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办个同窗宴,满朝文武都来了?》 第1章 奇变偶不变 “老夫教了三十年书,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谢夫子吹胡子瞪眼,手中的戒尺在书桌上敲得邦邦响。 “那丁小邱每月堂课都考全院倒数第十一,还能稳稳待在丙字班,他得给你们这十尊大神磕头谢恩呐!” 学室内坐着十名学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望着讲台上的谢夫子,神情各异。 谢夫子痛心疾首,激动得脸都红了,过了许久才缓过来,板起脸道: “按照龙场书院的规矩,连续半年堂课未考出丁字班的学子,一律取消在龙场书院的念书资格。 你们如今已经整整齐齐待在丁字班五个月了,老夫日日看你们都看烦了,下个月若还是全院倒数,都给我卷铺盖回家!” 说罢拂袖而去。 学室内一众学子平静地望着谢夫子离开的背影,直到门被“砰”地关上,才终于有人懊恼地将书向前一推: “怎么办,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穿越就穿越吧,怎么还变成一群小孩子!” “呜呜……我一定要回去,我和思成下周就要办婚礼了……” “我才刚刚入职卓纳集团,明天要开一个很重要的立项会议,回不去的话这可怎么办!”一个女学子焦急道。 “祝澜你入职卓纳了?就是全球最顶尖的那家金融公司!?”旁边有人问。 女学子一拍桌子:“什么祝澜,老子是乔悠悠!” 旁边那人连忙“哦哦”说着记错了。 “哈哈哈,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悠悠脾气还是这么火爆!”又有人笑着调侃道。 而真正的祝澜变成了一名个子小小,皮肤白皙,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十二岁女娃,正郁闷地趴在桌子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是的,没错,她穿书了。 这年头,穿个书也没啥稀奇的。 但是谁家好人穿书还带着全班同学一起啊!? 祝澜回忆了一下穿越前发生的事情。 她曾经毕业的学校是全国名列前茅的重点高中,而她所在的班级,更是由全校学生卷到最后,卷出来成绩最好、发挥最为稳定的十名学霸组成。 俗称尖子班中的尖子班。 祝澜作为当年的高考状元,毫无悬念进入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就读中文系,一路硕博连读,二十五岁完成学业,准备留校任教。 她发表过的学术报告,被翻译成多个语言传遍全球,如此辉煌的学术成就,被直接授予教授资格。 穿越前学校正好在放暑假,祝澜也得以空闲下来,每日在家读读文献、打打游戏、看看小说,日子十分悠闲。 假期中她正好在追一本叫《寒门士女的科举逆袭路》的小说,接到同学梁舟的电话,请她参加同学聚会。 想到当年一起卷生卷死的同学们多年未见,祝澜欣然前往。 但是谁能想到参加个同学聚会能碰上地震啊!? 祝澜还没来得及寒暄,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不断有泥土碎石砸落,接着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穿越了,身边有人在喊自己“澜姐儿”。 这不正是《寒门士女的科举逆袭路》这本书中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主对照组嘛! 原主祝澜正是祝举人家里唯一的孙女儿,江州城着名学渣。 至于有多渣,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江州城最大的官学龙场书院,每年按成绩高低,将生员划入甲、乙、丙、丁四等班级。甲字班汇聚全书院的精英,乃是最有望中举的人才。乙、丙二班次之。丁字班则不必赘述。” 是的,原主就是被“不必赘述”的那个丁字班成员,完成衬托女主的使命后,被作者草草嫁人了事。 只是嫁人就算了,对方还是个吃喝嫖赌的家暴男,婚后没两年就把原主折磨致死了。 不是,作者大大,至于这么大仇嘛!!! 祝澜欲哭无泪。 至于穿越来的同学们是如何相认的,还得感谢她那位格外开朗、格外外向的好闺蜜乔悠悠。 她穿越来的那天正好是书院的休沐日,在家躺了一天,消化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好不容易才没在祖父和母亲面前露馅。 第二天浑浑噩噩去了书院,又恰赶上重新分班的日子,所有人都挤在书院门口,抻着脖子看自己被分到了什么班。 祝澜也跟着人群往里面挤,想看看这原主有没有脱离丁字班的宿命。 就在她努力向前挤时,不知踩到了谁的脚,踩得还相当结实,旁边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学子痛得大叫起来—— 竟蹦出一句英文!? 那语气如此熟悉,祝澜声音颤抖:“乔、乔悠悠?” 乔悠悠是祝澜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闺蜜,数学向来是全校第一。 她是个混血儿,虽然方言说得比本地人还溜,但一着急,难免讲起话来中西结合。 见乔悠悠迷茫地看着自己,祝澜想起自己穿书后已经变了模样,就算真是乔悠悠也肯定认不出她。 “我是祝澜啊!”她赶紧自报身份。 两人激动地抱在一块,又哭又笑半天,才终于确认是难姊难妹一块穿越过来了。 祝澜问会不会还有别的同学也来到了这里,乔悠悠摇头说不知道,两人决定先去看榜。 作为两个穿越前的学霸,两人都下意识从榜首开始看,祝澜一行一行往下找,终于在最末几行瞧见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惆怅。 这次的排名是根据上个月的堂课成绩排的,那时祝澜还没穿书,完全是原主自己考的。 祝澜当年考试何曾掉出过全校前三啊! 乔悠悠此刻和祝澜的心情一模一样,下一刻却变了脸色,小声惊呼: “你快看!秦雨薇、肖婉、周达、赵思成……都是咱们同学的名字!” 祝澜顺着自己的名字向下看去,果然,后面的名字全都那样熟悉。 “不会吧,难道大家都……?” 祝澜和乔悠悠紧张地四下观望,然而入眼的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根本没法知道哪些人是穿越过来的同学。 就在祝澜束手无策时,社牛乔悠悠已经不知从哪拖来一口箱子站了上去,在人群中面不改色地大喊一声: “奇变偶不变——” 瞬间,一群青白襕衫之中,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别问,问就是刻在DNA里的魔咒,毕业多年依然记忆犹新。 除去偶尔几个面露好奇的,其他八个人的脸上皆是难掩的震惊与激动。 谁懂啊,终于找到友军了!!! ———————— 本文食用指南: 一、女主无CP不暧昧,金手指不大,凭本事考科举。 非纯爽文,非全员完美人设,存在性格弱点,但不会为了体现主角聪明给队友强行降智,想看主角一枝独秀的宝子可以绕过~ 二、群像多线剧情,节奏不会飞快,每个角色有属于自己的故事线并且互相交叉,宝子们不必把目光只聚焦在女主身上(当然女主还是主视角)。前期角色多记不住的话只关注女角色就好! 三、凑够三条比较正式,想要书评,想被夸夸~(许愿.jpg 祝大家一夜暴富!本文食用愉快! 第2章 观风亭 众人都是昨天休沐日穿越过来的,一群尖子班出身的社会精英,很快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乔悠悠那一句“奇变偶不变”石破天惊,顺利将友军聚齐,正好是参加同学聚会的十个人。 大家见到亲人似的,激动又高兴。 顶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自报姓名,互相粗略认了一下。 铜铃声响起,众人决定先去学室。 好巧不巧,他们十个人上次的堂课成绩稳稳占据书院的倒数十个位子,全部留在了龙场书院最底层的丁字班。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谢夫子来到学室,连课都没心思讲,将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家这才有机会好好聊一下穿越的事情,心态各不相同,有慌乱的,也有那不在乎的。 “祝澜,你怎么想?”梁舟突然开口问祝澜。 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大家穿越进的这本小说,原书只有自己看过,而除了她,书里并没有其他同学的同名角色。 如果现在告诉大家是穿书,自己却对别人的事情一无所知,反而会扰乱大家的心思。 正在讨论间,学室外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学子探头探脑的身影,说要找祝澜。 既然是夫子找,祝澜只好前往,其余同学决定先去吃午饭。 文翰堂是平日夫子们准备课业的地方,原主曾经去过,祝澜出了学室就往文翰堂的方向走。 “等等,夫子在观风亭等你。”那学子拦住她。 观风亭?好像是在书院后山,那边有湖有树,风景甚好。 夫子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我要去吃午饭了,你自己去吧,快点去啊,别让夫子久等了!” 那学子给她指了方向,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 祝澜到了后山,果然瞧见一小片湖泊,上有一座石桥,观风亭被石桥遮挡住了。 走上石桥,这才看见观风亭内空无一人。 不对劲! 祝澜正要离开,几个人影已经堵住了她的退路。 对方一共三个男生,个子都比她高,穿着书院的青白斓衫,祝澜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们的腰间木牌,上面写了个“丙”字,旁边还有个略小些的数字“三”。 丙字三班。 龙场书院除了最好的甲字班和最差的丁字班没有细分外,乙丙各自分成了一、二、三、四班,书院绝大部分学生都集中在这个区间。 为首那人原主有印象,名叫项文远,家中颇有些势力,在龙场书院有不少小跟班,欺负同学的事情没少做。 小小年纪不学好,搞校园霸凌这一套。 祝澜心中冷笑,真可惜古代没有少管所这种东西,不然全给他们送进去! 她芯子毕竟是个成年人,佯作天真地问道:“三位师兄,可是找我有事?” “你就是祝澜?”项文远瞥了眼她的“丁”字木牌,面露鄙夷和不解:“青岩师姐怎么会被你这样废物的人欺负?” “青岩师姐?”祝澜反应了一下,才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祝青岩?” “废话,不然还能有哪个青岩师姐!” 祝澜怔住—— 因为祝青岩正是原剧情中的女主,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龙场书院的万年榜首。 当年死鬼老爹在外边招蜂引蝶,害祝青岩的母亲怀了身孕,却又不敢告诉家里,没名没分的,最后干脆当成外室来养着。 祝青岩说白了是个私生女。 但是今早看榜时,榜首并没有祝青岩的名字。 祝澜忙问如今是哪一年,她迫切需要捋一下时间线。 项文远像看傻子似的,“在丁字班混得连哪一年都忘了?大忠,告诉她!” “是……是景初元年!” 景初元年,也就是龙场书院开放女子入学的第一年,此时的祝青岩也才刚刚入学,应当是在丙字贰班。 “你刚刚说的欺负,是怎么回事?”祝澜又紧接着问。 她一个兢兢业业的炮灰对照组,欺负女主? 没搞错吧!? 项文远怒道:“别在这装傻充愣!你家明明欠着青岩师姐的父亲好多银两。 如今她父亲去世了,孤儿寡母上你家去讨账,却被赶了出来。大忠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替青岩师姐出这口恶气!?” 大忠想也没想:“是!” 哦,原来是这段儿啊。 祝青岩在乡下长大,求母亲苏氏带她来龙场书院念书。 只有念书,才能嫁进好人家,改变母女二人的命运。 两人来到江州城无处落脚,想去祝家认祖归宗。 祝老爷子是个老举人,儿子生前养的外室竟敢带着孩子上门,气得差点没过去。 直接把二人轰了出来! 母女二人上门的事被街坊都瞧见了,苏氏怕人议论,只好说自己是祝家远房亲戚,祝家欠钱不还,自己带着闺女上门讨债。 这就是项文远所说的“欺负”了。 祝澜了然,原来是原书女主的小迷弟替她打抱不平来了! 要解释么?祝澜犹豫一瞬。 眼下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没用,校园霸凌从不需要理由。自己就算解释了也只会被认为是嫉妒祝青岩,造谣污蔑。 “青岩师姐真倒霉,怎么会遇见你们这种欠钱不还的无赖亲戚,我们今天就要为青岩师姐出口气!” 项文远一声令下,几个小弟将祝澜围了起来,就要把她推进湖里。 祝澜往他们身后一指:“青岩师姐?” 趁几人回头,一弯腰,从他们身边钻了过去就往外跑。 “快追!” 祝澜对这片地方并不熟悉,只顾着左躲右闪,等再抬头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又绕回了刚才的湖边。 我去,这路谁设计的,怎么跟鬼打墙一样! “听到动静了,应该就在前面!” 这时,从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祝澜一把拽进了石桥下面。 竟然还有人!? 祝澜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对方是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本书,示意她蹲下来。 原主的记忆中,这个少年正是谢夫子所说的,每月堂课都考全院倒数第十一的丁小邱。 祝澜立刻蹲下,小孩子的身形很容易便被石桥遮挡住了。 项文远等人追了过来,不见祝澜的踪影,“咦”了一声,然后往别处追去了。 “谢谢你啊,丁师兄。”祝澜对丁小邱说道。 丁小邱一愣,“你认识我?” 接着又注意到,她竟然喊自己师兄? 在龙场书院,生员之间的称谓都是按班级排的,丁小邱是丙字班的最后一名,眼前这个女学子喊自己师兄,那岂不意味着…… 他的目光落在祝澜腰间的木牌上,看到那个大大的“丁”字,顿时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的成绩稳如老狗,他哪里还能留在丙字班? “你是丁字班的师妹?”丁小邱笑得真诚。 祝澜点点头:“我叫祝澜。” 祝澜瞧见丁小邱怀里抱着的书,线装的书页七零八落,被他勉强收拢在怀里,才不至于散落下来。 “是项文远他们干的?” 丁小邱无奈地笑笑,“没事,习惯了。” 看来项文远在把她骗来观风亭之前,丁小邱就是那个他们用来欺负消遣的倒霉蛋。 “好啊,丁十一,没想到你还藏在这儿,舍不得走就别走了!” 项文远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他带人找了一圈,又折返回来,正巧撞见两人。 丁十一!? 祝澜双眸蓦地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的丁小邱。 这位只与自己一般高,人畜无害的小萝卜头,居然就是原书中最后的大BOSS,丁无咎? 第3章 欧阳加倍 “就一本破书,看给你心疼的。怎么,该不会下个月堂课结束,我就得改口喊你丁十二了吧?哈哈哈哈——” 项文远嘲讽道,身后的小跟班也附和起来: “杀人犯的儿子,不会还做着考科举的梦吧!” “你那副被欺负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爹杀了人,我们收拾你,是为民除害!” 周围吵吵嚷嚷,祝澜的思绪却仍然停留在那一声“丁十一”上。 原书中的大反派丁无咎曾提过自己在书院念书时,成绩一度倒数,甚至被取了“丁十一”的绰号。 书中写到,他爹被污蔑成杀人犯,含冤入狱,以至于丁无咎顶着一个“杀人犯儿子”的名头,在书院中受尽欺凌。 那些欺负他的人,还把这当成了一种“正义”。 后来丁无咎厚积薄发,一举高中,走上仕途,但龙场书院的经历已经将他的性子磨得阴沉乖戾。 他懂人心、有手段、有学识,十余载时间便爬上了首辅之位,随即展开疯狂报复。不仅当年冤枉、欺负他的那些人,全都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就连无辜被牵连的人他也全不放过,掀起了一阵阵的血雨腥风。 按古代律法,杀人犯的儿子是不允许做官的。祝澜心想,丁小邱一定是后来改名为丁无咎,换了身份,这才能够科举入仕。 无咎,即为无罪、无过之意,他后来满手血腥,是相信自己在替天行道。 看来霸凌一事古已有之,原本善良的丁小邱在成为反派丁无咎的路上,少不了项文远这种人添的一把火。 “你才是杀人犯的儿子!”丁小邱突然像头发怒的小牛,朝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项文远扑了过去。 项文远也撸起袖子,准备一把掀翻他。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长袍,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是、是欧阳监院!”有人小声叫道,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监院乃是掌管书院行政事务以及生员管理之人,这位监院名叫欧阳烨,酷爱罚人抄书,人送外号“欧阳加倍”,项文远在他这里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欧阳烨的叔父乃是当朝太傅,一代帝师,父亲在国子监任职,时常被圣上召进宫中探讨学问。欧阳烨在整个龙场书院的地位仅次于山长,便是项文远这种家中有些势力的纨绔子弟,见了欧阳烨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项文远硬着头皮对欧阳烨笑道:“欧阳大人,我们、我们在探讨学业呢!” 说着指了指丁小邱怀里抱着的书。 他本以为欧阳烨听到自己几人在探讨学业,会倍觉欣慰,甚至会褒奖,总归不至于责罚。 没想到欧阳烨目光只一扫那书,便冷笑道:“这《诗经》岂是你们丙丁二班当前能学的课业?” 话中显然将祝澜也算了进去。 欧阳烨脸色蓦地一沉:“小小年纪便撒谎扯皮!龙场书院的风气,岂容得你们这群人败坏?今日回去,《论语》全文抄写十遍,明天一早,带你们的父母一同来见我。” 说罢就要拂袖离去。 “欧阳大人,且慢!”祝澜上前两步,大声说道。 喂喂喂,她可不想抄书好嘛! 欧阳烨停下脚步,面带不悦,只要听到半句求自己高抬贵手的话,便加倍罚抄! 祝澜拿过丁小邱怀里堪堪被整理好的书页,恭敬地递到欧阳烨面前。 “方才学生与丁师兄的确是在探讨《诗经》篇目,这是丁师兄的课本,上面做了批注。若您不信,可以找来丁师兄平日的课业,字迹一对便知。” 欧阳烨抬了抬眼皮,见那书页上虽然批注不多,但也的确有一些圈点的痕迹,看来书的主人确有研习之心。 “你们几人未带书稿,如何证明自己是在研讨学问?”他沉眸扫视着祝澜和项文远等人。 “项师兄他们是否在研讨学问,学生不知,只知先前他们与丁师兄都在此处,而丁师兄的书稿被毁成了这样。”祝澜垂眸答道。 她并没有说自己亲眼看见项文远撕书,但摆出的事实却足以让欧阳烨联想到事情原委。 “喂,你什么意思!”项文远恶狠狠地瞪着祝澜。 欧阳烨只淡淡一瞥,项文远立马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多话。 祝澜继续说道:“至于学生,正是来找丁师兄探讨《诗经》中的《小雅·巷伯》一篇。” “哦?”欧阳烨眸光更冷,显然不信。 龙场书院风气不容败坏,这女学子为了逃避责罚,竟敢一再扯谎,性质比那几个丙字班的还要恶劣。 他甚至已经在心中拟好了祝澜的退学文书。 祝澜也猜到了欧阳烨此时的想法,她不紧不慢,徐徐吟道: “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彼谮人者,亦已大甚! 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 欧阳烨眉毛微动,项文远等人则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一个丁字班的,竟已背到了《诗经》!? 假的吧? 这帮人为了不被赶出书院,都已经偷偷努力到这个程度了? 丁小邱的世界观也崩塌了。 这届师弟师妹们的实力……竟恐怖如斯!? 祝澜在一众惊恐的目光中,对欧阳烨从容施了一礼,问道:“学生想请教欧阳大人,这篇文章的意思,是不是教我们莫要当那谗言生事、搬弄是非的害人精?” 欧阳烨的神情已经不似方才冷峻,点头道:“你理解的不错。造谣之可恨,正在于以口舌杀人,却不犯死罪。作者正是被谗言陷害,才作此篇以发泄满腔怨愤。” 祝澜挺起腰板望着欧阳烨,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那学生再问欧阳大人,有人在书院造谣生事,污蔑丁师兄是杀人犯之子,该如何处置?” 第4章 咋冒出个皇亲国戚? “祝澜,你血口喷人!”项文远气得跳脚,指着祝澜骂道。 “我还没说是谁呢,项师兄怎么就急了?” “谁急了?谁急了!” “够了。”欧阳烨的声音带着一股骇人的压迫感,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欧阳烨冷冷看了项文远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丁小邱。 “你父亲的案子如今仍在审理当中,尚未出结果。若有他人议论,你据理力争也好,充耳不闻也罢。要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父亲是否清白,与旁人如何议论毫无关系。” 丁小邱眸光颤动,用力点了点头。 欧阳烨说罢,又问项文远等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项文远瞪着祝澜,咬牙切齿:“她说自己是来探讨学问的,我不服!她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就知道那么几句,故意背给你听!” 欧阳烨略一沉思,问祝澜是否还会背别的篇目。 祝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勉强吧,请欧阳大人考校。” “嗯。”欧阳烨甚至没有看一眼书稿,随口点了几篇的名字。 祝澜担心自己全部背出来,反而令人怀疑,于是故意有的篇目说不会,有的则是背得磕磕绊绊,但也勉强能背下来全文。 祝澜背完最后一篇,别说项文远等人面带惊恐,就连欧阳烨也忍不住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娃,还是丁字班的,竟然对《诗经》能掌握到如此地步? 更让欧阳烨欣赏的是她身上这份胆识与风骨。 书院中大多学生见到自己,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抄书更是不敢有半分怨言。而她却能站出来据理力争,且讲话条理清晰,态度从容,还会主动为受了委屈的同窗伸张正义。 看来有空是得找他们谢夫子好好谈谈了。 欧阳烨看向无言以对的项文远几人,“你们几个不敬师长,《论语》罚抄十遍。造谣中伤同窗,加抄十遍,明日一早交来。” “欧阳大人,你不能——”项文远急得大叫。 欧阳烨冷眼一扫:“四十遍。” 欧阳加倍,果然名不虚传。 项文远终于彻底闭了嘴,垂下脑袋,像只鹌鹑。 欧阳烨看向祝澜:“你叫什么名字?” 祝澜回身恭敬一拜:“学生祝澜,今日多谢欧阳大人。” “没什么好谢的。”欧阳烨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雾,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快去上课吧。” 回学室的路上,丁小邱亦步亦趋跟在祝澜身后,眼里带着崇高的敬意。 “祝澜师妹,你背书的时候一般是坐着还是站着?” “祝澜师妹,你夜里休息吗?我每天要睡两个时辰,是不是太懒惰了?” “祝澜师妹……” “丁师兄,知道你的成绩为何一直上不去吗?” 祝澜突然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他。 丁小邱愣了愣,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后退一步,朝祝澜行了个大礼,声音激动:“还请祝师妹指教!!!” 完全忘了祝澜是个比他名次还低的。 祝澜板着脸:“你先说说咱们书院的考试体系是怎样的。” 丁小邱以为祝澜在考校自己,连忙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讲了出来。 连茅厕有几间都巴不得给她数清楚。 祝澜全部暗暗记下,等他说完,终于“嗯”了一声。 丁小邱眼巴巴等着指教,等了半天,却发现祝澜没下文了。 “祝师妹……” “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祝澜拍拍他的肩,“好了,快去上课吧,丁师兄。” 留下丁小邱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她刚刚拍了我三下,意思是我夜里三更天去找她,教我背书的诀窍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呸,祝师妹是女子,住在清雅苑,我一个男子怎能进去?嗯,肯定是三日后再去找她的意思!” ------------------------------------- 观风亭闹了一通,祝澜自然没赶上午饭。 她带着从丁小邱那里问到的情报,饿着肚子回到学室。 谢夫子还没来,同学们已经吃饱喝足,正趁此机会交流信息,说着各自穿越之后的身份情况。 正好轮到乔悠悠,她是个乐天派,刚穿越来时还在担心入职的事,现在却已经一副接受现实的样子,笑嘻嘻道: “我运气还不错,新爹是个胡商,好像很有钱,家里有好几支驼队——诶,对了,你们见过骆驼吗?可高了!” 乔悠悠说着,一边站起来,伸长了胳膊比划。 秦雨薇托腮打趣她:“你别太高兴。古代讲究个‘士农工商’,你家从商,就算再有钱,社会地位上也是末流。” “雨薇,你是大明星,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快说给我们听听!”有人好奇问道。 秦雨薇是个富二代,大学期间由于长得好看被星探发现,进了娱乐圈,样貌出众学历又高,穿越前正是当红顶流小花一枚。因为和大家走了不同的路子,所以毕业后联系越来越少,连同班同学快要结婚了都不知道。 “我啊……”秦雨薇一脸惆怅,指了指自己的袖子,那青白色的院服袖口处打了好几个补丁。 “爹死了,家里剩下后娘和一个混账弟弟,只能做做绣工赚钱。我得感谢这原身以死相逼,才能来书院试读。 如今我那后娘就盼着我多识几个字,将来能被好人家看上,多要点彩礼给我弟娶媳妇呢!”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朝沦为穷困潦倒的“扶弟魔”。 惨,太惨了。 众人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祝澜继续听其他人发言,大家情况稍好一些的,家中是商户或者没落士族,差一点的则是算命先生、仵作的儿子。 三教九流,都是普通人。 祝澜算运气好的,祖父祝远鸥是个老举人,虽然爹死了,但家里好歹还有几亩薄田,日子不算太差。 肚子突然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抗议声,祝澜有些尴尬,坐在旁边的梁舟递过来一块做工精致的马蹄糕。 祝澜抬眸,微微诧异。 这家伙平日吊儿郎当,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却注意到了自己中午没去吃饭。 她接过马蹄糕,入口香甜,龙场书院免费提供的午餐,档次竟然这么高? “我从家里带的。”梁舟看出了她的困惑,笑得一脸得意。 “哎,梁舟,到你了。”突然有人叫他,原来是该梁舟介绍身份。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 “我姑是贵妃,我爹是国舅。我住在国舅府,欢迎大家来府上玩。” 啥玩意儿? 咋冒出个皇亲国戚!?? 众人像看内鬼一样看着他: 你小子,跟我们拿的剧本不一样是吧!!! 第5章 读书简单?想太多! 周达语气酸溜溜的:“你命也太好了吧!老天让我们穿越,怎么就不能公平一些呢……” 许诗明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淡淡开口:“说不定过几天咱们就找到回现代的办法了,在这的一切就当是场梦,不用那么在意。” 众人纷纷点头,赞成许诗明的说法。 肖婉小声问身边的赵思成:“思成……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他二人高中毕业就在一起,熬过大学的恋爱长跑,马上就要结婚了。 赵思成此时也不过是十三岁的男娃模样,甚至个头比肖婉还要矮一些。 他别扭地搂着未婚妻,嘴上安慰着“会的,会的”,实际心里也没底。 祝澜轻咳了两声,站起身对大家说道: “我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顺利通过下个月堂课,不能被赶出这所书院。” 这个时代极度看重读书,在书院念书是一件神圣的事。 一旦被退学,相当于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不仅会被周围人耻笑,甚至会让整个家族蒙羞,做人都抬不起头。 原主就是因为被退学,才被嫁给那个家暴男,被活活打死的。 祝澜又补充一句:“咱们都穿成了小孩子的身体,如果少了书院这层掩护,只怕很难有正当理由聚在一起,研究回去的办法。” 不过,说是这么说,哪那么容易呢? 如果真能轻而易举回到现代,老天又怎么会安排穿书这种事呢。 梁舟挑了挑眉,“我同意。” 梁舟和祝澜是当年班里成绩最好的两个人,梁舟开朗聪明,祝澜稳重细腻,俩人都很靠谱。 见他们二人都如此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乔悠悠问。 祝澜扫视一圈众人,吐出两个字: “念书。” …… 刹那的寂静后,所有人都换上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乔悠悠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以为是什么艰巨任务。 要说别的,这帮人不一定搞得来。 但要说念书,那可真是刘备卖草鞋——老本行呐!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所有人中,只有祝澜没有笑。 她站起身,稚嫩还带着几分天生婴儿肥的小脸颇为严肃: “我打听过了,龙场书院的堂课考试在每月初五,我们要从倒数十名考出去,需要先集中攻克《论语》和《大学》中的内容。这两本书相对简单,在试卷中的题目占比也大,从这里入手,效率最高。” 见大家仍旧没太当回事的样子,祝澜在心中叹了口气。 “有件事我需要提醒大家。古代科考的内容与我们在现代学习的完全不同。 尽管我们曾经的成绩很好,但是在这里,我们可以说是零基础,知识水平连这些原身的一半都不到。 想要一个月内提升考试名次,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太乐观。” 乔悠悠心态最好,翻开课本,“念就念,我最会念——” 笑容下一秒僵在脸上。 那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竖版繁体字,像一个个小怪物,看得乔悠悠头皮发麻。 这个时代的书籍,不仅排版、字体与现代完全不同,连标点符号也没有,阅读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的。 “这上面许多的繁体字,好像与现代我们看到的繁体字也不一样……”秦雨薇皱眉。 祝澜叹了口气: “是的,汉字经历过漫长的演变过程,这是个架空的时代,字体不知停留在了演变的哪个阶段,所以我们看起来才会陌生。” 乔悠悠两眼一黑,救命,妈妈,我成文盲了! 这时夫子谢鼎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给丁字班这群笨蛋上课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有个大师告诉他练气功可以长头发,他现在好不容易入门了,但脑袋上还是凉飕飕的。 都是被这帮小子气的! 上课的方式很简单,谢夫子念一句,学生们念一句。 “子曰,以德为政……” 秦雨薇乖巧举手,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谢夫子眉毛一竖,让她把手伸出来,“啪”的一声,铜戒尺狠狠抽在了秦雨薇的手心! 秦雨薇身子一抖,眼泪就掉了下来,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乔悠悠一拍桌子:“老头你做什么!” “扰乱课堂纪律,一群没规矩的东西,你也把手伸出来!”谢夫子走到乔悠悠面前,声色俱厉。 祝澜连忙站起身,对夫子拱手道:“夫子所教的《论语·为政篇》,后面还有一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生向您提问,正是‘学而思之’的体现,夫子何故责罚?” 谢夫子不怒反笑: “就你们的水平,有何可思?思有何用?连最基本的全文背诵都做不到,不肯下苦功,还谈什么‘学而思之’?你们几人扰乱课堂、质疑夫子,都把手给我伸出来!” “谢夫子,您这样儿,我可没法安心念书了。” 坐在角落的梁舟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夫子,懒洋洋道: “我可是真心想好好念书,不让书院为难的。不然下个月我要是还出现在丁字班……咱们书院多难做,您说是不是?” 谢夫子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小二世祖竟说出这样一番良心发现的话来! 梁舟已经入学五个月了,若是下个月堂课仍然倒数,按照书院的规矩,是要被退学的。 可是当初国舅爷亲自送他来,若被退学,那岂不是打国舅爷的脸、打皇家的脸吗?但装聋作哑继续留他在书院,又会影响龙场书院的声誉。 就因为这件事,谢夫子不知被监院叫去谈了多少次话。可梁舟整日打马球斗蛐蛐,成绩稳坐全院倒数第一,能来一趟书院那都是给自家老爹面子了。 监院问他要办法,他一个教书的能有啥办法? “你……你说什么?你想好好念书?”谢夫子激动得胡子都颤抖了。 “行啦,还愣着干嘛?赶紧教吧。”梁舟有些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课本道。 谢夫子连道了好几声“好”,只要这位小二世祖愿意念书,让他倒立教书都行! 于是也不再追究祝澜几人的事,继续带领大家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第6章 没水洗澡,要死了 龙场书院实行寄宿制,学子可于每月初自行选择是否住校,书院内设有男女书舍,男生住在临风苑,女生住在清雅苑,中间隔有一堵高墙。 书舍为四人一间,祝澜、乔悠悠、秦雨薇和肖婉正好住一间。 书舍中间是一片青砖铺设的院子,右侧几座屋舍整齐排列,院子左侧则是一座高墙,沿着墙根种满了月季花。 丁字班的学生就连分配书舍,住的都是最远、最不方便的位置。 而且书舍内桌椅都是极旧的,其他生活用具许多都不能用了,可见她们有多不被人待见。 书舍是通铺,四个女生并排睡在一张石炕上。 四个人的房间,石炕上却只铺了三条褥子。 祝澜一回来,就听乔悠悠扶额叹气:“雨薇也太倒霉了,家里穷得竟然连褥子钱都没给她交……” 秦雨薇堂堂富二代,又是当红顶流,身价过亿。没想到一朝穿越,竟为一条褥子的钱发愁! 肖婉小声提议三个人将褥子拼一拼,女孩子身材纤细,四个人或许也能挤得下。 几人尝试后放弃,褥子太窄,并不足以让四个人睡下。 秦雨薇苦笑:“算啦,现在下山去买也来不及,我趴桌子上对付一宿吧。” 祝澜不同意,古代有没有空调,夜里会冷,万一生病就麻烦了。 她回忆书中内容,书院的舍监处可以购买到学子的日常用品。 乔悠悠一听,拍着胸脯说自己有好多钱,拉着秦雨薇去找舍监买褥子。 “澜澜,我们去打水吧,不然来不及了。”肖婉小声对祝澜说,书院的热水都是限量供应的,晚了怕是抢不到。 两人拎着水桶去打热水。 清雅苑的舍监姓徐,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乔悠悠和秦雨薇找到她,说明了情况,听到二人是丁字班的,徐舍监这才抬抬眼皮,有些阴阳怪气: “就剩最后一床褥子,你们倒挺会挑时候。” 她从仓库里找出褥子。 这时,一高一矮两名女学子推门大步而入,是丙字班的赵文鸢和薛眉。 “徐舍监,祝师姐忘记买被褥了,我记得您这儿还有。” 赵文鸢见徐舍监手里正抱着褥子,露出笑容:“呀,您消息还挺快,这就已经准备好了。” 乔悠悠一把拦住她:“我们先来的,这床褥子我们买了。” 赵文鸢一瞅腰牌,嗤笑道: “丁字班的?没得睡就早点回家吧,把资源让给有用的人,懂不懂?” 薛眉轻轻拉了她一下,上前说道: “两位师妹,丙字班的祝师姐初来乍到,她身子不好,易感风寒。我看你们身强体健,在铺上挤一宿也无大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毛病多,我们就得让着她?凭什么?”乔悠悠丝毫不退让。 赵文鸢叫道:“她也是你们的师姐,怎么连这点规矩都没有,简直没教养!”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这褥子你们才不配用!”赵文鸢说着,就去从舍监手里接被褥。 徐舍监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手一松,褥子就到了赵文鸢的怀里。 乔悠悠哪里肯依,上去就抢,两人就像拔河一样扯来扯去。 秦雨薇拦也拦不住。 “我的!” “明明是我的!” “嘶啦”一声,褥子崩了线,直接破了一个大口子,棉花絮飞了徐舍监满身都是。 “都给我出去,你们两个,全部记大过!”徐舍监吐出嘴里的棉絮,脸黑成了炭。 “徐舍监。” 一个脆甜的女声在门口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模样水灵的女学子,穿着院服走了进来。 正是原书女主祝青岩。 祝青岩也不看别人,走到徐舍监面前,小手轻扯她的袖子,“都是青岩不好,徐舍监莫要动怒,赵师妹和薛师妹也是为了照顾我……” 徐舍监一见祝青岩,顿时缓和了面色。 这可是入学便破格进入丙字二班的“小神童”,书院内都传开了。 祝青岩看看地上那破了口的褥子,乖巧道:“破了也无妨的,害大家操心了,都是青岩不好。” 说着就要去捡褥子。 徐舍监感慨地看着她,人家一个神童,还这么善解人意,这让其他人怎么活!? “你等等。” 徐舍监又转身进了内舍,抱出一床褥子,与学子书舍内的样式有些不同。 “这是我的褥子,你先用着,明日新褥子就到了。刘采办今晚不在,我睡她那儿就行。” “这怎么行!”祝青岩连连推托,徐舍监却坚持,说她万一夜里冻着了,会影响课业的。 两人拉扯一番,祝青岩终于抱着徐舍监的褥子走了。 ------------------------------------- 祝澜与肖婉去水房打热水,等了许久,才领到两桶不温不热的水。 肖婉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抱怨:“就这点热水,哪里够我们四个人洗澡?” 书院水房黄昏时分会用铜锅烧热水,每个书舍每天可以领取两桶,本以为是排队打水,没想到竟然是按班级次序! 她们去得再早也得等着,等最后轮到她们时,水早都凉半截了。 祝澜没有作声,连小小一个书院都能分出等级尊卑,这便是古代社会的残酷。 她早就认清现实了,要想过得好,就必须要站到高处! 回到书舍门口,乔悠悠的骂声从门里传来,还夹杂着几句英文的脏话。 祝澜二人推门进来,瞧见那破了口的褥子,不禁皱眉。 趁水还没凉,四人一边用布蘸着温水擦洗身子,一边听乔悠悠骂骂咧咧讲述刚才的事情。 女孩子都爱干净,如此草率擦洗令几人都痛苦不已,加上褥子的事,情绪都差到了极点。 “一个个狗眼看人低,这破书院上上下下就没一个好东西!”乔悠悠骂道。 “不会等到休沐日才能回家洗澡吧,救命,我想死……”秦雨薇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趴在桌上睡觉可以忍,但五天不洗澡,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肖婉瘪着嘴不说话,眼眶都红了。 祝澜也一阵头皮发麻,想要摆脱困境就得考出丁字班,可下次堂课考试还有一个月。 这样下去,没撑到考试大家就要崩溃了! 她突然想起刚刚乔悠悠的话来,问道: “悠悠,你刚才说那舍监,姓什么?” “徐,徐娘半老的徐!我现在想起她那张老脸就想吐。”乔悠悠做了个“yue”的表情。 徐舍监……祝澜摸了摸下巴,想起了一些事情。 忽而抬眸对几人神秘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放心吧,明天开始,我保证天天咱们都能洗上热水澡!” 第7章 靠身份踩人?太Low了 破了口的褥子自然不靠谱,第二天一早,秦雨薇还是感冒了,发起了低烧。 乔悠悠和肖婉留在房里照顾秦雨薇,祝澜脚程快,去书院的药庐找医师。 书院学子们经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因此一些常见症状的药都是提前配好,由特定颜色的纸包裹起来。 祝澜刚回到清雅苑门口,就迎面撞上和乔悠悠抢褥子的赵文鸢。 “青岩师姐昨夜染了风寒,她身子不好,现在着急用药。 你再去药庐重新取一份吧。” 赵文鸢对祝澜伸出手。 伸手党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祝澜简直想笑,懒得理她,赵文鸢却不依不饶挡在她面前。 “让开。”祝澜的眸子冷了冷。 她知道书院之中大家看重祝青岩,多是想要抱大腿。但这里毕竟是古代,嫡庶都是天差地别,更何况祝青岩一个外室之子,简直就是生来卑贱。 若自己将祝青岩的身份公之于众,她哪怕学识再高,也会立时身败名裂。 祝澜却犹豫了一瞬。 单说身份这事,苏氏被死鬼老爹骗着当了外室,祝青岩也是个倒霉蛋。 要自己跑出去到处宣扬,看啊你们喜欢的青岩师姐其实是个外室子,我才是祝家嫡孙女,你们快来和我一起嘲讽她,外室子全都该去死! 祝澜脑补了一下画面,一阵恶寒,这也太Low了。 自己堂堂现代高知,穿越之后难道就只能靠身份踩人?那跟赵文鸢这种人有什么区别? 无能狂怒才只能在身份上找优越感,又不是正面刚不过。 她还是喜欢堂堂正正。 再说了,祝青岩现在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娃,那点心思手段还真入不了她祝教授的眼。 自己要安身立命,可没工夫跟她扯头花。 “把药给我。”赵文鸢又向祝澜逼近一步。 “要药自己去抓,自己又不是缺手断脚?让开。” 祝澜冷冷重复了一遍,见她还是不让,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赵文鸢没想到祝澜力气这么大,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嗷”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 “你个丁字班的废物,还敢推我!?” 祝澜微微皱眉,但脚步没停,她向来不屑与又懒又没脑子的蠢货计较。 徐舍监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叫住祝澜,问她怎么回事。 “她自己摔的。”祝澜一脸事不关己。 “分明是你故意推我!”赵文鸢大叫。 “我为何要推你?” 祝澜挑眉看她,赵文鸢被噎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 “我,我是因为青岩师姐病了,急着用药,才问她借药的!秦雨薇那个小妮子,不过是个绣工之女,又穷又笨,晚点吃药又有什么关系!” 听闻祝青岩病了,徐舍监眉头一皱,用命令的语气对祝澜道: “把药给她。” 祝澜看着她,心中冷笑。 既然送上门了,倒也省得我今日找个由头去寻你。 她神态自若,状若无意地打量起清雅苑内的摆设,不紧不慢道: “徐舍监,我瞧咱这清雅苑是不是少了些东西啊?” 徐舍监神色一紧。 “这儿,我记得之前摆了个青瓷花瓶吧?诶,那里的字画,先前挂的是谁谁的真迹来着? 哎呀,你说书院学子因为褥子不够而生了病,这事传到欧阳监院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祝澜!” 徐舍监脸色发白,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她到底想怎样。 按照原书中所写,这书院发生过监守自盗的案件,几个舍监偷偷将书舍里的东西拿出去变卖。 而且龙场书院不缺钱,物资储备向来充足,要不是有人偷卖,怎么可能褥子不够? 对付这种人,抓住把柄,一切都好说。 “也没想怎么样,就是这晚上洗澡的水啊,有点儿凉。”祝澜望天道。 徐舍监咬牙瞪了她半晌,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用来烧热水的木炭是由书院拨款购买的,拨下来的银两被她和刘采办偷偷分了不少,这才造成热水不够的情况。 她是舍监,就算学生不乐意,又能怎么样? 要烧足热水,那就要花更多银两买炭,油水少了一大截。如果刘采办不答应,那就只能从自己分的银钱里面扣。 徐舍监简直恨死祝澜了! “那就麻烦徐舍监啦。” 祝澜笑得一脸无害,甩了甩手里的药包,向自己的书舍里走。 “哦对了,还有煎药的炉子,请您给我们送来吧,若耽搁了病情,我可要如实上报了。” “徐舍监,她……”赵文鸢不服气。 “住口!” 徐舍监剜了她一眼,看向祝澜离开的背影,神色变得阴沉。 一个黄毛丫头,敢和大人耍心眼? 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走着瞧,不让你们滚出这所书院,老娘徐字倒过来写! 徐舍监自然不会亲自把药炉送去,顺手指派了赵文鸢。 赵文鸢不情不愿,将炉子递给祝澜的时候,手臂微微向下一沉。 “这可是舍监的东西,要是敢摔了,你猜她会怎么样?”祝澜阴恻恻道。 赵文鸢的手立马稳了。 乔悠悠帮忙煎药,又担心舍监会不会在药炉上下毒啥的。 “这是在书舍,出了安全问题她第一个担责。 药炉只有舍监才有,她就是想找我们麻烦,也绝对没胆子在这上面动手脚。” 祝澜说着开始煎药。 秦雨薇发着烧,自然没去学室上课。 其他同学们听到秦雨薇病了,都十分担心,纷纷问她的情况。 祝澜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古代的医疗水平远远不及现代,一旦生病就是大事,轻则耽搁学业,重则落下病根。 不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素质教育,要从小抓起! ------------------------------------- 书院的第一节早课是辰时开始,住校的学子们往往提前半个时辰起床梳洗。 “青岩师姐,我们一道去学室吧!”赵文鸢对同书舍的祝青岩招手。 赵文鸢是丙字四班的学生,原本跟丙字二班的祝青岩住不到一起,是偷偷给徐舍监塞了好处,才住进来的。 在书院,成绩便决定了地位,毕竟那些有天赋的学生,指不定那一天就出将入相了。 祝青岩可是山长点名的“神童”,多少学生都想和她同住一间,多亲近亲近呢! “好啊。”祝青岩对她莞尔一笑,走出书舍。 赵文鸢忍不住瞧了眼最里面那间,见灯都黑着,没有一点动静,鄙夷地笑道: “什么时辰了都不起床,懒得跟猪一样,活该下个月全被赶出去。” 祝青岩没有搭腔,神色却也染上几分讥讽。 蠢笨愚钝,性格又不招人喜欢,进入龙场书院至今仍是倒数。 不就是个嫡出吗?有什么了不起。 嫡出的废物也是废物。 宠爱、前程、地位……那些美好的东西,她也配? 自己和母亲从祝家被赶出来,无非是因为身份。 但是祝老爷子爱才,她早晚有一天会带母亲风风光光回到祝家,让祝家人全部跪着道歉! 祝澜拥有的、想要的,她全都要一点不剩地抢过来,然后狠狠踩在脚底下! 一块泥土被祝青岩的脚尖碾得稀碎。 第8章 夺舍,一定是夺舍 龙场书院建在一座山丘上,地势高低不平,各个建筑错落分布,乍一看,雕梁画栋掩映在修竹茂林之中,很有诗意。 而书院里的道路也是蜿蜒曲折,颇有曲径通幽之妙。 快到辰时的时候,学子们陆陆续续出现在通往各个学室的路上。 祝青岩和舍友赵文鸢、薛眉一道走着,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二,一!” “一,二,一!” “前方上坡,大家做好准备!” 附近的学子们全部被这动静吸引,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十个穿着院服的少年正排成两列,双手握拳,脚步统一地沿着道路小跑。 顾朝阳当年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声音洪亮,一边喊着口号,在最前头领跑。 祝澜紧随其后,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睛里却带着坚毅。 其他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显然已经跑了好一阵了。 队伍末尾还跟着大病初愈的秦雨薇,也在咬牙坚持。 一行人经过众人面前,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又跑远了。 所有人都一脸懵逼:这是在干嘛? 本以为他们还在书舍睡懒觉的赵文鸢嘴角抽搐: “这帮蠢货……大清早在书院瞎跑什么?” 祝青岩心下疑惑,却露出天真的笑容: “他们或许只是想做些事情,引起山长或者监院的注意,下次堂课考试手下留情呢? 毕竟被书院赶出去,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薛眉不忍直视地摇头:“身为女子,应当端庄典雅,跟男子一块跑得脸红脖子粗,简直伤风败俗!” 项文远也路过这里,一见到祝青岩,立马笑开了花,屁颠屁颠跑过来。 “青岩师姐,早啊,刚刚他们没撞到你吧?” “我没事,谢谢文远师弟关心。” 祝青岩冲他笑笑,一声“文远师弟”喊得项文远心花怒放。 项文远转而望向跑远了的丁字班众人,嘲讽道: “这群废物怕不是知道自己念书没希望,打算去考武举人吧?” “武举人,哈哈哈哈!”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全都笑了起来,祝青岩也被逗乐了。 项文远更加来劲: “尤其那个祝澜,身上肯定全是一块块肌肉,一拳能打死一头老母猪!” “胡说,祝澜师妹明明学问很厉害的!”丁小邱鼓起勇气发声,显得十分不合群。 项文远有心要在祝青岩面前表现一下,扯着嗓子道: “哟,丁十一,你觉得她厉害,有本事你跟着一块跑呀? 多跑两步,看看能不能跑出个‘丁十二’来,哈哈哈!” 丁小邱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憋了半晌: “跑就跑!” 说完,就在一众嘲弄的目光中,去追祝澜等人的背影了。 “真是物以类聚!”项文远在身后不屑道。 龙场书院的夫子们处理课业、住宿都在文翰堂。 谢鼎练完一套气功拳,估摸了下时辰,戴着痛苦面具推开房门,揉了揉眉心。 又要去坐牢,哦不是,上课了。 他黑着脸走进丁字班的学室,突然感觉今天的氛围……嗯,很难描述。 怪怪的。 学室里这帮小子一个个脸上带汗,身上冒着热气,有的还呼吸急促。 还有那一双双炽热的目光是咋回事? 对知识的渴望? 不可能,绝对是自己走错了。 谢夫子摸了一把自己秃秃的脑壳,瞅了一眼班号。 整个人都不自信了。 “起立!”祝澜突然说道。 全班同学站起身,声音洪亮,整齐划一: “夫子好!” 说完同时鞠躬,声音在整个学室回荡。 谢夫子被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扶着桌子颤巍巍站起来,面带惊恐。 咋了啊这都是? 疯了吧? 被夺舍了? 阿弥陀佛,得赶快报告山长,请大师来做法啊! 谢夫子想跑,但腿软了。 他看着起立的众学子们,嘴唇动了半天,声音都抖了: “请……请坐?” 众人“哗啦”一声全部坐回了位子上,训练有素。 谢夫子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先安抚住再说。 冷静机智,临危不乱。 不愧是我! 谢夫子胆战心惊地上完人生中最刺激的一堂课,时间一到就想跑。 结果又被一阵极其热烈的掌声给吓得一个趔趄! 上课提问挨板子,下课总可以了吧? 秦雨薇第一个举手,问夫子今天带读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其他人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谢夫子哪敢推辞,连忙好声好气地答疑解惑。 “夫子,请问《学而》一篇是何意思?”祝澜问道。 谢夫子听到她的话,定了定心。 还好还好,应该不是夺舍。 也只有丁字班这群油盐不进的小子,能问出如此浅薄的问题了! 他感觉轻松了不少,捋着胡子,想都没想便解释道: “《学而》是说,学习要注重实践,难道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吗? 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这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别人不了解我也不生气,难道不是君子所为吗?” 说罢还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祝澜的无知,竟连这都不懂! 谁知祝澜话锋一转,追问道: “孔老夫子作为至圣先师,所思所言定有其内在的逻辑。 可是《学而》一篇,第一句还在讲学习方法,第二句又说起远方的朋友,第三句跑去谈论君子待人之道。 这三件事之间毫无关联,为何会放在一起?” 谢夫子一愣,还是第一次有学生敢对《论语》的内容提出质疑。 圣人的书都敢质疑,你书还想不想读了!? 不对,瞧这帮小子的眼神儿,不是在质疑圣人,分明是在质疑他啊! 谢夫子想了想,没讲错啊,他念书时夫子就是这么教的啊。 可仔细一想对方说的,好像又有那么亿点点道理…… 这时,又有别的学子提出问题,谢夫子擦了擦脑袋上的汗,赶紧先去解答别的问题了。 还好还好,那个姓祝的女学生没有继续追问。 最后,谢夫子是扶着墙走出丁字班的,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有别班学子路过,瞧见他这副模样,好心上来搀扶。 “谢夫子,您没事儿吧?” “这帮丁字班的笨蛋,把夫子都给气成这样儿了!” “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谢夫子,不要和这些无可救药的蠢材计较!” 谢夫子颤着声音: “快、快去告诉监院,速请大师前来做法!” 这天夜里,谢夫子从凌晨三点多的床上睁开眼睛。 “所以孔老夫子那三句话,到底是啥意思呢?” 第9章 高铁?直播? 从前,给丁字班上课是谢夫子的噩梦。 而现在,谢夫子突然无比怀念被夺舍之前的孩子们。 多乖,多傻,多可爱呐! 哪像现在这些一个个的!鬼精鬼精!!! 尤其那个叫祝澜的小丫头,每堂课提出的问题简直刁钻古怪至极,偏偏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念书念书,书上咋写的,照着念、照着背就是了,她到底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想法的啊? 以前上课只是觉得好无聊好没有激情,还没有练气功有意思。 现在上一堂课简直要把他这把老骨头掏空! 来教书本来就为了养家糊口,现在倒好,他为了不在学生面前显得太愚蠢,甚至还要温习几十年前的功课,熬得仅剩的几根毛都快掉光了。 哪有学生这样逼先生的?啊? 委屈,太委屈了! 谢夫子跑到欧阳烨面前,好一通声泪俱下的控诉,说自己实在教不了丁字班的学生了,想回家种地。 “监院大人,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 谢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夫都快六十了,实在经不起这帮小子折腾啊!他们实在是太能学了……” 欧阳烨神色复杂,本来有点怀疑谢夫子的话,但听他提到祝澜,立刻想起了观风亭那天的事。 嗯,那小丫头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但若说整个丁字班的学生全都改头换面…… 他也有点不信。 欧阳烨好声劝慰了谢夫子几句,让他随自己一道去丁字班看看。 结果谢夫子嗷嗷大哭,抱着桌腿死都不撒手。 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就好像要把他身上每一寸知识都剐下来似的! 他一想起来都要浑身发抖。 不去,死都不去! 欧阳烨没有办法,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去瞧瞧了。 此时正值下午课时刚刚结束,欧阳烨穿过一排排的学室,原本在打闹嬉笑的学子们看见他经过,一个个顿时噤若寒蝉,悄咪咪地溜回各自学室,生怕被这位恐怖的监院大人注意到。 祝青岩从丙字二班走了出来,薛眉和赵文鸢正在门口等她。 三人迎面撞上欧阳烨,薛眉和赵文鸢吓得立马没了笑容,反倒祝青岩笑意更甚,还主动打招呼: “欧阳监院好!” 薛眉和赵文鸢悄悄对视一眼:这就是好学生的底气吗? 欧阳烨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继续往书院西南的方向走。 祝青岩几人瞧着他离去的方向,愈发奇怪。 “咦,再往那边去,不就只剩下丁字班了吗?”薛眉问。 “说不定是那几个蠢货又闯祸了!” 赵文鸢突然兴奋起来,“听说谢夫子被他们气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欧阳监院肯定是去收拾他们的。走,咱瞧瞧去!” 祝青岩装作不感兴趣,但是看在好姐妹的情分上,勉为其难陪她们去看看。 若是那祝澜被欧阳监院亲自驱逐出书院,才叫痛快呢! 于是几人假装顺路,跟在了欧阳烨身后。 其他班的学子见状,既然欧阳烨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不少人幸灾乐祸地跟上去看热闹。 很快欧阳烨身后就跟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丁字班的学室门紧闭着,无人进出,全然不似其他班级学室散学后的热闹。 赵文鸢冷笑:“谢夫子不过被气病了半日,他们就敢旷课不来,真是好大胆子!” 薛眉也帮腔道:“是呀,我看他们就是不想上课,成心气夫子的!” 祝青岩偷瞧一眼神色冷峻的欧阳烨,回头劝道: “兴许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是在书舍里温习功课呢!毕竟从书舍走到这里,可有好一段距离。” 内涵他们太懒,几步路的距离都不愿意走。 “青岩师姐真是好心,那祝澜一家欺负你,你还帮她说话。” “同样是姓祝的,青岩师姐多优秀,那个祝澜简直,唉。” 祝青岩眼底闪过得意。 欧阳烨微微蹙眉,提步就向丁字班走去,步伐透着几分怒气。 夫子不在,便连学室都不来了,眼中可还有半点规矩!? 全部罚抄三十—— 欧阳烨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接着慢慢上挑。 丁字班学室之内,正传来激情洋溢的……讲课声? 欧阳烨又走近了两步,确定自己不是幻听,那学室中的确有人在讲课,还是《论语》中相当难理解的一篇。 讲课的声音是个女娃,欧阳烨从学室后窗的缝隙中瞧过去,微微一怔。 乔悠悠正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讲着某一篇的释义,语调高亢,还结合肢体语言,上蹿下跳,简直活力满满。 丁字班的学子们或坐或站,时而被乔悠悠逗得笑出声。 梁舟还翘着二郎腿,但目光却认真盯在课本上。 学室外边,身后还有学子在叽叽喳喳,欧阳烨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乔悠悠的声音从学室中传出来,所有人都能听到。 “我这篇讲完啦,澜澜该你了!” 祝澜拿着课本走上讲台,与乔悠悠擦肩而过,两人还击了个掌。 祝澜捧着课本侃侃而谈,相比乔悠悠,又全然是另一种风格。 她语言风趣,再晦涩的内容也能三两句表述清楚,时而旁征博引。 站在台上的气度,哪里像个十来岁的孩童? “我要讲的这篇是《论语·里仁第四》,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咱们湖南的安仁县,地名出处就是这里。” “安仁县我知道,去年坐高铁还路过了呢!”乔悠悠兴奋道。 “你别打岔!祝教授的课从前可是全网收费直播,咱们现在免费蹭课,捡多大便宜呢!” “就是就是!” 学室外,赵文鸢皱眉小声问: “青岩师姐,她们说的那什么,高铁、直播……是什么东西啊?” 祝青岩也双眉紧锁,莫不是什么黑话? 项文远挤开别人,凑到了祝青岩身边道:“这你们都不懂?高铁高铁,一种铁呗!” “那直播呢?”赵文鸢问。 项文远抠抠脑壳,一拍大腿: “又长又直的播种工具呗,肯定是拿高铁铸的!” 第10章 好好看看,好好学! 欧阳烨在窗边听着,两条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上扬,忙得不行。 丁字班这群小子,竟然是在轮流上台,一人一个篇目,给其余人讲解? “欧阳监院,咱们书院向来都是夫子讲课。他们一群丁字班的,愚蠢鲁钝,连《论语》都背不全,哪有什么理解? 互相讲课,岂不是越讲越歪,误人子弟?” “就是,听他们问的问题,都不知是哪里学的歪理邪说!” 赵文鸢和薛眉壮着胆子,凑到欧阳烨身边煽风点火。 祝青岩站在二人身后没有说话,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欧阳烨眸光微沉。 这些学生讲的内容虽不十分严谨,却思路流畅,鞭辟入里。听讲时随时提问,甚至有些问题的刁钻程度,连自己都要琢磨一下。 这叫愚蠢鲁钝? 这叫歪理邪说? 外边的动静终于传进了学室,门被打开,祝澜等人走了出来,见到欧阳烨纷纷行礼。 欧阳烨不动声色,问他们在做什么。 祝澜恭敬答道: “学生们自知天资愚钝,要更加努力刻苦,所以分配了任务。每人每日通过查阅书籍或请教师长,钻研一篇文章,然后再轮流讲学。” 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是因为祝澜发现,这个时代对四书五经的注解与现代并不相同。 毕竟历朝历代,统治者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修书作注,让天下士人按朝廷所需要的方式来统一思潮,也因此产生了五花八门的流派。 想要通过这个时代的考试,就必须摒弃掉他们在现代学过的那一套,重新理解文章。 而轮流讲学,能极大提高效率。 赵文鸢直接笑出了声:“知道自己天资愚钝,还好意思上台讲学?可别丢人现眼了。” 欧阳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静无波: “你可是自诩比他们强?” 赵文鸢心头一抖,但想了想,自己肯定比丁字班这群蠢货强啊! 她没说话,但微微仰起脑袋,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好,你就在此,为大家讲讲《雍也》一篇吧。” 《雍也》一篇也是基础篇目,她是丙字班的学生,不可能没学过。 赵文鸢愣住了,“在,在这儿?” 她环视一圈,周围起码有二三十号人,都在看着她。 “站到台子上去。”欧阳烨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 赵文鸢不敢违抗,只好站在丁字班外的台阶上,下面几十道神态各异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一阵恐惧突然笼罩住了全身。 她还是第一次站在台上,要面对这么多人发表见解。 “这、这篇……”她张了张嘴,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台下已经有人在笑了,赵文鸢心脏通通直跳。 头上渗出了冷汗,紧张得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欧阳烨让她下去。 赵文鸢如蒙大赦,拖着发软的双腿躲回了人群中。 欧阳烨扫视众人,学子们纷纷垂下脑袋,躲避着他的目光。 别点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见他们这副模样,欧阳烨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我们龙场书院,乃是为大梁孕育人才的地方,瞧你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可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日后若是科举入仕,到了朝堂上,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表述,何谈直言进谏?何谈定国安邦!? 只怕一个个都会变成那随波逐流,蝇营狗苟之辈,把龙场书院的脸面都丢尽了!” 欧阳烨看向祝澜: “你方才《里仁》那篇讲得不错,还有许多新的观点,可愿上台再讲一次?” 祝澜一怔:“可是学生刚刚已经讲过……” “我说的是,到无类阁去讲。” 此言一出,周围学子们全都炸了声。 “无类阁?那可是只有重要节日,或者山长亲自讲学才能开放的地方啊!” “她一个丁字班的,就连去无类阁听课都得坐在外边,凭啥让她上去讲课啊?” “就是,她能讲给谁听啊?” “监院大人肯定是在开玩笑呢!” 一片质疑声中,祝澜从容一笑,点头应下。 讲台?那可是她的主场! 欧阳烨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余光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赵文鸢,似乎在说你看看人家。 赵文鸢又恨又不甘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 “《里仁》一篇也是丙字班在学的篇目,三日后,丙字班所有人前往无类阁听讲。 待山长回来后,我会与他商议,将学生讲学的制度发展开来,省的你们日后入仕丢人。 不会讲的,自己搬着凳子,给我好好看看人家怎么讲的,好好学!” 欧阳烨一走,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竟然要我们来向这帮蠢货学习?简直就是羞辱!!” “就她,也配给我们讲学?” “这欧阳加倍莫不是失了智?” 丁字班众人看着他们,懒得辩解,脸上一个个都挂着冷笑,“砰”地将门关了起来继续讲学。 项文远瞠目结舌,问身边的小弟: “我没看错吧,这群蠢货刚刚的眼神,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 赵文鸢回到书舍,将东西往铺子上一甩,气道: “欧阳烨是不是疯了?怎能让那个祝澜来给我们讲课!?” 薛眉赶紧拉住她:“你小点声,别让徐舍监听见了,再传出去。” “她才不敢,收了我那么多银子……”赵文鸢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嘴,心虚地看了眼薛眉和祝青岩。 薛眉挑眉,原来你也送钱了啊。 祝青岩初入龙场书院就进入丙字二班的事迹,早就传出去了,不少父母让孩子给舍监偷偷塞钱,和祝青岩一起住。 毕竟这女娃将来很可能飞黄腾达。 这时书舍的门又被推开,另一个同住的女生江雪儿走了进来。 她人如其名,肤白胜雪,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赵文鸢几人不说话了,看着江雪儿从她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两本书,一言不发又走了。 直到江雪儿离开,赵文鸢才翻了个白眼: “瞧她一天那个劲,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傲的。” 薛眉道:“听说她娘当年是个外室,后来才被江老爷抬做妾的。” 赵文鸢嗤笑,“宠妾灭妻还以为是什么光彩的事呢?说到底不也就是个卑贱的外室子!” 祝青岩原本翘起的唇角微微一僵,看向赵文鸢的目光闪过一丝寒意。 她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提起三日后祝澜要讲学的事情。 “你和她们书舍屡次发生争执,我看今天这事,她是故意让你丢面子。这次讲学,还指不定要怎样刁难你呢!我真是替你担心。” 赵文鸢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她非要和我作对,那她也别想好过!” “既然要讲学,她这几天应该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文鸢,你不是和徐舍监关系好吗?” “你的意思是……” 祝青岩捂了捂嘴,表示自己可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建议她去徐舍监那里打听一下祝澜备课的进度,提前做些准备。 赵文鸢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眼底逐渐升起一种做坏事的兴奋。 第11章 书稿被偷了 丁字班的书舍内,祝澜几人正在洗澡。 说是洗澡,但古代没有淋浴设备,其实就是舀水浇在身上来洗。 不过比起第一天只能用布擦身子的状况已经好多了! 两桶滚烫的热水,兑上凉的井水正好四桶,可以用来洗澡。 “还得是澜澜有本事,抓住了那个徐大妈的把柄,让她乖乖给我们烧热水,嘿嘿!” 乔悠悠一想到徐舍监的脸色,忍不住直乐。 老女人,你不是牛吗? 被抓到小尾巴了吧,哈哈!!! 笑声隔着帘子传进了其他三人耳中。 秦雨薇问:“澜澜,明天就要讲学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祝澜还没说话,乔悠悠就抢答: “澜澜可是大名鼎鼎的祝教授,给这帮小屁孩讲个课算啥? 要我说,都不用准备那么多稿子,杀猪焉用宰牛刀嘛!” “是杀鸡焉用宰牛刀。”祝澜纠正道。 秦雨薇接茬:“悠悠本来就是混血儿,穿越来又是胡人血统,中原话差一点也可以理解。” 肖婉性格文静,只跟着笑。 几人说笑间洗得差不多了,突然听到外边响起摇铃的声音。 “大晚上的,舍监摇铃召集人干什么?”秦雨薇奇怪道。 “那个老女人,反正肯定没好事。”乔悠悠撇撇嘴。 几人穿好衣服出去,其他书舍的学生也陆续走了出来,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徐舍监清点每个书舍的人,问祝澜: “你们四个人都齐了?” 祝澜说都在这里了。 徐舍监点点头,对众人说书院新采购的灯油到了,让大家去清雅苑门口签字领取。 四人领了灯油往回走,乔悠悠嘟囔道: “我当多大事,领个灯油还把人全都叫出来,真当自己是个官了。” 说着就去推门。 “等一下……”肖婉突然开口。 她个子最矮,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肖婉指着门:“刚才咱们出来的时候,我明明把门关好了,可你们看。” 现在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 肖婉有强迫症,做事出了名的严谨,绝不会半掩着门就离开。 祝澜面色一沉,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整洁如旧,唯独她明日讲学要用的书稿不见了。 听说书稿丢了,乔悠悠吓了一跳,立马开始翻箱倒柜帮她找,肖婉也让祝澜想想是不是放在别处了。 秦雨薇看着祝澜,没有动。 “悠悠,不用找了,稿子我就放在桌上,不会记错。”祝澜说道。 秦雨薇目光透着深意:“想想跟咱们有过节的人。方才清雅苑所有人都被叫出去领取灯油,没有看到赵文鸢。” 祝澜点头,她也注意到了。 “原来那个老女人和她是一伙儿的,肯定是赵文鸢进来偷了稿子!”乔悠悠从床底下爬出来,脸上沾着灰。 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学子不能离开书舍,有事情只能找舍监解决。 但徐舍监显然不会帮她们去查赵文鸢。 “不必担心。”祝澜对几人微微一笑,“你们忘了么?”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 次日一早,无类阁的大门难得敞开了,丙字班的学子们稀稀拉拉搬着凳子往那边走。 无类阁处于龙场书院最中心的位置,是一座朱墙碧瓦,气势恢宏的阁楼。 门口的草地上放着一座孔子像,里面则是一座讲学殿堂,能够容纳一百来人。 赵文鸢兴致勃勃,搬着凳子就往第一排去了,和其他人简直格格不入。 薛眉在身后问她坐那么前面干嘛。 赵文鸢朝她俩招手:“快来,有好戏看!” 薛眉不明所以,祝青岩却已经笑着走过去坐在了赵文鸢身边。 项文远走进无类阁,瞧见祝青岩居然坐在第一排,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但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第二排,祝青岩的身后。 他简直为爱牺牲了太多! 除了赵文鸢和祝青岩,还有丁字班来捧场的同学们,其余学子就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满脸写着被强迫。 没办法,欧阳加倍发话了,不来的话,等着被罚抄吗? “快看,那不是丁十一吗?他怎么坐第一排去了?” 旁边一人哂笑:“蠢货和蠢货惺惺相惜呗。他不是天天早上跟在丁字班后面,跑得呼哧呼哧吗,哈哈哈……” “唉,他再不济也是个丙字班的,简直自甘堕落。”另一人惋惜地摇头。 “嘘,欧阳加倍和夫子来了!” 山长有事不在书院,欧阳烨请了一众丙字班的夫子前来,让他们给祝澜的讲学做点评。 如果讲学效果好,以后就将学生讲学的制度推广开来,也算锻炼能力。 他们在讲台侧面的一排椅子上落座。 “欧阳监院,您所说的讲学制度,当真可行?” “是啊,这群学生年纪轻轻,自己的课业都不扎实,怎能传道受业解惑?” 几个夫子都觉得这事有点荒谬。 欧阳烨正要说话,便看见祝澜瘦小的身影正穿过台下众人,向台上走去。 “这女学生,老夫看着面生……老李,是你们班的不?” 李夫子摇摇头,看向赵夫子。 赵夫子也一脸懵。 “她是丁字班的,名叫祝澜。”欧阳烨说。 几个夫子惊得瞪大了眼睛。 李夫子从座上站起来,抖着白花花的胡子: “欧阳……监院,这可是无类阁,还从未有学生站上无类阁讲台的先例,连我们都没上去过! 你私开无类阁,让一个丁字班的女娃上去讲课,我们几个在下面坐着,岂不是故意折辱人!?” “门外可是孔老夫子像,你让她上去胡言乱语,岂不是玷污圣人?” “你身为监院,趁山长不在竟敢如此行事。等山长回来,我们一定要如实上报!” 几个夫子都情绪激动,欧阳烨却神色淡淡: “几位稍安勿躁,请你们来不过是点评几句,并无他意。 你们若不是怕她讲得太好,坐下听听又何妨?” “好,那老夫今日就领教领教。”李夫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撩起袍子重新坐下。 赵文鸢见祝澜走上讲台,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然而下一秒,却见祝澜掏出了一沓手稿,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祝青岩侧目看了她一眼。 第12章 证据,赵文鸢的手绢 祝澜清清嗓子,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台下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果然小了下来,大部分人都用看热闹的目光瞧着台上的祝澜。 “大家好,我叫祝澜,今天为大家讲解的是《论语·里仁》一篇……” 祝澜站在台上,手拿书稿,开始引经据典地讲解起来。 几个夫子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深。 这女学生应当是第一次站在讲台,面对如此多的师生讲课,怎会如此淡定自若!? 不仅没有半点拘谨,反而在上面闲庭信步,面带微笑,只偶尔扫视一眼手里的书稿。 而且她所讲的内容,不仅精准到位,而且观点独特,哪里像谢夫子的学生? “监院大人,这……当真是丁字班的学生?” 李夫子有些惊疑地问欧阳烨,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威胁他要报告山长。 欧阳烨微微颔首。 夫子们面面相觑:这女娃,可了不得! 无类阁内,丙字班一众学子的目光逐渐从嘲讽,变成了认真。 祝澜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已经完全将他们的思绪牵动起来了。 唯独赵文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祝青岩也蹙起眉毛。 两人各怀心事,压根无心听课。 祝青岩昨天亲眼看着赵文鸢将祝澜的书稿偷出,藏在清雅苑角落的柳树下了。 祝澜到底哪里来的书稿!? 而且,传闻中祝老爷子的孙女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笨蛋吗? 可事实上,传闻中的笨蛋此时站在无类阁的讲台上,意气风发! 本来指望赵文鸢与徐舍监练手,能让祝澜当众出糗。 没想到赵文鸢也是个废物,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祝青岩险些将手里的纸都捏烂了。 祝澜这堂课讲了有半个时辰,直到她朝台下师生躬身一揖,学子们这才逐渐回过神来。 这就……结束了? 怎么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丁小邱第一个“啪啪”鼓起掌来,不一会儿,无类阁内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项文远身边的男生也在鼓掌,他一巴掌拍上去: “刚才你不是还说带了两个臭鸡蛋准备扔吗,你倒是扔啊!” 那男生捂着脑袋,小声辩驳: “这篇文章我当初死活都背不下来,经过她这么一讲,突然就全记住了。” 后面也有人道: “是啊是啊,每次夫子讲到这篇,我听着听着就醒了。祝师妹讲得可有趣多了!” 几个夫子震惊过后,想到自己先前的行为,顿时一阵羞愧。 李夫子率先站起身对欧阳烨施了一礼: “监院大人,恕老朽方才无礼,这女学生的确出人意料。” 其余几位夫子也纷纷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果然是他们老了,跟不上年轻人喜欢的授课方式! 欧阳烨回礼道:“既然几位夫子没有异议,待山长回来,可愿同我一起谏言,将学生讲学的制度建立起来?” 几人不约而同道:“那是自然!” 李夫子又看向台上的祝澜,朗声问她可愿将书稿拿出来,供众学子们传阅学习一番。 祝澜微微一笑,缓缓举起手中的书稿,在场所有人顿时都愣住了—— 竟然是一沓空空的白纸! 台下的乔悠悠欣赏着赵文鸢极其精彩的脸色,对身边的秦雨薇笑道: “啧啧,她肯定想不到,咱们澜澜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欧阳烨等人也惊了,祝澜在台上滔滔不绝一个时辰,竟然是完全凭借记忆力!? 欧阳烨压下心头的震动,问她怎么回事。 “欧阳监院,昨夜清雅苑之内,有人进入房中偷走了学生的书稿。” 欧阳烨面色一凛。 书院内竟然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必须要严惩! “什么,竟然有人故意偷祝师妹的书稿?” “肯定是嫉妒祝师妹的才华!” 赵文鸢有些心虚地左右瞟了瞟,很快又镇定下来。 昨天她去偷书稿时,徐舍监已经将所有人都叫出去了,应该不会有人看见。 欧阳烨沉着脸走上讲台,举起那一沓白纸,扫视台下众人,无类阁内顿时鸦雀无声。 “是谁做的,主动站出来,尚可以从轻处理。若是被我查到……” 欧阳烨的目光锐利,看得人心惊胆战。 赵文鸢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不会被发现的,不会被发现的…… 祝澜将目光投向赵文鸢,只要查一遍昨夜分发灯油时谁不在场,便能真相大白。 她正欲开口,这时,负责打扫书院的朱姨拿着扫帚走了进来,嗓门很大: “啥?书稿?我今天早上清理院子的时候发现这玩意,瞅瞅是不是你们要找的!” 她举起一沓皱巴巴的纸。 赵文鸢只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大变—— 明明埋在了树下面,怎么会被找到! 书稿被交到祝澜手中,她看了一眼道:“不错,正是学生丢失的书稿。” 欧阳烨问朱姨是从哪里找到的,朱姨说她早上打扫清雅苑,瞧见那柳树下的泥土被人扒得乱七八糟,很扎眼,过去收拾的时候发现的。 赵文鸢越听越心惊,不可能,她明明把土都压平了才走的! 不过……即便朱姨碰巧发现了,也无法证明书稿就是她偷的。 赵文鸢微微松了口气。 “哦对了,附近我还捡到了这个。”朱姨突然想起什么,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欧阳烨。 是一条手帕,上面赫然绣着赵文鸢的名字! 欧阳烨带着怒气将手帕甩在赵文鸢面前,问她还有什么说的。 赵文鸢看到那手绢,表情突然就像见鬼似的—— 怎么可能!这手帕她明明是放在书舍里的,根本就没有带在身上过,怎么会出现在院子里! “是谁害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她突然一把揪住祝青岩,能拿到手帕的,只能是自己同寝的人。 薛眉赶紧拉住她:“赵文鸢你疯了?青岩师姐害你做什么!?” “那就是你,要么就是你!”赵文鸢指向薛眉和坐在远处的舍友江雪儿。 薛眉皱眉,怎么跟个疯狗似的乱咬人? 祝青岩的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冷笑,她搓了搓手指,似乎还残留着泥土的潮湿。 “昨晚清雅苑分发灯油时,你在何处?”欧阳烨让人找人领取记录,上面唯独没有赵文鸢的名字。 赵文鸢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哭了起来,承认书稿是她偷的。 但手绢的事情,她死都想不通,一直念叨着有人害她。 盗窃一事,影响极其恶劣,赵文鸢被勒令停课,即日起也不许再继续住在书院了。 如此处置,与退学无异。 台下的秦雨薇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目光玩味。 看来是这赵文鸢不懂收敛,树敌太多。 还有别人在出手收拾她啊。 第13章 小组协作,做黑板 讲学结束,丁字班的众人往学室的方向走,一个个红光满面,心情大好。 自从穿越以来,心情还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祝澜可是替大家扬眉吐气了一把! “那赵文鸢还以为偷了稿子就能让澜澜出糗,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都要笑死了!” 乔悠悠眉飞色舞给大家讲述清雅苑里发生的事情,提到赵文鸢的脸色,都笑弯了腰。 “不愧是祝教授,就是不一样!” “那当然,我家澜澜就是最棒的!” “师弟师妹,等等我——”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丁小邱的身影正在向他们跑来。 丁小邱每天早上跟在他们后面一块跑步,早已经和他们这群人混熟了。 “慢点跑,别摔了!”许诗明朝他喊了一声。 丁小邱来到他们面前,喘匀了气,表示自己想要加入丁字班每天的讲学。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们都太厉害了,我要是不抓紧,只怕下个月堂课考完,我就要掉到丁字班,给你们当师弟了……” 众人哈哈大笑,许诗明开玩笑道: “没事儿,就是真给我们当师弟也不丢人,真的。” 毕竟他们在现代可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筛选出来的佼佼者。 别的不敢打包票,在学习上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祝澜也对丁小邱表示欢迎,毕竟丁小邱算是龙场书院的资深学员了,对各种考试制度都很熟悉,有他加入,事半功倍。 ------------------------------------- 无类阁的讲学结束后,项文远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 他路过丙字四班,想起了丁小邱,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恶意。 心情不好,正好拿这小子出出气! 他让小弟去把丁小邱叫出来,却被告知丁小邱去找丁字班的学生了。 项文远气得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 “项兄,别动气。”小弟谄媚道。 “你想,那祝澜下个月从丁字班考出来的话,丁十一岂不就变成丁十了? 听说他老娘卧病在床好多年,要是听到他掉到丁字班,会不会气得吐血,哈哈哈!” 项文远想了想,嘴角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丁十一,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嘿嘿,下个月堂课成绩,我会亲自帮你送回家里去的,你不用太谢谢我。” ------------------------------------- 丁小邱加入丁字班的讲学,原本只是想蹭蹭祝澜的课,毕竟这位师妹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丁字班的其他人能跟她同班,真是太幸运了! 但直到加入进来,丁小邱的三观才再次被彻彻底底刷新了—— 本以为是一群差生在抱祝师妹大腿,结果各个都是王者!??? 丁字班到底是群什么怪物啊!!! 就连那个叫肖婉的女生,看起来文文弱弱,讲话声音跟蚊子似的,讲学时也是思路清晰,通俗易懂,哪里是个学渣的样子!?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呜呜呜! 丁小邱深深反思过后,更加端正起自己的态度,谦逊听讲。 又轮到乔悠悠上台了,讲到一处抽象的地方,用手在空中比划半天,最后烦躁道: “哎呀,要是有块黑板就好了!” 丁小邱愣了愣,啥是黑板? 其他同学纷纷点头。 “确实,有黑板的话,讲课就更容易了。” “嗨,这有啥,咱们直接做一块呗!” 丁小邱:? 不是,你们等会儿。 难道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黑板”是啥? 丁小邱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跑出了学室,东奔西走忙活起来。 “这儿有木板!” 有人从杂物间翻出了一块半人高的木板,木板很重,其他男生赶紧过去帮手。 周达是个化工大佬,他摩挲着下巴研究木板:“表面太粗糙了,得打磨一下,然后得找油漆和石蜡来制作表面的涂层。” 祝澜想了想,最近龙场书院内有几处院落正在翻修,那些梓匠应该会有清漆。 石蜡的话,或许可以用普通的蜡来代替,书院多的是蜡烛。 于是便和乔悠悠等人去找材料。 “哈哈,仿佛回到了当年做小组作业的日子!”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你扛木板,我递工具,配合起来十分有默契。 给丁小邱看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很快,清漆和蜡都找来了,木板表面的毛刺也被基本削平。 但是木板颜色太浅了怎么办? 乔悠悠歪头想了想,转身拿起一碟墨汁泼了上去,木板顿时变成了“黑板”。 “这不就行了?” 其他同学:…… 论简单粗暴,还得是你! 不过条件有限,也只能这样了。 众人一起用墨汁把木板涂黑。 接着,周达用毛笔在纸上计算调和比例。 丁小邱好奇,凑过去看,纸上一个个的小图案,他一个都没见过。 这是在干啥,画符? 周达按照比例把材料融了之后,用小铲子小心地涂抹在木板上,刮平。 清漆具有良好的附着力和耐久性,能够使字迹更加清晰,同时也方便擦除。 添加一些蜡能够增强表面的光滑度,使粉笔灰更加容易擦掉。 “粉笔,该做粉笔了!” 有人提醒道,大家正要去找材料,却看见常云霄和秦雨薇走了过来。 他俩刚刚不知道干嘛去了。 常云霄性格孤僻,在班上存在感极低,很少与人讲话。 大家同窗三年,却总有种他跟谁都不熟的感觉,只知道穿越之后他爹是个仵作。 常云霄神色冷淡,将几个硬邦邦、卷成手指粗细的纸管放在了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秦雨薇笑道: “刚刚你们忙活的时候,我看云霄一个人在那里卷纸管,就帮忙找来了石膏粉和石灰粉,兑水灌了进去,现在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就当粉笔用吧。” 周达建议再加一些滑石粉,这个倒也不难找。 “好家伙,云霄闷声干大事啊!” “打游戏的话你俩简直满分辅助!!” “太强了,我常哥秦姐yyds!” 秦雨薇笑着接受了彩虹屁,常云霄只是轻微颔首,酷得一如往常。 丁小邱弱弱的声音响起: “那个……你们看,这个能用得上不?” 他手里举着一个小型的“支架”,实际就是将几个木棍拼接在了一起,正好用来支撑黑板。 丁小邱红着脸,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们,生怕自己被嘲笑。 第14章 字太丑,狗看了都摇头 “可以啊小丁!”许诗明走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得到夸奖的丁小邱脸更红了,还有些激动。 “不过要这样调整一下,三角形,才更稳固。” 丁小邱感觉自己参与到了什么伟大的事业当中。 乔悠悠带头鼓起掌,梁舟也吹了个口哨。 大家纷纷为这次的成果喝彩! 有人提议让丁小邱来写第一个字。 丁小邱窘迫地走上前,“我,我真的可以吗……?” 在大家的鼓励下,丁小邱很不熟练地拿起粉笔,然而他用握毛笔的手势,完全用不上力。 粉笔在黑板上只留下浅浅的划痕。 众人又教他用拿铅笔的手势拿粉笔,丁小邱只用一会儿便掌握了。 哦吼,这个手感,好丝滑! 祝澜拿了个猪鬃做的毛刷过来,“试试这个。” 他见黑板上的白色笔迹用刷子一刷就掉了,惊讶得合不拢嘴。 用黑板写字,不仅能修改,写完还能擦。 一块黑板只要定期维护表面的涂层,就可以重复用到天荒地老。 这些师弟师妹,到底是咋想到的! 丁小邱佩服得五体投地,定定心神,又写下了几个字。 掌握了运笔技巧,字迹也工整起来,韵味十足! 许诗明拿起丁小邱桌上的课本,上面的笔迹笔画流畅,气韵生动,字里行间流露出清新自然之美,惊叹道: “哇,这字不比我老爹挂在办公室里那幅强多了?” 他在现代的爹可是市长,办公室挂的都是名家真迹! 祝澜在旁沉思,想要通过古代的考试,一手好字是必不可少的。 不仅要写对,还得写快。 “不如,以后就请丁师兄来教我们练字吧?” 原书里丁小邱成为首辅丁无咎后,一手好字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白捡的书法老师,不要白不要啊! 祝澜的提议一出,立马全票通过。 丁小邱原本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这些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一个个都深藏不露,咋可能连写字这种基本功都没有呢? 但他们一落笔,丁小邱就沉默了。 这……路过的狗看了可能都要摇摇头。 乔师妹,写字不能在纸上乱戳啊! 梁师弟,让你写字没让你鬼画符啊! 祝师妹……好吧,写得虽然勉强能认出来是啥字,但跟其他人也是卧龙凤雏。 沉默,是今晚的江州桥。 嗯,孔老夫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圣人为你打开一扇窗,就一定会关上一道门。 果然是有道理在的。 不过也让丁小邱在这群妖怪面前找回了一点点自信。 丁小邱与众人约定好,以后每日书院的课业结束,用过晚饭后便在丁字班的学室集合。 先进行一个时辰的讲学,然后丁小邱带大家练练字,再回书舍休息。 ------------------------------------- 祝青岩与薛眉回到书舍,赵文鸢的床铺已经空了,江雪儿不在。 薛眉有些感叹:“没想到文鸢居然会去偷祝澜的书稿,唉,她做事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那么巧竟然被朱姨给发现了!” 祝青岩唇角微扬: “她是赵家的嫡女,身份高贵,就算被退学,也无非就是上门提亲的人家条件稍微差些,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薛眉点点头说也是,随即提起赵文鸢手帕出现在院子里的事情,言语间似有些试探。 祝青岩莞尔一笑:歪着脑袋问她: “若非她自己落下的,难道是你放的?” 薛眉连忙摆手,说怎么可能是自己! 接着又压低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她目光瞟向江雪儿的床铺。 “这我怎么知道呢。”祝青岩笑着说完,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薛眉越想越觉得肯定是江雪儿干的。 呵呵,平日里装得清冷高贵,没想到下手居然这么黑! 不就是被嘲讽了两句外室子么,竟然直接害赵文鸢被退学了。 真心机!! 这时,清雅苑内响起徐舍监的声音,提醒各个书舍清理纸篓。 书院学子们经常在书舍内温习功课,有许多废纸废稿,因此纸篓必不可少,每隔几日便要定期清理,装在一个木桶里拉出去统一焚烧。 薛眉主动道:“我去吧。”随即拿起纸篓走了出去。 乔悠悠也正好出来倒纸篓,两人彼此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轻蔑。 乔悠悠故意抢先一步到了收集废纸的木桶前,薛眉只好压下满心的火气,排在后面等她倒完。 乔悠悠倒完废纸,拿着空纸篓走了,薛眉从身后狠狠剜了她一眼,就准备倒自己的。 她的目光不经意往木桶里扫去,眼神突然亮了。 祝青岩正在书舍内看书,见薛眉倒完纸篓回来,兴冲冲地将几团废纸放在自己桌上,不禁皱眉,问她这是什么。 薛眉神秘兮兮,让她打开瞧瞧。 祝青岩将纸团展开,随即也愣住了,这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简直惨不忍睹! 属于狗看了都摇头的程度。 薛眉终于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这是祝澜她们房里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字,哈哈哈!” 纸团里面包含了四个人的字迹,虽然分不出哪个是祝澜的,但她的字肯定在里面。 祝青岩边皱眉边乐:“这真的是用手写的吗?” “不好说,但我用脚写得也比这好看,哈哈哈哈!” 两人笑够了,祝青岩才擦擦眼泪,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绝妙的计划,问薛眉: “书院每个季度一次的诗文比赛,是不是快开始了?” 薛眉想了想:“嗯,应当再过几天便是了。” “好,到时就让全书院都来欣赏欣赏丁字班的……佳作。” 公开处刑,想想都痛快! ------------------------------------- 谢夫子自从上次受了刺激,找欧阳烨哭了一通,便拒绝再来龙场书院上课了。 欧阳烨也没辙,只好先让丙字班的夫子轮流来给丁字班代课。 丙字班的几位夫子虽然没有拒绝,却也谈不上有多上心,毕竟丁字班学生成绩好坏与他们的业绩没有关系。 他们自然还是愿意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祝澜他们又不傻,几堂课下来,都很明显感觉到了敷衍。 “怎么办,新夫子迟迟请不来,谢夫子又躲回家种地去了,连个答疑解惑的人都没有。”有同学抱怨道。 他们的自学能力虽然很强,又有讲学制度,但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遇到问题如果能有个人直接解答,岂不是比翻书快多了? “要是能把谢夫子请回来就好了,我觉得这老头还挺有意思的。” “算了吧,我看他水平也就那样,上次澜澜问了好几问题他都答不上来!” 祝澜托腮道:“其实也是我问得太刁钻了。谢夫子只是为了让我们通过考试而已,答案怎么写就怎么教,所以从这个角度说,他也没错。” 梁舟道:“我倒是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谢夫子十四岁便考过了童生,当年在这江州城里也小有名气。 但后来院试却屡试不中,考了几十年,都没混上个秀才,家产也给花光了,这才来龙场书院教书混口饭吃。” “啊?他连个秀才都不是,怎么能进龙场书院教书?不是说这里门槛很高的吗,该不会是走后门吧!” 祝澜摇摇头:“他没有秀才身份,却能来这里当夫子,说明肚子里肯定是有货的。 距离下次堂课考试越来越近了,而且听说过几天书院还有诗文比赛,咱们的学习成果总需要有人把关。 明天是休沐日,我提议大家一起去拜访谢夫子,这样显得有诚意一些。” 第15章 造个水车不就完事儿了! 龙场书院每隔五天便会安排一天休沐日,这天早晨,祝澜等人早早便在书院门口集合,大家一起出发去找谢夫子。 听说谢夫子回老家种地了,他的老家就在江州城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梁舟雇了两辆马车,载着众人出发。 此时正值春夏交替,马车一出江州城,便能看见大片的田地,有不少百姓在田间劳作。 阳光洒在翠绿的稻田上,微风吹拂,还夹杂着稻花的香气。 “哈哈,真棒,有一种郊游的感觉!”乔悠悠一路兴奋地打量着马车外的风景。 祝澜和秦雨薇、肖婉吃着点心,有说有笑。 大家穿越过来到现在,基本都没有离开过龙场书院,如今终于体会到了乡野气息,都不禁感到身心舒畅。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众人一路打听,终于在一片玉米地里找到了谢夫子的身影。 他挽着裤腿和袖子,正在浇地,俨然一副田间老农的模样。 “谢夫子,谢夫子!”大家远远瞧见他,都兴奋地打招呼。 谢鼎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吓得立马变了脸色,就要往玉米地里钻。 亲娘咧,这帮小子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龙场书院明明还有那么多夫子,为什么就逮着自己一人薅啊!! 人都麻了! 梁舟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谢夫子的袖子,说明了来意。 身后的学生们也恭恭敬敬作揖,请他回去继续教书。 谢夫子一脸抗拒,“我家里这么多地都没浇完呢,不去不去!” 给这些小子上课,除非他脑袋上剩下的这几根毛也不想要了! “你们这群小娃娃啊,整日待在书院,简直不知民间疾苦!”谢夫子板着脸数落起来。 江州城已经两个月没有下雨了,这一整片区域的田地都已经干旱,百姓每日都要从附近的河里用戽斗汲水,灌溉田地,否则庄稼就会枯死。 从田垄上走来一个眉眼与谢夫子有几分相似的汉子,给他递了一碗水,看到祝澜他们,露出憨厚的笑容: “哥,这都是你的学生啊?城里的娃娃就是水灵,一个个都长得俊,将来肯定能高中!那啥……要是书院有事儿,你就早点回去吧,家里浇地的事儿我和小春他娘也能弄完。 还有那个啥院试,不是还有几个月就到了吗?你得专心准备,这种农活你又做不来。” 说着就去抢谢夫子手里的工具。 谢夫子躲开他:“那不行,地旱成这样了,光凭你俩咋浇得完?” 说着又长叹一声:“唉,我读书教书大半辈子,连个秀才都不是。这些年虚度光阴,反而要靠你们夫妻帮衬,实在惭愧!” “亲兄弟,你说这干啥……” 谢夫子摆摆手:“读书无用,倒不如投身这乡野之中来得实在。以后我就搬回咱村里,老老实实当个庄稼汉!” 祝澜等人已经听出来了,谢夫子连年院试不中,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摆烂了。 