松了口气。 叶青行是真的想把姜媚当狗养。 他要姜媚趴在地上吃东西,还要姜媚学狗叫,为了不被打,姜媚全都照做。 姜媚太过听话,叶青行反倒觉得无趣,他用脚勾起姜媚的下巴,失望地问:“你在裴景川面前,也这么没有骨气吗?” 姜媚咽下嘴里的东西,不安地问:“公子不喜欢奴婢这样吗?” 贱人! 叶青行失了兴致,松开姜媚离开。 他走后,姜媚起身把暗室的角角落落都摸索了一遍。 墙很厚,壁灯也拿不下来,只有一条窄小的台阶可以通往外面,铁链的长度只能让她够到台阶。 她逃不掉,只能引人进来。 姜媚看了眼地上的碗,眼底闪过狠意。 —— 暗室就在叶青行的卧室下面,叶青行一出去,又变成了儒雅和煦的叶家大少爷。 天刚微微亮,吃过早饭,叶青行准备去摘星楼,春闱结束,好多落榜的考生滞留瀚京,楼里每日都有诗会,最近白天他都会在那里以诗会友。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裴景川。 叶青行步子一顿,等裴景川到了面前,才笑着开口:“今天是什么日子,三郎怎么来了?” 官差可以去搜寻常人家,但像叶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能搜查,裴景川只带了一个小厮登门,显然不是来找人的。 可即便如此,叶青行还是警惕起来。 “听说叶伯母病了,我来探望一下,你这是要出门?” 叶青苑被送去了庵里,叶青鸾受了委屈还得倒贴裴景川,外界对此议论纷纷,叶夫人一气之下就病了,裴景川今天来算是给了叶家一个台阶下。 叶青行脸上的笑容更深:“摘星楼里有诗会,闲得无聊去看看罢了,你难得来一趟,自然是陪你更重要。” 两人一起去到前厅,没一会儿,叶青鸾便来了:“母亲知道三哥来了很是高兴,但她怕过了病气给三哥,让我和哥哥来陪三哥。” 叶青鸾心里很高兴,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保持着自己的矜持和骄傲。 叶青行命人拿了棋盘准备和裴景川对弈,下人突然来禀:“大少爷,偏厅有人求见。” 叶青行不悦地横了来传话的下人一眼,裴景川在这儿,就算有其他客人来,也该等裴景川走了再说。 下人也很无奈,那对母女就是泼妇,若是不让她们进来,她们就要大吵大嚷,在偏厅见不到人,她们也要闹。 “大少爷,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下人小声哀求。 叶青行正要拒绝,叶青鸾柔柔道:“哥哥你先去吧,这里还有我呢。” 难得有独处的机会,叶青鸾想与裴景川说说话。 瞥见叶青鸾眸底的期盼,叶青行到底还是答应下来去了偏厅。 暗室在他的卧房下面,别说外人,就是叶家上下,也没人知道,他若执意作陪,反倒会惹人怀疑。 叶青行一走,裴景川便开口道:“今天天气还不错,我们去花园逛逛吧。” 叶青鸾先是一愣,而后勾唇笑起:“好啊。” 路上叶青鸾试探着提起姜媚:“那位姑娘聪明伶俐,一定会想办法从歹徒手里逃走的,我前不久还给了她几片金叶子,若她带在身上,兴许还能派上点用场。” 姜媚没有找到,案子成了悬案,细节只有裴景川知道,叶青鸾似乎真的希望姜媚能活着回来,这充满善意的话却又增加了一点证据。 姜媚可以拿她给的金叶子做盘缠跑路。 裴景川停下步子,定定地看着她问:“你二姐是被我害得进庵里清修的,你不恨我?” 叶青鸾脸上明艳的笑容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