大家正想着如何劝慰,却听见远处有人粗着嗓子喊: “谢老三,你家地浇完了莫?” 谢夫子的弟弟便是谢老三,他挥挥手,表示还没浇完。 不一会儿,七八个村民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强烈的不满: “谢老三,我们让你先浇地,可你一家把水都用完了,让我们咋办?” “每天拉上来的水就那么多,谁家不要浇地啊!” “行了,你家没浇完就别浇了,留给别的乡亲们用!” 谢老三吓得变了脸色,哀声道:“可俺家的地离河最远,旱得最厉害,当初不是分配好的,俺家可以多浇点……不然,这庄稼都要坏了。” 有村妇尖着嗓子道:“当初分配那是当初!这几年干旱,谁家不缺水啊?” 她指着谢夫子:“你家这不是还有个男的吗?打明儿起你家要浇地,自己上河边挑水去!” “那不行,我哥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怎么啦,读书人高贵,了不起啊!?” 村妇立刻叉着腰叫起来,指着谢夫子:“读了这么多年书,屁都不是,还没我儿子杀猪有出息!” “还带了一帮小崽子,正好,你们读书人瞧不起我们这些乡巴佬,就自己想办法浇地去吧!” 谢夫子被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半天,没挤出一句骂人的话来。 乔悠悠大声道:“喂,当初分配好的用水量,你们凭什么说改就改?” 其他同学也纷纷维护谢夫子一家,和村民们吵了起来。 几个粗鲁些的,上来要抢谢老三浇地的工具,几个男生连忙阻拦,但毕竟都是小孩子的身体,周达不知被谁退了一把,摔了个屁股墩儿。 “赵老六,你敢推我学生你!”谢夫子突然大喝一声,撸起袖子就朝赵老六撞了过去。 声如洪钟,气势十足! 学生和村民们都没想到谢夫子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一个个目瞪口呆。 谢夫子心中暗叹一声: 唉,自己是气功高手的事情,终究是藏不住了。 赵老六膀大腰圆,先是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一推—— 谢夫子也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村民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哄笑声,谢夫子坐在地上,又羞又愤,谢老三赶紧去扶他。 “都给我住手!”村长听到动静赶来,这才平息了骚乱。 村长听完事情原委,一脸纠结地对谢老三道: “老三,你家地确实不好浇,但咱们村地势高,每天能拉上来的水就那么些,你家多用,别人家就少了。” 谢老三急得快哭了。 祝澜站出来对村长说道:“既然是水源引起的纠纷,那把用水问题解决不就好了?” “小女娃懂个屁,那水要从河里拉上来,费劲着呢!” “看吧我就说,读书有个鸟用,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一群没下过地的娃娃,将来别跟那谢鼎似的,书没念出个名堂,连饭都吃不上!” 谢夫子身上还沾着泥,让学生们赶紧回书院去,别掺和这里的事。 祝澜摇摇头,问他借纸笔一用。 取水困难?造个水车不就完事儿了! 第16章 名师出高徒 身后同学们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都不约而同勾起嘴角 谢夫子不明所以,梁舟咧嘴笑道:“夫子,你就信她吧。” 纸笔取来了,祝澜却不用毛笔,要来了一块炭黑,在纸上勾勒起来。 秦雨薇掩唇问乔悠悠:“澜澜还会画画呢?” 乔悠悠满脸得意:“你忘啦,她当年可是全市素描第一名!” 很快,祝澜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水车的大致轮廓,但画到几处关键地方,不禁皱眉思索。 毕竟她一个研究古文学的,在建造这方面并不擅长。 肖婉戳了戳身边的未婚夫赵思成,让他去帮帮祝澜。 赵思成穿越前是学工程设计的,对于古代一些设施的构造很有研究。 赵思成走上前,帮祝澜弥补了几个地方的不足,祝澜按他说的涂涂改改。 很快,一副水车的构造图便完成了。 祝澜将图纸递给村长,让他找村里的木匠按这个图纸建水车,便能从低处取水浇地了。 村长皱着眉,赵思成在旁边给他认真解释了一遍水车的原理,他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神色变成了惊喜。 他让人立刻去把木匠李三叫来,两人对着图纸嘀嘀咕咕半天,李三拿着图纸连连点头,不住地称赞。 村民们也好奇凑上来,看祝澜到底画了个啥。 先前那村妇瞅了几眼,撇撇嘴:“就是个大木头轮子,有啥好看的?” 李三白了她一眼: “你懂啥?这叫水车!有了这个,咱们村里就再也不用辛辛苦苦让人才从河里拉水了!” 村民们一阵哗然,还有些不敢相信。 村长走到祝澜和谢夫子面前,“这水车要是真能造出来,简直是造福乡里啊!” 不仅造福乡里,就连他的政绩也是如虎添翼。 造,必须造! “名师出高徒,谢老先生的学问果然不一般!”村长对谢夫子竖起大拇指。 谢夫子尬笑两声。 哪里是他教的,这帮学生本事可比他大多了! “村长,我们有一个要求。”祝澜说道,“谢夫子家的地离水源最远,这水车建造出来,取的水要让谢家第一个用。” 村长点点头,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行,这事我可以做主!” 村妇嚷了起来:“凭啥啊?车是你们建的,可水是大家的啊!” 她相公扯了她一把:“你可闭嘴吧!回头人家把那啥图纸收回去,不给咱们建了可咋整?” 李三也道:“等水车建好,就不愁取水太慢太重,拉来的水不够分了。不过就是谁先谁后,让谢家第一个浇地,我同意!” “我们也同意!” 水车的事安排落定下来,村长们终于带人散去。 祝澜朝谢夫子深深一揖: “夫子,水车不日便能建好,到时也不愁取水浇地的问题了。还请夫子回到书院,继续教导我们。” 其余同学也点头,都是这个意思。 谢夫子幽怨地看了他们一眼, “像水车这种东西,老夫读了几十年的书,都想不出来。你们比老夫厉害,何不去让丙字班的夫子们来教……” 乔悠悠眼睛一转,这时总不能说丙字班的夫子对他们都不上心,又没有新夫子愿意来吧? 于是凑上前扯着谢夫子的袖子道: “哎呀,您不知道,丙字班的夫子可没您教得好!我们实在听不下去,毕竟我们可都是您的亲传弟子呀。” 哦?教丙字班的那帮老家伙被嫌弃了? 谢夫子眉毛抖了抖,但依然端着架子不肯依。 秦雨薇也走了过来,和乔悠悠左右夹击。 “是啊夫子,您想,我们都是您教出来的。造水车这个点子虽然不是您想的,但肯定是澜澜读书时受的启发啊!” 说着朝祝澜眨眨眼,祝澜立刻点头: “要是没有您平日里的谆谆教诲,我哪里想得到这个办法!”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连环彩虹屁,这谁能顶得住! 谢夫子有些飘了,耳边不断回响着村长那句“名师出高徒”。 “嗯……”谢夫子捋着小胡子,脸上的褶子里都藏着笑意。 不过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说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话说的差不多了,丁字班众人这才坐着两辆马车返回江州城。 学生们走后,谢夫子哼着小曲儿,扛着锄头往弟弟家里走。 突然瞧见一个熟悉挺拔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 是欧阳烨。 谢夫子一怔,连忙请他去屋里坐,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欧阳烨清隽的面容上挂着淡笑,说自己与丁字班的学生差不多时间来的,便没有现身,想看看这些学生会做什么。 “监院大人……”谢夫子刚开口,就被欧阳烨打断。 “老师,此处不是书院,只你我二人,就莫要见外了。” 谢鼎比他大二十来岁,欧阳烨开蒙之时,谢鼎正是江州城小有名气的书生,欧阳烨的父亲专门请他来教导过欧阳烨几年。 后来谢鼎专心去考秀才,离开了欧阳府。 又过了几十年,欧阳烨被钦点为龙场书院的监院,特地寻来授业恩师,在书院继续教书。 “本以为请您回去要费一番口舌,现在看来,我倒是省心了。”欧阳烨笑道。 见谢夫子神色黯下来,欧阳烨自然知他所想。 “老师,恕学生大胆。您一生研读经史子集,满腹经纶,依学生所见,您的才学绝不输于国子监那些学正。 可这么多年,连秀才都未中过,可知是为何?” 谢夫子被说到痛处,闭眼痛苦道:“院试都考不过,自然是学问不如人,你莫要来安慰我。” “学生倒以为,是您太执着于书本中的内容了。当今圣上立在革除旧制弊端,考题虽以四书五经为依据,却也看重考生是否有自己的见解,如此才能选拔出推行新政的人才。 老师虽然才学过人,却于科考一道上……” 欧阳烨看了一眼谢夫子的脸色,斟酌道:“颇有些守旧。” 谢夫子双眉紧锁,思考着他的话。 “丁字班的这些学生,先前或许是明珠蒙尘,你我都看走了眼。 如今看来,他们行事不拘一格,想法独特胜于你我,但对于书本上的内容,他们又远远不及您熟悉。 所以学生以为,老师若愿意继续教导他们,无论是对这些学生,还是老师您自己,都是一个机会。” 良久,谢夫子缓缓仰头,眼中拥上一阵热意。 “可笑老夫一生科举考场中浮沉,不得要领。时至今日,才被你小子点出了症结所在! 你先回去吧,教书一事,老夫自有考虑。” 第17章 澜宝放心飞! 众人回到书院,讨论起诗文大赛的事情。 祝澜有自己的打算。 按原书中的剧情,这次诗文大赛的魁首应该是祝青岩,奖励则是万卷楼三层以下任选一本书。 龙场书院的万卷楼里,不乏千金难求的孤本珍品,楼层越往上,书籍越是珍贵。 至于最高的第五层,则是只有监院和山长以上的级别才能进入。 而万卷楼中有一本注解,关乎下个月的堂课考试。 原剧情里祝青岩正是得了那本书,才在这次考试中一鸣惊人。 这本书,祝澜决定拿到手。 书院的诗文大赛,按照惯例,甲字班和丁字班是不参与的。 甲字班的尖子生们没兴趣,丁字班则是压根没资格。 中间的乙字和丙字班则是分开比赛,以示公平。 不过最近丁字班表现不错,欧阳监院特许他们与丙字班一同比赛,每个班最多可以推举出两人参赛。 聚在一起商议人选时,祝澜第一个提出要参加,随即问是否还有人要一起。 乔悠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了不了,我们可没有你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是把时间用在准备下次的堂课考试上吧!” 诗文大赛并非强制参加,除了祝澜以外,别人的想法都和乔悠悠差不多,想专心准备考试。 祝澜理解,反正只要她能拿到那本注解,和大家一块看也是一样的。 丁小邱参加过几次诗文比赛,有着丰富的当观众经验。 他告诉祝澜,诗文比赛采取匿名评比模式,为了防止大家通过笔迹辨认作者,诗文由人统一记录誊写,再公布出来。 不用当场写字,众人听完更加放心了。 ------------------------------------- 五日后,诗文大赛在无类阁如期举行。 丙字一共有四个班级,加上丁字班的学生,坐满了台下的位置,夫子们坐在第一排。 讲台上左侧摆着九张书案,右侧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充当誊写作品的“诗记”。 中间则是并排摆着几个高的的架子,用来展示作品,让学子们投票。 近日山长不在,欧阳烨代为主持。 他上台作了一番陈词,开始宣读比赛规则。 本次一共有九名学子参赛,赛程一共有三轮,采取九进五、五进三的规则,最终优胜者可以获得龙场书院的神秘奖励。 这次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台下的学子们纷纷猜测,满眼兴奋。 “快看快看,上场了!” 参赛的学生按照班级顺序开始上场。 最先上来的是丙字一班的两个男生,目不斜视,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轮到丙字二班,祝青岩第一个走了上去,身后是另一个男生。台下响起一阵议论,其中项文远的声音格外明显。 “青岩师姐,青岩师姐!” 他努力挥手,想让祝青岩看到自己,但祝青岩的目光却扫向了丁字班的方向,项文远不禁气恼。 “听说青岩师姐这才是入学第一个月,就进了丙字二班,估计下个月,她能考进乙字班呢!” “怎么可能,乙字班的师兄师姐都是花了许多年才取得童生身份,准备考秀才的。 青岩师姐再厉害,咋可能一个月就学到那种水平?” “你们别说,我感觉丁字班那个讲学的师妹也挺厉害的,好像也是姓祝?” 轮到丙字三班的学生上场了,原本是薛眉和吴明,结果吴明刚站起身,就被项文远一把拽了回去。 “你给我老实坐着!” 吴明像个小鸡崽似的被扔回了座位上,瑟瑟点头,看着项文远跟着薛眉走上了台。 三班的赵夫子正在和一班的李夫子有说有笑,余光一瞥,乍然瞧见台上的项文远,顿时吓得两眼一黑,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这小兔崽子懂个屁的作诗! 这种时候添乱,在其他夫子面前出丑,自己岂不是晚节不保! 赵夫子疯狂给项文远使眼色让他滚下去,奈何人家压根不往这边看,一双眼睛就像长在了祝青岩身上似的。 赵夫子气得恨不得当场脱鞋砸过去。 丙字四班的两个男生也上场了。 跟在最后的是祝澜。 “丁字班怎么就来了一个人?” “别小看她,据说这位师妹厉害着呢!” “切,再厉害能比得过青岩师姐?青岩师姐入学就在丙字二班,这师妹可是在丁字班待了整整五个月!” 丁小邱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大都是不看好祝澜的,心中不服气。 哼哼,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都可牛了,待会祝师妹一出手,绝对吓哭你们! 一道尖锐的口哨声划破无类阁的空气,紧接着传来一声声整齐高亢的口号: “祝澜祝澜,永无困难!” “祝澜祝澜,破浪扬帆!” 声音顿时压过了场上所有的议论声。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丁字班的学生们一个个额头上都绑着红色带,上面写着大大的“祝澜必胜”四个字。 梁舟吹完口哨,和顾朝阳两个人站在凳子上,一人手里举着一根长杆。 两人同时将长杆撑起,“哗啦”一抖,赫然是一条极其显目的横幅—— “澜宝放心飞,我们永相随!” 字体苍劲有力,堪称大家风范。 丁小邱偷偷捂着嘴乐。 嘿嘿,我写的! 祝澜在台上朝大家比了个“耶”。 “胡闹!无类阁是什么地方,没规矩的东——”李夫子脸色一沉,就准备呵斥。 “李夫子。”欧阳烨脸色难得的和蔼,手掌轻微下压,示意他不用管。 李夫子只好坐回位置上,脸色不大好看。 “第一轮比试,请诸生以‘山月’为题作诗,体裁不限。 限时一炷香,完成后将作品写在纸上,折好交给诗记。” 欧阳烨亲手燃香。 随着青烟袅袅升起,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 第18章 诗文大赛 九个人分别站在九张桌案前,苦思冥想起来。 两个丙字一班的男生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落笔。 祝青岩也只是略一思索,提笔落字。 祝澜斟酌片刻,也拿起毛笔,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了起来。 项文远拿着毛笔迟迟不动,扭头瞅着祝青岩的方向傻笑,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大片墨迹。 台下的赵夫子血压都上来了! 不过还好,毕竟还有个丁字班的小丫头垫底,最难看的总不至于是自己。 “请诸位学子注意作答时间,已经完成作品的学子可以交给诗记了。”欧阳烨提醒道。 项文远这才胡乱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两个丙字一班的男生率先交了诗,在一旁等候。 祝青岩和祝澜也几乎是同时将手里的纸张对折好,离开书案向诗记走去。 祝澜来到诗记面前,诗记先问了她的姓名班级,在自己面前的宣纸背面标注好,然后接过她的纸。 打开后,微微一怔,又抬头看了一眼祝澜,这才誊抄起来。 随后祝澜写的纸被放进一只小火炉中焚毁。 所有人的诗作都被誊抄好后,挂在了台上的一排架子上,进入投票环节。 先由学子们投票,按班级顺序上场,每人上场前可以领到一颗黄豆。 每篇诗作下面都有一个小木匣子,上方开了一道口,可以将黄豆扔进去,但看不清匣子里具体的黄豆数量。 如此能防止学子们跟风投票,最大可能保证公平。 一批一批学子上台投票,有人指着其中一首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青岩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什么啊,抄袭就算了,还把‘夕阳’改成‘青岩’,简直狗屁不通嘛!” “这谁写的啊,上台捣乱的吧?” “还用问吗?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大作,哈哈哈哈!”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项文远,项文远却昂首挺胸,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祝青岩默默别开脸去。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这位项……是赵兄的高徒吧?”几位夫子看向赵夫子,表情都在憋着笑。 “赵兄教学的方式,果然不同凡响!” 赵夫子生无可恋。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识他。 投票结束,由欧阳烨宣布比赛结果。 第一轮九进五,胜出的是丙字一班的陈子鸣和张涛、二班的祝青岩、三班的薛眉,和丁字班的祝澜。 听到陈子鸣这个名儿,祝澜心中瓜铃大响—— 原书里,这个陈子鸣后来和祝青岩还有过一段儿呢!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他俩还不认识。 这个瓜,祝澜在心里默默标记了一下。 四班的两个女生被淘汰,下台前经过祝澜面前,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十分不服气。 下面的学生们也议论起来: “哇,没想到丁字班那个师妹竟然进入第二轮了!” “我猜是她运气好,第二轮可就看实力了,她肯定过不了。” “她要是能过,我回去把《论语》吃了!” “是啊,第二轮是五进三,一班的两位师兄都是书香门第,可厉害了,他俩肯定稳!” “对,我猜这一轮胜出的会是两位师兄和青岩师姐!” 第二轮比赛开始,要求作品同时包含“风”、“霜”、“雨”、“雪”四种意象。 这次的题目显然比上一轮要难,众人作答的时间也更长了。 待到一炷香快燃尽的时候,五人这才交了各自的作品。 “这篇破题角度独特,用词颇有风骨,与一班的子鸣师兄平日的诗作风格很像,我猜一定是他的!” 一个女学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将手里的黄豆放进了对应的木匣子里,旁边的几个女生纷纷点头,觉得有理,都跟着她一起投。 轮到丁字班的学生上台投票了,乔悠悠捏着手里的黄豆,看来看去,字迹都一样,也看不出来到底哪篇是祝澜写的。 “别猜啦。”秦雨薇走到她身边,将手里的黄豆投给了自认为最好的一篇。 “就投你觉得写得最好的,我们要相信澜澜。” “嗯!”乔悠悠用力点头,然后和秦雨薇投了同一篇作品。 投票结束,欧阳烨上台,命人打开五个匣子。 这一轮的竞争相当激烈,五个匣子中都有不少豆子,欧阳烨命人直接称重计数。 结果很快出来了,欧阳烨从台上取下被淘汰的两幅作品。 “不可能,我这篇怎么可能写得还没他们好!”丙字一班的张涛大叫起来,身边的陈子鸣连忙小声劝他冷静。 张涛恨恨地盯着祝澜,和她这个丁字班的在同一轮被刷下去,简直是耻辱! 欧阳烨道:“现在宣布进入最后一轮的学子是—— 丙字一班的陈子明,丙字二班的祝青岩,和丁字班的祝澜!” 全场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一班的张涛师兄被刷下来了,那个祝澜却进入决赛了!?” “哈哈哈,刚才谁说要吃《论语》来着?” “这怎么可能,她肯定作弊了!” “快看快看,有人晕倒了!” 陈子鸣扶着自己被气晕过去的同窗,很快孙医师赶来,命人把张涛带了下去。 “祝澜祝澜,永无困难!” “祝澜祝澜,破浪扬帆!” “澜宝放心飞,我们永相随!” 丁字班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引来无数仇恨的目光。 嚣张什么啊!! 丁字班众人:嘿嘿,就喜欢你们看不惯又比不过我们的样子。 夫子们一个个也都傻了眼,一班的李夫子面上更是挂不住。 “咳咳,张涛最近课业太繁重,肯定是累着了,所以发挥失常……” 其他夫子:嗯,我们就静静看着你挽尊。 赵夫子突然“咦”了一声,东张西望:“老谢咋没来?” “他不是回家种地去了?反正最近都没见着他。” “可惜了,这么有面儿的时候,老谢居然错过了。”赵夫子装作惋惜,语气却幸灾乐祸。 其他夫子默默点头。 谢鼎的学生出了这么大风头,要是他本人在这里,自己这些老家伙的脸往哪搁? “县丞季大人到——” 县丞季田满脸笑容,带着几个县衙的人走了进来,欧阳烨与几个夫子连忙站起身,上前迎接。 季田是专门被欧阳烨请来,作为诗文大赛最终一轮评委的,众人客套寒暄一番,季田坐在了最中间的位子上。 台下的学子们更加激动了。 “听说这位县丞大人喜好诗文书画,咱们县令不爱管事儿,政务几乎都是县城达人一把抓!” “而且他咱们这儿每年县试的主考官!” “早知道我就报名参赛了,要是能在县丞大人面前露脸,对今年的县试可是大有帮助……” “得了吧,你就算报名,能胜得过台上那三个人?” 学子们调侃间,欧阳烨正要宣布第三轮比赛内容,却见祝青岩上前行礼道: “县丞大人、监院大人,学生建议最后一轮比赛取消诗记誊抄,由我们三人亲自题诗在无类阁的墙壁上,也算纪念这一次的盛会。” 此话一出,丁字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丁小邱的嘴角也塌了下来。 第19章 没见过吧,这个叫素描! 几位夫子微微皱眉,无类阁是什么地方,怎能让学子在墙上随意题诗? 季田却似乎觉得这个主意甚是有趣,抚掌而笑: “哈哈哈,龙场书院的诗文大赛向来有名,我倒是觉得这学生的主意不错。 让优胜的学子题诗于墙壁之上,一方面是作为纪念,另一方面则可供其他学子学习切磋。 待数十年之后,这无类阁的墙壁上尽是我朝栋梁之材的诗作真迹,岂不妙哉?” 欧阳烨沉思片刻,似乎觉得此举也并无不可,便微微颔首,算允准了。 若是题得不好,待山长回来,重新刷补一下墙面便是。 嗯,到时得让县衙掏钱。 祝青岩唇边笑意更甚,忍不住瞧了一眼祝澜。 一想到祝澜那丑到令人发指的笔迹,马上就要展示在全书院、甚至县丞大人面前,祝青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了。 给县丞大人留下坏印象,将来的县试中,便是一个天大的劣势! 最后一轮比赛,季田提议,以“龙场书院”为题。 在墙上写字要美观工整,因此不设时间限制,让学子有足够时间谋篇布局。 先前写小楷的用笔自然不合适,欧阳烨让人取来了写榜书的斗笔,递给三人。 祝青岩与陈子鸣面不改色,接过斗笔,各自在墙上选了一块空白区域,开始构思。 许诗明在下面一脸凝重:“坏了,写这种榜书一般都要许多年的书法功底才可以。祝澜才初学不久,根本不可能写得出来。” 乔悠悠不相信,去问丁小邱,丁小邱紧锁双眉点点头:“以祝师妹的水平,绝对写不了这样的榜书大字。” “完了完了,澜澜这回要坏在这手字上了……”乔悠悠瘫坐回来,喃喃念着。 丁字班所有人都为祝澜捏了一把汗。 祝青岩与陈子鸣已经开始动笔,才写了几个字,下面的学子们便赞叹起来。 “没想到青岩师姐看起来文文弱弱,这一手字却气韵如此流畅!” “子鸣师兄也很厉害啊,你看那字,简直入木三分,太帅了!” 祝澜站在二人中间,却迟迟未动,目光始终盯着面前的墙壁。 “澜澜怎么这个时候发起呆了!”乔悠悠急道。 “是啊,就算写出来会被人笑话,也比什么都不写要强啊!” 眼看祝青岩与陈子鸣已经写完了大半,祝澜的手却一松。 “啪嗒”—— 斗笔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她身上——莫非是要认输? 祝澜忽然转身,作了一揖道: “可有炭黑借我一用?” 人家在写榜书,她要炭黑做什么?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秦雨薇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快,去找炭黑!” 丁字班几个男生立刻跑了出去,很快将一块炭黑交到祝澜手中。 “加油!” “嗯。”祝澜的眸中闪烁着光芒,接过炭黑,对他们点点头。 炭黑在手,祝澜大步走到墙壁面前,“唰唰”几声,流畅的线条便勾勒出来。 下面的人都看懵了。 “她这是在干啥,想把一面墙都抹黑吗?” “画画?也不像啊,哪有人这样作画的……” 丁字班同学的脸上却逐渐浮现出笑容。 哈哈,没见过吧,这个叫素描! 梁舟忍不住笑道:“可真有她的,一开始说体裁不限,她干脆用作画来代替。” “哈哈,我们澜澜真聪明!”乔悠悠长出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秦雨薇没有笑,神色反而有些担忧。 以作画代替……真的能行吗? 随着祝澜的细节逐渐完善,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是在作画,只不过画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风格。 项文远第一个叫了起来: “祝澜犯规!明明是比赛作诗,她画画算怎么回事!” 也有其他学子站起来附和。 “不公平!” “对,不公平!” 季田对祝澜用炭黑作画的方式感到很新奇,原本还在颇有兴致地研究,忽然听到台下抗议的声音。 丙字班的几个夫子也站起来。 “县丞、监院大人,我们这是诗文大赛,又不是诗画大赛。祝澜如此投机取巧,应当立刻制止,并且严惩!” “几个老家伙!”乔悠悠低声暗骂一句,大声道:“你们莫不是怕祝澜抢了你们学生的风头,脸上挂不住吧?” “放肆!”李夫子厉声呵斥,“这里是书院,谢鼎就是如此教你们尊师重道的?” 季田面色也有不悦:“书院之内,学生对夫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秦雨薇赶紧拉乔悠悠坐下。 乔悠悠气得眼睛都红了,攥紧拳头道: “那个谢鼎怎么回事,本以为上次咱们去请他,他同意回来教书了,可到现在还是不见人影! 瞧丙字班那些家伙,仗着有夫子撑腰,一个个趾高气昂,不就是嫉妒澜澜比他们强吗?” 几个夫子同时对台上道: “县丞大人,还请让祝学子立刻停下!” 欧阳烨微微蹙眉,几个夫子如今齐心协力,他身为监院,不能偏袒,只好看向季田。 季田虽然还想看祝澜继续画,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己也不好驳几位夫子的面子。 唉,可惜了。 人家孩子画得多好呐! 这帮老学究真是不懂艺术! 季田叹口气,摇摇头:“好吧。那个祝、祝……” “祝澜。”身后的人提醒。 “对,祝澜,那个你先别画了……” 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外而来—— “谢鼎在此,谁敢欺负我学生!?” 谢夫子脚步带风,一把胡子都随风扬了起来,大步流星走进了无类阁! 可算来了。 欧阳烨微微翘起唇角,不动声色抿了口茶。 “谢夫子!” “是谢夫子来了!” 丁字班的学生立刻高兴起来。 谢夫子大步走到丙字班的几位夫子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 “几个老家伙,为老不尊,欺负我学生!” “哎老谢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赵夫子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去去去,别跟我这胡咧咧。我看是你们班学生都被刷下去了,嫉妒我教出来的学生比你强是吧!” 谢鼎说完,一屁股坐在讲台上。 “今天老夫就坐在这儿了,谁不让我学生画完,就得先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 祝澜,你画你的。好好画,不许给老夫丢人!” 第20章 群贤赋图(精修) 祝澜心中感动,对谢夫子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更加迅速。 既然谢鼎这样闹了一通,季田正好顺水推舟,摸着小胡子专心看祝澜作画。 祝澜笔下的线条清晰,层次分明,既画出了龙场书院外的参天古木、也勾勒出了书院里的通幽曲径。 学室内的学子们栩栩如生,似乎能听到他们朗朗的读书声。 尤其是画中的阴影明暗对比,是寻常画作完全无法体现出来的。 妙,实在是太妙了! 季田面上波澜不惊,心里一个劲鼓掌。 祝澜最后一笔画完,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让开身前的位置,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台下有学子发出了赞叹。 祝青岩冷冷一笑,走到县城面前,朗声道: “大人,请先将祝澜师妹定为第三名。” “啊?”季田捋了捋胡子,看向欧阳烨。 祝青岩继续道: “祝澜师妹的画作虽然巧夺天工,可上面未着一词。本次比赛的规则虽然不限体裁,却也万万不能讲画混为一谈。 否则,今后天下的读书人都不要学诗,改去学画不是更好?” 欧阳烨眸光微沉,祝青岩说的确实有道理。 祝澜此举虽然剑走偏锋,但终究不是取胜之正途。 可惜了。 欧阳烨缓缓站起身,正要开口,却听祝澜说道: “且慢,青岩师姐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祝青岩,对众人施了一礼。 “监院大人,您可还没有宣布比赛结束。” 祝澜拿起写小楷的毛笔,提笔在画作的左上角写了起来。 她写得不快,一手小楷却端端正正,与旁边的画风相得益彰。 祝澜写完后放下笔,回身拜道: “学生拙作《群贤赋图》,请县丞大人、欧阳监院,与诸位夫子过目。” 台下的丁小邱这才缓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下一下拍着手掌,喃喃道: “绝,真是太绝了……” 丁字班众人听到,忙问他怎么说。 丁小邱像个小老头似的点着头,解释道: “祝澜师妹天赋极高,我写给她的小楷字帖,她短短几天就练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由于基本功还不够,写不了榜书那样的大字,所以故意在墙上作画,以题字的形式来赋诗。” 乔悠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直接在墙上写字的话,就不能写小楷。但是给画作题诗,只有小楷才能让人看得舒服!” 丁小邱一脸羡慕,“祝师妹机敏善变,才智无双,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啊!” 周围有丙字班的学生听到,看丁小邱的眼神都开始冒火了。 叛徒! 整天和丁字班混在一起的叛徒! 丁小邱当即反瞪回去。 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在里面的! 怎么着? 季田走上前去,分别阅览三人的作品,不住地点头。 “嗯,不愧是龙场书院的学生,小小年纪,一个个文采斐然,日后定当都有一番大作为! 依我看,这三部作品都堪称佳作,题在墙壁之上,绝不辱没这无类阁。不过,若一定要分出个胜负的话——” 季田眯起眼睛,捋着胡子,思索了好一阵才说: “私以为,当属祝澜学子这篇《群贤赋图》为最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就连丙字班的几个夫子也全都变了脸色。 原本丁字班来参加这次诗文大赛,不过就是凑数的。 结果竟让祝澜拔得头筹? 这让所有丙字班师生的颜面何存!? 季田看出了众人的脸色,呵呵笑着招来手下,让他当众朗读一下这三人的文章。 手下是个识文断字的,声音洪亮,每个字都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待到三篇诗作全部读完,无类阁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祝青岩与陈子鸣的作品歌颂了龙场书院的治学宗旨、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大愿景,辞藻华丽,皆属上乘。 而最后一篇祝澜的《群贤赋》却落眼于实际,不仅包含了上述二人的立意,更着重点出了书院学子们热忱的向学之心,令人心潮澎湃。 尽管丙字班的学生们都不愿意承认,但似乎……祝澜此作,确实要略胜一筹。 学生们都不再讲话了。 几位夫子虽然心有不甘,但到底都是几十年的老学究了。 三篇诗作究竟孰为最佳,已然十分明了,若此时再做纠缠,才是真的失了身份。 李夫子在心中长叹一声,无奈地对季田一拱手: “老夫心服口服,还请县丞大人宣布结果。” 其余几位夫子也神色黯然,不再争辩。 只有谢夫子眉飞色舞。 进入龙场书院教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帮老家伙面前扬眉吐气! 哈哈哈,这个小祝澜,实在太给为师长脸了! 季田清了清嗓,走到台前高声宣布—— “本次龙场书院诗文大赛第三名,祝青岩。 第二名,陈子鸣。 魁首——祝澜!” 丁字班的欢呼声、口哨声顿时炸开在整个无类阁内,与其他班级的氛围简直格格不入! 季田下意识皱眉,转而又笑了。 罢了,年轻人的确该有年轻人的样子,随他们去吧! 欧阳烨走上来宣布比赛夺魁者的“神秘奖励”,台下的学子们一个个屏息凝神。 当听到奖励竟然是进入书院的万卷楼,任选一本书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 祝青岩更是脸色铁青。 万卷楼里的书,哪怕只是三层以下,都有不少稀世孤本,千金难求! 她原本志在必得,没想到这回没让祝澜出糗,自己还丢了进入万卷楼的机会。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被这个传闻中的“蠢货”给压了一头! 不,应该是“两头”,祝澜是第一,可她才是个第三! 祝青岩一声不吭,转身离场。 欧阳烨走过来,问祝澜打算何时进入万卷楼。 本以为她要进入万卷楼翻阅一遍,再从中挑选。 而祝澜却直接道:“监院大人,学生想借那本《诸子集注》。” 欧阳烨有些意外,这本书鲜少有人感兴趣,而且也并非珍贵的孤本。 问她是否确定就要借这一本,祝澜毫不犹豫地点头,于是欧阳烨让人去取。 祝澜很快拿到了书,立刻翻看起来。 按照原剧情,祝青岩得到了这本书后,在书院的考试中就像开挂一样,屡战屡胜。 然而结果却让祝澜大失所望—— 这本书中的内容,看起来不过是和平时课本差不多的内容,版本略有出入罢了。 似乎毫无特殊之处。 祝澜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 季田出了无类阁,许多学子琢磨着如何才能与县丞大人搭两句话,才能让他记住自己。 季田却径直走向祝澜,笑呵呵地问她究竟是如何想到用炭黑作画的。 “此乃素描之法,乃学生幼时同一位云游路过的先生所学。”祝澜随口胡诌。 “妙极妙极!” 季田神秘兮兮,突然压低了声音,问祝澜能不能再画一幅素描,想带回去研究。 祝澜微怔,“自然可以,县丞大人想画什么?” “就这《群贤赋图》吧,也算作个纪念!” “学生这就准备,到时亲自给大人送去。” 第21章 逛集市,有人卖假货! 诗文大赛祝澜夺魁,明天又是休沐日,大家心情难得放松下来。 晚上回到学室,肖婉不在,祝澜坐在床铺上,还在拿着那本《诸子集注》苦思冥想。 乔悠悠躺在旁边,手里不知从哪找了一本话本,边看边咧着嘴乐。 “哈哈,这古代的话本子怎么主角怎么全是穷书生啊! 女主不是富家千金,就是什么仙子下凡,放弃一切也要跟他私奔的恋爱脑。图啥呀,作者在想屁吃?” 秦雨薇正在对着铜镜研究自己最近的皮肤状态,听见乔悠悠的话,笑道: “毕竟都是那些书生写的,谁不幻想有个女人愿意为自己放弃一切? 呀,脸上干得都有些起皮了,要是能涂面霜就好了。” 乔悠悠把话本子丢到一边,问她俩明天就是休沐日了,要不要回家。 秦雨薇第一个摇头:“我那个后娘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她儿子的彩礼似的,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祝澜看着书道:“我已经给家里送了信,这个休沐日不回去了。” 如今的祝府还剩下祖父祝远鸥,她的母亲裴氏,还有二房祝弘明一家。 整日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她现在只想安心通过堂课,不想因为那些琐事分心。 秦雨薇又问乔悠悠的安排。 “我啊,我爹是个胡人嘛,思想开放,爹娘都不怎么管我,主打一个放养,嘿嘿。 明天要不咱们喊上大家出去玩?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乔悠悠说着,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火锅,呜呜呜,牛油火锅! 不争气的眼泪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祝澜眼睛也亮了,放下书,举手同意。 秦雨薇也没意见,看了看肖婉的床铺道: “肖婉还在后山约会呢,等她回来问问?” 乔悠悠一摆手,说肖婉肯定不回家,她跟赵思成小两口只有在书院才能待在一块,回家可就见不着面了。 秦雨薇和祝澜心想也是,于是打算去问问男生那边。 此时清雅苑院子里也没什么人了,清雅苑与男生的临风苑只有一墙之隔。 乔悠悠走到墙根僻静处,学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等了一会儿,墙那边果然传来了回应。 “汪汪——” “汪汪——” 乔悠悠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 一听就是梁舟这家伙,学得简直惟妙惟肖。 乔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将小纸条揉成团放上去。 “咻”地一声,纸团越过那道墙,掉在了临风苑里。 “汪汪汪——”梁舟表示收到。 乔悠悠又等了一阵,男生那边有了回应,纸团被发射了回来。 乔悠悠打开纸团,上面是自己写的: “明天火锅整不整?” 下面一个大大的字: “整!!!” 还加了好几个感叹号。 哈哈,果然没有人能拒绝火锅的诱惑! ------------------------------------- 江州城很大,好在龙场书院附近就有不少集市,休沐日的学子们可以在书院自由进出。 第二日天一亮,祝澜她们四人刚到书院门口,男生们早早都在那里集合了。 大家开始分工,男生们负责去买锅具、碗筷等,女生们去买菜和肉。 “我和思成去买调料吧。”肖婉小声说道。 小两口嘛,想要二人世界。 理解! 分好组,众人各自出发。 祝澜与乔悠悠、秦雨薇一起,去集市上挑选肉和菜。 来到集市上,三人都被这里的热闹小小震撼了一下。 整整一条街,往上看是轻轻袅袅的炊烟白云,往下是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 小摊小贩们叫卖着包子和炊饼,还有专门进城来兜售肉和菜的农户,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好热闹啊!”乔悠悠心情雀跃,拉着两人就往人多的地方钻去。 “大婶,牛肉怎么卖?”乔悠悠走到一个肉贩子面前问。 “四十五文一斤!” “七十文,我要两斤!” 见她们三个姑娘穿着龙场书院的衣服,卖肉的大婶无奈地笑笑。 “行,看在你们是学生的份上,七十文就七十文!” 大婶用油布将两斤牛肉包好,乔悠悠美滋滋地接过胜利品。 另一边祝澜也凯旋而归,手里提着好些涮菜。 秦雨薇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饭都不会做,更对挑选菜肉这些一窍不通。 索性站在一边帮忙拿东西,好奇地看着她俩忙活。 忙碌了一上午,终于把食材买齐了。 三人便准备回书院与其他同学会合。 “你们瞧这个好看吗!” 乔悠悠突然跑到路边的一个首饰摊前,拿起一条手串,在自己手腕上比了一下,回头问二人。 那手串是玛瑙质地,通体翠绿,看起来清新活泼。 “好看。”祝澜说道。 秦雨薇也点点头:“还不错。” 乔悠悠笑逐颜开,问老板多少钱。 “五百文,一口价。”老板斩钉截铁。 乔悠悠倒吸一口凉气,钻石手串啊这么贵!? 旁边有好些路过的人也被这价格吸引了目光。 秦雨薇二话没说,拉着乔悠悠就走。 “我们这可是天然玛瑙石,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啦!”老板喊道。 乔悠悠又犹豫了,这手串的样式她实在喜欢,如果真是天然玛瑙,那要不再看看…… 秦雨薇:“假的,这是染色玛瑙,几十文买来戴着玩玩还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能让周围人听到。 哦,是假货啊! 原本好奇的路人都摇着头走开了。 上门的生意黄了,老板气得一把拽住秦雨薇,嚷嚷道: “大家伙儿来评评理啊!这个小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说我卖假货!” 又问秦雨薇,语气不依不饶,全是鄙夷: “就你,你见过玛瑙吗?是不是天然玛瑙你还能一眼看出来啊? 你们凭空污蔑,今天要是证明不了我卖假货,你们就得把我这一摊子首饰全买了!” 有看热闹的路人问:“你这一摊子首饰多少钱呐?” 老板眼珠一转:“三十两!” “人家要是证明你卖假货呢?”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板心虚了一下,但三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见识? 瞬间底气又足了。 “哼,我要是卖假货,倒赔她们三十两!” 第22章 跟影后飙演技? 祝澜和乔悠悠看向秦雨薇,秦雨薇微微点头。 穿越前她什么穿的用的没见过,这些珠宝首饰,都不用上手,一打眼就知道是什么档次。 围观群众里不知谁说了一声: “咦,这不是老秦她家那丫头吗?” “好像还真是!老秦死了多少年了,听说家里穷的叮当响。丫头跟着后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怪可怜的。” “是啊,家里穷成那样,咋可能买得起玛瑙玉石,还能分出真假呢!” 听周围人透露出秦雨薇的家境,首饰铺老板更加放心。 穷鬼的女儿,能有什么见识? 哼哼,小丫头乱说话,今天就给你个教训! 三十两要是拿不出来,那就打欠条吧! 韦氏正在家中抓着米喂鸡,突然听见有人“梆梆”敲门。 一开门,是隔壁的王婶,气喘吁吁: “你家那丫头在集市上跟人闹起来啦,闹不好要赔人家三十两银子呢,快去看看吧!” 韦氏手里的米撒了一地,狠狠一跺脚,脸都气变形了。 “个小贱蹄子,赔钱货,净给我找事儿!” 她围裙都来不及解,怒气冲冲就向集市去了。 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种,养这么大,不过就是指望着能嫁出去多换点彩礼,好给儿子娶媳妇。 这下倒好,三十两银子,他们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韦氏暗自咬牙,下定决心—— 就是彩礼不要了,让她净身出户断绝关系,自己也决不能扯上这笔债! 而秦雨薇正在与祝澜和乔悠悠压低声音商量。 “那玛瑙肯定是染色的无疑,鉴别方法很简单,用盐酸一泡就知道了。 难就难在,上哪里去找盐酸?” 三个人搜肠刮肚,虽然当年化学课上都学过盐酸制取的方法,但这毕竟是古代,一时间哪里去找原料和器材呢? 祝澜眼睛一亮:“对了,找铜匠!我记得书里写过,古代的铜匠会用酸性液体来清洁铜器表面的氧化物。” “喂,你们三个小丫头可别想着逃跑或者赖账啊!” 老板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你们身上的衣服我可认识,是龙场书院的学生吧? 哼哼,今天你们要是不掰扯清楚,把银子赔咯,明儿我就上你们书院闹去。让大家都看看,龙场书院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老板,稍安勿躁。” 秦雨薇淡淡一笑,使了个眼色,乔悠悠和祝澜挤出人群去找铜匠。 往前几百步的地方就有个卖锁的老师傅,两人果然要来了一些稀盐酸。 秦雨薇走到旁边的茶摊,借了一只瓷碗,将盐酸倒进去放在地上,让周围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老板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 这两人不知去什么地方要了点水,还以为洗洗就能把颜色洗掉? 真是没见识的小女娃。 哎呀,得赶快找纸笔先把三十两的借据写好! 秦雨薇将手串直接丢进了碗里,众人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 “呀,冒泡,冒泡了!”有人喊道。 那手串的绿色珠子上开始冒起白色的小气泡,紧接着颜色慢慢暗沉下去。 首饰摊的老板一惊,连忙拨开人群凑上去看,整个人顿时慌了。 这水是什么鬼东西!? 当初自己拿货的时候,对方不是说这染色的技术天衣无缝,足够以假乱真吗! 骗子!!! 秦雨薇用小木棒将手串挑起来,用真正的清水将盐酸冲干净后,上手揉搓了几下。 表面的那层物质被搓掉,露出下面杂乱斑驳的颜色。 “真是染色的啊!” “哟,这家伙还真是卖假货唬人的!” “老板要跑,快,抓住他!” 首饰铺老板正要偷偷溜出人群,被群众一把按在地上! 秦雨薇把玩着那手串走上前:“老板,是赔钱呢,还是见官,你自己选吧。” 老板哭丧着脸,连连求饶: “赔、赔,我赔……” 三十两啊!!!! 一年的假货都白卖了! 众人押着老板回家取了三十两银子,这才作罢。 秦雨薇拿了钱,取出一两银子兑换成铜币,分给热心帮忙的路人们。 大家顿时笑逐颜开。 突然人群中挤出一个农妇,脸上都笑出褶子了,高声道: “啊哟,娘的好闺女,虎子有你这么个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哦!” 韦氏上来就要接过秦雨薇手里的银子。 秦雨薇瞧见这个势利眼后娘,心中警铃大作,往后一躲,“你干什么?” 韦氏语气带着埋怨: “瞧你这丫头,不就是和娘拌了几句嘴吗,气性这么大呢!你才多大,拿这么多钱不安全。 再说,你虽然不是娘亲生的,但娘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读书,这么多年,你现在得了银子,添补一下家里不是应该的吗? 虎子以后还要娶媳妇儿呢,你这个当姐姐的,能眼睁睁看着他连彩礼都拿不出来吗?” 祝澜和乔悠悠在一边看着,直呼好家伙。 小说里的极品亲戚,今儿见着活的了! 人不要脸则无敌,真是没说错! 秦雨薇冷冷看着韦氏: “供我吃喝念书的钱,不是我爹死前留下的吗? 你儿子要娶媳妇,关我什么事?有钱就娶,没钱就别娶。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怎么彩礼还要外包?” “你——!”韦氏见她态度强硬,发现这套没用。 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捶胸顿足。 “乡亲们来评评理哇,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结果养了只白眼狼哇!自己富贵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哇! 可怜我那儿,念不起书,以后连媳妇都娶不上……” 连招还怪丝滑的咧! 哭声再次吸引来了一批围观群众,大家听得直皱眉,看向秦雨薇的目光中都有些不满。 但好些人刚刚收了秦雨薇的好处,不好意思指责什么,干脆看热闹。 祝澜和乔悠悠正要帮秦雨薇说话。 突然,旁边一个更惨烈的哭声响彻云霄—— “娘!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对不起死去的爹!!!” 秦雨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眼泪跟水龙头似的,飞流直下三千尺。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哭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不仅把韦氏给哭懵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飙演技?让你见识一下金鹰奖影后的实力! 第23章 下锅,快下锅! 秦雨薇“痛苦”地仰头,45度角望向天空,用手攥着胸口。 酝酿悲愤情绪,把自己想象成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对不起后娘和弟弟…… 爹临终前留下给我当嫁妆的十两银子,后娘竟然留了十文钱给我买衣服,简直是母爱如山! 这么多年,弟弟在外吃喝嫖赌败光家产,都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教育好,后娘只罚我睡牛棚,何等宽容啊! 为什么我不能给弟弟买地买房,为什么我不能给弟弟娶到媳妇? 后娘不过是想把我卖了给弟弟换彩礼钱,她能有什么错! 爹,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好好保佑她和弟弟啊!” 周围人听得直咋舌。 “啧啧,没想到这韦氏可真是个黑心肠,老秦走了,连留给闺女的钱都拿!” “她家那个小混球我知道,可坏着呢!就是长大了,哪有好人家闺女能看上?” 韦氏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还能演的,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 秦雨薇被她指着,当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包银子当然被她死死抱在怀里。 “哎呀!孩子晕过去了,快找大夫!” 周围人乱作一团,全都是在指责韦氏冷血、黑心肝的。 韦氏成了众矢之的,哪里还敢去秦雨薇的怀里拿银子! 吓得灰溜溜钻出人群跑了。 秦雨薇这才悠悠转醒,大家伙见她醒了,都好声好气地宽慰她。 “丫头,以后受了委屈,就来婶子家里,啊!” “那韦氏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跟你叔说,叔有个儿子在县衙当差,绝对让她好看!” 秦雨薇含着泪,懂事地点点头,挨个谢过大家。 那模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瞧得周围叔叔婶婶心都碎了。 好不容易等人都散去,秦雨薇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挂着眼泪。 祝澜:“一秒入戏……这就是影后的实力吗?” 乔悠悠:“居然说哭就能哭出来,雨薇快伸手让我闻闻,是不是偷偷抹洋葱了?” 秦雨薇哭得打了个嗝,拍拍身上的灰,“这个就叫……嗝……实力派……” 又吸了吸鼻子,“赶紧回去吃火锅,嗝……饿死了都。” ------------------------------------- 此时一个体型微胖的妇人走在街上,怀里抱了一个三岁的男娃娃,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丫鬟。 此人正是祝家的二房,祝老爷子次子祝弘明的夫人,杜兰芳。 她怀中的娃娃名叫祝朝,取“朝阳”之意,是祝澜的堂弟,也是祝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 “春芝,你说朝哥儿长大了,能是块读书的材料么?” “咱们祝家诗书传家,小少爷肯定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高中呢!” 诗书传家?杜兰芳笑了一声。 “若真是诗书传家,大哥就不会三十来岁被酒色掏空身子。生的澜姐儿,还是个天生不中用的了。” 春芝也跟着笑道: “那不是也好,咱们朝哥儿以后就是祝家唯一的希望。 大老爷不在了,裴夫人靠着澜姐儿终究也没机会出头。小少爷是唯一的男丁,将来祝家还不是咱们二房掌家?” 杜兰芳听得舒心,用手刮了刮儿子的鼻尖,疼爱道: “唉,可惜就是咱朝哥儿生的太晚。若能早个几年开始念书,还不被他祖父疼到心尖尖上去?” 这时,转角忽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拦在二人面前。 杜兰芳看清来人后,顿时觉得晦气。 这不是大哥祝弘盛生前养的那个外室么?好像是姓苏。 前些日子还带着孩子到过府上来着,结果被祝老爷子给骂出去了。 别说,这姿色的确不凡,走个路弱柳扶风的,难怪祝弘盛把持不住。 杜兰芳用帕子掩了掩口鼻,后退一步,问她来做什么。 苏氏垂眉恭顺道:“见过杜夫人。” 然后说明了来意。 杜兰芳听完,不禁皱眉:“你一个外室想让孩子回到祝家,该去求裴夫人才是,找我做什么?” 苏氏直言知道裴夫人容不下自己,如果能让祝青岩认祖归宗,可以给祝朝当伴读。 “杜夫人,都是当娘的,谁不希望孩子有个正经出身?我自己无所谓,只求夫人给青岩一个报答的机会。” 苏氏说完,朝杜兰芳跪了下去。 杜兰芳的确听说过祝青岩在龙场书院入学时表现极好,甚至还有个“小神童”的称号。 跟大房那个澜姐儿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卖了这个人情,将来祝青岩发达了,自己就是恩人,她还能提携一下祝朝。 要是落败了,她一个外室子,在祝家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想想,还真不亏! “下个月书院堂课,青岩一定会让祝家刮目相看。到时只求夫人在老爷子面前美言几句。”苏氏说道。 杜兰芳没有直接表态:“那就要看你闺女有多大本事了。” 说完带着丫鬟离开了。 ------------------------------------- 晚饭时分,丁字班的学室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牛肉卷来咯,下锅,快下锅!” “那个豆腐快捞起来,别煮老了!!” “我鱼片呢,谁把我鱼片捞走了?” 众人将桌子拼在一起,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桌子中间摆着火锅,旁边是一盘盘食材,每个人面前还有一碟酱料。 “哇,肖婉,看不出来啊,你吃这么辣的?”有同学看着肖婉满满一碗的茱萸,惊讶道。 肖婉腼腆地抿唇一笑,用方言讲道: “四川人,要得。” “还得感谢祝澜帮我们找到茱萸代替辣椒,哈哈哈,不然哪能吃上这口?” 乔悠悠说书似的跟大家描述今天集市上,影后秦雨薇大战极品亲戚的剧情。 众人听得拍桌狂笑。 “酒来了——!”梁舟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坛子酒。 “这可是我那国舅老爹珍藏的,别客气,喝光了我再去偷!” 见有的同学犹豫,梁舟哈哈笑着说古代都是米酒,度数低得很。 大家这才放心。 学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丁小邱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着字帖。 站在门口,呆愣愣地看着学室里的场景。 又抽了抽鼻子,好香啊! 第24章 主动出击,请君入瓮 丁字班的众人早已经不把丁小邱当外人了,招呼他快进来坐。 丁小邱头一次听说“火锅”,望着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红油,心里直发怵。 在众人的极力邀请下,壮着胆子尝了一口涮牛肉。 牛肉鲜嫩,咸香夹杂着辣椒的辛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舌头开始火辣辣地疼。 但真好吃啊!!!! 丁小邱被辣得直冒鼻涕泡。 然后申请再吃一块。 梁舟给他也倒了酒。 这时许诗明站起来,轻咳两声,十分老成地举杯道: “要不我就先来说两句。 今天这一顿,咱们一来是祝贺祝澜同学,诗文大赛一举夺魁! 这二来呢,是预祝咱们三天后的堂课考试,全部顺利通过!” 乔悠悠对祝澜捂嘴调侃:“毕业这么多年了,诗明这小子官腔越来越重,难怪在国企两年就当上科长了,哈哈……” 祝澜也忍俊不禁。 “三来——”许诗明忽然顿了顿。 “希望我们都能回家。” 众人忽然都陷入了沉默。 除了丁小邱,所有人都明白“回家”是指什么。 可是穿越至今,仍然一点线索和头绪都没有。 真的还能回去么? “去去去,就你小子破坏气氛!” 乔悠悠嬉笑着对许诗明甩甩手,让他坐下,举起手里的酒杯: “不说那么多,咱们就为重新续上这同学友谊,干杯——!” “干杯!” “干杯!” 丁小邱也傻呵呵地举起酒杯跟着喝。 “咳咳……” 肖婉被酒呛了两口,身边的赵思成连忙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丁小邱睁大了眼睛—— 你们才多大? 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别人都毫无反应的样子啊喂!!! 这种事难道在你们眼里都很正常吗!?? 丁小邱的世界观收到了亿点点冲击。 但很快又释然了。 这里有秦雨薇这样穷苦出身的孩子,也有梁舟这样的皇亲国戚,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火锅,唱着他没听过的歌。 或许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天赋异禀,又不拘泥于世俗的人吧! 丁小邱看向相拥的肖婉和赵思成,下定了决心。 即便仍有些无法理解,但他一定会守护好丁字班的秘密! 火锅一直吃到了很晚才结束,众人一起往书舍的方向走。 肖婉和赵思成走在最后。 赵思成扶着摇摇晃晃的肖婉,无奈道: “让你少喝,怎么不听呢。” 肖婉脸上挂着两团可爱的红晕,酒劲一上来,跟平日相比就像换了个人。 “梁舟楞个瓜娃子嗦、嗦,嚯这个酒,莫得、莫得事……” 赵思成:……但你自己什么酒量心里没数吗? 肖婉突然说要去后山看月亮。 “都醉成这样了,要不还是早点回去睡……” 肖婉伸出手指,“劳资蜀道山——一,二……” “好好好,去去去。” 女人真难哄。 赵思成现在个头比肖婉还矮一点,费劲巴拉把她拉去了后山的小亭子里,看月亮。 今夜无风无云,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像女孩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肖婉靠在赵思成的肩头,声音很轻,醉意已经消去了一些。 他们两人当初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眼看就要办婚礼了,却因为一场地震,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 还成为了两个小孩子,连做主自己婚姻大事的能力都没有。 连见个面还要避人耳目! 肖婉心中全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思成叹了口气,扳过肖婉的身子,稚嫩的脸上却神色坚定。 “不管能不能回去,婉婉,我都一定会娶你的。” 突然,身后传来树枝被踩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谁!?” 肖婉和赵思成同时起身,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只看见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穿着龙场书院的院服,身形像个女子。 肖婉回到书舍,将此事告诉了祝澜三人。 祝澜敲着下巴沉吟起来。 最近自己这些人在龙场书院的确过于高调了,出于嫉恨,暗中想要捣鬼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多少人巴不得他们下次堂课考试翻车,被赶出龙场书院呢! 与其被动等着那些人出招,倒不如主动出击,请君入瓮。 ------------------------------------- 距离龙场书院的堂课考试,还有两日。 这天晚上,肖婉与赵思成再次趁着没人的时候,来到后山。 两人在小亭子里柔情蜜意,互诉衷肠。 不远处,一个身影悄然离去。 徐舍监正准备就寝,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啊? 她按下火气去开门,看到祝青岩神色惶惶,满脸的欲言又止。 “徐舍监,后山、后山……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要是换了别人,徐舍监肯定会让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但祝青岩开了口,徐舍监还是给她面子,披上衣服跟她出了门。 来到后山,两人放轻脚步,祝青岩神秘兮兮,指给她瞧那亭子里的两个人影。 徐舍监看清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成何体统!? 顿时就要上前呵斥,祝青岩却拉了拉她。 “徐舍监,我想此事干系重大,是不是报给监院大人处理更好……?” 徐舍监思索片刻,肖婉跟那个祝澜是一个书舍的。 查寝时,祝澜还和她说人都齐了。 没想到竟然偷偷帮着这小妮子来后山,跟男学生幽会! 哼哼,此事查实,她们一个书舍都要被处分。 这种事情,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如果欧阳监院出面,她们下场只会落得更惨! 徐舍监光是想想,心中都已经快意起来。 “我在这盯着,你去叫监院大人过来。”徐舍监对祝青岩说道。 祝青岩面色微喜,点点头,要走时又被徐舍监叫住。 “小心些,可莫要叫太多人听见了。”徐舍监的语气意味深长。 祝青岩心领神会,“舍监放心,一定不会引来‘太多人’的。” 徐舍监目送祝青岩离开,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忍不住兴奋起来。 几个小丫头,跟我作对——咦,人呢!? 亭子里的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徐舍监大惊失色,下意识左右张望。 “徐舍监,晚上好啊。” 祝澜凉凉的声音传来,正抱臂靠在一棵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第25章 什么吃瓜?我们来赏月的 “监院大人,不好了,您、您快去看看吧!”祝青岩气喘吁吁地找到欧阳烨。 欧阳烨正在处理书院事务,闻言放下笔,微微皱眉,问她到底怎么了。 此时正好有两名学生也来找欧阳烨,祝青岩故意说道: “学生看见丁字班的肖婉师妹和一个男子,在、在后山……”然后说不下去了。 旁边的两名学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兴奋。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欧阳烨脸色一变,随即轻咳一声,让二人先下去。 又嘱咐出去不许乱说。 二人一溜烟跑了,后山的八卦很快传遍了学院,什么版本都有。 大家突然都很想去后山赏月。 真的,就是赏个月。 嗯?什么瓜不瓜的?我不知道啊。 欧阳烨跟着祝青岩来到后山时,徐监院正守在入口处。 “肖婉和赵思成可在里面?” 欧阳烨沉声问她,有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身后的祝青岩微微勾唇。 “在,在……”徐舍监点头,却目光闪躲。 欧阳烨冷哼一声,拂袖走了进去,祝青岩幸灾乐祸地跟在后面。 身后来赏月的学生们也跟着来到了后山。 徐舍监欲言又止,本来还想阻拦,祝青岩却甜甜笑道: “徐舍监,大家只是来赏个月,这后山,又不是给肖婉他两人建的。” 大家听见这话更兴奋了,你拉我,我推你,生怕去晚了错过好戏。 欧阳烨气势汹汹向后山深处走去,却忽然听见朗朗的背书声。 几个丁字班的学生坐在亭子里,你考我一句,我考你一句。 其中自然有肖婉和赵思成。 “你们在做什么?” 祝澜等人见欧阳烨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监院大人,马上就到堂课考试了。我们想把晚上的时间也利用起来,互相考校学问,巩固知识。” “那为何不去学室,要跑到这后山来?” 祝澜假装窘迫:“学生们自知天资不够,怕被师兄师姐们瞧见了笑话,给夫子丢脸……” 欧阳烨沉默片刻,脸色缓和。 看来这帮小子确实开始发愤图强,竟然用功到了如此地步。 他这个做监院的,怎么能打击学生们的一片向学之心呢? 祝青岩有些急了,“监院大人,学生先前明明看到,肖婉和赵思成在亭子里卿卿我我,还、还说着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住口!” 欧阳烨脸色一沉,目光扫了扫附近跟过来的学生们,厉声呵斥道: “当着如此多同窗的面,污人清白,成何体统!? 还不立刻向人家道歉,澄清真相?” 祝青岩被气得脸色发白,瞪着祝澜,明白自己是被设计了。 欧阳烨面色愈发难看,冷冽地看着祝青岩,看样子她再不道歉,就不仅仅是加倍罚抄这么简单了。 祝青岩咬牙切齿,但事已至此,只能认栽。 对肖婉赔了一礼道:“肖婉师妹,先前是我眼花了,有些误会,你莫要往心里去。” 前来吃瓜的学生们看到这一幕,顿时没了赏月的兴致。 “还以为有啥劲爆的呢,来了就给我看这?” “唉,青岩师姐也真是的,马上要考试了,害大家半夜睡不成觉。” “回去洗洗睡吧,困死我了。” 众人打着哈欠散去了。 欧阳烨对祝澜等人半夜来后山念书的事情不置可否,只是说要注意休息。 又提点了祝青岩两句,日后要谨言慎行。 随后离开了。 祝青岩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徐舍监。 徐舍监无奈,她也是有苦说不出哇! 谁让那祝澜手里揪着自己的小辫子呢。 “徐舍监,留步。”祝澜叫住正要回书舍的徐舍监。 徐舍监没好气地停下脚步,“都按你说的做了,还想怎么样?” “今日之事,您还得谢谢我呢。” 徐舍监:谢你?我谢你个大头鬼! “您放心,咱们清雅苑少了东西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 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把秘密带走,若哪天不在龙场书院了,肯定得把这里面的事儿啊,抖落明白了,心里才舒服。 所以,您最好祈祷这期间别出什么岔子,或者再有什么人捣乱。否则……” 祝澜的话不必说完,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转身向书舍走去了。 徐舍监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这祝澜……当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么? ------------------------------------- 距离堂课考试只剩下一天了。 对于祝澜这群人来说,临时抱佛脚没什么意义。 最后一天,倒不如拿来放松心情。 祝澜去找谢夫子的时候,瞧见这小老头正跟着梁舟和顾朝阳他们打八段锦。 “第一式,两手托天理三焦……” 谢夫子缓缓将手举过头顶,表情专注。 也不知道这帮小子都打哪儿学的,竟然比他自己以前练的那套功法练完之后还要厉害! 除了梁舟说这个不能帮助长头发,打完之后简直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谢夫子一见祝澜拿着本书朝自己走过来,顿时有些头疼。 哎呀呀,明天都考试了。 以这小丫头的天赋,闭着眼睛都能考出丁字班。 这么努力,是想要累死夫子嘛! 不过他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群学生清奇的脑回路,很多时候顺着他们的思路,还能悟出几十年都没想明白的东西来! 欧阳烨说得不错,他以往的想法过于死板,与这群学生相处,的确是相得益彰。 祝澜拿出那本《诸子集注》,让谢夫子看看。 这些日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本书的奥妙到底在哪里。 难道祝青岩成为龙场书院的万年榜首,与这本书并没有关系? 还是说,这本书里其实藏着其他的秘密? 谢夫子接过书,这书他早就读过,并没什么特别的。 拍着胸脯,赌上了自己教书三十年的尊严,跟祝澜保证这本书里内容他上课时全都讲过了。 祝澜有些失望,将书收起。 谢夫子又问他们堂课考试准备得如何了。 梁舟等人听完,都笑了起来。 “放心吧夫子,下次重新排班级,您指定见不着我们了!” “臭小子!” 谢夫子闻言有一点心酸,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 又唠唠叨叨半天,叮嘱他们考试要注意的事项。 第26章 不得了!竟然开始写策论了 终于到了堂课考试的这一天。 考场就设在原班级内,但监考的夫子是各班交叉的。 丁字班的监考夫子,是丙字三班的赵夫子。 众人拿到试卷,大致浏览一下,开始作答。 试卷总共有整整三张,乙、丙、丁三个等级的班全部共用一套卷子。 卷子上的题目从难到易都有。 对于丁字班的学生来说,只要把最最最简单的默写全部拿下,基本就能够进入丙字班了。 俗称“有手就行”。 但偏偏丁字班这些人的原身们连送分题都搞不定,所以才一直被嘲笑。 至于难一些的题,则是像现代的阅读理解一样,要谈谈自己对某篇文章段落的分析。 后面还要写小作文,要结合四书五经与当下时政来写,既考研学生肚子里有多少货,更考验学生的思维水平。 当然,后面这两类题压根就不是给丁字班的学生准备的。 他们空着就行。 赵夫子不是第一次在丁字班监考了。 考试时间有两个时辰,有沙漏计时。 夏日炎炎,赵夫子在台上昏昏欲睡,差点栽倒,才清醒了一下。 瞥了眼沙漏,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怪了,怎么还没有人交卷? 以往丁字班的学生,答卷向来是通篇扫一遍,从默写的部分里挑几个自己会的填上去。 然后就交卷,听天由命了。 最多都花不了一个时辰。 毕竟背不出来的,干耗着也想不出来,不如放过自己。 可现在这是咋回事,一个多时辰都过去了,一个交卷的都没有? 全在写,写啥呢? 赵夫子开始好奇了,走下台转悠起来。 他从几个学生的书桌旁走过,侧身看他们的答卷内容。 哟,竟然开始写文章理解了? 赵夫子挑挑眉毛,神色更多的却还是轻蔑。 就他们的水平,能把文章背会就不错了。 还理解?笑死个人。 赵夫子又转头去看另一边。 哦哟哟,这个女娃不得了!竟然开始写策论了? 赵夫子心中揶揄,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娃,不知天高地厚,策论也是你能写的? 咦,这女娃怎么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这不是诗文大赛夺魁的那个祝澜嘛! 哼,这次可没什么机会再让你投机取巧了。 众人足足答满了两个时辰,时间一到才交卷。 乔悠悠走出教室,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禁伸了个懒腰。 见秦雨薇也出来了,问她答得如何,秦雨薇微微一笑说还不错。 梁舟等男生也走出了教室。 顾朝阳一左一右,勾着梁舟和许诗明的脖子。 “走,打球去?” 指的是马球。 “走着!” 祝澜也走了出来,乔悠悠问她考得怎么样。 秦雨薇在旁笑道:“澜澜的水平那还用问吗?” 乔悠悠笑着挠挠头。 明天又到休沐日了,乔悠悠问她们打算做什么。 秦雨薇自然是不想回家的,她巴不得住在书院。 而且明日一早,书院就会放榜,公布这次的堂课成绩,和下个月的分班。 留在书院,看榜也方便些。 祝澜却说,她得回家看看。 明天,可是个大日子。 按照原剧情,明日苏氏便会带着祝青岩重新上门,求祝老爷子认下祝青岩这个孙女。 祝老爷子虽然中了举,但等了大半辈子,都没等来一个做官的机会,这也成了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他做梦都想着祝家能再出个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奈何大儿子祝弘盛沉溺酒色不争气。 二儿子祝弘明也只考了个秀才,然后就再没然后了。 到了孙子辈,祝澜就更指望不上,唯一的希望就是二房的祝朝。 但祝朝才三岁,将来有没有念书的天赋,还没谱儿呢。 祝老爷子天天愁得饭都吃不下。 祝青岩母女第一次上门时,祝青岩还只是个乡下来的私生女。祝老爷子极看重脸面,把她母女二人赶出门一点也不奇怪。 但这一次不同,祝青岩如今可是龙场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前途无量! 祝老爷子最终不敢将整个祝家的命运寄托在三岁的祝朝身上,决定让祝青岩这支优质潜力股回到祝家。 毕竟她身上的确流着祝家的血。 祝澜原身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最后被草草嫁人了事。 这一回,换了芯子的祝澜决不能让悲剧重演! 谁都别想踩在她头上! 当天晚上,祝澜便回了祝家。 自从穿越之后,其实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家人的交谈也极少。 对祝宅和家人的印象几乎全部来源于原身的记忆。 对于母亲裴夫人,原身是有很深感情的,这份感情也被祝澜这个新的灵魂继承。 而祖父祝远鸥,则是感情一般。 祝远鸥此人本就性子寡淡,考了一辈子科举,满脑子四书五经,对别的事全然不上心。 原身小时候本来也是被他疼爱的,但长大了些,发现在读书一事上简直是块榆木疙瘩。 祝远鸥试过许多方法,都没法让这个孙女开窍,渐渐也就失望,没有那么亲近了。 晚上,祝老爷子一个人在书房用膳,祝澜则是陪母亲裴玥在房里一起吃。 尽管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和感情,但祝澜毕竟是新来的魂儿,一开始还是难免有点生疏别扭。 原身的印象中,裴玥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祝弘盛在外吃喝玩乐养外室,她一声不吭。 显然被PUA惯了。 连外室带着私生女找上门来,她都不敢出去说话,一点正房的底气都没有,还是祝老爷子把那母女赶出去的。 是个软柿子,祝澜恨铁不成钢地下了判断。 裴玥如今不过三十来岁,面容姣好,身材也保持得不错。 唯独就是视力略有些不好,根据祝澜的观察,应该是轻度近视。 裴玥虽不似苏氏那般肤白貌美,风情万种,却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 她身着淡黄色的绸缎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晚饭是鹌子羹,裴玥给祝澜盛了一碗,问她今儿是不是堂课考试了。 祝澜有些拘谨地点点头,知道接下来肯定要被问考得如何了,脸上露出了点自信。 裴玥喝着羹,看起来心情不错。 “马上你就不在书院了,正好,娘有几件事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其实咱家在城南有几间铺子……” 祝澜勺子停在半空,压根没听见她后面说啥。 不是,娘,你等会儿。 什么叫马上就不在书院了? 考完试家长难道不都会先问考得咋样吗! 你连流程都不走,直接就考虑我被退学以后的事儿了? 第27章 说好的恋爱脑母亲呢 “正好啊,下个月开始你就可以去帮忙打理了……” 裴玥还在絮絮说着城南绸缎庄的事儿。 祝澜纠结着开口: “娘,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这次堂课考试,考得还不错呢?” 裴玥怔了怔,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自己闺女的那个学习成绩,当娘的还不清楚么? 虽然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但,嗯,孩子还小,爱幻想是正常的,还是不要打击她了。 裴玥点点头。 “娘知晓了,澜儿真棒。那个铺子啊……” 啊啊啊!祝澜要抓狂了! 原身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娘啊,你到底是有多不相信自己闺女啊!!! 你闺女当年好歹也是个状元好么!? 祝澜在心中咆哮了很久很久才冷静下来。 算了,裴玥要是听自己说能考状元,怕是当场能给她请十个大夫来看看脑子。 反正明天她也就知道了。 对了,她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铺子?什么铺子? “娘,你哪来的钱开铺子?”祝澜问。 她记得祝家虽然有祝老爷子这么个举人,但祝弘盛死得早,二房那边有点出息但不多。 祝家现在顶多算个没落到不行的寒门,就在郊外有几亩薄田,勉强维持度日。 哪来的什么铺子什么产业啊? “这正是为娘今日决定告诉你的。” 裴玥放下筷子,表情有些郑重,告诉她家里其实有一间绸缎庄,还有一个茶叶铺子。 生意虽然算不上多红火,但江州富饶,小铺子也能有不少进项。 “澜儿,你爹走得早,你不要太过于伤心。” 裴玥斟酌着说,生怕伤害到孩子幼小的心灵。 祝澜:哈?我又不认识他。 我才不伤心,我怕你伤心。 “你爹生前背着你祖父藏了许多好玩意,都跟命根子似的,死前还跟我说,让我把那些物件跟他一起葬了。 他一走,我全都拿去了当铺,这才有了做生意的本钱。” 裴氏一脸认真地说着。 祝澜呆住了,娘你这样真的好么? 你相公的宝贝遗物耶,人前脚嗝屁你后脚拿去换钱了? 说好的逆来顺受,说好的被PUA多年呢? 她这趟回家,本来都做好准备劝说恋爱脑母亲,不要为死鬼渣男的事情伤心了。 这下给她整不会了好吗? “娘。”祝澜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那个,我爹没了,你就……不伤心么? 而且他还在外边……” 养外室的事情,祝澜实在不忍心提起,生怕刺激到裴氏。 裴氏似有些震惊地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满是担忧。 然后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 “澜儿,你有这样的想法,为娘真的很担心你。 你要记住,男人是靠不住的,也不要指望男人一辈子的心就拴在你身上。 咱们身为女子,婚姻大事无法自己做主。但你要记住,咱们嫁到别人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是搭进去一辈子的。 那男人的心和他的钱,总得有一样给你吧? 将来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就不管不顾。这感情啊,可不能当饭吃。” 祝澜下巴都掉到地上了。 这个娘,真的是原装的? 不会也是现代哪个倒霉蛋穿越过来的吧? 别人穿越的亲戚标配是什么? 渣爹必备恋爱脑娘亲! 可她呢? 她还在纠结如何说服娘亲不要为渣男伤心。 她娘在警告她不要恋爱脑!!! 渣男不爱自己怎么办? 问题不大,咱搞钱! 渣男养外室还生娃了怎么办? 咱卖了他的遗物去搞钱! 放在小说里这叫什么? 妥妥的大女主爽文啊!!! “澜儿,有件事情你要记住。” 裴玥在祝澜发誓自己不会恋爱脑之后,又说回了铺子的事。 原来那两间铺子都是她偷偷盘下来的,祝家人都不知道。 她明面上说是朋友开的铺子,自己就是偶尔过去帮忙照料打理。 让祝澜可千万别在祝老爷子和二房面前说漏嘴了。 祝澜更佩服了。 她娘这波操作,可真是她娘的天秀! 又想起明日要发生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娘,你说下次若是再碰见那苏氏带着女儿……” 裴玥摆摆手,“让你祖父看着办吧。等咱生意做大了,还用得着争祝家那点家产吗?” 祝澜悟了。 难怪以前裴玥对祝弘盛在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外室上门都不生气呢。 敢情是满脑子搞钱,压根不在乎啊! 瞧瞧,什么叫人间清醒! 瞧瞧,什么叫事业脑,大格局! 娘,好样的! 我为我娘扛大旗!!! 城南的那两间铺子,听裴玥的意思是最近生意不大景气,在考虑改成别的行业。 要操心的事情比较多,她想让祝澜明早一块去看看,顺便学学如何打理。 祝澜推辞,说自己还是比较想留在龙场书院念书,接手铺子的事儿倒不着急。 裴玥叹了口气,反正明天也就出成绩了,让闺女早点认清现实也好。 便答应她明天留在府上,自己一个人去看铺子。 祝澜在家里歇了一宿。 次日用过早膳,裴玥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临走又问祝澜真的不一起去吗。 “真不去了,娘,我在家等成绩。”祝澜笑着说道。 府上已经有下人去书院门口看榜了。 祝澜送母亲出去,才出房门,就碰见了二房的杜兰芳。 “大嫂,这么早就出门哪,不在家陪澜姐儿等成绩?” 见裴玥没什么反应,又追了两步道: “爹正抱着朝儿识字呢,兴许待会儿就见你了。 不就是退学嘛,别难过。你带着澜姐儿去说说好话,兴许他老人家还能给澜姐多操心一门好亲事。” 杜兰芳挡在裴玥面前,盯着她的表情,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到气愤、羞惭、尴尬的情绪。 谁知裴玥只是对她客气地点点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然后就目不斜视带着祝澜朝门外走去了。 毫无波澜,连一丝不高兴都没有。 尤其那个微笑,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杜兰芳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祝澜在心中暗笑。 像杜兰芳这种人,满脑子只有小小的宅院之争。 她根本想不到,裴玥跟她压根就不在一个赛道,哈哈哈! 杜夫人啊,你路走窄咯! 杜兰芳目送二人离去,气得狠狠一跺脚,随即又冷笑起来。 切,装得好像不在意。 待会澜姐儿被退学的消息传来,要不是怕到时羞得无地自容,干嘛躲出去呢? 第28章 老爷,澜小姐成绩出来了! 裴玥带着祝澜朝祝宅的大门走去,一路上温声细语,还问她想吃什么零嘴,待会给她带回来。 主要是怕孩子过会儿承受不住打击。 裴玥走到大门口,还在琢磨着回来怎么好好安慰祝澜。 就瞧见苏氏带着祝青岩来到了祝宅门外,四人迎面撞上,都是一愣。 祝澜心中“啧”了一声。 外室带着私生女上门,迎面碰见正室和嫡长女。 要是那个死鬼老爹还活着,看他怎么收拾这修罗场! 苏氏脸上有些尴尬,连忙行礼道: “见过裴夫人。” 裴玥微微驻足,凑近了,上下打量苏氏一番,眉眼间露出几分赞赏: “这位夫人生得真好看,来我祝宅是有事,还是找人?” 语气真诚,绝对没有半点的阴阳怪气。 苏氏:? 装的吧,你不知道我是谁? 祝澜想起来,上回苏氏带着祝青岩上门时,祝老爷子和二房的人都出去交涉了。 唯独裴玥好像一直在房里看账本,压根不关心。 所以裴玥的确是没见过这对母女的。 苏氏脸都绿了。 祝弘盛当年的心思一大半可都在自己身上,心中存着与裴玥一较高下的念头,总是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她。 好几次,裴玥的目光也朝她这边扫来,以为她发现了,自己还故意露出大半个侧脸,和玲珑曼妙的身材。 让她知道与自己之间的差距。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氏以为自己一直在和裴玥明争暗斗。 但敢情裴玥压根都不知道她是谁!? 争风吃醋这么久,现在你告诉我是假想敌? 苏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祝澜拉了拉裴玥的袖子,小声提示了一下二人的身份,又回头对二人笑道: “不好意思啊,我娘视力不大好,一下没认出来。” 苏氏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柔柔弱弱地行了一礼。 “裴夫人,妾身今日前来,是想带青岩认……” 话没说完,裴玥突然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 “今儿我还有些急事,来不及与你多说。” 说着对祝澜招招手。 “澜儿,带你苏姨和妹妹进去见祖父吧,有什么事儿找他老人家说。” 说完就上了马车,去看铺子了。 祝澜憋着笑,对二人道:“跟我进来吧。” 祝青岩与她对视一眼,目光透着嘲讽。 想笑?待会我看你还笑得出来! 祝远鸥听说有人找,便在正厅等着。 结果一见来人是苏氏和祝青岩,嘴角立马耷拉了下来。 “你们两个又来做什么?来人,给我——” “爹,您先别动怒。”杜兰芳突然笑意盈盈走了进来。 她向来会做人,一张巧嘴把祝老爷子哄得服服帖帖的。 见她进来,祝远鸥脸色好了一点。 杜兰芳给祝远鸥倒了杯茶,软声道: “大哥走了这么些年,过几天就到忌日了。这青岩丫头身上到底流着大哥的血,说不定只是想一同去祭拜呢。 大哥虽然行事有些出格,但咱终究是一家人。骨肉都长这么大了,他肯定也想见见。” “那个小兔崽子!”祝远鸥抖了抖胡子,一提到那个荒唐儿子就来气。 “老爷子,青岩如今是龙场书院的学生,入学这才一个月,堂课就已经考到了丙字班第一名。 妾身带她回来,实在是为了祝家着想。弘盛生前让您操心太多,便让青岩替她父亲好好尽孝吧。” 听到丙字班第一名,不仅是在场的下人,连祝远鸥和杜兰芳心中都是一惊。 丙子班的学生,那可是能够参加县试的水平啊! 祝青岩她才多大? 而且还是和乡下来的,才入学一个月的小女娃。 这是何等的天赋啊!? 苏氏说着,盈盈一拜,又让祝青岩也跪下。 祝远鸥犹豫了。 两个儿子都不成器,长孙女祝澜眼看就要被退学了,万一将来的祝朝长大也不是个读书的料。 那祝家可就彻底完了! 青岩这个丫头虽然出身不好,但生于逆境,仍有如此惊人的学识与天赋。 说不好,真的是文曲星降世…… 杜兰芳此时心里也更加确定了,这回把宝押在祝青岩身上指定不会出错。 “是啊,爹。咱们祝家子嗣单薄,岩姐儿入了府,也能增添些人气。 而且朝哥儿眼看要到了开蒙的年纪,若家中有这么一位有本事的姐姐教导,将来定然也是个有出息的!” 都已经改口开始叫“岩姐儿”了。 而祝澜正倚着门框站在门口,里面的人都把她当空气一样。 她打了个哈欠,目光扫向大门口,心想这府上小厮的腿脚也太慢了。 回头得让他们也晨跑操练起来。 苏氏见祝远鸥动摇了,抓住机会,扯了扯祝青岩的胳膊,“快,快叫祖父。” 祝青岩心高气傲,原先是不赞同母亲如此低声下气要自己回到祝家的。 就算没有祝家,自己将来一样能出人头地。 但苏氏一再坚持,这个“外室子”的名头一日扣在女儿身上,女儿便一日要低人一等。 哪有清白人家会来提亲? 祝青岩拗不过,这才答应听苏氏的话,心里却憋着一股气。 祝青岩咬着唇,垂眸道:“祖父,求您让青岩回到祝家。青岩日后一定奋发苦读,科举入仕,光耀祝家的门楣。” 祝远鸥到底是个祖父辈的,满头白发,这一声“祖父”入耳,顿时有些心软了。 “老爷,老爷,澜小姐成绩出来了!” 小厮阿财从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边高声喊着。 头巾都歪了。 祝远鸥心里梗了一下,瞪了一眼阿财,脸色铁青。 没瞧见这儿还有外人么? 丢脸面的话悄悄传回来就得了,喊这么大声干嘛! 杜兰芳掩唇偷偷笑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祝老爷子是个死要面子的,祝澜这回害他丢了脸,日后只会更加被冷落! 说出来,快说出来啊! 她一个劲给阿财使眼色。 “老爷,澜小姐……澜小姐考进了乙字二班!!!” “当啷”一声,祝远鸥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苏氏和祝青岩全都瞪大了眼睛,苏氏的脸上甚至还有惊慌。 这怎么可能!? “你、再说一遍……?” 祝远鸥指着阿财,手指都颤颤巍巍了。 肯定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乙字班? 龙场书院乙字班的学生清一色都是童生身份,一班和二班的水平,几乎都能够到秀才的门槛了! 就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长孙女? 半年连丁字班都考不出去的祝澜? 咋可能呢! 第29章 岑烨的入室弟子(精修) “老爷,是真的!阿财看得真真儿的,澜小姐真的进了乙字班!!” 阿财激动得脸都红了。 杜兰芳冷笑出声,压根就不相信。 语气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当真是自己考的?” 言下之意,是说祝澜作弊。 其余人脸上也闪过一丝怀疑。 是啊,如果不是作弊,她怎么可能考进乙字班呢? 祝澜冷冷瞧了她一眼。 祝远鸥坐了回去,目光变得黑沉,让祝澜说实话。 “咱们祝家诗书传家,你若是考试做了什么手脚,主动说出来,祖父亲自带你去书院请罪。 知错能改,也不算辱没祝家的脸面。但你若——” 话未说完,一个灰袍束发,精神矍铄,头发灰白的老者踏了进来。 看起来十分儒雅有气质,面上带着笑。 “祝兄,好久不见啊!” 祝远鸥看见来人,先是一愣,连忙起身。 “岑先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说着亲自请他入上座。 祝澜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书院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祝远鸥满脸笑容,甚至看起来有些激动,对此人很是仰慕的样子,人家都坐下了,他却还站着。 又忙不迭亲手给他倒了茶。 祝澜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祝老爷子如此殷勤。 见其余人都一脸莫名,祝远鸥连忙介绍,说这位岑先生乃是国子监退下来的学正岑松柏,当年自己进京赶考时曾经拜访过。 众人听得暗自咋舌。 国子监的学正,那可了不得! 目光不由得都肃然起敬。 祝老爷子坐回位子上,分明是在自己家里,却明显有些忐忑。 他与岑松柏寒暄几句,然后问起他怎么来到江州城了。 岑松柏笑着道说自己年纪大了,在国子监有些干不动,所以回江州老家来养老了。 他教了一辈子书,就在龙场书院谋了个教书的活计,打发时间。 祝老爷子眉毛跳了一下。 “那个,岑老夫子啊,请问您是教哪个班……” 杜兰芳转着眼珠子,小心又好奇地问。 祝远鸥瞪了她一眼,无知妇人,哪有这么问话的? 多失礼! 正要给岑松柏赔罪,岑松柏已经笑了起来,说乙字一、二两班,学生都是由他教授。 “听说有个叫祝澜的小丫头,是这府上的吧?”岑松柏笑呵呵地问。 目光在祝青岩和祝澜身上徘徊了一下,征询地看向祝远鸥。 祝远鸥有些惶恐。 该不是祝澜在书院考试上作弊,岑老先生来家中兴师问罪了吧? 祝澜却已经走上前来,躬身行礼: “学生祝澜,拜见夫子。” 见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岑松柏先是有一瞬的错愕,随即从袖中取出了几张纸。 正是祝澜的考试卷子。 “这篇策论,是你写的?” “正是。” 岑松柏心中“嘶”了一声,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祝澜。 祝远鸥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给他猜中了。 这祝澜肯定是事先抄背,或者找人代写了几篇策论,凑巧押中了题。 否则,一个半大的女娃娃,底子又差,怎么可能写得出来策论这种东西!? 祝青岩的目光也是惊疑不定。 杜兰芳的心情却明媚了起来,表情得意起来。 她就说嘛,这小妮子要不是作弊,怎么可能考得那么好! 岑松柏不动声色,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对祝澜道:“老夫观你策论中论及丁酉令之影响,却未尽言其详。能否展开说说,丁酉令对朝廷农耕之利,究竟何在?”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在考祝澜呢。 谎扯大了,要露馅了吧? 没想到祝澜对岑松柏作了一揖,还真就侃侃而谈起来。 “夫子垂询,学生敢不竭尽所能。学生以为,丁酉令之实施,实为朝廷农耕之大利。此令轻徭薄赋,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有更多余力投入田亩之中,长此以往,必将促使五谷丰登,国库充盈。” 岑松柏颔首赞许,又进一步探询:“那么你以为丁酉令在推行中,会遇到何种阻力,又当如何化解呢?” 祝澜略加思索,从容答道:“夫子明鉴,学生以为,丁酉令在推行过程中,或遭遇官吏执行不周、小民对新政疑虑等难题。 为解此等困境,朝廷当加强监察,严惩玩忽职守之徒,同时广布朝廷德政,消解小民之疑虑。” “至于更加具体的落地政策——”祝澜略一斟酌,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坦然抬眸。 “学生不知。” 岑松柏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听得祝老爷子心惊肉跳。 这,这孙女是被调包了吗? 不能呀,自己看着长大的,明明一点儿没变呀。 难道—— 祝老爷子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列祖列宗啊!你们看见了吗? 祝家懵懂了十二年的长孙女,开窍了啊!!! 不仅开窍了,而且突然之间仿佛文曲星附体! 一定是祖宗保佑! 祝老爷子这样想着,连对那个荒唐儿子的怨气都消散了不少。 祝澜这一番答辩,属实是让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如果是作弊抄来的,如何能答得如此顺畅? 祝青岩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全是挫败。 杜兰芳瞠目结舌,想到三岁的儿子,顿时有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岑松柏满意地点点头,这小丫头的想法,虽然许多地方还是稚嫩了些。 但是以她的年纪和阅历,能考虑到这些层面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若是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祝兄,从今日起,你家这个小女娃,便是我的入室弟子了,你看如何?” 哪个当先生的不爱才? 岑松柏笑眯眯地看着祝老爷子。 祝青岩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祝远鸥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朝他一拜,激动得老泪纵横。 说祝澜能得到岑松柏的指点,是她的福气,更是整个祝家的福气。 岑松柏今日是专程来看祝澜的,如今确信这女娃的确天资不凡,确认了师徒关系,这才离开。 能得名师指点,祝澜也很高兴。 岑松柏走了,祝青岩母女还站在正厅之中。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祝老爷子再次看向祝澜的目光都变了,满是惊喜和宠爱,简直把她当成了宝贝。 既然嫡长孙女都开窍了,自然不需要外室的女儿来光耀门楣。 但祝青岩先前喊的那一声“祖父”,又让他心中有些不忍。 最后,祝远鸥对苏氏和祝青岩摆摆手,让她二人先回去。 过几日是祝弘盛的忌日,她们可以一同前去祭拜。 别人都走了,祝远鸥留祝澜和自己一起吃饭,关心起她在龙场书院的各种情况。 祝澜一一应答着。 对这个祖父,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于他的亲孙女,原身愚钝时,便不冷不热。 如今换了芯子,发掘了天赋,又变得如此慈爱。 算了,从身份上来讲,也得尊称他一声祖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毕竟现在的生存,暂时还要依靠祝家。 这顿饭吃得祝澜有些不舒服,只盼望着裴玥能早点回来解救自己。 第30章 项文远心态崩了 江州城,项府。 项文远正在家里玩着投壶,旁边有两个漂亮丫鬟恭恭敬敬地给他剥橘子。 “少爷,出结果了!” 被派去看榜的家丁回来报信儿。 项文远头也没回,问结果怎么样。 家丁犹豫了一下,不过想了想自家少爷的性格,左右他也不是自愿上学的。 只要不被赶出书院,他才不在乎成绩怎么样呢。 于是如实说道:“少爷,少爷下个月被分到了丙字四班。” 四班? 项文远拧起了眉毛。 那岂不是和丁十一那个蠢材同班?真晦气。 随即眉毛又舒展开了,眨着眼睛问:“瞧见青岩师姐的名次了吗,她在哪个班?” “没……” “你个废物!” “但是小的花钱买了一份榜单抄录,全书院的名次都在这上面了,少爷请过目!” 趁项文远动手之前,家丁连忙狗腿地递上了榜单。 项文远在丙字四班瞧见了自己的名字,却没在同班同学的名字里瞧见丁小邱。 “哈哈哈,丁十一这个蠢货,天天和丁字班那帮家伙混在一起。 这下他也掉到丁字班了吧?哈哈哈哈!” 他想起丁小邱家里那个据说年迈多病的老娘,她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激动的吧? 接着就在丁字班的名单里,寻找丁小邱的身影,一边叫家丁准备去丁小邱家里送信。 然而他却没找到。 不仅没找到丁小邱的名字,丁字班原先那帮人的名字……全都不在上面了!? 项文远愣住了,什么情况? 不会吧……他将信将疑地开始往前翻。 什么,丁小邱居然考进了丙字三班!?? 那岂不是下次见面,自己得喊他一声“丁师兄”了? 项文远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将几张纸翻得刺啦刺啦响。 丁小邱在丙字三班,而原先丁字班那帮蠢货,竟然都进入了丙字一班和二班!? 那个祝澜呢?怎么没有看见祝澜! 项文远抓狂地翻着榜单,终于找到了—— 什么?乙字班!? 而且还是二班?? 糟了,喘不上气了—— 项文远被气得脑壳发蒙,吓得家丁赶紧去扶他。 项文远把榜单撕得粉碎!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啊啊啊!! 心态崩了啊!!! …… 与此同时,龙场书院的榜单前,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是丁小邱。 下一刻,就见他哭着跑出了人群。 一炷香的功夫后,县衙大牢。 穿着囚服的前任县衙主簿丁望远,隔着铁栏杆。 看着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激动地说自己考进了丙字三班。 再也不是倒数第十一了! 丁望远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自打入狱以后,他每天都盼着朝廷能够还自己一个清白,但迟迟等不来消息。 如今夫人也病倒了,儿子全靠邻居的接济才能继续念书。 他不怕自己被人拿来顶罪,含冤而死。 他怕的是自己被扣上一顶不清不白的帽子,毁了儿子一生的前程啊! “爹,我遇到了好厉害的一群人……” 丁小邱擦干了眼泪,开始跟父亲讲述祝澜他们是如何如何厉害。 如何在诗文大赛上力压群雄,又如何在书院里制造出了黑板、粉笔等匪夷所思的东西。 以及他们这次堂课逆袭,震惊了整个龙场书院的事情。 丁望远听了,也觉得震撼不已。 他为儿子能结识到这样一群有能力的朋友而高兴。 “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沉冤昭雪的!”丁小邱说道。 丁望远隔着栏杆,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朝廷的判决文书,应当再有一两个月便能下来了,我们要相信朝廷。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莫要想其他的。 你有这群朋友在书院中照应,爹也就放心了!” 望着丁小邱离开的背影,丁望远想到儿子可能被自己拖累,连这次的县试都无法参加。 不禁老泪纵横。 …… 后山,观风亭。 祝澜和其他九名同学聚在一起,一个个的神色喜悦中又透着些许忧虑。 如今好的情况是,大家都顺利通过了堂课考试,不会被书院退学了。 但坏消息是,从今以后他们都不在一个班了。 除了祝澜在乙字班,其余同学则是分布在丙字一班和二班。 还有一件更沉重的事情。 先前大家刚穿越来时,只想着要留在书院,才能一起商量“回家”的办法。 如今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留是留下来了,但对于能否回到现代,仍然毫无头绪。 许诗明有些焦虑,他可是堂堂市长的儿子,穿越前刚刚当了科长,以后前途无量。 可如今却成了个算命先生的儿子。 这样大的落差,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秦雨薇心中也不好受,她是身家过亿的娱乐圈顶流影后,如今却是个连褥子都买不起的贫困丫头。 顾朝阳突然开口:“我……不想回去了。” 众人都看向他。 不想回去? 留在这个啥啥都落后的古代? 顾朝阳神色黯然,讲出了自己毕业后的遭遇。 他作为学校的尖子生之一,一心想当飞行员,原本已经被保送了最好的国防大学,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 却在入学检查的前一天出了车祸,被压断了双腿。 从此与梦想彻底无缘。 最后心灰意冷回了老家,进了个普普通通的末流大学。 毕业后在厂子里当了个小员工。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在轮椅上,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了。 但是现在——” 顾朝阳看了看自己健硕有力的双腿,眼中燃起了久违的光芒。 “我已经快忘记站起来,靠双腿行走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我不想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顾朝阳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昔日同学毕业后,遭受了如此大的磨难,而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顾朝阳的选择,完全能够理解。 祝澜叹了口气,站出来说道: “大家各有各的立场,说实话,我也想回去。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是因为一场地震才穿越的。 有没有可能,在那个时代的我们,都已经……” 都已经死了。 阴影顿时笼罩在众人心头。 事到如今,祝澜也只好狠下心来,说出最残酷的现实。 又或许是所有人都早已想到,却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上天不会平白无故让我们穿越,我们或许都有各自的使命。 比如——好好生存下去,站到高处,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们也许能够回去,也许不能。 但眼下能做的,只有先为自己谋取一份好的出路,然后等待契机的出现。” 第31章 孩子犯事就有理了? 这天早上,欧阳烨将祝澜他们叫到了文翰堂。 “上次堂课考试,你们十人发挥很好。两个月后的县试,你们准备一下吧。”欧阳烨对他们说道。 祝澜回忆了一下原书中大梁的科举制度。 与后代明清科举有所差别的是,没有府试这一层。 通过县试者即为童生,然后直接可以参加院试、乡试、会试。 “记住,需要找廪生作保,五人互相结保。 你们十人的情况我了解过,都是身家清白,并无身遭刑犯等情况,可以放心互相作保。” 又叮嘱了其他一些事项后,欧阳烨便让他们下去了。 一抬头,唯有祝澜还没走。 “欧阳监院,学生想知道……以丁小邱父亲的情况,他是不是无法参加此次县试了?” 丁小邱他爹牵扯命案,还在大牢里呢。 按理说丁小邱作为嫌犯之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 按原书剧情,丁小邱父亲的案子本以为几个月便能判决下来。 但正好赶上朝局动荡,一拖再拖。 直拖到一年多以后,丁望远死在了牢里。 上面为了迅速结案,干脆就把所有罪名往他身上一推,一了百了。 直接导致了丁小邱黑化。 欧阳烨沉吟了一会儿,其实丁小邱的事情他也想了很久。 丁小邱在书院中原本并不起眼,欧阳烨是因为丁望远的案子才注意到他的。 他没有屈服于逆境,在这次堂课考试中终于有所突破,欧阳烨感到十分欣慰。 他父亲丁望远的案子如今尚且没有定论,如果此时就断送了丁小邱的前程,未免太可惜。 他想争取试试,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你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考量。” …… 其他人走出欧阳烨的书房,正在讨论县试的事情。 突然走来一名学生,说书院外面有人找秦雨薇。 秦雨薇点点头,走到书院门口,远远就瞧见了韦氏的身影。 脸顿时就黑了下来,转身想走,韦氏却已经眼尖瞧见了她。 “雨薇,娘给你送东西来啦!” 韦氏的嗓门特别大,一边抻着脖子对她招手,引得周围学子纷纷侧目。 秦雨薇冷着脸走过去,问她来干嘛。 韦氏见到她,忽然一反常态,掀开手里的篮子给她瞧。 “看,娘怕你在书院吃不好,特地给你送鸡蛋来啦,要好好补补身子!”声音大得想要周围人都听见似的。 旁边有路过的学子羡慕道:“雨薇师姐,你娘对你真好!” 秦雨薇警惕地后退一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需要,书院有饭菜。若没别的事,我回去念书了。” 秦雨薇正要走,被韦氏一把扯住胳膊。 韦氏扭扭捏捏才说了实话。 “那个,虎子昨儿和人打架,把王家孩子推进坑里,摔断了胳膊…… 王老三知道你上次得了三十两银子,闹着让我们赔。要是赔不起,就要把虎子送到县衙去 他可是你弟啊,你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虎子被抓走吧?他可还是个孩子……” 秦雨薇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烦。 “孩子犯事就有理了?小时候不把他当人,长大了也做不了人了。 再说,我爹留下的银子还没花光,你舍不得出钱,就来吸我的血?” 秦雨薇一点不拐弯抹角。 韦氏急得一拍大腿,“人家要赔三十两银子,我哪拿的出来!” 三十两? 就算是重伤,平民百姓谁敢开口就要这么多钱? 普通人谁拿得出来? 敢开这个口,那王老三分明也是盯上了首饰铺老板赔给自己的那笔钱。 可惜算盘打错了。 别说她不是原主,就是原主,对韦氏母子二人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她又不是扶贫办的。 “无能为力。” 秦雨薇不想再跟她纠缠,结果韦氏故技重施,再一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 说不给钱自己就去死。 动静太大,周围的学生都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看向秦雨薇的目光中都带着谴责,仿佛她是什么不孝女似的。 “雨薇师姐,圣人云,百善孝为先……”路过的一个女生皱着眉说道。 道德绑架? 秦雨薇冷冷一笑,目光凌厉。 “哎呀呀,师妹果然是读圣贤书的。 这么高尚,不如拿出三十两银子,接济一下我可怜的后娘?” 她以前在娱乐圈不知道手撕过多少小绿茶。 此时气场一开,吓得那女生顿时不敢说话,低着头走开了。 韦氏还在地上哭闹。 韦氏这回演得还挺真,看来秦虎的事情不是作假,韦氏是真急了。 但,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雨薇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转身便走了。 回到书舍,祝澜等人都在,见秦雨薇脸色不大好,问她怎么了。 秦雨薇把韦氏来闹的事情给她们讲了一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那三十两银子,她还没动,这可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本钱。 “雨薇,好样儿的,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乔悠悠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肖婉赞同地点点头。 祝澜却有另一层担心,沉声道: “雨薇如今和韦氏母子还在同一个户籍上,算是亲属关系。如果秦虎真的被告到县衙,背上案底,只怕会影响县试资格。” 此话一出,众人身上都出了些冷汗。 对呀,结保的时候是要考察生员亲属品行的,而且相关信息都会去县衙进行审核和公证。 秦虎把人家胳膊都弄断了,这可绝对不是轻伤。 他如今是秦雨薇名义上的弟弟,如果真留下作奸犯科的记录,哪个廪生还敢为她作保? 没有保人,如何参加县试? 乔悠悠也没了刚才的高兴劲儿。 秦雨薇脸色凝重起来,“还是澜澜心思缜密,考虑周全,是我没想到这一层……” 虽说摆脱这种极品亲戚才是上上之策,但是如何摆脱,还需要时间筹划。 可明天王老三就要把秦虎告到县衙了,这才是眼下的燃眉之急。 “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祝澜看着秦雨薇,眸光意有所指。 秦雨薇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32章 包子管够 清晨,江州城县衙门口。 王老三领着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孩子,正准备击鼓。 想到儿子被秦虎那个小王八蛋欺负,就气不打一出来。 按照大梁律法,七岁以上便可以被判刑。 不愿意赔银子,那就让你儿子进大牢蹲着吧! 王老三带着怒气举起鼓锤,忽听身后有人叫他。 一回头,见是秦家那女娃。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秦家女娃得了三十两银子的事儿都传开了,看来秦家到底是怕了。 他板起脸,问秦雨薇是否将银子带来了。 “五两银子,私了。”秦雨薇言简意赅。 “不行,必须三十两,不然我让秦虎把牢底坐穿!” “那你自便吧。” 她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王老三一愣。 他咋忘了,韦氏是这丫头的后娘,而且据说关系还不大好。 这个弟弟的死活,她可能真的不在意,拿五两银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王老三顿时慌了。 五两银子,那也是他家一年的收入! 虽说告了秦虎能出气,但终究秦家最多赔个几百文的医药费,家里的日子也好不起来。 “五两就五两!”他咬牙喊道。 秦雨薇给了钱,掏出一份写好的文书让他按手印,表示此事已经了结。 事情办完后,秦雨薇却没有回书院。 她提步朝秦家的方向走去。 韦氏正在给秦虎缝衣服,秦虎跑进门,气喘吁吁,脸上还有慌张。 他跟韦氏说自己偷了两个桃,被主人看见了正追着打他呢。 韦氏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见没人追来,这才松口气。 “下次小心点,可别让人逮住揍一顿!”韦氏叮嘱他。 秦虎刚满十岁,咧着嘴笑: “没事,赔钱就不挨揍了,不是还有我姐呢吗?” 韦氏点点头,“也是。” 又高高兴兴给儿子缝衣服去了。 “虎子,咱家米不够了,你去买点。” 秦虎应声出门。 此时已近黄昏,集市附近没什么人,街边坐着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秦虎路过小乞丐身边,脸上露出恶意的笑。 一脚踢飞了小乞丐的碗,然后看着他们爬去捡。 自己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旁边的米行。 小乞丐蓬头垢面,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捡自己的破碗。 一双干干净净,绣着花的鞋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他抬头,看见一个戴着面纱的人,手里拿着几个包子递到他面前,声音很好听。 “把你的伙伴都叫过来吧,包子管够。” …… 秦虎买了一袋米,揣在怀里往家里走。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人们都回家吃饭了,街上空空荡荡。 突然,一只麻袋套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感觉被很多只手抓住了四肢,拖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全身各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啊哟”“啊哟”哭喊着,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感觉脑袋上也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 一群小乞丐对他拳打脚踢,还有人拿木棒往他身上抡。 年龄大一点的小乞丐拉住旁边的小孩,叮嘱道: “刚才那人说了,不能打脑袋,捡身上肉多的地方打,让他疼!” 一群小乞丐平日里受的欺负不少,自然知道打哪儿最疼。 一番殴打下来,直揍得秦虎哭爹喊娘,鼻涕眼泪都糊了一脸! 最后小乞丐们七手八脚拖着秦虎,扔到了医馆门口。 “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人,不老实,下回还揍你!” “不敢了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说完,在秦虎把头上的麻袋取下来之前,一溜烟全都跑没影了。 小巷尽头,戴着面纱的秦雨薇面无表情,转身离去,身后巷子里回荡着秦虎嗷嗷大哭的声音。 虽然警告了秦虎,但韦氏母子到底是个定时炸弹。 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撇清关系才行。 …… 祝澜等人由于分配到了不同班级,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 众人约定每天散学后在后山的观风亭见面。 下课后,大家在古味斋吃了晚饭,陆陆续续来到观风亭。 梁舟见人都来齐了,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我要听好消息。”乔悠悠第一个说。 梁舟郑重一点头,说道: “我通过我那国舅老爹打听到,这几日朝廷向全国各个书院派发了印书的任务。 咱们龙场书院要印的书籍里,有一本秘籍!” “什么秘籍?”其余人连忙问。 “一本——历年县试高分文章汇编!” 嚯! 他们穿越来时间太短,对这个时代的科举仍旧不够了解。 但他们学习能力很强,悟性又高,如果能够参考一下历年的考试高分答案,那才真的叫如虎添翼! “这……相当于咱们现代的五三了吧?” “啥时候才能刊印出来啊,有了这个,咱们这次的县试不就稳了?” 梁舟的嘴角耷拉下来,语气颓然,“下一个就是坏消息了。” “县试是在两个月之后,我打听了一下书院正常的印书速度,从准备印制到正式发行,也得差不多两个月。” “啊,那等咱们拿到书,岂不是县试都结束了?” 白高兴一场! 众人听完都面色怏怏,仍然有些不甘心。 感觉就像一盘子美味佳肴,非等你吃饱喝足了才能端上来一样。 好难受,心里痒痒的。 秦雨薇想了想道: “现在这个时代,好像用的还是雕版印刷,效率不高。 如果改成活字印刷,应该会快很多吧?” 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对,就算改成活字印刷,从刻印、排版、到印制,也要起码一个多月。 满打满算,我们也只有十来天的时间能研究这本书,时间还是很紧。” 乔悠悠问梁舟,能不能想办法先抄录一份出来。 梁舟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办法。 这本书是由朝廷编纂的,只有一本母版。 从编纂完成,到书院开始刻印发行,这段期间母版都是由专人看管的。 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一个个转着眼珠子想办法。 祝澜眼睛一亮,有了好主意: “我们如果能够参与到印书的工作中,不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书稿了吗?” 第33章 当一回毕昇 早上,欧阳烨正在书斋里处理书院的事务,就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 祝澜端着一个漆黑的木质托盘走了进来,欧阳烨抬眸,有些疑惑。 “监院大人,学生听说书院接到了朝廷派发的印书任务?” 欧阳烨搁下笔,点点头,看着她。 祝澜将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欧阳烨的桌子上,拱手道: “这是我们昨晚做出来的活字印刷模型,能够极大地提高印书效率,还请监院大人过目。” 说着,揭开了托盘上面盖着的布,里面放着一个个方正的小木块,旁边还有一个木质的框架。 “这是……?”欧阳烨挑了挑眉毛,有些好奇。 “咱们如今的印刷,是要将一页书的内容全部雕刻在木板上,此法有两大弊端。 第一,整块雕版若有一字刻错,整块都要废掉重刻。 第二,刻完一块木板,便只能用于这一页内容的印刷,效率过于低下。” 祝澜说着,将托盘里的小木块一个个拿起来,摆进旁边的木框之内,给欧阳烨演示。 “这个木框名叫‘字盘’,将刻好字的木块按照文字内容排列,摆放进去。 整块字盘排好后,背面用融化的蜡固定住,便可以进行印刷。 印完之后只需将蜡融化,这些字块就能取下来,下次继续使用。” 欧阳烨发出轻微“嘶”的一声,目光紧紧盯在那字盘上,认真琢磨起来。 又拿起几个字块看看,但是上面刻的字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认,又皱了皱眉。 “咳,学生们不善篆刻,这个、这个就是给您做个示范……” 祝澜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做手工很难的好吗! 就这二十来个小字块,昨晚他们可是刻了半宿,平均一人才刻了两个字! 手都快废了! 欧阳烨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她是怎么想到的。 祝澜一本正经:“突发奇想。” 没事,反正这是个架空时代。 没有毕昇,那我就来当这个毕昇。 祝澜厚着脸皮想。 “嗯,此法甚妙!”欧阳烨肯定地点点头,目光神采奕奕。 “我会上报朝廷,今后将此法推广开来,必定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你们几人献策有功,到时朝廷也一定有赏。” “谢监院大人。”祝澜行了一礼,又道: “大人,这活字印刷在制作和印刷过程中,仍有许多要格外留心之处。 此乃学生与同窗们共同想出来的法子,这次书院印书,还请监院允许我们十人参与进来。” 欧阳烨沉思良久,点头道: “此事应当不难。书籍的刻印工作到时会在无类阁进行,这几日我会上奏,让你们十人参与指导。” 祝澜大喜:“多谢监院大人!” 还等不及一天的课业结束,祝澜在中午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诸位同学。 乔悠悠兴奋得摩拳擦掌: “嘿嘿,看我拿到这本《五年县试,三年模拟》。 小小县试,还不直接拿下!” …… 书院印书的任务,乃是由朝廷派发至各州府,再由府衙下发至各大书院的。 欧阳烨将祝澜带来的字块与字盘呈给府衙,知府毕枞十分高兴。 当场拍板表示,不仅要给龙场书院调拨更多资金,还要增派人手来帮忙! 欧阳烨适时提出,让发明活字印刷术的几个学生参与印刻工作。 毕枞欣然应允。 这时突然有人前来,有事禀告知府。 “大人,县衙上报,城中发生一起疑似毒杀亲夫的案件,死者亲属要求开棺验尸。” 死者为大,开棺验尸这样的大事,县衙无权处置,必须上报府衙。 “知府大人既然政务要处理,那我就先告辞了。”欧阳烨识趣地起身告辞。 很快,“毒杀亲夫”的案子便在江州城内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龙场书院学生的耳朵里。 散学后,学生们成群结队地讨论此事。 入夜,许诗明等男生回到了临风苑。 上次堂课考试后,原本书舍也要重新分配。 但是欧阳烨念在他们几人齐心协力、互帮互助,一块提高成绩的份上。 破例允许他们仍与原来的舍友住在一起。 许诗明、周达、赵思成和常云霄,四人仍然同住一间。 周达看着窗户外边感叹:“唉,好想去撸串呀。” 许诗明也趴在桌子上,目光呆滞。 “唉,古代连个酒吧都没有,他们根本体会不到夜生活的快乐。 好无聊,周达要不我给你算一卦吧?” “你还会算卦?” 许诗明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几个铜板,“我爹不是个算命先生吗,他教了我两手,来我给你算算姻缘啊……” 常云霄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拿了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在看,仿佛完全屏蔽了周围的声音。 书舍的门被推开,赵思成走了进来。 “周达,诗明,今天城里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常云霄性格孤僻,几乎没有存在感,也不爱跟人说话。 赵思成自动把他忽略了。 许诗明和周达摇摇头,好奇地问他发生什么了。 赵思成一脸嫌弃: “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啥网速啊? 前些日子有个男的死了,说是半夜喝多走夜路,掉进河里淹死的。 本来人都埋了,现在父母非说是她媳妇跟外人通奸,把他毒死了。 府衙已经批准了,明天开棺验尸呢!” 常云霄忽然抬头。 “开棺验尸?什么时候?” 他半天一直悄没声儿的,冷不丁一开口,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这家伙平日里感觉整个人都很游离,就算天天呆在一块,也压根不知道他在想啥。 仿佛跟旁人都不在一个次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行事也是我行我素。 总之是不合群。 他头一回露出冷漠以外的表情,目光熠熠。 就跟突然开机了似的。 赵思成挠着脑袋,“呃,好像是……明天中午吧。” 常云霄又问他在哪。 赵思成说不知道,但上午去县衙门口蹲着,看捕快们往哪去就知道了。 许诗明问:“哥们,你不会是想去看挖尸体吧?” 周达:“不能吧,明天就开始刻印了,咱们一早得去无类阁报到呢。” 常云霄没有说话,对三人抿抿唇,低头继续看书。 又关机了。 第34章 活字印刷,火热进行中! 欧阳烨向知府那边要来了十个参与印书的名额。 这是一个接触到县试资料的绝佳机会,祝澜等人一大早就等在了无类阁外边。 许诗明他们也走过来了,乔悠悠看到他们,好奇地问: “咦,常云霄呢?” 许诗明摊摊手,“不知道,吃早饭的时候还在一起呢,一转眼就不见了。” 旁边的周达说:“说不准,真去看什么开棺验尸去了。” “啊?”乔悠悠捂了捂嘴,惊讶道:“印书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来,跑去看人家刨尸体?” 谁也搞不懂常云霄在想些什么。 府衙的人过来了,为首的书吏面容严肃,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他冷眼一扫,有些不悦道:“不是说有十个人么,怎么只来了九个?” 祝澜陪着笑脸道:“大人,有一位同窗路上耽搁了,能否通融通融,稍等片刻?” 那书吏眉眼一皱,“朝廷印书是何等大事,岂是你们说通融就通融的?” 随即招来手下,让把书院参与印书的学生人数,从十人改为九人。 也就是彻底剥夺常云霄的参与资格。 “大人,兄弟们印书辛苦了,拿去买些好的酒水。” 梁舟不动声色地将几粒银锞子放进那书吏袖中,朝他挤挤眼睛。 书吏面色稍缓,多瞧了梁舟一眼。 书吏不认识他,梁舟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抬出身份。 “行吧,那便给他半柱香的时间。” 梁舟连声道谢。 众人在无类阁门口翘首等着。 此时正值炎炎酷夏,只半炷香的时间,温度便陡然升了起来。 天气热,本就容易心浮气躁。 却仍不见常云霄的身影。 “行啦,等也等了,印书的之事可不能耽搁。” 书吏说完,再也不理他们,就要让手下将人数改好,这可都是要上报的。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丁小邱用袖子擦着汗,一边用书遮挡着阳光,低头快速走着。 “大人,来了来了!”祝澜说着,大声喊丁小邱的名字。 反正秦云霄看样子是做别的事去了,名额浪费也是浪费,那便让丁小邱来补上吧。 而且说不定,他还有奇用呢! 丁小邱只是路过,结果莫名其妙被拉进了印书的队伍里。 进了无类阁,都还是一脸懵逼。 那名书吏走了过来,问他们:“那个什么活字印刷,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众人点头。 书吏从自己身后指派了四个人过来。 “此四人乃是江州城最好的雕刻师,需要你们在两日之内将字块制作完毕。 具体怎么分工,你们看着办吧。” 祝澜问:“大人,我们要先从哪一本书刻起呢?” 书吏指了指一口大木箱子道:“那里的书,反正都要刻,顺序你们自己定。” 说完就走了。 众人看了一下手上的工具。 一堆尚未成型的胶泥,许多木料,还有四个雕刻师。 祝澜走到那口木箱子前,里面有三十多本书。 其中果然有梁舟所说的那本汇编! 祝澜不动声色将书抽出,“便从这本开始吧。我来念,你们将需要的字记下来。” 众人立刻开始分工。 几个人去做字盘,几人将胶泥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一人负责将写好的字反拓在胶泥块上,交给师傅刻字。 刻字需要先将字写在纸上,然后反拓到胶泥块上。 年龄最大的师傅颤巍巍拿起纸笔,写了两个字,就开始手抖。 众人见状,目光都落在了丁小邱身上。 用目光说:快上啊! 丁小邱有些羞赧地上前道:“老师傅,交给晚辈吧。” 老师傅原本有些狐疑,但丁小邱接过笔,在纸上才写了几个字,老师傅就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本来以为自己需要打两份工,现在看来,他只需要干雕刻的活就行了。 几个师傅们刻得很快,每刻完几十个字,就交给府衙的人送去烧制,烧好了再送回来排版 书吏时不时会来这边转一圈,看看进度。 他见竟然是丁小邱在写字,一开始有点不高兴。 面黄肌瘦的小萝卜头,笔能拿稳么? 万一字写得太丑,印出来的书,丢的可是朝廷的脸! 还有自己的乌纱帽! 但当他看到丁小邱一手小楷写得又快又好时,立马换了一副脸色,跟看宝贝似的。 还专门问了他的名字。 祝澜一边念着那本汇编上的字句,一边暗暗记在心中。 这本汇编的确很有用,不仅汇集了历年各县县试的考题,和高分佳作。 还圈点出了其中的精妙之处。 如何破题,如何起承转合,每篇文章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以往这些都是不对外公布的,现在朝廷改制,推出诸多新政。 才有人提出将这些资料刊印发行,供其他学子学习。 其余诸人一边听祝澜念着,一边在心中暗想,这篇题目如果是自己,会如何作答。 丁小邱也终于明白了祝澜让自己加入进来的用意。 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激。 能学习这本书的内容,那即将到来的县试,考过的概率就更大了!!! 丁小邱斗志昂扬,听得更加认真。 …… 今日的印书工作结束,大家都一个个腰酸背痛,但心中却满是收获。 离开无类阁时,还被搜了身,防止他们偷偷将书稿带出去。 有学生来通知丁小邱,欧阳烨找他。 丁小邱与众人告辞,前往欧阳烨的书斋。 祝澜估摸着是关于丁小邱参加县试资格的事情,有说法了。 她在心里为丁小邱祈祷了一阵,希望欧阳烨想到了好办法。 过了许久,丁小邱从欧阳烨那里出来了。 他脚步虚浮,脸色惨白,没走几步,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朝廷为什么不同意他参加科举? 他辛辛苦苦念书,为什么朝廷却要剥夺他的前程!? 只因为父亲在狱中吗? 可那明明是个冤案! 他和父亲总想着能等来昭雪的那天,而朝廷却将案子一拖再拖! 难道一直不结案,父亲就要一辈子待在牢里,自己一生也要因为这种荒唐的事情而彻底断送吗? 丁小邱抬头望着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满眼迷茫。 第35章 她就合该比别人走得更远 第二天一早,梁舟等男生在临风苑门口碰见了丁小邱。 “小邱,一块去无类阁啊?” 丁小邱抬头,脸上的憔悴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咋了?”周达勾住他的肩膀,“不会是半夜溜出书院找乐子去了吧?” 难道古代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夜生活? 丁小邱居然一个人去,太不够意思了! 丁小邱摇摇头,轻轻挣开他的胳膊,声音沙哑。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以后都不去了。” “啊?”周达震惊,“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不去了?” 丁小邱越想越难受,低低“嗯”了一声。 转身快步走了。 其他男生都莫名其妙,但去不去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来到无类阁,祝澜听说丁小邱不来了,心头一沉。 看来参加县试的事情并不顺利。 她同情丁小邱,但是作为朋友,能帮的也都帮了。 只希望丁小邱想开一些。 祝澜算了算时间,距离丁望远出事的日子还有段时间。 丁小邱暂时还不会黑化。 印书的日子日复一日进行着。 这是朝廷大事,祝澜等人是跟书院请了假,来参与印书的。 欧阳烨特地批准他们不用到学室上课,可以事后找夫子补习。 下了晚课,祝青岩和薛眉一起往书舍的方向走。 远远瞧见了祝澜一行人从无类阁出来。 薛眉冷笑: “县试就剩下两个月了,他们却跑去掺和那劳什子印书,连课都不上了。 呵,他们不会以为县试跟咱们书院的堂课是一个难度,闭着眼睛都能过吧?” 祝青岩皱眉。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闭着眼睛都能过? 自己虽然是丙字班第一名,但那祝澜可是进了乙字班! 意思她闭着眼睛都比自己强? 薛眉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嘲讽着,祝青岩只觉得聒噪。 她让薛眉先回去,自己在书院里转转。 薛眉刚走,祝青岩就瞧见祝澜一行人又去了后山。 怎么那么爱去后山啊? 后山是专门给他们开的吗? 一天天的课都不上,也不知道在扎堆密谋些什么! 哼,她倒要去瞧瞧! 祝青岩提步跟了过去。 观风亭的位置偏僻,一般来后山的学生,很少往这边走。 逐渐就成了祝澜等人聚会的地方。 交流会尚未开始,梁舟抱臂靠在观风亭的檐柱上,眼角戏谑地向后瞄了瞄。 “有小尾巴哦。” 祝澜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原剧情中祝青岩从小就在乡下的学堂外偷听先生讲课,练得一手好耳力,与熟练的偷学技术。 如今自己给原主换了芯子,祝青岩原本的垫脚石现在反成了威胁,以她的性格自然会对自己格外留心。 祝澜嘴角勾起一抹无所谓的笑,心中坦荡。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有工夫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浪费精力? 如果祝青岩还想在他们参与印书一事上做文章,那更是打错了算盘。 …… 祝青岩躲在一座假山后面,听见观风亭传来讨论的声音。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祝青岩更加疑惑。 他们干嘛白天不上课,晚上跑到后山来背书? “这是三年前,江州下县的县试题。和去年的题目,有异曲同工之妙……” 祝青岩偷偷探出半个脑袋,见祝澜的身影站在亭子里,手中并未拿任何书本。 乔悠悠拍手笑道:“澜澜过目不忘,真是太厉害啦!那本县试五三里面的文章,看一遍就能背下来!” 什么五三?祝青岩皱眉,下一刻突然惊了—— 莫非……他们跑去参与印书,祝澜竟然将某本书里的内容背了下来? 而且听起来,似乎与县试有关系!? 祝青岩偷偷溜回了书舍。 不一会儿,她重新出现在了假山后面。 手里拿着笔和小本本。 …… 时间又过去几日,活字印刷需要的字块都已经刻印完成,字盘也全都做好了。 书吏命人试印了几页,果然字迹清晰,效率又高,十分满意。 这几天的时间里众人也将那本汇编研究得差不多了。 祝澜趁机提出,既然印刷的工具已经做好,接下来的印刷工作由府衙完成就可以了。 他们毕竟还有课业。 书吏点点头,爽快地放人了。 晚上回到书舍,乔悠悠说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丁小邱了。 该不会因为县试资格的事儿,想不开,跳河或者上吊吧? 祝澜说不会。 原剧情里的丁小邱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生命的人。 他只会黑化,成为丁无咎。 然后把看不顺眼的人都杀了。 尤其是一把火了书院这事儿,还把山长跟欧阳烨都搞死了。 无差别攻击,想想还是挺疯,挺吓人的。 就算现在跟祝澜他们关系好,谁知道以后会干出什么事。 所以祝澜才想着有机会的话,还是阻止他黑化比较好。 男生那边去问了丁小邱的舍友,得知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跟谁都不说话。 于是松了口气。 没事,活着就行! 对于参与书院印书,获得历年县试资料这件事,祝澜特地告诉了自己现在的夫子,岑松柏。 岑松柏并没有制止,在他看来,天下文章书籍浩如烟海。 读书人如何挑选获得一本有用的好书,全凭自己的眼光和本事。 朝廷印书,本来就是印给天下人看的。禁止将母版带出,主要是怕损毁,又不是真的不给人看。 祝澜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读书一遍,便能记在心中,她就合该比别的读书人走得更远。 否则岂不是埋没了如此天赋? …… 距离县试还有一个月。 这天,岑松柏将祝澜叫到了自己的书斋里。 祝澜来的时候见到岑夫子正在写东西,便没有出声,静默地站在一旁等候。 岑松柏就好像没看见她似的,足足写了半个时辰。 一边写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祝澜的状态。 嗯,面不改色,不动如山,这小女娃不仅定力好,心态也很好。 坚韧的心性,是参加科举的第一步。 祝澜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没有任何波澜。 心里正在循环播放动画片曲目,刚刚唱到了第三十一首。 “咳。”岑松柏搁下笔轻咳了一声。 说一段神话,话说那么一家~ “咳咳!” 土土,你是爸爸妈妈心爱的小孩~土土……啊? 祝澜猛地回过神来,“夫子,您叫我?” 岑松柏哪里知道,祝澜正在脑子里唱k唱得高兴呢! 他让祝澜搬张凳子坐。 “听闻之前你就《论语·学而》一篇,向谢夫子提出过质疑?” 祝澜点头称是。 “你可是不解圣人,为何将三句无关之言放在一处?”岑松柏问。 祝澜想了想,说道:“其实也并非不解。只是学生的理解,与夫子所讲……有些出入。” “那你现在是否还坚持自己的想法?” “嗯。” 岑松柏眼底浮上淡淡的笑意,让她谈谈自己的理解。 第36章 会哭的狐狸精 “学生以为,将这三句话连在一起,并非圣人谬误。 这三句话本身,讲的都是同一件事。” 岑松柏“嗯”了一声,让她继续往下说。 “‘学而时习之’这句最好理解,就是夫子所说的学习需要结合实践,才能有所收获。 而‘有朋自远方来’,这一句中的‘朋’字,学生以为,指的应当是学问高于自己的人。 遇到学问高于自己的人,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最后一句‘人不知而不愠’,指的应当是那些学问不如自己的人。 遇到学问不如自己的人。并不因为他们的无知而感到轻视,这难道不是君子所为吗?” 祝澜又朝岑松柏施了一礼,说道: “依学生愚见,孔老夫子这三句话连在一起其实是说—— 求学要学以致用,向德才更高者学习。遇到不如自己的人,也不要沾沾自喜,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好!”岑松柏抚掌而笑。 祝澜心中一喜,问他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 岑松柏却笑着摇摇头。 “我怎样认为,并不重要。求学做文章,原本就是见仁见智。 若只靠死记硬背答案便能成为栋梁,那满朝文武上朝时,将那四书五经背上几遍,岂不是国家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如今我大梁选拔人才,要的是敢于质疑,敢于创新之人。 你读书的底子扎实,又不拘泥于书本的字句,这次县试不必忧心,大胆去参加吧。” 祝澜拜道:“是,多谢先生。” …… 又到休沐日,江州城边缘的一座普通小院,院墙已经有些破损,看得出这户人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大好。 祝青岩推门而入,“娘,我回来了。” 苏氏正在家里,桌上放着一个小篮子,她正将一些馒头干枣之类的东西往里放。 “你回来的正好,快收拾收拾梳洗一下,今天咱们要去祭拜你爹了。” 祝青岩皱皱眉,不大情愿:“真的要去吗?” 自打她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这个爹,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甚至有些怨恨。 如果不是他骗了自己的娘亲,又不肯给名分。 她们母女二人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对于祝家,她更没有好感。 第一次上门,受到羞辱,被赶出来就算了。 第二次原本以为不会再出什么岔子,没想到又被祝澜给搞砸了。 她不想要什么爹,不想要什么祖父,更不想寄人篱下! 她自己明明也有能力的啊! 可是看到苏氏的样子,祝青岩又心软了。 她虽然没有见过祝弘盛,但是从小听苏氏提起,都是一副迷恋不已的样子。 虽然祝青岩真的理解不了,但苏氏是真的很爱祝弘盛。 然而当年祝弘盛将她母女留在乡下,自己回到江州城不久就病死了。 苏氏这么多年连他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在老房子边上立了个衣冠冢。 如今得到祝老爷子亲口许可,能够去祝弘盛的坟前祭拜。 苏氏为这件事已经高兴了很久。 祝青岩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按照苏氏的话去梳洗打扮了。 …… 祝宅。 上回祝澜一脸骄傲地告诉裴玥,自己不仅没有被龙场书院退学,反而考进了乙字班。 给裴玥心疼坏了。 反复给祝澜洗脑,自己有私产,能够养得起她。 念书那么辛苦的事,差不多就得了。 千万别拼命。 搞得祝澜心情很是复杂。 裴玥本来是打算祝澜被退学后,去帮她打理铺子生意的。 这下计划落空,铺子的事情又全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整天忙里忙外,还不能让祝老爷子和二房他们看出端倪。 裴玥收拾好东西,拉着祝澜向外边走,一边低声嘱咐: “待会儿祭拜你爹的时间不能太久,你估摸着些,差不多了就装肚子疼。 我跟铺子的张掌柜约好了要谈事的。” 祝澜表示有数。 满脑子搞事业的娘,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娘,二房的人也去吗?”祝澜问。 裴玥点点头,毕竟祝弘盛是祝弘明的亲大哥,不管怎么说,面上也得装一装。 祝宅外边停了两辆马车,苏氏和祝青岩已经在等着了。 二房的人这会儿也出来了,一家三口都在。 祝老爷子最后一个出来,一踏出大门,杜兰芳就殷勤地上去搀扶。 “爹,咱们一块儿坐,正好祖孙三代和和美美。” 祝老爷子一见祝朝正挥着小手朝自己笑,乐呵呵的就跟着上了车。 留下苏氏带着祝青岩,裴玥带着祝澜,四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上车呗。 一路上,马车里的氛围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四个人加起来,脚趾抠地的勤劳程度能让秦始皇陵的工匠们都失业! 这时祝澜只能感叹,古代马车的设计实在是对社恐人很不友好。 竟然是面对面围成一圈坐着的,不熟的人夺尴尬啊! 想要假装看外边的风景吧,还得将身子扭过180度。 没有颈椎病也给整出来了。 大家都试图在车厢里找一个什么东西盯着,否则那目光真的无处安放。 祝澜又在心里唱起了k,这样时间就能过得快一点。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旅途,却比一部《甄嬛传》还要漫长。 祝弘盛被埋在一座小山丘上。 祝澜看了看,这附近的绿化极好。 祝弘盛的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 二房的马车也到了,大家下来开始走流程。 该烧的烧,该拜的拜。 该哭的……嗯,直接略过了,谁哭他啊? “祝郎,祝郎!我来看你了——” 苏氏一下跪在祝弘盛的坟前,抱着墓碑哭得肝肠寸断。 周围的人都默默看着,一脸动容。 祝弘明夫妇:看爹很感动的样子,也假装伤心一下吧。 祝老爷子:小兔崽子看上的女人咋这么能嚎……脑瓜子嗡嗡的。 祝澜:上天他比天要高~下海他比海更大~ 裴玥:我好急我好急,怎么还没哭完,张掌柜等着呢…… 她实在忍不住了,给祝澜使了个眼色。 祝澜会意,正准备喊肚子疼。 众人忽然听到左边的草丛里传来动物的叫声,声音很大很尖。 目光刚被吸引过去,一只灰红色的东西从右边蹿了出来! 众人再一回头,祭品里的肉已经不见了! 祝澜倒是看清了,指着草丛笑道: “没事儿,就是山上的野狐狸。两只还知道声东击西打配合,成精了这是。 叫的那只声音跟哭似的,应该是只母狐狸。” 小祝朝拍着手:“野狐、狐狸精……哭……” 苏氏一怔。 祝澜这意思,不就是在骂她么!? “祝澜,你——!”要不是旁边有人,祝青岩简直想冲上来给她一巴掌! 祝澜刚才无心之言,这才意识到可能被苏氏二人误解了。 摸了摸鼻子,也很尴尬。 这种事儿解释起来更尴尬。 算了,反正她也没有解释的义务,是有人自己非要对号入座的。 “哎哟,祖父……澜儿肚子疼……”祝澜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第37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苏氏母女二人回到家中,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祝家那丫头小小年纪,竟然就学会含沙射影讽刺人。 不是那裴玥教的,还能是谁!? 苏氏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又在房里哭了一通。 祝青岩也恨不得将祝澜千刀万剐,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以后都绝不再登祝家的门一步! 至于祝澜……他们利用给协助朝廷印书的职务之便,泄露资料。 此事若被揭发出来,定让他们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还想参加县试?做梦吧。 苏氏哭够了,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的一件事。 她拉起祝青岩的手,说前几日于员外上门了,似乎很是喜欢祝青岩。 于家的小公子年方十五,比祝青岩大三岁。 于员外的意思是,先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 待到祝青岩及笄,及笄礼办完便直接办喜事儿。 “青岩,于家在咱们江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家产丰厚,而且于员外的哥哥在外还是个六品官。 于员外冲着你天资聪颖,在书院也小有名气,放低身份亲自上门来说这事儿,是给咱们极大的脸面了。 人家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得有个童生的身份,这样嫁进于家,人家面子上也好看。” 祝青岩皱了皱眉,“娘,婚嫁之事还不必这么早就定下来。” “如今大家都看重读书,女儿们进入书院,念书念出了成绩、取得功名,将来都是谈婚论嫁的筹码。 那于员外上门,无非是觉得我大概率能考过县试,当个童生,勉强配得上他儿子。” 苏氏眨眨眼,是啊,能嫁进于家,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娘,青岩自诩在读书一道上还有些天赋。区区一个童生的功名,便定了终身大事,岂不可惜? 若我日后考中秀才,或者中了举人……到时可是于家那样的门第能够得上的?” 祝青岩认真给苏氏算着账。 一个员外家的儿子,她还真看不上。 她明明可以站得更高,找一个更好的夫家。 到时候不仅是祝澜,她要将整个祝家都踩在脚底下! 苏氏想想,感觉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 龙场书院。 下午的课业刚刚结束,学子们陆续离开学室,书院内变得热闹起来。 秦雨薇和乔悠悠如今都在丙字二班,二人坐前后桌。 “咱们先去一班找肖婉,然后去乙字班找澜澜……” 乔悠悠打着哈欠说道,一边收拾着书桌,回头突然发现秦雨薇正托着下巴出神。 “雨薇,都下课了,想什么呢?” 秦雨薇回过神来,过了片刻,开口道: “悠悠,我想开一家胭脂铺子。” 没钱寸步难行,她现在实在太缺钱了。 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这样才能尽快摆脱韦氏和秦虎那两个定时炸弹。 她现在虽然是吃苦的身子,可从来都不是吃苦的命! 据她观察,这个时代虽然物产丰富,但是女子的吃穿用度还是单一了些。 审美上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 她可是屡次登上《时尚周刊》封面的人物,在这方面,她有绝对的信心。 此时,学室外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两人出去看,发现许多人都向无类阁的方向聚过去了。 乔悠悠拦住一名学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学生一看到她和秦雨薇,目光顿时变得愤怒。 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就走了。 留下乔悠悠莫名其妙,“有病吧这人……” 无类阁前,已经聚集了近百名龙场书院的学生,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 还有人学着当初丁字班在诗文大赛上的样子,也拉起了横幅。 用朱砂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 “印书为假,泄题是真!朗朗乾坤,公平何在!” 学子们举着手臂高喊: “凭什么他们能看真题,我们不能看!” “还我们公平!” “对,还我们公平!” 祝青岩站在人群最前方,听着身后群情激奋的呐喊声,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欧阳烨闻讯赶了过来,看到府衙派来的书吏正黑着脸,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欧阳烨站到无类阁的阶前,“都安静!” 他面容肃然,原本在学生心中就自带恐惧buff,一出声,众人们果真不喊了。 但一个个目光激愤,仿佛她今天必须要给出一个说法。 欧阳烨问怎么回事。 “监院大人。”祝青岩走上前来,声音高昂。 “祝澜等人假借协助朝廷印书的名义,不仅偷偷研习朝廷编纂的县试文章汇编,更将朝廷尚未刊印发行的内容泄露出去,请监院与诸位大人明察!” “你可有证据?”欧阳烨问。 祝青岩将手中的一摞纸张递了上去,上面都是她记录下来,祝澜在观风亭中背给其他人听的内容。 当然,还有一份她自己留着呢。 “监院大人,朝廷下令刊发此书,原本应是在今年的县试之后才能发行。我等今年应试,原本都没有机会能看到其中内容。 但祝澜她们通过职务之便,不仅偷学,还将内容泄露给关系要好的学生,甚至可能从中收受贿赂! 如此行径,对我等不公!” 身后的学生们又跟着喊起来。 “不公!” “不公!” “必须定罪!” 平时想了解以往的县试题目,他们都得绞尽脑汁去找当时的考生打听,有时甚至还要花大把银子。 如今朝廷出了这样一本汇编,那是多珍贵的资料啊,多少学子梦寐以求!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这届赶不上。 大家如果都赶不上,那没什么好说的。 但如今祝澜他们靠着不正当手段,竟提前获取了这本书的内容。 如果不是青岩师姐仗义执言,将此事揭发出来,其他人到最后都被蒙在鼓里呢。 一个书院的,凭什么祝澜他们获取的资源就更多!? 要知道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人名次上去了,势必有人就要被挤下来。 县试名额就那么多,事关切身利益,必须要闹! 如果书院不给出一个公平的解决办法,那就上告! 第38章 有机会一定查查你 祝澜等人此时也赶了过来,在无数仇视的目光中,对欧阳烨行了一礼。 “监院大人,学生……” 祝澜刚开口,欧阳烨对她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先站到一边。 欧阳烨对众学生们说道: “事情的缘由我已知晓。不过历年县试的考题并非朝廷机密,考生所作的优秀文章,也可以口述给他人,朝廷并不干涉。 这本汇编中的内容,你们若是有心,也可以从别的渠道获得。 既然不是泄露朝廷机密内容,便谈不上定罪一说。” 祝青岩回道: “监院大人,我等普通学生,想要获取往年县试的信息并不容易。 朝廷编纂此书,为的就是方便广大学子,为何现在独独便宜他们? 天下学子读书科举,无非是为了报效朝廷。而朝廷如今厚此薄彼,难道就不怕寒了其他学生的心?” 身后的学生也跟着嚷嚷了起来: “对,我们也要看!” “书院不是说对学生一视同仁吗?他们都看了,我们也要看!” 欧阳烨的眉毛越皱越紧,看来这件事情,是他草率了。 当初答应祝澜等人参与印书时,并不知她打的是那本县试汇编的主意。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一旦处理不好,会影响到整个书院的声誉。 祝青岩对他深深一揖,义正言辞地大声道: “为了龙场书院的声誉,为了本县所有生员的公道。 请欧阳监院取消祝澜等一众学子参加县试的资格!” “请欧阳监院取消祝澜等一众学子参加县试的资格!”众学生齐声喊道,声音回荡在无类阁中。 欧阳烨神色复杂地看向祝澜等人,他身为监院,必须要以大局为重。 “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几个学生天赋不错,只是开窍比较晚,欧阳烨虽有惜才之心,这次却也只能秉公处置。 不过好在他们几人年纪尚小,就算参加来年的县试,也一样有机会入围。 祝澜还没开口,忽然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马停在了龙场书院门口,一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知府大人到——” 在场所有人连忙行礼。 知府毕枞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他招了招手,身后有人上前,大声宣告—— 龙场书院上报活字印刷术有功,朝廷特别嘉奖,并拨放书院扩建经费三千两。 祝澜等学子功不可没,本次的县试中将由府衙保荐参加! 在场的学生们立刻沸腾了。 “什么……什么活字印刷术?你听说过吗?” “三千两!?都够再盖一座书院了吧!” “他们投机取巧,还被府衙保荐,有没有天理啊!” “肯定是书院偏私!” 祝青岩压抑着怒火与怨气。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府衙会出来保荐祝澜她们!? 明明她们差一点就要被取消县试资格了啊!!! 要知道府衙保荐,在县试中可是极大的一个加分项! 他们的答卷,会被考官重点关注。 只要不是答得太离谱,基本就等于稳拿了这个童生身份。 祝澜此时面色也不大好看。 这朝廷什么意思啊? 说抠门吧,还给书院拨了三千两。 说大方吧,落到他们身上就一个保荐? 那可是活字印刷术诶!古代四大发明诶!!! 给你们搞出这么强的玩意儿,结果一点给个人的好处都没有? 搁在现代发明创造也给发奖金呢! 祝澜暗戳戳地看向毕枞。 该不会是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把自己这群人的赏赐给黑了吧? 将来有机会一定查查你! 欧阳烨听到府衙保荐,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道: “毕大人可还记得我院有一名学生,名叫丁小邱……” 毕枞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当时由于丁望远尚在狱中,丁小邱作为嫌犯的儿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欧阳烨为这事还找过他。 毕竟事关朝廷法度,他不能为丁小邱开这个先例。 “大人有所不知,此次活字印刷所用的胶泥字块,上面的字都是这个学生一人写出来的。” 毕枞一听,有些诧异。 他当时拿到印出来的样书,还好奇这是请了哪位书法名家来写的,没想到竟是龙场书院的一个学生! “嗯……如此说来,这次印书他的功劳不小。” 毕枞思索了一阵,道: “好,他这次参加县试,也由府衙一并保荐了。 至于丁望远的案子嘛,既然尚未判决,不排除冤案的可能,如果枉送了一个学生的前程,那是朝廷之过。 不若让他先参加县试,若是考过了,便暂领童生。 等他父亲的案子判下来,如果真的有罪,再革除其功名,由后面的生员替补。” 欧阳烨大喜,回头对丁小邱道:“还不谢谢知府大人!” 丁小邱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朝毕枞磕了几个头。 “多谢知府大人。学生……学生一定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毕枞交代完这些事情,就带着府衙的人离开了。 剩下一众学生们站在原地,看向祝澜等人的目光充斥着嫉妒与愤怒。 又获取了珍贵的县试资料,如今还有了府衙的保荐。 这帮人童生的名额算是稳稳站住了。 僧多粥少,谁心里能平衡? 祝青岩孤注一掷,咬牙道: “监院大人,入学之初,书院曾说会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可如今的公平在哪里? 如果是认为我等资质太差,不配拥有珍贵的资源,那我等宁愿退出龙场书院,另谋他处!” 结果这句话说完,却迟迟没有人接茬。 下面的学子:我们可没说要退学啊,你干嘛带上我们…… 祝青岩也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坏了,话说过了。 如果欧阳烨不答应,那她岂不是…… 人群中的项文远挥着手臂大叫起来: “对,不给公道就退学!” 他不仅自己喊,还逼着几个小弟一块喊。 既然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不怕了。 喊就喊,反正这么多人呢,到时候翻车了就假装自己没说话。 顿时,要退学的声音声势浩大起来。 祝澜看着他们,心中暗笑,聚众闹事倒是给你们玩明白了。 又看了一眼祝青岩,见她嘴角翘起得意的弧度,估摸着她是因为那天给祝弘盛上坟时,自己的那句“狐狸精”误会生气呢。 所以才煽动学生们搞了这一出。 不错,知道利用舆论,算有点脑子。 虽然也不太多。 “祝师妹可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祝澜淡笑着看了一眼祝青岩,回头对负责印书的书吏说道: “大人,还请将东西都拿出来吧。” 那书吏点点头,一挥手,手下抬上来了两个木箱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书。 祝澜对欧阳烨拱手道: “监院大人,此乃刊印完成的历年县试文章汇编,整整八十册。 还请大人下发给诸位即将参加县试的考生们。” 第39章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什么?印、印出来了……八十册!?”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连欧阳烨都震惊了。 朝廷印书的周期他是知晓的,这么多书,本以为少说也得三个月。 但如今居然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印出来了八十册!? 书吏指着箱子对欧阳烨呵呵笑道: “多亏了这活字印刷,省去了制作雕版的工夫,也不怕刻错、刻坏。 只要做好足够的字块,印起书来简直是飞速,哈哈哈! 这几个学生特地找到我,问能不能先将这本书印出来,说是这本对于今年参加县试的学生们非常重要。 我上报知府大人,他当时就同意了,这才特地加急印出来了这两箱子书。” “原来如此。”欧阳烨的表情也再也没有方才的凝重了。 其余学生们也都错愕不已。 “竟然……是专门为了我们印的?” “我方才还那样诋毁他们,真是……真是可恨!” “有了这些书,我这次的县试就更有把握了!谢谢,谢谢你们!” 欧阳烨对祝澜等人点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宣布发放书籍。 由于印刷术的落后,这个时代的书本价格向来昂贵,学生们都要自费购买。 但是祝澜等人这次为书院争取了大大的荣耀,还有三千两银子。 欧阳烨当场宣布,这次刊印的汇编全部由书院承担费用,免费发放给所有参加县试的学生! 这天大的人情,自然是记在了祝澜等人的头上。 学生们依次上来领书,拿到书,莫不对祝澜等人千恩万谢。 祝澜他们很高兴。 欧阳烨和府衙的人也很高兴。 学生们更是快要高兴疯了! 除了祝青岩,她理解不了,真的理解不了! 本以为自己想到了一石二鸟的办法,既能得知那本汇编的内容,还能让祝澜等人被退学,最后书院里就只有自己知晓那些题目,这不是天大的优势? 却万万没想到祝澜他们竟然没有打算藏私,这么重要的资料,换了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藏着掖着,他们居然就随随便便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了? 他们就不怕别人威胁到自己吗!? 可怜她每次偷偷摸摸跟在祝澜后面,抄书抄得手都疼了,结果全白抄了! 这座城,又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她默默攥着拳,走出了人群。 直到周围没有什么人了,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你等等。” 是祝澜的声音。 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祝青岩阴沉着脸转过身。 她想不通,祝澜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祝澜猜到了她的想法,淡淡道: “我们不傻,也不是什么圣母,只不过是看得更明白些。 在科举一事上,我们的竞争对手不是书院里的这几十名同窗,而是天下士人。 只有龙场书院好,我们才能更获取更多的资源,走得更远。 内卷,永远不如团结一心向外卷。” 祝青岩并不完全明白所谓的“内卷”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自己虽然手段不太光明,但原先也是掌握了那些资料的人。 如今资料人手一份,自己那点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了! “你们就不怕旁人拿到书,挤掉了你们的位置?” “那你们大可一试。”祝澜笑得无所谓。 “这本书只是历年县试的汇编,又不是今年的考题,其实真没你们想得那么重要。 对于有能力通过县试的人,这本书是锦上添花。 对于那些平庸之辈,却不能雪中送炭。 就像给你一口好锅,能不能做出好吃的菜,还不端看厨子的本事?” 别的不说,但就考试这件事,他们从来都没在怕的好吗? 祝青岩也不知这群人究竟哪里来的自信,但祝澜的话,她的确无言以对。 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这些小孩子的把戏,见好就收吧,我没有兴趣在不重要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还有,山上的事,确是我无心之言,你不用多想。” 祝青岩脚步一顿,回头时,祝澜已经走了,似乎毫不在意她信或者不信。 祝青岩怔在原地,突然有点抓狂。 不重要的人和事? 自己处心积虑的计划,难道在她眼里就压根无所谓,完全看不上眼? 祝澜但凡愿意跟自己斗上一斗,她都会好受一些。 可对方偏偏不屑一顾,让自己感觉所有力气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祝澜却又总能四两拨千斤,最后总是自己被气得七窍生烟。 还有,她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事情她不是已经赢了吗,又来跟自己说这个干嘛! 显得她很大度?装模作样! …… 祝澜回书舍的路上,碰到不少其他学生。 不管是哪个班的,几乎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停下脚步,恭恭敬敬道一声“祝师姐”。 不止是祝澜,还有其他的同学,包括丁小邱。 如今都成了龙场书院受到无数人崇拜的知名人物。 祝澜回到书舍,正好听见乔悠悠和秦雨薇又讨论起开铺子赚钱的事儿。 她想起来母亲上次说起名下的那两间铺子生意不大好,想要换个生意做。 乔悠悠一听,眼睛就亮了。 “如果可以将一间铺子租给雨薇来做胭脂生意,那不是正好?” 秦雨薇也用有些期待的目光看着祝澜。 …… 又到休沐日的时候,祝澜带乔悠悠和秦雨薇回了一趟祝宅。 裴玥一听是女儿的舍友来了,十分高兴,专门命人去高档酒楼定了一桌菜肴。 知道小女孩都爱吃甜点,还专门让丫鬟桃源去买了江州城最好吃的核桃酥。 “快坐,快坐。澜儿在书院里,多亏你们照顾啦。”裴玥笑意盈盈。 她见两个丫头,一个活泼可爱,眉眼深邃,颇有胡人的骨相之美,应该是乔悠悠。 那另一个丫头应该就是澜儿口中的秦雨薇了。 听闻她家境很不好,有个偏心的后娘,还有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弟弟,很是可怜,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怜爱。 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这孩子出身贫苦,举止却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穷人家孩子的局促。 面对桌上中等人家才吃得起的菜肴,也是视如等闲,吃得慢条斯理。 倒是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听澜儿说,你想做胭脂生意?”裴玥亲和地问秦雨薇。 秦雨薇放下筷子,“是,夫人。听闻您在城南的铺子想要改行,我想试一试。” 裴玥略微有些犹豫。 乔悠悠笑道:“铺子的租金由我先来垫付,算是股东。” “股……东?”裴玥听着新鲜。 乔悠悠解释,就是以后铺子的盈利,她要分成。 “娘,咱们也入股吧。”祝澜眨巴着眼睛道。 裴玥听完有些失笑,一群小孩子,倒搞得有模有样的。 “这样吧,我给你们一间铺子,限期两个月,不必垫付租金。 两个月内若是能够盈利,租金便当作我代澜儿入股了。 若是亏损,以后可要来我的铺子里帮帮工作为租金抵扣哦。” 她宠溺地看了一眼祝澜,孩子想要锻炼锻炼是好事,她也没指望这么大的孩子有本事赚钱。 所谓的帮工,也是想让她们有些压力,知道赚钱不易。 到时候赔的钱,就当她这个当娘的给孩子交学费了。 裴玥说起改日带她去看看铺子,一间茶叶铺,一间绸缎铺,看她喜欢哪个。 反正生意都一般,她都不想继续做了,其中绸缎铺子的位置更好些。 秦雨薇却没有犹豫,直说想要茶叶铺。 并且建议裴玥先不要清掉绸缎铺子里的存货。 美妆和服饰行业,她打算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第40章 开县试,心诚则灵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县试的日子。 大梁不设府试,通过县试者便算朝廷认可的童生。 江州府下辖有七个县,其中府衙所在地乃是昭平县,龙场书院也属于昭平县管辖。 龙场书院的学生们多为江州府城中的百姓,户籍便在昭平县,自然也都是在本地报考。 县试之后的半年,便是由江州府主持的院试了。 若是有实力、或者运气好的考生,便可在一年之内通过县试与院试,一跃跻身秀才的行列。 县试当天早上,祝澜是从家里出发的。 祝老爷子安排了两辆马车,要亲自送她前往贡院。 祝澜作为祝家的嫡长孙女,参加科举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全家都是要出来送的,二房也不例外。 祝弘明站在二房的院子里,有些不耐烦地向屋内催促。 杜兰芳还在屋里,给祝朝擦着小脸,不情不愿地道: “一个县试而已,不知道的以为是去考进士呢,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一想到祝老爷子最近的心思全在澜姐儿身上,连陪朝儿的时间都少了,杜兰芳心里就老大一阵不舒服。 再说,大房的孩子去参加县试,自己这个当叔母的,到大门口送送就得了。 祝老爷子居然要求他们全家人都一起陪祝澜去贡院,给祝澜助助威。 至于么? 祝弘明无奈: “爹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科举这事对他来说,那可比命都重要,一辈子就盼着家里有人能读书当官。 大哥不在了,澜姐儿如今有了出息,爹可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么?” 杜兰芳听着更憋闷了,忍不住斜睨了夫君一眼,挖苦道: “祝家就他祝弘盛一个儿子是吧? 要不是你这么多年连个举人都考不中,老爷子能这样?” 祝弘明被噎了一句,心里也不是滋味,语气更差了,催她动作快点,别人都在门口等着了。 祝远鸥正和裴玥、祝澜等在大门口,不停叮嘱祝澜再检查检查笔墨纸砚、补刀浆糊之类的,可千万漏带什么东西。 又反复告诉她不要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玥在一旁笑着道: “爹,我瞧澜儿可比您淡定多了。” 祝远鸥也笑了起来,接着看见祝弘明带着杜兰芳和祝朝姗姗来迟。 这么大的日子也敢怠慢,祝远鸥不由板起脸斥责了两句。 甚至都没看祝朝一眼,就带着祝澜上了马车,裴氏也跟着上车。 杜兰芳狠狠剜了祝弘明一眼,带着祝朝上了后面一辆车。 江州城里不少达官贵族的孩子都在昭平县参加县试,家家户户都想讲究个排场,送孩子风风光光进贡院。 为了防止贡院门前拥堵,通往贡院几条大路都被封了起来,在距离贡院一段距离的地方设了卡,所有人必须下车,步行前往。 马车到了地方,所有人准备下车。 杜兰芳望了望顶头的大太阳,“爹,这艳阳天的,距离贡院还有好一段距离,朝儿还小……” 言下之意是送到这里就行了。 祝远鸥脸色一沉:“我这么大岁数了都能走,他走不了?” 杜兰芳只好带着祝朝下车。 为了不错过时辰,几乎所有人都选择提前一个时辰到了贡院,在附近等候。 “澜澜。”秦雨薇瞧见了祝澜,走过来与她打招呼,又向祝家其他人见了礼。 杜兰芳打量她一眼,见这丫头穿得寒酸,衣服上甚至打了几处补丁,袖口都磨破了。 不禁心生轻蔑,暗笑祝澜在书院里都跟什么阿猫阿狗混在一起。 秦雨薇向她行礼,杜兰芳低头逗着祝朝,假装没看见。 乔悠悠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今天考生们都穿着便服,乔悠悠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衫子,袖口像胡人一样束起,显得干净利落。 她身上的衣服料子只是最普通的缎子,但杜兰芳一眼就瞧见了乔悠悠脖子上挂的金锁。 那是乔悠悠原身出生时,父母专门托人打造的。 那金锁上还镶嵌着宝石,只瞧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 杜兰芳见这一把金锁,比自己浑身上下加起来都值钱,酸溜溜地打量了好几眼。 祝澜问乔悠悠为什么也是一个人来的。 乔悠悠一脸无所谓,说她爹去江南那边行商了,母亲本就是江南女子,就跟着回老家看看。 哦,原来是商贾之子,难怪只能穿这种材质的缎子。 大梁商人地位卑贱,即便有钱,也不允许穿昂贵的绫罗织锦, 杜兰芳再次找回了优越感,看向乔悠悠的眼神都写着“贱民”二字。 …… 肖婉的家族也算是个没落士族,与祝澜家情况差不多。 她母亲带着一个婆子来送她。 下了马车,肖婉远远看见赵思成的身影,但碍于身份与家人在场,二人不好表现出什么。 只隔空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鼓励。 …… “许铁嘴,你这是招摇撞骗啊! 逢人就说日后必中状元,怎么状元是你家产的啊?退钱!” 贡院不远处的卦摊传来争吵声,摊前插了一支幡,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阴阳太极图。 算命先生姓许,绰号“许铁嘴”,在贡院门口摆卦摊,向来都是说些吉利话,什么日后必定高中状元啊之类的。 没想到碰上个难缠的主,掰扯半天,差点被砸了摊子。 许铁嘴哄了半天,可算把对方哄走了。 在旁边抱臂围观半天的许诗明终于走过来。 “爹,你这样不行,听我的。” 过了一阵,卦摊不见了,地上多出了一座浅口大水缸,装着满满一缸水。 许铁嘴看着儿子拿着什么东西走过来,满脸纠结。 “这样儿能行吗?” “放心吧爹。” 许诗明说着,把手里的王八扔进了水缸。 又往王八身上洒了一把铜钱。 水缸后面插着幡,幡上的太极图不见了,改成了四个大字—— “心诚则灵”。 …… 此时距离考生入场还有半个多时辰,提前到的人总不能一直在大太阳底下站着,纷纷在附近找客栈或者茶摊歇脚。 祝远鸥带着一大家子在贡院附近逛了半天,能歇脚的地方全都人满为患,最后只得在较远的地方找了一处茶摊。 听着比平日里贵了七八倍不止的茶水费,祝老爷子忍痛付了钱。 第41章 排队?我们有vip通道 虽然找到了有座儿的茶摊,但坏处是位置离贡院太远,看不见门口的动静。 祝朝毕竟是小孩子,几口水下肚,就想去小解。 杜兰芳带着祝朝出去找茅厕,祝远鸥嘱咐她顺便到贡院门口看看,是否已经开始入场了。 杜兰芳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也不好说什么。 她带祝朝去上了茅房,路过贡院门口,看见有县衙的人走出来,宣布考生们已经可以排队核验入场了。 附近的考生们听见动静,全部一窝蜂似的涌到核验处。 因为要搜身防止作弊,男女生员分列两队,县衙专门安排了女性来给女学生们核验搜身。 只一眨眼的功夫,县衙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动作稍微慢一点的考生,赶来时一见那队伍的长度,就两眼一黑。 排队吧,头顶上烈日炎炎,酷热难忍。 等别人都进得差不多了再去排吧,又怕踩点进考场,抢不到好位置。 还能怎么办?只能咬着牙,排呗! …… 杜兰芳故意在贡院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队伍排得足够长了,才回到茶摊。 一听已经可以排队入场了,祝老爷子猛地站起身。 “快,快去排队!跑着去!” 县试是在贡院中一个个的小房间里进行的,考生只有对应的考场房间号,并没有座位限制。 如此酷热的天气,大家自然是要争着坐那离窗远些的阴凉位置。 否则坐在日头下被晒上两个时辰,只怕卷子还没答完,人就要晕过去了。 入场晚了,自然没有好位置坐。 祝澜和秦雨薇、乔悠悠赶过去的时候,几乎所有考生都已经在排队了。 她们三人只能排到最末。 祝老爷子气得拐杖在地上砸了好几下,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就应该守在贡院门口,寸步不离的。 这下可坏事了! 裴玥也一脸心疼,这么热的天,光是等到入场,都要遭不知道多少罪。 乔悠悠说要不买把伞,可路边卖伞的摊子早被前面排队的学生们买空了! 三人只能站在大太阳下面,不一会儿皮肤都被晒红了,身上也开始冒汗。 “爹,都是儿媳不好。朝儿年纪太小,走不快……” 杜兰芳一副心急如焚又自责的样子,甚至拿帕子抹了抹眼角。 祝朝也是老爷子的心头宝,他总不至于怪罪三岁的小娃娃吧? 一时间茶香四溢。 “你就不会抱着他跑?” 祝远鸥心里更加觉得这个儿媳没用了,多看她一眼心里都堵得慌。 杜兰芳悻悻收起帕子,但再一看排在队伍末尾的祝澜几人,心中又不禁涌上快意。 哼,不是爱出风头? 就头顶这么大的太阳,等到进贡院,人还清不清醒都不好说。 还想考出好成绩?简直做梦。 “赵湖、李玉龙、钱州何在?”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突然叫起几个考生的名字。 祝远鸥循声望去,是府衙的人。 队伍中原本有几个考生正紧张地四下张望,此时突然被点到名字,一个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哆哆嗦嗦站了出来,还有一个腿软直接跪下了。 “拿下!” 官差一声令下,被点到名的几个考生立刻全都被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战战兢兢地看着官差将那几人押走。 “府衙接到密报,本次县试有考生涉嫌串通作弊,已经掌握确凿证据,其余诸生不必恐慌。” 为首的官差说道。 周围的学生们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官差又点了几人的名字。 “秦雨薇,乔悠悠,祝澜何在?” 她们三人由于站的位置太远,并没有听清。 但祝老爷子他们可听得真真的。 祝远鸥脸色白了一下,身边的杜兰芳壮着胆子道: “官爷,她们在……”说着指了指队伍末尾。 祝远鸥怒瞪了她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爹,那可是府衙的人……”杜兰芳有些心虚,但更想看会发生什么。 莫非那几个丫头也作弊,被府衙抓到把柄了? 那可真是大热闹! 科举考试作弊者一经发现,可是要终身禁止参加科举的! 杜兰芳的心跳都加快了,不由得抻着脖子往那边瞧。 她早就说过那祝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要不是作弊,怎么可能考出那样的成绩! 抓呀,快把她们都抓起来! 官差向祝澜她们走去,语气温和不少。 “找你们半天了,府衙保荐的人全都到齐,就差你们三个了。” “有劳官爷。” 几人赶忙连声道谢,跟着官差向贡院里走去。 一到阴凉处,感觉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这才死里逃生似的长舒一口气。 乔悠悠望了望身后那长龙似的队伍。 呼呼,幸好咱们有vip通道! 杜兰芳目瞪口呆。 不是说作弊吗……怎么不抓起来? 府衙这帮蠢货是不是搞错了? 还直接带她们进了贡院? 这么多人都还排着队呢!!! 旁边有人羡慕道: “这几个小娃娃真是厉害啊,有了府衙保荐,这童生身份基本上是没跑了。” “是啊是啊,我家孩子要是也有这福气就好了!” 府衙……保荐…… 杜兰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 说自己头晕,带着祝朝回马车上去了。 “娘,你怎么了?”小祝朝挥着小手,摸杜兰芳的脸。 “娘没事,娘心梗。” …… 接下来便是县试的正常流程。 核对相貌特征,搜身检查等。 搜身相当严格,尤其女子,为了防止夹带,浑身上下的首饰只允许戴一支发簪。 乔悠悠的金锁自然被要求摘下,由专人保管,考完后才能领取。 “唉,好吧。好不容易不用穿院服……” 那金锁,胡人老爹一直要求她贴身携带,平时都是藏在身上的。 今天好不容易能戴出来一次。 嘴上这么说着,却也配合地摘下了金锁。 县试一共考两场,分上午下午两个时段考完。 考生中途不允许离开考场,须留在座位上,中午由县衙统一发放午饭,想要休息便只能在桌上趴着午休一会。 对祝澜而言,这场县试并不算难,考前已经与岑夫子演练过多回。 就连文章的题目,都与岑夫子所押大差不差。 待到下午场考完,祝澜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同时也看见乔悠悠等人从不同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大家打了招呼,看起来答得都比较顺利。 周达和许诗明走在一起,正互相问着作答情况,正好碰上梁舟。 “考都考完了,想那没用的干什么。走,请你们打马球去!”梁舟又叫上了顾朝阳等人。 许诗明走到贡院外,没忘记从许愿池里的王八身上捞了一把铜钱。 …… 距离贡院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在外面看不见的位置,肖婉在等赵思成。 她问赵思成答得如何,对方挠挠头,说感觉还可以。 “要是我考过童生,是不是就能跟你家里提亲了?”赵思成嬉皮笑脸地问。 肖婉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也被逗笑了,只有跟赵思成在一起,她才能毫无顾忌地讲家乡话, “古代女娃子十五岁就及笄了,现在说起来,我连成年都还没得呢。 你娃儿小心点,莫让我屋头的人晓得了,直接把你送去官府,到时候看你咋个办!” “那你可惨了,回头还得去牢里给相公送饭。” “鬼扯!”肖婉嗔怒地又掐了他一把。 …… 乔悠悠和祝澜、秦雨薇三人走出贡院,秦雨薇提起想去先前与裴玥约定好的铺子上看看。 祝澜和乔悠悠很乐意陪她一起。 街上人很多,秦雨薇瞥见乔悠悠脖子上那忽闪忽闪的小金锁,提醒她财不漏白,小心被贼盯上。 乔悠悠觉得有理,伸手将金锁摘下,忽然愣了一瞬。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金锁!” 第42章 被拿错的金锁 祝澜和秦雨薇也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块金锁早就被人盯上,趁被乔悠悠摘下来这段时间,用假的偷偷掉包了? 考生身上取下来的首饰,乃是由县衙专人保管的。 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奇怪,这个锁……” 乔悠悠将金锁拿在手里反复查看,秦雨薇凑上来,眼中也有困惑。 这金锁的质地和重量,肯定是真金无疑。 上面镶嵌的碎宝石也是真的。 但乔悠悠说镶嵌宝石的颜色和位置,与自己那块金锁有些不同。 这就更奇怪了,谁会用一块真的金锁来掉包?图什么呢? “会不会是有人和你的金锁很像,拿错了?”祝澜问。 乔悠悠觉得很有可能,刚才从贡院出来领取饰品的时候,她也没有仔细看。 的确有拿错的可能。 三人决定返回贡院再去找找。 刚到领取饰品的房间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看管饰品的女人尖着嗓子道:“你说这金锁不是你的,有什么证据?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乔悠悠三人一听,连忙走进去,只见一个白衣服的女生正握着金锁,蹙着双眉。 确认过后,果然两人是拿错了。 “是我之前粗心大意,不小心拿成了你的。不好意思啊!”乔悠悠换回金锁,给她道歉。 那女生却一言不发,只对她微微点头,然后就走了。 “好高冷。”乔悠悠有些尴尬,将自己的金锁收好。 秦雨薇望着那女生的背影,“你们觉不觉得,她有些眼熟?” 她这么一说,祝澜和乔悠悠也觉得见过她。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赵文鸢她们书舍那个,那个……江雪儿吗?”乔悠悠说道。 “据说性子冷得很,跟咱们班老常有一拼。对了,我还听到八卦……” 乔悠悠压低声音,说江雪儿好像是个私生女,在以前的书院里被排挤得没法了,才转学来的龙场书院。 说完又摆摆手道:“真假不确定啊,我也是不小心听到别人说的。” 不过私生女这种传闻,对她们几个现代人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也并不会因此有什么歧视的心思。 秦雨薇见时辰已经不早,还要去铺子里看看呢。 三人赶忙出发前往江州城南。 裴玥果然说话算数,已经利用这段时间将那茶叶铺子清了出来。 铺子位置不算太好,周围民居比较分散,离集市也有段距离,门口每日往来的人实在不多。 铺子一共有两层,装修是古代最常见的木质风格。 靠墙的位置摆着几排空荡荡的柜子,柜子前面是一排低矮的柜台。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坐在柜台里的凳子上打盹,听见动静醒了,连忙站起身笑道。 “是东家说的那几位接手铺子的姑娘吧?我姓张,先前这个铺子的张掌柜是我哥,你们叫我张四姑就行。” 裴玥考虑得果然周全。毕竟几个孩子还在书院上课,不可能时时待在铺子里,总要有个掌柜的在铺子里看顾才行。 原先铺子里的张掌柜是个鼓捣茶叶的大老爷们,让他来经营一个女子用品铺子,哪有姑娘愿意上门啊? 所以换了他妹妹过来帮忙。 秦雨薇问她对胭脂水粉可有了解。 张四姑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衣角,说自己也是乡下来的,懂一点,但不多。 秦雨薇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但一时之间也不好去找更合适的掌柜人选了。 “四姑,你去请个写字好看的先生,写张招人的告示贴在门口。 凡会做胭脂、唇脂等女子用品的,三日后带着样品来此面试。 质量过关者一经录用,每月三钱银子。” …… 江州城,郊外。 一片荒凉的野地上,孤零零立着一座土坯房。 房顶用茅草遮盖,四面墙壁是残破不堪的砖石砌成。 残阳西下,几只老鸹停留在房顶上,影子在地面被拉得长长的。 此乃昭平县出资设立的义庄,用于暂时寄放那些无法及时安葬的棺柩、收敛无主尸骸等。 也是仵作的日常工作场所。 几个官差模样的人等在外边,脸上都有些不耐烦。 张仵作挎着工具箱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个官差用手掩着口鼻,避讳地向后退了几步。 “行了,你就站那儿说,别过来。” 张仵作五十来岁,个子不高,由于工作的原因,皮肤很白,白到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面的血管。 张仵作笑着对几个官差拱拱手道:“庄头儿,尸体我看过了,口鼻和胃里都有泥沙,是自个儿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没错儿。” 庄捕头点点头,“行,那这桩案子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说完,见张仵作还杵在原地,就问他怎么还不走。 “庄头儿,您看这……”张仵作小心地陪着笑,伸出一只手。 “嘁……穷酸样儿。”庄捕头白了他一眼,摸出十来个铜子儿扔给他。 张仵作接过银钱,笑得有些难看。 “庄头儿,衙门不是说好的,向这种尸体,一次三十文么……” “就这么多,爱要不要!”庄捕头丢下一句话,就逮着其他捕快喝酒去了。 张仵作目送他们走远,脸上的谦卑逐渐变成讥讽,冷笑了两声,将那几个铜子儿揣进了怀里。 然后准备去集市上买点肉,回家做饭。 屠户钱大婶正在摊前,系着围裙,一刀一刀剁着肉。 “来半斤猪脑花,要最好的。” “好嘞,四十文。”钱大婶麻利装了半斤猪脑花,用油布包好,抬头正要递过去。 一见是张仵作,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有些尴尬。 把肉放在了桌案边上,让他自己拿,目光紧紧盯在他那双又白又细的手上,生怕他乱碰似的。 张仵作“啧啧”两声:“你别说,这猪脑和人脑,瞅着还真挺像的。” 钱大婶被吓得变了脸色,催促他快点走。 一低头,再也无法直视案板上的猪脑花了。 张仵作开过玩笑,也不在意,将买的肉收起,又掏出一小粒银子搁在原处。 足以抵他这一个多月在肉铺赊的账了。 钱大婶对着那银子怔了半晌。 他一个下九流的仵作,突然之间哪儿来这么多钱? 第43章 常云霄出手 张仵作住在江州城边上偏僻的一带,主要因为这边房子便宜。 仵作工钱低薄,每年协助官府验尸,能赚来的也不过就十多两银子。 就这,还要经过县衙那些捕头捕快的层层盘剥。 到手根本剩不下多少。 不过由于职业原因,仵作们自有一套赚外快的办法。 张仵作回到家里,一推门,就见昏暗的屋内,有个人影正坐在桌前看书。 “考完啦?去打一壶酒,今儿咱爷俩吃顿好的!” 屋内的常云霄抬眸,削瘦的面容一半被烛火映照着,一半隐在黑暗中。 “你又收人家钱了?” 张仵作愣了一下,随即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嗐,又不是什么大事。那黄麻子天天打媳妇,他媳妇终于受不了,半夜拿被子给他捂死,然后扔进河里去了。 人一大姑娘遭了这么多年罪,要是再坐牢,多惨,我那是帮她——” 常云霄直接打断,“她给了你多少钱?” 张仵作沉默片刻,眼中突然升腾起怒意,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 “你以为老子想收钱?老子不收他们的钱,拿啥供你吃喝供你念书?” 常云霄目光有些不大赞同。 张仵作越说越气,骂骂咧咧起来。 “他娘的,要不是为了赚这点银子把你供出来,老子早不想当这什么狗屁仵作了! 天天跟尸体打交道,弄得自己也半人半鬼,狗见了都嫌弃! 难道是我不想当人吗?啊?” 他摔摔打打的,碰翻了常云霄的书篓,一堆书掉在了地上。 张仵作弯腰去捡,手突然顿住。 是自己的验尸时记录的笔记? 他猛地一脚踢飞了那些书,暴怒起来,指着常云霄骂道: “老子送你去书院读四书五经,将来是要科举当官,你天天就看这些!? 你对得起自己死去的爹娘吗,啊?” 常云霄的父母很多年因为房子着火,被烧死了。 正是张仵作去验的尸。 那时常云霄才三岁,张仵作无妻无子,索性收养了这个孩子。 “我不想考科举。”常云霄忽然道,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不想考科举? 那你将来还想干什么,学我一样天天跟死人待着吗!?” 张仵作气得浑身发抖,满屋子找棍子就想揍他。 这时,屋外突然有人喊张仵作的名字。 紧接着,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闯了进来,面色不善。 正是死者黄麻子的弟弟,黄老二。 “就是你说,我大哥是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 张仵作点点头,心里有点发虚。 那人冷笑道:“好你个黑心肝的下三滥!分明是那个不要脸的小娘皮把我大哥害了! 你不把她抓起来,还帮她做假证,害她如今缠上老子。 老子今天就是要先收拾完你,再去衙门揭发!” 张仵作想起坊间传闻,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黄麻子的媳妇跟眼前的黄老二有一腿,黄老二原本已经厌烦了,想摆脱她。 索性撺掇她去杀了黄麻子,然后想让官府把她也抓起来。 没想到黄麻子的媳妇竟偷偷给张仵作塞了银子,逃过一劫,反而拿这件事来要挟黄老二。 黄老二朝地上吐了口痰,骂道: “都是你个下三滥坏了老子的计划,今天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说着,一把推向张仵作。 瘦弱的张仵作哪里是对手?一下就被推倒在了地上! 黄老二的拳头照着张仵作的脸就落了下来! 张仵作吓得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等来疼痛。 一睁眼,竟然是常云霄拦住了拳头。 黄老二没想到这小屁孩居然力气这么大,骂了一句,一拳就往常云霄脸上挥去。 却被常云霄轻松躲开。 常云霄身手灵活,闪到黄老二身后,抓着他的胳膊向后一拧,黄老二立刻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张仵作惊呆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偷偷练的功夫? 而且看这架势,和衙门里那些捕快拿犯人的动作还有点像…… 此时常云霄的脸也有些憋红。 这具身体太过柔弱了,连肌肉都没有,好在当年在警校学的擒拿招式他没有荒废过,才能一招制住黄老二。 但是,体力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地上的张仵作忽然让他先出去。 常云霄不解,但张仵作坚持让他去外边等着,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许进来。 常云霄松开嗷嗷直叫的黄老二,走了出去。 屋里,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很快传来撞倒东西的声音,像是发生了打斗。 不,应该是张仵作单方面挨打。 常云霄面无表情地等在门外。 过了一阵,房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打开,黄老二喘着粗气走了出来。 狠狠瞪了一眼常云霄,然后离开了。 屋里一片狼藉,张仵作趴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常云霄快步走过去扶起他,见张仵作嘴里都是血,牙齿被打掉了两颗。 眸子微微一寒。 张仵作却拍了拍他,让他扶自己起来。 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说既然自己挨了这顿打,黄老二就不敢去衙门里乱说什么了。 仵作就算再不入流,那也是给衙门办事的。 黄老二要是真敢举报,想害他丢了仵作的饭碗,那黄老二殴打仵作,蔑视衙门,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 贡院内,阅卷的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 为了确保考试公平,所有试卷的名字处都要被糊上,待初轮评卷结束后再行拆封。 县试的阅卷帘官是由江州府安排下来的,一共有三位。 一张考卷先由两位副帘官批阅,若结论相差太大,则交由主帘官定夺。 第一轮批阅结束,前来协助的县丞季田将十张考卷的糊名处拆开,交给主帘官。 正是祝澜等人的答卷,由于有府衙的保荐,他们的卷子会被特别关照。 所谓“关照”,并非外人所以为的那样,直接提升名次。 如今的名次已定,但是被“关照”的考生,会被特别叫来当面考校一些更加深奥的问题。 若县试成绩不错,面试中表现同样优异,名字则会被府衙继续上报,被更高一级的官员知晓,从而给仕途增添一份可能性。 运气极好的,甚至可能被直接提拔为高官的幕僚。 比同龄人少走十几年的弯路,简直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祝澜等人听到通知立刻前往。 面试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小场面,完全可以应对。 唯一紧张的就是丁小邱,从贡院里出来时满头大汗,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待他们都离开后,季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问几位帘官感觉如何。 县试成绩关乎一县之学风,毕竟江州府下面可不止一个昭平县。 如果能多出几个出类拔萃的考生,那对整个昭平县来说,也是大大的长脸! “那个叫祝澜的学生,家世如何?” 季田心中一喜,如实答道:“是本县一位老举人家中长房的独女,家世清白。” “嗯。”主帘官点点头。 抬笔在祝澜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红圈。 第44章 开祠堂,放爆竹! 到了县试放榜这天,天还没有亮,贡院门口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县试公布出来的名榜叫做“团榜”,又称“圆图”。 团榜不计名次,只标明及格考生的名字。 及格者的名字被按圆形,从里向外一圈圈排列。 居正中者即为本场县试的第一名,即是“案首”。 丁小邱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榜,从前一天夜里就守在贡院门口,整整一宿没睡。 他此时眯缝着眼睛,忍着目眩,终于在第三圈的名字里找到了自己的。 “过了过了,爹,我过了!!!!” 他哇哇大哭着挤出人群,向县衙大牢跑去。 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落榜了。 祝宅的马车驶了过来,却发现道上早已被马车挤满了,队伍都快堵出城了。 祝澜掀开马车帘,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帝都的早高峰呢! 祝老爷子毫不犹豫带着全家人下车,拄着拐杖,急匆匆地亲自前去看榜。 团榜中心,“祝澜”的名字格外显眼,隔着老远便能一眼看见。 阿财眼睛瞪得像铜铃:“澜小姐……澜小姐居然是……” 是本场县试的案首!!! 祝老爷子两眼一翻,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阿财,快扶着老爷!”裴玥也几乎喜极而泣。 祝老爷子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 “快、快回家……开祠堂,阿财,买爆竹去!” 老天有眼啊!!! 他要让列祖列宗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 乔悠悠和秦雨薇也来看榜。 “哈哈,我就知道,澜澜绝对是第一名!” 两人都由衷地笑着,随后一圈圈找起来自己的名字。 “我在那里!雨薇雨薇,你的也在!”乔悠悠兴奋地指着团榜上的名字说道。 “让我再看看……梁舟,赵思成,肖婉……”乔悠悠一边看榜,一边掰着手指算人数。 榜单上入围的一百三十名考生全都看完了,乔悠悠看着张开的两只手掌,有些疑惑。 十个人?正好? 不对,她把跟大家关系好的丁小邱也算进去了,那应该是十一个人。 还差谁? “常云霄……不在上面。”秦雨薇皱眉道。 另一边,周达和许诗明也发现了。 “老常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落榜?”周达不敢相信, 常云霄虽然平日里话少,但以他的能力,如果认真准备,通过区区一场县试完全不在话下! 许诗明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上次印书的事情,他也完全没有参与,连个保荐的名额都没有。” 如果被保荐,即便县试成绩不够好,但也是有机会在面试中被捞一把的。 可如今,常云霄算是彻底无望了。 想要再参加科举,就只能再等一年。 …… 昭平县县衙,捕快班房。 “哈哈哈,老张前几天还到处吹,说儿子念书要念出名堂了。 说这次县试轻轻松松能拿个童生,将来做了大官,当我们的顶头上司呢!” 一个捕快拍着桌子,笑得弯了腰。 “就他一个吃死人饭的,养的儿子能有啥出息?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就是,谁能想到他儿子那天压根就没去贡院,跑到城西去看哥儿几个办案子呢? 当时我就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瞧见那小子眼熟,但没敢认。” 庄捕头道:“也算这小子有自知之明。有这工夫,不如跟他老爹学两招。 将来要是听话,懂得孝敬,咱给他赏口饭吃也不是不行。” 张仵作正好路过班房外。 听得这话,脸色顿时比那义庄里的死人还难看。 那小子……竟然压根就没去贡院考试!? 他怎么敢! 失望与愤怒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张仵作被气红了眼睛,拔腿就向家里跑去。 常云霄仍旧在那破旧的小房子里看书,仿佛外边的动静全都与他无关。 张仵作一脚踢开房门—— “兔崽子!我问你,县试那天你上哪儿去了?” 他暴怒的声音震耳欲聋,常云霄却面色如常,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张仵作以为他是被吓傻了。 快步走到桌前,看见桌上摊着的书。 竟全是柜子里关于仵作的书籍,还有自己这么多年办案验尸总结的笔记。 常云霄从书下抽出一小沓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东西。 一些文字旁还配有简单的图案,像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这是给你笔记中做的一些补充,以后验尸可以作为参考。” 常云霄将黄纸递过去。 张仵作将信将疑地翻看了几页,脸色越来越凝重。 接着手指都微微颤抖,几乎将黄纸都抓皱了。 这些……这些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猛地一扬手臂,纸张散落在空中。 “老子送你去读书,结果你他娘的整天写这些破玩意儿?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见过死人吗,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滚回去念书去!!!” …… 常云霄最后一脸无奈地被送回了书院。 科举入仕,哪有那么容易?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况且考取功名是一回事,有机会做官又是另一回事。 他对入仕没有兴趣,更无意用半生时间去博一个做官的机缘,只想把时间都用来钻研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当然,如果有机会实践,那就最好了。 古人在科技受限的情况下,仍能通过观察与经验总结得出许多尸体勘验的技巧,虽然其中有诸多谬误,但也不乏伟大的思考。 这些思考,流传后世的只是一小部分,常云霄正是着迷于此。 张仵作为了让常云霄好好念书,甚至特地给他办了“督学令”,不准擅自离校,除非有监院的批准。 他来到欧阳烨的书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欧阳烨费心,好好管教一下常云霄。 常云霄没去参加县试的事情,欧阳烨自然知道。 他叹了口气,扶起张仵作道: “人各有志,如果令郎实在无心科考,如此勉强……” “有心,他有心!不勉强!”张仵作以为欧阳烨要拒绝,立马急得差点再次跪下去。 “监院大人,小孩子不懂事,求您再给他一个机会!” 张仵作满脸哀求。 仵作作为最低贱的职业之一,原本子孙后代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但常云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张仵作时常为此感到庆幸。 他一直将常云霄视如己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够出人头地,不要再干自己这一行,受人白眼。 可偏偏这小子就非要往这上面撞! 自己也是百般无奈,除了将常云霄“关”在书院里强制念书,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罢了。”欧阳烨揉了揉眉心,也是有些头疼。 答应张仵作会多留意一下常云霄在书院中的动向,尽量让他摒弃杂念,安心准备来年的县试。 第45章 你有没有为好吃的拼过命? 大梁景初元年,有史以来第一场允许女子参加的县试终于圆满落幕。 江州府下辖共有七个县,这次总共有三百七十人通过县试成为童生,其中将近半数出自昭平县! 季田由县丞正式被提拔为正七品县令。 知府毕枞也在朝堂上好好露了一回脸! 龙场书院本次共有八十名学生参加县试,共六十五人通过。 超过八成的通过率,也令龙场书院一时名声大噪,吸引了更多的学子慕名前来求学。 龙场书院,临风苑内。 “你们听说了吗?书院为了庆祝这次大家取得好成绩,要组织活动呢!” 赵思成推开房门,兴冲冲地对几人说着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龙场书院计划于下月初举办比赛活动。 一来是为了庆祝这次县试中,书院学生们的辉煌成绩。 二来也是打算让大家借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周达有些头疼,问:“该不会又是什么诗文比赛吧?” 许诗明道:“要是诗文比赛,他才不会这么高兴呢。 我猜——是运动会!” 赵思成高兴道:“对,就是运动会!” 根据他打听到的比赛规则,这次设立的项目一共有蹴鞠、打鸡和跳百索这三项。 蹴鞠自不必说,是男生们参加的项目。 打鸡则是女生玩的踢毽子。 跳百索这一项,男女生皆可报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跳大绳”。 各项比赛以小组为单位,自愿组队报名。 “怎么样,蹴鞠,走不走?”赵思成挑眉问他们,眼里满是兴奋。 “走啊,哥们以前可是校队的,早就想体验一把古代的足球了!” “我也去!” 见周达和许诗明都举手,赵思成把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常云霄。 “老常去么?” “不了,你们加油。” 常云霄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于是许诗明三人准备去问梁舟和顾朝阳。 临出门,许诗明看着赵思成调侃道,今天怎么不去找小女朋友约会。 赵思成“嘿嘿”笑了两声,说肖婉一大清早就跟祝澜她们去御香阁排队了。 许诗明想了想,“御香阁?是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 赵思成点头:“对,就是一位宫里的老御厨告老还乡,在江州城里开的那家店。 他那个独门秘方做出来的‘冰梅酪’,据说只有宫里的皇帝和妃子才能吃到。 每天限量供应,具体卖多少份,全看大厨心情。 心情不好,可能干脆不卖。” “啊?那不是让排队的人白等?” 赵思成耸耸肩:“可能这就是御厨吧!” …… 江州城,御香阁门前的队伍已经拐了三个弯儿了。 但御香阁的大门还没有打开。 肖婉、祝澜、秦雨薇和乔悠悠四人排在队伍中间的位置,小腿一阵阵发酸。 就为了尝一口传说中的“冰梅酪”,她们今天天还没亮,就来排队了。 结果到的时候,人全都傻了。 天还没亮,门口就已经排了五十多号人了! 谁能想到这江州城的老百姓为了一口甜食能这么拼呐!? 可是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四人已经排了一个时辰了,可御香阁紧闭的大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乔悠悠原地蹦跶了两下,缓解双腿的麻木,一边哀叹古人没有外卖真是太可怜了。 祝澜有气无力道: “就是有外卖也不行……那个‘冰梅酪’一人一份,而且必须在御香阁里面吃完,都不允许带走的。” “真小气,还怕别人偷方子不成?” 秦雨薇问那个‘冰梅酪’究竟是什么,生意怎么会如此火爆? 乔悠悠说不知道,毕竟这玩意也没人带出来过,但有幸尝到过的都说滋味一绝! 一想到这可能是古代的某种黑科技,几人又强打起精神。 心里不约而同响起一个声音—— 你有没有,为一口好吃的拼过命? “听说那个御厨每天做多少冰梅酪全凭心情。”乔悠悠突然焦虑起来,“咱们等了这么久,万一待会开门,说今天不卖了,或者等排到咱们就卖完了,这可怎么办?”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听起来也太悲惨了,不敢想。 此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御香阁的呃大门终于被缓缓拉开。 一个女人出来,将一个大大的木牌挂在门口—— “今日冰梅酪共售六十碗,售完即止。” 六十碗…… 排队的人们同时伸出手指,眯起眼睛,挨个数着自己前面排了多少人。 “五十八,五十九……” 乔悠悠数到六十时,正好指到几人前面的那个陌生人。 晴天霹雳。 “完了……刚好不够……” 乔悠悠两眼一黑,死的心都有了。 太惨了呜呜呜!!! 祝澜三人跟她的心情差不多,都是一脸生无可恋。 怎么办,是直接撤退。 还是当一把赌狗,万一前面有人突然放弃了呢? 正在纠结的时候,队伍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移动了。 祝澜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项文远? “哟,哟哟哟,这是谁呀?”项文远一见她们,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这不是咱们的案首,祝师姐么?怎么,也惦记这冰梅酪?” 乔悠悠翻了个白眼。 哟什么哟,是不是还要摇个花手? 祝澜皮笑肉不笑,“是啊,项师弟。真不巧,原来你也吃不着啊?” 项文远来得比她们晚,今天这冰梅酪铁定是轮不着他了。 “啧啧,瞧祝师姐这话说得。”项文远冲她们咧嘴一笑。 拍了拍排在她们前面的那人。 “行了,你回去吧。” 那人立刻行礼道:“是,少爷!” 然后转身一溜小跑离开了队伍。 项文远站在那人原先的位置上,回头冲着祝澜几人直乐。 “你找人替你排队!???”乔悠悠气得眼睛喷火。 项文远一脸无辜:“不行吗?” “你小子——” “怎么,想打架?” “来啊!” 乔悠悠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今天吃不上这碗冰梅酪。 但绝对接受不了最后一碗冰梅酪进了狗肚子! “等等,悠悠你看!”秦雨薇指着队伍前面。 一个人估计是排队太久,体力不支晕倒,被人抬走了。 哈哈,这不就多出来了一碗吗! “四个人分一碗,真可怜哦。”项文远一脸同情。 “是呀,像这种甜品,吃了最容易胖。 我们长一斤肉,你长四斤,真可怜哦!” 第46章 胭脂铺招工 项文远被乔悠悠噎得半晌才放出一句狠话—— “行,你们等着!” 说完愤愤转过身去,再也不理她们。 乔悠悠嘴上赢过了项文远,心情舒畅不少。 四人排着队,很快便到了卖冰梅酪的台前。 乔悠悠已经迫不及待,踮着脚去看那冰梅酪究竟是什么模样。 御香阁的规矩,冰梅酪仅限排队者一人一碗,而且必须在堂内吃完,绝不允许带走。 项文远爽快付了钱。 “客官,您的冰梅酪,请堂内慢用——” 御香阁的伙计殷勤地端上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碗,递给项文远。 项文远正要接过,手忽然一抖。 那碗直接掉在了地上,白糊糊的东西洒得满地都是! “你这伙计,怎么回事儿!?”项文远率先发问。 伙计本着“客官是玉帝”的态度,连忙哈腰道歉: “不好意思客官,小的这就重新给您打一碗!” 项文远得意洋洋地向身后瞥了一眼。 祝澜几人没想到项文远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 “你——混蛋!” 乔悠悠气得想动手,却被御香阁门口的人拦住了,一副怕她们闹事的模样。 就这点工夫,项文远已经端走了最后一碗冰梅酪。 哼着小曲儿,进了御香阁的包间。 “几位客官,咱们今儿的冰梅酪已经售罄。 若是想尝鲜,那就明儿个请早吧!” 伙计说完,便将写有“售罄”二字的木牌挂在台面上。 转身去忙别的了。 …… 祝澜四人回到龙场书院,都被气得不轻。 乔悠悠一路上更是把项文远十八辈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 回到书舍门口,正好看见梁舟他们几个男生聚在一起。 “她们回来了!”周达看见祝澜四人,连忙招手。 祝澜几人这才知道书院要开运动会的事。 男生们打算报蹴鞠,问祝澜她们要不要参加。 “我不去。”乔悠悠还在气头上,对别的都没兴趣。 又和大伙讲了一遍刚才御香阁的事情。 “我听人说项文远为了和祝青岩一块比赛,好像报了跳百索?”梁舟说道。 乔悠悠瞬间目露凶光: “去哪报名?” 梁舟给指了路。 乔悠悠杀气腾腾,一挥手—— “走,弄他!” 有她在,比赛上一定要项文远这小子好看! 最重要的是,书院为了鼓励大家积极参与,竟然与御香阁合作。 胜出的小组每人都可以获得两张御香阁免排队的入场券! 乔悠悠她们更是非赢不可了。 到时候,一定要大摇大摆去项文远面前显摆,气死他! 跳百索需要六个人一起报名,而且因为要甩大绳,最好得有两个力气大一些的男生。 肖婉数到三,赵思成乖乖叛变了蹴鞠队伍。 在一众兄弟鄙视的目光中,改投跳百索这边了。 还差一个男生,但是蹴鞠那边不能再少人了。 几人干脆把魔爪伸向常云霄。 常云霄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六个人一起去报了名,接下来便是抽空练习,等待比赛那天了。 …… 到了约定好的胭脂铺招工面试的日子,秦雨薇来到铺子。 张四姑领进来三个女人,都是会做胭脂水粉,前来报名的。 三人带着自己做好的成品上门,秦雨薇一一看过,感觉都还不错。 但是根据金融分析师乔悠悠的测算,以目前铺子的规模,最多只能雇佣一人。 于是秦雨薇让她们各自介绍一下自家胭脂水粉的优点。 第一个上来介绍的女人身形粗壮,手指上也布满了茧,家中应当是以务农为主的。 “这有啥好介绍的?”她指着自己面前的几个瓶瓶罐罐,“就是俺娘死前教俺的手艺。喏,你们要的妆粉,口脂,还有那涂眉毛的。” 说完,还用手抠了抠鼻子。 秦雨薇摇摇头,让她离开了。 “切,不识好货!”女人骂骂咧咧走了。 第二个女人其貌不扬,自称林二姐,指着自己的作品,娓娓道来: “此乃玉容粉,乃是以米粉制成,不仅能够增白肤色,更能美容养颜。 此乃描眉用的烟墨,名为‘远山黛’。 那是斜红,乍一看是膏状,实则细腻如粉。用手指沾染涂于眼尾,则如斜阳夕照。” 秦雨薇听得心中满意,又问最后一人。 赵婶刚才听林二姐介绍时,眉眼间就隐隐透着得意之色。 被秦雨薇问道,她仰起脑袋,言语有些傲气道: “这胭脂水粉啊,说得再天花乱坠,都不如实际上脸试这么一试,您说对么?” 她建议秦雨薇先试试林二姐的玉容粉。 林二姐点点头:“的确,妆品好坏,一试便知。” 她将自己的玉容粉涂了一些在秦雨薇的手背上,伸出纤细的手指仔细抹匀。 秦雨薇只觉得这更加类似于现代的散粉,到底是粉质的东西,涂到皮肤上有些干燥,与现代的粉底还是完全比不了。 然后在另一只手背上试试赵婶的。 赵婶似乎胜券在握,一边涂一边拉长语调: “这妆粉啊,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腻。要是不够细、不够滑,那跟把面粉涂在脸上有什么区别呢?” 秦雨薇体会着手背上传来的触感,微微挑眉。 赵婶的妆粉的确比林二姐的还要更细一些,涂抹起来手感没有任何滞涩。 丝滑度堪比某芙! “姑娘,这可是三婶的独门秘方,来,给你也试试。” 赵婶存了显摆的心思,也牵起林二姐的手涂抹起来。 “这……”林二姐一怔,这触感的确比自己做出的粉还要细腻丝滑。 脸上不禁显出颓败之色。 “行了,您做决定吧。” 赵婶抱着双臂看向秦雨薇。 二人的做工水平高下立判,结局毫无悬念。 秦雨薇点点头,先将两只手背上的粉都擦去,随后走向赵婶。 赵婶的表情胜券在握。 “三婶,辛苦您跑一趟了。但您的妆粉不大符合小店的经营理念,所以还请回吧。” 秦雨薇随即转向林二姐,让她去找掌柜登记,从今以后就是铺子的正式员工了。 “我的妆粉不行,凭什么她的就行!?” 赵婶变了脸色,厉声叫了起来,非要秦雨薇给出一个说法。 第47章 香莱儿诞生! 此话一出,就连林二姐也有些惴惴不安,就好像自己抢了本该是赵婶的饭碗似的。 秦雨薇看向赵婶:“您的妆粉之所以能涂抹出这样的效果,其中可是加了铅粉?” 赵婶一愣,用醋化的铅粉制作妆粉的法子,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秦雨薇怎么会知道? 随即冷笑道:“加了铅粉又如何?合着我做出来的妆粉比别人的更好,还有错了?” “那你可知这铅粉有剧毒?” “这……” 赵婶有些心虚,铅粉有毒她是知道的。 但这是往脸上涂的,又不入口,有点毒性怕什么! 秦雨薇又问,她自己做的妆粉,自己敢用吗? 赵婶不说话了。 她真不用。 秦雨薇的语气冷了几分: “自己都不敢用,你还敢说比别人的好? 你可知若是长期使用加了铅的妆粉,皮肤会发黄甚至发青,毒素也会慢慢渗透到身体里? 我若是卖你做出来的这种东西,才叫真的砸了自己招牌。 四姑,送客!” 赵婶终于无话可说,灰溜溜地走了。 林二姐问接下来的安排,是先做妆粉,或者口脂粉,还是都要。 “那些以后都要做,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秦雨薇写了一张纸交给林二姐,让她按照这个上面的方子去做。 “原料我都已经采购好了,就存放在仓库中,你按照方子上的编号去找对应的材料,配比和制作方式我都写在里面了。” 林二姐看着那张方子,原材料只写了容器对应的编号和位置,却不写材料名称,不禁好奇。 “不必问那么多,照做便是。”秦雨薇声音沉稳。 张四姑在一旁看着,心道这小东家年纪虽轻,心思却缜密得很,难怪能得裴夫人赏识。 随后又想起林二姐每个月有三钱银子的工钱,不包食宿。 张四姑作为掌柜,对这么高的工钱有些心疼,见林二姐离开便搓着手道: “东家,这铺子地段不是很好,每天也不会有许多百姓来这附近转悠。 开出这么高的工钱,只怕到时正式开业都回不了本啊……” 秦雨薇却淡淡一笑,让张四姑不用管,只管打理铺子的装修就是。 谁说她要赚普通老百姓的钱了? 那些一掷千金的贵族小姐们,才是真正的金主! …… 算算日子,距离江州城的一年一度的秋高宴,只剩下不到七日了。 秦雨薇告诉林二姐,她方子上写的东西,务必在七日内做出一批来。 “秋高宴”顾名思义,乃是趁秋高气爽之时,聚餐宴乐。 秋高宴乃是由江州知府毕枞的夫人首倡的,举办地点往往就设在府中的内院,由知府夫人主持。 参加者基本都是江州城中的贵女。 与其说是宴请,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社交、拓展人脉的场合。 秦雨薇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进入秋高宴。 秦雨薇先去问了梁舟,想看看他身为国舅公的儿子,是否有办法帮自己拿到秋高宴的请帖。 梁舟有些尴尬地挠着头道: “雨薇,你也知道,这江州城的国舅爷不止我老爹一个。 国舅老爹好不好使,全看我姑姑在宫中受宠的程度。 这个……前几日吧,听说我姑姑梁贵妃犯了点小错,最近皇帝不大待见她。 最近连平日里天天喊我打马球斗蛐蛐的那帮公子哥,见着我都绕道走了……” 梁舟实在是有心无力。 “好吧。”秦雨薇理解地点点头,只能另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她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又要完成书院的课业,还要琢磨铺子和秋高宴的事情,还得练习跳百索。 只恨为什么一天没有十三个时辰! 祝澜几人也在积极帮她想办法。 这天,祝澜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她从裴玥那里得知,江州城里的大户朱家刚刚在城南的绸缎铺子里订了一批货,应该是为朱家小姐参加秋高宴准备的。 秦雨薇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很快有了一个计划。 正好这时胭脂铺里张四姑传来消息,说铺子已经重新按照秦雨薇的要求装修完了。 现在就差做一个新的招牌,问秦雨薇打算给铺子起什么名儿。 秦雨薇落笔三个字—— “香莱儿”! …… 朱府。 朱小姐的贴身丫鬟推门进来,轻声说道: “小姐,您要的云锦送到了。” 朱小姐点点头,让人送进来。 秦雨薇将几匹云锦送了进来,然后掏出皮尺,想要帮朱小姐量一下尺寸。 朱小姐坐在窗边,却迟迟不肯起身。 让丫鬟去取一件旧衣,告诉秦雨薇按照旧衣的尺寸做就行。 丫鬟取来一件裙装。 秦雨薇偷眼瞧去,裙装下摆的边缘沾了一些灰土。 心想传闻中朱小姐身高比寻常女子要矮上很多,看来是真的。 朱小姐此时坐着,但从上半身来看,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以她坐的高度,正常来说,双脚是完全可以踩在地上的。 而她此时却只有脚尖才能勉强够到地面。 说明她的身材比例很不正常,双腿比寻常人短了许多! 而见到外人不愿起身,也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缺陷。 秦雨薇心中有了数,取了丫鬟拿来的旧衣,又让朱小姐选了一匹中意的料子。 两日后,秦雨薇再次来到朱府。 将做好的新衣交给朱小姐的丫鬟。 过了不一会,丫鬟打开门,说朱小姐让她进去。 语气不善,说罢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朱小姐此时身穿一件青绿色的翠纹挑线裙。 裙子从背面看,长度几乎拖到地面。 而正面却被刻意裁短,露出了半截小腿。 将她的身材问题暴露得一览无余。 “你……你这是何意!?” 秦雨薇一进门,就见朱小姐气得双颊泛红,浑身发抖,指着自己质问道。 眼中燃着汹涌的怒火! 将裙子做成这个样子,是来故意羞辱她的吗? 自己的叔父好歹也是朝廷六品大员,区区草民如何敢尔!? 秦雨薇垂眸移开视线,平静地从身后取出一个用绸布包着的包裹。 “朱小姐请先不要动怒,民女没有任何僭越之意。 还请小姐试试这个。” 她打开包裹,里面放着的是一双鞋。 一双朱小姐从未见过的鞋。 准确地来说,那或许并不能被称之为鞋。 大梁女子向来都是穿布鞋,既然是鞋,好歹需要把双脚包裹起来吧? 可这是什么东西? 除了脚尖和脚跟的地方被包裹起来,半个脚背几乎都是裸露在外的! 而且脚跟下面还有一截手指粗细、足有两三寸那么长的东西。 秦雨薇坚持让朱小姐尝试一下。 这可是她专门改良过的高跟鞋,既能起到视觉增高的作用,鞋上的绣样又是大梁如今最流行的缠枝莲,十分符合朱小姐的身份。 朱小姐面带愠色,给秦雨薇最后一个机会,让她帮自己穿上了那奇怪的鞋子。 若真敢戏弄她,定要告诉叔父,让—— 朱小姐心里的念头还没有想完,目光就定住了。 她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看着自己的双腿,一阵怔忡。 这双鞋子令她的双腿从视觉上来看,竟然被拉长了许多! 她本身就不胖,在鞋子增高的作用下,两条小腿更显得修长纤细。 大梁开国至今,民风日渐开放。 连女子都可以入学参加科举,再服饰上也并没有前朝那样保守。 女子露出小臂或者小腿,走在街上,并不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她若是穿着这套裙鞋出门,还有谁会嘲笑她? 朱小姐面色复杂地看着秦雨薇,气势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凌厉。 轻声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民女想要参加明日的秋高宴。” 朱小姐有些意外,却还是点点头道:“明日你可扮作我的丫鬟,随我一同前往。” “不。”秦雨薇忽然抬头,直视朱小姐。 “民女……想以朱小姐朋友的身份前往。” 第48章 秋高宴,又见赵文鸢 次日,江州知府宅邸。 秋高宴。 知府毕枞的宅邸很大,穿过层层回廊,还要走过一座小桥,才能到达内院。 内院此时已经拉起了遮阳的篷子,围成一圈。 篷子的外侧一圈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篷子下的阴影中则是摆放着一张张案几,上面放着最新鲜的时蔬,和梅子等蜜饯。 到了时辰,陆续有穿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在家丁的引导下,款款步入内院就座。 她们都是江州城中豪门大户家的贵女。 一个女子望着回廊之中,正在向这边走来的两个人影,对身边的好友道: “咦,那是朱婷吧?” 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怎么……好像长高了?”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向朱婷和秦雨薇投去。 在这些贵女的圈子中,朱婷向来是被偷偷取笑的那个。 哪怕是不熟的两个人,只要其中一人提起朱婷走路像鸭子,另一人跟着笑起来。 就能迅速拉近关系。 而此时的朱婷昂首挺胸,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自卑。 她脚下踩着的那双鞋,更是立刻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 不少女子脸上流露出不屑又羡慕的神色。 朱婷目不斜视,带着秦雨薇走到一张桌案前坐下。 其余人见朱婷带了一张陌生面孔,纷纷有些好奇。 莫非是丫鬟? 但又不像,哪有丫鬟的气度比主人还要沉稳贵气的? 秦雨薇本就生得极好看,虽然年纪尚小,但仍能看出长大后必定是天人之姿。 尤其那一双凤眸,只要是见过她的人,必定会印象深刻。 她穿着朱婷的一件玄色长裙,在一众明艳靓丽的贵女之中,显得尤为出众。 先前议论朱婷的那个女子按捺下心中的嫉妒,走上前来。 夸她这双鞋子可真别致,不知是找哪位匠人定做的。 其余人装作在看别处,实际都偷偷竖起耳朵在听。 “哦,妹妹是说这个呀……” 朱婷故意微微伸出一只脚,让众人都能够看得清楚。 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身边的秦雨薇。 “是我这位好友亲手设计的。” 好奇的目光顿时全都转移到了秦雨薇身上。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不知……” 秦雨薇微微一笑,“在下姓秦。” 别人还等着听她自报家门,没想到秦雨薇就不说话了。 太奇怪了,这种场合的社交,哪有自我介绍只说个姓的? 你倒是说说家里有谁,在朝中任何官职。 我们才好知道要不要认识你啊!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仿佛要把秦雨薇盯穿似的。 她却好似毫无察觉,任凭大家打量。 像这种神神秘秘的,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家门身份压根说不出口,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还有一种,则是背景过于深厚,以至于不便透露,讳莫如深。 众人观秦雨薇的气度举止,不约而同都猜向了后者。 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敬畏。 “秦姐姐,我那儿还有些江州城吃不到的酥糖,不如坐我那儿去,一起品尝如何?” 前来搭话的女子开始邀请秦雨薇。 秦雨薇委婉地拒绝,说自己是陪朱婷来的。 众人看向朱婷的目光更加嫉妒。 而朱婷对秦雨薇,则是更添几分感激。 “秦雨薇?你怎么在这里?”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 秦雨薇抬眸,正好撞上双眉紧蹙的赵文鸢,心中微微一紧。 ……该死,她怎么也来了? 赵文鸢已经走到了秦雨薇面前,眼神就好像看一个叫花子进皇宫。 “这可是知府夫人举办的秋高宴,你什么身份,也配出现在这里?”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哟,这是有瓜吃啊? 瓜子呢,瓜子在哪里? 秦雨薇眸色微冷,今日若是被这赵文鸢搅了局,自己的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便抢在赵文鸢之前,开口转移话题道: “这不是赵师妹么?呀,我忘记了,你已经被龙场书院退学了。 如今再叫你师妹,是不是有些不妥?” 此言一出,周围的贵女们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 哇哦,瓜更大了! 赵文鸢不是一直说,她是找到了一位堪称人中龙凤的未来夫君,这才主动离开龙场书院的吗? 啧啧啧,原来是被退学的啊! 赵家好歹也是江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赵文鸢还是赵家的嫡长女,要真是被退学,那可简直把赵家祖宗三代的脸都丢光了。 哪还有好人家能看上她? 赵文鸢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挤出一抹冷笑。 “别高兴得太早。你们还不知道吧?那欧阳烨已经同意我回到书院了。” 秦雨薇眉毛微挑,没想到这赵文鸢的关系还挺硬,居然能让欧阳烨这种人妥协? 赵文鸢眸中有些得意,“放心,很快咱们就要在书院重新见面了。” 说罢,面色蓦地一沉,对周围的下人呵斥道: “你们这些奴才是如何在知府大人府上当差的? 为何一个贫贱的绣工之女,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简直弄脏了知府大人家里的地!让大人和夫人脸上无光,你们担当得起吗?” 嚯!原来是绣工之女! 难怪刚才不说身份呢。 原本还想与秦雨薇拉拉关系的,此刻都在庆幸,还好自己稳重! 秦雨薇紧抿双唇,冷冷看着赵文鸢。 已经有下人听了赵文鸢的话,准备上前将秦雨薇拖出去。 “夫人到——” 全场顿时肃静下来。 公孙夫人在七八名是女的陪同下,缓缓走入上座。 她正是知府毕枞的正妻,也是秋高宴的举办人。 “方才你们在因何事吵闹?” 公孙夫人面色温和地问。 “启禀公孙夫人,此女出身卑贱,却出现在夫人精心准备的秋高宴上,实在是有辱知府大人和夫人的脸面。” 赵文鸢行了一礼,请求将秦雨薇立刻赶出去。 朱婷欲言又止,思忖再三,最终还是默立一旁。 两人终究只是萍水相逢。 秦雨薇设计出了能掩盖自己身体缺陷的鞋子,作为交换,自己带她进入秋高宴。 仅此而已。 没有必要冒着得罪知府和公孙夫人的风险,帮秦雨薇说话。 第49章 创品牌,香莱儿火了 公孙夫人面沉如水,看向秦雨薇,似有不悦。 秦雨薇走上前,缓缓一拜,从容说道: “夫人,雨薇今日前来,乃是有一好物,想要献给公孙夫人和诸位小姐。” 说罢,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公孙夫人身后的婢女。 公孙夫人见那是个方方正正,用粉蜡纸包裹起来的东西。 拿在手里,沉甸甸,硬邦邦的。 “此物名为‘香皂’,可用于洗手、洁面、沐浴,能够清除手上的油渍污垢。” 香皂? 嗯……的确有股子令人身心愉悦的檀香气味。 公孙夫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赵文鸢却道: “夫人,这些贱民总是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莫要脏了您的手。” “赵小姐,你这么喜欢替夫人做主,莫非是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秦雨薇在一旁淡淡道。 “这,我……”赵文鸢一时语塞,连忙偷觑了一眼公孙夫人的表情。 正好诸位小姐方才也用完点心,手指上多少沾了些油渍。 秦雨薇建议在场众人不妨试试这香皂。 那些小姐起初受赵文鸢的影响,寻思这种平民百姓能有什么好东西。 但是见那香皂包装精致,气味宜人,又按捺不住好奇。 下人端来清水,公孙夫人让参宴的小姐们先试试。 秦雨薇做了示范,如何将香皂揉搓起泡。 不少小姐学着她的样子做。 “哇,真的有泡泡!” “竟然将手上的油都洗干净了?” “手上还能留下香气诶!” 公孙夫人听到大家的反应,也不禁好奇,命婢女重新端来一盆水,用香皂洗起手来。 这个时代尚未有人发明出类似的清洁用品,人们吃完饭,多是用淘米水或者草木灰来洗手。 贵族也不例外。 秦雨薇在打算开铺子时,就意识到了这个商机。 上次见林二姐时,秦雨薇将做香皂的法子告诉了她,让她尽快赶制。 公孙夫人对香皂的清洁效果表示非常满意。 “不错,你有心了。”公孙夫人对她点点头,又问这香皂是从何处得来。 她打算以后府上就常备了。 “回夫人,此方乃民女偶然所得,这块香皂正是民女的铺子中制作的。 夫人若是喜欢,以后每个月民女都给夫人孝敬一些。” 嘴上这么说,但堂堂知府夫人,总不好意思白拿老百姓的东西吧! 果然,公孙夫人让她以后来送香皂时,直接找府上的管事。 价钱就按她铺子中的售价结算。 此时不少贵女小姐们闻着自己手上残余的香气,都琢磨着回头也让家里下人去买些这个“香皂”回来用。 “今日雨薇与小姐们初次见面,小小心意,就当做见面礼了。” 她来这里之前,还将一块香皂用细线分割成了十几小块,都用上好的蜡纸包裹,看起来就如同精美的礼品。 这些分装的小块香皂也被她带来,当做伴手礼。 小姐们收到礼品,一个个面露欣喜,爱不释手,纷纷谢过秦雨薇。 秦雨薇本就长袖善舞,在这种场合更是如鱼得水。 除了生闷气的赵文鸢,其他人很快和秦雨薇开始姐姐妹妹地称呼了起来。 秦雨薇说自己经营的店铺中还有胭脂水粉等物售卖。 “雨薇妹妹如此心灵手巧,竟然能想出香皂这么有趣的玩意儿,想必铺子里其他东西也是顶好的。 回头啊,我可一定要亲自去逛逛。” “咱们一块儿去!” 在送给她们的香皂包装内侧,秦雨薇还写上了铺子的位置。 还画上了她亲手设计的“香莱儿”图标。 一场秋高宴结束,“香莱儿”三个字立刻成为了江州城贵女圈子中最热门的话题。 …… 龙场书院。 晚课结束,祝青岩和薛眉去练习了一阵跳百索,这才回到书舍。 薛眉点亮油灯,江雪儿如往常一样不见人影。 以为书舍没人。 “青岩师姐,薛眉师姐,你们回来啦?” 声音突如其来,薛眉差点被吓得差点叫出声。 “文鸢?你……” 薛眉见鬼似的盯着房间里许久不见的舍友赵文鸢。 她怎么回来了? 祝青岩也没想到,被退学的赵文鸢还能再次回到书院。 只好按下心中的愠怒,挤出笑容,同赵文鸢打招呼。 赵文鸢笑嘻嘻地上前挽起两人的手臂。 她说是她老爹逼着她抄了三百遍论语,跪着交给欧阳烨,道歉说自己知道错了。 不该嫉妒祝澜讲学,去偷她的书稿。 赵文鸢的父亲好歹是个御史,而且颇有清名。 欧阳烨看在赵御史的面子上,才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们不知道,城里那些代抄书的,现在收钱有多离谱! 就这三百遍,可花了我大半个月的月银!” 赵文鸢抱怨着。 她既然回来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快要熄灯时,赵文鸢瞧见书舍里的柜子顶上还放着自己离开书院前的一个妆奁,就想拿下来。 但是她不够高,书舍里的凳子又不大稳当,踩上去容易摔跤。 赵文鸢在屋内扫视一眼,走到江雪儿的床铺前,将她的被子卷起来,扔在地上。 然后又把江雪儿的木枕垫上去,踩着枕头才够到了自己的东西。 祝青岩洗漱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问她怎么踩在江雪儿的枕头上。 赵文鸢一脸无所谓: “她一个外室子,本来就肮脏卑贱,东西给我垫一下脚又怎么了?” 再说,上次偷祝澜书稿的事情,她回去越想越觉得肯定是江雪儿搞的鬼,才害自己被抓包,赶出书院。 想到这里,赵文鸢又忍不住用鞋底在江雪儿的枕头和被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全然没有注意到祝青岩瞬间阴沉的脸色。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江雪儿抱着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目光落在赵文鸢的脚上,和她脚下的被子上。 刚刚屋里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背后议论被正主撞破,赵文鸢却没有任何尴尬和歉意,反而示威似的瞪了一眼江雪儿。 转身走之前,还不忘嫌弃地将被子踢到一边。 江雪儿冷冷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沉默地抱起被子,离开了书舍。 应该是去水房清洗了。 第50章 蹴鞠比赛,有内鬼! 深夜,龙场书院的后山密林中,月光斑驳地洒在青石上。 假山背后,两个黑影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夜的宁静。 “进展如何?”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急切。 “万卷楼的顶层,我始终无法接近,欧阳烨的防备太严密了。”女声回答,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和挫败。 男人不满地斥责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首领派我们来此,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说到游山玩水,好像是你更热衷于此吧?我可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 “好了好了,不和你说这些。书院外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继续想办法潜入。 若有人碍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突然,假山的另一侧闪过一抹青白色的衣角。 “谁!?” 两人迅速追了过去,只看见一个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 “你不是说这地方很安全,不会有人来吗!?”男人显然发怒了,质问道。 他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刚刚的谈话如果被泄露出去…… “我认识她。”那女声陡然冷了下来,“交给我吧。” 那男人冷哼一声,抬手戴上了黑色的兜帽,纵身一跃,便翻出了书院的院墙。 他的身影暴露在月光下,兜帽的阴影中露出一只极为挺拔的鹰钩鼻。 …… 到了龙场书院举办比赛的日子,早已准备许久的学生们一个个精神抖擞。 为了不用排队就能吃到御香阁的冰梅酪,他们这回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 蹴鞠、打鸡和跳百索三项比赛按顺序分别进行。 先是蹴鞠。 大梁蹴鞠用的球是实心的,外面用十二片皮革包裹,密砌缝成,不露线角。 做成的球重量要“正重十四两”,球规格要“碎凑十分圆”。 十二人为一队,在蹴鞠场中设有左右两道球门,规则与现代足球类似,先将球踢入对方球门者得一分。 梁舟、周达、许诗明和顾朝阳在同一队里,还有他们找来的八个队友。 项文远同时报了蹴鞠和跳百索,此时在梁舟他们对面的队伍中。 与项文远同队的,还有当日诗文大赛上获得第二名的陈子鸣。 蹴鞠场外则是围了不少女学生,其中还有人正红着脸,议论着参赛的选手们。 “快看,那是子鸣师兄!” “哇,子鸣师兄不仅读书厉害,没想到竟然还会蹴鞠!” “啊啊啊他好像朝我这边看过来了!” “你们不觉得梁舟师兄也很帅吗?” “啧,梁舟师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这么激烈的比赛我估计他不行。 我倒是更喜欢他旁边的那位顾师兄,一看就很英武不凡!” “子鸣师兄肯定赢!只要你支持子鸣师兄,咱们就是好朋友!” “哼,肯定是顾师兄赢!” 蹴鞠比赛开始,场上的两支队伍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队员们都在场上快速奔跑着。 围观的学子们也开始为喜欢的队伍呐喊助威,一时间人声鼎沸。 祝澜等人自然也来观战。 场上有人接到了球,一脚传给了项文远。 项文远跑过去抬脚就要接球,突然一个闪电般的身影掠过眼前。 对方顾朝阳用胸口将球截了下来,然后虚晃一枪,直接将球传给了梁舟! 项文远摔了一个大跟头,差点脸着地。 乔悠悠扶着蹴鞠场的围栏,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就这水平,还敢同时报蹴鞠和跳大绳! 几个菜啊,就这么飘了?” 一般来讲,每个人都是只能报一项运动的。 尤其蹴鞠这种对体力消耗极大的比赛,一般人很难踢完一场球,还有足够的力气去参加下一场。 项文远偏偏同时报了蹴鞠和跳百索。 而且听说蹴鞠队伍练习的时候他也经常不在,大部分时间都去练跳百索了。 因为祝青岩也在。 乔悠悠继续无情嘲笑:“我之前听说他都不去练蹴鞠的,还以为是什么隐藏高手。 结果就这?就这?真是笑死我了!” 乔悠悠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里,项文远左脚绊右脚,又接连摔了好几个狗吃屎。 明明失误连连,但不知为何,他们队里的人还是不断传球给他。 这时球到了陈子鸣脚下,陈子鸣接到球后,看了一眼项文远。 项文远见祝青岩正看向这边,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对陈子鸣一阵挥手,让他把球传过来。 陈子鸣看看不远处的对方球门,又看看又菜又爱玩的项文远。 最后还是选择无视他,自己一脚将球踢向了梁舟这边的球门。 梁舟他们本来已经发现了对方队伍的猫腻,项文远不知是用了金钱还是威胁的手段,让队员一直传球给他。 所以梁舟等人不约而同将项文远作为了主要的拦截对象。 主要是,他的球实在太好抢了。 白给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但陈子鸣这一脚,让他们稍微有些措手不及,一个晃神,竟让对方队伍扳回一分! 陈子鸣这一脚属实有点帅,顿时无数女生尖叫起来。 就连祝青岩也忍不住大喊一声:“子鸣师兄,好样的!” 陈子鸣远远对祝青岩笑了笑,这时突然被人撞倒,竟然是同队的项文远。 项文远不爽又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 尽管陈子鸣扳回一分,但之前因为项文远的失误,分数拉开得实在太大了。 照这个形势踢下去,项文远的队伍必输无疑。 时间只剩下了最后两刻钟,大家中途休息了片刻。 项文远叫走了梁舟队伍中的三个男生,他们三人直到下半场比赛开始才回来。 梁舟的一个队友本来要将球传给顾朝阳,结果却一个“失误”,踢到了项文远那里。 项文远用并不怎么样的球技,将球传向附近的队友,梁舟这边负责拦截的队员也仿佛动作慢了一拍,竟然没有拦住。 项文远的队友接到球,一脚踢进了梁舟这边的球门! 项文远一脸得逞的笑容,梁舟和顾朝阳几人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家伙居然连他们这边的队员也收买了! 第51章 跳百索 “来啊,继续啊。” 项文远挑衅地看着他们。 比赛继续,由于梁舟这边的队员一直放水,项文远那边比分很快追了上来。 顾朝阳接到了球,却被人撞倒在地上,居然是他的队友。 那人一边嘴上道歉,眼睁睁看着球被再次抢走,踢进了自家球门。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被项文远收买的其他学生也不装了,干脆都围着梁舟四人转悠起来。 “作弊,作弊!”乔悠悠气愤地大喊起来。 梁舟对顾朝阳使了个眼色,顾朝阳忽然带球朝着蹴鞠场的边缘跑去。 他假意要传球给身边的队友,抬脚时却忽然换了方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球传回给了梁舟。 此时只剩下他们四人孤军奋战,其余人谁也不能相信。 但好在他们一直坚持晨跑的习惯,单从体力上来讲,不知比这些整日只知道摇头晃脑念书的文弱家伙强了多少倍! 这场蹴鞠踢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 只有他们四人却依旧体力充沛。 只要带动大家追赶起来,他们就有优势! 蹴鞠场旁边的看台上,岑松柏正与另一位四十来岁的紫袍男人坐在一起。 二人中间的小茶几上摆着两盏清茶。 “茂清,你看书院里的这些孩子们感觉如何?”岑松柏端起茶杯,轻轻吹开了上面的浮茶。 “少年英姿,未来都是我朝的栋梁。”钟茂清微微侧过身子。 “可是老师,这些娃娃们历练成长尚需时日,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您为何却执意躲进这书院之中……” 岑松柏淡淡一笑,“老夫也不过就是国子监一个小小的司业。茂清,你都坐上如今的位置了,还专程从京城赶来,就这么不愿放老夫一份清静么?” “学生——”钟茂清还想说什么,却被蹴鞠场上的动静打断了。 顾朝阳仗着体力优势,一马当先抢到了球,趁别人都还没跟上,一脚踢进了对方球门! 锣声响起,比赛结束。 有惊无险,还是梁舟的队伍获胜了。 梁舟路过项文远的面前,还吹了一声口哨,斜睨他一眼。 目光中带着嘲讽和戏谑。 项文远在原地无能狂怒。 蹴鞠比赛结束,接下来是打鸡比赛,祝澜几人不打算看了。 待会还有跳百索,她们要去热热身。 转过身,祝澜突然与一人撞上了。 赵文鸢扶着脑袋,“啊哟”叫了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赵文鸢看见祝澜,眼中满是憎恶。 都是她,才害得自己当初被赶出书院! “我后背确实没有长眼睛,但怎么有的人眼睛长在前面,还硬往人身上撞?”祝澜反讽道。 乔悠悠:“澜澜,快看看身上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只怕被赶出书院一次还不长记性呢!” “你个贱商之女!”赵文鸢气急败坏,就想扑上去和乔悠悠扯头花。 秦雨薇赶紧拉住乔悠悠,“冷静冷静,吃到御香阁的冰梅酪比较重要。” 几人选择无视赵文鸢,转身走了。 赵文鸢:? 她连一顿饭都比不上? 不过刚刚对方说什么来着……跳百索? …… 比赛的地方离书舍并不远。 这次比赛用的绳索由徐舍监保管,各个队伍都已经提前选好。 祝青岩想要再次检查一下自己这边队伍用的绳索。 她走到徐舍监的房门前,正想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 她心念一动,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 屋里有个人,竟是赵文鸢! 她鬼鬼祟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祝青岩想了想,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等赵文鸢从徐舍监的屋里出来后,才闪身走了进去。 那些绳索上都标注着各个队伍的名称。 祝青岩先检查了自己队伍的绳子,没有什么问题,便放下心来。 接着拿起祝澜队伍的,伸手一摸。 果然,绳子湿漉漉的,还隐隐透着一股味道。 虽然不知赵文鸢是用了什么东西浸泡这条绳子,但以她跟祝澜几人的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蠢货还真是蠢货,这条绳子湿成这样,一摸就摸出来了。 祝青岩无语地摇摇头,决定好人当到底,帮赵文鸢一把。 …… 跳百索的规则很简单,六人一组,其中两人甩大绳,四个人来跳。 一共三次机会,取三次中连跳数目最多一次作为小组的最终成绩。 最终成绩最高的小组获胜。 祝青岩回到比赛场地,远远就看见项文远对自己招手。 她走过去,只是对项文远微微点头,然后和薛眉站在一起说话。 “文鸢没来吗?我还以为她也会报名跳百索呢。”薛眉问。 祝青岩摇摇头:“你记错了,她回书院之前,各项运动都已经停止报名了,她想参加也没办法。” 项文远凑了过来,对祝青岩“嘿嘿”笑着,“青岩师姐,等咱们拿了第一名,一块儿去御香阁!” 接着又将上次吃到的冰梅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一旁的薛眉揶揄道:“你刚刚才踢完蹴鞠,就来跟我们跳百索,不累么?” 祝青岩脸上笑着,心中和薛眉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蹴鞠是个体力活儿,别待会儿没力气了,绳子节奏甩错,害得大家一起输比赛。 “不碍事,不碍事!刚刚梁舟他们能赢,那还不是因为我放水了,哈哈哈! 我要是认真踢,他们早出局了!” 你最好是。 祝青岩保持着微笑。 徐舍监怀里抱着六条拇指粗细的绳子走了过来,每一条绳子的端点都标注着队伍的名字。 “老常,有信心不?”赵思成用肩膀碰了碰常云霄。 常云霄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赵思成笑笑,老常这人就是这样。 虽然不大合群,但要他帮忙的时候却一点不会含糊。 他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是没问题。 徐舍监走了过来,将他们队伍的绳子递过来。 祝澜伸手接过,拿到绳子的一瞬间,只觉得触感有些异样,却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了。 她微微一怔,常云霄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 “这绳子……味道不对。”有一股药水的味道。 第52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们想用这个。”祝澜突然伸手拿走了徐舍监手里的另一条绳索,上面标注着祝青岩的队伍。 徐舍监还没反应过来,祝青岩已经叫了起来,“绳索都是事先选好的,你们凭什么说换就换?” 她的反应异常激烈,要说心里没鬼,祝澜打死都不信。 “徐舍监,可以吗?”祝澜加重了话尾的语气,看着徐舍监的眼睛说道。 徐舍监牙根有些痒痒,但是祝澜手里抓着自己的把柄,实在是没什么办法。 “徐舍监,你不能——”祝青岩身边的薛眉也嚷了起来。 “这些绳索都是书院统一采购的,本来就没什么差别,谁拿谁的都一样!” 徐舍监有些烦躁地打断薛眉的话,又恨恨看了一眼祝澜,任由她拿走了祝青岩队伍的绳索。 最后轮到祝青岩的队伍,徐舍监手里只剩下了原本祝澜队伍的绳子。 “怎么了?”见祝青岩迟迟不接,徐舍监皱眉问道。 祝青岩迟疑半天,还是接了过去,心中七上八下。 她只知道赵文鸢用某种液体浸泡过这个绳子,并且自己还帮她处理干净了。 起码不会湿漉漉的一眼被人发现。 但赵文鸢用的那个液体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却一无所知。 希望那个蠢货别是下毒之类的,比如碰到这条绳索的人就会皮肤溃烂。 “青岩师姐,放心交给我吧!”负责甩绳的项文员屁颠屁颠跑过来。 祝青岩将绳子交给他,然后偷偷观察了好几次自己的手掌,确定皮肤没有任何异常后,这才稍稍安定了下心。 现在她只希望赵文鸢下手轻一点,别搞得太离谱。 几组人按照矩阵排列开来,站在一片空地上。 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所有负责甩绳的人全都同时挥舞起了右臂。 一时间,绳索拍打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二、三——”祝青岩喊着数。 她站在跳绳的队列最前端,与正在抡圆了手臂,卖力地甩着绳的项文远面对面。 “嘿,青岩师姐,你瞧我右手胳膊上这肌肉,结实吧?嘿嘿,偷偷告诉你,我可能一拳打死一只老母鸡!” “青岩师姐,你跳得累不累,要不要我甩慢点?” “青岩师姐……” 项文远难得如此近距离地和祝青岩接触,绞尽脑汁地想要搭话。 祝青岩已经快疯了。 她一边要按节奏报数,一边要忍受项文远喋喋不休的干扰。 还得分心来琢磨提防赵文鸢在绳子上到底使了什么坏。 心好累啊! 相反,祝澜那边的情况就稳定许多。 负责甩绳的赵思成虽然比常云霄矮了不少,但常云霄不动声色地降低了手臂甩绳时的运动幅度。 两人的节奏完美契合。 跳绳的祝澜四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此时也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五十三!” “五十四!” “加油破纪录了!” “五十六!” 祝澜喊着数,就算说话,也正好卡在报数的节奏上,没有一丁点错拍。 项文远还在执着地跟祝青岩搭话。 “青岩师姐,你身上是戴了什么香囊吗,好好闻呀……” 祝青岩原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句话更是心头火起,就想呵斥他一句。 就这一想,报数的节奏突然就乱了。 薛眉脚下一绊,数据停在了五十二上。 此时祝澜那边已经完成了八十连跳的好成绩。 祝青岩一想到自己可能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祝澜,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不行,绝不能输! 那祝澜不过就是个传闻中的废物,怎么可能处处胜过自己?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这次不能打破祝澜那边的纪录,就只能看着她们夺冠了。 祝青岩阴沉着脸,让项文远和另一个甩绳的男生换位置。 项文远本来是不乐意的,但再一见祝青岩的脸色,不知她怎么生气了。 嗯,一定是青岩师姐和自己站得太近,害羞了,所以才故意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爹说过,女人嘛,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项文远顿时觉得能够体谅了。 他换到了离祝青岩远一些的位置,还不忘感叹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的温柔好男人。 最后一轮开始,这次祝青岩没了项文远在眼前嘚嘚,立刻稳定许多。 不一会儿,就已经连着跳了七十个。 祝青岩报数的声音开始一声大过一声,气势越来越猛。 “七十五!” “七十六!” 然而此时,项文远只觉得身体一阵发虚,尤其是握着绳索的右手,仿佛突然间失去知觉一般。 “七十九!” “八——” 就在祝青岩以及其高亢的声音喊出最后一声“八十”时,刚喊到一半,就见脚下的绳索从另一端开始,像条蛇一样扭动了一下,随后软绵绵地趴在地上,死透了。 她回头怒瞪向项文远,眼看就要赢了,怎么会突然连绳子都抓不住!? 而此时,绳子脱手的项文远面带不解和惊慌。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怎么会突然没知觉了? 祝青岩这才意识到,赵文鸢在绳子上动的手脚应该是某种麻药。 绳子粗糙,被麻药浸泡过后,再被人一直握在手中和皮肤摩擦,一段时间后便会发挥药效,使握绳之人手掌麻痹。 该死,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 哪怕你再多撑一下呢!! 祝青岩不知这是不是命,自己只差一点点,就能赢过祝澜了。 就只差一点! 凭什么,祝澜一个废物能够拥有好的出身,而自己明明比她强,却每天都要狼狈地隐藏那个不堪的身份! 而如今,连老天都开始偏心了,便不让自己赢过她! 眼看着祝澜六个人走上台,被宣布获得第一名,还拿到了奖品。 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如同一座飞来的大山,狠狠砸在祝青岩的身上。 乔悠悠拿到御香阁的免排队入场券,得意地对项文远挑挑眉。 “哎呀,哎呀,不就是个冰梅酪嘛,不会有人天不亮,就专门派家丁替自己去排队吧? 不会吧不会吧?” 乔悠悠摇着头感叹,这免排队券实在是太香了! 随着跳百索活动的结束,这次书院的比赛正式落下帷幕。 学生们准备回到书舍,收收心继续准备课业。 这时,清雅院内乍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死、死人了!!!” 第53章 死人了 赵文鸢死了。 被一根跳百索用的绳子,吊死在书舍的房梁上。 当闻讯赶来的师生们,穿过书舍那打开的房门,看到里面悬挂在半空中的一双绣花布鞋时,不少人吓得尖叫起来。 欧阳烨第一时间让人去县衙报了案,随即命令封锁龙场书院,所有人禁止出入。 很快,县衙的捕快们就赶了过来。 “捕快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随着一声高喊,原本围在清雅苑前的学生们让出一个口子,庄捕头带着七八名手下大步走了进来。 人群之中,常云霄在队伍最后看见了张仵作的身影。 庄捕头停在书舍门口,一摆手,率先进了屋,其余人暂时在门外等候。 他抬起头,围着赵文鸢的尸体转了一圈。 赵文鸢穿着书院的院服,脸色青紫,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死去了有一段时间。 庄捕头又打量了一遍书舍内的情况。 干净整洁,没有搏斗痕迹。 他想了想,问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一个丙字班的女学生脸色紧张地站了出来。 “我当时身体不舒服,两个朋友送我回到清雅苑门口。我在回房间的路上,看到这间书舍的门没有关好,就想敲门提醒。 结果刚一靠近,透过门缝,就看到、看到一双……” 女学生回忆着刚才的情景,表情变得惊恐起来。 “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 女学生说自己推开门,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尸体吓傻了,尖叫了一声,之后就晕过去了。 庄捕头又叫来之前送她回清雅苑的两个女学生,两人证实了她的话。 庄捕头叫进来两个捕快,将赵文鸢的尸体放在了地上,对等候在门外的张仵作试了个眼色。 “哎,来了。”张仵作低着头,领着另一名捕快走进屋,打开了工具箱。 外边围观的学生们努力探头向屋里看着,一时间议论纷纷。 薛眉和祝青岩的脸色都很差。 书舍里突然死了人,这还让她们以后怎么敢住下去? 没过多久,张仵作和协助的捕快就从屋里出来了。 “大人,是自缢身亡。”张仵作将一张纸递给庄捕头,上面记录着验尸的情况。 张仵作在一边解释: “死者死亡时间在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左右。身上除了颈部勒痕外,没有其他外伤。 颈部勒痕只有一条,而且是从下巴向两侧延伸到耳朵后面,符合自缢死亡尸体的特征。 最重要的一点是,死者脚尖是下垂的,只有活着的时候……” 张仵作还准备滔滔不绝继续解释,庄捕头就已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你就说确不确定是自杀吧。” 张仵作踌躇了一下,点点头:“基本可以确定。” 庄捕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满意的微笑。 自杀好啊,自杀就省事多了。 通知家属,上报衙门,就差不多能结案啦。 反正他能在现在捕头这个位置上颐养天年,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什么破案啦,抓贼啦,是那些年轻人的梦想,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过几年年满卸任,每年能领朝廷一份俸禄,就算功德圆满了。 何必去冒查案子这么大的风险呢? 庄捕头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监院,既然验尸结果已经确定这个学生是自杀,下面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还请你们去通知 死者家属前来认尸吧。” 说完就准备带人离开。 围观的师生中,岑松柏和那名叫钟茂清的紫袍男人也在。 二人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见捕头准备草草结案,钟茂清面色一沉,就想说些什么。 岑松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莫要急躁。” “老师……”钟茂清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却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出声。 的确,他是秘密离京,来到江州城的。 若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暴露身份,难免会引起一些风波。 果然还是老师考虑周全。 这时,欧阳烨已经对庄捕头开口了。 “大人,这女学生死得实在有些蹊跷,如此结案,是否有些草率?” 话语虽然客气,但欧阳烨的脸色也不好看。 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能如此儿戏? 欧阳烨身份不低,庄捕头自然也要客气几分,便耐着性子,让张仵作来解释,为何赵文鸢是自杀。 欧阳烨听完,两条眉毛紧紧锁在了一起,不置可否。 虽然张仵作的判断有理有据,但作为书院的监院,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赵文鸢前些日子是自己亲口同意返回书院的,她想要通过书院念书、考取功名,来换取更好的嫁人条件,争取攀上更高的门第。 她的成绩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绝望到要自缢的程度。 而且书院里不少人都知道赵文鸢是赵御史家的嫡女,一般人也不敢招惹她。 赵文鸢向来飞扬跋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绝望到活不下去? “如果庄捕头坚持这个判断的话,还请暂留片刻,待赵御史来了,亲自同他解释吧。”欧阳烨道。 “赵御史?”庄捕头的笑容僵了僵,死的这丫头竟然是御史的女儿? “御史大人到!” 听到消息的赵御史带着夫人匆匆赶来,此时赵文鸢的尸体被白布盖着,就放在清雅苑里的空地上。 夫妇二人颤抖着揭开白布,不仅是她二人,周围的学生们也终于看清了赵文鸢的死状。 她面色青紫,一双眼睛还大大地睁着。 不少学生都是第一次看见死人,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压抑着的惊呼声。 肖婉下意识向赵思成怀里靠了靠,突然瞥见赵思成身边的常云霄。 他竟然面不改色,甚至还怕看不清楚似的上前了两步。 赵文鸢的母亲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我女儿生性开朗活泼,怎么可能自杀!?你们书院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赵御史情绪激动地质问道。 庄捕头劝道:“大人,小的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令爱确确实实是——” “这不是自杀。” 常云霄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第54章 神探就在我身边? 就连梁舟几人都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常云霄一眼。 杀人的案子,他掺合进来干嘛? 唯有祝澜敏锐地捕捉到了常云霄眼中闪烁着的光芒。 这家伙……是在兴奋吗? “你给我回去,不好好念书,乱出什么风头!”张仵作瞬间耷拉下来一张老脸训斥道。 庄捕头阴沉的目光在张仵作和常云霄之间徘徊。 他刚刚跟御史大人汇报完完死者是自杀,这个小崽子就跳出来唱反调,是个什么意思? 故意让他下不来台? 赵御史红着眼睛问常云霄有什么依据。 他内心也不相信女儿是自杀,可衙门的仵作和捕头都言之凿凿。 他一个御史,对于刑狱之事并不擅长,此时终于有人说出了他心里的怀疑。 “只是有一些猜测,还得再看看。”常云霄对赵御史也不行礼,直接说道。 “大人,一个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这小子是衙门仵作捡来的小崽子,就算真懂点什么,也不可能比他爹强。 再者说,万一弄坏了遗体……” 庄捕头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就连张仵作也在给常云霄使眼色,让他赶紧滚下去,别在这里添乱。 常云霄目不斜视,只看着赵御史。 赵御史见他虽然年纪轻轻,身上却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犹豫许久,终于点点头。 常云霄走到赵文鸢的尸体前。 “哗——”整张白布被掀开,那具面色青紫的尸体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连围观的祝青岩和薛眉都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常云霄绕着赵文鸢的尸体走了两圈,最后停在她的脖颈旁边,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条勒痕,一边用手指在勒痕上比划测量着什么。 最后,用一块手帕掰开了赵文鸢的嘴,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张仵作在一边看着,不停地叹气摇头。 不专业,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打哪学的验尸手法,简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旁边好心的捕快给常云霄端了一碗三神汤递过去。 三神汤乃是由苍术、白术、甘草三味药材熬制而成,有驱邪的作用,可以避免接触尸体时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常云霄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无意碰到了一下,那碗汤差点洒在了尸体上。 “离远点!”他猛然回头,皱眉斥责。 他最讨厌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 那捕快比他年纪大得多,却被常云霄的眼神给吓住了,讪讪退到一边。 现在干仵作的已经这么勇了吗,三神汤都不喝,就不怕沾上什么邪祟? 张仵作一把把常云霄拽到一边。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行不?” 说着,又指向那尸体的下垂的足尖,“如果是被杀的,尸体都硬了,再被挂起来,脚尖怎么可能是那样的?” 庄捕头可在那看着呢,回头我要是丢了饭碗,那啥养活咱爷俩? 算我求你了,你是我爹,行不行?” 人群中也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这个常云霄古怪得很,没事就爱跑去看衙门挖尸体!” “妈呀,早知道他摸过尸体,上次我就不借他的书了……” “我听说啊,干仵作这行的,多少都有点不大正常,身上阴气重得很。咱们以后可得离远点儿。” 除了祝澜这些一起穿越过来的,其他同学此时脸上不约而同都带着惊恐。 祝澜用手肘碰了碰乔悠悠,小声问道: “话说……你知道常云霄当年毕业之后干嘛去了吗?” 乔悠悠迷茫地摇摇头。 梁舟凑过来,一脸八卦,“我听说老常好像是学医去了,但是后来又听说是去了警校进修……” 许诗明一拍脑门: “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爹去省里开会,回来跟我说,省公安厅出了一个神探法医,年纪轻轻就破获了好几起重大悬案,是整个警届最年轻的传奇,人称‘小宋慈’! 而且,那个法医,好像就姓常!” 许诗明说完看向常云霄,自己也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我去,原来老常这么牛x啊!” 众人:什么?神探竟然就在我身边! 此时常云霄正无奈地看着喋喋不休的张仵作,后者正在唾沫横飞地让他不要再闹了。 张仵作只道是小孩子爱出风头,加上出于猎奇心理,觉得探案好玩,才跑出来闹这么一出哗众取宠的。 常云霄指着赵文鸢的尸体,耐着性子解释道: “人死之后,形成尸僵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是刚刚死亡的尸体,挂在房梁上一段时间后,一样会形成足尖下垂的情况。” “胡说八道!”张仵作气得跳脚。 “你下次找具刚死的尸体试试就知道了。” “我试你娘个蛋!” 要不是御史大人在场,张仵作现在已经脱下鞋子砸过去了。 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犯忌讳的话都敢乱说? “你他娘的毛都没长齐,才见过几个死人?老子验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屁都不懂的东西,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念书!” 两人你一句“尸体”,我一句“死人”,听得赵御史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 赵御史冷冷看向常云霄,声音压抑着怒气,“你说我女儿是被害的,到底有没有证据?” 常云霄不再和张仵作纠缠,对赵御史说道: “大人就只看这勒痕,若是活人上吊,喘不过气时一定会本能地抓挠颈部的绳索,留下痕迹。 不仅如此,人在挣扎时,绳索勒在脖子上的位置也会有少许的移动,也就是说勒痕不会如此整齐。” 张仵作立刻反驳,根据尸体的状态判断,肯定是被这根绳子吊死的。 “我没说她是死后才被挂上去的。”常云霄淡淡道。 “不是,不是死了才……那不就是活着,自己,上去的吗?”张仵作都被绕晕了,连手带脚地比划起来。 连一边的庄捕头都看懵了。 这儿子不是老子教出来的吗,咋还能吵成这样? “我的意思是,”常云霄一字一顿地再次认真解释道,“她被吊上去的时候还活着,但不是自缢。” “她很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昏迷之后,才被人挂上去的。” 赵文鸢的娘刚刚醒来,听到这句话,“啊”地一声又晕过去了。 常云霄看向赵御史,“想要知道死因,还有凶手的线索,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赵御史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的。 “解剖尸体,找出她胃里的食物残余。” “混账!”赵御史勃然大怒。 第55章 大理寺寺丞 常云霄解剖尸体的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全部变了脸色。 一时间,愤怒的、震惊的、痛恨的目光全都汇集在了常云霄身上。 “你、你——!”赵御史指着常云霄,全身血液一阵阵往脑门上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人已经故去,身体也绝不能随意毁伤。 可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半大小子,言语之间不够尊重他已死的女儿就罢了,现在居然敢口出狂言,居然要伤害遗体!? 这岂止是狂悖,简直是其心可诛! 张仵作也吓坏了,这孩子是疯了吗? 仵作验尸都是只验外伤,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敢对尸体动刀子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当着死者家属的面说出这些话。 死者为大,懂不懂啊! 就算是天牢里的死囚,都盼望着自己能够留个全尸,可见大家有多在意死后尸身的完整。 小崽子到底是哪里学到的这些歪门邪道!!! 赵御史使劲喘了两口气,大喊着“来人”,就想让人把常云霄拖下去。 庄捕头见状,连忙上前帮御史大人顺着气。 “大人,您别动怒,这小子就是个屁都不懂的小混球。 您别被他这模样骗了,前段时间的县试,他连个童生身份都拿不上。 肯定是想出头想疯了,才冒出这么多疯言疯语!” “谁说我儿子屁都不懂!?” 张仵作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头一回这么大声跟庄捕头说话。 “那是我儿子就没去参加县试,要是去了,那案首指不定是谁呢!” “鬼扯吧,你就一个破仵作,吃死人饭的,能养出什么好玩意儿?” “姓庄的你再说一遍!?” “老子再说八十遍都行!” 庄捕头又冷笑道:“而且本捕头现在怀疑你家这小子对赵大人的千金图谋不轨,说不定赵小姐的死跟他也有关系!” “你血口喷人!” 张仵作往庄捕头身上扑去,下一秒,瘦弱的身板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赵御史原本还在纠结女儿到底是不是自杀,被庄捕头这样一说,愈发觉得常云霄可疑起来。 一个小小的书院学生,怎么可能比他的仵作父亲还要厉害? 怎么看怎么像是装的。 张嘴就敢说人不是自杀的,而且竟然还要拿遗体开刀,莫非是想借机毁掉什么证据? 被悲痛冲昏头脑的赵御史已经丧失了理智,满脑子只想为死去的女儿讨回公道。 “来人,给本官拿下!”赵御史一声令下,就有人围上来想要按住常云霄。 岑烨身边一身紫袍的钟茂清终于忍不住了。 “住手!” 他从人群中走出。 旁边的学子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面孔。 看年龄吧,感觉像是书院的夫子。 但教书的夫子们身上可从来不会带着这么恐怖的肃杀之气。 尤其那双眼睛,看久了让人感觉后背发毛。 庄捕头正准备捉拿常云霄,却突然被人打断,满脸不爽。 他恶狠狠地瞪着钟茂清,眼中闪烁着威胁的光,“衙门办差,再敢捣乱,连你一块儿锁了!” 钟茂清拿眼角瞥了他一眼,鼻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仿佛对方根本不配跟自己讲话。 庄捕头被他这态度激怒了。 “本捕头看你来历不明,说不定跟那小子是一伙的,待会到了牢里大刑伺候,不怕你不老实交代!” 说完一摆手,几名捕快手持铁链,势汹汹向钟茂清涌去。 突然,一个人影冲过来,踉跄着“扑通”一下跪倒在钟茂清面前。 赵御史仰面流着泪大喊: “钟寺丞,您可要给下官做主啊!!!” 啊? 捕快们惊愕地停下脚步,握着铁链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向庄捕头。 庄捕头也傻了。 什么……什么寺丞? 赵御史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小的县衙捕头没见过钟寺丞就算了,但他好歹是个七品御史,能不认识堂堂大理寺丞钟茂清吗! 传闻中钟寺丞处理的刑狱案件无数,甚至获得过圣上的亲口赞誉。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大理寺卿的人选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州,但如果他能够插手这件案子,一定能将女儿的死查个水落石出! “赵大人请起。”钟茂清扶起赵御史。 对方刚死了女儿,心中悲痛,所以言行有些过激,可以理解。 但是—— 钟茂清冷冷看向庄捕头,一双鹰眸中多年断案执刑带来的压迫感,让庄捕头不由得双膝一软。 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贵县县衙办案,难道一直都是如此稀里糊涂吗?” 张仵作也吓得一并跪了下来。 “下官,下官……”庄捕头哆嗦着嘴唇,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下什么官?一个下籍胥吏,也敢在本丞面前自称下官?” 庄捕头颓然坐在地上,知道自己这捕头算是当到头了。 钟茂清懒得多看他一眼,对赵御史说道: “赵大人,解剖一事还请酌情考量。 本官知道赵大人爱女心切,可令爱的死确实有些蹊跷。如果不能查明真相,只怕赵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可是,可是……” 赵御史还是不能接受女儿死了都无法留个全尸。 钟茂清叹了口气,“只是会在令爱身体上留下一道小伤口,难道要因为顾忌这个,就让她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间吗?” “好吧。”赵御史思忖良久,终于咬牙下了决定。 “但是不能让这小子动手。”他看向常云霄,压根不信一个书院的学生能有本事干这个。 毛手毛脚的,真碰坏了女儿的尸身可怎么办? 钟茂清也有些为难,大理寺倒是也有验尸官,并且对于尸体解剖略知一二,起码从胃里取个东西不是问题。 但大理寺远在京城,现在调人手过来,尸体都烂了。 他用眼神问常云霄:你行吗? 常云霄坦然地点点头,那可太行了。 钟茂清转而对赵御史说道: “那本官只好亲自动手了,让这小子从旁协助吧。” 第56章 解剖?让我开开眼! 钟茂清既然说亲自动手,赵御史立刻表示八百个放心。 连钟寺丞都信不过,那就没人可信了! 尸体解剖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于是钟茂清让两个捕快又将赵文鸢的尸体搬回了书舍里。 他与常云霄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房门被紧紧关上了。 在得知赵文鸢的死讯时,欧阳烨就已经下令封锁了书院,所有人不得出入。 学生们不能回家,加上都是头一回经历这么刺激的事儿,不少人都留在清雅苑里,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解剖’……是什么啊?”薛眉捂着嘴,偷偷问祝青岩。 祝青岩也迷茫地摇摇头,书里没写过啊。 “我知道我知道!”显眼包项文远的脑袋挤到了二人中间。 “杀猪宰羊看过吧?就是拿小刀把人也给拆了,什么五脏六腑啊,胳膊腿儿啊……” “啊啊啊你别说了!”不仅是薛眉捂着耳朵尖叫起来,连周围人都吓得脸色惨白无比。 “好恐怖啊啊啊!!!” “这个常云霄,他是变态吗!?” “妈呀,他总不会……杀过人吧?” “我早就觉着他有问题了,哪有正常人一天天不说话,看见死人比看见活人还高兴的?” 祝青岩吓得腿也有点软,听见身边的薛眉哆哆嗦嗦地问: “他们……把尸体拉进咱们书舍去解剖,会放在哪啊?不会就放在咱们睡的铺子上吧? 而且……那得流多少血啊……” 光是想一想那血呼啦呲的场面,薛眉就快崩溃了。 但发现身边的祝青岩没有反应,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敬佩。 不愧是青岩师姐,这都不害怕的! 心理素质果然无人能及! 她用手肘碰了碰祝青岩 没想到下一秒,祝青岩直接两眼一翻,原地被吓晕了过去。 书舍里,白色的日光透过窗户纸照了进来,还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灰尘。 常云霄用一块白布充当口罩,掩住口鼻,手边摆着临时找来的工具镊子、银针、剪刀、钩子等。 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尖刀,面前摆着尸体,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法医室的工作台上。 别提多亲切了。 常云霄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 嗯,要是再有些福尔马林的味道就更舒适了。 他又取出一块白布,递给钟茂清。 钟茂清结果白布,先疑惑了一下,然后学着常云霄的样子遮住了口鼻。 常云霄解开尸体的衣服,在毫无血色的尸身上做了标记,准备动刀时,又看了看钟茂清。 然后把小刀反着递了过去,你先来? 钟茂清后退两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了不了,你来。 常云霄偏了偏脑袋,随即反应过来,大理寺丞掌管刑狱案件,但毕竟不是验尸官,应该是不会干这个的。 钟茂清挤出一个略有几分尴尬的笑容。 怎么说呢,他是真的好好奇啊! 解剖诶! 以前只是听高人提起过,但大理寺那帮笨蛋没有一个人懂的好不好! 能勉强动两下刀子,都已经是大牛级别的验尸官了。 没想到来到书院竟然能碰上个懂解剖的小子,且不说真懂假懂,万一是真的呢? “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常云霄难得好心地提醒他。 钟茂清当然不! 多好的机会啊,他要好好长长见识! “咳。”他掩饰地轻咳一下,催促道:“话那么密呢?快开始吧。” 常云霄本来还想再好心问一句他吃早饭了没有,但听钟茂清都这么说了,就懒得再多问。 随手拿了书舍里洗脸用的面盆搁在旁边,待会用得到。 他戴上用羊肠简单做成的指套,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杂念。 工作时的美妙感觉,又回来了。 …… “找到了。” 常云霄缓缓将手里的镊子举到眼前,上面夹着一缕白色的东西。 他转动目光,终于在书舍的角落里搜寻到了钟茂清虚弱的身影。 他抱着面盆,把胃液都快呕完了。 对此,常云霄没有感到半点意外。 “死者吃东西到死亡,时间间隔不久,所以胃里的食物大半都还没有被消化。” 他从赵文鸢的胃容物里找出了几样可疑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只干净的白色瓷碟上。 这里没有那些化学溶液和仪器,所以很难直接检验出究竟是吃的哪样东西有问题。 吐到虚脱的钟茂清问能不能用银针验毒。 常云霄摇摇头,银针验毒并非万能的验毒方法,只能检测出一部分的毒药,不能确定毒药的种类和剂量。 而且银针只能检测出含有硫或硫化物的毒药,比如古代的砒霜。 而赵文鸢显然不是砒霜中毒。 现在只能用最原始的检验方法了。 钟茂清扶着门走出书舍,赵御史赶忙迎上来,问结果怎么样。 忍不住又向书舍里看,见赵文鸢的尸体已经穿好衣服,并未见太大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钟茂清说已经有线索了,但是需要抓几只老鼠来验毒。 “没听见吗,还不快去抓老鼠!?”赵御史对庄捕头怒道。 庄捕头哭丧着脸,这是书院又不是农家小院,上哪抓老鼠去? “我知道哪里有老鼠!” 乔悠悠突然喊道,带人来到了囤放书舍物资的仓库门口。 “这……这是仓库,咋可能有老鼠嘛……” 徐舍监一边说,一边偷觑欧阳烨的表情。 “开门。”欧阳烨沉声道。 徐舍监只好掏出钥匙,门缝被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吱吱——” 一只大耗子从仓库里窜了出来,引起一片尖叫。 看到仓库内的情形,欧阳烨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龙场书院不缺钱,为学生们提供的物资也都是质量不错的,而且每个月还会专门拨款用于仓库物资维护。 那么多银子,就维护成这样? 但现在不是算这笔账的时候,欧阳烨冷冷看了徐舍监一眼,后者心虚地垂下脑袋,不敢辩解。 捕快们找来工具,很快抓到了三只老鼠。 常云霄将在赵文鸢胃里找到的几种物质分别划拉出一点,给三只老鼠喂下,关在笼子中查看。 三只老鼠本来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吱哇乱叫。 可是没过一会,其中一只明显动作慢了下来,四肢仿佛越来越僵硬。 “快看,那只老鼠、那只老鼠好像不动了!” 第57章 狗咬吕洞宾 常云霄检查了那只老鼠,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老鼠并没有死亡,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如此便可以推断出,赵文鸢的确是吃了这种东西之后陷入昏迷,或者四肢麻木,然后被人用绳子吊死在房梁上的。 导致老鼠无法动弹的是一种白色物质,从纤维来看像是某种植物,因为已经被嚼碎了,很难辨认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祝澜建议可以找书院的孙医师看看。 她之前给秦雨薇取药时见过孙医师,药庐里全是瓶瓶罐罐的,想来对药理很有研究。 说不定他能找到线索。 常云霄点点头,于是钟茂清命人将那白色的物质小心封装,送去药庐。 现在赵文鸢是死于他杀这个事实已经不用多说,接下来就是要找凶手了。 赵文鸢死在书舍,那么书院里的人,尤其是女生们,嫌疑自然最大。 围观的学生中忽然有人指着祝澜和乔悠悠几人叫了起来: “是她们!比赛的时候我看见她们跟赵师妹吵架来着!” “对,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她们好像和赵师妹撞上了,然后吵得很凶,周围人都听见了!” 不少人站出来指证,赵文鸢死前和祝澜等人发生过激烈争吵。 “肯定是她们,吵架气不过,就尾随赵师妹然后把她杀了!” 所有人都知道,常云霄和祝澜几人都是当初丁字班一起考出来的同学,关系密切。 常云霄惊世骇俗的“变态”举止,让众人不禁对他身边的人也产生了恐惧之情。 “你少放屁!我是讨厌她,但杀了她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乔悠悠回怼道。 秦雨薇拉了她一下,赵御史还在呢。 “钟寺丞,你听到了,肯定是她们害了我女儿,快把她们都抓起来!”赵御史喊道。 钟茂清锐利的目光在祝澜几人身上扫了扫,如果真与死者生前发生过口角,那的确嫌疑很大,需要带回去仔细盘问。 “先带走。”钟茂清命令捕快们上前。 祝澜上前一步,“大人,我们是发生过争吵,但我们几人还参加了跳百索,中间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离开过,许多人都能看见我们的。” 岑松柏这时站了出来,“嗯,这个老夫能够作证,她们没有作案时间。” 见自己老师站出来作证了,他自然是不会包庇说谎的,而且陆续也有其他学子表示,确实看到祝澜等人一直都在。 钟茂清点点头,这样的话,她们的确没有作案时间,基本可以洗清嫌疑了。 “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常云霄,问道。 他刚才看完了常云霄验尸的过程,手法专业娴熟,而且显然对人体构造极为了解。 就是大理寺那些大梁国内最厉害的验尸官,都远远比不上他。 钟茂清心中大为震撼,同时也对这个少年多了几分好奇。 常云霄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一边取下手上的指套,说道:“既然已经确定是他杀,现在第一要排查毒物的来源,第二要封锁案发现场,找到死者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钟茂清满意地点点头。 祝青岩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颤,如坠冰窟。 身边的薛眉察觉到不对,问她怎么了,祝青岩置若罔闻。 一个和赵文鸢关系不错的女生站出来说: “当时文鸢和她们吵架的时候我也在,之后她说有事要回书舍一趟,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当时还有谁在书舍?”钟茂清问。 众学生面面相觑,无人做声。 当时比赛正激烈,大家都在场地附近呢,没事回书舍干嘛? “我,我好像看见青岩师姐……”一个声音弱弱道。 祝青岩一个激灵,快速道:“我只是回去检查一下我们队伍跳百索要用的绳子!” 钟茂清看向她,鹰眸锐利,声音带着压迫感。 “你检查绳子用了多久?” “我、我不记得……” “那你可有见到死者?” 祝青岩垂下目光,试图隐藏眼底的慌乱,“我没有。” 钟茂清审讯经验何等丰富,一眼便看出她有问题。 一名捕快走上前,说书舍里发现了可疑的糕点,里面夹着疑似常云霄找到的那种东西。 说明很有可能是书舍里的人下毒。 祝青岩行踪可疑,而且又是赵文鸢的舍友,立刻成为了第一嫌疑人。 “把她带下去!”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祝青岩慌得哭了起来,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已经有两名捕快一左一右走了上来,就要拽她的胳膊。 “大人,应该不是她。”祝澜忽然开口道。 祝青岩怀疑自己听错了,祝澜怎么会帮自己说话? 祝澜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她让人找来跳百索比赛时原本属于自己队伍的绳索,告诉钟茂清,案发之时祝青岩应该正忙着给这条绳子动手脚,她应该没有时间去杀赵文鸢。 学生们听到此话,纷纷用怪异的眼神看向祝青岩。 “没想到青岩师姐为了赢比赛,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祝澜,你——!”祝青岩又凶又窘。 祝澜看了她一眼,脸上写着大大的无语。 “被书院惩戒和蹲大牢,你就那么想蹲大牢?” 蠢货,真是狗咬吕洞宾。 祝青岩现在才冷静下来,的确,承认自己比赛作弊,虽然会影响自己的名声, 但也总好过被牵扯进杀人案里说不清楚。 祝澜对钟茂清继续道:“大人,据学生所知,祝青岩和薛眉二人,与赵文鸢关系都不错。表面上看来,她二人的凶手的动机不大。” 钟茂清问她们书舍一共有几个人。 薛眉突然瞪大了眼睛,叫道: “我知道了——是她,一定是她!” 这时,一个捕快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大人,抓到一个鬼鬼祟祟,试图从后门离开书院的女学生!” 捕快押着人走了进来。 正是赵文鸢出事到现在,一直没有露过面的舍友——江雪儿。 第58章 江雪儿的身份 薛眉一见到江雪儿,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大声说她就是凶手。 面对问询,江雪儿一脸冷漠,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才轻飘飘问了一句:“你们凭什么说那有毒的糕点就是我放的?” 钟茂清眸子微眯,这学生的反应未免太过镇定了,不太寻常。 但她的话又一针见血,现在的确没有直接指向她的证据。 乔悠悠知道江雪儿因为出身不好,在书院里一直被赵文鸢欺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对江雪儿是有些好感的。 于是站在人群中大声道:“是呀,现在还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大人,你可不能乱抓人!” 不待钟茂清说话,欧阳烨已经斥责乔悠悠,怎能在寺丞大人面前如此喧哗。 乔悠悠吐了吐舌头,闭上嘴,心里为江雪儿祈祷。 钟茂清问江雪儿:“死者生前在书院经常与你有些摩擦,你二人同住一间书舍,你一直心怀怨恨,于是趁大家都不在书舍的时候,趁机杀了她,我说的对吗?” 他仔细观察江雪儿的反应,不放过一丝变化。 如果她真是凶手,微表情一定会有所反应,哪怕不承认,之后的侦查也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没想到江雪儿却忽然仰起脑袋看向他。 “大人说得不错,人是我杀的。” 啊?这就承认了? 所有人都愣怔了一下。 钟茂清也没想到,怎么态度反转得这么快? 玩呢? “我是个外室子,身份低贱,可我也是人,不是任人踩踏的蝼蚁! 那个小贱人在书院处处羞辱我,我实在忍受不了,所以弄了些药把她迷晕,再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只是……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连她胃里的东西都能找出来。” 江雪儿倒豆子般将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然后垂下脑袋,听凭发落的模样。 钟茂清又问了她作案的时间和工具等信息,江雪儿全都一一回答,而且丝毫不差。 钟茂清扭了扭脖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按照程序来说,现在人证物证口供都有了,已经可以定案了。 江雪儿被县衙收监带走,围观的学生们也终于被遣散。 常云霄被钟茂清留了下来,不知说了些什么。 …… 人群散去,都回了各自的房间。 唯独祝青岩和薛眉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哪敢回屋啊?那现在可是凶宅! 而且还是解剖过死人的凶宅,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血流成河? 经过旁边的祝澜几人,听到薛眉和祝青岩的对话,一个个都不由得感叹九年义务教育的重要性。 人都死半天了,哪来什么血?有没有点常识…… 祝青岩和薛眉互相搀扶着,去找欧阳烨申请换书舍了。 祝澜几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秦雨薇一边换衣服,一边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问祝澜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祝澜点点头,“是很奇怪,江雪儿一开始明明是不想承认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改了口,就好像巴不得自己被抓起来一样。” 乔悠悠听她们一说,想了想道: “好像还真是有点怪……就是我喊了那句话之后,她突然就老实交代了。 可我也没说什么呀,就是说证据不充分,衙门不能乱抓人,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几人陷入沉思,片刻后,祝澜皱着眉说道: “有没有可能,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她看到了悠悠?” 乔悠悠:“啊?那更奇怪了!我和她又不熟,唯一有交集的就是上次咱们参加县试,我和她的金锁长得太像,不小心拿错了,当时你们几个都在的呀。” 金锁…… 祝澜的双眉拧得越来越紧,一些古怪而零碎的信息在脑子里杂乱地堆着,她努力想要从中理出一个头绪。 “悠悠,你再说一遍,你的金锁是哪里来的?”祝澜忽然问。 乔悠悠愣了愣,说金锁是原身的胡人父亲专门找的工匠打造的,从小孩出生就戴着,寓意一生平安。 “你们两把金锁,打造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说明这是某种风俗,大家都要打造这样的锁。 但我和雨薇就没有,因为我们是汉人……你懂了吗?” 乔悠悠双目迷茫,懂什么? 秦雨薇拍了拍她,“说明江雪儿和你一样,是胡人的孩子。” 乔悠悠更混乱了。 这都啥跟啥啊? 江雪儿不是城里那个江老爷跟外室生的孩子吗? 而且听说那个外室还是个戏子出身。 哪来什么胡人啊? 听着祝澜和秦雨薇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案情,剧情跳跃幅度之大,听得乔悠悠两眼懵逼。 CPU都被干烧了。 祝澜:“所以江雪儿的身份是伪造的,她其实是胡人,那她就不可能因为一个编造的外室子身份而感到自卑,更不可能因此杀了赵文鸢。” 秦雨薇:“可只有凶手才会对作案方式知道得那么清楚详细。” 祝澜点点头。 “所以江雪儿杀人是真的,但她说的动机是假的。 假设她是因为某个秘密,杀了赵文鸢。她在看到悠悠之后突然改变主意,急于认罪,只有可能是想掩盖什么事情。 悠悠与她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块可以联系到身份的金锁,她要掩盖自己的胡人身份。 所以赵文鸢死亡背后的秘密,跟江雪儿的胡人身份有关!” 脑海里杂乱的碎块瞬间被拼凑在了一起,所有的事情都通顺了。 江雪儿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从而牵扯出她杀人的真实原因,所以才不惜坦白罪行,好让官府尽快结案,不要再继续往下查。 好不容易跟上节奏的乔悠悠终于捋顺了思路,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所以,我们要将这些事告诉那个钟寺丞吗?” 祝澜和秦雨薇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赵文鸢本来与她们的关系就不怎么融洽,跟江雪儿更谈不上交情。 说白了,整件事情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柯南瘾过过就得了,干嘛趟这趟浑水呢? 秦雨薇率先站起身,打着哈欠,取出一个小盒子。 “对了,这是我让铺子那边做出来的香皂,以后洗脸可算是感觉能洗干净了。” 她还做了个简单的香皂盒,放在水盆旁边,几个女孩子可以一起使用。 看样子秦雨薇是不打算继续管这事了。 乔悠悠一听连香皂都有了,欢呼一声,跑去当个宝贝似的研究起来,其他事情立刻抛在脑后。 祝澜还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推论告诉钟寺丞。 这时一阵困意袭来。 算了,洗洗睡吧,天大的事睡一觉再说。 第59章 常云霄进编制了 深夜,整个龙场书院经历了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像是累了一般都陷入了沉睡。 夹杂着书卷气的黑暗之中,唯有文翰堂的一间房屋内亮着灯,淡黄色的烛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 “解剖下刀时,一般是从这里开始,为了方便查看,有时可以采用‘工’字型切口……” 房间内,常云霄坐在一张桌案前,桌上点着蜡烛。 他指着自己画的人体构造图,钟茂清站在他身后,摩挲着下巴,满脸凝重,一边听一边点头。 小小的书院藏龙卧虎,连大理寺都没有人掌握的技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懂行的。 他活这么大岁数,今天可算是开了眼!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常云霄的话。 一个捕快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按您的吩咐,用羊肠做的手套。” 累死了,大半夜的还要干活,就是驴半夜也得歇歇吧! 这书院的小子也真多事,整了个什么“羊肠手套”,搞得钟寺丞心动不已,非让他们连夜去卖羊肉的地方找羊肠,还得洗干净了,做成这玩意。 小捕快忍住哈欠,将一团半透明的东西递了过去。 常云霄展开后,果然是一副手套的形状。 “如何?”钟茂清一脸期待地问。 “太薄了,而且只有一层容易破损,起码做成两层或者三层才可以。” 钟茂清点点头,尸体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沾到可是了不得的。 几乎每年都有仵作或者验尸官因为直接接触到了尸体,而得病身亡。 白天解剖时,他在旁边看着,见常云霄在手上套的东西十分新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羊肠做成的“手套”。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哇! 他一定要弄明白是怎么做的,然后从大理寺开始,全国衙门推广! 小捕快拿着一团“手套”,垂头丧气出了门,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 还要再多做几层,这玩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啊!!! 一想到清洗羊肠时候里面的那些东西,就感觉好窒息。 可自己一个衙门混饭吃的,大人都吩咐了,还能咋办? 熬夜干活,还不给加俸禄。 命苦死了! …… 钟茂清和常云霄一直聊到了天亮,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钟茂清摸了摸空瘪的肚子,笑呵呵问常云霄要不要去吃饭。 他请客。 早饭是两碗熬出了油光的小米粥,还有小菜和咸蛋。 吃饭时,有人来找钟茂清,说是京城有书信送来。 钟茂清拆了信,一列一列快速读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将信收好,目光投向窗外,好像沉思着什么。 刚刚的随和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肃杀的压迫感。 对于常年待在刑侦局的常云霄来说,这种气息简直太熟悉了。 跟验尸的工作一样,亲切得很。 钟茂清的目光忽然落在常云霄身上。 “京城有事,本官要走了。” 常云霄点点头,反应很平淡。 要走就走呗。 钟茂清沉吟着继续说道: “本官这些年整理大理寺的卷宗,愈发感受到尸体检验的重要性。 若按传统手段,只验外伤,能够得到的有用信息有限,所以本官也颇为推崇通过解剖的手法验尸,然而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精通此道的人。 你,可愿随本官一同去大理寺?” 钟茂清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 “听闻你连童生的身份都不曾取得,若随本官回京,以后便不用通过科举入仕,不失为一条捷径。” 常云霄依然没什么反应。 科举,入仕,他哪样都没兴趣。 而且听起来似乎还有一堆麻烦事。 “不去。” 钟茂清哽住了。 自己堂堂大理寺丞,朝廷五品大员,亲自引荐他进入大理寺!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喂!!! 拒绝就拒绝,委婉一点好不好? 他不要面子的吗!? 钟茂清不死心,灵光一现,突然想起那天验尸时常云霄的模样。 这小子,似乎真的……很喜欢尸体? 这么想着,连钟茂清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了。 但还是试探道: “我们那儿,案件特别多,全都是大案要案,死人的那种案。 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死后不准收尸,你要是去了,本官可以向上面申请,将这些尸体拿来给你练手。 哎——你、你别走啊!” 钟茂清急了,大理寺的差事都看不上吗? 他们那待遇真的很好的啊!! 常云霄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冷漠的声音远远飘了进来。 “我去收拾东西,留封信,今日便可出发。” …… 常云霄回到书舍时,许诗明几人才刚刚睡醒。 听常云霄说要去大理寺,其他人都懵了,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周达翻身下床。 “老常,你,你犯啥事儿了,咋不跟兄弟几个说呀?” 许诗明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 “睡傻了你?犯事儿那是衙门来抓,老常可是省厅的神探‘小宋慈’,这是进大理寺,当验尸官去了!” 小宋慈……? 常云霄的动作微微一顿,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 祝澜等人也听说了他要走,出来相送。 乔悠悠见到常云霄,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老常,他们都说你喜欢尸体,真的假的……” 好奇死了! 常云霄:…… 他又不是恋尸癖。 “我只是喜欢听尸体讲故事。” 乔悠悠汗毛都竖起来了,“讲……啥故事?” “真相。” 常云霄说完,向无类阁的方向走去,钟茂清正在那里等他。 “等等!” 祝澜追上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有件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 没错,她要拜托常云霄打听一下丁望远的案子。 书院到底信息来源太少,如今常云霄进了大理寺,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 帮丁望远翻案,就能够避免丁小邱黑化。 …… 常云霄来到无类阁,果然远远就看见了那身穿紫袍的身影。 钟茂清对常云霄点点头,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等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看来,老师终究是不愿意帮他了。 “走吧。” 钟茂清带着常云霄向书院山门走去。 山门外,雇好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萧瑟的秋风吹过,马车旁的那人却站得如青松一般挺拔,宽大的衣袖随风而动。 不是岑松柏还能是谁? 第60章 下毒,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钟茂清见岑松柏来了,又激动又高兴,扶着他上马车。 “还以为您舍不得书院里的学生呢。” 岑松柏感慨道: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也是我的学生? 没想到这把老骨头了,到了到了,还是躲不过京城那些事儿。” 不过唯一让他宽慰的事情,是碰上了祝澜这么个悟性奇高的好学生。 以她的天赋,自己这个老师不过就是在旁稍加提点罢了,她待在龙场书院,未来科举路上定能取得一番成就。 而且此子性情沉稳,心思透彻,又懂得大局。 将来若能入仕,必定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岑松柏相信,用不了几年,两人必会再见的。 …… 众人目送着常云霄乘坐的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所有人心中都有些失落。 赵思成叹息道: “唉,咱们一块穿越过来的,本来整整齐齐,没想到老常竟然就先走了……” 肖婉掐了他一把,说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吉利呢? 许诗明道:“其实咱们也该为老常高兴。 进了大理寺,可就相当于有编制了,起码是个铁饭碗。 不像咱们,连未来的出路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梁舟耸了耸肩,“要是回不去现代,大不了咱们在书院玩一辈子得了,反正有吃有喝有得玩。”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边往回走,忽然看见丁小邱的身影。 之前大家赢得了书院的比赛,都拿到了御香阁的免排队券。 本来寻思有时间大伙一块去,没想到常云霄就离开了。 常云霄临走前把自己的券留了下来,让他们随意处置。 丁小邱跟他们的关系一直处得很不错,反正多出一张券,干脆喊上他一起去。 …… 江州知府府邸。 毕枞正坐在书房的檀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个穿黑衣的身影悄然无息地走了进来。 毕枞像是感知到了一般,眼睛都没有睁。 “走了?” 达鹰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英俊帅气的面容。 他眉眼深邃,尤其一只鹰钩鼻,显然不是中原血统。 他用略显怪异的语调讲道: “我亲眼看着马车出城的,而且还从书院里带了两个人走。” “那不重要。”毕枞睁开眼,斜看向他。 “这一次还好本府出手,把那瘟神弄回京城了,否则咱们的计划迟早得露馅!” 达鹰嘴角撇了撇,不情愿地承认这次是他们的疏忽。 毕枞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脸无奈: “祖宗诶,你们首领把你俩放在我这儿,是来办事,不是来添乱的! 你说你俩在书院里接头就算了,还那么不小心,被赵御史那丫头听见,不然能闹成这样吗?” 达鹰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突然冒出来的那什么寺丞已经走了,罪名娜吉也认了,现在这不是没事了吗……” “没事?斩草不除根,迟早牵连到你我这里。” 毕枞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药,扔在达鹰面前。 “你不会舍不得吧?我听你们首领提起过,她可是挺喜欢你的。” 达鹰有些不耐烦,首领也真是的,怎么还跟别人扯这些闲话? 他随手将药揣进怀里。 “她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我有心上人了。” 毕枞眉毛一挑,还想多吃两口瓜,对方已经推门走了。 “鹰哥鹰哥!” 十五岁的小公子毕文文欢喜地跳了过来,凑到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达鹰身边。 “你跟我爹又聊什么啦?还有,你这是要出门?” 毕文文身材纤弱,皮肤白里透红,看着跟瓷娃娃似的,与达鹰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达鹰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眼中带着宠溺。 “都是我们部落上的事,对,我现在要出门见个人。” “不会又是那个什么娜吉吧……”毕文文气鼓鼓地。 达鹰笑了笑。 “你别多想,这是最后一次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最爱吃的核桃酥!” …… 江州府的监牢。 日光穿过高高的方孔窗户,被几根栅栏分割成一块一块,照亮地上的草堆。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酸臭发霉的气味。 监牢的看守们在一起喝着平日里喝不到的酒,假装没有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过去。 达鹰拎着食盒,走到一间牢房门口敲了敲。 里面关押着的江雪儿,不,应该说是娜吉,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光芒。 达鹰掏出监牢的钥匙,走了进去,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 里面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都是你爱吃的。”达鹰把吃的往她面前推了推。 “放心吧,毕大人已经在安排了,过几天就能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他俩在部落中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还成为首领的众多义子义女之一,这次被派来中原,是有任务要执行。 毕枞,就是他们乌兹族的内应。 安排娜吉化名成江雪儿混进龙场书院,是因为她的长相没有很明显的胡人特征,不容易惹人注意。 娜吉的脸上原本有着一丝羞赧,但是看到饭菜,还是有些犹豫。 她喜欢达鹰。 喜欢他的帅气,也同样喜欢他的狡诈。 所以她也并不信任达鹰。 “没毒,放心吃吧你就。” 达鹰咧嘴笑了笑,每样菜都尝了一口,连米饭都扒拉了一小块。 见他半天一点事都没有,娜吉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达鹰看着她吃,眼里始终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有毒的米饭都在下面呢,他只吃了上面的一点,当然没事。 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娜吉饿了好几天,很快就把一碗米饭吃干净了。 她想起来一件事,从干草堆低下翻找出了那把偷偷藏起来的金锁。 “对了,我的身份可能暴露了,现在赵文鸢死了,我怕那些人想到我的身份会起疑心。 万一她们顺着往下查……” 达鹰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猛地站起身。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会在书院动手杀人啊……” 她本来很低调的,要不是赵文鸢偷听到她和达鹰的对话必须要除掉,她也不会把自己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 再说,那金锁平日里都是贴身藏着的,在中原就是普通人看见了,也只会当是个装饰品。 谁能想到乔悠悠也有,两人还正好拿错了呢? 乔悠悠会不会起疑,她也说不准。 第61章 有瓜同享,有难同当 “所以到底是谁!”达鹰急了。 破绽,怎么这么多破绽! 这种危险的小火苗都得快点掐灭才行! “是——咳咳咳!!!!” 娜吉正要说出乔悠悠的名字,眼睛却突然瞪大! 接着开始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来。 达鹰:? 要命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毒发了! 她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娜吉的肩膀剧烈摇晃起来。 “诶,诶诶诶,不是,你说完再死啊喂! 到底是谁啊,你说出来啊! 说话啊!!!” 没摇两下,娜吉头一歪,已经没有了气息。 达鹰向后跌坐在地上,脑子懵懵的。 不是吧,噶人噶早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像毕大人说的,是自己俩人的业务能力不行吗? 不对,不能啊,他哪知道娜吉还藏着这么大的事没说呢? 达鹰思来想去,觉得这情况实在怪不到自己头上。 他把金锁收了起来。 事已至此,回去后也只能如实禀报了。 …… 江雪儿在牢中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到了书院,祝澜几人心中都是一沉。 真的是畏罪自杀? 而且就在江雪儿死讯传出的当天,那位江老爷就带着全部家眷出了城,不知所踪。 祝澜稍微松了口气。 关于江雪儿可能伪造身份这件事,还好自己没有说出去。 直觉告诉她,这背后隐藏的秘密绝对不简单。 同时,祝澜也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 既然江雪儿这样的胡人敢在书院杀人,行事如此猖狂,肆无忌惮,很可能背后有人庇护。 是县令?还是知府? 抑或是别的势力? 祝澜现在不能,也不敢妄自揣测。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现在无法确定对方势力是否注意到了乔悠悠。 乔悠悠又整日和这些同学们待在一起,万一对方保险起见,干脆对所有人下手呢? 自己这群人现在的实力和地位实在太弱小了,假如对方真的动手,敌在暗,我在明…… 祝澜摇摇头,不行,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 在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必须要让所有人都多一份心眼。 …… 散学后,除了已经离开的常云霄,其余九个人聚集在了观风亭。 祝澜将自己对江雪儿的怀疑,以及现在所担心的情况全部讲了出来。 所有人听完陷入了沉思。 他们不傻,现在这个情况,的确糟糕透了。 这是古代,没有所谓的生命高于一切,也没有什么人人平等的概念。 封建等级自上而下的压迫,他们早在学历史的时候就知道了。 而现在的他们,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小孩子 “会不会……情况还没有你说的那么糟?” 肖婉小声说,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赵思成。 乔悠悠也点点头: “我虽然看见了江雪儿的金锁,但要不是澜澜说,我才不会把她往胡人的方面想呢。 说不定江雪儿也跟我一样,压根没当回事?” 众人:那是你心太大了好吗? “不行,这种事我们不能赌。”祝澜语气坚决。 梁舟也难得正经起来,“像你说的,现在敌在暗,我们在明,无法预料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岂不是纯纯被动?” 他摩挲着下巴,“要不……我让国舅老爹派点人过来保护咱们?” “保护得了一时,保护不了一世。”祝澜思索道。 “而且这里是书院,平白无故调那么多人进来,太惹眼了。万一是我想多了,对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悠悠这一层,那咱们这样岂不是自己暴露? 不过好的一点是,书院刚刚发生一起这么大的案子,对方短时间内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有很多时间。” “有道理。”乔悠悠赞同道,“对方肯定也怕把咱们逼急了,狗急跳墙。” 众人:…… 秦雨薇扶额,“狗急跳墙这个成语,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的。” 乔悠悠吐吐舌头。 许诗明苦笑道:“唉,要不是你今天说,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这下感觉突然知道了一个可能会被灭口的秘密,睡觉都睡不踏实了。” 其余人也有同感。 好像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奇怪的组织给盯上了。 好怨种啊! 祝澜愣了一下,看着许诗明:“你刚才说什么?” 许诗明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被误会了,有点尴尬。 “祝澜,我没有抱怨你的意思啊,毕竟你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考虑嘛,我们都知道的!” “不是。”祝澜喃喃道,“你本来不知道这个秘密,但现在你知道了……” 对啊,既然知道秘密的人会陷入危险,与其整天担惊受怕,这么被动—— 为什么不干脆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呢! 祝澜目光熠熠地抬头,她有办法了。 书院是有上千号人吗?不! 那是上千号的猹宝! 大家都是一个瓜田里出来的,自然是要有瓜同享,有难同当啦! …… 毕枞正在书房的软榻上午休,突然被匆忙的脚步声吵醒,不禁微微皱眉。 达鹰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说着“出事了”。 毕枞无奈地坐起来,这些外族人真是一点不稳重! 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有空真得写信跟他们首领好好说道说道,实在是太不稳重了! 毕枞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问什么事慌成这样? 达鹰一脸焦躁。 “龙场书院今天所有人都在传,说江……娜吉其实是胡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老爷的女儿!” 毕枞惊得从软榻上猛地站了起来。 达鹰继续道: “什么样的流言都有,但其中……”达鹰咽了口唾沫,神色有些紧张,“居然有人说她是胡人派来的奸细,还有人说她是在牢里被灭口的。” 毕枞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 流言蜚语的可怕之处就在于—— 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给你猜中了! 毕枞连忙问,有没有查到流言的源头在哪里。 “这我怎么查?”达鹰没好气地道。 “都是小道消息,还有那么多版本,你告诉我,我又告诉你的,怎么查?” 毕枞眉毛都快打结了,踱来踱去半天,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咱们已经把江家人转移了,现在所有线都掐断,死一个娜吉,应该也牵扯不出更多事情了。” 达鹰哼了一声。 可不么? 今天一大早,好多学生甚至跑去江家门口看热闹。 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些中原人怎会对来历不明的小道消息如此感兴趣!!! 就离谱! 还好江家已经人去楼空了。 毕枞走到桌案旁,“唰唰”写了起来。 “这封信,即刻飞鸽传书——不,你亲自去,送给你们首领。” 第62章 众人明志,燃烧吧热血! 入夜,龙场书院一排排书舍陆续熄了灯,只剩下天上的一轮明月还亮着。 四个女生洗漱完毕,并排躺在通铺上。 谁都没有睡意。 乔悠悠枕着手臂,看着房梁道: “多亏澜澜想出了好办法,现在咱们应该暂时没有危险了吧?” 祝澜往被子里缩了缩,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书院里所有人都成了知道秘密的人,如果那股势力真的存在,现在应该手忙脚乱,顾不上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再也没有人说话,书舍内只剩下了几人各怀心事的呼吸声。 经过今天的事情,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现在的他们,太弱小,太被动了。 之前梁舟还说想在书院躺平,吃喝玩乐一辈子。 怎么可能呢? 如果没有自己的实力和手段,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阶级社会,他们永远都是待宰的羔羊。 为了安全感,必须要找到安身立命的办法! 乔悠悠翻了个身,率先打破沉默。 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祝澜: “澜澜,要是真的回不去了,你在这个时代打算做什么?” “我么?”祝澜想了想。 她也不是第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梦想不梦想的先不谈,生存才是第一位。 但具体做什么,她一时还不知该怎么说。 “你呢,你想做什么?”她反问乔悠悠。 乔悠悠坐起身,“我想好了,我要当首富,赚大钱!” 旁边的秦雨薇“扑哧”一声乐了。 不过也是,乔悠悠在现代可是顶尖金融分析师,最大的乐子就是玩金钱游戏了。 便打趣她道:“那你要来和我一起开铺子?” 乔悠悠却绷起小脸,十分严肃地摇摇头。 “不,我想玩大钱,然后看着钱生钱。” 其他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我想开银行,卖保险。”乔悠悠哈哈一笑,“想不到吧!” 看着自己的钱生下一堆小崽崽,小崽崽们再生一堆…… 然后再生,再生……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乔悠悠做着梦,笑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秦雨薇又问肖婉想做什么。 肖婉脸有些红,声音像蚊子似的。 “我……我就想把婚结了。” “啊?”祝澜几人有点懵。 就结婚? 肖婉声音更小了。 “穿越之前,我和思成婚礼都准备好了,现在感觉结了一半,强迫症好难受哦……” “那除了结婚,不对,这里应该叫成亲,还有别的吗?”乔悠悠问。 肖婉努力想了半天道: “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努力念书,找份好工作,认真上班吧?” 肖婉从前是农村出身的苦孩子,不像祝澜这种天赋型选手,她在读书这件事上是真正用血汗拼出来的。 当年在学校,肖婉永远是班上第一个起床背书,在自习室里待到最晚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后如愿以偿,进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学计算机。 毕业后顺利进入互联网大厂,开启卷王生涯。 但是吧……她的那种卷,跟别人的卷,还不一样! 别的同事996,007,都是被迫的。 毕竟只要我够努力,老板很快就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肖婉不一样,她是逼着老板加班。 是可以在老板周末没接电话的情况下,抱着笔记本出现在老板家门口,拉着老板看PPT的。 肖婉:老板辛苦了,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老板:有你我是真服气。 总之,肖婉是打工打出了信念感的。 她这辈子偷过最大的懒,就是请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假,去和青梅竹马的恋人赵思成结婚。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定好了目标,就要拼了命,不遗余力地做到。 包括嫁给赵思成这件事。 “不过,你家里人会同意吗?”乔悠悠又问。 肖婉现在的身份和祝澜差不多,都是寒门子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没落士族,到底也是比普通百姓高一等的。 可赵思成却只是个花匠的儿子! 肖婉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然不同意。 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可能同意? “不过以你俩的感情,赵思成肯定愿意为了你好好考科举,将来出人头地,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家!” 乔悠悠鼓励道,秦雨薇和祝澜也点点头。 肖婉笑了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轮到祝澜了。 “我其实差不多,先安心读书吧。” 她没有乔悠悠那样天才的金融头脑,也不像肖婉执着于用知识改变命运。 无论如何,拥有自保的能力是首要任务。 在这个时代想要自保,除了靠钱、靠武力,就只有靠权了。 只有站到高位,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所幸穿越来的这个时代允许女子做官,科举入仕,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出路。 最后轮到秦雨薇,她却笑着不肯说。 乔悠悠凑过去,“让我来猜猜看啊——” “赚大钱?” 秦雨薇摇摇头。 “当大官?” 秦雨薇摇摇头。 “……不会也是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吧?” 秦雨薇笑着叹了口气,让她别猜了。 自己想要的,的确和她们都不太一样。 但她会争取。 而且是,不择手段地争取。 …… 与此同时,男生居住的临风苑内也在进行着相似的话题。 常云霄离开后,书舍就只剩下了三个人,舍监将顾朝阳调了过来一起住。 梁舟一个人无聊,也干脆时不时凑过来,跟他们挤在一块玩。 一张大通铺原本是给四个人准备的,现在硬生生挤下了五个男生。 但凡有电脑,现在就能直接爬起来开黑了。 他们也正好说起各自想要做的事。 梁舟:“上辈子创业累得跟狗似的,这辈子只想躺平当个快乐的纨绔。” 赵思成:“先努努力,把上辈子的媳妇娶到手吧。” 化工大佬周达:“好久没做实验了,手真痒,准备有空先简单发明个火药玩一下。” 曾经想当飞行员的顾朝阳,突然赤着两条腿站了起来,把被子当成披风。 “燃烧吧热血!!!让我来指挥战斗!!!” 众人:已经习惯了。 热血中二少年,是这样的啦。 最后许诗明表示,你们都好有理想,好有抱负。 他上辈子靠着市长老爹躺平,这辈子遇上神棍老爹,好像只能自己奋斗了。 啊,好想躺着就能从天上掉钱啊! 就像许愿池里的王八那样。 第63章 遇黄牛,一人二百文 又到了公布堂课考试成绩的日子,项文远头一回亲自跑来看榜。 从前因为有祝澜和梁舟那群丁字班的笨蛋垫底,他还能没什么压力留在丙字班。 可现在……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腰上的木牌,大大的一个“丁”字格外扎眼。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腰牌对自己说话了。 “嘿,老伙计,五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呀! 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呢!” 项文远甩了甩脑袋,咋还出现幻觉了呢? 但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焦虑了。 祝澜等人当初全员考出丁字班,几乎轰动了整个书院。 简直堪称一招釜底抽薪! 抽完之后,直接把他们这群在丁字班边缘反复横跳的人给漏下来了。 好烦啊啊啊! 项文远揉着自己的头发,成绩算个屁,可万一被赶出书院,就要被老爹送去参军了! 参军诶!!! 那种苦是人能吃的吗? 一想到自己被扔进军营里,周围从这群性子温顺好欺负的学生,变成一个个光膀子的大汉…… 项文远两眼一黑,不行,他必须自救! “大忠,你们几个过来!” 项文远喊来几个平日里跟前跑后的小弟,又让他们抓来了几个平日里好欺负的学生。 当然,里面没有丁小邱。 想到丁小邱,项文远就气得牙痒痒。 这小子自从跟祝澜那帮人混在一起之后,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见到自己不仅不躲了,竟然连挨打都开始敢还手了! 上回堵他,自己没防备,还被他推了一把,也不知道他力气什么时候锻炼得这么大的。 而且跑起来那叫一个健步如飞,自己带着小弟们愣是追断腿都没追上。 不过这倒不是项文远放过丁小邱的主要原因。 自从上次书院印书的事情发生后,丁小邱作为功臣之一,也开始受到了同学们的追捧。 毕竟书院那么多人在县试中取得好名次,多亏了他们提前印出来的那几十本汇编。 现在丁小邱身边也经常围着好些人,丁师兄长,丁师兄短地叫着。 已经不再是那个孤零零的小绵羊了。 真可恶啊! “你们几个听好了!” 项文远恶狠狠盯着面前的十个学生,威胁他们下个月堂课考试,都不许认真写。 “下个月放榜,要是让我看见你们谁不在丁字班……哼哼。” 见那些学生一个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项文远满意地笑了。 “不过做得好,小爷也有赏。” 安排完这些事情,项文远才放他们离开,一回头,看见薛眉正站在不远处,对他使眼色。 项文远立刻换了一副态度,一脸殷勤地走过去。 二人走到无人处,薛眉说道: “最新消息,明天青岩打算去御香阁,一早就去。” “消息准确吗?” “废话!明天她离开后我通知你。” 项文远乐得脸上都开了花,把一根金钗塞进了薛眉手里。 …… 早上,御香阁依旧如往常一样,天还不亮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这冰梅酪到底有啥稀罕的啊?”一个老丈问排在队伍里的年轻人。 他就住在这条街上,天天看着长龙似的队伍,一把年纪了也好奇起来,也想凑个热闹。 “那可是之前皇宫里才能吃到!能吃上一口皇上吃的东西,我这辈子都值了!”那年轻人眼中有憧憬。 “你没吃过?”老丈问。 “我哪有那福气!” “不对呀后生,我瞅你眼熟,你不是每天都在这排队么?” 年轻人“嘿嘿”笑了,压低声音对老丈说: “大爷,您想吃不? 想吃的话,二百文,这位子我让给您!” 祝青岩步履匆匆。 自从上次项文远吃过冰梅酪之后,回去在书院里大宣特宣,说得这东西好吃到天上有地上无的。 直接在书院里掀起了一阵热潮,不少人都吃上了。 不过那些人大多是和项文远一样,家里有钱或者有点小权的,直接让人来替自己排队。 她也想吃,可是家里没有下人,只好自己来。 她赶到时,队伍都从街头排到街尾了。 祝青岩心中打鼓,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改天再来。 “青岩师姐,青岩师姐!” 在附近蹲守半天的项文远终于等到了祝青岩,两眼放光地对她招手。 他今天专门叫了两名家丁,早早就来御香阁的门口等着了。 嘿嘿嘿,可以和青岩师姐单独吃饭咯! 而且自己帮她这么大一个忙,青岩师姐肯定不会再对他不冷不热的了! 项文远兴高采烈地朝祝青岩这边走,忽然一辆马车经过,后面还带着一队人,挡住了他面前的路。 “青岩师妹,好巧。”一个温润的声音在祝青岩身后响起。 祝青岩回头,竟然是之前诗文大赛上获得第二名,仅次于祝澜的陈子鸣。 那时陈子鸣还是丙字班的学生,如今却已经进入了乙字班,和祝澜还是同班。 陈子鸣家世很好,人长得清秀帅气,一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模样。 书院里不少女学生都倾慕于他。 “子鸣师兄,这么巧。” 祝青岩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走过来,笑眯眯道: “哟,这位公子,是请这位姑娘来咱们御香阁吃饭吧! 咱们御香阁的冰梅酪可有名,您瞧瞧,门口这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的!” 女人热情洋溢,祝青岩的脸上却有些为难。 “可是,这不知还能不能排得上……” “不担心不担心!您二位啊运气好,碰上我了。 我男人和小孩都在前面排队呢,喏,就是最前面那几个人里面,待会一开门就能吃上!” 祝青岩眨眨眼,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男人和小孩在前面排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难道要把那么好的位置让给她? 真的有这种好心人吗? 陈子鸣却早已了然,“说吧,多少钱?” “哎呦,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腹有诗书,前程似锦呐!” 那女人一脸喜庆地吹捧着。 “这儿市价一个人二百文,您二位,我偷偷打个折,一共三百五十文,怎么样!” 第64章 传说中的冰梅酪,就这? 祝青岩瞪大眼睛,这么贵!? 对不起,她选择排队,大不了改天再来。 “公子,您看大热天的,让人姑娘家在外边排着多辛苦,是不是?” 见祝青岩摇头,女人立刻施展话术,对着陈子鸣一顿猛猛输出。 男人嘛,都爱面子,尤其这种带着姑娘来的,哪好意思拒绝! 果然,陈子鸣开始掏钱袋子。 “子鸣师兄,算了……”祝青岩觉得好不划算。 “无妨,难得来一次。” 陈子鸣对她微微一笑,直接拿了半钱银子扔给那女人,也不提找钱,就让她带路。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终于过完了,项文远心急如焚地跑过来,就只看到祝青岩的背影。 等他追上的时候,队伍前面的一个男人和小孩已经让出了位置。 换祝青岩和陈子鸣站了进去。 祝青岩这才回头看见项文远。 “文远师弟,何事?” “师姐,我……” 项文远回头,看了看排在祝青岩后面第十好几位的两个家丁。 啊啊啊,人麻了!!! 全都白忙了! 这还让他怎么说,说什么? 说师姐你来后面排队吧,这里风水好? 祝青岩奇怪地看着一脸吃了苍蝇表情的项文远,莫名其妙。 项文远硬挤出一个笑容。 “我……就是来,打个招呼,哈哈。” 他默默走到那两个家丁面前,肺都要气炸了。 “少爷……” “滚滚滚!”项文远在他们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 没用的东西! 项文远刚排进队伍,就听见身边响起耳熟的声音。 祝澜正和乔悠悠、秦雨薇有说有笑地往前走,正好经过项文远身边。 “啧啧啧,没想到古代人的赚钱头脑也很灵活嘛! 连黄牛都发展成产业了!” 乔悠悠一边拒绝着左右涌过来的黄牛,感慨道。 三人本来已经走过去了,乔悠悠忽然回头,音量直接提高了一倍。 “哟!这是谁呀?这不是项大公子吗!” 她夸张地打量着一脸憋闷的项文远,语气充满同情: “怎么还自己一个人排队呀?身子这么虚,待会别把腿累断了!” 你才虚,你全家都虚!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乔悠悠已经要被项文远瞪死了。 项文远眼睁睁看着她们三个人拿出比赛获得的免排队券,在长龙队伍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下,直接进了御香阁。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个破券也就能便宜你们一次而已! 下次,你们还不是也得乖乖排队? 此时的御香阁里空空荡荡,祝澜她们进来坐了一会儿,外面的大门才正式打开,客人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小二端着三碗冰梅酪向她们走来。 乔悠悠激动得搓手手,祝澜和秦雨薇也微微仰起脑袋,迫不及待想看看碗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上回排了那么久的队,结果都没吃上,勾得她们简直好奇死了! 而且这可是宫里的老师傅做的,她们几个现代人士倒要考察一下,古代的皇帝老儿吃的是什么人间美味! “三位客官,您慢用!” 三碗冰梅酪被摆在桌上。 深棕色的瓷碗只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里面装着奶白色的,软乎乎液体一样的东西。 表面被淋了一层金黄色的梅子酱,又加了几片粉红色的花瓣点缀,正中央还放着一粒鲜红的樱桃似的果子。 酸甜的梅子味夹杂着奶香,还有花瓣的芳香扑鼻而来,三人不约而同,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 祝澜用小勺子尝了一口,丝滑醇厚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奶味…… 三人对视一眼。 这不就是酸奶吗!? 搞了半天,还以为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间绝味。 结果就这就这? 有种被诈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小二注意到她们僵住的神色,叹笑着摇摇头。 又是几个被冰梅酪好吃到流泪的客人呢! 乔悠悠迷茫了:“原来,酸奶在古代这么稀罕的吗?” 这是她没想到的。 祝澜道:“酸奶应该是从游牧民族发展起来的,而且传入中原的时间比较靠后,现在这个时代可能确实还没有出现。 这冰梅酪……应该是那个御厨偶然发现的发酵奶制品,稀里糊涂给做了出来。” 乔悠悠:“古代人好可怜,连酸奶都被当成宝贝。” 她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御香阁的酸奶只能堂食,不允许带走了。 毕竟乳酸菌是可以繁殖的,也就是说用上一次的酸奶作为菌种,可以制作出更多的酸奶。 那御厨把酸奶视为自己的独门绝活,自然是怕有人将酸奶买回家去,也发现了用酸奶制作酸奶的秘诀。 秦雨薇想起来,上次听人说过,御香阁的冰梅酪并不是每天都有,而且供应量的多少也不一定,有时甚至连续好多天压根都不卖这个。 “应该是这项技术还不成熟,那御厨只是偶然通过现象发现了办法,却不明白本质原理是什么。” 制作酸奶,对于环境的温度、还有发酵时长的控制等要求都很高。 还有杀菌处理,对古代的技术来说就是个难题。 所以那御厨也无法保证制作酸奶的成功率,每次制作,可以说是在碰运气。 此时祝青岩和陈子鸣也买到冰梅酪走进来了。 看到祝澜,祝青岩脸色黑了几分,陈子鸣倒是走上前去打招呼。 祝澜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他俩,此时看见陈子鸣身后的祝青岩,心中瓜铃大响。 哎呀,哎呀,原书里的感情线要开始了吗!? 按照原剧情,祝青岩和同书院的陈子鸣暗生情愫。 祝青岩被祝老爷子认回祝家,及笄礼上,陈家前来提亲,两人喜结连理。 但是! 成亲后过了几年,祝青岩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后才发现,陈子鸣居然是个妈宝男,还是个渣到不行的妈宝男! 养外室这种基操简直不在话下。 祝青岩伤心欲绝,一边承受来自渣男和婆婆的PUA,一边带娃,还得一边考科举。 简直身残志坚,可歌可泣! 堪称大梁教育史上的励志教科书! 祝澜表示,这样的精神,她是佩服的。 这样的脑子,是共情不起来的。 穿成炮灰女配第一条,不要靠近女主,会变得不幸。 祝澜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选择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甚至还帮俩人选了个风景特好的位子。 第65章 砸场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祝青岩与陈子鸣面对面坐着,陈子鸣表现得十分镇定。 祝青岩却垂着脑袋,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青岩师妹……” “子鸣师兄……” 两人同时开口,随后同时一怔,都笑了。 陈子鸣把她那碗冰梅酪向前推了推,“快吃吧。” 祝青岩生得清丽可人,容貌与祝澜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还要更多几分温婉。 陈子鸣看着她,不禁也有些怦然心动。 母亲说过,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祝青岩垂着脑袋,浅尝了一小口冰梅酪,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滋味也太神奇了! 但是陈子鸣在对面,她也只能努力保持端庄,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子鸣师兄,那个……排队的钱,我回去就还给你。”祝青岩小声说着。 陈子鸣当然说不用,他哪里缺这点小钱。 祝青岩没有再说话,专心吃着冰梅酪。 没有人主动找话题,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暧昧而尴尬的氛围。 “砰”地一声,一只碗被重重搁在了桌上。 项文远直接坐在了两人中间的位子上,鼓着脸,梗着脖子。 看看祝青岩,又看看陈子鸣。 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聊什么”的样子。 阻止不了,那他也要加入! …… 另外一桌,看了半天热闹的祝澜终于收回目光。 乔悠悠咂着嘴,“这酸奶,感觉有点太酸了……” 秦雨薇也品评道:“口感再浓稠一些可能会更好喝。” 祝澜:“凑合喝吧,古代能做出这个水平的酸奶已经很不错了。” 三人随意地吃完了碗里的冰梅酪,岔开了话题,聊到前几天的院试。 大梁的院试也是每年开一次,只有童生才能参加。 通过院试者即可获得秀才的身份。 乔悠悠长叹一声,趴在了桌子上,生无可恋。 太难了,怎么会这么难! 原本大家顺利通过了县试,一个个全都信心满满,摩拳擦掌打算去报名院试。 可还没报名,就被欧阳烨给拦了下来,说他们现在的水平还不够。 这肯定不服呀! 县试的题目那么简单,院试就算难一些,但总归也不会难出天去吧? 结果欧阳烨拿出了一张往年院试的卷子,让他们作答。 一做题目,所有人都傻了。 哪有这种断崖式上升难度的啊? 突然就悟了刚穿越来时祝澜说的那句话。 古代的科举考试难如登天,比现代的高考还要恐怖。 敢情院试开始才是正餐,县试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是吧? 不过好在他们这群人,比谁都要懂得读书没有捷径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还只是一群未成年的小孩子。 谢夫子满腹经纶,却大半辈子没考中一个秀才,说明秀才岂是那么好考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乔悠悠:“说起谢老头,我还有点想他了呢,也不知道他今年参加院试能不能行。” 谢鼎自从放下了夫子的架子,开始跟祝澜这群学生切磋学问,探讨宇宙的奥秘。 忽然就好像开窍了。 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连看科举的题目,往日一潭死水的思维也突然都活了一样,迸发出了无限的灵感! 他最近正在家等待院试放榜,不知为什么,心中隐隐有种感觉。 这把……一定能行! …… 御香阁的后厨非常大,足以容纳十几名厨子和学徒。 由于生意的火爆,后厨几乎一整天都没有空闲的时候,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要么“哒哒哒”地切菜,要么单手举着铁锅翻炒。 “刺啦刺啦”的炒菜声,混杂着各种新鲜食材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后厨。 忙活了一早上,王御厨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休息一阵。 他对周围的声音早就习惯了。 他身份不一样,这种普通的菜肴在旁指点就好了,用不着亲自动手。 王御厨梦见陛下夸赞自己的冰梅酪堪称天下一绝,正准备领赏呢,突然就被一阵“梆梆”的敲鱼声给吵醒了。 那声音大得离谱,在原本就嘈杂的后厨里都显得十分突兀。 王御厨睁开眼,见自己的徒弟晟子正在拿着擀面杖,往一条鲤鱼的脑袋上敲。 那鲤鱼早都晕过去不动了,晟子还在那里梆梆敲,就跟有仇似的。 被吵醒的的王御厨有些不高兴,走过去问他干嘛呢。 晟子一见师父来了,憋着一股气道: “刚才前面的小二跟我说,来了几个女学生模样的,在那里对您的冰梅酪评头论足呢!” 王御厨不以为意。 “那可是连陛下都赞不绝口的美味,普通老百姓没吃过这种好东西,被震惊到很正常。 跟着师父好好学,将来你也能成为震惊整个大梁的御厨!” “不是!”晟子把擀面杖一扔。 “她们一阵说您的冰梅酪太酸了,一阵又说什么口感不够好……简直气死我了!” “是几个女学生说的?” 晟子使劲点头,“对,而且都是几个小娃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竟然跑到这里来大言不惭!” 王御厨皱起眉毛。 他当了三十年御厨,除了陛下和娘娘们,还没有人敢挑剔他做的东西! 而且还是民间的几个小女娃娃,能吃过什么好东西? 砸场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虽然他一把年纪了,讲道理不应该和几个娃娃一般见识。 可现在是他最得意的手艺被人质疑了! 王御厨表示,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菜品! 事关他三十年的厨师尊严,他必须要给这些口出狂言的小崽子们一些教训! 祝澜三人还在聊着天,小二突然走过来,说大师傅请她们三人一见。 小二说这话时,表情恭敬之下藏着几分嘲弄和不屑。 几个小屁孩,也配对王御厨的手艺指指点点? 等着,马上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一般酒楼的后厨都是重地,不是谁都能随意出入的。 祝澜三人被领到了后厨外面的院子里,旁边摆放着好多大筐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食材。 王御厨还穿着做菜的围兜,撸起袖子站在院子里。 见她们来了,竟然是三个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女娃,而且一个个长得清秀可爱,忽然有些心软。 算了,还是不要太凶,别把娃娃吓哭了。 但也得给她们一点教训,让她们知道出门在外,不要不懂装懂,自以为是! 第66章 硝石制冰 “就是你们三个,说我的冰梅酪不够好吃?”王御厨居高临下地问。 这三个小女娃实在长得太可爱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王御厨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了几分。 不行,不能笑,要严肃一点! 祝澜几人立刻明白,是刚才她们的话被听了去,御厨来兴师问罪了。 祝澜和秦雨薇有点尴尬,乔悠悠却想也没想点头道: “对啊,我在家做的都比这个好吃。” 不仅王御厨被气笑了,连围观的学徒们都笑了起来。 吹牛你也打个草稿啊倒是! “小孩子骗人是不对的!”王御厨有点生气了。 孩子父母怎么教的,什么谎都敢张口就说? 在家也能做,还比他做得好吃? 他今天赌上厨师生涯的尊严也要拆穿这种谎话! “我没乱说啊。”乔悠悠歪着脑袋。 “不就是牛奶发酵变酸嘛,每次吃完留一点,下次再把牛奶加进来,放一放就变成新的酸奶了。我还知道要保温……” 王御厨脸色一变,恨不得立刻捂住她的嘴。 这可是他偶然发现的秘密,这小丫头怎么会知道的!? 而且怎么口无遮拦,张嘴就往外说啊! 王御厨的眼神偷偷瞟了一圈。 周围的学徒们不是在看天上的云,就是在看院子里的菜。 实际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呢! “咳咳!”王御厨赶紧打断,不让乔悠悠再说下去了。 他瞪了一眼学徒们,“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 等学徒们磨磨蹭蹭散去了,王御厨才压低声音问乔悠悠。 “你真的……也做出来过?” 他还是不太相信。 莫非这法子在民间并不稀奇,只是自己久居宫里,孤陋寡闻了? 乔悠悠点点头,只不过她以前是用酸奶机做的。 祝澜灵机一动,“老师傅,不如这样,我们帮您改进冰梅酪,您让我们带走一份,怎么样?” 王御厨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十分犹豫。 他想拒绝,但又想知道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做得更好吃。 祝澜叹气道:“唉,这冰梅酪,名不副实啊。如果是刚从冰窖里被拿出来的,凉滋滋,那才好吃呢!” 王御厨嗤笑一声:“冰?要是加了冰,你们这些普通人还能吃得起?” 笑话,冰那可是王公贵族,或者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的! 是要花很多很多银子来建冰窖,在冬天的时候就把冰储藏起来,慢慢用一年的! 买冰、存冰的成本有多高,这些小孩子知道个屁! 简直张开就来。 “这才几月份,上哪找冰去?走吧走吧,竟说些不切实际的。” 他摆摆手,准备打发她们回家算了。 “我们如果真能造出冰呢?” “那我喊你们御厨行不行?”王御厨突然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跟她们三个小娃娃较真。 还废了这么多口舌。 祝澜淡淡一笑,带着乔悠悠和秦雨薇转身走了。 王御厨看着三人离开,摇摇头,心想自己真是闲得慌。 ……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王御厨正在准备明日要售卖的冰梅酪。 晟子突然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师父,那三个女娃又来了!说是……带着冰来了!” 王御厨不相信。 别说现在这季节压根没有冰,就是去市面上买,也很少能买得到了。 祝澜三人依然站在刚才的庭院里,后厨所有学徒全都跑出来看。 “听说她们能变出来冰?笑死我了,这么热的天,她们在做梦吗?” “该不会是什么变戏法的吧?” “不可能,就是变戏法,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冰啊!除非她们是神仙!” 祝澜见王御厨出来了,让人找来一个水盆,里面装满了清水。 此时正值正午,大大的太阳悬挂在空中,阳光分外刺眼。 王御厨也想看看,她们要玩什么花样。 “来吧。”祝澜对乔悠悠点点头,将那些白色粉末倒入了水盆中。 这是之前周达教给过大家的硝石制冰法。 这种方法利用的是硝酸钾溶解时会吸收大量热量的特性。 刚才她们三人其实是去买硝石了,而且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祝澜,还专门找人研磨成了粉末。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提高溶解速率,更快制冰。 另一方面则是不让王御厨等人一眼看出这粉末是什么,这样才能保证节目效果。 粉末被全部倒进了水里,祝澜又找来一根木棍搅拌。 不一会儿,水里便出现了白色的结晶。 没过多久,一盆水都动了起来。 怕周围人看不清楚,祝澜直接将水盆扣在了地上。 水盆形状的冰掉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老天爷,真的是冰!?”周围人惊呼了起来,脸上再也没有了嘲弄之色。 连王御厨都瞪大了眼睛。 有人不信邪,想凑上去看。 王御厨喝了一声:“都让开!” 他亲自走上前,小心地伸出手,去摸那个硬邦邦的东西。 咝——! 王御厨被冰得缩了一下手,心中更加惊疑。 这离冬天还早着呢,她们竟然真的……凭空造出了冰? 可是…… 王御厨脸色沉了沉,道:“你们刚才加了什么东西进去?这冰难道还能吃?” “这个当然不能吃,但是如果制作出了足够多的这种冰,不仅可以帮你们储存食物,还能在夏天制作冰凉的甜点。” 祝澜从前研究古籍时也看到过古人的硝石制冰法,据说先用一个大盆装水,加入硝石,再将一个装水的小盆放进大盆里。 大盆里硝石溶解结的冰,就能将小盆里的清水也冻起来,这样就能做出能吃的冰了。 但祝澜问过周达,这种方法只是理论上的,实际操作起来几乎不可能达到。 即便勉强能做到一点,也不可能大量生产。 所以祝澜直接放弃了。 王御厨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冰块,他承认自己心动了。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御厨,对各式菜肴了如指掌,明白好些菜品是只有冬天寒冷的时候才能做的。 一旦温度高了,口感就会大打折扣。 如果能够制冰,那他就是大梁美食史上的里程碑! “好吧,告诉我制冰的办法,你们要什么条件?” 第67章 女主的好师父?截胡了! 祝澜微微一笑,“那要看王师傅愿意用什么来换啦。” 王御厨想了想,“你们不是想要带走一些冰梅酪吗?” 说实在的,他还有点舍不得。 这秘方流传开来,自己可就少了一样绝活。 祝澜却摇了摇头,她忽然觉得,这个选择性价比实在太低了。 虽然带现成的菌种回去做酸奶方便一些,但找来牛奶或者羊奶,自己发酵,多尝试几次肯定也能做出来。 她们这些现代人的智慧,难道就只值一个酸奶吗? “王师傅,我们能帮您的,可远不止这些。” 祝澜让人取来纸笔,落笔如飞地写了起来。 那是一张张的食谱。 单笼金乳酥、八方寒食、水晶龙凤糕、生进二十四气馄饨…… 乔悠悠凑在旁边看,这些菜的名字,好些连她都没有听说过。 奇怪,以前从来不知道澜澜还有厨神这层身份呀! 以前去祝澜家里玩,都是她乔悠悠下厨来着。 祝澜却笑而不语。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博览群书,这些菜谱全都是在一些古籍中看到过的。 王师傅拿过菜谱,表情越来越震惊。 上面只有几道菜名是自己知道的,其他竟然闻所未闻! 他又认认真真读了好几遍制作方法,以他丰富的做菜经验来看,绝对可行! 当然,祝澜并不会一次性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写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 “你……你师从何人!?”王师傅不敢置信地看着祝澜。 这么复杂的菜式,不可能是她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发明的。 莫非民间还有某位隐藏的厨神? 祝澜当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越是神秘,才越会显得自己厉害嘛! 她直接绕过了这个问题,“现在我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该您表示表示了。” 王师傅看了看地上那块融化到一半的冰,又看了看手中的几个菜谱。 对一个厨子来讲,菜谱就好比那武功秘籍。 他要得到! 他全部都要得到!!! 最后,王师傅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不仅愿意让她们将冰梅酪带回去,并且以后她们和朋友来御香阁用餐全部免单! 乔悠悠面露不满,祝澜却面带微笑,没有多说什么。 吃亏么?不,她就是要送给王御厨一份天大的人情。 …… “澜澜,我怎么感觉……今天不太像你呀?” 回去的路上,乔悠悠忽然神经兮兮地凑到祝澜脸前。 祝澜做事向来目的性极强,而且也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她今天费了这么大劲,难道就只为了以后经常来御香阁吃饭? 秦雨薇倒是能猜出几分。 “你想想,那王师傅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就算现在退休了,难道在宫里就没有人脉么? 再者说,御香阁这么大的招牌,又有御厨坐镇,加上我们这群现代人的助攻,会不会成为整个江州城最顶尖、最豪华的酒楼? 到时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整个江州城的高门大户,而御香阁还得巴结着我们。 到时想要结识什么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祝澜听完笑了笑,她考虑的倒不全是这个。 做这些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想起来原书剧情里,再过不久将会出现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那位高人以文章诗词闻名整个大梁,曾于京城第一楼——白雀楼上题诗一首,诗作被悬挂在最高处,十几年来无人超越。 此人性子恣意狂放,不事权贵,就连天子下诏让他入宫都不肯去。 据说当年皇上身边的大公公亲自去接他,那位高人却独撑一叶扁舟,一边顺流而下,一边纵声高歌,吟诗饮酒。 大公公带着几十号人沿着江边边跑边喊,人家愣是一句都没搭理,划着小船走了。 好在当今圣上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又有一颗爱才之心,所以不跟他计较。 祝澜回忆了一下,这人一生潇洒不羁爱自由,唯独一个缺点就是贪吃。 本来他是拒绝教什么学生的,原书里偏偏祝青岩有女主光环,做了一道菜,正好撞上了这位高人的口味。 高人这才破例收了祝青岩当徒弟。 诗文原本就是科举中的重要一环,加上整个大梁朝文风兴盛,会作诗的人会更加被人尊敬。 祝青岩天天在大梁诗仙这里补课,水平当然突飞猛进。 她的科举之路一路顺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诗文写得实在太好了。 祝澜正是想到了这一环,才临时决定将御香阁的王御厨收为己用。 那可是诗仙!BUG一样的存在! 属于那种用美食投喂,直接咣咣掉落经验值的NPC! 祝澜在心里奸笑:对不住啦,青岩妹子。 这么好的师父,她不截胡,简直都对不起自己先知的身份! …… 京城,大理寺。 这里是灰色的色调,由高高的石墙围起,每个行色匆匆的人脸上都写着“公事公办”四个字。 氛围与书院截然不同。 常云霄却感觉回家了一样。 此时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公服,腰上挂着大理寺的出入令牌。 虽然没有品级,但大理寺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寺丞专门带回来的人。 他走到一间房子前,推开门,直接问丁望远案子的卷宗放在哪里。 这里是整个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地方,有专人负责管理。 祝澜当初拜托常云霄帮忙查这件案子,还担心他刚进入大理寺,会不会难以接触到卷宗这些资料。 她万万想不到,常云霄是半点弯子都不绕。 常云霄是第一次来。 但他的语气实在过于轻车熟路,以至于负责管理的书吏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拿起卷宗登记的册子,找了好一阵儿,给常云霄指了位置。 常云霄拿着卷宗就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那书吏才猛然反应过来,大叫着追了出去。 “喂——你小子品级都没有,谁让你来这里取卷宗的! 给我还回来!!!” 第68章 替人养的好儿子 钟茂清正在自己的官署中,翻看着最近的几起卷宗资料。 常云霄推门走了进来,他已经了解了丁望远案情的经过。 案件的死者是江州城内一位绸缎商人,名叫张锦程。 丁望远作为当时衙门的主簿,那天正好因为公务,出现在张锦程家附近。他听到张锦程家里有骚动,所以前去查看。 当时天色已经很晚,张锦程家大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楚。 丁望远走进去后,借着昏暗的月色才勉强看清张锦程倒在了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 丁望远当时就离开张家,打算去衙门报案,谁知刚一出门就碰上了张锦程的邻居。 邻居见他匆匆离开张家大门,而且身上还沾着血迹,当即就大喊他是杀人犯。 等到捕快来查看,案发现场除了丁望远和张锦程家人的脚印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而当晚张锦程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了。 再加上丁望远家中条件一般,曾经的确因为买绸缎的事情和张锦程发生过口角。 这样一来,丁望远就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境地。他一直坚称自己是无辜的,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还是被定为了杀人凶手,被关进大牢。 “全部都是疑点。”常云霄把卷宗往钟茂清面前一推。 那名负责看管卷宗的书吏,这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常云霄!你给我——钟、钟寺丞?” 钟茂清摆摆手,让他下去。 随即拿过那本卷宗翻了起来。 钟茂清越看,眉毛皱得越紧,又特意翻回来看了看案子的日期。 这么简单的案子,怎么拖了两年还没结? 常云霄又犹豫了一下,这才从卷宗中抽出当时的尸检报告。 尸检报告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常云霄伸出手指在上面指出了一处处敷衍与不合规的地方。 穿越之后,他来到龙场书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了这个时代司法相关的典籍,早已经研究透彻了。 当常云霄翻到第二页,露出出具尸检报告的仵作名字时,钟茂清明显愣了一下。 张仵作?这不是常云霄的养父吗? 好小子,这是大义灭亲啊! 常云霄此时不太自然的清咳了一声,“这案子,让我去查。” 钟茂清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带回来的这小子,虽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以他钟茂清这阅人无数的眼睛,竟然有时都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比如,他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会翻出这件案子? 不过用人不疑,况且这小子身上被隐藏起来的那股偏执,简直让钟茂清打心眼儿里喜欢。 “那你去吧。”钟茂清又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咱大理寺的腰牌可贵,别弄丢了。” …… 张仵作刚验完一具尸体,脸色比尸体还白。 他走出义庄,满脸堆笑,向等在外面的庄捕头汇报了尸体的情况,然后伸出手等着什么。 “成,老张你辛苦了,这个……最近衙门经费紧,你懂的。”庄捕头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铜子儿扔过去。 就这点钱,远远不够衙门所规定的仵作报酬。 “懂的懂的,都是为衙门服务嘛!” 庄捕头一转身,张仵作那张笑脸就跟变脸似的没了。 他撇着嘴角,用嘴型“嗤”了一声。 这帮孙子,要不是老子我有来钱的门道,早被你们坑死了! 等我的好大儿从大理寺回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常云霄,张仵作的心中又涌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这孩子走了也好几个月了,怎么连个信都不回。 他一抬头,刚刚已经离开的庄捕头他们,竟然又折返了回来。 庄捕头笑道:“老张,今天哥几个换了班要去喝酒,银子没带够。。 刚刚那几个铜子儿……要不先借借?” 他嘴上说的客气,但张仵作知道,要是不借,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可凭什么啊? 他就算是个下九流的仵作,也不能任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呀。 见张仵作没有动,庄捕头的笑容淡了,嘲讽道: “不就几个铜子儿吗?看你抠搜那样! 老张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辈子仵作做到老,也就是个仵作了。” 张仵作气得牙根儿痒痒,握紧拳头。 心里盘算着打一架,待会儿有没有人能把自己送去医馆。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马上的身影竟然有些熟悉,正是常云霄。 张仵作的眼睛立马亮了,一边跳一边挥着手大喊“儿子”。 千盼万盼,可算是盼来了。 穿着便服的常云霄下了马,向他们走来。 张仵作见到儿子立刻迎了上去,谁知刚走两步就被庄捕头用刀拦了下来。 一副不给钱就别想走的架势。 常云霄已经走了过来,扫视他们一眼,冷冷道: “让开。” 庄捕头都懒得拿正眼看他。 一个捡来的野孩子,还敢用这种语气和差爷说话? “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见他碍事,庄捕头一脚就想踹上来。 谁知被常云霄轻松躲过,整个人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嘿你个小贱种——” 庄捕头大怒,刚翻起身来就要动手,一块明晃晃的腰牌就几乎被按在了他脸上。 庄捕头的表情好像当头被淋了一桶冷水。 他就算再没文化,“大理寺”三个字还是认识的。 这小子……什么时候混进了大理寺!? 他当了这么多年捕头,在江州城里威风威风也就算了,在大理寺面前,他一个小小的捕头算个屁? “既然是上差办事,那……”庄捕头没了威风,带着人就想撤。 “在这待着。”常云霄冷冷瞥了他一眼。 “嘿嘿,儿子……” 张仵作凑上来,拉着常云霄想多说两句话,对方却突然后退一步。 常云霄从怀中拿出一张公文,宣读道: “经查实,仵作张淼水在衙门期间屡次收受贿赂,渎职懈怠。即日起革去仵作之职,永不录用,并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张仵作顿时脸色下白,两腿发软。 第一反应,这还是他的亲儿子吗? 然后想到,还真不是。 怎么是个白眼狼呢! “老张,你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啊! 哈哈哈哈——!” 第69章 你爹娘难道没有催婚吗? 常云霄冷眼看着众人的反应,脸上都是漠然。 他是一名法医,也是一名警察。 他的职责就是让尸体说话,找出真相,让枉死之人安心。 维护律法,就是维护公平。 张仵作虽然对原生有养育之恩,但终究贪赃枉法,导致了不少冤假错案。 面对庄捕头的冷嘲热讽,和张仵作不解又失望的眼神,常云霄没有做任何辩解。 他将公文收起,紧接着又掏出了另一张纸,塞进张仵作手中。 张仵作面如死灰,用了半天时间才将纸打开,原本迷惘的双眼突然睁大了。 “这是……地契!?” 常云霄点点头,这是他用这几个月在大理寺的所有俸禄买的。 江州城房价高,这房子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比张仵作现在住的小破屋子要强多了。 “从今以后,大理寺会按月送钱过来。”常云霄说道。 反正大理寺包吃包住,他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每个月的月钱就只留一点日常开销,其余的都交给张仵作,起码保证他有吃有喝。 至于张仵作要不要把老房子卖了,换点本钱做个小生意。 常云霄不会干涉。 张仵作愣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儿子打算给自己养老了吗? 他可以提前退休了!? 再也不用受衙门这帮狗东西的气了? 张仵作当即咧开了嘴,露出里面一口大黄牙,对庄捕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庄捕头这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留在这里。 “上差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 常云霄面无表情,从怀里又掏出了另一份公文。 “经查证,昭平县衙捕头庄飞,在任期间管理不善,对下属疏于管教,导致衙门内纪律废弛,风气败坏。更有甚者,私自克扣仵作张氏应得之赏钱,严重违反朝廷法度。 本寺秉持公正严明之原则,即日起撤去庄飞一切职务,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庄捕头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就知道那个什么寺丞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恨恨地瞪着张仵作,凭什么自己还要比他多挨三十板子? 不过……自己体格好,挨五十板子或许还能撑得住。 就张仵作那小身板,二十板子。估计能要了他的命! 起码拉个垫背的,也不亏。 “儿啊,我那二十板子……”张仵作拿着地契还没高兴多久,一张脸又哭丧起来。 常云霄此时已经翻身上马,俯身告诉张仵作,自己已经用大理寺的身份向衙门担保,他的板子十天之后再执行。 说完便拍马离开。 张仵作留在风中凌乱。 十天之后再打……那你还不如现在拍死我得了! …… 得知大理寺派常云霄来查丁望远的案子,祝澜大喜过望。 他给常云霄写了一封信,让他着重查一下当时指认丁望远是凶手的邻居,以及江州城里另一家商铺的陈老板。 她记得在原书剧情中,丁小邱变成了大boss丁无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抓了这两个人。 邻居和陈老板被丁无咎关押在天牢里,每天用各种酷刑折磨,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活活被凌迟而死。 这么大的恨意,只有可能是丁无咎查出来他二人是陷害丁望远的真凶。 丁无咎具体是怎么查的,书里没有写,所以祝澜也无法给常云霄提供更多的线索。 只不过现在是已知凶手,倒推证据就会好查多了。 以常云霄的能力,查清楚这件案子为丁望远昭雪,绝对不在话下。 …… 花开又花落,书院中的古槐愈发葱茏,枝叶繁茂,掩映着夏日炽热的阳光,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微风轻拂,一朵槐花掉落在树下阴影的石桌上,被一根纤长的手指捻了起来。 转眼间,祝澜等人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 原本稚嫩的孩童面容现在都长开了,祝澜不再是胖嘟嘟的娃娃脸。 她的眉眼开始变得细长,宛如远山含黛,唇色淡雅,如出水芙蓉,透着一份沉静与内敛。 乔悠悠的五官则是变得更加立体深邃,胡人的骨相之美愈发明显。 而容貌最为出众的当属秦雨薇,虽然是刚满十五岁的年纪,却已隐约可以窥见长大后的倾国之姿。 一对凤眸,加上眼角的那颗泪痣,常被祝澜和乔悠悠调侃,下部戏可以去演妲己了。 今天上午书院没有课,她们三人趁着天气好,来这里乘凉。 一旁梳着双平髻的乔悠悠剥了一颗绿葡萄放进嘴里。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书院的男生变多了?感觉学室里都是一股汗臭味!” 祝澜托腮望着树上的小鸟雀,漫不经心地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女生少了?” 大梁虽然开放女子入学,也允许女子入仕,但大部分女子进入书院不是为了挑选夫婿,就是为了提高自身筹码,嫁个书院外面的好夫婿。 毕竟书院出来的女子知书达理,要是再有点功名在身,娶回家脸上都是有面子的! 每一次大考结束,书院里都有不少女生选择回家嫁人。 秦雨薇手里转动着那朵槐花,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悠悠“哦”了一声,又歪着脑袋问:“为啥呀?” 沉默半天的秦雨薇,幽幽开口了。 “你爹娘难道没有催婚吗?” “没啊。”乔悠悠莫名其妙,他爹是个胡人,观念一直是闺女爱嫁就嫁,爱玩就玩,反正爹养得起。 秦雨薇那对凤眸多了几分阴郁。 她现在已经及笄了,那个后娘韦氏几乎恨不得分分钟就把她找个有钱人卖掉。 按照大梁律法,女子只有嫁人之后才能从家里分出去。 最要命的是,她现在虽然已经尽量减少跟韦氏的往来了,但还不能彻底撕破脸。 毕竟还都在一个户口本上,那个蠢材弟弟被逼急了干出点什么事来,会影响到她的前程。 真讨厌,就像鞋底沾了坨屎,蹭都蹭不掉! 不嫁人就没法脱离户口本,想要脱离就得嫁人。 她必须要想办法破了这个死局,跟这娘俩断得一干二净,永绝后患。 “诶,你们在这里呀!”一个带着几分公鸭感觉的嗓音响起。 处在变声期的丁小邱拎着一篮子粉红色的东西,远远朝她们走来。 “这是我爹从岭南让人快马送过来的荔枝,让我一定给你们尝尝!” 上次常云霄出手,加上祝澜的帮忙,丁望远的案子很快水落石出。 常云霄查案有功,原本可以在大理寺升职。 不过他却说是替父立功,用这次的功劳替张仵作免了一顿板子。 至于丁望远,他原本是县衙的主簿,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朝廷作为补偿,调他去岭南当了一个小县的县令。 丁小邱也终于在书院里昂首挺胸地做人了。 丁小邱坐下,跟她们一块剥着荔枝,忽然提起来梁舟。 “梁舟师兄他怎么了?我刚刚看见他从欧阳监院那儿出来。 好像……好像还是被踹出来的。” 第70章 走走走,今天散学斗地主! 梁舟正好揉着屁股走了过来,见祝澜几个人在吃荔枝,毫不客气地拿了一个。 祝澜笑着问他干嘛了,能把欧阳烨那种人惹得动手,哦不,动脚了。 梁舟将荔枝核吐在旁边的泥土里,吊儿郎当地道: “这书院的日子一天天过得也忒无聊了,我寻思整点乐子,在书院也办办社团,也算丰富一下大家的课余生活嘛!” 他思来想去,自己既然命好,穿成了皇亲国戚,那不能对不起自己“纨绔”这个身份啊。 既然能躺平,干嘛非得卷呢? 他愿意把机会让给需要的人。 “办社团?”几人眼睛都亮了。 是呀,如果能像现代的大学那样,开办各种社团,那多有趣? 乔悠悠一脸坏笑,“如果可以,我第一个开办算学社。” 当年学高数的苦,不能她一个人吃! 她要给古人一点小小的微积分震撼! 祝澜疑惑:“难道欧阳监院不答应?” 梁舟撇撇嘴,要是答应,他还能被踹出来么? 还被罚抄了三十遍书。 众人看着他的样子,怀疑道:“你……跟他说的是,想办什么社团?” 说到这个,梁舟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宝贝似的东西。 是一摞方方正正的小卡牌,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上面还透着光泽。 最上面那一张,画了个大大的黑桃A。 丁小邱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这是什么东西。 祝澜三人一脸黑线,嘴角抽搐。 你小子,不会是跑去跟欧阳烨说要办纸牌社吧? 只把你踹出来,那都是人家修养好! “你们知道我找人做这副扑克牌费了多大功夫吗!” 梁舟滔滔不绝地讲述这纸牌用了什么什么工艺,才能勉强接近现代扑克牌的手感。 正说着,旁边又走来了几个男生,是梁舟现在的舍友。 无一例外,全是家中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 “梁兄,成了吗?”他们一脸期待地凑上来。 自打梁舟不知从哪弄出了这个叫“扑克牌”的东西,这群纨绔突然就觉得马球没意思,逗蛐蛐也不好玩了。 大夏天的,哪有呆在房间里玩牌舒服呀! 梁舟也真是厉害,居然能想出那么多种玩法,还起了稀奇古怪的名字。 什么掼蛋,德州扑克…… 说起来,德州到底是什么地方?整个大梁也没有哪个州府叫德州啊! 梁舟被几个好兄弟围着,摇摇头,隐瞒了自己被踹出来的结局。 一个少年遗憾地叹息,“书里不是教我们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好心想把这么好玩的东西推广开来,还不答应,果然书上都是假的!” 另一个少年拍拍梁舟的肩,“没事,欧阳加倍那老小子古板得很,不答应就算了,咱哥几个玩!” “走走走,今天散学斗地主去!” 梁舟跟他们勾肩搭背地走了,一行人还不忘顺手拿了几颗荔枝。 祝澜笑着摇摇头,创办社团这件事,听起来确实很有趣。 挺好的点子,愣是被梁舟给欧阳烨留下了“不务正业”的坏印象。 “澜澜……”乔悠悠忽然眼巴巴看着她。 本来她也没什么科举入仕的愿望,家里又不缺钱,与其在书院毫无意义地卷,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 “欧阳加倍跟你关系好,你去和他说的话,他肯定会同意的! 人家真的很想开办算学社嘛呜呜呜!!” 乔悠悠双手合十,一脸“求求了”的表情。 主打一个自己淋过雨,所以想把别人的伞也撕了。 祝澜想了想,“好吧,我可以试试,但不一定能成……” 主要历史上也有不少朝代的书院曾开设算科,只不过现在的大梁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算学这门学问,学好了也算经世致用,比梁舟的纸牌社听起来靠谱多了。 “你们去吧。”秦雨薇对她二人笑了笑,“铺子里还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乔悠悠嬉笑道: “好呀,雨薇现在是大老板了,忙得都没时间陪我们啦!” 当初裴夫人将自己名下的一间铺子租给秦雨薇,让她做胭脂水粉的生意。 秦雨薇凭借发明香皂,在秋高宴上直接将名号一炮打响。 现在“香莱儿”已经是整个江州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女子品牌了。 她不仅请来了全江州最好的几位师傅,做古代常用的胭脂水粉。 而且还以猪胰子为原料,带着林二姐研制出了面霜和护手霜。 在江州城里刮起了好大一阵风! 她还亲自设计了品牌LOGO,图案是两个相连在一起交错的玉镯,凡是香莱儿的产品,瓶身都会用模具刻上LOGO。 秦雨薇自然赚得盆满钵满,再也没了刚穿越来时,连褥子都买不起的窘迫。 秦雨薇穿过车水马龙的集市来到城南。 一年前她刚接手铺子时,城南这一片还少有人烟,而现在却被“香莱儿”带动得火热起来,整条街的铺面租金都跟着水涨船高。 她还没走到铺子跟前,就有一个大婶不动声色地凑到了身边。 大婶怀里神神秘秘藏着什么东西,见左右无人,偷偷掀开一角。 她声音压得极低:“姑娘,是去香莱儿吧?看看咱这儿的货源,保证比店里的便宜!” “香莱儿的流云面霜,昭阳郡主同款,店里二两银子一瓶,咱这里只要八百文!” 秦雨薇秀眉微蹙,停下了脚步,从大婶手里接过那个天青色的瓷瓶。 瓷瓶的形状、大小,都和店里的一样,唯独瓶身微微凸起的双玉镯LOGO,烧制时工艺做得太差了些。 哼,她亲手设计的LOGO可是有防伪细节的,哪能说伪造就能伪造? 不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没想到这市面上的假货,竟然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 虽然她一过手就知真假,但普通百姓可不一定分辨得出来。 嗯,待会一定要跟张四姑说说,赶紧联络县衙赶紧把这些制假贩假的窝点端掉。 否则影响扩大了,假冒伪劣产品别人用着出了问题,还以为是香莱儿粗制滥造呢! 第71章 嫌便宜?高定礼盒价格翻倍! 香莱儿商铺的牌匾是由丁小邱亲手写的,字迹一眼就能辨认,并且极具美感,旁边画着大大的双玉镯图案。 整间商铺的装修也是别具一格。 秦雨薇特地设计了几个现代款式的吧台,但是是木质的,与周围古色古香的装饰巧妙地相融。 吧台主要是用于客人问询,以及样品试用的,上面还放着早晨最新采摘的花束,以及一些干果蜜饯的小零嘴。 总之就是,宾至如归。 铺子如今又新雇了不少人,都是年轻姑娘,穿着香莱儿统一的长裙,一个个端庄大方,笑容得体。 见秦雨薇进门,掌柜张四姑立刻迎了上来。 “秦姑娘,您来啦。” 秦雨薇吩咐过,在铺子里不要称呼她“东家”,喊姑娘就可以。 铺子里除了张四姑和林二姐,没有人知道秦雨薇就是这间铺子的掌控人。 秦雨薇点点头,和张四姑一起绕到了铺子的后门,然后上了二楼。 二楼是她处理事情的地方,这里的锁只有她能打开。 张四姑跟着走了进来,把门带上后,恭敬道: “前几日柳家的小姐非闹着要退货,说是看见府里的下人也用咱们香莱儿的东西,觉得咱家档次太低了,配不上她。” 秦雨薇皱了皱眉,什么毛病? 张四姑犹豫着道: “东家,咱家的东西品质高,但定价实在……太实惠了些。”张四姑说得尽量委婉。 比如二两银子一瓶的流云面霜,搁在以前,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但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价格,每一批制作出来,不到半天就被抢光。 被抢光的第一天,张四姑:一定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第二天:这些人是疯了吗?这哪里是涂面霜,这是往自己脸上涂银子啊! 第三天:这么贵都有人买,看来是我们太保守了。 张四姑的意思是可以再涨涨价。 秦雨薇断然拒绝,她可不能做那种技术还没升级,价格却蹿得比火箭还快的黑心品牌。 她可是要脸的! 不过那些富家千金是什么心思,她心里明镜似的。 不就是觉得东西好用,但是价格又让她们拿不出手来炫耀么? “去和窑厂那边说,今天开始同时生产一批新的瓷瓶,瓶身的颜色要与之前的不同,再加些纹样上去,要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那种。 再去定制一批礼盒,把咱们的产品包装得越华丽越好。” 张四姑小心地问:“那价格……?” “翻一倍吧。”秦雨薇淡淡道。 张四姑咂咂舌,翻一倍……那一瓶可就四两银子了! 普通百姓一年也差不多也就挣这么多钱呀! “礼盒是咱们的高级定制款,普通款的价格不变,两个系列都摆在铺面上。 嘱咐姑娘们,跟客人介绍的时候必须说明,高定款和普通款里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让客人自行选择。” “啊?那谁还愿意花冤枉钱买那贵的呀?” 秦雨薇勾起唇角,“放心,会有的。” 偌大一个江州城,还能缺了愿意花钱买面子的韭菜? 张四姑的话也确实提醒了她。 要赚大钱,就得赚那些有钱人的! …… 秦雨薇出了铺子,往书院的方向走,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令人生理不适的厌恶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她冷冷对韦氏说道。 秦虎站在韦氏身后,正不耐烦地用小拇指掏着耳朵。 他身上的褂子有点脏,连扣子都扣错了,褂子就那么歪歪扭扭地挂在他身上,不三不四。 他现在就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 韦氏脸上堆着笑,东拉西扯,聊着些不相干的话题。 秦雨薇皱眉:“你有话直说。” 有屁快放。 韦氏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她的生辰八字。 她一个后娘,当然记不住秦雨薇这个拖油瓶的生辰。 “我的生辰八字,和你有关系吗?” “这个,这个……也没什么……” 韦氏吞吞吐吐,秦虎却已经没耐心了。 “哎呀,钱庄那个周老爷看上你了,要你的生辰八字配一下。 赶紧的,能被周老爷看上是你的福气,别磨叽了!” 韦氏用手肘碰了碰秦虎,又对秦雨薇笑道: “是啊,那可是钱庄的老板,你嫁过去可就吃香喝辣了! 放心,别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娘肯定都给你操办好。 你别犹豫,想进周家大门的姑娘排着队呢,人家就看上你了,长得漂亮,还是个童生! 咱们早早把事儿定下来,也算是给你死去的爹一个交代……” 秦雨薇都被气笑了。 要是流云面霜能去角质,她真想送韦氏一瓶,不然白瞎这么一张老厚的脸皮了。 她直接让韦氏不要做梦了。 “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咱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韦氏急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你可还在我们家的户籍上的!” “虎子再过两年就要娶媳妇,办田产! 你为什么不能帮帮弟弟呢!” “是啊,他可是你亲儿子,娶不上媳妇种不了地,你不想想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秦雨薇凉凉道,态度非常明显。 弟弟?他看起来比我还老呢! 秦虎受不了母亲磨磨唧唧,把韦氏推到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雨薇,就跟看货物一样。 家里养着这个姐姐,本来就是为了他。 “给脸不要脸是吧?我警告你老实点,否则我跟你不客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这么说话?” 秦雨薇眯起眼睛看着他,当初找那群小乞丐揍秦虎,看来那帮小孩下手还是轻了。 就该捶他个半身不遂鼻歪眼斜! 秦雨薇微仰着脑袋,却像是在看蝼蚁。 “光天化日,我倒要看看你敢怎样。 我虽然只是个童生,却也是正经功名在身,你敢碰我一下,罪加一等。 这条街过去就是衙门,你要是不怕牢底坐穿,就试试看!” 她声音不大,但目光透出的威压,竟让秦虎一时间都有些发虚。 韦氏赶紧把儿子拉到一边,她心里清楚,现在跟秦雨薇谈判唯一的资本,就是仗着自己在户籍上的优势。 后娘也是娘,她还是秦雨薇名义上要赡养的长辈。 只要她不同意,秦雨薇就不可能彻底脱离这个家! “哎呀,你这孩子……”韦氏开始说好话,向秦雨薇身后的铺子看了一眼。 “要不是娘辛辛苦苦拉扯你长这么大,还让你念书,你能有机会进这么好的铺子当伙计?” 第72章 把韦氏和秦虎关进大牢 秦虎也帮腔道:“你可别忘了是谁让你有今天,你的出息,可都是我们给的!” 香莱儿的大名他们当然是听说过的。 韦氏也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爱美? 可她知道,香莱儿店里哪怕是最便宜的东西,她这辈子都买不起。 韦氏语气酸溜溜地道: “你说你,简直是个死脑筋!在这么好的铺子里干活,心思也不知道活络一点。 你看咱们隔壁朱婶家的小莲,跟你一样,都在这香莱儿里面当伙计。 人家还知道隔三差五往家里带点东西呢,就算用不完,还能拿去卖!” 她最近碰见朱婶,人家手里拿的不是香莱儿的胭脂,就是香莱儿的面霜。 可劲儿的显摆,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用的好东西。 有什么好得意的,好像谁还不认识个在香莱儿的人似的! “哦?小莲经常往家里带东西?” 秦雨薇不动声色地问,“说不定是在街上买的假货。” “那不是!” 韦氏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说小莲带回去的绝对是铺子里的真货,朱婶还大着胆子去铺子里找掌柜张四姑看过,说是她女儿买的。 张四姑看了,说是真的,没问题。 张四姑是铺子的掌柜,既然她说没问题,那肯定是真的。 所以,市面上现在不仅有假货,还有从铺子里流出去的真货。 秦雨薇凤眸微寒,吃里扒外的东西! 韦氏还在旁边喋喋不休,说到赚钱,甚至都快忘了她是来找秦雨薇说婚事的。 “你呀,就趁那掌柜不注意,随便带点什么出来就行! 你不方便,娘帮你去卖,卖的钱咱们五五分!” 秦雨薇冷冷勾起唇角,给了二人一个眼神,转身又返回了铺子。 “姑娘……” 张四姑走过来,见秦雨薇面色不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有些疑惑。 那两人衣衫破旧,一看就是贫寒之家,怎么也不像是会光顾香莱儿的客人。 秦雨薇头也没回,让她把小莲也叫上来,径直上了二楼的房间。 韦氏带着秦虎,跟在秦雨薇身后上楼,以为楼上是铺子里伙计休息的地方。 一边啧啧感叹,没想到这铺子待遇这么好,连秦雨薇这种啥都不会的小丫头都有单独的休息室! “回头能不能问问掌柜的,你们这儿还缺不缺人?” 韦氏眼馋死了,她一年帮人家做绣工才能挣几个钱? 哪比得上这里,有吃有喝,还过得这么幸福! 秦雨薇心里翻了个白眼。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掂量一下自己配不配。 秦雨薇的私人房间里只放了一把椅子,她坐在椅子上,韦氏和秦虎站着。 韦氏还在惊奇地到处打量。 秦雨薇的柜子上放着几瓶还在研制中的产品,韦氏拿起来,有些眼红。 “这都是掌柜给你们的吧?啧啧,这要是拿出去卖,能卖不少银子呢!” “想要我这儿的东西,你要不要把这个也拿走?” 秦雨薇冷笑一声,将铺子的地契和账册往桌上一扔。 地契写的当然是裴玥的名字,但也写了当前租用人——秦雨薇。 账册就更不用说了。 韦氏拿起账本,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一脸疑惑地放下。 秦雨薇:…… 忘记了,这女人不识字! 这时,张四姑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小莲。 小莲有些忐忑,她还是头一回上二楼。 她见到邻居韦氏和秦虎也在,明显愣了一下。 再看向屋里唯一坐着的秦雨薇,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能被香莱儿招进来的姑娘,容貌气质起码不会差。 秦虎从前就觉得隔壁这小妞长得不错,今天一见她穿着香莱儿定制的长裙,连平时身上那点土气也没有了,顿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还不见过东家?”见小莲发愣,张四姑皱眉道。 东家!? 韦氏和秦虎两个人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怎么可能!? 这个死丫头,怎么可能是香莱儿的东家! 韦氏贪婪成性,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心中立马涌上一阵狂喜。 虽然不知道这小贱蹄子是用的什么办法做到的,说不准是靠着姿色爬了某个有钱老爷的床……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可是香莱儿老板的娘啊!!! 这事传出去,自己在街坊邻里中间,还不得横着走啊! 看着韦氏那喜形于色的样子,秦雨薇感到不解又好笑。 她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啊? 而且好像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赚的钱会有她一份。 怎么敢想的啊? 人究竟要无耻贪婪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这种程度的白日梦? “雨薇啊,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为娘——”韦氏乐得合不拢嘴。 伸手就把柜子上那些瓶瓶罐罐往怀里揣,目光已经贪婪到了疯狂的程度。 既然是秦雨薇开的铺子,那自己这个当娘的还不是随便拿? 这小妮子怎么不早说,早说她早来了! 哪能让隔壁那姓朱的嘚瑟那么久? 韦氏不仅自己拿,还让秦虎帮着一起拿。 手里拿不下了,就往袖子里塞。 秦雨薇不慌不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门外响起了有人快速上楼的脚步声,两名县衙的官差走了进来。 “刚刚是何人报案?”两名捕快面容冷峻地道。 “是我。”秦雨薇抬眸,这才站起了身。 上楼之前,她吩咐张四姑找人去衙门喊的人。 秦雨薇抬手一指小莲。 “此人在我铺子里干活,手脚不干净,盗窃我店中财物。” 说完又指向韦氏,“她是人证。” 然后把韦氏先前所说的,关于朱婶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韦氏懵了,不是,她怎么就成人证了? 小莲怨毒的目光顿时射向韦氏。 “长舌妇,你不得好死!”她恨恨地咒骂道。 捕快点点头,将小莲拿下,准备带回去审问。 “既然是人证,也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且慢,他们不仅是人证——” 秦雨薇走到两名官差面前,指着韦氏和秦虎道: “此二人还在我店中明目张胆抢夺货物,还请官差一并拿下,为小店做主!” “什么抢夺,我们没有啊!”韦氏慌忙辩解。 捕快一眼就看见二人怀里鼓鼓囊囊塞的东西。 “你们可有付钱?” 韦氏:“没……” 她拿秦雨薇的东西,凭什么还要付钱? “那可有经过主人同意?” 韦氏急了,“她虽然没说同意,可她是——” 捕快不耐烦地直接打断她: “那你废什么话?带走!” 第73章 提议,创办算学社 龙场书院里,祝澜带着乔悠悠敲开了欧阳烨的书房门。 欧阳烨让她二人进来,乔悠悠一脸兴奋和期待,轻轻推了祝澜一把,让她快去。 大家都知道欧阳烨对祝澜这个学生很欣赏,让她去开口提出办社团这件事,欧阳烨应该会答应的吧! 祝澜心里也没底,欧阳烨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她见到欧阳烨,行了一礼,说了想要在书院开办社团的事情。 欧阳烨平日里对祝澜的脸色还算和蔼,此时听到“社团”两个字,脸色却蓦地一沉。 莫非又是什么纸牌社? 怎么连她也跟着梁舟那小子胡闹! “龙场书院乃是教书育人、钻研学问的地方,岂容你们在这里玩乐胡闹?” 欧阳烨斥责道,就打算让祝澜出去。 “您误会了,并非是什么纸牌社……”祝澜就知道梁舟这么一闹,这事肯定难度更大了。 “咱们大梁重文轻武,科举取士,选拔的都是才德兼备之人。 学生以为,要造福万民,研习经史子集固然重要,却也应当广泛涉猎。 早在孔夫子在时,儒家便提倡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可以看出他老人家也是同意君子应当从不同方面全面培养的。” 见欧阳烨陷入思考,祝澜趁热打铁。 “就比方说算学,大梁如今不设算科考试,书院也并未开展相应课程,难道说明算学无用么?非也! 研究算学,上可以调控整个国家的出纳开支,下可以惠利百姓,为生活带来诸多便利。” 跟在一旁的乔悠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忍不住道: “是啊监院大人,我就发现咱们书院的好些学生,一个个文章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出门买菜连个账都算不明白!” 欧阳烨轻轻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反驳,他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祝澜垂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说道: “恕学生直言……圣人的书是拿来给人读的,若是拿来做事……” 则百无一用。 祝澜没说完,但欧阳烨当然听得出来后面的意思。 他也不太赞同朝廷科举取士,只考校文章经义的做法。要说起来,这还是前朝留下来的风气。 如今陛下思想开明,从允许女子入学便能看出一二,他大力推行改革,唯才是举,却忽略了人才的培养要从书院抓起。 以至于如今的朝堂上,仍然有许多坐而论道、夸夸其谈之辈。 如果龙场书院真能革故鼎新,未必不是一桩壮举。 欧阳烨将目光投向乔悠悠,“你想创办算学社?” 乔悠悠目光晶亮,点点头。 欧阳烨微眯起眼睛,“你何时钻研过算学?” 他印象中,这个学生从前在书院的成绩也很差,是最近才开窍似的突飞猛进。 “就是……偷偷学的嘛。”乔悠悠面不改色地将此解释为兴趣爱好。 祝澜怕欧阳烨深究,连忙提议,如果欧阳烨不相信,可以请一位懂算学的先生来和乔悠悠切磋。 “你二人先下去吧,此事我自会安排。” 祝澜和乔悠悠出来后,将门关好,乔悠悠立刻一蹦三尺高。 “澜澜!我就知道,你出面的话欧阳加倍一定会同意的!” “你别高兴太早啊,他还没说同意呢。过几日如果真的请来什么人和你比试,你可别输啊。” 乔悠悠拍着胸脯说输不了。 开玩笑,跟古人比数学,她还能输? 来吧,让她给这个时代一点小小的阿基米德震撼吧! 二人回到书舍,今天下午没有课,可以自由活动。 而此时书舍里的秦雨薇正打算出门,她要去铺子里一趟。 自打把韦氏母子送进大牢,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她前几天找衙门的人打听过,像韦氏和秦虎这种情况,起码要蹲半年大牢,还要服役改造。 不过才半年,还是便宜他们了! 至于那个小莲,县衙已经找到了充足的证据,证实她的确从香莱儿的铺子里偷盗货品,给商铺造成了巨大损失。 现在赃款已经被追回,赔给了秦雨薇,小莲本人和韦氏母子一样,也得蹲大牢改造。 秦雨薇现在就打算去铺子里,把自己重新拟定的管理方案告诉张四姑,把漏洞补上,防止以后类似偷卖货物的事情发生。 祝澜二人进门,正好碰见了要出门的秦雨薇。 “咦,肖婉已经回家了么?” “是呀。”秦雨薇眨眨眼,笑着说道,语气有些八卦。 “而且——现在赵思成也在肖府哦!” …… “快点,把这些盆栽都摆成一排!” “剪刀呢,剪刀准备好了没有?” 肖府的花园里,三四个下人的身影忙忙碌碌,将七八盆品类相同、大小差不多的盆栽都搬进了院子里,呈一字排开。 其中一个丫鬟催促道:“手脚麻利些,夫人和小姐马上就来了!”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肖夫人正携着肖婉款款向这边走来。 “婉儿真是长大了,都会帮着娘操心府上的事儿了。” 肖婉乖巧地答:“母亲说哪里的话,这都是婉儿该做的。” 肖夫人笑得一脸欣慰。 前几日府上种的花草有些生虫,让人十分苦恼。 肖府没有雇佣花匠,一直都是府上那几个下人顺便打理的,想来是没有侍弄花草的经验,所以出了岔子。 她正想着办法呢,肖婉就来找她,说是已经去寻了七八位江州城里手艺还不错的花匠,安排今日选拔。 肖夫人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 府上为什么一直没有花匠? 当然是穷啊! 肖家是个没落士族,现在就剩下几亩薄田来维持上下的开支了。 她原本想着把府上的下人也都遣散了,但老爷不同意,非说这么大一个肖府,连个下人都没有,让人看了多寒碜,多不体面? 掌管中馈的肖夫人只觉得无语。 体面体面,一天天就知道体面,体面不要钱吗? 幸好肖婉也清楚家里的状况,说这些花匠都是她打听过的,物美价廉,要不了多少钱! 一个丫鬟走过来,“夫人,小姐,都准备好了。” 肖夫人微微点头,“让他们都进来吧。”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年龄有老有少的人鱼贯而入。 肖婉看到最后一个走进来的赵思成,微微一笑。 第74章 鸡兔同笼 赵思成也冲肖婉眨眨眼,跟着其他的花匠站成一排,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盆花草。 这是他和肖婉商量出来的办法,只要他能进入肖府,两人就能朝夕相处了。 很快,选拔开始。 花匠们一个个都很有经验,手持剪刀,花草在他们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一般。 他们的手艺各不相同,有的轻巧如风,剪刀在手里上下翻飞,有的则是沉稳有力,每一剪都精准无比。 而赵思成却显得有些笨拙,那剪刀在他手里,就跟不听使唤一样。 几剪子下去,好好的一盆兰草,愣是搞得跟被狗啃了似的。 肖婉装作认真审视的样子,从他们每个人面前走过。 她看着在赵思成手里遭受酷刑的盆栽,嘴角微抽。 用眼神问他:你不是说在家练过了吗? 赵思成:我真练了!不信你去问我爹! 肖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盘算着待会要怎么说。 很快,大家都修剪完成了眼前的花草,让肖夫人和肖婉过目。 肖夫人看着他们的作品,不住地点头,专业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她停在一个老花匠面前,这里面就属他的活儿最细致。 肖夫人问他一个月期望的工钱是多少。 “夫人,小的先前在知府大人府上,每个月四钱银子。” 肖夫人维持着微笑,点点头,从容淡定地移开了目光。 四钱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叹气,这些人最便宜的一个月也要两钱。 这个价格倒不是出不起……可总觉得有些冤枉。 最后,肖夫人来到赵思成面前,看着他面前的盆栽,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又回头看了看别人的。 她明明让丫鬟们都摆上差不多的兰草,这样才好作比较。 怎么别人的都有花,就他这盆全是叶子? 接着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低头,竟然是几朵被踩烂的花。 赵思成脸色有些尴尬。 虽然是他技术……嗯,不太好。 但平心而论,难道盆栽就没有百分之一的过错吗? “母亲,就他吧,我觉得他剪得……很不错。”肖婉的表情真得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肖夫人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是不是念书太累,眼睛或者脑子累出毛病了。 哪有人修个花,把花直接给修没的? 肖婉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母亲您看,人家多有心啊,知道女儿不喜欢兰花,所以全都剪掉了。” 肖夫人有些奇怪,她怎么不记得婉儿说过不喜欢兰花? 不过知道打听主人的喜好,说明这小子心思聪明会办事儿。 肖夫人又犹豫了。 “夫人,选我吧。”赵思成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我不要工钱,包吃住就行!” 肖夫人眼睛亮了,还有这种好事? 当天晚上,赵思成就搬进了肖府。 不过因为他还是书院的学生,加上不要工钱,所以活儿也没有多重。 只要每个月来几天就行了。 他主要是为了假期和休沐日也能见到肖婉。 …… 很快,欧阳烨真的找来了人,想要测试一下乔悠悠的算学能力。 在乔悠悠的建议下,欧阳烨还允许他们进入无类阁,公开比赛,全书院的学生都可以来围观。 书院里的那些夫子都是研究四书五经的老学究,之乎者也张口就来,一碰到算学就头疼。 所以欧阳烨请来了一位民间的高人,此人姓房,是个秀才,四十来岁,专门接一些帮百姓算账的活儿,在江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比如谁家在钱庄借钱的利息算不明白啊,谁家做小买卖不会记账啊,不知道要给官府上多少税什么的。 都可以找他,算得又快又准。 以往书院里举办的比赛都是什么诗词歌赋,大家都看腻了。 这回听说搞了什么算学竞赛,学子们都觉着新鲜,一大早就把无类阁给挤满了。 “算学?不就是数数吗,谁不会啊……” “是啊,这有什么好比的,比谁数数快吗?” “那可不是,我爹跟我提过,算学这门学问博大精深,研究起来无穷无尽。 我家隔壁有个疯子,就是学这玩意学疯的!” 此时无类阁的讲台上,乔悠悠和房秀才一人面前摆了一张桌案,上面有纸笔,用来记录题目。 还有一筒子用于计算的木质算筹。 房秀才打了个哈欠,请他来和一个小女娃比算学,这是瞧不起谁呢? 要知道,就连江州府衙遇到难题,有时候都要请他去帮忙的。 杀鸡焉用宰牛刀?要不是看在欧阳监院名气大的份上,他才懒得来呢! 出题者是欧阳烨。 当然,他也不是自己出题,而是去万卷楼里找了一本前人所着的《算经》,里面涵盖了包罗万象的算学问题。 他只需要从中抽取题目,略作改动即可。 “第一题——”欧阳烨准备开始宣读。 他的身后是一块大大的黑板,没错,祝澜他们所发明的黑板现在已经成为了整个龙场书院的必备教具。 夫子们用了都说好。 欧阳烨一边读题,丁小邱一边站在黑板前,拿起粉笔,用大字快速书写下题目。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今有田广十六步,从十八步,问为田几何?” 已知边长求面积,这太简单了。 “二百八十八步。”乔悠悠和房秀才都没有动笔,同时脱口而出。 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有点东西。 台下还有学生正在掰着手指头算。 “第二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鸡兔同笼,乔悠悠想都没想,在纸上快速列出二元一次方程。 房秀才则是翻着白眼,心算起来。 假设此时所有动物都抬起一半的腿,也就是说每只鸡抬起1条腿,每只兔子抬起2条腿,那此时笼子里就只有47条腿。 35个头,47条腿,每只鸡此时只有1条腿,那么多出来的就都是兔子。 也就是说,共有12只兔子。 头的数量相减,得出剩下23只鸡。 “二十三,兔一十二。”两人又几乎是同时作答。 房秀才只比乔悠悠慢了半拍。 他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才十几岁的女娃。 他和算学打了一辈子交道,这种问题不知遇上过多少。 普通人用抬腿法也要算半天,他完全是靠着极高的熟练度,才能这么快得出结论。 这女娃怎么比自己还能快一点? 房秀才忍不住踮起脚尖,想瞄一眼她在纸上写的啥。 几行奇奇怪怪的符号,画着叉叉,乱七八糟的。 看不懂。 房秀才站直了身子,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 乔悠悠则撇撇嘴,觉得有些无趣。 就这? 看来好像完全不需要阿基米德出手。 第75章 方城是什么城? 台下的围观的学生们还在琢磨雉兔同笼的问题。 “三十五个头……九十四条腿……”有人一边数着不由自主把自己的腿也抬了起来。 祝青岩自然也在现场。 她的成绩在龙场书院同年龄的学子中也算顶尖的,自诩博学多才,但是遇到这种要解决实际问题的学科,也是两眼茫然。 祝青岩心中暗自焦急,不断责怪自己为何连这种题目都解不出来。 最后她的目光在附近寻找了一圈,落在祝澜身上。 这么难的题目,她肯定也是一头雾水吧? 祝青岩偷偷斜睨着祝澜的表情,极力想从她脸上找到些许同样被难倒的痕迹,可惜未能如愿。 心中焦虑又多了几分。 欧阳烨选题的难度是由易到难的,现在开始宣读第三题。 “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问息几何?” 对于乔悠悠这些经历过高考的现代人来讲,这题目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利息计算问题了。 对于这种问题,房秀才当然也面对过不少,解题思路十分明确。 他记下题目,立刻拿起桌上的算筹,开始在桌子上一根根地排列摆放起来。 但他紧接着就愣了一下,因为很明显,算筹准备的数量不够。 房秀才立刻抬头对欧阳烨道:“请暂停比赛,我这里的算筹数量不够!” 欧阳烨也有些意外,这算筹是让人直接从书院的仓库里找出来的。 由于书院不设算学课,已经很久没人用过这东西了,可能仓库搬东西的时候丢失不少。 算筹是房秀才和乔悠悠对半分的,既然房秀才说不够,那乔悠悠应该也不够才对。 欧阳烨看向乔悠悠,却发现她没什么反应,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甚至都没碰一下那筒算筹。 乔悠悠这时也听到了房秀才的话,抬起头,眨了眨眼。 哦,原来桌子上这玩意是算筹啊,她还以为是筷子。 “不够的话,我这些你都拿走吧。” 说着把自己桌上的算筹向前推了推。 反正这玩意她也不会用。 房秀才愣住了,仿佛见到了鬼一样。 他盯着乔悠悠看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用算筹?” 乔悠悠摆摆手,“用不着用不着。” 房秀才将二人的算筹合在一起,这下够用倒是够用了,但他的心却乱了,满脑子都是困惑。 如此复杂的计算,她怎么不用算筹? 不用算筹怎么算? 难不成她是神仙下凡? 就在他纠结的这阵子,乔悠悠已经放下了笔,报出答案。 “利息是六千四分钱之三。” 房秀才惊讶地张着嘴,手里的算筹掉在了地上。 “不错,与答案一致。”欧阳烨道。 下面的学生炸开了锅。 “看见了吗,那个乔悠悠,她竟然没有用算筹!” “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她就在纸上画了几笔就算出来了?” “不可能,假的,绝对是假的!” “什么假的,你没看欧阳加倍都点头了吗?” “我不信,她肯定是用了什么妖术!” 欧阳烨也不由得多看了乔悠悠两眼,眼中有几分惊喜和赞赏。 “第四题——” “不必了。”房秀才颓败地垂下脑袋,“是在下输了。” 再比下去,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乔悠悠得意洋洋,对台下的祝澜和秦雨薇比了个“耶”。 终于能开办算学社了! 二人也冲她回了个“比心”。 欧阳烨走到房秀才面前,客气地向他道谢,感谢他来帮助龙场书院开办这次的比赛。 并且表示书院会付给他报酬。 房秀才摇摇头,耷拉着嘴角。 “在下……在下不要什么报酬。” 然后他指着乔悠悠桌子上的纸,说就想看看乔悠悠到底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欧阳烨问乔悠悠的意见,乔悠悠当然无所谓,只要他能看得懂。 房秀才双手接过乔悠悠的那几张草稿纸,目光虔诚,像捧着什么圣物。 下一瞬眉毛就皱了起来。 画的什么玩意儿都是? 难不成,她真的是用了什么妖法? 可这堆东西跟那些道观里的符看起来也不一样啊。 莫非是某种新教派? “那个叫方程。”乔悠悠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方城……是什么城?房秀才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 他放下手里天书似的东西,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很是纠结。 纠结了好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大步走向乔悠悠。 乔悠悠被吓得退了两步,这人干嘛?比不过要动手? 房秀才走到乔悠悠面前站定,突然抱拳行了一个大礼,腰都快弯到地上了。 “请……请你教教我!” 他摊牌了,不装了。 他想学这个“方城”! 乔悠悠舔了舔嘴唇,被人行这么大的礼还有些别扭。 她将目光投向欧阳烨,“欧阳监院,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创办算学社啦?” 欧阳烨沉思了一阵,虽然他已经相信了乔悠悠完全有这个能力,但现在只怕不是个好时机。 毕竟,今年的院试就要开始了。 以乔悠悠这批学生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去试试水了,他并不希望这些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心。 “若是你们能够通过院试,本监院便允许你们在书院开办社团。” 啊?乔悠悠有些失望。 没想到欧阳烨又提出新的条件。 她还想争取一下,但是看欧阳烨的脸色,知道他作出的决定不会更改了。 比赛结束,学生们开始陆续离开无类阁。 乔悠悠和祝澜几人边走边抱怨。 “哼,欧阳加倍这个臭老头!说话不算数!” 正说着,房秀才从她们身后追了上来。 他还是很想学那个“方程式”。 乔悠悠摊摊手,“你也看到咯,我就是一个书院的学生,你总不能天天来书院找我吧。” “我也想在书院开办算学社的,可监院的条件你也听见了。 我啊,也得跟你一样,考个秀才才可以。” 乔悠悠惆怅地望天,她就是没那么想念书,才想办社团,找点有趣的事情做。 结果现在要办社团,还得把书念好才行。 救命! “如果办了那什么算学社,在下也可以来学习么?”房秀才一脸期待。 乔悠悠点点头,那是当然! 她可不是吝啬知识的人。 房秀才得到答复,眼珠立刻咕噜噜转了起来。 第76章 江州茅台 “其实……”房秀才想了想,对二人有些神秘地道,“在下也是去年才考中的秀才。” “其实这个院试啊,有秘诀!” 房秀才又朝四下看了看,生怕有人偷听似的。 乔悠悠身边的祝澜不由竖起了耳朵。 “江州城里有一位高人……” 房秀才神秘兮兮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原本考了许多年秀才,屡试不中。后来偶然结识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对诗词文章极有研究,指点了他几个月,竟然就让他考过了院试! 祝澜听完,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 哪有这么玄的? 该不会是那什么高人有门路,帮房秀才打通关节,贿赂主考官什么的吧? 但是再转念一想,江州城的县试管理都那么严格,这是院试,想要动手脚肯定更难。 而且大梁看重科举,对于贿赂舞弊这种事,历来是从重处置的。 敢收受贿赂,脑袋不想要了? 紧接着又听房秀才大肆夸赞那高人的诗词水平有多高多高。 听起来似乎真的有些水平。 祝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莫非是原剧情中祝青岩的那位诗仙师父出现了? 这么一想,祝澜顿时感觉耽误不得。 抢师父这种事,先下手为强啊! “怎么样,不如在下给你们引荐引荐?”房秀才兴冲冲地道。 乔悠悠原本没什么兴趣,正要拒绝,就听祝澜已经笑着开了口: “好啊,那就有劳房先生了。” 祝澜与房秀才约定了时间,三日后一同前往高人的家中拜会。 告别房秀才后,祝澜直接去了御香阁。 她记得书中那位诗仙性情古怪,但极爱美酒美食,曾为了吃一只叫花鸡跋涉千里,差点死在路上。 反正是要吃不要命的主。 御香阁的小二瞧见祝澜,远远就迎了上来。 “哟,祝姑娘,今儿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小二一边搭着讪,一边引她进来。 如今祝澜在御香阁的身份可是十分特殊,虽然是客人,但整个御香阁从上到下,包括镇店的王御厨都对她恭敬有加。 可不仅仅是因为她当年教给了他们制冰的法子这么简单! 现在御香阁火爆整个江州城,想要吃饭都得提前半个月订座,可谓一饭难求。 对此,祝澜和她的几位朋友自然功不可没。 什么用黄豆酿造酱油啊,用黄泥水淋脱色的办法制作白砂糖啊,诸如此类。 无一不是震惊整座御香阁的大发明。 可这么大的发明为什么只震惊了御香阁呢? 因为王御厨舍不得将这法子流传出去,甚至连御香阁的普通学徒都不肯透露。 为了让祝澜他们不将这种好办法告诉别的酒楼,如今祝澜和同学们来御香阁吃饭,全部免单! 哪有自己人来吃饭还收钱的道理!? 御香阁赚得盆满钵满,也丝毫不介意祝澜他们来吃的那点饭钱。 祝澜轻车熟路地往后厨的方向走,一边问小二今天王御厨在不在。 “在、在!”小二对这位财神爷殷勤地笑着。 “祝姑娘说哪里话,您来了,那不在也得在啊!” 还没进入后厨,空气中就已经飘满了食物的香味,祝澜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蒜香酱油! 孜然羊肉! 和香味同时传来的还有王御厨的大嗓门。 “酱油倒多了,那是老抽!” “制作冰梅酪的器皿一定要干净!无菌!无菌听得懂吗!” 王御厨正拧着眉头,一脸不忍直视地看着新来的小学徒们做菜。 一边将从祝澜那里学来的新知识有选择性地教给他们。 见祝澜来了,王御厨拧成一团乱麻的眉毛终于舒展开了,他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出来。 “王师傅,三日后我需要这几样菜,烦请您这两天准备准备。” 祝澜将一张薄纸递给王御厨。 王御厨满脸笑容地双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石榴鸡、芦笋煎黄菜、姜丝肉蟹的做法。 王御厨高兴得合不拢嘴。 以往祝澜都是隔一段时间告诉他一个新菜的做法,没想到这回一次拿出了三个! 赚大发啦!!! 王御厨连忙满口答应,说这两天他就闭关研究这几个新菜了,到时候包祝澜满意! 祝澜点点头,她相信王御厨的水平。每次她拿出新菜谱,对方很快就能原汁原味地做出来,有时甚至还能改良得更可口。 要么说人家是在宫里打过工的呢! 祝澜点点头,又问:“对了,那些酒酿得如何了?” 王御厨带她来到另一个房间,房间的柜子上摆了许多西瓜那么大的陶罐,陶罐的外面都涂着一层土黄色的泥封。 “都是按您教的方法挑选小麦和高粱,磨碎了才拿来酿酒的,酿酒用的泉水也都过滤煮沸了。” 祝澜算了算这些酒开始酿造到现在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让王御厨开一坛看看。 王御厨二话没说开了一坛酒。 他早就眼馋了,就等着祝澜发话呢! 一时间,浓郁的酒香溢满了整个房间。 祝澜都听到了王御厨咽口水的声音。 果然,严格控制原料的含水量和破碎程度后,谷物发酵的过程中才能充分释放糖分和风味物质。 酒香很快吸引了不少小伙计前来,一个个眼睛放光,趴着门框往里瞧。 王御厨将他们呵斥了回去。 随即倒了一碗酒。 清澈的液体一从罐口流出,王御厨就瞪大了眼睛。 这酒……竟然是清澈透明的!! 再一品尝,王御厨几乎都要落泪了。 他长这么大,从未喝过口感如此甘甜醇厚的美酒! 就连宫里的御酒,和眼前这碗比起来都要略逊一筹。 王御厨肠子都悔青了,要是自己还在宫里,将这酒献给陛下娘娘们。 御膳房总管的位置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御厨双目含泪,问祝澜这酒叫什么名字。 如此美酒,怎能没有一个响当当的大名? 祝澜目光郑重—— “就叫,江州茅台!” 王御厨竖起大拇指,这名字,听着就贵! 祝澜挑了几坛江州茅台走后,王御厨立马托人给宫里的朋友写信。 “……今欲重归禁苑,以续前职,尚有机缘复入御膳房乎?” 第77章 吾课之价,远胜千金 到了祝澜和房秀才约定的日子,她一手提着御香阁一大早就送来的食盒,一手拎着两坛江州茅台,来到了二人约定的地点。 贸然上门拜访,去的人多了怕有些唐突,所以这次只有祝澜一个人跟着房秀才前往。 房秀才说他的这位师父姓严,单名一个纶字。 至于诗才,那叫一个惊艳绝伦! 那叫一个冠绝古今! 严纶的并没有住在江州城的繁华地带,反而坐落在城边一片清幽的竹林之中,环境格外雅致。 祝澜心中暗暗点头,确实很有高人的味道! 房门虚掩着,刚一靠近,一阵墨香便扑鼻而来。 房秀才站在院中,态度十分恭敬地自报家门。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轻咳。 房秀才对祝澜点点头,这是同意二人进去的意思。 一进屋,祝澜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书房内堆满了书籍和诗稿。 墙上、桌上、地上……到处都是。 严纶一身宽大的白袍,背对着二人,正在墙上书写着什么。 “师父,这位是龙场书院的小友,祝澜。”房秀才直到严纶写完了墙上的诗,才开口道。 严纶转过身,祝澜微微有些诧异,竟然是个白面书生,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 书里的诗仙……竟然如此年轻? 房秀才年纪虽比严纶大许多,但态度却极其恭敬,像个听话的学生。 严纶神色淡泊,目光只略微扫过二人,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祝澜与房秀才坐下,将食盒和美酒放在桌上。 “冒昧登门拜访严先生,这些心意,还请先生莫要嫌弃。” 祝澜微微将食盒的盖子掀开一条缝,食物的香气立马溢了出来,若有若无,令人浮想联翩。 严纶的眼睛亮了亮,偷偷咽了一口口水,继续端着架子,问祝澜来此有何事。 “自然是听闻严先生的诗才绝艳,心中难免仰慕,所以特来拜会。 小女不才,正在准备今年的院试,于诗词一道总觉得还欠些火候,希望能得到严先生的指点。” 祝澜见严纶的目光停留在食盒上,便笑着将盒中的几盘冒着热气的菜肴取出,一一搁在桌子上。 又亲手替严纶斟了一杯酒。 闻到如此醇厚怡人的酒香,严纶再也坐不住了。 “咳,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份上,严某今日就破例,指点你一二吧!” 严纶说着,动作优雅地动起了筷子。 姜丝蟹肉一入口,严纶便不自觉地轻吸了一口气。 蟹肉质地细嫩,口感润滑,带着海鲜特有的鲜甜味道,再结合姜丝特有的辛辣,就好像一股清风吹过海滩。 好吃……好吃到战栗的感觉! 一旁的房秀才早也已经食指大动,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吃相。 一边毫不掩饰地夸着好吃,一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夹着。 反正他只是好心带祝澜过来的,至于要谈什么,那是祝澜和严纶的事情。 他负责吃就好了! 祝澜看着严纶吃相虽然优雅,嘴却始终没有停过。 一直在吃。 “……严先生?”祝澜试探着问道。 不是说指点一二吗,你倒是说话啊! 严纶:“食不言,寝不语。” 他多说两句话,桌上的菜就要被房秀才风卷残云了好吗! 严纶淡淡瞥了一眼房秀才,“读书人,注意仪态。” 你吃慢点。 好不容易等二人吃完了,房秀才打了个饱嗝。 严纶这才终于进入正题。 “嗯,我看你也是个有心人。这样吧,你先说说你对诗文的看法和理解,我再根据你的情况给你一些建议。” 祝澜摸不透对方的想法,索性便答了一些笼统的概念。 比如要抒发对生活的体验和感悟啊,要注重内涵同时形式优美啊这些。 严纶听完点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 “诗文之道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要提升诗文造诣,少不得多去游历名山大川、深入体察民间生活…… 这些或需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祝澜:……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当然,如果你的目标是通过院试,其实……并非没有短期提升诗文水平的办法。” 严纶忽然话锋一转,露出颇有几分神秘的笑容。 “先生可是有什么技巧?”祝澜坐直了身子。 读书虽然没有捷径,但是可以有学习技巧,祝澜想了解的就是这个! 严纶轻咳一声,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折得有些旧的纸。 祝澜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严氏祖传诗文教习。 三百文一学时。 二两银子包月,随时可学。” 祝澜:…… 人麻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卖课的! 见祝澜嘴角抽搐,一副想走的样子,严纶心里着急,但表面上还得云淡风轻。 他摇着纸扇,目光飘渺地看向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今之世,群雄逐鹿,无才莫立。吾课之价,虽非金玉之贵,然其价值,远胜千金。” “众人皆学,汝独不学,则后于人矣。” “来日之汝,必感念今勤奋之己也。” 祝澜:……如此熟悉的话术,这人不会是某个营销号穿越来的吧? 算了,这不重要。 祝澜大感失望,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严纶终于急了,送上门的生意不能就这样黄了呀! 房秀才也站起身,他觉得严纶说得没错,人家有本事授课,收点银子怎么了? 书院的夫子也是要收束修的啊! 而且他确实是受了严纶的指点,才终于通过院试的! “等等!”严纶终于开始好好说话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拦在祝澜面前,咬咬牙,下定决心似的。 “你既然不相信,好,那我就免费让你试一次课!” 祝澜无动于衷,一个营销号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真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卖课为生? 房秀才这时也凑到祝澜耳边,小声劝导她,说这位严先生真的很厉害。 而且一屋子的诗作,都是他自己写的,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祝澜将目光投到墙上,那里还有一首墨迹未干的诗。 她进门之时未曾过多留意,现在认真读了两句,原本坚决离去的神色又松动了。 那些诗作平仄工整,辞藻华丽,用词老练,其中不乏生动的意趣。 比如其中一首《竹石》,这道题目正是去年院试中考到的。 很显然,这个严纶的确是在这方面下了功夫的,而且相当有文采。 莫非他真是那个传说中的高人? 一般这种高人,做事都是不拘一格,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的。 或许这个营销……不,这个什么严氏课程,就是他的特色? 第78章 青州纪无涯 祝澜终于收回了打算迈出去的腿,重新打量着严纶。 严纶松了口气,清清嗓子,表示既然是试课,他可以点评一下祝澜的诗文水平。 祝澜心想也不是不行,正好她也看看这位才子到底几斤几两。 “那献丑了。” 她走到严纶的书案前,提笔写下一首《望江南月》。 “江南月色明,粼粼照水清。 遥望凌云客,扶摇到玉京。” 房秀才读完之后,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不由得多看了祝澜几眼。 这首诗意气风发,有凌云之志,可断不像一个女娃能写出来的。 更何况,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娃。 “严先生,您觉得如何?”祝澜看着严纶道。 严纶再次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摇了摇头。 祝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当然会摇头,若是承认自己写得好,那还如何推销他的课程? 当年自己参加的那场县试,诗词题目要求以月为题,这首《望江南月》,正是她当时所作的答案。 而那场县试中,她可是堂堂案首! 严纶这一副“不行”的表情,莫非当年负责阅卷的帘官都是瞎子? 想通过PUA来卖课?呵呵! 祝澜心中下了定论、 “你这首诗,若放在以前,拿个童生没有问题,说不定还有当案首的可能。”严纶摇着头点评道。 “但若放在院试,恐怕最多也就入个围。” 祝澜有些诧异,不明白严纶是什么意思。 严纶提笔蘸墨,将祝澜后一句“遥望凌云客,扶摇到玉京”改了改,以江南女子的眉眼作为切入点,整个诗的意境立马变了。 倒成了江南女子对远方夫君的思念。 “这……是否太过旖旎了一些?”祝澜皱了皱眉道。 风花雪月,她实在是无感,欣赏都欣赏不来,更别说写了。 “你说的没错,但你可知今年院试的主帘官是谁?”严纶问她。 祝澜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今年的主帘官是礼部的谭大人。” “那又怎样?” 严纶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嘲弄。 “那你可知晓谭大人是哪一年中的进士,师从何人,又更偏爱哪一类文章?” 见祝澜没有说话,严纶得意一笑。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想靠诗词博得主帘官的眼球? 实话告诉你,你这首诗的风格,压根就不对谭大人的胃口!” 祝澜微微眯起眼,似乎明白了。 “莫非严先生……认真研究过每一位帘官大人的经历和偏好,所售卖的课程便是教学生如何对症下药?” “也不是在下夸口,那些大人就连平时喜爱穿什么服饰,听什么乐曲——”严纶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都在这儿了。” 严纶重新走到桌前坐下,整理了衣冠,老神在在地道: “怎么样,你是选择每日三百文,还是二两银子包月?” “包月的话,每日最多指导半个时辰,过时不候。” 祝澜心里清楚,像诗词文章这类的比评,最终结果一定是受到主帘官的主观想法影响的。 若能对症下药,投其所好,未尝不是一种捷径。 那么…… “叨扰严先生了,告辞。”祝澜转身就走。 别问,问就是一身反骨。 她还真就不信邪了,以自己的能力,难道不买课还考不过一个区区院试? 而且严纶刚才说她那首《望江南月》不行,祝澜心中一百个不服。 除非他能写出一首让她心服口服的。 可结果水平也不过是矫揉造作,堆砌辞藻罢了。 祝澜这次去意已决,房秀才也没能拦住她。 可是刚一开门,就撞上了门外的人。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头发乱糟糟的。 他站在门口,不停抽动着鼻子。 “有酒……好香啊!” 老乞丐说着,一边不停探头向里面张望。 接着干脆直接走进了屋,循着味儿就端起了严纶那未喝完的半杯酒。 严纶和房秀才也愣住了,这人谁啊,怎么随便进人屋子啊? “那是我的杯子——!”严纶猛地站起身。 老乞丐“嘿嘿”笑着,“没事儿,我不嫌弃。” 说完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发出无比满足的声音。 “好酒!此酒只应天上有啊!” 随后又看见桌上杯盘狼藉,“啧啧啧,这菜汤……怎的闻着如此鲜美?嗯,闻出来了,有蒜汁,蟹肉,还有……” 还有你没听说过的酱油。祝澜心道。 老乞丐遗憾地看着那些空盘子,“可惜,真可惜!” “吃得也忒干净了,跟狗舔过似的……” 房秀才:? 你再骂一句? “是这坛酒吧?”老乞丐发现了那坛江州茅台,拿起来闻了闻,“嗯,就是这个味儿!” 毫不客气地又倒了一杯。 “哎呀呀,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头一回喝到如此甘醇的琼浆玉液! 那宫里的御酒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屁都不是!” “说什么疯话……”严纶再也忍不了了。 这可是他的书斋,怎么能被一个脏兮兮,看起来脑子还不大正常的老乞丐糟蹋了。 “你、你出去!” 严纶脸色微微涨红,瞪着飘落到地上,正被老乞丐踩在脚底下的一首诗作,气道: “这里是书斋净地,岂是你这……你这样的人能来的? 本公子的诗作都被你弄脏了,你快把脚拿开!” 老乞丐闻言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踩着东西了,连忙避开。 手里的酒不小心洒了几滴,老乞丐一脸心疼。 他皱着脸,弯腰捡起那首诗,扫了两眼,随即揉成一团,擦了擦身上的酒渍。 “你你你,你敢毁坏本公子的大作——!”严纶气得手都发抖了。 “大作?”老乞丐嗤笑一声,又陶醉地嘬了一小口,不屑道: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也敢称大作。” 狗屁不通? 一个老乞丐,说他狗屁不通? 严纶怒极反笑,“来来来,有本事你写一个看看?” 老乞丐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让我写我就写,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祝澜看着这一切,心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这老乞丐的行为举止……有内味了,有内味了! 她主要是实在记不清原剧情里,祝青岩那个被一笔带过的诗仙师父叫什么了。 不然她也不能被严纶糊弄这半天。 但要是遇上了那个名字,她应该能回想起来! “老先生,敢问您高姓大名?” 祝澜走到他面前,异常认真地行了个礼。 老乞丐斜睨她一眼,哼道:“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 祝澜心想,这是小反骨碰上了老反骨。 她狡黠一笑,“您告诉我,我就告诉您这酒的名字。” “真的?”老乞丐眼睛一亮,“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州纪无涯!” 第79章 诗仙师父 对!纪无涯! 就是纪无涯!!!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祝澜一点不客气,当即行了个大大的拜师礼。 脸皮该厚的时候就要厚! 纪无涯被吓了一跳,这女娃怎么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不收徒啊不收徒,你别缠着我……”纪无涯避之不及地向后躲去,手里的酒杯倒是端得很稳。 祝澜笑眯眯,不讲道理地道:“您是诗仙,诗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师父。” 命中注定,要被她半道截胡的师父。 但凡晚一步,这么大个便宜可就要让祝青岩捡走了。 “诗仙?哈哈哈!”严纶只觉得荒唐可笑至极。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老的和小的,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诗仙,诗仙……啧啧啧,还头一回有人这样称呼老夫,听起来不错、不错!”纪无涯哈哈笑着,又痛快地饮下一杯酒。 纪无涯心情很好,借着酒意,随手扯过一张纸,唰唰写了几行字。 老东西,还敢自称诗仙,真是不要脸! 严纶心里这样想着,正要出言讥讽,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喉咙像是被突然哽住了。 那一手狂草龙飞凤舞,竟透着几分酒意,几分剑意。 哪里是一个普通的乞丐能写出来的!? “你、你和那位‘食林散人’是何关系?”严纶惊疑道。 纪无涯甩甩手,“哎呀,老夫知道这绰号起得是没那么雅,但咱一辈子就是个诗、文、酒、肉,不雅就不雅吧!” 世人只知有位“食林散人”诗文冠绝天下,恣意狂放,天子呼来不上船。 却鲜少有人知其姓名。 严纶也不顾上面子了,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要签名。 还有刚刚他写的那首诗,裱起来,一定要裱起来! “诶,娃娃,你还没说这酒叫啥名字呢!可不能骗我老头子啊。” 祝澜笑笑:“这酒叫做‘江州茅台’,师父若是想喝,徒儿那还多着呢!” “谁……谁同意当你师父了!”纪无涯略带惊恐地瞪了祝澜一眼,像是有人要害他。 他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才不干收徒这么无聊的事情呢! 祝澜“哦”了一声,就去拿他手里的酒坛。 “那算了,这酒我可是给师父准备的。” “哎哎哎!”纪无涯连忙护着手里的酒坛,心里那个纠结啊。 最后一咬牙,为了这酒,豁出去了! “行!收就收吧。不过可说好,老夫只是路过江州城,可不会陪你一直耗在这儿啊。” 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个月,最多三个月!” “一年。” 祝澜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讨价还价。 “嘿——你这女娃娃,还赖上老夫了不成?六个月,不能再多了!” 祝澜灿烂一笑,“成交!” …… 祝澜以为纪无涯会像严纶一样,住在竹林之类的幽静居所,毕竟这才符合文人雅士的情调嘛。 没想到纪无涯竟然就住在江州集市边上的一个小茅屋里。 一大清早集市吵吵嚷嚷不说,这片也是乞丐们经常出没的地方。 祝澜实在没忍住,“师父……你缺钱吗?” “缺钱?这世上谁不缺钱。”纪无涯嘟囔着,走向了远处的几个老乞丐,“老哥,来,挪个窝儿。” 纪无涯说着,跟那些乞丐们挤在了一起。 你别说,还真是毫无违和感。 祝澜有点看不下去,委婉地表示他要是缺钱,自己可以赞助点儿。 就当给老师交束修了。 纪无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说着,又和那群乞丐挤了挤,排排身边空出来的位子。 “来,坐这儿。” 祝澜听话地坐下。 纪无涯指着天空,“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什么?” 祝澜仰起头,她还是头一回坐在地上,以这样的角度看天空。 古代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仰头望去,便有一种以天为被地为庐的感觉。 纪无涯又指着眼前的街道,问她看到、听到了什么。 祝澜歪着脑袋,她看到了很多人的脚,有的穿着草鞋,有的穿着锦靴。 入耳的,还有铜币砸进碗里的当啷声。 纪无涯笑了笑,“你真想写好诗文,就要多走、多看。 最重要的是,不能只用自己的眼睛看。” 见祝澜似有所悟,纪无涯笑呵呵站起身,说第一课已经上完了,让她下次再来。 “来的时候别忘了带酒,闻不见江州茅台的味道,老夫可不开门!” …… 肖府,后花园。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肖府的下人们也都该收工收工,准备去吃晚饭了。 赵思成两手叉腰站在花坛边上,得意洋洋。 张守义是肖府负责洒扫的下人,此刻站在赵思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称赞道: “可以啊小子,当初小姐和夫人从那么多花匠里面把你选出来,我还寻思是冲你不要钱。 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这花坛里面的虫还真给你弄没了!” 随后又挤眉弄眼,问赵思成有什么独门秘诀,教教他。 “哼哼,教给你,我靠什么吃饭啊?”赵思成咧着嘴笑道。 他哪有什么秘诀,这是好哥们梁舟帮忙,从国舅府的园丁那里弄来的驱虫药水。 是人家的独门秘方,市面上可买不到。 张守义也不在意,跟赵思成勾肩搭背,说一块吃晚饭去。 “你先去吧,这些花我还要再弄一弄。” 赵思成假装认真地扒拉着那些月季花。 听到脚步声,赵思成连忙躲到花坛后面。 “春兰,你也去吃晚饭吧,我自己赏会儿花。”肖婉的声音传来。 天都快黑了,小姐赏的哪门子花…… 春兰心里嘀咕,但没有多言,转身退下了。 等春兰走了,肖婉才在花园里张望起来,小声喊着赵思成的名字。 没有动静。 肖婉眼底闪过愠怒,说好了的约会,咋能这么水人嘛! 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耳边响起赵思成低低的笑声。 “不许动!猜猜我是谁。” 肖婉抿唇笑了起来,故意道:“哎呀,是哪个嘛?” “吾乃梁山好汉,小姐,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赵思成话没说完,耳朵就被人揪了起来,呲着牙,“诶诶疼——婉婉我错了!” 肖婉放开了他,奶凶道:“错了有个铲铲用?口是心非,老子才不信你咧。” 赵思成把肖婉圈在怀里,两人嬉笑打闹着。 春兰原本要去吃晚饭,走到半路,想起夫人白天有事情要吩咐小姐,于是折返回去。 回到花园门口,正好瞧见赵思成在肖婉脸上亲了一口。 第80章 又到诗文比赛 “师父,看徒儿给您带什么来了?” 一大早,祝澜就带着两坛江州茅台来找纪无涯。 她还没敲门,门就打开了,纪无涯大笑着走出来: “哈哈,老远就闻着味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酒坛,陶醉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门外又有一个活泼的女声响起。 “徒儿拜见师父!” “师父?”纪无涯望着突然冒出来的乔悠悠,一脸懵逼。 再一看祝澜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这小丫头搞的鬼。 乔悠悠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当着纪无涯的面打开,竟然是御香阁特制的醋溜丸子! 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纪无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行吧,徒弟什么的,反正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 “师父好!” “给师父请安!” 几个半大的孩子穿着书院的衣服,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食盒。 纪无涯被这阵仗吓得脸色都变了,就想脚底抹油。 结果还没动脚,身子又被那些美食的香味给勾回来了。 许诗明和周达等人嬉笑着表示,只要纪无涯愿意收他们为徒,以后每天来都给他带好吃的! 纪无涯:老夫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罢了,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也就半年而已,俩眼一闭一睁也就过去了! 他来江州城之前,还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的美酒美食,连京城都比不上这里! 唉,谁让他就好这一口呢。 …… 自打祝澜和同学们拜了纪无涯为师,诗文的水平果然大有长进。 一方面是纪无涯性情洒脱,不像书院那些古板夫子的教学方式,大多数时候,都是带他们出去走走,让他们畅谈自己的所思所想。 即便是在茅屋里坐下讨论诗文,也是鼓励他们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创作,而不是拘泥于某一风格。 对于严纶这类专门研究考官喜好,专门写一些旖旎浮夸辞藻投其所好的人,纪无涯表示了极度的不屑。 按照纪无涯的话说,那些所谓的技巧,是给蠢人用的。 正所谓水平不够,技巧来凑。 而祝澜这群孩子本来悟性就高,一点就透,相处下来就连纪无涯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以他们的造诣,根本没必要去走那邪门歪道。 只要实力够硬,自然能够得到考官的青睐。 …… 龙场书院再次举办了诗文大赛,祝青岩依然存着和祝澜一较高下的决心。 诗文大赛的地点,仍然是在无类阁。 比赛前,陈子鸣和祝青岩站在一起,小声交谈。 二人如今走得已经越来越近了。 祝青岩脸颊浮起两团轻微的粉色。 “青岩,你是在紧张么?”陈子鸣含笑望着她,又道:“没事,你若是想拿名次,我让着你便是。” 祝青岩想起上次的诗文比赛,自己和陈子鸣居然都屈居于祝澜之下,就不由得怒从心起。 “不,子鸣师兄,我不要你让着我。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那个祝澜出风头了!” 祝青岩的目光投向周围,落在无类阁的墙壁上。 那上面,祝澜用炭黑画出来的那幅素描仍然保留着,甚至成为了龙场书院的一大特色。 上面那首《群贤赋》,更是昭示着自己的失败。 祝青岩眸中的嫉恨越来越浓。 “青岩,你为何如此讨厌她?”陈子鸣有些奇怪。 每次提起祝澜,祝青岩的反应都和平常很不一样。 “我……”祝青岩险些脱口而出。 但是不行,她不能说。 现在书院里除了祝澜,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外室子。 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陈子鸣!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而已。”祝青岩说完便转移了话题。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祝澜身上,心中的不安逐渐升起。 这书院里,只有祝澜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两人的关系明明不好,祝澜却似乎也没有将自己的身世秘密宣扬出去。 是她好心吗?不,怎么可能呢! 她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不会说。 或许是有什么更阴毒的办法来对付自己呢? 这样想着,祝青岩的脸色再次沉了下去。 很快,诗文比赛进入了第二轮。 祝青岩和陈子鸣站在一起,她默默扫视着台上的其他人。 祝澜、秦雨薇、乔悠悠、丁小邱、梁舟、肖婉…… 祝青岩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群人里除了祝澜,她还真没一个放在眼里的。 这轮比赛的投票结果,会选出三个人进入最终的决赛。 依然是台下的师生们根据自己喜爱的诗作,投黄豆来投票。 可当最终清点黄豆数量时,祝青岩和陈子鸣都愣住了。 欧阳烨已经开始宣布结果,进入最后一轮决赛的,竟然是—— 祝澜、秦雨薇、还有梁舟! 祝青岩气得身子都有些抖了,身边的陈子鸣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这不可能! 祝青岩相信自己的水平没有问题,而陈子鸣的诗词水平在龙场书院也是小有名气的。 可他两人竟然被淘汰了!? 梁舟得意地吹了个口哨,没想到那纪老头教的法子还真有用。 本来对于开小灶,去找纪老头补习诗文这种事,梁舟是拒绝的。 他又不是非卷科举不可,那么努力做什么? 但其他人说那个纪老头人很有意思,而且经常带着大家出去玩,梁舟这才出于好奇,去跟着蹭了几堂课。 没想到这个诗文比赛,轻轻松松就拿了第三! 祝青岩愤愤走出无类阁,就连陈子鸣和自己讲话,她也不想理。 凭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废柴,一个个都能把自己踩在脚底下了! 是她不够努力吗? 可她明明每日都背书到半夜! 明明她是龙场书院的“小神童”! 祝青岩忽然怔了怔,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这三个字了。 难道……她已经被人遗忘了吗? 一阵莫名的恐惧感霎时间将她包裹起来。 参加诗文比赛的学生们陆续都从无类阁中走了出来,成群结队讨论着刚才的诗作。 祝青岩冷静下来,开始回忆方才台上祝澜等人作的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了,祝澜的诗风,与上一次诗文比赛大不相同! 而且那几人的遣词用句和押韵技巧,似乎都有一种隐秘的相似,而且这种相似,令她总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祝青岩怀着满腹的疑问回到书舍,将自己珍藏的诗集全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翻找着,目光终于停留在了其中一册上。 《食林散人诗录》。 祝青岩翻开书页,这本诗录她曾经读过许多遍,对这位食林散人可谓钦佩之至,如今再次细细研读,果然发觉了玄机—— 祝澜等人的诗作,虽远不及食林散人这般炉火纯青,浑然天成,然而字里行间却多少透出了些学习的影子。 她自己学诗时,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模仿,但是只对着既有的诗作模仿,是不可能模仿出神韵的。 而祝澜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就学到了如此地步,怎么看都像是有高人点拨。 莫非……? 祝青岩身子一震,脑海中冒出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 不行,她一定要弄清楚! 第81章 她真不用花钱买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祝宅的后厨传来阵阵香气。 祝老爷子坐在最上首,正和身边的裴玥说着话。 不一会儿,杜兰芳带着祝朝来了,祝弘明这几日有事外出,所以不在。 小祝朝已经长高了一些,脑袋上扎着一个小揪揪,一双大眼睛十分机灵。 “祖父,祖父,看朝儿刚才在院子里抓到的!” 小祝朝蹦蹦跳跳来到祝远鸥身边,对一边的裴玥恭敬地说了声“伯母好”,然后小心翼翼摊开了手掌,里面是一只蚂蚱。 祝远鸥原本瞧见祝朝,正笑得一脸慈爱,但看见蚂蚱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杜兰芳眼见,瞧见祝老爷子脸色不对,连忙把祝朝拉过来,训斥道: “怎么回事?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学海无涯,就是课业做完了也不能懈怠! 有你抓蚂蚱的功夫,不能多背两首诗?” 一边训斥,一边偷眼观察祝老爷子的脸色。 听见祝朝的课业已经做完了,祝远鸥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希望朝儿长大,能跟有他阿姐那般出息。”祝远鸥随口说道,然后让大家吃饭。 杜兰芳嘴上应着,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那澜姐儿不过就是去年考了个童生么? 这算得上多大出息,老爷子整天当块宝似的念叨。 那丫头又蠢又笨还能考上,那等朝儿长大,状元什么的还不是信手拈来? 酒足饭饱,总是要聊上几句话。 杜兰芳用帕子轻轻擦了嘴,取出了一个方管模样的小玩意,拧开其中的一头,旋转了两下。 一截红色的东西被旋了出来,杜兰芳在自己的唇上涂抹着,原本吃饭时被蹭掉颜色的双唇又变得娇艳欲滴。 她涂抹的动作很慢,甚至有点浮夸,故意露出方管上面那个双玉镯的图案。 祝远鸥瞧着有些新奇,问她这是什么。 杜兰芬早就等着呢,连忙解释道这是香莱儿最新出的唇脂。 “唇脂?”祝远鸥一脸困惑。 他对女子用的东西虽然不了解,却也知道唇脂都是跟纸一样的片状,用的时候要用嘴抿一下。 头一回见长成这样,跟个小棒似的。 “这可是如今江州城里最流行的,您瞧,这小玩意随身携带,是不是十分方便?” 杜兰芳炫耀似的瞧了裴玥一眼,却发现对方正面色淡然地喝着汤。 祝远鸥“哦”了一声,点点头,心想果然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 杜兰芳笑道:“唉,也是弘明疼我,那日去香莱儿,排了许久的队才买来这个送我。” “嫂嫂只怕还没用过吧?也是,大哥走了这么多年…… 这样吧,若是嫂嫂不嫌弃,等过几日香莱儿新的色号出了,这支我便让给嫂嫂用。 女人嘛,对自己好一点。” 裴玥抬了抬毫无波澜的眸子,客气地微笑道:“多谢,不用。” 她可是香莱儿最大的股东,就连那铺子的地契都是自己的。 自己铺子里的东西,有啥好稀罕的? 杜兰芳以为裴玥是死鸭子嘴硬,死要面子,“体贴”道: “大嫂也不必不好意思,这唇脂也不贵,一两银子而已。” 祝远鸥重重地放下筷子。 “一两银子,不贵?呵呵,弘明对你可是真大方啊。我说朝儿现在一天不务正业,敢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杜兰芳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惹恼了祝远鸥,一时着急,不知如何解释。 没想到裴玥居然开口替她解围。 “爹,您别动怒。弟妹这唇脂,早就已经出过升级款了,二弟买的是旧款,也就三百文而已。” 杜兰芳:??? 三百文? 祝弘明回来可是跟她说花了一两银子! 听到只有三百文,祝远鸥怒气这才消了一点,随即又问裴玥这么了解,难道也经常买香莱儿的东西? 裴玥摇头。 她真的不用花钱买。 “唉。”祝远鸥叹了口气,“也莫要怪爹对你们苛责,如今咱们家里的光景你们是知道的,能省则省。” 又转向裴玥,“对了,澜儿的及笄礼,是不是也该着手准备了?” “不急,还有两个月呢。”裴玥道。 祝远鸥的语气透着几分责备,“你这个当娘的,不要整天云里雾里,自己丫头的事儿也要多上点心。” 裴玥点头称是。 “及笄礼是个大事,还是尽早准备起来,至于这开支……” 祝远鸥皱着眉,思忖许久才继续道:“城外那几亩地,也差不多该收租子了。这几日你去催催,收上来多少是多少。 澜儿是咱们祝家的希望,就是再难,这及笄礼也得办得风风光光!” 杜兰芳听着,心里极不是滋味。 如今祝澜重新得了祝老爷子的喜爱,自己这个二房的地位可谓是岌岌可危。 若是再让裴玥把及笄礼给办好了,老爷子一高兴,将来岂不是要让她来掌管整个祝家的中馈? 那自己这一家子岂不是再无翻身之日? …… 江州城,陈府。 陈家在江州城也算小有名气,是个书香世家,并且家产丰厚。 陈老爷与夫人育有二子,长子在外做官,次子正是陈子鸣。 这趟回家,听着母亲再次提起自己的亲事,陈子鸣终于放下筷子,轻声道: “母亲,儿子其实,其实……已经有意中人了。” “哦?”陈夫人有些意外,“是哪家的姑娘?” “她姓祝名青岩,是孩儿在龙场书院的师妹。她父亲早亡,如今与母亲苏氏居住在江州城中。” 陈夫人“哦”了一声,又问她的品性、相貌、家世如何。 “性情温顺,相貌清秀,家世……”陈子鸣想了想,小声道:“并非官宦富庶之家。” 陈夫人点点头,“你兄长已经和青州知府的千金定亲了,你若是再娶个有权有势的,只怕不好驾驭。就算她家境差一些,只要听话乖顺,咱陈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 “母亲说的是。”陈子鸣孝顺道。 陈夫人又提出寻个日子,让陈子鸣将祝青岩带到家中见见。 陈子鸣面露难色,毕竟祝青岩尚且还有半年多才到及笄的年龄。 “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先来府里学学规矩,到时候及笄与定亲宴一同办了就是。” “是,全凭母亲安排。” 第82章 收租子 江州城外,是大片大片金色的麦田,麦田边上错落分布着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这些农田大部分都是江州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租给外边的佃户耕种的。 佃户吴老汉刚从田里回来,媳妇给两人烧了热乎乎的菜,刚坐在桌前,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是裴玥带着丫鬟桃源前来,收今年的租子。 裴玥说明了来意,吴老汉面露难色,和媳妇对视一眼,有些支支吾吾。 见对方如此模样,裴玥问:“可是今年收成不好?” 可她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外边的庄稼长势喜人,而且今年江州一带风调雨顺,并无任何灾害发生。 “不是……” 吴老汉躲避着裴玥的目光,半天才说,自己儿子在外边生了大病,急需要用钱,所以家中实在是拮据得很。 裴玥见吴老汉夫妇低垂着脑袋,心中有些不忍,又好心地问他们儿子生了什么病。 “就是……身体不太舒服……”吴老汉低头说着,他媳妇在旁边连连点头称是。 裴玥没有多想,她也知道陈老汉夫妻的儿子远在外县,可能是真的碰到了什么难事。 裴玥让桃源又留了二钱银子给他们,转身准备前往下一家。 裴玥走后,吴老汉拿着银子满脸愧疚,不停地唉声叹气。 他对媳妇道:“要不,咱们还是跟夫人说实话,把租子交了吧?” “裴夫人心善,对咱们也好,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啊?”陈老汉的媳妇也叹着气。 “要不是昨晚杜夫人派人来跟咱们说,让咱们晚点交,明年的租子她可以想办法让咱们少交一点,我也不想这样干啊!” 陈老汉无奈,大家都是生活所迫,最后还是唉声叹气地把银子收了起来。 裴玥又去找了其他的佃户,连续找了几家下来,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 一个个不是家中有人生了大病,就是遭了贼偷,要么就是谷仓里闹老鼠把粮食都给啃了。 反正全都是一时之间交不了租子的。 但一个个又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年关以前一定能交。 裴玥又不傻,对方众口一词,其中必然有内情。 然而按照祝家的规矩,只要年关之前交了租子,都不算拖欠。她虽然是长房的夫人,却也不能强迫这些佃户提前交租。 …… 由于第二天是休沐日,这天晚上,祝澜回到了祝宅。 小祝朝听见祝澜回来了,兴冲冲就往外跑,高兴地喊着姐姐。 祝澜摸了摸祝朝的脑袋,心中感慨。 这孩子确实机灵惹人喜欢,而且莫名地跟自己亲近。 就是可惜有杜兰芳那样的母亲,不晓得以后会不会长歪。 “朝儿,功课做完了?”杜兰芳不悦的声音传来,小祝朝瘪了瘪嘴,不舍地放开了祝澜,向自己娘亲走去。 杜兰芳拉过祝朝,谴责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脸上带着假笑看向祝澜。 “澜姐儿回来了,你祖父正等你吃饭呢。” 说罢转过身,脸上的笑容霎时不见了。 “祖父,母亲,澜儿回来了。”祝澜走入厅中道。 如今她可是整个祝家上下的宝贝,祝老爷子一见到她,乐得嘴都合不拢。 今天祝澜回家,祝老爷子专门让人多准备了好几个菜,比平日里丰盛得多。 见祝弘明、杜兰芳带着祝朝也走进来,祝澜道:“二叔,叔母。” 一家人都坐了下来,祝远鸥关心地问着祝澜这几日在书院里的情况,问得格外细致。 “再过几个月就到院试了,准备得如何?可有把握?” 祝澜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尽力而为。” “好、好!”祝远鸥高兴地点着头,他钻研了这么多年科考,自然知道考前的心态有多重要。 祝澜性子沉稳,反倒让他安心不少。 “等到时候,咱们祝家可就有两个秀才了!”祝远鸥笑得更加开心。 杜兰芳暗暗翻了个白眼,在桌子底下踢了祝弘明一脚。 祝弘明虽然比他那个不着调的死鬼大哥强点儿,但一辈子也就是个秀才了。 可看看澜姐儿,这才多大,要是也考上秀才,让自己这个二房的脸往哪里搁? 吃了晚饭,各家回房歇息,祝澜跟着裴玥回了卧房。 “澜儿,你祖父正催着替你操办及笄礼的事情,这是你人生的大事,若是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 及笄礼? 祝澜挑了挑眉,她忘记还有这事儿了。 “娘,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别太破费了,简单办办就行。” 她倒不是想省钱,主要是嫌麻烦。 “娘知道你不在意,主要是你祖父……你晓得的,他老人家爱面子,想借这个机会让你露露脸。” 祝澜无奈,耍赖似的抱住裴玥,撒娇道: “娘,澜儿知道你最好了,及笄礼实在是麻烦,澜儿什么都不懂……” 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裴玥。 裴玥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知道你不懂,放心吧,娘都替你操办好,到时候你来露个面,走个过场就行了。” “嗯嗯,娘亲最好了。” “就是这及笄礼的开销……”裴玥想了想,将白天去收租子遇到的情况与祝澜说了。 祝澜思忖片刻,“这听起来,像是这些佃户都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难道有人搞鬼?” 她立刻想到了杜兰芳。 “这倒不重要。”裴玥道,“你也知道,雨薇丫头经营的铺子如今有多红火,娘这边分红也拿了不少。给你办个盛大的及笄礼,倒是绰绰有余。” 祝澜知道裴玥是想动用她通过铺子攒下来的私房钱,来办这场及笄礼。 祝澜摇摇头,并不赞成。 如今裴玥一个人在祝家,势单力薄,如果动用私产,很可能被二房看出来什么。 若让杜兰芳知道裴玥背地里攒下了那么多钱,而且还是香莱儿的股东,肯定会眼红得不得了。 到时候会不会出于嫉妒做出什么伤害裴玥的事情不说,如果追查一下裴玥开铺子的本钱来源,可能会发现她卖了祝弘盛死前私藏的宝贝这件事。 如果把事情闹大,肯定对裴玥不好。 “娘,你为何这么多年,还不离开祝家?”祝澜问出了困惑许久的问题。 第83章 采办清单 裴玥笑了笑,说自己娘家不在江州,况且在祝家待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可那个杜夫人总是为难你。”祝澜皱眉道。 裴玥轻轻笑了笑,捏了一把祝澜的脸蛋。 “她啊,哪里为难得了我?娘不过是懒得与她争这点蝇头小利罢了。 和有同她多说两句话的功夫,银子都赚了好几两了!” 祝澜也听笑了,随后又聊起了一些别的话题。 晚上,祝澜便在裴玥的房间睡了。 母女二人躺在一张床上,听着祝澜均匀的呼吸声,裴玥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她当初原本盘算着祝澜要被龙场书院退学,她便带着祝澜离开祝家,去好好经营铺子做生意。 没想到祝澜在学业上竟然突然开了窍,而且似乎真的打算走科举这条路。 她这才暂时放弃了离开祝家的想法。 毕竟祝老爷子还是个有些名望的老举人,有这层身份在,祝澜在外边不至于受欺负,而且江州城的寒门士族圈层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 如果以后需要任何打点,由祝老爷子这个有功名在身的人出面,也会方便很多。 在裴玥眼中,祝澜只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她这个当娘的,总是想力所能及地多保护她一些。 …… 时间又过去了一月有余,这段时间风平浪静,唯一忙碌的便是裴玥了。 她也是第一次操办及笄礼这种事情,不办不知道,办了才知晓这其中有这么多要打理的地方。 要选定吉日、请赞礼、准备笄衣、发饰和头饰、布置场地。 当然,还少不了最重要的赐字文书。 二房的院子里,杜兰芳站在门口,冷眼瞧着家里进进出出,为及笄礼准备东西的人。 她唤来贴身丫鬟春芝,有些怀疑,“那些佃户,果真都没有交租子?” 春芝恭敬答道:“是,奴婢去打听过了,他们都听您的话没有交。” 又说那天裴夫人不仅没收到一分钱,还搭进去二钱银子。 杜兰芳脸色有些怪异,既然没收到银子,那裴玥是怎么请得起这么多人的? 她越想越奇怪,最后往春芝手里塞了一小粒银锞子,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春芝点头离去后,没过多久便回来了,手里遮遮掩掩拿着什么东西。 “夫人,这是大房那边交给下人的采办清单。”春芝将一张抄着东西的纸递给杜兰芳。 裴玥要采办那么多东西,不可能样样都亲自去挑选,少不了写下清单安排下人去办。 这也不是机密,春芝使些银子便换来了一份。 杜兰芳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张,从头认认真真看起,越看眉头越紧。 好家伙,裴玥准备的东西不仅齐全,而且全都挑了品质上好的。 她没收到那些佃户的租子,就靠祝老爷子给她的那点钱,哪里够准备这些的? 杜兰芳紧紧锁着眉头看完第一页,翻过去时,发现没了。 整个人一愣。 这份采办清单……竟然没有准备宴席的开销!? 难怪前面置办场地什么的,能花出去那么多钱呢! 要知道宴席才是及笄礼开支的大头,到时候要请来不少人观礼,人家面子给你了,场子也给你撑了,合着最后连顿饭都吃不上? 那裴玥怕不是没睡醒吧……杜兰芳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估计是第一次办这种事没经验,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这可太好了,到时候及笄礼结束,众人都等着吃饭,结果发现裴玥竟然没准备…… 街坊四邻、那些被请来的乡绅会怎么想? 祝老爷子会怎么想? 他那么爱面子,岂不是要从心里恨死裴玥了? 春芝赶紧跑去把门关上,生怕夫人的笑声传到外边去。 “别关门。” 杜兰芳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对春芝道:“走,咱们也去拜访几位有名望的老先生,一定要给澜姐儿的及笄礼争光添彩!” ……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陈子鸣都在思考如何告诉祝青岩,母亲想要见见她这件事。 二人情投意合,而且陈子鸣也能感觉到祝青岩对自己的好感。 可终究在书院里,两人的心意都不曾宣之于口,陈子鸣心想,或许这层窗户纸也该捅破了。 他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祝青岩。 “青岩师妹……”他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算她答应了,那自己提出要带她回家,会不会太唐突了? 她会不会生气? 祝青岩神色奇怪地看着他半晌,“子鸣师兄,你怎么了?不说话,我可要走了哦。” 今天是祝澜的及笄礼。 祝澜的及笄礼,明明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她如今在祝家的地位,想必会办得很风光吧? 如果自己不是个外室子,而是祝家堂堂正正的嫡孙女,如今受到所有人祝福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祝青岩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明明知道去了会生气—— 却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或许,今天站在那里的,本来应该是自己呢? 祝青岩心里想着事情,所以面对抓耳挠腮的陈子鸣,第一次显得有些急躁。 “你别走——”陈子鸣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祝青岩的手。 “青岩,待你及笄,嫁给我可好?” 祝青岩被吓了一大跳,怔在原地半晌,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害羞和甜蜜交织的情绪。 她红着脸,轻轻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陈子鸣却不放。 “子鸣师兄……你,真的喜欢我?” 陈子鸣点头。 祝青岩声音更小了,羞怯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陈子鸣想了想,“我娘说,我将来要娶的女子,就应该是像你这样的。” 祝青岩愣了愣,“你娘?” 陈子鸣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她还想见你呢。” 祝青岩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情话,心中有些失落,但是转念一想,或许子鸣师兄就是孝顺呢? 嗯,孝顺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陈夫人她,真的想见我?”祝青岩有些忐忑。 毕竟子鸣师兄的家境那么好,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你放心,我娘挺中意你的。” 不知为何,祝青岩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想到陈子鸣既然已经告诉了他家里,说明是真的想娶她。 陈子鸣以为她不愿意,还想继续劝说。 没想到祝青岩忽然对他甜甜一笑: “好啊,子鸣师兄,我愿意随你回去见陈夫人。 不过须得等晚上我回了家,跟我娘说一声才行。” 第84章 祝澜及笄 “春兰,我早上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帮我和母亲说一声。”肖婉一边穿戴整齐,一边说道。 “知道了,小姐。”春兰有些心不在焉。 “你最近怎么了?好像一直心事重重的。”肖婉问她。 春兰小声说没什么。 小姐是肖家的掌上明珠,被肖老爷和夫人寄予厚望,就连自己也是夫人专门从别的府上挖过来,专门照顾小姐的。 不仅仅是照顾,还要仔细留意小姐的一言一行,以防有什么行差踏错。 可是上次在花园里看见的那一幕,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 肖婉已经打开门,春兰跟上几步道: “小姐,要不春兰陪你去……” “不用,我出门不喜欢有人跟着。” 说完,肖婉走了出去。 肖府大门外,赵思成已经等在了那里,二人约好今日一同去参加祝澜的及笄礼。 在书院外边,尤其是肖家大门口,二人还不敢表现得过于明目张胆。 于是赵思成在前面走,肖婉在后面跟着。 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春兰才悄悄缩回了脑袋,满脸忧虑。 小姐怎么这么糊涂啊! “春兰,你在做什么?” 春兰听到身后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夫、夫人,没什么,小姐说她早上有些事情,刚刚离开。” 肖夫人点点头,又问:“小姐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春燕冷汗都快出来了,犹犹豫豫许久,硬着头皮道: “没有,小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肖夫人露出满意的神情,让春兰回去做事了。 …… 祝宅。 微风吹拂,明媚的阳光映照着祝宅内略显陈旧的青石地面与斑驳的院墙。 一切的布置与摆设虽不及江州城中那些高门大户的奢华,却也仍能看出这家人对这场及笄礼的重视。 祝澜一大清早就被桃源叫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换上一件青色绫罗服,梳起了流云髻。 祝澜困得直点头,桃源忍不住抱怨道: “小姐,您这样,咱们今天这头可都梳不完了!” 祝澜强打起精神,听见门外传来裴玥温柔的催促声,有气无力地应着。 在及笄礼的场地上,宾客们都已经陆续来了,大家依次入座。 祝远鸥远远瞧见门外踏进来的几个人,脸上大喜,快步迎了上去。 “褚老、公孙兄,没想到你们也来了!”这二人可都是江州城中的名士,有他们前来观礼,那祝家脸上可是大大的有光! “呵呵,贵府的杜夫人如此盛情邀请,我们二人若是拒绝,岂不是驳了祝公的面子?” 祝远鸥没想到,杜兰芳竟然也会为了祝澜的及笄礼如此操劳,大感欣慰,连连夸赞杜兰芳做得好。 杜兰芳笑道:“爹,您说哪里话?媳妇待澜姐儿那可一向是视如己出。 及笄礼这么大的事儿,哪有不出力的道理?” 举办及笄礼的场地是一片空地,中央铺这一张宽大的席子,上面摆放着简单的水果和盥洗用具。 前来观礼的人中,德高望重者坐在前面,后面则是一些亲朋好友,包括祝澜在书院的一些同学也来了。 祝青岩站在祝宅外面,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想进去,却又很不想进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祝澜缓缓走了出来,同时乐声响起,悠扬动听。 按照流程,祝澜开始净手焚香,向天地神灵和祖先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 祝弘盛死得早,便由裴玥出面,替她插上那支象征成年的玉簪。 乔悠悠碰了碰身边的秦雨薇,笑道: “真神奇,咱们又成年了一次。” 秦雨薇也莞尔:“是啊,从前拍戏总是容易年龄焦虑,想着自己要是能再年轻个十几岁多好,没想到成真了。” 到了赐字环节,祝远鸥走上前来,高声宣读道: “……今赐尔字‘婉如’,愿尔温婉贤淑,才情如兰,如意安康。” 宾客们纷纷鼓掌祝贺。 祝澜记得,在原剧情里,‘婉如’应该是祝远鸥在祝青岩的及笄礼上,给祝青岩赐的字。 至于自己这个原主的及笄礼,原本是关上门草草走了个形式,赐字“慧宁”。 意思是希望她聪明点,安生点。 祝澜心中唏嘘感叹,对这赐字倒也无甚感觉,但面上仍然庄重地接过了赐字文书,“多谢祖父。” “及笄礼成——” 听到礼成,不少前来观礼的宾客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尤其那几位被杜兰芳请来的名士,基本上都是江州城里出了名的贪嘴,杜兰芳对他们说祝家这次准备了盛大的宴席,所以才会前来。 而有些不知情的人,则已经起身准备告辞了。 “诶,张里正,陆居士,还请少歇片刻,用了膳再走吧!”杜兰芳连忙留住人。 祝远鸥也看向裴玥。 这次及笄礼,裴玥办得很好,他十分满意。 尤其是在银两有限的情况下,竟然能将仪式安排得有声有色,想来宴席准备得也不会差。 看来这媳妇可真是一把理财的好手!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裴玥。 裴玥心中苦笑,还真当她是能凭空变出银子的财神爷么? 懂不懂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杜兰芳敏锐地捕捉到了裴玥的神色,大声故作惊讶道: “哎呀!大嫂,你不会……忘记准备宴席了吧?” 此话一出,所有宾客的脸上都变得怪异起来。 虽然也不是图人家那一顿饭,但是连这点礼数都没有,亏这祝老爷子还是个老举人呢! 一时之间,有人幸灾乐祸想看笑话,有人感觉自己被怠慢了很不高兴。 没有人说话。 祝远鸥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皱着眉问裴玥怎么回事。 这么多有名望的人在这里呢,若是闹了笑话,自己丢不起这人,祝家也丢不起! “祖父莫急,已经在准备了。”祝澜走过来从容道,又转身安抚那些宾客,让大家稍安勿躁。 杜兰芳心中得意,故作贤惠道: “爹,既然大嫂准备不足,咱们就别为难她了…… 若您不好出面,便由儿媳出去说,让大家都回去。 大不了得罪几个人,让他们要怪就都怪儿媳好了。” 你倒是会做人,祝澜心想,还好她早有准备。 第85章 初入陈府 祝远鸥对杜兰芳道:“你又不是澜姐儿的亲娘,能帮着操持,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完又看向裴玥,眼中明显带着不满,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见祝朝的声音。 “娘,我闻到了,好香!” 小祝朝从内院跑了出来,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指向后厨的方向。 杜兰芳问:“香?什么香?” 小祝朝一脸认真,“就是后厨啊,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正在忙活呢,可香了!” …… 后厨里,王御厨正系着围裙,握着大勺,督促学徒们。 “都打起精神,把你们最好的手艺拿出来! 今天可是祝姑娘的及笄礼,今后咱们飞黄腾达可都要指着人家祝姑娘呢!” 很快,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被端了出来,香气充斥着整个及笄礼的场地。 “这是……金蟾玉鲍!?”宾客中有眼尖的已经叫了出来。 “这些菜,可是只有在御香阁才能吃上的啊!” “是啊,而且还要提前好多天预定,没想到祝家的厨子居然这么厉害!” 杜兰芳瞠目结舌。 裴玥的采办清单上,明明没有准备宴席的开销啊! 而且看这菜肴的规格,就是祝家平日里也吃不上,她哪里来的钱? 被杜兰芳专门请来的名士们此时纷纷对她道谢: “哎呀,要不是杜夫人请我们来,今天哪里能有这口福!” “是啊,没想到祝家深藏不露,竟然偷偷藏着这么厉害的厨子,哈哈哈!” 杜兰芳强颜欢笑,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 “祝公,别藏着掖着了,快请大厨出来和我们见见吧!”有人起哄道。 王御厨走出来与大家相见,询问对菜品的意见。 不少人惊呼起来: “天呐,竟然真的请到了御香阁的王御厨!” “这……祝家到底是什么背景,竟然连王御厨本尊都请得动!?” 王御厨“呵呵”笑着,“祝澜姑娘可是我们御香阁的贵客,区区一顿饭算什么? 诸位吃好喝好,今天这顿宴席,权当御香阁给祝姑娘及笄准备的一点心意!” 祝远鸥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开始不停地夸赞裴玥,没注意到一旁的杜兰芳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祝青岩始终站在祝宅的大门外,冷着脸,听着里面热闹喧哗的一切。 默默转身走了。 而祝宅的喧闹气氛则是整整持续到了下午,宾客们酒足饭饱离去后,才渐渐散场。 …… “哗啦、哗啦——!” 苏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见地上被祝青岩劈得七零八落的木柴,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祝青岩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一下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劈着柴,好像劈的不是柴,是什么人似的。 “娘,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祝澜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祝青岩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她差了,为什么费劲千辛万苦,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苏氏心疼地叹了口气,想将祝青岩抱进怀里,却被祝青岩轻轻推开了。 祝青岩的目光坚定起来,看着苏氏道: “娘,我要去陈府。” “陈府?”苏氏有些错愕。 祝青岩将陈子鸣想要带自己回家的事情说了出来,苏氏听完陷入了沉默。 “子鸣师兄对我很好,家境也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 苏氏脸上带着忧虑,“这样的家世,能看得上我们吗?娘担心你日后若真的嫁过去,会受委屈。” 祝青岩看了看四周破败的院子,还有苏氏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 她想要改变现状,除了嫁进陈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娘,你不用太担心。还有几个月就到院试了,女儿有把握。 到时进门也是个女秀才,有功名在身,也不至于做小伏低。” 苏氏还想再劝,祝青岩却说自己心意已决。 …… 到了进府这天,陈子鸣亲自到祝青岩的家中来接她。 “青岩,你……就穿这个?” 祝青岩低头看了看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学子服,脸色有几分窘迫。 陈子鸣没再多说什么,带她上了马车。 陈府的大厅内,陈设华丽,灯光如炬,进出的下人络绎不绝。 “公子,祝姑娘。” 每个经过的都下人垂眸向二人行礼,态度恭敬,目光始终该看哪看哪,十分训练有素。 果然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 如此想着,祝青岩心中又多了一丝憧憬。 待会见面,若是得到子鸣师兄父母的认可,是不是两人的事情基本就算定下来了? 自己和母亲,终于要有依靠了。 等见到陈夫人,祝青岩原本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许,因为这位夫人看起来倒不似自己想的那般严厉。 陈夫人准备了一桌饭菜,笑着让祝青岩坐下,又屏退了下人,就好像只是一顿家常便饭。 陈夫人先是闲聊了几句,问了些来时路上的情况。 见祝青岩虽然家境一般,但是看着性子温和,而且眉眼恭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随即又问起她家中情况。 “青岩随母亲自小在外县长大,去年才来到江州城,母亲如今在家中做些手工活计。父亲……”祝青岩顿了顿,“曾经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如今早已过世多年。” 陈夫人点点头,只要是清白的家世,一切都好说。 这顿饭吃下来,基本都是陈夫人与祝青岩在交谈,陈子鸣极少说话。 聊到有些不熟悉的话题时,祝青岩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看向陈子鸣,却见他只埋头吃饭,没有任何替自己解围的意思。 陈夫人唤来下人,“祝姑娘的房间可准备好了?” “回夫人,已经收拾妥当。” 祝青岩一愣,“夫人,什么房间?” 陈夫人看着她笑道:“从今天起,你便住在陈府吧。放心,生活琐碎有一应下人照料。” 祝青岩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慌张。 住在陈府?陈子鸣事先可没告诉她还有这样的安排。 陈夫人用下人端来的水漱了漱口,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淡淡说道: “你不用看他,我都安排好了。” 陈子鸣坐在陈夫人身边,也跟着道: “青岩,听我娘的。你提前搬进府上,也好熟悉熟悉。 放心,我的住处离你不远,会经常去看你的。” 第86章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吃完饭,陈子鸣带祝青岩前往为她收拾出来的客房。 “子鸣师兄,这件事……你怎么事先都不同我商量?”祝青岩有些纠结地问道。 “是我不好。”陈子鸣笑得温柔,“我娘这样安排,她是为了你我二人的未来考虑,再说,我也想天天见到你呀。” 祝青岩脸一红,刚才的那点不快顿时抛诸脑后了。 虽然祝青岩是以陈子鸣同窗好友的身份搬进来的,但陈府的下人一个个耳聪目明,机灵得很,都心知祝青岩可能是未来要嫁给二公子的,所以对她的态度表面上也相当恭敬。 来到客房,祝青岩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陈府就连客房,都比普通人家的要大好几倍! “青岩,你先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下人去做。 我数日不曾回家,再去陪母亲说说话,明日来看你可好?” 祝青岩懂事地点点头,二人又你侬我侬地说了几句,陈子鸣这才离开。 祝青岩这一夜,睡得有些不踏实,毕竟还是头一次睡这么大的床榻,怎么翻身都不会掉下去。 她甚至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在做梦。 因为没有睡好,第二天她醒得很早,从床上坐起身,想起今天还有事情要做。 自从诗文大赛那日,她听到秦雨薇说出“纪老先生”四个字,心中的好奇便疯狂滋长。 她偷偷留意了祝澜等人,发现她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好酒好菜,不知去什么地方。 算算日子,她们今天又要去了。 祝青岩决定,一定要搞清楚她们究竟有什么猫腻。 她翻身下床,准备梳洗,面对一屋子复杂的陈设,忽然有些迷茫。 候在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暗自记了一下时辰,待会可是要汇报给夫人的。 随即走了进来,垂眸道: “祝姑娘今儿起得早,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祝青岩从未被人服侍过,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丫鬟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瓷碗,碗中用清水泡着一根细细的杨柳枝。 祝青岩有些怔愣,不知这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这位祝姑娘出身极为普通,看来是真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丫鬟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此乃“齿木”。 泡过的杨柳枝会变得松软,此时用牙咬开杨柳枝,里面露出来的部分便好似细小的木梳齿,能够很好地清洁牙齿。 祝青岩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人笑话了,窘迫得双颊发热,故作镇定道: “我晓得的,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祝青岩自己一个人折腾许久,直到出了门,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她回首望了望陈府的大门,心中有股说不上的滋味。 锦衣玉食,受人尊敬,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哪怕有些困难,她也会努力适应。 “子鸣师兄,谢谢你如此待我,我也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夫人,永远站在你身后的!” …… 祝澜从御香阁出来,手里拎着打包的饭菜,向纪无涯的茅草屋走去。 一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但街上人来人往,每次回头,却又看不到可疑的人。 祝澜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摇摇头,敲开了纪无涯的门。 “哈哈,小祝澜,让老夫看看你又带了什么好宝贝!” 纪无涯搓着手,打开食盒,一阵蒜蓉的香气扑鼻而来。 “蒜蓉粉丝虾!”纪无涯食指大动,回头就去找筷子。 这时,乔悠悠、许诗明等同学也来了,每人都带了一样好吃的,笑嘻嘻地摆放在桌子上。 纪无涯一把年纪,像个小孩似的皱起一张脸。 “你们这群小娃娃,老夫这才来江州城多久,就已经胖了快十斤!” 见纪无涯就要动筷子,乔悠悠“哎”了一声,鬼灵精怪道: “不行,老规矩,您做一首诗,才能尝一道菜。” “好好好,你们是抓住了老夫的命脉啊!那——就先以这道黄花鲑鱼为题吧!” 瓷盘中的黄花鲑鱼汤汁清亮,肉质若凝脂,细腻如绸,清蒸过后散发着阵阵清香。 纪无涯只沉吟片刻,便念出来两句诗,将面前这道黄花鲑鱼的色香味全都写了进去。 “好!”众人拍手叫了起来,回味着诗句,感觉受益良多。 这才允许纪无涯动筷。 随着诗句一首接一首地作,一道又一道美味的菜肴被呈上来,香气很快穿过半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众人饮酒作诗,好不快乐。 祝青岩侧着身子倚在窗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比起美食,更让她惊讶的是屋里那位“纪老先生”。 她自幼读书,当代大家的诗作她读过不少,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诗,风格总觉得十分熟悉。 竟与她一直崇拜的那位“食林散人”如出一辙! 又听了几句,祝青岩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 而且食林散人据说钟爱酒肉,再听屋内那位老者的言行,祝青岩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还有委屈。 祝澜命好就算了,可自己从小仰慕的大诗人,如今竟然也成了祝澜的师父! 呜呜呜,还有没有天理!!! 祝青岩越想越不舒服,凭什么祝澜就能学,她偏偏也要跟着学! 偷学怎么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想到这里,祝青岩决定不走了。 她干脆盘腿坐在了茅草屋的窗户下面,屋内的声音全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不知不觉,竟然听得入了迷,回神时才发觉日薄西山。 终于,酒足饭饱,诗文也讨论的差不多了,纪无涯打着饱嗝,让这群学生收拾碗筷。 祝澜等人既填了肚子,又涨了知识,感到十分充实,各自收拾好食盒,告别纪无涯。 祝澜走出门,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青白色的衣角。 接着又看到茅草屋的窗户下,尘土被人擦去的痕迹。 莫非是有人偷听? “澜澜,怎么了?”乔悠悠问。 祝澜摇摇头说没什么,收回目光,和乔悠悠等人一同向龙场书院的方向走去。 第87章 没有关上的窗 祝青岩回到陈府,下人见到她,说夫人和二公子正在等着她一同用晚膳。 祝青岩心中一紧,自己现在是客人,让陈夫人等着自己实在不妥,连忙快步向偏厅赶去。 “夫人,青岩来迟了,还请夫人不要怪罪。”走近偏厅,祝青岩连忙请罪。 陈子鸣没有说话,反而看向母亲。 陈夫人倒是没有出言责备,只是淡淡抿了一口碗里的汤。 “我们陈府规矩是繁琐了些,与小门小户自是不同的。” 祝青岩脸上火辣辣的,简直比被打了一巴掌还要难受。 “快吃饭吧。”陈子鸣说道。 吃着饭,陈夫人又说起祝青岩的日程安排。 “明日起,府上的教习嬷嬷会教你刺绣女红、琴棋书画,还有一些礼仪。 身为女子,光会读书可不行。” 祝青岩听着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心中隐约有些别扭。 虽然陈夫人也是好意,或许是将自己当成了未来儿媳培养。 但是…… 祝青岩纠结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夫人,眼下也快到院试了,青岩……青岩这段时间,还是想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念书上。” 见陈夫人嘴角向下沉了几分,祝青岩又连忙接着道:“若能在院试中取得好成绩,也可以为陈府争光。” “嗯……”陈夫人面色缓和几分,露出一抹笑意。 “也好,那依你吧,只是后果你要自己想清楚。” 后果?祝青岩怔了证,但陈夫人已经岔开了话题。 陈夫人离开后,房内只剩下陈子鸣和祝青岩。 不待祝青岩发问,陈子鸣已经率先开口,语气中透着几分责怪。 “青岩,你果真心里没有我。” 祝青岩不解,怎么就心里没他了? 陈子鸣道:“你及笄的日子与院试的时日差不多,母亲原本的意思是待你及笄那日,便安排人上门提亲。” 祝青岩心中一喜,又听陈子鸣继续道: “可是你要进陈家的门,那些东西都是非学不可的,你现在拖着不学,到时母亲定了别人与我成亲,你可不要后悔。” “定了别人?”祝青岩有些不敢相信,“若陈夫人看上了别家姑娘,你便也一言不发的娶了,是不是?” 陈子鸣紧紧抿着唇,良久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子鸣师兄!”祝青岩气得站起身,第一次如此大声和他讲话。 见她发火,陈子鸣无奈,轻声哄道: “青岩,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否则怎么会主动向母亲提起呢? 你看看这府上,哪个人不是将你当做未来的少夫人对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牺牲一些?” 祝青岩忽然无言以对。 是啊,以陈家的家世地位,想要进门的女子多了去了,就是真想娶个达官显贵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自己一个没钱没势的小丫头,说是高攀,一点都不为过。 “我知道了,子鸣师兄。” 话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刚才的气势。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祝青岩几乎整个人都是连轴转。 她主动去找了陈府的教习嬷嬷,让她来教自己。 每天白天她要在龙场书院上课,晚上要回到陈府学习礼仪和琴棋书画。 即便是到了休沐日,她还要偷偷跑去纪无涯的草庐蹭课。 一个多月下来,黑眼圈都重了不少。 而祝澜也留了个心眼,也没用多久,就发现了祝青岩在窗外偷听上课的事情。 不过她并没有兴趣与祝青岩纠缠这些,在外学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也从没有打算藏着掖着。 索性由她去了。 …… 近些日子天气转凉,大家都换上了棉袍,纪无涯年纪大了怕冷,于是在屋里也烧起了火炭。 学生们经常来找纪无涯,草庐里面的布置干脆与学室相似,摆着许多桌椅。 祝澜的位置就在窗边,偶尔还能听到窗外传来祝青岩努力压抑着的喷嚏声。 一阵夹杂着凉意的风吹进来,吹乱了窗边几人桌上的纸张。 乔悠悠连忙抓起镇纸压好纸,起身想要关窗。 祝澜抬头,淡淡地笑道:“没事,有些风吹进来,提神醒脑也好。” 窗外的祝青岩心中一紧,若是关上了窗,自己可就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了。 刚刚祝澜的反应,莫非……是发现自己了!? 祝青岩有一瞬间的慌乱。 又一阵风吹来,感受不到屋内炭火温度的祝青岩不禁打了个寒战。 哼,那个祝澜明知道自己在外边挨冻,也不说客气一下让自己进屋,真是好恶毒! 同时另一个声音又在祝青岩脑中响起。 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怎么可以幻想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施舍! 祝青岩摇摇头,甩开这些杂乱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她来这里是为了偷师的。 而祝澜没有关上那扇窗,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祝青岩心中都隐隐生出了几分感激。 …… 陈子鸣拿起祝青岩面前的宣纸,反复读了几遍上面的诗句,不由得赞叹道: “青岩,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诗文长进如此迅速,简直让我都自愧不如啊!” 祝青岩微微垂首,含笑道:“兴许是近日多读了几本诗集吧。” 毕竟偷师这种事,她可不好意思说出去,尤其是教陈子鸣知晓。 “府上的嬷嬷跟母亲说,这些时日你学得不错,母亲很高兴,你辛苦了。”陈子鸣看着祝青岩双眼下面隐约可见的两团乌青,有些心疼道。 祝青岩心中涌上丝丝甜蜜,依偎在陈子鸣怀里。 没过一会儿,她察觉到陈子鸣的情绪有些不对。 “师兄,你怎么了?” 陈子鸣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极难开口的事情。 祝青岩关切地望着他。 “青岩,有一件事情,可能……你需要做好准备。”陈子鸣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见他这样,祝青岩知道一定是什么要紧事,认真地点点头。 陈子鸣踌躇良久说道: “朝局动荡,有些事情可能会牵连到我家,日后若是无法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可还愿意嫁给我?” 祝青岩怔在原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陈府要出事了么? 第88章 遇险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祝青岩担忧地问。 陈子鸣神色黯淡地摇摇头,苦笑道:“若以后跟着我粗茶淡饭,你可愿意?” 祝青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拼尽全力,不就是想要改善自己和母亲的生活,不再受人践踏欺凌么? 本以为嫁进了陈家,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老天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陈子鸣英俊温柔,是书院里无数女生的梦中情郎,祝青岩对他也是打心眼里的爱慕。 最后,祝青岩咬咬牙作出了决定。 “子鸣师兄,我喜欢你,无论贫穷与富贵。 哪怕你一无所有了,我也会陪着你的!” 她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是的,银子没了可以慢慢赚,但是喜欢的人错过了可就再也难遇到了。 “青岩,你真好。”陈子鸣一脸感动。 母亲是过来人,担心祝青岩只是贪慕陈府的荣华富贵,才接近自己的。 他便按母亲教的来试探一下,看看祝青岩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 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毕竟以自己的魅力,祝青岩没有理由不喜欢。 事实也证明祝青岩对自己真的死心塌地,哪怕没有陈府的权势,也愿意和自己同甘共苦。 …… 又到休沐日,祝青岩依旧是早早离开了陈府,轻车熟路地藏在了纪无涯草庐的窗外。 没想到祝澜她们直到傍晚才来,害祝青岩在寒风里苦等了一整天,正可怜兮兮地吸着鼻涕。 模样凄惨极了。 祝青岩在窗外,借着窗户透出来的烛光,哆哆嗦嗦地记着笔记。 闻着屋里传来的饭菜香气,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听到屋里祝澜等人准备告辞离去的声音,祝青岩连忙将纸笔收拾起来,躲到一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天空中明亮的月色。 祝青岩藏身在茅草屋后面,准备等祝澜等人都走了,自己再出来。 祝澜与秦雨薇和乔悠悠一道走着,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笔落在纪无涯的草庐了。 “你们先走,我回去取一趟东西,然后追上你们。” 祝青岩刚要离开,便看见祝澜匆匆返回的身影,探出来的身子只好又缩了回去。 祝澜回到草庐,找到了自己的毛笔后,去追赶乔悠悠两人。 大家都是要回书院的,祝青岩走在祝澜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祝澜按照原路走着,走到一条小巷前,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两个方向都通往龙场书院,却不知乔悠悠和秦雨薇是从哪条路走的。 不过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待会书院山门外会合就是了。 祝澜随便选了一条熟悉的路,走进那条巷子。 纪无涯的草庐在江州城的边缘地带,附近并不繁华,而且是不少流浪汉和乞儿聚集的地方。 祝澜沿着小巷向前走,迎面走来了两个摇摇晃晃的醉汉。 隔着老远,两人迷离的目光就牢牢钉在了祝澜的身上。 祝澜低下头,忍受着冲天的酒气,只想快速从两人身边过去。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其中一名醉汉突然出手,抓住了祝澜的胳膊。 “哟,这是哪家书院的小娘子?” “放手。”祝澜强作镇定,冷声道,余光快速环顾四周,寻找脱身的办法。 “刘兄,不要这么粗鲁,人、人家是读书人!”另一名醉汉笑嘻嘻说着。 “小娘子,小生、小生有一句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说、说出来,我们就让你过去。” 祝澜心中恼火,面对两个成年男人,她知道自己打是绝对打不过的。 而且若是激怒两人,只怕自己也会有危险。 只好忍着恶心,皱眉问:“什么诗?” 两名醉汉对视一眼,笑容愈加放肆,其中一人嬉笑道: “就是那句……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哎呀,小生实在是不解。这鸳鸯绣被,怎么就能翻起红浪呢? 怎么翻的,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演示一下?” 怒火瞬间从心底涌起,祝澜咬牙,挤出一抹冷笑。 “怎么翻的?要不要回去问问你们老娘是怎么翻的?” 对这种人,但凡表现出一丝羞愤,只会让他们更加来劲和放肆。 “他奶奶的,还挺有脾气!” 一个醉汉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一把将祝澜推在了地上! 祝澜被地上的石头磕到了腿,痛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你们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祝澜忍痛威胁,一只手偷偷伸进了袖子里。 …… 祝青岩走到附近,听见了祝澜的声音,正好瞧见她被推倒在地上的一幕。 祝青岩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整个人慌乱起来。 居然……遇上登徒子了! 要不要帮忙? 可对方是两名大汉,自己要是帮忙,大概率会和祝澜落得一样的下场! 祝青岩想着,双腿都有些发软。 如果祝澜出事了,以后岂不是再也没有人和她争了? 现在祝澜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自己的! 这附近没有别人,就算袖手旁观,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来过这里。 祝青岩的思绪清晰起来,目光投向通往龙场书院的另一条路。 …… “你喊吧,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两名醉汉狞笑着,慢慢逼近地上的祝澜,祝澜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二人的身影中。 就在其中一人的脸离祝澜越来越近时,祝澜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狠戾。 她从没想到秦雨薇送给她的“防狼粉末”竟然真的会派上用场! 就在这时,另一名醉汉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捂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指缝中有鲜血流了出来。 他倒下后,祝澜看见了祝青岩举着一块大石头,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的样子。 趁另一人尚未回神,祝青岩丢掉石头,一把拽起地上的祝澜。 “快跑!” 两人向巷子的另一头用尽全力跑去。 奈何祝澜腿受了伤,一瘸一拐跑不快,身后那个醉汉很快追了上来。 祝澜猛然回身,手里的白色粉末顺着风,迎面扑向了那人脸上! 醉汉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第89章 先下手为强! 祝青岩和祝澜踉踉跄跄跑出好远,听见身后没有动静了,这才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祝青岩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他们,不会追上来了吧?” 祝澜摇摇头,那包粉末主要是石灰,刚才全洒在那人脸上,估计眼睛不瞎也得残。 “谢谢你啊。”祝澜平复了一下呼吸道。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也不禁有些后怕。 虽然她手里有石灰粉,却也不能完全保证能对付得了对面两个成年大汉。 不过她没想到,祝青岩居然会出手帮忙。 “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愿意救你?”祝青岩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刚刚她可是差一点,就自己抄小路回书院了。 “那你干嘛还过来,不怕死啊?”祝澜忍不住笑。 祝青岩别开脸去,半晌才瘪着嘴,不情不愿道: “我也不想的,谁让我这人就是善良呢!” 好在祝澜的腿只是一点外伤,没有伤到骨头。 祝青岩扶着祝澜,一瘸一拐地把她送回了祝宅。 “澜小姐受伤了!” 家丁阿财扯着嗓子在院子里一声喊,整个祝家顿时乱作一团。 裴玥第一个跑了出来,见到祝澜的伤势,又听说了二人的遭遇,心疼得直掉眼泪。 祝老爷子也闻讯赶来,连忙让阿财去请大夫,又去官府报了案。 祝青岩站在一旁,看着整个祝家上下都为了祝澜受伤的事情忙活,心里有些酸涩。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算了,眼不见为净,反正人也送到了。 祝青岩转身要走,没想到却是裴玥叫住了她。 “祝姑……青岩,今天谢谢你帮了澜儿,我们祝家都会念着这份情的。” 我们祝家。 祝青岩撇撇嘴,只对裴玥敷衍地行了个礼。 “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书院也不安全,不如就在这儿住一宿吧。” 裴玥是真的担心,毕竟刚才发生过那样的事,说着就让人去收拾客房。 “不必了。”她才不需要任何人施舍。 尤其是祝家的施舍。 祝青岩微微仰起脑袋,“我如今住在陈府,陈府离此不远。 夫人若是要报答,就派人将我送回去吧。” 裴玥闻言微诧,祝青岩为什么住在陈府,随即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缘由。 阿财刚从官府报案回来,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被裴玥指派护送祝青岩去陈府,只好乖乖认命。 不过好在祝青岩回到陈府,执意塞了跑腿费给他,阿财受伤的心灵终于得到了抚慰。 …… 次日清晨,欧阳烨刚刚来到书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说是砸门声也不为过。 欧阳烨皱眉,心想是何人敢如此粗鲁? 他开了门,乔悠悠和秦雨薇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说祝澜不见了。 欧阳烨心中一凛,连忙问怎么回事。 乔悠悠说昨晚祝澜本来要跟她们一起回书院的,中途分开了,自己二人在路上等了许久也没见祝澜,以为她自己已经从另一条路回了书院。 乔悠悠两人回来后,却并没有见到祝澜,心想她会不会又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回来晚一些。 两人一直等,直到实在撑不住睡意睡了过去,一睁眼,发现祝澜竟然整宿都没有回来! 事关学生的安全,欧阳烨也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几名学生出去找。 祝青岩刚来到学室门口,就见项文远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青岩师姐,你听说了吗?那个祝澜,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 祝青岩不明白项文远这么高兴做什么。 “欧阳加倍正让人出去找呢,看起来可能真出事了! 嘿嘿,一整晚不见人,能去做什么呢?该不会是……” 项文远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恶。 想到昨晚的事情,祝青岩不禁黑了脸。 “无聊。”她冷冷道。 “哎?”项文远不知道祝青岩怎么突然生气了,跟在身后问她难道不高兴吗。 祝青岩懒得理她,直接去找了欧阳烨。 欧阳烨正要让乔悠悠和秦雨薇去一趟祝家,看看祝澜昨晚是不是回家了。 “欧阳监院。” 祝青岩走进来,向大家说了昨晚的事情。 秦雨薇掩唇,显然被吓了一跳,“澜澜昨晚真的遇到危险了!?” 一时间后怕自责不已。 早知道,就该陪她一起回去取东西的! “喂,该不会是你搞的鬼吧?”乔悠悠怀疑地看着祝青岩,她和祝澜关系不好,所有人知道。 “你爱信不信,不信,自己去祝家看看就知道了。”祝青岩没好气地说完就走了。 书房外的项文远瞠目结舌,没想到祝青岩居然出手帮祝澜? 她不是一直最讨厌祝澜了吗? 难道二人已经化敌为友了?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 项文远甩甩脑袋,想凑上去跟祝青岩说话,却见另一个挺拔的身影向祝青岩走去。 是陈子鸣。 “青岩,没事吧?”陈子鸣关切地问。 “没事,我已经和欧阳监院说清楚了。” 两人说话时,几乎是肩并肩,谁都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的亲昵。 陈子鸣点点头,“那就行,待晚课结束,我等你一起回去。” “嗯。” 两人说着话,逐渐走远。 项文远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成拳,眼中的不甘和嫉妒很快化为了熊熊怒火。 几个平日里和他厮混的小弟凑上来,嬉皮笑脸道: “项兄,算了吧,现在大家都知道青岩师姐是那陈子鸣未过门的媳妇了,你就甭惦记了!” “是啊项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这祝青岩也就那样!” “嗨呀,别板着个脸啦!我最近又收了几个不错的通房丫鬟,咱们都是好兄弟,要不你来我府上玩玩!” 项文远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项文远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想起自己在家时,母亲也总爱拿陈子鸣来和自己比较,总之陈府的二公子就是千好万好,哪里都比自己强。 可在他项文远眼里,那陈子鸣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会念两句酸诗吗? 现在还跑来和自己抢女人? 如果这也认输,那他项文远以后别在这书院里混了! “下午的醉金楼你们自己去吧,我要回家一趟。” 既然有人抢,那就先下手为强! 第90章 郎才女貌,锁死! “爹!你不让我娶青岩师姐为妻,我就不去念书了!” 项文远的声音远远就从项府的偏厅传了出来,接着是摔砸东西的声音。 外边洒扫忙碌的下人们仿佛早已习惯,一个个神色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 又是一个青瓷茶杯被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武官出身的项老爷气得胡子都抖了,指着项文远大骂道: “你个小王八蛋,现在翅膀硬了? 为了个女人,敢这样和你老子说话!?” 说着从门边拿起藤条就要抽他。 “老爷!”项夫人赶紧拦住,一边给项文远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我不管,反正不能让那个陈子鸣把人抢了去!”项文远梗着脖子道。 项老爷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小畜生,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来人,把他给我关柴房里去,两天不许给饭吃! 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项文远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连哄带拽地关进了柴房里。 “老爷。”项夫人斟了一杯茶,帮他抚着胸口轻轻顺气,“远儿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过几天就好了。” 项老爷重重把茶杯搁在桌上,“还不都是你惯的?” “是是是,是妾身不好。”项夫人又柔声细语哄了几句,项老爷的气这才喘匀了。 “反正这事你看着办,娶个小门小户的丫头进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项家不行了!” “好,这事儿就交给妾身来处理吧,啊。” 好不容易哄好了项老爷,将人送走,项夫人唤来了最信任的嬷嬷,吩咐几句。 没过多久,两个衣着讲究的小公子被找了过来。 “项夫人。”二人见了礼,脸上笑得有些没个正形。 “可是项小爷找我们?” 二人乃是江州城里,专门陪公子哥们玩乐引路的人。 这帮人有个称号,叫“帮闲”,是那些纨绔公子的好玩伴,也是这些父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项夫人尽管心中厌恶,却笑得一脸亲切和善,让他二人坐下,又命人端上了一桌子极为精致的点心。 听到项文远这几日要在家闭门苦读,不能和他们出去玩了,两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毕竟带着项文远出去玩,不仅自己不用掏一分钱,玩得开心了甚至还能拿到打赏。这些公子哥们花得多越,他们的分成也就越高。 不过要做“帮闲”也是有门槛的,那须得是消息灵通,心思活络之人。 项夫人淡淡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就猜到了项夫人的意图。 “夫人,有什么事儿你就问吧,我们知无不言!”一个少年嬉笑着揣起了银子。 “不过咱可说好啊,您要是想让我们离项小爷远一些,那我们可没法儿跟您保证。 我们是可以不主动去招惹,但要是项小爷来问我们哥几个寻乐子,我们也不好拒绝不是?” 真是一群苍蝇,项夫人心中暗骂。 她笑着问二人,可知道项文远有意中人的事情。 两人立刻会意,也笑了起来。 “我们跟项小爷亲,但是跟银子更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夫人你放心,我们肯定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接着就将项文远对祝青岩是怎么日思夜想,怎么百般讨好的事情讲了,还说这些事情在龙场书院压根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不过啊,夫人您也不用太担心,听说那祝青岩已经跟陈府的二公子好上了,都已经搬到陈府去住了! 他俩的事情板上钉钉,项小爷估计是没什么机会了,啧啧。” 将这二人送走后,项夫人一个人独坐片刻,唤来了嬷嬷。 她让嬷嬷去给江州城中其他几位夫人送请帖,并且叮嘱陈府的陈夫人一定要请来。 既然姓祝那个小丫头家境一般,肯定免不了攀龙附凤的心,想要嫁进陈府,目的怎么会单纯呢? 万一她和陈家二公子没成,那下一个的首选肯定是自家儿子项文远无疑了。 项夫人可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当这种接盘侠,所以祝青岩和陈家必须死死连接在一起,而且她还要亲手添上一把锁。 …… 江州城很大,有做官的,也有有钱的。 老爷们在外打拼,夫人们自然也不能闲着。 这些夫人之间的聚会,很多时候就成了一种无形的纽带,用来拓展人脉,交换信息。 当天下午,几位端庄雍容的夫人便被请到了项府的内院。 项夫人早早就让人安排了茶点和宴席,几位夫人分坐两列,焚香品茗,看起来很有雅趣。 项夫人命人取来了一个小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竟是一只鹅卵石大小的珍珠! 珍珠色泽莹白,仿佛有一层光在流动,一看便是极贵重的。 “真是好物!项夫人请大家来,不会就是为了给姐妹们炫耀新得的珍珠吧?”一位夫人“咯咯”笑道。 项夫人微笑着,下人将珍珠放回盒子里收好,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陈夫人面前。 陈夫人不解:“妹妹这是何意?” “自然是恭贺陈府觅得良媳啊!” 项夫人目光极其真诚,“听说姓祝那丫头虽然家境一般,但在龙场书院的学生里可是相当出色。 陈公子和她定了亲事,那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呀!” “是呀,真是要恭喜陈夫人呢!” 其余的夫人们也都跟着祝贺,脸上笑得灿烂,眼中却多少都带着些幸灾乐祸。 一个出身贫贱的丫头,陈府居然也上赶着要,如此饥不择食,看来陈府是没落了哟! 陈夫人也是交际圈里混出来的,自然明白大家的心思。 她不紧不慢地收下礼物,笑吟吟地道: “是啊,子鸣这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说城里那帮帮闲,霍霍了多少家的小公子?可偏就我们家子鸣洁身自好,与他们素无瓜葛。 如今有了喜欢的丫头,做父母的自然是要成全。 我们陈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贵族,但好在两个儿子都学业有成,未来可期,用不着靠迎娶什么贵女来充门面。 这祝丫头啊,我瞧着就挺好。” 项夫人的嘴角微微僵了一下,听出来这话是在暗讽自己。 但是,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 陈夫人今天这番话放了出来,很快就会在整个江州城里流传开。 到时,她就是想不让祝青岩进门也不行了。 第91章 偷听 三天后,项文远的禁足终于结束了。 重获自由的他带着两个家丁走在街上,气势汹汹,脸上带着不满和嚣张。 一想到要眼睁睁看着那个陈子鸣骑在自己头上,项文远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新鲜的梨子——哎呦!” 一个卖水果的老汉推着木板车,一边吆喝贩卖,周围人群纷纷避让。 项文远不为所动,结果木板车转向不及,撞在了他的身上。 奶白色的雪梨咕噜噜滚了一地。 “老不死的,你没长眼睛啊?”一个家丁怒骂着,一把将老汉推在了地上。 老汉也知道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小公子,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赔礼道歉。 “少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项文远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一撞,顿时大发雷霆。 他揉着自己酸疼的屁股,“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是有意的! 以为说声对不起就完了?来人,给我砸!” 一时间老汉的哭喊声,梨子的碎裂声,还有周围人的叫喊乱作一团。 那些家丁把老汉车上的梨全都推到了地上,木板车也被掀翻了。 “梨!我的梨啊——!”老汉哭天抢地地匍匐在地上捡着梨,但很快哭声便被淹没了。 项文远除了气,看着面前一片狼藉,心情才算舒畅了一点。 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少年挤了出来,笑嘻嘻地对项文远道: “哟,项小爷今儿是心情不佳啊?要不我们哥几个陪您找点乐子?” 平日里项文远跟这群帮闲混得很熟,不过他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吃喝玩乐。 “不去了,烦着呢。”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一把扇子拦在他的面前,另一位少年凑上来笑道: “为项小爷分忧,那是我们的荣幸! 嘿嘿,我们知道项小爷在想什么,您看那儿——” 折扇向人群外一指,项文远顺着看去,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祝青岩。 项文远心里“诶”了一声,街上相遇,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少爷,少爷你去哪?”几个家丁喊道。 “你们先回去,别跟着我!” 项文远挤出人群,朝着祝青岩的方向追去。 眼看要追上时,却看见祝青岩穿过一条巷子,拿出钥匙打开了一座小院的门。 祝青岩只是回家看看母亲,稍后还要回书院,所以没有锁门。 见她进屋,项文远鬼使神差般地推开院门,走了过去。 祝青岩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一进屋,被地上放的东西险些绊了一跤。 那是几篮子市面上不多的水果,还有两匹提花绸缎。 一看都是不便宜的,苏氏平日里省吃俭用,哪里舍得买这些东西? “娘,这些是哪来的?”祝青岩好奇道。 随即便想到,应该是陈府派人送来的。 陈夫人性格虽然强势,但对她还算不错,或许想着苏氏也是未来的亲家,所以派人送些礼品过来。 又或许是陈子鸣买来送给未来岳母的? 祝青岩心中微微泛起甜蜜,没想到子鸣师兄这么有心! 苏氏知道祝青岩中午回来,刚刚做好了饭,一边将饭菜端出来,一边道: “哦,那些啊,是裴夫人早上亲自送来的。” 裴夫人? 祝青岩嘴角一沉,语气变得警惕。 “她上门做什么,找你麻烦了?” 祝青岩当然知道母亲和父亲是怎么回事,裴玥这个正室突然上门,还带着东西。 那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氏安抚地冲她笑笑,让她坐下吃饭。 “没有的事,裴夫人是因为上回你救了澜姐儿,还将人送回去,所以特地上门道谢的。” 祝青岩“哦”了一声,嘟囔道:“她倒是会做人。” “青岩。”苏氏放下筷子,目光中透着些许责备,“裴夫人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不可如此无礼。” “娘,你一直不是最讨厌她了吗?要不是当年有她在,害你进不了祝家,否则你哪里会过得这么苦?” 苏氏轻轻叹了口气,回想起早上见到裴玥的情境。 她原本以为裴玥上门是要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裴玥竟是上门道谢,而且态度十分诚恳。 两人坐在屋里相顾无言许久。 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去祭拜祝弘盛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马车里,气氛也是这样的尴尬。 苏氏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问裴玥恨不恨她。 话一问出口,连苏氏自己都觉得可笑。 当年虽然是祝弘盛先撩拨于她,直到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祝弘盛才说出他早已有家室的事情…… 但她在知道真相以后,还是执意将孩子生下来,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己和爱人的骨肉,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绑住祝弘盛的心。 如果没有她,或许裴玥与祝弘盛,也会是一对佳偶。 没想到裴玥却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让苏氏一瞬间觉得,好像缠绕了自己一辈子的梦魇,在她看来只是一场轻如鸿毛的笑话。 “我对你谈不上恨,当然,更说不上同情或喜欢。 就是真的要恨,该恨的人也该是那祝弘盛才对。”裴玥这样说。 “只不过,他不配。” 苏氏愣在原地,听裴玥继续缓缓说道: “我也恨自己,没有选择夫婿的能力,嫁了这样一个人。 他若是懂得家庭的责任,就不该与你不清不楚,藕断丝连。 他如果真的有那般喜欢你,便大大方方与我承认,要迎你进门为妾的话,我倒还敬他是条汉子。 只可惜他从不曾尊重过我,也从不敢在家里提起你,你对他而言也只是个消遣罢了。 你我素不相识,我迁怒于你,还要和你去争这样一个男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样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裴玥的一番话,现在还回响在苏氏耳畔。 “娘,你怎么了?”祝青岩担心地问。 苏氏回过神,笑得有些释然,“没什么,快吃吧。” “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只要记得日后见了裴夫人,好生敬着她便是。” 祝青岩不知苏氏的态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无奈道: “娘,你不会还想着让那个祝老爷子和裴夫人把我认回去吧,之前受的气还不够么?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何必还要自取其辱呢?” 窗外,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祝青岩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看,只见院门开着,一个晒豆子的竹筛掉在了地上。 苏氏走过来捡起竹筛,对她笑笑。 “没事,想来是风吹的,回屋吧。” 第92章 贴告示,祝青岩身份曝光! “项小爷,怎么样?”见项文远出来,几个帮闲又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希望项文远心情好了,能带他们好好挥霍一天! 项文远这次却连搭理他们的心思都没了,脑子乱成一团。 他刚刚听到了,全都听到了。 青岩师姐……竟然是个外室子!? 她那么优秀,人又好看,怎么会是个下贱的外室子呢? 自己还要娶她为妻吗? 一想到祝青岩的身份,就连项文远心里也开始别扭了,可偏偏还是有些不甘心。 还有几分上当受骗的愤怒。 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结果全都花在了一个外室子身上,而且人家还对他爱答不理。 这口气他咽不下! 这时,项文远闻到了一股梨子的清香。 原先被他砸了摊子的老汉,将剩下的那些还能吃的梨全都捡了起来,正放在板车上售卖。 “大爷,尝一口吧,不甜不要钱!”老汉可怜兮兮的捧着几个完好的梨子,对路过的人说道。 这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了过来,是一个小乞丐,拿起了一个摔得有些烂了的梨。 她摸出一个小铜板,“爷爷,这个梨,可以卖给我吗?” 老汉见她可怜,顿时心软,加上她拿的梨子已经被摔烂了,也没人愿意买。 他把铜板推回去,“这梨没人要,送给你了,想要就拿去吧。” “谢谢爷爷!”小乞丐欢天喜地地跑了。 项文远看着这一幕,突然陷入沉思。 烂了的梨,所以没人要…… 那如果烂的不是梨,而是人呢? …… 祝青岩不知为何睡得这么沉,早上在书舍醒来时,发现竟然起晚了! 再慢点,就赶不上早课了。 她一个轱辘爬起来,开始洗漱梳头,匆忙出门赶去上课。 心里嘀咕,真奇怪,平日里书舍都是有舍监摇铃,督促大家起床的,怎的今日没听见声音? 她抱着书,匆匆向学室跑去,可是刚出了清雅苑的门,就见外边围了不少学生,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更奇怪了,他们都不去上课的吗? 祝青岩好奇地走上前,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纷纷避让,好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 直到她看见游廊里贴着的告示,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霎时间都凝结了! 告示的大字标题:书院惊现外室女! 内容中赫然写着,“祝青岩,祝宅长子祝弘盛外室之女,欺瞒众人,不知廉耻!” 祝青岩脸色惨白,呆呆地看着那些文字,身边的议论声传入耳中,仿佛一把把尖刀。 “青岩师姐,这是真的假的呀,是不是有人造谣?” 祝青岩没有说话,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上去,将那张告示撕得粉碎! 看这反应,很明显是身份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四周的议论声一下炸开了。 “难怪她和祝澜师姐一直不对付呢……原来是外室女和嫡长女啊!” “天哪,她平日里装得也太好了,还说自己父亲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公子!” “我娘说,那些当外室的,骨子里就会勾引男人,而且还会传给孩子!” “以后我们可都得离她远一点!” 那张告示被粘得很牢,一下撕不干净,祝青岩开始用指甲去抠,手指都抠出了血。 “青岩!”陈子鸣的声音响起。 祝青岩双眼无神地转过身,看到陈子鸣向自己走来,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若是平时,陈子鸣一定会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安慰,而此时,陈子鸣甚至没有抱住她。 他沙哑的声音从祝青岩头顶传来,“告示上说的,可是真的?” 一句话,让祝青岩如坠冰窟。 她一把推开陈子鸣,捂着脸跑了出去。 答案不言而喻。 陈子鸣并没有追出去,站在原地,脑子嗡嗡的。 众人的目光投向他,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陈子鸣的脸越来越红,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掩面而去。 他得将这件事告诉母亲! 项文远躲在暗处,看着发生的一切,笑得十分开心。 这下青岩师姐没人要了,自己这个时候出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向自己的怀抱! 不过一个外室女,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了。 要不就收做小妾,或者通房丫鬟? …… “澜澜,听说了吗,有人贴了告示,说祝青岩是个私生女,而且好像石锤了!” 乔悠悠推开书舍的门,一脸的吃瓜兴奋。 祝澜挑挑眉,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别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按照祝青岩的性格,应该会藏得很好才对。 乔悠悠坐下来,“啧啧”道:“太惨了,估计要跟她定亲的那个陈子鸣要反悔了。” 秦雨薇也摇摇头,感慨道:“古代的嫡庶尊卑简直就是鸿沟,私生女这种事,放在现代也少不了被人议论,更何况是在这里,连庶出都不如。以后啊,估计有她苦头吃了!” 祝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再不走,早课可要迟到啦!” …… 陈府的偏厅,此时气氛十分凝重。 陈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拍着桌子,数落着面前垂头丧气的陈子鸣。 “你啊你啊,怎么这回就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一个外室之子,又脏又贱,你连人家的底细就不清楚,竟然还让她踏进了我们陈府的大门!” 陈夫人唤来嬷嬷,让她吩咐府上洒扫的下人们,把整个陈府的地都洗一遍。 尤其是祝青岩住过的那间房,用过的东西统统扔掉。 不是擦地,是洗地啊!这么大的工程,嬷嬷观察陈夫人的脸色,愣是一声没敢吭,默默出去安排干活了。 陈夫人最恼火的还不只是祝青岩隐瞒身份,而是她和陈子鸣将要定亲的事情,已经在江州城这些大户的圈子里传开了。 不少人连礼都送了过来,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 现在突然说这事黄了,别人一问,要知道陈子鸣看上的是个外室子,那陈家很快就会成为整个江州城的笑柄! 陈夫人也知道现在发火没用,只能思考对策。 良久,她沉声开口。 “我听说,书院里还有个姓祝的丫头,而且是城里那个祝举人的嫡长孙女?” 第93章 聘书聘礼,就离谱 “母亲,可是我与青岩师妹……”陈子鸣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 陈夫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二人已经不可能了。 我问你,祝举人家里那个丫头叫什么?” 陈子鸣低声道:“她叫祝澜。” “才学、品性、相貌如何?” “我与她来往不多,平日见她性子沉稳,相貌不输青岩。” 陈子鸣想起两次书院的诗文大赛,都败给了祝澜。 “才学……在儿子之上。” 陈夫人眼眸中透露出几分满意,语气温和了一些。 “若让你娶她为妻,你可愿意?” “什么?”陈子鸣错愕半晌。 他脑海中浮现出祝澜的容貌。 祝澜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波澜不惊,从容沉静,比祝青岩要成熟不少。 感觉也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而且与她说话时,让人觉得很舒服。 再回想起她在书院中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有平日的一颦一笑,陈子鸣只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耳根有些发红,低下头小声道:“全凭母亲安排。” 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从今日起,你与那祝青岩,就不要再来往了。至于祝澜,你二人多培养培养感情,祝举人那边,我自会打点。” “可是,不知祝澜她是否愿意……” 陈夫人冷笑一声,“她有什么好不愿意的?一个没落寒门,能进咱们陈家的大门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再说我儿如此优秀,娶她进门,难道还亏了她不成?” 陈子鸣面色一喜,“母亲说的是。” …… 祝宅。 祝澜被阿财匆匆从书院叫了回来,踏进门时,被满院子的礼物吓了一跳。 那些礼物,足足装了两口大箱子,箱子上面还系着红绸。 这是闹哪出啊? 正厅里,祝远鸥正皱着眉,裴玥坐在一旁,二人似乎有些意见不和,各怀心事。 “这江州城里,哪个女娃念书不是为了嫁得更好?如今人家陈府都直接把聘礼送来了,澜儿要是嫁过去,岂不是好福气?” “爹。”裴玥面带忧虑,“您不是一直盼着澜儿科举入仕,给咱们祝家光耀门楣么?怎的如今反倒要劝她早早嫁人?” 祝远鸥重重叹了一口气,用手敲着桌面,“那陈府如今蒸蒸日上,据说陈大人今年便要出任礼部侍郎,陈家的大公子在外做官也做得小有名气。 如果咱们祝家能和陈家联姻,还用得着澜儿辛辛苦苦去走科举这条路么?” 说着又摆摆手,“唉,你没走过这条路,不知道其中有多艰辛。澜儿是你亲闺女,难道你也不心疼?” “可儿媳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陈家与咱家素无往来,哪有人家连三书六聘都没准备全,招呼都不打,直接把聘书和聘礼送来的? 我看要不还是等澜儿回来,看看她的意思吧。” 正说着话,祝澜便已经走了进来。 “祖父,母亲。”对两人见了礼,问起院子里那两口箱子是怎么回事。 裴玥向她说明了事情原委,将陈家的聘书拿了出来。 祝澜接过聘书,见上面居然赫然写着自己和陈子鸣的名字,“啪”地一声将聘书拍在桌上。 差点没骂出脏话来。 大爷的,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是吧! 她本想跟祝青岩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城门失火烧到了自己这个大怨种,陈子鸣娶不娶祝青岩关自己什么事? 她只是懒得在威胁不到自己的小事上浪费宝贵时间,还真被当成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想安安静静读个书都不行,怎么老有人非得舞到脸上来找不痛快。 祝澜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聘书,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陈子鸣回到书院,心头再次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现在书院里的学生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戏谑,就好像他没有穿衣服似的。 他躲避着众人的目光,心中气恼。 这一切,都是因为青岩。 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与一个女流之辈计较? 他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舍友。 “哟,陈兄回来了,找着你心爱的青岩师妹了么?”对方揶揄道。 陈子鸣听得烦躁。 找?他现在躲还来不及呢! 他不说话,低着头匆匆向临风苑走去。 这几天,不如就装病吧? 反正女生不能进入临风苑,自己躲在里面,祝青岩也没有办法。 眼看就要走到临风苑了,陈子鸣脚步越来越快,好像蜗牛看到了自己的壳。 就在他一只脚快要踏进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 “子鸣师兄……” 祝青岩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陈子鸣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满脸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半天憋出了一句话,“青岩,算了吧,我们不可能了。” 祝青岩的身子晃了晃,颤声问:“难道就因为我是……” 这样的出身,难道是她自己能选的么? “我母亲她,不会同意的。”陈子鸣说道。 祝青岩咬着下唇,“可你不是说,陈家可能要出事么?难道……” 她眼睛亮了亮,“是不是你不想连累我,才故意这样? 子鸣师兄,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陪着你的,哪怕是粗茶淡饭——” “你别傻了!” 陈子鸣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那是我骗你的!” “我父亲马上要出任侍郎,我兄长仕途顺畅很快也要晋升。 现在,我怎么可能娶你一个外室之女!” 祝青岩呆呆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子鸣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道: “我要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我怕祝澜误会。” 祝澜? 祝青岩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充斥着怒火的声音。 “陈子鸣,你站住。” 祝澜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皱巴巴的聘书塞进陈子鸣怀里,质问他聘书和聘礼是怎么回事。 “祝澜,你听我说,我母亲觉得你挺不错的……” 话没说完,就见祝青岩扑了上去,死死拽着祝澜的手臂,双眼通红。 第94章 有病你就去治 “是你……原来是你!” 她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愤怒和悲戚。 “枉我还出手帮你……原来你早就喜欢子鸣师兄! 你为了破坏我和子鸣师兄,所以才贴出了那张告示,对不对!?” 祝青岩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理智,她是外室女这件事,整个书院里明明只有祝澜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会贴出那张告示? 还有谁会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祝澜,你为什么什么都要和我抢!”祝青岩哭喊起来,使劲摇晃着祝澜的手臂。 如果此时天空再下一场大雨,电闪雷鸣,配上背景音乐,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苦情戏码。 祝澜被她抓得有些疼,用力抽出手臂,祝青岩脱力似的坐在地上。 祝澜整理了一下衣袖,低头看着祝青岩,目光真诚中还带着困惑: “有病你就去治,不要天天在这里担心别人跟你抢屎吃。” 眼里和话里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陈子鸣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抢……抢什么? 是在说他么? “还有你,陈子鸣。”祝澜看向陈子鸣,语气毫不客气。 “有时间搞这些不如去找个大夫看看脑子,什么臭鱼烂虾就往别人身上贴。” 陈子鸣终于反应过来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你骂我?” “骂你怎么了,听不清? 要不要我刻你墓碑上?” 陈子鸣被骂懵了。 他的表情不知是震惊还是气愤,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 他自认为风流倜傥,在书院中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怎么到了祝澜嘴里,就成了臭鱼烂虾,还有……那个? 乔悠悠和秦雨薇听说祝澜和人吵了起来,怕她受欺负,连忙赶过来帮她撑场子,结果一来就听见了祝澜要给人刻墓碑。 乔悠悠眼中透着不可思议,“哇哦,还是头一回见澜澜生气,这是小宇宙爆发了?” 此时周围围观的学生已经越来越多,人群中突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喊道: “祝青岩,你为了攀附权势,故意接近子鸣师兄,简直不知廉耻!” 说话之人走了出来,正是祝青岩的好姐妹薛眉。 “不过是一个外室生的,你竟然还天天在背后说祝澜师姐的不是。 你也不想想祝澜师姐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薛眉站在了祝澜的身边,仿佛二人才是好姐妹似的。 可她说的话却让祝澜不禁皱眉,往旁边挪了两步。 “枉我把你当好姐妹,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趋炎附势,虚伪自私的小人? 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竟然骗了大家这么久! 我们一定要去告诉欧阳监院,像你这种品行不端的人,要是留在书院,让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学生情何以堪?” 薛眉说完,就去挽祝澜的胳膊,“祝澜师姐,我们一起去找欧阳监院!” 祝澜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突然倒戈的薛眉,忽然十分认真地问道: “你说她品行不端,欺瞒大家不对,那如果你是个外室女,难道会向大家承认吗?” 薛眉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现在是她这边的呀,怎么还无差别攻击的? 再说,自己怎么可能是个外室女? “祝澜师姐,你在说什么呀,你我都是家中的嫡女,我们才应该是朋友才对……” 从前祝澜一直在丁字班,据说又蠢又笨,所以成绩一般的薛眉才没有主动与她来往。 而祝青岩看起来就很有前途的样子,她打算抱大腿,这才故意亲近。 结果选错了队伍,现在可后悔死了,希望补救还来得及! “嫡女?嫡女又怎么了?这世界上哪一个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祝澜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嫡庶神教这种封建糟粕,她作为一个穿越者,打心眼里无法适应,祝澜也从未因为自己穿越时运气好,抽中了嫡出身份便自觉高人一等。 外室和渣男固然可恨,可祝青岩的出身却是她个人无法选择的原罪,这样的原罪与人能作出的恶相比,何足道哉? 她不会因为出身而轻视于人,况且祝青岩算不上大奸大恶,耍的那些小心机,祝澜甚至没兴趣浪费那个时间精力去和她“斗”。 祝澜眸光锐利地看向薛眉,“你觉得她的手段卑劣,而你高尚,那是因为你运气好。 你的出身让你不需要用那些手段,就能获得更多的资源。 但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为生存而挣扎努力的人,你凭什么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来对她们进行道德审判? 如果易位而处,你又能高尚多少?” 人群中的秦雨薇眸光深了几分。 薛眉张了张嘴,瞠目结舌。 祝澜一个嫡女,替亲爹和外室生的女儿说话? 疯了吧,一定是疯了吧!? 而坐在地上的祝青岩还执着地认为,是祝澜贴出的那张告示,现在又来这里装好人,愤然道: “祝澜,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我不过是出身不好,就要处处受你的欺负。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现在落到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你闭嘴吧。” 短短四个字,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祝青岩不禁瑟缩了一下。 祝澜的眼中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训斥道: “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自从进了书院,我胜过你的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件事情与身份有关? 你再想想,这么久以来,我何曾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于你? 祝青岩,出身不好不是你的错,你是注定要比别人活的艰辛一些。可你没有缺胳膊少腿,出身不是你耍弄心机、整日怨天尤人的借口。 我胜过你,那是因为我比你有天赋,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与什么狗屁的嫡出庶出还是外室所出没有一点关系,听懂了吗?” 祝青岩被骂得一愣一愣,连哭都忘了,怔怔地瞪着祝澜。 比她有天赋,比她聪明,还比她努力…… 好扎心啊! 可是回想起来,大家都是在同一所书院里念书,就连祝澜他们去找纪无涯学诗,自己也都是偷偷跟着听的。 祝澜明明知道她在偷听,却没有说破。 可自己最后还是技不如人…… 祝青岩错愕地低下头,难道有错的不是自己的出身,而真的是她能力不行吗? 更难过了是怎么回事? 祝澜一番言语铿锵有力,话音结束,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忽然有一道掌声自人群之外响了起来。 竟然是欧阳烨来了。 学生们连忙给欧阳烨让出一条路。 “说得好!”欧阳烨极少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饰的喜悦与欣赏。 他走到祝澜面前,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说道: “你们可知‘无类阁’为何要叫‘无类阁’?正是取自圣人‘有教无类’之意。 何谓‘无类’?你们之中,有名门望族之后,也有布衣百姓之子,既然成为了龙场书院的学生,书院便会一视同仁,希望你们在书院里能够暂时抛却那些尊卑贵贱,一心向学。 你们之中的许多人,一生之中只有书院这一次机会,能够接触到原本与你们相距甚远的圈层。 出身普通者当以此自勉,更加勤奋,位高者更应体察他人疾苦,学会以平常心待人。 日后书院中如若再有倚仗身份欺压他人的事情发生,莫管本监院不留情面!” 欧阳烨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祝澜和祝青岩说道: “这是裴夫人刚刚差人送到书院的,愿意将祝青岩收为义女。 她还说,若你愿意,今日散学后便回祝家吃顿饭,与她好好叙叙。” 祝青岩身体轻颤,收下了那封书信,没有表态。 欧阳烨正要离去,忽然听见围观的学生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一个身材瘦弱的男生站了出来,他脸色发白,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监院,那张告示……我知道是谁干的!” 那男生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目光却透着坚定,向人群中的项文远一指—— “就是他!” 第95章 不再沉默 “你胡说什么!?”项文远闻言大怒,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又有些惊慌地看向欧阳烨。 欧阳烨眸光一凝,看向项文远,又问指证项文远的男生可有证据。 “那贴告示用的浆糊,是我替他去买的,现在应该还在他的房里!” 欧阳烨立刻命人去搜,果然找出了一桶半干的浆糊,还有两张没有来得及张贴的,写着祝青岩身世的告示。 “项文远,你……你为什么!” 祝青岩瞪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做出这件事的,竟然是平日里对自己殷勤有加的项文远! 那站出来指认的男生突然跪了下来,用手撩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淤青,声音哽咽: “不只是我,还有另外几名丁字班的同窗。我们都是受项文远威胁,堂课考试中故意错答,留在丁字班,给他垫背的!” 他说着,回头看向人群,情绪激动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被欺负的日子难道还没有受够吗!?” 听到这句话,平日里被项文远和他的小弟们欺凌的几个男生,都一咬牙站了出来。 他们都受到了祝澜刚才那番话的震撼,是啊,凭什么有人生而高贵,就可以凌驾于别人之上,随随便便将别人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此时如果他们不站出来,将来书院之中还会有更多人受到欺凌! “欧阳监院,项文远的罚抄从来都是我们代写,如果写不完,就往我们书舍的床铺上泼水,不让我们睡觉!” “对,不听他的话,就要把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课业都撕了!!” “李岩师兄这几天没有来书院,其实不是不小心摔断胳膊,而是被项文远他们打断的!” 项文远气急败坏,冲他们吼道:“我那是跟他打着玩!” “不……不是的!”人群中,一个黑黑瘦瘦的女生站了出来,声音颤抖。 “我路过时亲眼看到,他们、他们打断了李岩师兄的胳膊,还往他身上……撒尿,不许他说出去。” 这件事情压在她心头好多天,一想到李岩师兄的母亲看到儿子当场哭得差点昏死过去的模样,自己每晚都睡不着觉,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紧接着,指认项文远等人的学生越来越多,大家终于选择不再沉默,站出来勇敢揭露书院里这片阳光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 “欧阳监院,证据……我有证据!”丁小邱喘着粗气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从第一个指证项文远的男生站出来时,丁小邱就冲回了书舍翻找东西。 那是一本小册子,上面全是丁小邱这几年以来偷偷搜集的,项文远欺凌同学的证据。 虽然他在结交祝澜等人后,项文远不敢再找他的麻烦。但丁小邱作为从前长期被欺凌的一员,永远忘不了那种绝望和屈辱! 但他也害怕揭发不成反被报复,几乎日日纠结,只能枕着这本册子入睡,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他刚才听到了祝澜的一番话,虽然自己也讨厌总和祝澜作对的青岩师姐,可她做的那些坏事如何能与项文远这种恶魔相提并论? 陈子鸣家中有权有势,祝澜都敢当众骂他是腌臜之物。 这一次他也不会再怕了! 丁小邱的册子上所列出项文远的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欧阳烨越往后翻,面色越沉,愤怒的同时也愧悔难当。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监管下的书院,竟然会发生如此令人发指的霸凌行为,待山长回来后,他一定会为自己请罪! “即日起,项文远在书舍禁足,事件调查清楚之前,不许离开临风苑半步!” “欧阳烨,你凭什么关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项文远嘶吼起来。 欧阳烨冷然一笑,“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况且你爹只是一个小小的军中校尉?我乃朝廷钦点的书院监院,上承天子殷殷重托,下提龙场书院一切监督看护之责。 你恶意羞辱、殴打伤害书院的其他学子,于法于情,本监院都绝不会姑息纵容!” “来人!” 欧阳烨唤来龙场书院的护卫,“速将此事上报府衙,请毕大人务必秉公处理。” 护卫正要离开,又听欧阳烨叮嘱道:“记住,待府衙的人出动后,再去项府通报此事。” …… 离开书院后,祝青岩先回到了自己家中,刚走近门口,就瞧见几个模样蛮横的家丁从里面走了出来,顿时心中一紧。 这几人她有些眼熟,全都是陈府的下人! 昨日在陈府,他们还一个个恭敬地喊她“祝姑娘”,今日再见便已经是鼻孔朝天。 祝青岩顾不得许多,连忙冲进院子里,地上扔的都是自己留在陈府的书籍和生活用品。 “青岩!”苏氏从屋里出来,一把将祝青岩拉进怀里,满脸担忧。 “这是怎么了,在陈家受委屈了?” “娘,我没事。”祝青岩咬着唇,“书院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 “什么!?”苏氏大惊,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都怪自己这个当娘的,害女儿一辈子担上这么个不清不白的身份! 是自己毁了青岩的一辈子啊! “娘,你别哭,不用太担心我。”祝青岩挤出一个笑容,不想让苏氏过于忧虑。 “说实话,女儿现在反倒觉得比平日还要轻松一些。” “那……你和陈家那二公子?” 听到这几个字,祝青岩的脸瞬间涌上乌云。 “今后莫要再提他了。只怪女儿自己眼瞎心盲,识人不明,好在现在看清此人的真实面目,还不算酿成大错。 娘,你说这天下的男人,是不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最后一句话,祝青岩说得咬牙切齿。 当年是祝弘盛骗了自己娘亲,害苏氏一辈子做人抬不起头,自己也落得个人人唾骂的外室子名头。 如今又有陈子鸣这个虚伪懦弱、毫无担当的小人对自己花言巧语,始乱终弃。 千不该万不该,都怪自己和母亲愚蠢到相信男人! 祝青岩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头上拔下挽发的木簪,一头长发顿时披散下来。 这支木簪是陈子鸣送给她的,当时还说什么要与她共白头。 那么爱听你娘的话,就和你娘共白头去吧! 祝青岩一发狠,手里的木簪“咔嚓”一声被掰成了两截。 第96章 这算道歉了吧? 祝青岩将两截木簪扔进柴堆里,又对苏氏说了裴玥邀请自己去祝家吃饭的事情。 “什么?裴夫人真的说……要收你做义女?”苏氏有些不敢相信,情绪激动起来。 祝青岩从怀里掏出裴夫人托欧阳烨给自己的那封书信,交给苏氏,锁着眉头纠结道: “娘,你说我要去么?” “要,当然要去!”苏氏万分高兴地将将那封书信反复看了许多次,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起。 只要能让青岩有个清清白白的名分,就是自己当牛做马,她也是乐意的! 祝青岩犹豫着点点头,“待我回到祝家,娘你是不是也可以……” 她知道苏氏从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自己,母女二人一起回到祝家。 “青岩!”苏氏陡然沉下脸,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道:“万万不可再向你祖父和裴夫人提及此事!” 她心里明白,如今能让青岩回到祝家,已经是裴玥莫大的情分了,而且这都是看在青岩上次帮了祝澜的份上。 自己再怎么说,终究只是个外室,只要青岩能好,她便不奢求自己获得更多,名分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怎能如此没有分寸,得寸进尺? 苏氏拉着祝青岩的手,叮嘱道: “今后待裴夫人,要像待亲生母亲一般,咱们要知恩图报,可记住了?” “好吧……娘,青岩知道了。” …… 祝青岩第一次回到祝家吃饭,感觉有些不自在,不知自己在这里算主还是客。 裴玥已经说服了祝老爷子,从今天起,祝青岩在府上的待遇等同于祝澜。 裴玥问她以后可否愿意搬回祝宅来住。 祝青岩摇摇头,“多谢夫人好意,可我母亲一人在家中,我想多陪陪她。” 祝远鸥微微皱眉,有些不悦,说祝青岩既然回了祝家,以后应该管裴玥喊母亲,管苏氏喊小娘才对。 但祝青岩垂下脑袋,显然并不情愿。 如果这样的话,苏氏一定会伤心的,她宁可不要这个身份。 裴玥笑着打圆场,“好了,爹,青岩愿意叫就叫,不习惯的话日后喊我一声大娘或者夫人,都是没问题的。” 吃完饭,祝青岩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的祝澜忽然开口道: “明日我们还会去纪先生那里,你别晚了。” 祝青岩挑挑眉,这是愿意让她加入的意思? “你这么大方,就不怕下个月的院试,被我压过一头?”祝青岩故意道。 祝澜笑了,“从前你斗不过我,现在突然这么有自信?” 祝青岩“哼”了一声,却还是别别扭扭道: “之前那些事情,是我不对,我承认我嫉妒你……”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虽然之前自己有许多小算计,但祝澜从来没有吃过亏,每次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现在自己还要道歉。 好委屈啊! 祝青岩还在郁闷,祝澜已经转身回屋了,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有道歉的工夫,还是想想院试怎么压我一头吧。” 啊啊啊,这家伙说话还是这么可气! 等着吧,今天回去就头悬梁锥刺股,这次院试她一定不会再输了!!! …… 在欧阳烨的督促下,龙场书院以项文远为首的霸凌事件终于水落石出。 许多学生站出来提供线索,铁证如山,哪怕项文远再撒泼耍赖,也无法撼动官府对事实的判定。 项文远所犯案情影响过于恶劣,原本要被判处流刑,但是其父母爱子心切,项老爷更是愿意用所有军功来换取减轻儿子的刑罚。 最终项文远被杖责四十,直打得皮开肉绽,惨叫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项家被罚没所有田产家财,全府上下被贬为庶民,驱逐出江州城。 被打到半身不遂的项文远被抬着离开江州的这天,正好再次迎来了院试的日子。 旭日东升,青石铺就的街道两旁早早挤满了人群,大家或默默祈祷,或紧张地绞着手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气息,贡院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大大的“科举院试”四个大字。 大门两旁,两名身着官服的侍卫持刀而立,目光如炬,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靠近考场的人。 院试结束时,直到最后一名学生走出考场,贡院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里面的学子们或兴奋,或虚弱,陆续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各异。 “我中啦,我考中秀才啦!!!”一名考生癫狂地笑着跑了出去。 众人:……这才刚考完,又疯了一个。 祝澜照例是等乔悠悠和秦雨薇一起,三人见面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哭声。 一个男生坐在地上,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严先生明明说今年的主帘官会是礼部的谭大人,我按照谭大人喜好的风格苦练三年。 怎么……怎么会这样!!!” 祝澜几人听到,心中已经明白了。 这人就是被严纶忽悠买课的倒霉蛋。 严纶苦心钻研朝中各位大臣的偏好,谁知今年院试之前,谭大人竟然身体不适,临时换了主帘官。 这位新换的帘官大人与谭大人向来不和,那些一门心思想要投谭大人所好的考生,这回算是闹了大乌龙。 这些人,在考试之前心态就已经崩了,自然不会发挥得多好。 而祝澜等人听纪无涯的话,潜心磨炼自己的诗才,在考场之上抛却杂念,只专注于题目本身,发挥各自所长。 写出来的诗文反而流畅自然,少了许多斧凿的痕迹。 祝澜与二人交流了一番各自作答的情况,互相都觉得各有亮点,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走出贡院大门,一直等在外边的裴玥和祝远鸥等人便走了过来,询问考试情况。 听祝澜说感觉还可以,祝老爷子大喜过望,裴玥也邀请乔悠悠和秦雨薇去府上吃晚饭。 祝澜却笑着说晚些再回去,她们还有些事情要做。 随后祝澜三人去了趟御香阁,打包了好些珍馐佳肴,又带了两坛江州茅台,前往纪无涯的草庐,准备好好感谢一番。 可等三人到了草庐,却发现不知何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第97章 院试看榜 “澜澜你看,这里有封书信!”乔悠悠从窗边拿起一张信纸,和祝澜一起打开查看。 祝澜阅读完,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 信中纪无涯表示,自己实在不能继续被这群学生投喂下去了,这才没待几个月,体重就跟上了马车似的增增飞涨,已经到了走两步就喘的地步。 纪无涯痛定思痛,决定暂且出去远游一段时间,等下次什么时候又想喝江州茅台了,再回来找他们。 “这纪老头还真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啊,连美食美酒都困不住他了。”乔悠悠耸耸肩,笑着说。 祝澜道:“再美味的东西,天天吃也会吃腻的。纪老先生喜欢游历名山大川,留在江州帮咱们这么久,心估计早都飞出去啦。” 祝澜珍重地将信收起来,期待来日还能再次遇到这位诗仙前辈。 …… 很快,到了院试放榜的日子。 学子们一大早便各自从家里出发,向贡院那边集中而去。 肖婉和赵思成是一块走的,赵思成仍旧穿着府上花匠的衣服,趁人不注意时,对肖婉打趣道: “婉婉,我这下要是取得了秀才功名,是不是就能跟你家里提亲了?” 肖婉掩唇笑了笑,表示她得找个机会先去探探父母的口风。 …… 放榜这么重要的日子,祝远鸥自然也是带着一家人轰轰烈烈地坐着马车前往。 一路上裴玥与祝澜有说有笑,唯有祝老爷子不时搓着手心,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阿财,快到了吗?”祝远鸥第三十八次问道。 阿财在驾车,回头答道:“老爷,前面停了许多马车,咱们来的有点晚,估计得将马车停远一些了!” “无妨,无妨!” 祝远鸥说着,心想明明天一亮就出发了,怎么还是来晚了? 阿财驾着马车缓缓驶近,前方传来许多抱怨声。 “你家马车怎么能占这么大的地方呢,还让别人停在哪儿?” “让一让,让一让,别把路都挡住了!” 坐在马车里的祝澜听见动静,掀开马车帘子,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这一片地方,就跟现代的停车场似的,密密麻麻停了几十辆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从贡院门口一路排到这里的,你挤我,我挤你,几乎把整个道路都占满了。 祝远鸥不想跟这些人发生争执,索性让阿财将马车停得远了些,无非就是多走几步的事情。 祝家一行人下了车,开始沿着道路向前走。 道路一边排列停靠的马车简直就像一堵围墙,由于空间有限,两辆车厢之间的距离甚至容不下一人通过。 祝老爷子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只有科举考试当天,官府才会出动大量的人力来维护秩序。 至于放榜这天,管理就会松懈得多。 马车排成的队伍差不多将整个贡院都围了起来,路上的人们只能在外圈走着,有些身材极其削瘦的,找个空子才能从马车中间的缝隙钻进去。 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祝澜腿都有些酸了,祝老爷子也开始气喘,几人心中都有些烦躁。 这些马车停得这么密,正常体型的大人都过不去,只能在外围转圈圈,实在太欺负人了! 这时,祝澜眼睛一亮,看到前面的马车队伍出现一个缺口,人们都在从那个缺口往贡院的方向挤。 终于有路了! 几人加快了脚步,朝那个缺口的方向走去。 “让开,都让开!” 一个傲慢骄横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车轱辘还有马蹄声,行人们连忙避让。 祝澜几人也向旁边挪了几步,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上面还插了一面旗,相当威风。 马车穿过人群,大剌剌地直接停在了人们进出的那个缺口上。 车厢的尺寸不多不少,正好严严实实将唯一的出入口给堵死了。 祝澜也被刚好堵在了外边。 一时间,被堵住的人都怒从心起,吵嚷起来。 “喂,你们家马车把这儿堵死了,让我们怎么过去?” “这附近就只有这里能过人,你们不能这么霸道吧?” “你们有没有公德啊!?” 车夫跳下马车,满脸嚣张。 “怎么过去?老子管你们是爬过去还是飞过去? 就这么一个空位,不停这停哪?” 人们不满道:“你们就不能停远一些,不就是多走几步路,能累死啊?” 车夫嗤笑一声,扯了扯车上那面旗子,语气中满是鄙夷: “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可是胡大人家的马车! 小胡公子今日前来看榜,你们这群贱民皮糙肉厚,走断了腿也没什么。 可是小胡公子什么身份,你们也配相提并论?” 听到“胡大人”三个字,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们顿时像吃了哑炮,气势很快弱了下去。 车夫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掀开马车帘子,恭恭敬敬地请小胡公子下车。 只见一位穿着白色扁金线直??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高高昂着脑袋,露出两个大鼻孔,仿佛对别人都不屑一顾。 他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看都不看一眼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平民百姓,抬步就向贡院走去。 祝澜好奇,这是哪个胡家,竟然这么嚣张? 祝远鸥摇了摇头,“胡家,还能有那个胡家?自然是兵部侍郎胡尚礼。” 这位小胡公子,便是胡尚礼的侄子,在江州城里也是个小霸王。 现在唯一的入口被堵死了,大家愤怒也没有办法,毕竟兵部侍郎,那可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祝澜心中也憋着一口气,前后看了看,哪还能有什么入口? 再这么绕下去,还不知要绕到什么时候! 这时,一条长长的黑影突然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好似长蛇一般,卷住了胡家马车上的凸起。 “哗——!” 那条长鞭猛地收紧,竟然硬生生将马车的顶盖给掀了起来! “来人,把胡家马车给我砸了!” 伴随着一声娇叱,三名其貌不扬的男人走上前,拔出手里的刀一阵劈砍。 没一会儿,胡家那做工精致却没了顶盖的马车就被砍成了一堆废柴! 这场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在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第98章 宁月郡主 那小胡公子和车夫还没走出多远,身后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能听见。 二人一回头,眼中先是不敢置信,紧接着是愤怒。 车夫走上前,大喊道: “住手,快住手!谁给你们的狗胆,敢碰胡府的马车!?” 一个身穿红衣劲装,腰束黑色锦带,年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出来,只见她身材高挑,一头黑发不曾挽成发髻,只高高地束在脑后。 她皮肤有些黑,五官却生得精致,尤其一对英挺的剑眉,令人过目难忘。 她将长鞭收回腰间,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护腕,漫不经心道: “出言不逊,赏。” 那三个男人走上前,两人按住车夫跪在地上,另一人抬手便抽了上去。 没抽两下,那人的牙便和着血从嘴里飞了出来。 那车夫哭喊着,含糊不清地喊着“公子救我”。 胡公子暴跳如雷地冲上来,还算白净的脸上,五官都被气得扭曲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老子是谁吗?”他龇牙咧嘴地怒吼道。 整个江州城里,就连府衙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居然敢打他的人? 这打的是个下人吗?这打的是他的脸,是整个胡家的脸,是兵部侍郎的脸! 那红衣女子丝毫不惧,走到胡公子面前,笑得像个女阎王。 “一个小小侍郎的侄子,还敢在本郡主面前狗叫,看来是也想讨赏?” “郡、郡主?”胡公子愣了半天,脸色变了,颤声道,“你是……宁月郡主……慕容静?” 妈呀!怎么碰上这尊瘟神了! “本郡主的名字你也配叫?” 慕容静抬起一脚踹在了胡公子肚子上,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谢郡主赏打,谢郡主赏打!” 胡公子摔在地上,都不敢往起爬,跪在地上一个劲向慕容静扯着嗓子磕头求饶。 “滚。” 胡公子连滚带爬地就向外面跑去,连被揍到半死的车夫也顾不上。 直到跑回家,才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这宁月郡主,是镇北王慕容忠义的二女儿,自小在军中长大,从来只穿男装。据说脾气暴躁,杀人如麻,一言不合就割人舌头眼睛,小小年纪却有一身军功,连圣上都对她赞许有加。 而且她揍人从来不叫揍人,那叫“赏打”,挨打的还得边挨打边谢恩,据知情人士透露,谢恩喊得越响,逃生几率越大,今天看来所言非虚。 这位姑奶奶别说自己,就是叔父胡侍郎本人来了也惹不起啊! 可她不应该跟着镇北王镇守边境吗,怎么跑到江洲城来了? 小胡公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还好身上器官都在,长舒一口气。 活着真好啊! …… 慕容静砸了胡公子的马车,前来看榜的学生们才终于得以穿过马车围墙进入贡院。 与此同时,祝澜也从祝远鸥的口中得知了这位宁月郡主的身份。 她正在脑海中回忆着,原剧情是否有这位宁月郡主相关的信息,就听见乔悠悠在喊自己的名字,原来大家都到了。 几道锣声响起,贡院中走出两名书吏,一人张开自己手中的榜单,宣读本次院试前十名的考生。 “本场院试案首,江州城昭平县龙场书院祝澜!” 祝澜站在人群中听着,本来想低调一点,没想到乔悠悠尖叫起来,一把抱住她欢呼道: “啊啊啊!我就知道澜澜是最棒的!” 乔悠悠这一嗓子,立马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各种各样的目光停留在祝澜身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震惊的。 “什么!?这届院试的案首,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才刚及笄的女娃娃?” “祝澜?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耳熟? 咦,几年前那个县试的案首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想我年年参加科举,年年名落孙山。 如今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当案首,而我却还是……我,我不活了!” 人群中的祝青岩,也不禁心中酸涩,没想到这次的第一又被祝澜给占了。 若是以前,她可能还会归咎于两人的身份之差,总觉得祝澜获得的资源比自己多。 可直到上次被祝澜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才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 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普通学生可能要背上百八十遍才能记住,自己算天赋高的。但也需通读个十来遍。 可她上次亲眼见过,夫子取出了一篇前人所作的文章,祝澜竟然只读了一遍,便能一字不错的全部背下来! 而且她在文章中谈及的一些见解,祝青岩承认,是自己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就在祝青岩思绪翻涌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六名,祝青岩。” 祝青岩先是微微蹙眉,过了片刻才释然地笑了笑。 罢了,现在看来祝澜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 自己现在比不过她,不代表未来也比不过。 来日方长! 书吏只宣读了前十名的名字,其余人则需要去榜上自己寻找。 祝澜来到榜前见到了梁舟等人,大家纷纷对她表示了祝贺。 其实祝澜获得案首,他们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毕竟祝澜在读书这方面的天赋就跟开挂似的,他们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了,并且深刻意识到了一点—— 不要和祝澜卷成绩,会变得不幸。 “耶!我看到自己的名字了!”许诗明攥紧拳头,脸上满是喜悦。 “梁舟,我看到你了,哎哎,我也考中了!”赵思成也叫道。 不一会儿,大家都在榜上找到了各自的名字。 “看来大家这次考得都很棒啊,要不咱们去搓一顿庆祝庆祝?”梁舟提议,立刻获得了众人的赞同。 “朝阳,你怎么了?”许诗明见顾朝阳还在看榜,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我,我好像……落榜了。” 众人连忙一起寻找起顾朝阳的名字,可是这么多双眼睛找了半天,确实找不到。 “唉,我就知道。”顾朝阳叹了口气。 院试的前一天,他去踢了一场蹴鞠,结果运动量太大导致晚上失眠,考试时候差点睡着,考完连题目都想不起来了。 空气陷入片刻沉默,大家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顾朝阳却忽然抬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以为这点小困难就可以打倒我吗? 我可是未来要指挥战斗的男人! 除非我不想赢,否则没有人能让我输!” 顾朝阳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斗志。 落榜一次而已,大不了来年再战! “你们都在呀!” 人群中,丁小邱看见了他们,挤开人群走过来,一边问他们能不能帮忙找找自己的名字。 众人又在榜上找了一圈,神情凝重地摇摇头。 榜上没有丁小邱。 “咦,不应该呀!”丁小邱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疑惑。 “这次‘忠言’的题目是我事先准备过的,而且还找夫子帮忙看过呢,怎么会落榜呢……” 没想到其余人听到这话,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忽然怪异起来。 乔悠悠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丁小邱的肩膀,语气非常沉重: “……小丁,我知道这样对你有些残忍。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次的题目,不是‘忠言’,而是‘忠信’呢?” 丁小邱石化在原地,他当时只瞄了一眼题目,以为自己押中题了,心中狂喜,想也没想就埋头开写。 结果,他他他看错字了!??? 第99章 会飞的鸡? 知道真相的丁小邱久久不能回神,死的心都有了。 顾朝阳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拍拍他肩膀,鼓励道: “人的梦想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别灰心,明年我们再战!” 丁小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自己没事。 可那个笑容在众人看来,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 祝澜记得在原剧情中,丁小邱是个极其在意自己科举成绩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打击一定很大。 祝澜看着丁小邱落寞离开的背影,总有些担心他想不开,于是悄悄把梁舟拉到一边,让他在书舍里留意一下丁小邱的状况。 “好说,丁小邱也是我哥们,有我看着,保准他活蹦乱跳!”梁舟拍着胸脯说道。 …… “婉婉,我现在可是秀才了,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跟你爹娘提亲?” 赵思成兴冲冲地看着肖婉,而肖婉的脸上也满是期待。 二人此次也都通过了院试,而且成绩不错。 这样一来,赵思成也算有功名在身,好歹是个秀才,现在的爹娘或许就不会因为他是个花匠的儿子多说什么了。 想到这里,肖婉也有些激动,甚至微微红了眼眶。 二人的婚事从现代拖到了古代,到底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婚结了啊!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肖婉对赵思成说,容她准备准备,起码先试探一下家人的态度,如果肖家松了口,那便一切都好说了! 赵思成笑逐颜开,趁周围没人,在她脸上偷亲了一口。 “好,我等你消息!” …… 梁舟果然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把丁小邱拉来和自己住同一间书舍了。 丁小邱一头雾水,在梁舟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洗了澡。 “梁、梁师兄,你不要这样一直盯着我看……”丁小邱吞了口唾沫,浑身有些发毛。 梁舟了然,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 丁小邱现在也算是他们的好兄弟,看起来心态也没有顾朝阳那么好,梁舟自认为讲义气,的确应该帮帮他。 丁小邱整个人都不好了,眸光藏着惊恐,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缩在被窝里。 用被子把自己全身紧紧地卷了起来,生怕露出一点,让梁舟想入非非。 梁舟:他在干嘛?难道是想用被子勒死或者闷死自己? 不好,快救人! 梁舟赶忙伸手去扯他的被子。 丁小邱被吓得闭上了眼睛,“梁师兄我真的没有龙阳之好啊啊啊啊!” 他想逃,却逃不掉。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信了梁舟的鬼话,说什么一个人住害怕,让自己来陪他啊! 丁小邱藏在被子里,梁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用力扯着被子,想把丁小邱扒拉出来,怕他真把自己捂死在里面。 丁小邱眼泪都快出来了。 完了,梁师兄这是要用强的吗啊啊啊!? 谁来救救他! 两个人拉扯一番,终于以梁舟的胜利告终。 丁小邱只感觉身上一凉,随即悲痛绝望地闭上双眼。 完了,清白不保了! 下一刻,一双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梁舟异常凝重的声音传来: “小丁啊,想死很容易,可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乐子你都没体验过,就这样挂掉多可惜?” 想死?谁想死了! 丁小邱反应过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幽怨。 “我没想死也要被你吓死了。”说着伸手抢回被子。 梁舟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语气吊儿郎当,“唉,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好玩!” 丁小邱嘟囔:“能有多好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可不是!”梁舟表情夸张。 他用手指了指天上,“知道什么叫飞机吗?” “飞鸡……会飞的鸡?” “你当然不知道。我跟你说,就像马车一样,是种交通工具,但是可以飞起来,飞到云彩上面!” “骗人。”丁小邱压根不信,哪有鸡能飞那么高? “真的,骗你是小狗。”梁舟信誓旦旦。 丁小邱还是不信,“那能见到我天上的太奶不?” “呃……或许吧……”梁舟一时语塞,脑补了一下,有点瘆人,还是决定换个话题。 “对了,还有汽车。” “气车?” “对啊,不用马拉就能跑。” “能跑得比马快?” “比马快多了!日行千里不是梦!” “肯定是你编的,从来没人见过这东西!” “你还不信?等着!”梁舟翻身下床,找来纸笔,很快在纸上勾勒出了一辆小轿车的形状,指给丁小邱看。 “这是四个轮子,人就坐在里面,前面这是引擎盖,里面有发动机……” 见梁舟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画出了图像,丁小邱虽然听不太懂,却也不由得开始有些信了。 他越听越认真,不知不觉竟然入了迷,逐渐忘记了院试落榜的事情。 …… 欧阳烨说话算数,乔悠悠顺利通过了院试,如愿以偿获得了算学社的开办资格。 算学社正式开办的这天,阳光明媚,一个灰袍身影在书院里来回穿梭,与周围身着青白色院服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房秀才一手捏着欧阳烨特许他出入龙场书院的文书遮挡太阳,脸上堆着笑,向过往的学子问路。 “姑娘,这位姑娘!请问贵书院的那个算学社怎么走?” 对方转着眼珠想了半天,“算学社……?不知道。” 房秀才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算学社在哪里,有的甚至都没听说过。 太阳下,房秀才叉着腰苦恼。 奇怪了,这书院里的学生们难道对算学社都不感兴趣的吗? 丁小邱正准备去学室上课,远远瞧见愁眉苦脸的房秀才,只觉得十分眼熟。 这不是当时跟乔悠悠进行算学比试的那位先生么? “先生,你是来找乔师姐的吗?”丁小邱走上前问。 “对!对!这位小友可知道算学社?” “知道啊。”丁小邱看看时间来得及,便好心地带房秀才去找乔悠悠。 “多谢多谢!!!” 第100章 不拜菩萨就拜她 欧阳烨不仅允许乔悠悠开办算学社,而且非常大方地给她分配了一间平时不用的学室,用来进行社团活动。 龙场书院有专门祭拜孔子像的地方,而乔悠悠的这间小学室,就在孔子像对面。 房秀才在丁小邱的指引下,敲开门,“抱歉抱歉,在下来迟了——” 话没说完,房秀才就愣住了。 他本以为里面应该人满为患,甚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谁知学室里面竟然只有三个人!? 乔悠悠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身边是来帮忙撑场子的祝澜和秦雨薇。 见房秀才进来,乔悠悠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 “房先生啊,您改日再来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房秀才一脸困惑。 祝澜和秦雨薇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古人对数学的兴趣竟然如此低迷,算学社开了一上午,居然只来了寥寥五六个人! 而且听完乔悠悠所说的什么方程,什么算式之后,摇着脑袋就走了。 也难怪,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的确太超前了。 房秀才面露尴尬,心里十分遗憾。 他盼了好久,终于盼到这个算学社成立,可如果没人来,这社团就算名存实亡,乔悠悠看起来也完全提不起劲。 “乔姑娘,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忙的,尽管吩咐!” 乔悠悠眼神迷茫,还带着委屈,这他能帮上什么忙啊,难不成要去发传单? 秦雨薇建议道:“我想,还是因为算学社的宣传不够,书院还有许多学生不知道算学社的存在。 与其在这里等着,不如我们出去逛逛,主动告诉大家。” 祝澜也点点头,起码先行动起来再说。 两人拉着没精打采的乔悠悠向外走。 来到外边,耀眼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面前的孔子像足有三米高,在阳光下俯视着她们。 乔悠悠有些不服气地冲雕像做了个鬼脸,这些四书五经她才不喜欢! 祝澜也在帮忙思索对策,沉吟着说道: “我发现书院的学生们似乎都爱凑热闹,与其我们告诉他们有算学社这回事,不如弄出个什么事件,吸引他们主动来了解?” 秦雨薇点点头,认为祝澜说得有道理。 祝澜望着不远处巨大的孔子像,沉思片刻,眼睛突然一亮,说她有办法了。 “房先生,请问你可认识江州城中,会雕刻石像的工匠?” …… 没过几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龙场书院的学生中传播开了。 “听说了吗,乔悠悠说她能搬动孔老夫子的石像!” “哪能没听说啊,大家都传开了!” “挪动石像?她以为自己是大罗金仙吗! 她要是能将石像挪动半分,从今以后我不拜菩萨就拜她!” 丁小邱路过,听到众人的讨论,不由得皱起了眉,有些担心。 最近他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本想这几天就离开的,但那天在算学社,听到祝澜和乔悠悠、以及房秀才说的话,又心生好奇。 她们真的是打算搬动孔老夫子的石像。 这谁听了不觉得离谱啊? 有那好事者甚至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欧阳烨,说有人要对孔圣人不敬。 欧阳烨第一反应是生气,心想哪个学生这么大胆,但一听乔悠悠是要搬动石像,只觉得荒谬极了,便也懒得去阻止。 那石像重达千斤,就是一百个乔悠悠,也别想撼动分毫! 欧阳烨甚至有些担心书院里学生们的精神状态,看来是读书压力太大了,回头得组织大家出去郊游散散心。 …… 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了。 乔悠悠站在孔子像前面不远的空地上,仰起脑袋望着这位圣人万古不变的模样,眼中带着几分倔强,还有挑衅。 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学生。 乔悠悠要搬孔子像,这谁听了不稀奇啊! 此时乔悠悠已经在同学们的帮助下做好了准备。 他们用十几根粗绳子,将那孔子石像缠绕起来,并且爬上梯子,在石像顶部打好结,并且留了一个可以被穿过的孔。 在场地中央,又用七八根木头,利用三角形的原理搭成了一个架子作为支点,上面横着一根足有两条大腿那么粗的圆木。 圆木的一端拴在孔子石像的顶部,中间有支点支撑,另一端则是高高翘起,上面系着一条绳子垂下来,随风飘荡。 似乎也要用来栓什么东西。 “思成,没问题吗,木头会不会断?”围观的人群中,肖婉有些担心地问。 赵思成摇摇头,他一个学工程的,杠杆原理这种简单的装置和选材完全不在话下,面前的一切布置都是他一手指挥的。 “来了,来了,大家让一让!” 房秀才的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回头,见他带着四五名工匠,正推着一个被白布和麻绳包裹起来的东西向这边挪动。 一名学子困惑道:“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好像也很重的样子……” 身边人摇摇头,“不知道,看形状像个人,但又比人高很多,而且重得多。” 杠杆悬空的那一端,下方被搭起了一个一米高的台子。 房秀才指挥人将那东西搬到台子上,套上了杠杆这端垂下的绳子。 李夫子和赵夫子也前来围观了。 李夫子眉头都快打结了,看着圣人石像被麻绳困得不成样子,痛心疾首。 “这……怎能容一个女学生如此糟践圣人雕像?” “咳。”欧阳烨安抚道,“李夫子莫急,我看过他们用的绳子,并不会损坏石像,且看看吧。 第101章 收了神通吧! 乔悠悠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 不错,就是这样,现在你们越不信,待会节目效果才会越好! 来吧,接受一点小小的阿基米德震撼吧!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用力将眼前这个用白布包裹的东西往台子下一推。 随着绳子绷紧,圆木靠近乔悠悠的这端缓缓下沉,场上响起了一阵木头嘎吱嘎吱的声音。 所有人脸色瞬间变得惊愕—— “啊!快看!孔子像好像、好像真的动了!” 随着乔悠悠面前这个仅有孔子像一半高的石像轰然落地,尘土飞扬,另一边那座足有三米高的孔子像竟然真的被缓缓抬离了地面! 而且,还在微微晃动! 这座石像自从龙场书院建立以来就一直屹立在这里,历经百年风雨洗礼,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如今,竟然被一根木头给挑起来了!? “乔、乔丫头……收了神通吧!”李夫子也吓坏了,圣人石像万一砸下来摔坏,那可是大罪过! 乔悠悠环顾四周,享受着众人惊叹的目光。 人群中有个声音喊道:“这有啥好稀奇的,我家里称猪也是这样啊!” 他爹就是养猪的,隔段时间就得看看家里的猪又重了几斤,只不过用的秤锤也大得多而已。 李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什么类比!?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是啊,这场面看着震撼,但是实际想想,其实还挺熟悉的。 不就是一杆大秤嘛? 乔悠悠神秘一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哦。” 她扬起手臂,指向那悬空的孔子像,问大家: “若我将孔子像,向更远的方向移动,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人犹豫着说道: “按照常识,应该是两边先会平衡,再继续移动的话,孔子像会落下来吧?” “不错。”乔悠悠点头,“那么下一个问题,究竟移动到哪一个位置,才会刚好让两边达到平衡呢?” “这……”刚才作答的学生顿时语塞。 他瞧别人称东西,秤锤都是一边挪动一边看的,移到哪里平衡就算哪,谁能提前知道啊? 乔悠悠带着几分得意的翘起嘴角,古代虽然早已有杠杆的应用,但古人的智慧多是根据经验与现象总结,并不太注重探究原理。 就比如称量时使用的秤,上面的刻度也是找来一个标准重量的物体,反复实验标刻出来的,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公式来计算。 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杆小秤,只不过这秤的模样众人平日所见还有所不同。 有人奇道:“咦,这秤的秤纽怎么是挂在中间的?” 乔悠悠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秤锤,给大家展示。 “现有两个秤锤,大秤锤重三两,小秤锤重一两。 我现在将小秤锤悬挂于秤杆的最外端,距离秤纽一尺二寸。” 乔悠悠一边说一边将小秤锤挂了上去,秤杆立刻倾斜。 “那么请问大秤锤应悬于何处,才能使秤杆平衡?” 台下的目光皆有些茫然,这种事,都是试了才知道,哪有空口说出来的? 乔悠悠微微一笑,“我现在可以教给大家,若要使秤杆平衡,就要使秤锤的重量与秤锤到秤钮的距离相乘,两边结果一致。 秤纽设置在中间,自然是为了保证两侧秤杆的自重相等,计算方便一些。” 学生们闻言若有所思,又开始掰起了手指头。 就连欧阳烨和夫子们也不由自主开始转着眼珠子,思索起来。 乔悠悠没有想到如此简单的算术,他们也要算这么久,叹了口气正要揭晓答案,听见台下有声音弱弱道: “莫非是……四寸之处?” “好!那我们来试试看。”乔悠悠点点头,径直将小秤锤挂在了距离秤纽四寸的地方。 秤杆开始转动,摇晃几下,很快维持了平衡。 “竟然……真的平了!”台下发出惊呼。 这数算之法竟然如此神奇,不用摸索便能直接得出结果? 乔悠悠一脸高深的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杠杆原理虽然是物理学范畴,但其中也少不了数学计算。 她只要以此为切入点,引起大家的兴趣,就不愁算学社无人问津! 反正数理化不分家嘛! 乔悠悠这才让房秀才和那些工匠帮忙,将面前的小石像抬起,搬回台子上。 孔子像缓缓回落在了地上,依旧是原先的位置,众人的心也才落了回去。 “乔师姐……那里面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问道,声音仍然带着几分惶恐。 乔悠悠扯下白布,露出里面的半身石像。 这是她找祝澜凭着对现代课本上的印象画的阿基米德,然后找人雕出来的。 还加入了一点小创意,让这位老前辈在胸前竖起两根手指。 “我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阿基米德前辈,他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一个地球!” 众人眼中皆是迷茫。 “啊鸡米的?什么怪名字……” “这人真的不是妖怪吗,他的胡子和头发怎么都打结了?哪有人长这样的!” “地球是什么球,难道能比孔子像还沉?” 乔悠悠轻咳两声,对台下众人道: “我现在可以直接向大家揭示秘密,刚才我所提到的算法,叫做杠杆原理,正是由阿基米德前辈提出来的。” 众人闻言,再看向那石像时,目光不禁透出几分崇敬。 “当然,这样的计算只是算学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乔悠悠卖了个关子,“更多奥秘,欢迎加入算学社揭晓哦。” “好,我加入!学会这个,以后说不定能帮我爹称猪!” “我也加入!” “还有我!” 人群中越来越多的学生举起手。 “好好好,大家排好队登记名字!”乔悠悠眉开眼笑地取出一个小本本,开始登记。 祝澜和梁舟等人见乔悠悠的实验大获成功,脸上都露出笑容。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悄悄离开了这里。 …… 丁小邱趁众人都在围观乔悠悠的算学社,默默回到了书舍。 此时的临风苑空空荡荡,丁小邱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该走了。 这次的院试落榜,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过。 他不像祝澜那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像梁舟每天吃喝玩乐还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或许他本来就不是块念书的材料。 当年进入龙场书院,发愤图强,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替父亲洗清冤屈。 如今父亲已经在祝澜和常云霄的帮助下沉冤昭雪,而且还将管理的县城治理得有声有色,成为了百姓心中的好官,实现了理想。 丁小邱想了想,那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呢?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爱念书。 比起念书,他更喜欢沉浸在碑帖的世界里,还有听梁舟师兄给他讲外边的事情。 梁舟说,在东边以北的地方,那里的冬天极为寒冷,那里的人可以用冰雪建造一座城堡,到了夏天都不融化。 梁舟说,在南岭那边,有无数山峰拔地而起,千姿百态,江流蜿蜒穿过,清澈见底,美得像一幅画卷。 梁舟还说,在肖婉师姐的家乡,人人都爱吃茱萸火锅,还爱玩一种叫“麻将”的东西,那边的男人都很疼媳妇。 这些丁小邱从未见过,就连书上也没有写过。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其实在得知自己院试落榜后,丁小邱就已经给父亲去了书信说明情况,而丁望远不仅没有斥责,还安慰他。 说岭南的荔枝又熟了,有丸子那般大小,粉嫩可人,让他去尝一尝最新鲜的,包甜。 丁小邱已经规划好了大致行程,他打算悄悄地离开这里。 如果当面告别,他怕自己应对不来那样伤感的场景。 丁小邱收拾好行囊,给梁舟和祝澜这些帮助过他的好朋友留了一封书信,又用清水将整个书舍洒扫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出了临风苑。 第102章 丁小邱的新名字 看着乔悠悠那里学生们争先恐后抢着报名的场景,顾朝阳不禁感慨一句: “真羡慕啊,要是我也能创办个弓箭社就好了!” 他运动细胞本就发达,从小看电视剧里那些人骑马射箭,羡慕得很,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一展身手。 在现代时,他原本打算高考之后去草原进行一场骑马旅行,结果出了车祸,从此再也不敢想这些了。 身边的梁舟听到感慨,拍了拍顾朝阳,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纸牌社也想再争取一下。” 梁舟说着,目光在附近来回扫了扫,突然发现丁小邱的身影不知何时没有了。 咦,一转眼的功夫,跑哪儿去了? 想起祝澜说怕他想不开,梁舟顿感自己肩上责任重大,问了问周围的学生,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丁小邱。 下午他们没有课,梁舟和许诗明等人直接回了临风苑。 梁舟推开自己书舍的门,看到里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脸色微变。 “怎么了?”许诗明等人走过来问道。 梁舟没说话,只是快步走了进去,目光落在窗边的那封信上。 好巧不巧,正好一阵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将那封信吹落。 梁舟连忙伸手去抓,抓了几下没抓住,信封掉在了地上的水盆里。 等梁舟手忙脚乱把信拆开,信中的大部分字迹已经被水洇开,看不清楚了,唯独剩下边角的几个字可以分辨。 “……我打算就此离开了,这段时间以来,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 我走后,请不要思念我。” 梁舟攥着信跑出了临风苑,一边大喊: “快找丁小邱,他要干傻事!” 祝澜等人听说丁小邱在书舍里留下了一封遗书,都吓得不轻,赶紧出去找。 一些人在书院里找,祝澜几人则是顺着龙场书院下山的路去寻。 大家跑得气喘吁吁,就快跑不动的时候,眼尖的乔悠悠大喊一声:“快看!”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背着包袱,站在一条河边。 不是丁小邱还能是谁? “他要跳河!快救人!” 几人轻手轻脚靠了过去,梁舟瞅准时机,扑上去抱住丁小邱,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最后丁小邱被梁舟按在地上,头上沾着泥和草,目光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 “梁舟师兄,你、你、你……” 梁舟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如此严肃,问他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是啊小丁,再大的事儿你也不能跳河呀!”乔悠悠赶过来,喘着气说道。 丁小邱一脸莫名,“我在书舍里留了书信呀!” “你是说这个?”梁舟拿出那封还没干的信,“这不是遗书吗??” 丁小邱:…… “梁舟师兄,你先……放我起来。” 等到丁小邱解释清楚,众人这才明白是误会一场。 “说来也真怪,怎么偏就能刮起一阵风,正好把信吹到水里呢……”丁小邱摸着脑袋嘟囔道。 祝澜却笑:“说明是天意,让你跟我们好好道个别。” 丁小邱心中有些感动,点点头。 接着祝澜问起他今后的打算。 丁小邱的目光投向远方,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要去游历名山大川,去见识更多没有见过的人和事,然后写一本游记! 我还要去梁舟师兄的家乡看看,去坐坐那什么‘飞鸡’,上天问候一下我太奶!” 众人目光投向梁舟:你都给孩子灌输了些什么啊!? 梁舟:“嘿嘿……我这不是为了激起他求生的意志嘛!” 最后,丁小邱与大家珍重道别,“放心吧,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要是遇到好吃好玩的,一定想法子带给你们!” “对了,我还准备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 祝澜心中“咯噔”一下。 坏了,不会还是要改名“丁无咎”吧? 难道她做了这么多,还是改变不了书中人物的命运? 如果那样的话,她这个原剧情中的垫脚石又会怎么样? “以后我就叫无忧!” 丁小邱看着众人,灿烂一笑: “丁小邱,字无忧,丁无忧!” …… 书院的日子仍旧按部就班地过着,一天接一天。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乔悠悠算学社的举办,似乎为这座古朴的书院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 散学后,几名学生叽叽喳喳地向算学社的方向走去。 “周师妹,你知道三十五乘以十七等于多少吗?”一名女学生得意地问身边的同砚。 周师妹是新来的,这是第一次去参加算学社的活动,是以众人都忍不住在她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新学问。 自从算学知识增加了,感觉生活里许多柴米油盐的小事都变简单了许多! 就是可惜算学社的活动七天才组织一次,只因欧阳监院说不能耽误大家的正经课业。 她茫然地摇摇头,“眼下没有算筹,也没有算盘,这我如何得知?” “哈哈,你看我的!” 先前说话的女生随手找来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 周师妹凑上前,见她在地上画着奇奇怪怪的符号,一个个长得像蝌蚪,不禁好奇,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叫阿拉伯数字! ”女生得意洋洋。 “阿拉伯……是谁?”周师妹更迷茫了。 难道是某位叫“阿拉”的老伯? “这个呀,是乔师姐教给我们的。这一竖就是一,这个像钩子一样的是二…… 你看,这样写起来,是不是比写字快多了?” 周师妹努力试图理解,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在计算时用这些符号来代替字,能写得更快,读起来更清晰易懂!” 女生指着地上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你看,这个叫‘竖式’。” “竖式?” “对,很多题目,只要用竖式来计算,就不需要算盘啦!只要有纸笔,随时随地都能算出来。 不信你也可以出题考考我!” 女生说着开始跃跃欲试,等着对方出题。 周师妹:这个算学社,好像在教一种很新的东西。 “师姐,你这么厉害,我哪里敢考你呀!前面就到了吧?” “对,就是那边。” 女生拉着她走到算学社门口的石雕前,双手合十,目光虔诚。 这座石雕比孔子像小一些,两座石像之间隔了几十步的距离,仿佛两个人遥遥相望,隔空对话。 “快来拜见咱们算学前辈,这是我们算学社的信仰!阿——” 周师妹:阿弥陀佛? “阿基米德!” 第103章 铅笔 乔悠悠创办算学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阿拉伯数字介绍给了书院的学生们。 原因无他,只因她觉得汉字数字笔画太多,打草稿的话,还是简化版数字写起来比较快。 乔悠悠所推广的算术方式也在书院里流行起来,从前还偶有学生带着算盘和算筹来书院,现在这两样东西几乎已经见不到了。 与此同时,算术游戏也流行起来,课余时间学生们甚至还会互相出题,比谁算得更快。 但很快,乔悠悠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那就是,用毛笔写数字,还是不够快。 于是她找来同学们一合计,大家一致认为在古代制作铅笔的可行性非常高。 乔悠悠挽着祝澜的胳膊,笑嘻嘻道: “要是做出了铅笔,澜澜以后就再也不用捏着炭黑画素描了! 不过,咱们要去哪里找铅呢?” 周达笑了笑,解释道: “铅笔虽然叫‘铅笔’,但实际并不含铅,主要成分是石墨,只不过先前人们误以为石墨是铅的一种形式罢了。 石墨很好获取,市面上到处都能买到。” 乔悠悠吐了吐舌头,竖了个大拇指:“果然术业有专攻!” 说干就干,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男生们去找石墨,女生去找木料。 很快,木材被切割成了一根一根长度适中的细条,大家又找木匠借了工具,在细条中心钻出小孔。 买来的石墨则是被研磨成了粉末,与黏土混合在一起。 乔悠悠干劲十足地用着一块平滑的薄木板,将桌上石墨和黏土的混合物滚成细条,给周达看。 周达点点头,“嗯,等它晾干硬化,就可以放进去当笔芯了。” 秦雨薇拿起沾着水的手帕,走到乔悠悠身边,忍着笑意帮她把脸上脏兮兮的石墨粉擦干净。 “你看你,都成花猫了。” “喵~”乔悠悠仰着脑袋让秦雨薇帮自己擦脸。 待到石墨条被晾干,完全变硬,众人将其塞进了被钻出孔的木条内。 再将木条切割成一段一段正常铅笔的长度。 “哈哈,太好了!”乔悠悠捧着一堆铅笔直乐。 这些铅笔只要用小刀将头削尖,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然而大家数了数,毕竟时间和人力有限,这次只做出了十根铅笔。 乔悠悠有些苦恼,她的算学社如今有二三十个人,就这点铅笔,完全不够用的! 她可怜巴巴地摇晃着祝澜的胳膊。 “澜澜,澜澜宝贝,求求你了……” “好吧好吧。” 她一撒娇,祝澜就没有办法,答应她去找欧阳烨。 只要欧阳烨同意,就可以以龙场书院的名义,找来专门的工匠,将铅笔投入量产。 …… 江州城,明轩酒楼。 此时不是用膳的时辰,是以酒楼的客人不多,掌柜和小二也都闲闲地坐着,有些好奇地抻着脖子,去瞧大堂角落里那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的一桌。 几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围坐着,桌上除了几道简单的小菜,就是一张张方形硬质的小纸片。 “同花顺!嘿嘿,梁兄,你输了!” 一个男生将手里的牌用力扔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啊。”梁舟笑得贱兮兮,亮出了手里的牌。 也是同花顺,只不过牌比对方还要大。 “啊?你又赢了……不玩了不玩了!”那男生的脸瞬间晴转多云,气得将手里牌一推。 另一人安慰他:“又不玩钱,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再来再来!”梁舟笑着道,揽过桌上的纸牌开始洗牌。 洗着洗着,突然觉得没劲起来,玩腻了。 唉,日子无聊,想找点乐子都这么难! 书院里倒是有几个纨绔子弟,想要拉他去逛赌场青楼,不过好在梁舟自诩还是个红旗下长大的三好青年,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如此想着,梁舟只能感慨高尚的情操是要付出代价的。 梁舟心不在焉地洗着牌,余光瞥到酒楼外走进来几个人,直直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臭小子,不好好念书,跑出来玩是吧!” 李员外上来就揪着梁舟身边那男生的耳朵,把人拎了起来。 “哎哟哟,爹,疼疼疼,您轻点喂——” “你还知道疼?给老子滚回书院念书!”李员外厉声训斥儿子道。 那男生揉着耳朵,“爹,梁舟是我好兄弟,他非要拉我来玩。 我走了这牌局就玩不成了!” 梁舟:? 今天可是这局可是你组起来的啊! 李员外眉毛一竖,火气更大了,“你个小兔崽子,还有脸跟人家梁舟比? 人家梁舟出来玩,落下书院的课业了吗? 人家院试考中了秀才,你上榜了吗?” 李员外骂骂咧咧地在儿子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人拖走了。 梁舟自始至终都来得及说一句话。 “梁兄,这……”另一个男生挠挠头,看向空出来的一个座位。 梁舟教他们玩的游戏必须要四个人,如今少了一个人,还怎么玩? 梁舟本来也赢腻了,伸了个懒腰。 “散了散了,回书院睡觉去!” 他刚要起身,一把折扇忽然轻轻压在了他的肩头。 梁舟动作顿了顿,目光下移,那折扇颜色斑驳,竟是千金难求的玳瑁扇骨。 一个清朗俊逸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仿佛带着浓厚的兴趣。 “小兄弟,你们玩的这东西甚是有趣,能否教教在下?” 此人说话间便坐在了空出来的位子上,梁舟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只见他容貌俊秀,一对狐狸眼生得极美,年龄绝不超过三十。 一身白色绣金织锦袍,碎发之下是一条青玉色抹额,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贵气。 梁舟自诩阅人无数,直觉此人身份绝对不一般,最起码,绝对不属于普通百姓这一阶层。 其他两名学生见到此人,都不觉有些自惭形秽,唯有梁舟泰然自若。 “好啊。” 梁舟露出一抹微笑,十分自然地开始发牌。 “这个叫做‘扑克牌’,分为四种花色,分别是梅花、黑桃、方片、红心……” 第104章 吵架 书院的小径内,祝澜和乔悠悠手中拿着铅笔,阳光透过小径两边的竹叶洒落在二人的青白斓衫上,留下一片浮光碎金。 欧阳烨正在书房内正襟危坐,处理着书院的事务,听到敲门声,让二人进来。 乔悠悠扯扯祝澜的衣角,让她先进,自己迈着小碎步跟在祝澜身后。 祝澜见到欧阳烨,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哦?铅笔?”欧阳烨眉毛微微皱起,有些好奇。 “莫非这铅笔与我们寻常的用笔不同?” 祝澜笑着将手中的铅笔递过去,“这种铅笔与毛笔不同,不用蘸墨,直接就能书写。” 不用蘸墨? 欧阳烨听着更稀奇了。 笔嘛,无非就是狼毫、羊毫、兔毫之类,但不管是什么材质,哪有不用蘸墨就能写的? “真的真的,夫子您试试就知道了!”乔悠悠从祝澜身后探出脑袋,眨巴着大眼睛道。 欧阳烨用拿毛笔的方式拿起铅笔,刚一落到纸上,笔尖就折断了一截。 欧阳烨眉头紧了紧,这笔怎得如此难用? 祝澜拿着小刀走上前,当着欧阳烨的面,重新将铅笔削好,拿起铅笔写了几个字作为示范。 “欧阳监院,铅笔与毛笔的书写方式不同,书写时需要将笔倾斜。” 欧阳烨重新拿起铅笔,学着祝澜的模样写了几个字,神情不置可否。 “自古以来,都是用毛笔书写,为何要改用此物?” “话不能这么说!”乔悠悠着急道,“时代在进步,那上古时期人们不是还用竹简刻字,后来才发明出毛笔的嘛!” 祝澜示意乔悠悠稍安勿躁,对欧阳烨继续说道: “铅笔无须蘸墨,且易于携带,书写起来字迹也会更加清晰。对于人们的日常使用来说,是个不小的便利。” 欧阳烨沉思片刻,“话虽如此,但传统不可轻易抛弃。” “夫子,我们并非要抛弃传统,只是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创新。 这铅笔可以作为学生们的日常练习之用,而重要的文书课业,仍可使用毛笔书写。” 欧阳烨思忖良久后,这才缓缓点头,承认祝澜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以一试。 …… “不玩了,不玩了!” 明轩酒楼里,梁舟把手里的牌一扔,垮着脸叫了起来。 燕公子展开折扇摇了两下,笑道:“承让了。” 梁舟忍不住再次打量了面前这位燕公子几眼,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自己自从发明了扑克牌,带着书院的几个公子哥玩,就很少输过。 可是自打这燕公子来了,除了前两把他不熟悉规则,输了牌。 之后,自己竟然一把都没有赢过!? 而且看这人的模样,也不像出老千的样子,简直邪门了。 梁舟心中不服,“牌玩腻了,咱们换个玩法!” 燕公子眯了眯眼睛,笑得十分随和,“好啊。” 梁舟计上心来,看来要使出杀手锏了,对他说道: “小爷我还有好玩的,只不过今日未曾带在身上。 明日此时,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如何?” 燕公子笑容不变,“那明日此时,不见不散。” …… 梁舟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了龙场书院。 赵思成下了晚课刚出学室,就见一堵墙后面,梁舟怀里抱着一包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朝自己招手。 “老赵,帮我个帮。” 梁舟把赵思成拉到无人的角落,打开怀里的包袱给他看。 赵思成瞪大了眼睛,“你小子,啥时候偷偷把麻将都做出来了?” “谁让这个时代居然连麻将都没有,我这不是太无聊嘛。” 梁舟把一包麻将牌收好,又将白天遇到那个燕公子的事情告诉了赵思成。 赵思成有些诧异,“真的假的,比你还会玩?” 梁舟:“咳,这叫棋逢对手。这忙你就说帮不帮吧?” “那必须帮啊。”赵思成点点头,“都是好兄弟,咱们输人不输阵!” “不行,人也不能输。” 梁舟看着赵思成,半晌犹豫着问: “能不能,明天把你家肖婉也带上?” 赵思成顿时明白过来,好家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自己脸上了。 “我说这种事你找我干嘛呢……行行行,谁让你是我好兄弟。 放心吧,明天婉婉下午没课,我叫上她一块去!” …… 学室中,其他学子都已经散去了,只留下赵思成和肖婉两人。 “不去。”肖婉听完赵思成的话,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 “婉婉……” 赵思成还想劝,肖婉冷着脸抬头问他:“你书背完了吗,就跟着梁舟出去玩? 他是不用考科举,难道你也不用吗?” 肖婉深吸一口气,“你这个月的课业完成了多少,拿来给我看。” 赵思成有点心虚,从书篓里拿出了两本书,慢吞吞地给肖婉看。 肖婉冷笑一声,将自己身后厚厚的一摞书推到赵思成面前,是赵思成手里的几倍之多。 “这是我一个月要背的书。” 赵思成垂下目光,小声道:“那是,谁卷得过你呀……” “赵思成!”肖婉气得站起身,脸都气红了。 “你莫要忘了自己跟我保证过啥子,成天就知道耍,你拿啥子娶我?” 赵思成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些郁气。 他不委屈吗? 凭什么大家一块穿越的,有人就能穿成皇亲贵胄,而他就穿成一个花匠的儿子? 和肖婉恋爱长跑那么多年,原本眼看就要修成正果,结果一穿越,又得重跑一遍? 凭什么啊! “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是我不想娶你吗?” 情绪上涌,赵思成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 “为什么你就要求我做这做那,为什么只有我要为了娶你而努力? 你为什么不去说服你现在的爹娘,同意我们的亲事,或者跟我私奔? 婉婉,你是觉得我不够在乎你,还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我!?” “赵思成,你——!” 肖婉怒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越来越红。 她一把推开赵思成,哭着跑出学室,差点撞上刚刚来到学室门口的梁舟。 第105章 燕公子 梁舟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害得小情侣吵了一架。 赵思成走了出来,刚刚说完一通气话,心情也不是太好。 梁舟拍拍他,体谅道:“没事,你不去就不去,追媳妇要紧……” “去!怎么不去?我偏要去!”赵思成赌气说道,又忍不住望了一眼肖婉跑远的方向,心中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脑子一热的胡说八道,却又不好在梁舟面前表现出来。 梁舟无奈,却没再说什么。 今天他原本是想带着赵思成和肖婉去找那个燕公子打麻将的,没想到闹了这样一出。 肖婉既然不在,梁舟只好转而叫上了周达。 …… 三人来到明轩酒楼,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异常惹眼的修长身影。 周达小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特别厉害的燕公子?” 梁舟点点头,又转头问赵思成:“你到底行不行?” 本来叫上这家伙,是想让肖婉出手的。 就算梁舟赢不了燕公子,肖婉堂堂川渝姐妹难道还找不回场子? 赵思成瞪了他一眼,“瞧不起哥们是吧?我可是婉婉的关门弟子!” 燕公子仍旧是一副春风含笑的模样,见三人前来,微笑着对他们点头致意。 “这便是梁小公子所说的‘麻将’?” 他饶有兴致地摸起一块牌,手感沉甸甸的,质感相当不错,牌上还画着一只鸟。 “这个叫‘幺鸡’。” 梁舟冲他眨眨眼,随后解说了麻将的规则。 燕公子听得十分认真,提出了几个疑问,确认自己理解的规则没错后,点点头。 “明白了,开始吧。” 赵思成开玩笑问:“不玩钱吧?” 他现在可没有梁舟那么阔绰。 “不玩不玩,咱们就是切磋。”梁舟挑挑眉,打趣道,“省得待会把燕公子的裤子都赢没了。” “倒也无妨。” 燕公子倒是丝毫不介意,跟着一同搓起了牌。 打第一轮的时候,燕公子出牌还略有几分犹疑,但没过多久,速度就快了起来。 梁舟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嘀咕声越来越大,这家伙不会真的学这么快吧? 这样想着,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牌,哟,只差一张就能胡了! 梁舟压着嘴角的笑,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凝重一些。 他偷偷瞧了眼燕公子,见对方摸了一张牌,拿在手里,像是在思考。 “怎么,犯难了?”梁舟贱兮兮地问。 “嗯……”燕公子歪了歪脑袋,缓缓将手里的牌推开。 “在下这牌,就是你所说的‘和牌’对么?” 梁舟几人都愣了一下。 不会吧?纯新手,第一次玩手气就这么好? 连忙反复检查了他的牌型,还真没出错! “邪门了……”梁舟暗道,将牌一推。 “再来!” 肯定是这小子运气好,就不信他把把手气都能这么红! 结果几轮玩下来,梁舟几人都要怀疑自己撞见鬼了。 这姓燕的是真邪性啊,还真就没输过! 难不成是他坐的位置风水好? “呀,这便是清一色?”燕公子再次将手中的牌一摊,问他们。 梁舟一看,还真是。 “你……” 他想问对方是不是出老千,但看着对方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怎么也问不出口。 赵思成和周达也不敢再玩,这太离谱了。 见几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燕公子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几位莫要见怪,或许只是在下的记忆力比常人略好一些,能记住桌上的牌罢了。” 梁舟震惊:“你……每一张牌都能记住?” “差不多吧。”燕公子笑笑,但表情明显是谦虚了。 赵思成和周达对视一眼,心想好险,还好这是当做游戏随便玩玩。 要是真玩钱,那现在估计他们三人都是光屁股了! “好吧。”梁舟只能愿赌服输。 燕公子这样的脑力,他所认识的人中,或许只有祝澜能与之一拼。 人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梁舟最擅长的就是放过自己。 见三人面带颓唐,燕公子安抚地笑笑,眉眼如星。 “只是切磋玩乐,何必如此?小二——” 燕公子唤来小二,点了酒楼中几样招牌菜,说这顿他请。 闻到饭菜的香气,梁舟受伤的心灵这才得到了一丝安慰。 “燕公子,在下佩服。”梁舟由衷地道。 对方摆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赵思成也叹了口气,心想就是肖婉在这里,恐怕也赢不过这位燕公子。 梁舟道:“咱们相逢便是缘,这麻将我也不想带回书院了,不如就送你吧,留作纪念。” “书院?”燕公子闻言,忽然挑了挑眉,“你们……莫非是龙场书院的学生?” “正是。” “哦——”燕公子若有所思,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周达对梁舟调侃道: “怎么样,今天见识到了燕公子的功力,还惦记着成立你的棋牌社不?” “别了。”梁舟瘪瘪嘴,“我可再也不想看见这东西了。” 留下心理阴影了。 “棋牌社?”燕公子听闻,倒是很有兴趣。 梁舟唉声叹气地点点头,说起了书院中乔悠悠创办算学社的事情,一脸羡慕。 周达和赵思成也有些怅然。 是啊,他们在现代时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人物,可惜穿越到了古代,一身技艺无处施展,实在可惜。 这时,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一手握着幡,一手敲着竹板。 他头戴布巾,那幡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字,看来是个走方的郎中。 他走到一张桌子前,“这位爷,我看您面色苍白,气虚血弱。在下这有一方补气养血的丹药,您要不要来点儿?” “去去去,你才气虚!”那人挥赶苍蝇似的摆摆手。 郎中讪讪笑着走开,又向梁舟几人走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燕公子,只觉此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场,不太敢靠近。 目光随后落在了年纪更小,却衣着光鲜的梁舟身上,堆笑道:“这位小公子形体消瘦,或有脾胃不和,在下这里有调理肠胃的药方,您要不……” 梁舟对他十分客气,拱手道:“多谢先生,不必了。” 国舅府上有大夫,他可不敢在外边乱吃药。 见梁舟虽然是个纨绔公子,对待普通百姓却仍谦和有礼,燕公子心中暗许。 郎中无奈,正准备去寻别的买主,却忽然被周达叫住,问他有没有硫磺。 “有、自然有!”郎中忙不迭翻找自己腰间的木盒子,掏出一包硫磺。 他正要递给周达,却又收回了手。 “这硫磺乃是医治湿疹、疥癣之症,可我看这位小哥气色甚好,似乎并无此类病症?” 周达掏出几枚铜板,说他自有别的用处。 第106章 学生?这是恐怖份子! 见周达小心地将那包硫磺收好,梁舟问:“你买硫磺,不会还惦记着做炮仗吧?” 周达“嘿嘿”一笑,“祝澜都能把活字印刷术搬出来,我捣鼓一下炮仗又怎么了?” 燕公子听得有趣,忙问炮仗是什么。 周达想了想,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烟花,连放炮都只能用火烧竹子,也就是所谓的“爆竹”。 “往小了说,就是需要用火点燃,然后能噼里啪啦响,跟爆竹差不多。 往大了说嘛……” 周达眼睛转了转,指着这酒楼大堂。 “扔个大炮仗过来,这酒楼‘轰’地一声就没了。” 燕公子的脸上头一回露出惊诧之色。 “一下就没了?” “对,一下就没了。”热武器的威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难道就用这一小包硫磺?” “当然不是。”周达见这样厉害的人都被震住了,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还需要……”周达说着,突然感觉桌子下面梁舟踢了自己一脚,登时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在外人面前显摆个什么劲。 “肯定还是需要其他一些材料的嘛,我只是听说,自己也没试过。”他改口说道,随即想要转移话题。 燕公子的眉毛逐渐舒展开,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一个书院学子,怎会懂得这些东西,莫非……” 他的眸光陡然转寒。 “另有身份?” 燕玉泽紧紧盯着周达脸上的神色变化,心中愈发觉得此人可疑。 近日大梁与边境外族势力的关系愈发微妙,双方暗地里都安插了不少奸细与眼线。 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学生,竟然懂得这些东西,很难不让他联想…… “切,这不就是你见识少了么?”周达却压根不屑一顾。 “书本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都有的。要我说啊,国家想要富强,还得靠科技创新! 整天只让学生翻来覆去学那些四书五经,思维都固化了,还怎么培养全方位人才?” 燕公子的神情不置可否,似乎在思考周达的话。 “燕公子,今天时辰已经不早了,我等还要回书院,告辞了。”梁舟对他拱手道。 燕公子仍旧是那副不知真假的笑容,客气地目送几人离开后,一双狐狸眼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 入夜,三更时分。 “轰——!” 后山一声巨响,陡然惊醒了整个龙场书院。 欧阳烨带学生们赶到时,只见观风亭附近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一个人站在亭子里,如鬼魅一般。 他转过身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周、周达……?”乔悠悠辨认半天,不太确定地叫道。 周达满身满脸都是黑灰,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刚从炭堆滚了一圈。 他不过是想偷偷试一下自己配制的火药,以为控制好量,威力不会太大。没想到材料出了问题,弄出这么大动静。 古代缺了许多测量性质和纯度的仪器,做起实验来还真是麻烦不少。 不过最多失败一两次,结合自己的经验,马上就能摸索出来最佳的办法了。 …… 书房里,欧阳烨听完周达的解释,狠狠一砸桌子。 “简直是胡闹!” 趴在门外偷听的梁舟和祝澜等人,都被这动静吓得一抖。 乔悠悠:“坏了,周达这回是真把欧阳加倍惹毛了。” 房间里,周达小声辩解着,“这次是配比不对,让我再试试,肯定不会……” “再试?”欧阳烨瞪大了眼睛,“再试这书院都要被你给炸了!” “不会,就这点量根本不够,要炸书院的话,起码得——这么多。”周达伸出手臂比划给他看。 欧阳烨气得脸都白了,他头一次遇见这种学生! 这哪是学生啊,这简直是恐怖份子! “从今天起,你那些瓶瓶罐罐都给我扔出去。 回去后论语抄三十遍,不,六十遍,抄不完不许回家!” “太惨了……”就在门外众人同情不已时,一个清朗的声音自他们背后传来。 “哟,这么热闹啊!” 梁舟回头,见到那俊逸不凡的身影,顿时大感意外。 “燕公子?你怎么……” 莫非他也是这龙场书院的学生? 可他怎么不穿院服? 燕公子“呵呵”笑着走近,将手中折扇一挥,示意他们让开。 祝澜几人打量着他,默默让到了一边。 “欧阳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责怪这孩子了。” 燕公子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站在欧阳烨身边浅笑着说道。 周达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燕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烨却面色一凛,郑重地后退了一步,行礼道: “见过六……山长。您何时回来的?” 门外众人:什么,这人如此年轻,居然是龙场书院的山长? 梁舟暗叫不好,跟自己玩了好几天牌的燕公子,居然是书院的老大!? 祝澜心中也是一震。 刚才欧阳烨改口前想喊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清楚。 原书中提过,这龙场书院的山长,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六王爷燕玉泽! 此人天赋无双,聪颖绝伦,皇帝对他信任有加。 这龙场书院正是由他负责,一方面用来为朝廷培养人才,另一方面则是用来笼络那些寒门士族的所在。 只不过,传闻中的这位六王爷喜欢在外游历,世人都对他了解不多。书院中更是只有欧阳烨这样的高层管理者,才知道燕玉泽的真实身份。 祝澜暗忖,祸从口出,山长其实是六王爷这个秘密实在太大了,自己也还是暂时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但是若到了关键时刻,燕玉泽的这层身份,或许能派上用场。 听到燕玉泽为周达求情,欧阳烨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燕玉泽对门口道:“你们都进来吧。” “燕公子,又见面了哈。”梁舟硬着头皮对燕玉泽笑道。 燕玉泽并不在意,而是看向周达: “若我特许你在课余时间研究那个‘炮仗’,你觉得如何?” 欧阳烨吓了一跳,“山长,那东西威力可不小……” 他可真的不想哪天半夜睡着睡着,轰隆一声整个书院就没有了啊! “稍安勿躁。”燕玉泽淡定道,“龙场书院依山而建,北面山脚下那一片空地向来无人前往。” “若将那片场地划与你,你可愿意?” 周达大喜过望,“多谢燕公……山长!”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要保证安全。”燕玉泽又叮嘱一句。 随后又看向其他几人,“听闻你们之中,不少人有在书院开办社团的想法?” 见他们之中有人点头,燕玉泽眼中透出一丝满意。 “欧阳先生,当今圣上推崇革故鼎新,我想咱们龙场书院,或许也该有所创举了。” 欧阳烨有些犹豫,书院是读书的地方,若谁想办社团都可以,那不是本末倒置,乱套了? 但既然六王爷都说了,欧阳烨表示他会去拟定一条实施办法出来,确保学生们在不耽误课业的情况下,才可以创办或者参与社团。 梁舟闻言两眼放光,“那我的棋牌社……” 燕玉泽眯眼一笑,像只狐狸,“等你何时能赢过我了,再考虑这件事吧。” 第107章 孩儿有一位朋友 等到学生们都离开,书房中只剩下了燕玉泽和欧阳烨。 “六王爷,您回到江州,怎么也不派人先来知会一声,我也好安排人做些准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随性惯了,呵呵。” 燕玉泽轻笑两声,随即正了正神色,对欧阳烨说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院庆的事情。” “哦。”欧阳烨点点头,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奇怪。 龙场书院即将迎来建院九十周年的庆典,按理说燕玉泽作为圣上钦点的本任山长,院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出席的。 不过燕玉泽身份特殊,加上向来做事随性,以往的院庆从不露面,全都交给欧阳烨来负责。 这次怎么突然转性,开始操心起来了? 燕玉泽知道欧阳烨在想什么,一双极好看的眸子幽深了几分。 “今年的院庆,太子也会到场。” “什么!?”欧阳烨有些吃惊,太子向来反感酸腐文人,看不上寒门士族的势力,与六王爷的关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会突然想要来参加书院的院庆? “具体缘由,现下还不好明说。” 燕玉泽摇摇头,随后看向欧阳烨,笑道:“你不必考虑太多,只管照常操办便是。我此番回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欧阳烨想了想,“既然太子殿下要亲临,那还是应该慎重一些。六王爷,我想举荐一人,协同安排院庆具体事项。” “谁?” “您方才见过的一名女学生。此女名叫祝澜,思虑周全,行事稳重,由她来协办,相信会事半功倍。” 燕玉泽眯眼笑着,眼中透出精光,似乎看穿了欧阳烨的小心思,同时对他口中的祝澜也产生几分好奇。 以欧阳烨的性格,竟然会如此称赞一个学生,啧啧,当真是难得。 “欧阳监院只怕不是为了事半功倍,而是有心锻炼她吧?” 欧阳烨被点破心思,也便坦然笑道:“王爷高明。” 燕玉泽将折扇一合,“此事准了。” …… 休沐日,肖府。 肖婉捧着书坐在窗边,窗外一树海棠斜斜地遮挡住视线,投下一屋子的碎光。 “小姐,看了两个时辰了,歇息片刻吧。”一旁侍奉的春兰轻声唤她。 肖婉略带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仍旧停留在书页上。 见肖婉没有休息的意思,春兰咬着嘴唇,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近日……不去花园中赏花了?” 从前那个姓赵的小花匠在府上时,小姐可是隔三差五就要去赏花的。 而她自从在花园中偷瞧见了肖婉和赵思成的秘密,这件事便一直压在心里,不知道要不要报告给夫人。 不过……最近那个小花匠却不知为何没有再来府上。 春兰心思玲珑,一直在悄悄观察肖婉的反应,本以为她会失魂落魄,或者魂不守舍。 没想到肖婉却像没事人一样,除了不再去花园赏花,行事一如往常,而且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 如此也好,只要小姐不出什么岔子,春兰也并不想去夫人面前多嘴。 “课业繁重,哪有那么多时间赏花。”肖婉声音平静。 “春兰,你先下去吧。” “是。” 春兰走后,肖婉望着窗外的一树海棠,幽幽叹了口气。 如今他们已经通过了院试,取得秀才身份。按照龙场书院的制度,取得秀才身份者便可进入甲字班学习。 然而甲字班的竞争更为激烈,每个月也有堂课考试,而且是单独的一套卷子。 若成绩不合格,则会被降格分配到乙字班。 明日又要到龙场书院的堂课考试了,按说自己理应摒除杂念,静心温习,投入十二分的精力才对。 可自从上次和赵思成吵架,她便有些难以静下心来。 而赵思成最近也没有来肖府陪她,如今府上的花草,又隐隐有了生虫的趋势。 回想起那日赵思成说的话,虽然以二人的了解,肖婉知道对方是在说气话,但她也不禁开始迷茫。 是的,她是在埋怨赵思成,气他不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拿来念书,向肖家证明他有能力给自己幸福。 可自己又能为两人的未来做些什么呢,难道就只是等着吗? 在现代时,赵思成是城市里娇生惯养长大的独生子,而她却是农村出身,硬靠着惊人的毅力从高考的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孩子。 念书时,她与赵思成便是同桌,赵思成从未介意过她的家境,是全班对她最好的人。 高考填报志愿,赵思成也是为了她,选报了同一所大学,而那所学校离赵思成的家乡却是十万八千里。 再后来,肖婉的父亲生病住院,家中欠债,也是赵思成和她一起勤工俭学,还清了债务。 两人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靠各自的实力进入一线的互联网大厂工作,准备结婚。 而这场猝不及防的穿越,对两人来说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无妄之灾! 赵思成只是穿越时没有梁舟那样的运气,如今隔在两人之间的门第之差,难道是他的错吗? 肖婉有些烦躁地蹙起眉,努力想要甩开这些纷杂的思绪。 “婉儿。” 肖夫人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面带笑意。 “听春兰说你看了一天书,我儿辛苦了,歇息会儿吧。” “多谢母亲。”肖婉懂事地放下书,起身接过莲子羹。 “母亲,孩儿有一位朋友……” 她浅啜两口,忽而抬眸,装作无意提起自己在书院中有一女性好友,家中也是寒门士族。 肖夫人笑着道:“你如今身在龙场书院,这些同窗好友说不定未来哪一日就成为名门世族的贵夫人了,要多与她们走动才是。” 肖婉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措辞,语气掺着几分小心: “母亲说得极是。孩儿那位好友念书颇为用功,想来日后也会有一番作为。 孩儿听说前些日子,她与书院中的一位师兄定了亲……” “哦?”肖夫人来了兴趣,“想必是某位世族公子?” 肖婉轻轻摇头,留意着肖夫人的神色,“不,是个普通人。家中……靠卖布为生。” “卖布?”肖夫人立刻皱起眉,仿佛听到了什么离谱的事情。 “你那朋友的家中岂会同意?” “兴许是她家中也认为那位师兄未来会有一番作为?” “作为?”肖夫人都被逗笑了,“卖布郎的儿子,就算真有才华,他十几二十年换来的作为,对那些世家公子而言也不过就是挥挥手的事,更别提人家那些与生俱来的人脉资源。” 肖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肖夫人挥挥手打断了。 “婉儿啊,听为娘一句劝,以后莫要再和你这位朋友来往了。 一家人脑子都不好,可别把你传染了。” 第108章 书院社团招新(今天开心,加更) (加更) 话说到这个份上,肖婉自然明白了肖夫人的态度。 肖家父母对她向来看重,尤其关注她的人际交往,总是提醒她在书院能主动结交一些高门子弟,将来振兴肖家。 看肖夫人今日的意思,便是思成中了进士,也难以同意二人的亲事。 肖婉心中思忖,若现在暴露自己两人的事情,只怕会弄巧成拙,反而更添麻烦。 “母亲,婉儿歇息够了,要继续看书了。”肖婉挤出一个笑容。 肖夫人又嘱咐了她两句,不要累坏身子,这才离去。 听到房门被关上,肖婉脸上的笑意这才渐渐褪去。 她的目光穿过窗外的海棠花,打量着这偌大的肖府。 这里本是不属于她的地方,就连这个时代的父母,也与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没有关系。 难道真的要私奔? 这个念头陡然闪过脑海,肖婉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 私奔是不可能的,她从来都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更何况穿越过来以后,还拥有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和情感。 现在的父母对她寄予厚望,虽然有些严苛,但夫妇两人对自己也是真心的照顾。 她无法做出违背原主意志,抛弃父母离家出走的决定。 另一方面,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如果离开了肖家,那便是无家可归。 连生存都是个问题。 前一世她卷生卷死,不就是为了离开大山,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现在可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好在现在她和赵思成两人身体的年纪尚小,未来尚有许多转圜的时间和余地,要成亲也不急于一时。 祝澜说得对,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才是首要任务。 肖婉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书页上,双眸已经再次变得澄澈。 她闭眼片刻,清除掉脑海中那些纷杂的念头,全神贯注地读起了书。 …… 这一天,龙场书院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 经过欧阳烨的许可,若书院学子课业成绩出类拔萃,学有余力的情况下,可以创办兴趣社团,来丰富学生们的课余生活,培养全方位的能力。 燕玉泽为了鼓励这一创举,甚至更为大方地宣布,在社团活动中表现优异者,可以获得更长时间进入万卷楼学习的资格! 至于创办社团的成绩评判标准,便是院试。只有通过院试,取得秀才功名的学生,才有资格创办社团。 这个要求一出,可是难坏了顾朝阳。 他一心想要创办弓箭社,然而自己却在院试中落榜,不能创办社团。 于是他灵机一动,找到了好兄弟梁舟。 梁舟很够义气,反正他的棋牌社短期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以自己的名义申请了创办弓箭社。 弓箭社名义上的负责人是梁舟,实际的管理者则是顾朝阳,分工十分明确。 百团大战这一天,书院的学生们早早划分好了场地和区域,各自拉起了横幅。 “青岩师姐,我们去那边看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挽着祝青岩,一脸新奇地左顾右盼。 自打上次身份曝光的事情发生后,祝青岩与薛眉便彻底断了来往,二人也不再同住。 祝青岩搬了出去,如今身边这个正是她的新舍友,陆音儿。 陆音儿年纪比祝青岩还小,没有薛眉那般势利,为人活泼开朗,倒是与祝青岩格外处得来。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弓箭社招新。” 陆音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完,用征求的目光看了看祝青岩。 顾朝阳站在弓箭社的横幅下,手持红色神弓,背挂白色羽箭,身穿长袍豹裙,保持着一个后羿射日的姿势。 梁舟:“你确定大家能看出来你扮的是后羿?” 顾朝阳动了动嘴:“祝澜说书上就是这么描述的。” 祝青岩远远看着弓箭社围成的靶场,摇了摇头,她对舞刀弄剑丝毫不擅长,于是和陆音儿朝另一边走去。 梁舟拉住一个路过的学子,“这位同砚,要不要试试这把弓? 瞧见前面那个木桩上的苹果没有,射中有奖!” “真的?那我试试!” 那名学生接过弓,弯弓搭箭,“嗖”地一声,白羽箭直接冲天而去—— 一片女生的惊呼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乔悠悠的暴怒声: “梁舟!你赔我横幅!!!!” 乔悠悠气鼓鼓地从地上把裂成两半的横幅捡起来。 算学社为了扩招,今天出动了全部社员,人多力量大,每个人都在发光发热地传达着最新领悟的算学理念。 “我们算学社的人从不失眠,因为我们习惯了遇到问题整夜思考。” “生命无代数,人生有几何?” “这位同砚,今天你写解了吗?” 祝青岩和陆音儿走过算学社,陆音儿好奇地从桌上拿起一根木棒似的东西。 “师妹好眼光!”一个算学社的学生凑过来,神采飞扬,“没见过吧?这个叫铅笔,可以用来写字的!” 说着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看得陆音儿两眼放光,新奇不已。 “厉害不?如今咱们书院只有成绩优异者,才能得到一支铅笔作为奖励。但是——” 那学生买了个关子,吊足了陆音儿的胃口,才得意洋洋地继续道: “只要你加入算学社,不论成绩如何,都可以获得铅笔的无限使用权! 偷偷告诉你,打草稿超好用的哦!” 陆音儿见这个叫“铅笔”的小玩意又轻巧又方便,心动极了,立马报了名。 身后的祝青岩再次摇摇头,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擅长这个,于是继续往前走。 大榕树下,一个毫不起眼的卦摊,没有吆喝也没有横幅。 只有许诗明一个人头戴方巾坐在树下,脸上戴着一个奇怪的架子,架子上穿着两个黑色的圆形纸片挡在眼睛前。 祝青岩经过许诗明面前,忽听他摇头晃脑地开口说道: “天命所归,玄学所依。这位小友,贫道掐指一算,玄学社命中缺你啊!” 祝青岩正在纳闷许诗明眼睛上罩着东西,是怎么看见自己的,就听见前方一阵悦耳的丝竹管弦声响起。 然而这旋律风格却与她平日里听过的……又有些不同。 祝青岩心中好奇,不由自主地抬步循着乐声走去,远远看见一个张灯结彩的高台,台上正有一人翩然起舞,身后是几名演奏乐器的学子。 祝青岩走近了,认出台上那人是秦雨薇。 第109章 王府不养文盲 秦雨薇此时穿着一身改良过后的舞蹈服,她从小被培养各种兴趣爱好,尤其音乐和舞蹈方面,算得上天赋过人。 大家都开始张罗着开办社团,秦雨薇也有些心痒,干脆创办了歌舞社。 她本就生得美艳动人,身姿曼妙,此时在古典舞的基础上又加入了一些现代的元素,乍然展示在众人面前,令所有人耳目一新! 祝青岩的目光又向四下扫去,心中有些疑惑。 祝澜那家伙,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难道她就没有什么念书以外的爱好? 陆音儿已经在算学社报了名,向祝青岩走来。 “说起来,青岩师姐,你现在不也是个秀才身份么? 为什么不像她们一样,也创办个什么社团?” 祝青岩没有说话。 难道是她不想么? 可是她除了读书,的确什么也不会了。 祝青岩黯然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学室,拿起书,假装对社团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 …… 此时的祝澜正把自己闷在书舍里,埋头写着东西,对外面的热闹充耳不闻。 我是自愿坐在这里写院庆策划案的。 我是自愿坐在这里写院庆策划案的。 我是自愿坐在这里写院庆策划案的。 祝澜一边写,一边不停给自己洗脑,表情生无可恋。 欧阳监院也太强人所难了,提前都不说一声,直接将策划书院九十周年庆典的任务交给她就算了,还限期三天之内提交方案。 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样催啊! 祝澜原本还考虑要不也创办一个美食社或者素描社,现在这样一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折腾那些了。 祝澜颇有些怨念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继续撰写起来。 …… 书院的山门处,一高一矮两名女子穿着龙场书院的青白斓衫,正慢吞吞往里面走,好像在故意磨蹭。 “哼,读书读书,我早晚一把火烧了这龙场书院! 本郡主上可提枪杀敌,下可点将练兵,结果被扔进这群只知道‘之乎者也’的酸儒堆里,真亏老头子想得出来!” 慕容静甩着随手捡来的树枝,四下打量着龙场书院的一草一木,似乎在考虑从哪里烧起。 “小姐,这儿是书院,可不比咱们王府或者军营,您讲话还是当心一些……”前来伴读的侍女沐儿小声提醒。 “怕什么?”慕容静音量反而更高了,“有本事就把我赶出书院啊,本郡主求之不得!” “小姐,王爷可是说了,他虽然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位列朝中武将之首,但您要是连院试都考不过,将来连兵书都读不明白,怎么继承王爷的衣钵? 王爷还说……” “还说什么?” 沐儿偷觑一眼慕容静的表情,偷笑道: “王爷还说,咱王府不养文盲。” “谁是文盲!谁看不懂兵书!?”慕容静气得跳脚。 “我不就是上次率亲卫突袭了一伙乌兹的贼兵,事先没有告诉他吗?都说过多少遍了,那是事出突然,等我去跟老头子汇报完,拿到调令,那伙贼兵早跑没影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臭老头子就是因为这事,才把我扔到这鬼地方来的!” 沐儿无奈地摇摇头,不听将令擅自出兵,这可是军营大忌。王爷说得一点没错,小姐是该找个书院好好磨磨性子了。 慕容静眼珠一转,狡黠的目光落在一起长大的沐儿身上,“好沐儿,你学问好,县试都已经帮我考过了,院试就再帮我一次吧……” 沐儿警觉地后退一步,嘟起嘴抱怨道: “别了,小姐。上回院试那严格程度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不是我实在混不进去,您才自己进去考的嘛。 您不会以为今年混不进去,明年就有机会吧? 再说了,上次替小姐去考县试,王爷知道可是差点骂死我……” 慕容静有些泄气,是啊,那院试的入场核查确实严格,这才不得不亲自去考。 结果放榜那天,压根没她的名字。 这时,慕容静忽然远远看见书院的小径上走来了一个人。 此人一身金白色锦袍,身姿散漫却不颓垮,就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燕玉泽半睁着眼睛,哼唱着戏文里的一段旋律,玳瑁折扇在手中打着拍子,与二人擦肩而过。 慕容静奇怪地盯着燕玉泽,直到他走过去,才指着背影问沐儿: “你不是说,来书院都必须穿院服吗,他怎么不穿?” 沐儿也有些奇怪,“呃……或许是书院的夫子吧?” “夫子哪有这么年轻的?”慕容静颇为不服气,她向来喜穿红衣,且只穿胡服短打。 如今这宽袍大袖的院服套在身上,感觉一举一动都别扭得很。 慕容静嫌弃地扯了扯连成一片的下摆,这衣服做成这样,怕是连马都上不去。 “算了算了,走吧,让本郡主瞧瞧这书院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沐儿连忙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的燕玉泽缓缓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那二人离开的背影,半睁含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锋锐的光。 这便是镇北王家里那位宁月郡主? 据说她自小在军营长大,极少在城中露面,是以不认得自己这位王爷,而且大部分皇亲权贵也不识得她。 最近的事情接连发生,先有不明势力试图潜入万卷楼的顶层,接着是身份造假的女学生在书院杀人。 而镇北王乃是朝中武将之首,如今又将自己的宝贝闺女送进了代表文臣士族的龙场书院。 看来事情真是愈发有趣了。 燕玉泽打了个哈欠,继续眯起眼睛哼着曲儿,晃晃悠悠地顺着山阶向下走去。 一阵山风吹过,携来抑扬顿挫的调子。 “群臣如蚁聚呀,蜘蛛结网待飞虫~” 第110章 箭术比试 “沐儿,这真的是个书院?” 慕容静望着面前热闹非凡的社团招新场面,有些怀疑自己走错地方。 书院里面不都应该是摇头晃脑,目光呆滞,只会“孔子曰”的酸书生吗? 不是应该一个个都坐在学室里,老僧入定,读书一读一整天的吗? 现在这像集市一样的,是在干嘛? “小姐,快看那边!”沐儿兴奋地向一个方向指去。 只见梁舟挽弓搭箭,射中了靶场上的靶子,准头只比红心略微偏离了一点点。 这水平在书院的学生里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梁舟有些得意地举起手里的弓,问大家: “谁射的比我准,这把弓就送给他!” 这可是他专门花钱请了工匠,照着他国舅老爹珍藏的一把宝弓仿造的,质量绝对上乘。 周围立刻有学生心动,跃跃欲试地举手报名,结果一个个不是把箭射飞了,就是干脆连弓都拿不起来。 这让梁舟有些下不来台,早知道就不用这么好的料子,把弓做得轻一点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假扮后羿的顾朝阳身上,他手里拿的那把道具弓倒是轻便。 “这有何难?”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同时一只并不那么柔弱纤细的手按在了梁舟的弓上。 梁舟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姑娘。 女子的力气总是比男子要小一些的,梁舟笑嘻嘻地好心道: “这把弓太重啦,我帮你换一个。” 慕容静笑得轻蔑,手臂一抬,竟然轻轻松松地单手举起了这把足有半人高的弓! 梁舟嘴角抖了一下,好家伙,这是花木兰吗? 慕容静小臂上的肌肉线条十分明显,此时单手握弓,稳得就仿佛拿着的不是弓,而是一根筷子,丝毫不抖。 慕容静斜睨一眼梁舟,伸出手。 经过梁舟缜密的计算和分析,确定面前这个姑娘能打十个他,立马十分狗腿地把白羽箭放在她手中。 慕容静利落地搭箭,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周围的喝彩声更高了,学生们看着慕容静仿佛看见天神下凡。 梁舟也卖力鼓掌,激情四溢道:“这位同砚,这把弓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了! 要不要来加入我们弓箭社?入股不亏!” 没想到慕容静随手把弓扔回了桌案上,都懒得多看一眼。 “就这货色,给本郡……本姑娘练手都不够。” 慕容静略微一扬下巴,拍拍手,就准备带着沐儿离开。 忽然,沐儿看见自己身边的假人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 不好,有人要偷袭,保护小姐! 想也没想,一脚踹了过去。 紧接着传来顾朝阳的惨叫。 他只是后羿射日的姿势保持久了,浑身僵硬,动作有些迟缓罢了。 也不用挨打吧!? 沐儿一脸凝重地挡在慕容静面前,盯着地上的顾朝阳。 慕容静:……这原来是个活人啊,刚才一动不动,都没发现。 顾朝阳被梁舟扶起来,指着慕容静: “你别……别走!” 沐儿柳眉一竖,“怎么,不服?” 顾朝阳:“我要和她比试!” 慕容静挑了挑眉,用眼角打量顾朝阳一番,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书院着实无聊,也没什么别的乐子了。 “你想比什么?”刀枪棍法,弓马骑射,她都无所谓。 “就比这个!”顾朝阳扬了扬手里的弓。 “好啊,赌注是什么?” “你想赌什么?” 慕容静略一思索,指着沐儿道:“若我输了,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沐儿点点头表示同意,反正小姐不会输。 “若我赢了……”慕容静眼珠一转。 “你拜我为师!” “好,一言为定!”顾朝阳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举起自己手里的那把弓。 梁舟射箭的水平只能说是临时抱佛脚,为了弓箭社招新才练了几天,而顾朝阳可是实打实下了功夫的。 只不过今早两人商量过,由梁舟来负责招新,他的口才好,顾朝阳作为压轴的,关键时刻再出手。 梁舟在靶场中又竖起一个靶子,顾朝阳和慕容静分别站在两个靶子前,每人十支箭。 “三、二、一,开始!”梁舟下令。 顾朝阳闭上一只眼,瞄准,射出,看着白羽箭正中红心,然后又去抽取下一支箭。 而慕容静那边却比他还要快一些,她每支箭刚一出手便去抽取下一支,根本不去看自己刚才是否射中。 二人的比试引来了更多好奇的学生。 “咦,这个女学生看起来面生,你见过吗?”人群中有人问。 身边人摇摇头,“没有,说不定是新来的?” 又有人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她她她……我在院试放榜那天见过她! 就是她把那个胡侍郎侄子的马车给砸了的!”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砸了胡家的马车,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背景绝对不容小觑! 一时之间,有不少人起了想要接近的心思。 “这位师妹虽然算不上肤白貌美,但要是能娶回家……” “哈哈,娶个箭法如此了得的娘子,只怕李兄你日子不好过呀!” 不知是不是议论声传到了慕容静的耳朵里,她的目光向这边一扫,竟好似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那几个耍嘴皮子的学生立马感到后背一凉,缩了缩脑袋,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顾朝阳最后一箭射完,发现慕容静早已经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了,心中有些诧异。 梁舟走上前,两个靶子上的十支箭都将中心的红圈填得满满当当。 这一把,算是平局。 慕容静看向顾朝阳的目光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轻蔑,他这样的箭术,放在军营里,已经具备进入神羽营的资质了。 梁舟心思一动,趁着周围人多,立马吆喝起来: “诸位同砚,预知比赛后事如何,报名弓箭社即可揭晓!” 观看了刚刚箭术比赛的学子们热情高涨,都好奇这位新来的师妹和精通各类运动的顾师兄究竟谁更厉害,于是纷纷报名。 梁舟对顾朝阳得意地眨眨眼,带着报名加入弓箭社的学生们来到了另一处人烟稀少的场地。 第111章 八佾舞于庭 梁舟掏出自己佩戴的玉环,这玩意可是他国舅老爹花了大价钱淘换来的。 他找来一根线,将玉环绑在线上,抓住线的另一端,将玉环向上一抛,玉环便悬挂在了一棵树的枝头。 玉环被细线悬着,风一吹,便开始摇晃起来。 “你二人谁能射中这个玉环,就算谁赢!”梁舟笑嘻嘻地宣布了新的比赛规则。 顾朝阳:…… 国舅爷要是在场,肯定得被这个败家儿子气得吐血。 顾朝阳举起了弓,微微眯眼,观察着那玉环左右摆动的规律,看准时机一松手,离弦的箭便飞了出去。 “铛”地一声,玉环应声坠地,碎成了两块。 “好!!”梁舟叫道,半点没有心疼的意思。 沐儿叫道:“喂,这玉都碎了,还叫我们小……我阿姐射什么?” “别急嘛。”梁舟笑着,又从身上摸出了另一块一样的玉环,挂了上去。 看热闹的学子们:……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儿。 “这位师妹,压力不要太大,现在认输也来得及。”梁舟看着慕容静道。 慕容静冷冷一笑,“你用不着激我。” 她利落地抬臂挽弓,只略一瞄准,便十分果决地松了手。 那支羽箭在众人的注视下,直直钉在了悬挂着玉环的那棵树上! 那玉环仍旧好端端地挂在树上晃荡,周围产生了一瞬间的安静。 这是……失手了么? 顾朝阳不禁皱眉,他不相信慕容静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要不重新再来一次?”梁舟问。 慕容静把玩着手里的弓,“不用。” 沐儿也在旁边,笑得带着几分自豪。 梁舟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取下玉环,又看了看那牢牢插进树干里的白羽箭。 这很明显是没射中吧——不对! 玉环的内侧,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磕痕,很明显是刚刚出现的。 慕容静这支箭,竟然直接穿过了玉环!? 顾朝阳得知真相,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厉害,真厉害!好吧,这次是我输了——” “等等。”慕容静忽然开口,看着顾朝阳。 “本来比试的内容就只是射中玉环,我这支箭穿心而过,倒算不上赢。” 顾朝阳和梁舟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慕容静走到顾朝阳面前,脸上少了之前的傲慢,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对他伸出一只手。 “过几天的休沐日,你可敢与我再比一场?” 顾朝阳看了她片刻,欣然一笑,与慕容静击掌为约,夕阳拉长两人的身影。 “好啊,再比一场,到时不见不散!” …… 秦雨薇和乔悠悠为了各自社团的事情忙碌了一整天,回到清雅苑时已经是晚上。 乔悠悠晃悠着手里的食盒,“雨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咱书院的食堂还挺人性化的,竟然可以打包,哈哈!” 秦雨薇点点头:“澜澜今天一整天没出门,估计饿坏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两人推开书舍的门,屋里面的油灯已经燃尽,祝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面前还放着没写完的策划案,笔上的墨早已干涸。 乔悠悠和秦雨薇连忙放轻了动作,乔悠悠反身去关门,秦雨薇则是小心翼翼地添了灯油,重新点亮。 房间里再度亮起,祝澜仍旧没醒,看来是累极了。 乔悠悠用口型无声地对秦雨薇说,让她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自己把给祝澜带的饭菜摆出来。 秦雨薇会意,伸手替祝澜收拾桌上的纸笔,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张草拟着书院庆典方案的纸张上。 上面似乎画着草图,像是排列队形。 看着那张草图,秦雨薇瞳孔微缩,这时祝澜闻到了饭香味醒来,嘴里念叨着“好饿”。 秦雨薇不动声色,将祝澜桌上的东西轻轻推到了一边,“悠悠,快把吃的拿出来吧。” 祝澜感动极了,催促乔悠悠快让她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乔悠悠高高举起手里的食盒: “不行,先v我五十文!” 祝澜跟乔悠悠嬉闹着吃了饭,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秦雨薇始终默立一旁,一对凤眸始终显得有些深沉。 祝澜吃饱喝足,收拾好碗筷,突然想起来什么,问秦雨薇今天歌舞社的招新情况如何。 祝澜道:“雨薇,有个事情可能要你帮忙。” “嗯?你说。” 祝澜想了想,问秦雨薇的歌舞社是否能够在书院的周年庆典上准备一个节目,作为书院学子的献礼。 秦雨薇的眸色深了几分,欣然道:“没问题呀,有什么要求?” 祝澜简单描述了自己的初步规划,这次,她并不打算加入什么别出心裁的创意。 既然欧阳烨已经私下透露过到时太子可能会到场,而太子的意图暂时谁也说不准,所以庆典上面节目的准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种场面主打一个求稳,千万不要出错。 秦雨薇看着祝澜的眼睛,缓缓开口:“既然是给太子看的,的确应该稳妥为上。” 祝澜正要点头,忽觉不对,猛然抬眸看向她,“你……” 自己还没说太子要来,雨薇怎会知晓? 秦雨薇苦笑一下,伸手取过祝澜的那张草纸,指着上面的圈圈点点。 “八佾舞于庭,你这样的场面布置,正好符合现在这个时代太子能够观看的最高舞蹈规模。” 她身为歌舞社的社长,怎么会不事先研究一下当代的礼乐制度?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祝澜无奈地笑,不过既然要表演,太子会到场这件事总不可能瞒着雨薇的。 秦雨薇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去准备。我安排他们分批排练,不会提前透露太子要来的消息。” “谢谢你,雨薇。”祝澜随即又在脑海中产生了新的想法。 既然歌舞社可以出节目,那么周达那边在研究火药,兴许到时还能放个烟花什么的。 祝澜立刻记录下新的灵感。 第112章 慕容静的新舍友 慕容静和沐儿推开了书舍的门,房中点着一盏油灯,还有另外两个女生。 慕容静在军营住习惯了,没那么多贵族小姐的毛病,倒是不介意跟别人同住。 她大剌剌把新买的被褥往空着的床铺上一扔,身后的沐儿上前,对两位新舍友行礼道: “我叫沐儿,这位是我阿姐,以后还请两位师姐多多关照。” 沐儿一边说,一边暗自打量屋里这两名女生。 一个模样机灵的女孩抬头,甜甜地笑道: “不用喊我师姐,我叫陆音儿,也是新来的,以后多多关照!” 另一名伏案看书的姑娘对她微微颔首,“我叫祝青岩。” 慕容静对两人利落地一抱拳。 “慕容静,幸会。” 祝青岩和陆音儿都已经洗漱过了,沐儿和慕容静走到每个书舍后面单独隔出的一小方空地,开始用热水擦洗身子。 慕容静不禁感叹书院学生们的生活质量真高啊,要知道在军营里,尤其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整个大军是不允许生火的,将士动辄十天半个月都没办法洗澡。 像慕容静这种稍微讲究一些的,要洗也只能洗冷水澡。 慕容静感慨着,问起沐儿:“屋里那二人,你都查过了?” 按慕容静的理解,能跟自己住在一个书舍的,应该念书也都不怎么样,跟自己半斤八两。 “陆音儿是云州司马的女儿,年方十四,少有才名,前些日子才被送到江州念书。” 沐儿如数家珍,这些背景她在进入龙场书院以前就已经调查清楚了。 慕容静听到“少有才名”四个字皱了皱眉,又听沐儿继续道: “那个祝青岩也有些本事,是江州城里祝举人家大房的外室子,与其母苏氏在乡下长大,但是念书十分厉害,在今年的院试中考了第六名。 另外,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是祝家嫡长孙女,也是本次院试的案首,名叫祝澜。” 沐儿说完,见慕容静半天不说话,问道:“小姐,怎么了?” 慕容静头疼地叹了口气,“这两位成绩出众的舍友,又是老头子让你安排的吧? 我都来书院了,怎么还不能让人安生。” “小姐。”沐儿朝屋里看了两眼,见没有动静,才压低声音道: “王爷叮嘱了,那位陆音儿,您要和她处好关系,日后可能会有用。” 慕容静皱着眉,“早说过了,朝堂那些弯弯绕绕的麻烦事跟阿姐商量就好了,不要来烦我,这些你看着处理吧。” 阿姐身为三皇子祈王的正妃,对朝堂上这些事可比自己熟练多了。 慕容静说完就回去睡觉了。 沐儿无奈地站在原地。 太难了,王爷交办了一堆事情,偏偏二小姐又是个脑子从不往深里想事儿的主。 最后全都成了自己的活。 她真是太难了。 …… 次日,御香阁。 王御厨听说祝澜的来意之后,面露难色。 他四下看了看,呵斥了几个好奇往这边张望的学徒,这才悄悄把祝澜拉到了另一个房间。 “皇家的事儿也敢打听,你不要命啦?” 王御厨一脸严肃。 他知道祝澜有本事,可是天大的本事也不该跑来御香阁,向他打听皇子后妃们的饮食喜好啊! 这可是大忌! 祝澜淡定地安抚他,“王师傅,这是忌讳,我懂。可我也不是向您打听陛下本人的喜好,您别那么紧张。 我无非是想了解了解那些皇子和娘娘们的口味,将来给您的菜谱也好做出一些具有针对性的改良。 哪日您若是二度回宫,御膳房总管的位置还不是信手拈来?”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王御厨的心坎上。 外人都只道他离宫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向圣上乞骸骨。 可事实上都是刘总管那个杀千刀的,给自己穿小鞋! 当时刘总管告诉他,梁贵妃近来总是念叨宫里太热,想吃些清凉的,王御厨这才命人送了冰镇消暑的绿豆汤过去。 谁知那几日梁贵妃正赶上身体不适,不能吃凉的,心情烦躁得很,一见到冰镇绿豆汤,当即发了一通火,第二天王御厨就被赶出了御膳房。 一想到这件事,王御厨就恨得牙痒痒! 上次送往宫里的那封欲重归禁院的信,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友收到了没有,一直都没有回音。 他又琢磨了一番祝澜的话,思想向后—— 豁出去了,富贵险中求! 王御厨心一横,对祝澜道: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不会写下来,你只能用心记。” “那是自然。”祝澜点头。 王御厨再三确认门外没有人偷听,这才小声将他所知道的一些皇室贵族的饮食喜好告诉了祝澜,祝澜全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 回到书舍,祝澜立刻将脑子里的东西隐晦地写了下来。 她为了不让王御厨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特地将所有皇子后妃的喜好都问了一遍。 太子口味偏甜,二皇子喜清淡,三皇子嗜辣…… 祝澜的笔突然顿了顿,在纸上的“一”和“三”上画个圈。 随后陷入沉思。 原剧情中,大梁皇帝此时应该四十来岁,身体每况愈下。 太子虽然贵为皇帝接班人,地位却并不稳固,三皇子祈王便是竞争者之一。 说起来,三皇子正是梁贵妃的儿子,算是梁舟的堂兄,只不过二人关系不怎么好,三皇子向来看不上这个长年居于龙场书院末流,不学无术的堂弟。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想来太子这次要来参加龙场书院的庆典,其中不乏拉拢皇帝最信任的弟弟燕玉泽的意思。 只不过,三皇子会放任此事发生吗? 祝澜思索了一阵,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自己现在位卑言轻,朝堂那些事暂时离她还远,现在筹谋还为时尚早,但那些事情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负责的庆典。 不管意外情况会不会发生,多做一手准备总是稳妥的。 另外,穿越过来已经几年了,祝澜心里清楚,原书中的剧情现在最多当个参考,不能全信,甚至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自己这群人的到来,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谁晓得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间接影响了更多事情? 就比如那个宁月郡主,原书中从未提到祝青岩有这样一位舍友,可现在她却出现了。 而且像这样的变数,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第113章 狗尾巴草 到了休沐日,顾朝阳准备已久,如约来到了江州城外的小阳峰下。 山路之下,绿草萋萋,如地毯铺展。 一身猎猎红衣的慕容静早已等在那里,她背上缠着牛皮做的箭袋,身边停着两匹枣红骏马,高高束起的长发迎风飘动。 见顾朝阳来了,慕容静飒爽一笑,递过缰绳。 “会不会骑马?” “还行吧。”顾朝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穿越之后梁舟便爱上了打马球,经常喊他们几个一块去玩,顾朝阳运动细胞发达,练习马术自然很快。 “走着!” 慕容静也跃上马背,两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开始奔跑起来。 她有心骑得稍慢一些,没有把顾朝阳落下太远。 “驾!”顾朝阳也立刻打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道上疾驰,马蹄扬起尘土,两边的景色快速变换。 带着草木清香的山风在脸上肆意吹过,顾朝阳向远处望去,只见江州城都变成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缩影。 临风策马,人生当是如此快意! 碧空之中,陡然传来一声雁鸣,原来是一行雁阵飞过。 慕容静身在马上,仰目而视,抬手从背上的箭袋抽出一支羽箭,颠簸的马背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 羽箭离弦,发出破空之声,雁阵中间的一只大雁应声而落,掉在慕容静前方不远的山道上。 慕容静速度不减,马儿经过大雁身边时,她一个侧翻,整个人悬于马背的一侧,身子几乎与马肚子平行。 她一手搭住马鞍,一手向下一捞,那只插着箭的大雁便落进了她的手里。 慕容静回身对顾朝阳一扬下巴,“该你了!” 天上的雁阵发出悲鸣,顾朝阳弯弓搭箭,一松手,那支箭直冲雁阵而去,却擦着一只大雁飞过,射空了。 “是我输了。”顾朝阳到慕容静身边勒马停下,笑着说道。 要射中运动中的物体已是不易,更何况人还在马背上? 慕容静摇摇头,眼中十分不赞成,“你这是妇人之仁,要是上了战场,只怕小命难保。” “别那么悲观嘛。”顾朝阳抬头,见此处离山顶也不远了,“要不要继续上去看看?” 两人继续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山顶,这里有一片开阔的山地,地上都是砂石。 站在这里眺望,只见群山连绵,长河如缎,身心都变得无比通畅,甚至生出了几分豪情。 “你来生火。”慕容静翻身下马,掏出火石扔过去,自己拎着大雁走到一边,准备拔毛。 顾朝阳接住火石有些怔愣,平时都是用火折子,火石他还真没用过。 “这都不会用,真是个书呆子。”慕容静一脸无奈从他手里拿过火石,这在军营里已经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生存技能了。 顾朝阳有些尴尬,像自己这样成天打马球蹴鞠的,在书院里已经很另类了,没想到在一个小姑娘眼里竟然成了书呆子。 慕容静把大雁塞给他,“拾掇一下,咱们烤来吃。” 很快火堆生起,大雁也被烤得皮香肉嫩,香气四溢。 慕容静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只小酒囊,拧开后仰脖喝了几口,用袖子一抹嘴,酒囊来到顾朝阳面前。 “干了这壶酒,以后你就是我慕容静的徒弟了!” “啊?”顾朝阳握着酒囊不知所措。 “啊什么啊,之前可是说好的,你若射箭赢了,我便让沐儿给你道歉。 若是我赢了,你拜我为师。” 慕容静站起身,开始活动手腕,“都说你们读书人不打诳语,不会是想耍赖吧?” 敢耍赖,她可就要以德服人了。 顾朝阳:……听起来好像读书不太多的样子。 慕容静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师父在上,徒儿先干为敬!”顾朝阳咕嘟咕嘟举着酒囊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但是比起祝澜的江州茅台还是差了点,改天一定要带她尝尝。 “不错不错。”慕容静这才满意地重新坐下,可算是在书院里找到些有趣的事了。 慕容静撕了一块大雁肉嚼着,在顾朝阳肩膀上捶了一下。 她力气可着实不小,顾朝阳当即疼得呲牙。 “你小子体格不错啊,干嘛非得跑这破地方念书?” 顾朝阳揉着自己被捶的地方,皱着脸道:“你体格比我好,不是也来了……” 话没说完又挨了一拳。 “没大没小,怎么跟师父说话呢?” 顾朝阳身心都很委屈。 “不念科举,怎么进入兵部,怎么指挥战斗?” 上辈子他的梦想是当飞行员,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最好的国防大学,可惜出了车祸双腿残疾,这才彻底断了念想。 如今一场穿越让他再次获得健康的身体,他当然是要按照曾经的路线再走一遍呀! 慕容静震惊地盯了他片刻,像在看一个怪人。 “你傻啊?想指挥战斗,那你干嘛不去从军?” “从军……?”顾朝阳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过这个。 自打穿越以后,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在往死里卷念书,他也下意识就跟着一起学。 现在被慕容静这么一捶,好像新的思路打开了? “对啊,耍笔杆子哪有枪杆子来得淋漓畅快?” 慕容静上下打量着他,“你弓马骑射的功夫还凑合,领兵打仗肯定比那些书呆子强。 科举能给你什么?最多就是个官儿做,可官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你应付得了吗? 还不如跟我去军营,咱们师徒俩一起上阵杀敌,那才叫痛快!” 慕容静的脸上露出了向往和兴奋的神情,仿佛她已经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中。 顾朝阳听着,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可是从军……要去哪里报名?” 他平时一直待在书院,对朝廷征兵的事情的确了解不多。 慕容静拍拍他的肩,笑道: “乖徒儿莫慌,待为师修书一封,你带着信前往北疆驻边大营,自有人接引。” …… “什么,你要去从军!?” 观风亭里,众人听到顾朝阳的话,全都大吃一惊。 顾朝阳坚定地点点头,“对,我想好了。反正……今年院试我也没考上。慕容静说得对,官场可能并不适合我,倒不如去征战沙场来得热血!” 梁舟扶额哀叹:“不是吧,兄弟。你一走,那弓箭社岂不得要我天天操心了?” 他这人最怕麻烦了,再说就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带得动? “放心吧。” 慕容静爽朗的声音传来,她大步走入观风亭,停在顾朝阳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 “弓箭社今后有为师在,一定会蒸蒸日上的,徒儿不必忧心。” 说完掏出一封信,上面还插着一根打了结的狗尾巴草。 慕容静面容浮上哀伤,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没想到你我师徒二人还没见几面,这就要匆匆分别了。听说你们读书人都爱折柳枝送别,为师实在是没找着柳树,就用这根狗尾巴草聊表心意吧。 北疆大营那边还有你的十二位师兄,他们见到这根草,会照顾你的。” 第114章 韦氏母子出狱 顾朝阳带着慕容静的那封信,还有那根承载着厚厚师徒情谊的狗尾巴草,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 临走前许诗明还专门给他算了一卦,说此去北疆必定会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梁舟坐在学室靠窗的位置,看着天上的鸟儿发呆,长吁短叹。 “老常走了,小丁也获得自由了,连朝阳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可我被关在书院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话音刚落,梁舟就听见“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头顶飞过,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梁舟连忙回头,只见一柄闪着银光的飞镖半截没入墙壁,另外半截还在颤动。 被吓出了一层冷汗。 慕容静抱臂靠在门边,“有你发呆的工夫,倒不如好好去练练骑射,省得回头带社员练习丢人现眼。” 梁舟现在一看见她就头疼,赖在凳子上不走。“小郡主,社团的事有你在不就行了,我看谁敢上门砸场子?” 慕容静摇摇头,言简意赅: “我,镇场子。你,看场子。” 她还得硬着头皮花时间去背那之乎者也,否则这辈子都回不去军营了,哪有什么工夫去打理社团那么多杂务? 梁舟寻思顾朝阳走之前,慕容静说弓箭社有她一定会蒸蒸日上。 敢情意思是有她来压迫自己,让自己来蒸? 梁舟灵光一现,这小郡主不就是跟自己一样,嫌书院的日子太无聊,想要找点乐子么? 要乐子,还愁自己没有? 梁舟冲慕容静诡秘一笑,神秘兮兮地从书桌下摸出了一只小方盒。 “给你看个好玩的——” “我知道,这叫扑克牌。”慕容静面无表情。 她堂堂宁月郡主,还能少了前来巴结的纨绔子弟? 这种小玩意她早就见识过了,与赌博差不多。 但是军营禁止赌博,所以她对这些东西也向来提不起半点兴趣。 最后梁舟被慕容静拎小鸡似的,拎到了靶场。 “练吧。” 慕容静将弓和箭袋扔给他,然后自己掏出了一本《三字经》开始背。 梁舟欲哭无泪,可是打又打不过。 “小郡主,不是我说你,咱俩又不是师徒,拐上几道弯还算是亲戚,你这是何苦呢……” 慕容静用眼角扫着他那身子骨,看着连肌肉都没有多少,还想当她徒弟? 嫌弃二字直接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啧,许久没有打赏过人了。”慕容静扭了扭脖子。 梁舟已经举起了弓:“……您看书,我要心无旁骛地练箭了。” …… 祝澜和秦雨薇这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院庆事宜。 “一,二,三,四,来抬肘,沉肩……” 秦雨薇喊着拍子,面前穿着水袖长裙的女学生们却乱了动作。 “秦师姐,这里不是提肩吗,怎么变成沉肩了?”一位师妹疑惑道。 秦雨薇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对,是提肩,我记错了。” 师妹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秦雨薇两眼。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秦师姐似乎有些怪怪的,排舞蹈的时候总是会走神。 “时辰差不多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去休息,下午还要上课的。” 待众人散去,用来练舞的学室内变得空空荡荡,秦雨薇这才走到边上坐了下来,一抹忧虑浮上眉间。 就在昨天传来消息,当朝太后六十寿诞,梁帝为了给太后祈福,决定大赦天下。 韦氏和秦虎,要被放出来了。 一想起这两个人,秦雨薇只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厌恶。 她先前设计将两人送进大牢,虽然按照大梁律法,罪犯的亲属应当连坐,但自己作为受害人,官府才会不追究她的责任。 只不过这些终究只是她为自己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根源问题尚未解决。 她必须和这两人彻底断绝关系。 如今大梁才开放女子入学不久,女性地位略有提升,但毕竟新策才开始实行,尚有许多不完善。在户籍这块,未成家的女子还不能以常规的方式单独立户。 在韦氏和秦虎坐牢的这两年时间里,秦雨薇研究了许多户籍方面的律法,最后得出了两个方案—— 第一,向官府提出申请,与韦氏断绝亲属关系,用这种方式迁出户籍。 但由于在户籍上她还是韦氏的女儿,哪怕不是亲生,也对韦氏具有赡养义务。大梁注重孝道,为了杜绝子女富贵便抛弃老人的情况发生,若子女主动提出断绝关系,老人可以索要不超过子女财产三分之一的赡养费。 如今香莱儿铺子的生意如日中天,哪怕只分给韦氏三分之一的资产,那也是泼天的富贵。 可是她配吗? 第二个办法,则是先嫁人成家,然后顺理成章地与韦氏分家。 只要脱开户籍,以后韦氏和秦虎再做任何事情,都不会牵累到自己了。 可是这两条路,无论选哪条,她都不甘心。 秦雨薇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突如其来的大赦天下,真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以她对韦氏母子的了解,他二人先前被自己设计,定然怀恨在心,出狱之后一定会找机会报复。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去铺子里知会张四姑一声,让她最近小心提防。 …… 韦氏和秦虎回到老房子里,这里两年多没有住过人,桌上地上都已经铺满了厚厚的灰尘,到处都是蜘蛛网。 韦氏捂着鼻子,打开屋里那只老旧的木衣柜,粗布衣服全都被啃得破破烂烂,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她脚边窜过,韦氏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娘……”长高了不少的秦虎站在韦氏身后,捂着鼻子。 韦氏恨恨合上柜子,咬牙切齿道: “都是秦雨薇那个小贱人害的,等着吧,老娘非得让她脱层皮不可!” 韦氏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探出脑袋一看,有一个人正往隔壁朱婶家走去。 那人正是当年被秦雨薇一起送进大牢的小莲。 第115章 将计就计 小莲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韦氏和秦虎,警觉地后退两步,待看清来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当初要不是韦氏这个长舌妇到处去说,自己偷偷将香莱儿的东西带出铺子的事情怎么可能败露? 自己又怎么会遭受两年的牢狱之灾!? 小莲这两年五官也长开了,他们住的这一片,百姓大多面黄肌瘦,她在其中算是个相貌出众的。 如今的秦虎已经长大不少,脸上都有胡子了,再次见到小莲,神情难以遏制地浮现出贪婪,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人家身上,时不时还瞟向不该看的地方。 韦氏呲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对她笑:“小莲回来啦?” “干啥?”小莲一脸厌恶,她可不想看见这老贼婆。 “哟哟,还因为那事儿生气呢?”韦氏没脸没皮地凑上去,将刚刚顺来的两个鸡蛋塞进小莲手里。 小莲没有拒绝,看着韦氏等待下文。 “你这孩子,怎么想事儿这么糊涂呢?当初那是婶子害你吗,都是秦雨薇那个小蹄子干的哇! 她赚了那么多钱,一人富贵了,也不知道帮衬帮衬乡里,还反过来害咱们,你说她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小莲没说话,但神色透着赞同。 就是,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凭什么秦雨薇赚钱,自己就只能给她当个小伙计? 再说,香莱儿每天卖那么多货,自己拿一两瓶怎么了? 扣扣搜搜,为富不仁! “可她不是你家丫头么?”小莲斜睨着韦氏。 “呸!她就是个小白眼狼!”韦氏骂骂咧咧,话锋一转,“婶子一把年纪无所谓,但你年纪轻轻,被她害得这么惨,婶子不忍心呐!” “那你想咋样?” 韦氏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你在她铺子里干了那么久,应该了解不少事儿吧?” …… 江州城南。 张四姑快步走上铺子的二层,敲了敲秦雨薇私人书房的门。 “进来吧。”秦雨薇的声音传来。 张四姑将门关好,“东家,我按您的吩咐派人跟踪韦氏母子,发现韦氏跟着小莲去了张记胭脂铺。” 从前张记胭脂一直是江州城里最有名的胭脂铺子,直到秦雨薇创办的香莱儿出现,才被抢了生意,如今一落千丈,已经濒临倒闭了。 张记的老板张有财对香莱儿可谓是恨之入骨,这几年明里暗里都想了不少办法来和香莱儿抢客人,却始终无济于事。 现在韦氏和莲儿去找他,意图不言而喻。 “要不要现在就去阻止他们?”张四姑问。 “不急。”秦雨薇手指轻叩着桌面,沉吟道,“这次阻止了,他们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四姑,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任何情况记得告诉我。” …… 张有财坐在冷冷清清的自家铺子里,抬眼打量着韦氏和小莲两个人。 “你说……你在香莱儿那边干过?” “是,我对那边熟得很。”小莲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小包粉末。 “这是一种花粉,我听香莱儿那边的师傅提起过,把这个混在胭脂里,无色无味,涂到脸上,皮肤就会发红。 你去仿制一批香莱儿的胭脂,把这个加进去,就能让那个秦雨薇身败名裂!” 张有财嗤笑一声,觉得她在说梦话,“说得容易,你有办法把假胭脂换进去?” 小莲刚从牢里出来,哪里知晓两年前她被官府抓走的当天,秦雨薇就让张四姑彻查了店铺经营的种种疏漏之处,早已把这些窟窿补上了。 她自信一笑:“我知道香莱儿的仓库在哪,看守何时换班,自然有办法。” 张有财一琢磨,香莱儿再不倒闭,自己真的就要喝西北风了。 眼下或许是个难得的机会。 孤注一掷,豁出去了! …… 计划达成一致后,张有财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制作一批新的胭脂,其中掺进了小莲带来的花粉。 韦氏和小莲也没闲着,小莲找到从前的人脉,仿制了一批香莱儿的胭脂瓷盒。 她在香莱儿干过一段时间,当然知道香莱儿的瓶子上是有防伪标记的。 经过十多次修改,终于做出了一批令她满意,外行几乎无法分辨出真假的同款瓷盒。 而韦氏则是按照小莲说的地方,找到了香莱儿囤放货品的仓库,每天固定蹲守,观察守卫的轮班情况。 果然和小莲说的一样,那两名看守夜晚换班,会有半柱香的时间可以偷偷潜进去。 …… 几天之后,张有财的胭脂终于做好了,他把韦氏和小莲找来。 韦氏拿着那盒崭新的胭脂,左看右看,嘀咕道:“这玩意,涂到脸上会死人不?” 小莲:“死不了,最多就是发红发痒,最重要的是这种花粉很难查到来源。” 韦氏打开胭脂,望着瓷盒里面那鲜艳欲滴的红色,一咬牙,心一横,用手沾了就往自己脸上抹去。 小贱人,等着吧,让你害我们娘俩蹲大牢,这回老娘亲自动手,还不把你往死里整! “怎么样,够了不?”韦氏撅着那张被涂成猴屁股似的脸,问小莲和张有财。 小莲又用帕子沾着胭脂,仔仔细细给她没涂到的地方补了点儿,这才点点头。 “差不多,等会再洗掉就好了。” 张有财看着这两人,只觉得女人真可怕。 狠起来连自己的脸都能下手。 没过多久,韦氏就觉得脸上开始发烫,还痒,莲儿让她去洗脸,嘱咐不要用手抓。 随后三人蒙着脸,趁着夜黑风高,悄悄摸到了香莱儿仓库的边上。 三人藏在一个草垛后面,探出脑袋观察。 张有财和韦氏商量好,分别在仓库的两个方向把风,由小莲进入仓库。 小莲抱着怀里的十几盒胭脂点点头。 …… 仓库门前,一名看守打了个哈欠,身边的人用手肘碰了碰他。 “差不多该换班了,撤吧撤吧,咱哥俩整两口去!” 那人困得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问道:“不是还没到时间么?” “你忘啦,四姑说这段时间让咱提早一点撤班。” “哦……不过为啥呀,换班的兄弟还没来,就不怕有贼偷?” “你管那么多呢?反正工钱又没少你的,能早点走还不好?咸吃萝卜淡操心!” “在理,哈哈,走走走!” 看守的背影远去了,月色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偷偷潜入了仓库。 第116章 胭脂有毒?当场验证! “嘶——!” 清晨,韦氏对着镜子,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皮肤火辣辣的疼。 希望小莲那个小妮子说的是真的,脸上的症状过两三天就能消退吧! 韦氏找了块面巾捂着脸,手里藏着一盒仿制的香莱儿胭脂。 她一路来到城南,算算时间,小莲那边应该也已经行动起来了。 才是上午,香莱儿的铺子前就已经排起了队,韦氏踮着脚向前望了望,低头拉好面巾,快速向着队伍前面走去。 一切都被二楼临窗的秦雨薇收入眼底。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下楼。 今天会有一场好戏。 韦氏低头匆匆走着,眼看要走到香莱儿门前,忽然猝不及防和人撞了个满怀。 两人同时“哎哟”了一声,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见对方是个年轻丫头,韦氏差一点就骂起来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有正事要做,这才狠狠剜了那丫头几眼,蹲下身去捡东西。 那女子的穿着打扮像是个官宦人家的丫鬟,她扶了扶发髻,也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夫人今天专门让她来香莱儿,看看有没有出什么新品,还让她记得买盒胭脂回来。 结果和韦氏这么一撞,两人手里的胭脂盒都掉在了地上。 两盒装胭脂的瓷盒一看都是新的,丫鬟一时犯了难,不知哪个是自己刚买的。 但是其中一个瓷盒被磕破了一角,这若是被夫人瞧见,肯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丫鬟没多犹豫,伸手就捡起了另一盒完好无损的胭脂。 左右看起来都是新的,带哪个回去都一样。 韦氏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待会要怎么闹,捡起另一盒胭脂,未及深思便揣进了怀里。 “大家伙瞧瞧啊,这铺子卖的胭脂,老婆子我昨儿个刚涂在脸上,今天就成这模样了啊!” 韦氏堵在香莱儿门口,这一嗓子嚎出来,立马吸引了周围无数的目光。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扯下面巾,露出红肿起泡的脸,触目惊心。 香莱儿门口排队的女子们看到,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浮现惊恐。 能来这里买东西的,谁不爱美? 想想要是自己的脸烂成了这个样子,怕是跳河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韦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莱儿卖的东西有问题,周围人也惊疑不定地议论起来。 “啊?我今天也是来买胭脂的,还好还没排到我,这可吓死人了!” “奇怪,香莱儿的胭脂我也用过一段时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呀……” “说不定是老板心变黑了,开始省原料钱了,具体内幕咱们谁知道呢?” 张四姑从铺子里一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都在等她给出一个解释。 张四姑看着韦氏的脸,暗自咋舌,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呐! “你说你这胭脂是在我们铺子买的,可有凭证?” 由于香莱儿的货品全都价值不菲,因此收据都要写的清清楚楚,还要由张四姑亲手盖上香莱儿的印记才作数。 “凭证?”韦氏愣了一下,随即脖子一梗,“凭证我扔了!怎么着,你们就不认账了呗?” 张四姑都笑了,“你都不能证明东西是在我们这买的,空口白牙,就说我们的胭脂有问题。 大家评评理,要是都像她这样胡搅蛮缠,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话说的在理,人群之中有人开始点头。 “是,我是没办法证明。不过你们家有问题的胭脂肯定不止我这一盒,怎么样,敢不敢找人验一验?” “好啊,你说怎么验?”张四姑心中暗笑,面上还是配合她在演。 “当然是找人来验咯!”小莲的声音传来,她穿过人群,身后还带着一位郎中模样的人。 韦氏见到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拉着郎中对众人道: “这位是李郎中,想必不少父老乡亲都认识吧?早上我脸成了这样,就是李郎中诊出来,说我是中了一种花粉的毒。 大家伙能不能信得过他?” 李郎中在江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而且为人厚道老实,德高望重,只要认识他的人都是信得过他的人品的。 见众人没有异议,韦氏小人得志地看向张四姑。 “让他老人家去验一验你们铺子里的胭脂,有没有问题,马上就知道了。 你们敢不敢,要是不敢,那就是做贼心虚!” 昨天晚上,可是她和小莲亲手将馋了花粉的胭脂偷偷放进了香莱儿的仓库里。小莲了解香莱儿仓库出货的顺序,所以她们昨晚偷换的胭脂,今天一定被摆在了货架之上! “好啊,怎么不敢,李郎中请。” 张四姑侧身,将李郎中让进了屋,与韦氏对视一眼。 韦氏:笑吧,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张四姑:那我拭目以待。 张四姑指着货架上的一排胭脂盒,“李郎中,您说吧,要怎么验?” 李郎中捻着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地道: “老夫这里有一剂方子,溶于水后,只要碰到韦氏所中的那种花粉,就会变色。 是否含毒,只需每盒胭脂略微蘸取分毫于白绢之上,然后涂上试剂,观其是否变色便可知晓。” “好,您稍等片刻。” 张四姑让人找来一块干净的白绢,将货柜上将近二十盒胭脂全部摆了出来,亲自用白绢的不同位置在每盒胭脂中轻轻蘸取一点。 李郎中掏出他所说的方子配制而成的小药丸,让张四姑取来一碗热水,药丸投入之后片刻便融进了水中。 “好了,现在只需要将白绢浸入水中,若胭脂变色,便是有毒。” 门外的人群使劲探着脑袋,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听了李郎中的话,张四姑点点头,就要将手中的白绢放进去,韦氏却突然开口: “等等!” 她拿过水碗走到外面,站在阳光下。 “要验咱们就在外边验,让大家伙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名誉扫地这种事,当然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才好! 第117章 拿着真货来打假? 白日悬空,张四姑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沾满了胭脂的白绢缓缓浸入水中。 围观的人甚至屏住了呼吸,静待事情的发生。 韦氏和小莲紧紧盯着那白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阴谋即将得逞的兴奋。 然而,半天过去了,白绢上的胭脂颜色没有丝毫变化。 韦氏拉了拉小莲,捂着嘴道:“是不是我眼花了,你瞅着变色了不?” 小莲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不应该呀。 “李郎中,你那个方子是不是错了?” “瞎说。”李郎中胡子一抖,“老夫行医半生,怎么可能把方子弄错?” 说完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水里的白绢,缓声道: “这胭脂,没有问题。” “不可能!”韦氏叫了起来,她的脸现在还疼呢! “这家胭脂绝对掺了东西,我脸都烂成这样了,你肯定是弄错了!” “哎,你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就在韦氏拉扯着李郎中争执时,秦雨薇含笑的声音终于传来。 “李郎中怎么会弄错呢?” 她缓缓走入阳光下,目光带着戏谑扫过韦氏,一对凤眸显得深不可测。 秦雨薇对围观的众人说道: “诸位,我们香莱儿的铺子可以做出承诺,保证质量安全,绝对不会出现有毒物质。” 她对张四姑使了个眼色,让张四姑去将韦氏手里的胭脂拿过来。 这次正好借韦氏闹事,众人围观的机会,好好提升一下品牌的热度。 还能顺水推舟,教给民众如何识别市面上香莱儿的假货。 张四姑会意,一把拿过韦氏手里的胭脂盒,然而胭脂盒一到手中,张四姑的笑容却微微僵了一下。 她低头认真打量着那个瓷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面露困惑。 “东家,这……好像是真货。”张四姑在秦雨薇耳边低声道。 真是奇怪,自己昨晚明明是在暗处看着韦小莲将十几瓶假胭脂放进了仓库,她还亲自去验证了,那些假货的瓷盒虽然仿制得很逼真,但她还是能看出许多问题。 照理说,韦氏今天应该是带着另外一盒假胭脂上门来闹才对。 自己和东家都已经商量好了,既然当众验证出铺子里没有售卖假胭脂,那韦氏带着一盒假胭脂上门,栽赃陷害就很明显了。当众拆穿她,还要以此作为警醒,告诫顾客们一定要从正规渠道购买香莱儿的产品。 可是,现在这人拿着真货上门来打假,是什么意思? 张四姑都给整不会了。 秦雨薇也错愕了一瞬,又观察韦氏心虚的表情,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真货。 难道是中间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现在顾不得考虑这些,秦雨薇临时改变策略,将手里的胭脂递给李郎中。 “请您再验证一下,这盒胭脂是否有毒。” 李郎中验过之后,摇摇头:“没有,这盒胭脂也没问题。” 这下轮到韦氏懵了。 秦雨薇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你说我的铺子里有假货,结果没有问题,现在连你自己用的这盒胭脂也没有问题。 那么你的脸,到底是怎么能赖上我们香莱儿的呢?”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都觉得韦氏简直莫名其妙。 韦氏这才想起之前和那个丫鬟相撞的事情,懊恼得五官都扭曲了,肯定是那时拿错了! 可是事已至此,她还能闹什么呢? “可能,可能是我不小心弄的吧……”韦氏嗫嚅着低下头,拉着小莲就想走。 “站住。”秦雨薇声音陡然变冷,话却是对着人群外说的。 混在围观人群里的张有财见事情不成,正要悄悄溜走,闻言吓得动作一顿,接着听见一阵脚步声,竟然是县衙的捕快来了。 秦雨薇早就派人去官府报了信,几个捕快上前,直接将张有财按在了地上。 “这包东西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你有什么话说?”一个捕快拿出在张有财家里搜出的剩余花粉,张有财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差爷,这是昨晚出现在我们铺子仓库里的一批假货,能不能对上,请李郎中一验便知。” 秦雨薇让张四姑将十几盒胭脂拿上来,李郎中得到捕快的许可,再次用白绢蘸取这些胭脂放入水中。 很快,白绢上的红色开始迅速变暗。 李郎中又闻了闻那花粉,心知错不了,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倒了一点进水里,粉末一入水中,果然变成了黑色。 “是她们,是她们找上我的!” 张有财知道事情败露,突然指着韦氏和小莲大喊起来。 他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你这老登,血口喷人!”韦氏又惊又怒,破口大骂起来。 三人乱作一团,最终全部被带回了县衙审理,假胭脂也被当做证物全部带走了。 “东家,这……”张四姑看了看铺子里,那些被打开过检验真假的胭脂,用眼神请示秦雨薇。 对于香莱儿的客人来说,这些胭脂被打开过,哪怕只蘸取了一点,价值也不如全新的了。 秦雨薇吩咐几句,转身回了铺子二楼,身后传来张四姑热情洋溢的招呼声: “父老乡亲们,我们香莱儿今日酬宾送红票,全店可用。 另外,已开封的胭脂全部八折出售!” “八折?太划算了,我要一盒!” “我也要!!” …… 知府宅邸,一个丫鬟抄着手,匆匆穿过回廊向内院走去。 “阿绿姐,你怎么才回来?我娘今日要去赴宴,说涂些胭脂才显得气色好,一直等着呢!” 毕文文不知从哪冒出来,对她笑着说道。 “知道了小公子,我这就去。” 阿绿低着头,轻轻推开了公孙芝的房门。 “夫人,奴婢来为您上妆。”阿绿用刷子蘸着胭脂,一点一点扫在了公孙芝的双颊上。 公孙芝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脸颊边浅浅的两团红晕,微微蹙眉。 “阿绿,我怎么今儿瞧着这胭脂的颜色与上次的有些不同?” “许是……换了方子?” 公孙芝略有疑虑地点点头,总觉得这颜色不如先前好看了。 她倒并不怀疑这会是假货,毕竟阿绿跟了她许多年,知晓自己的脾性,断不敢做出私吞银钱,买假货糊弄她的事情来。 “罢了,今后莫要再买这家的胭脂了。” “是,夫人。” 第118章 许诗明驱邪 休沐日,许诗明回家看望老爹,然而许铁嘴不在,估计又外出摆摊算卦去了。 许诗明做好了饭,一个人在家里看书,没过一阵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许铁嘴在家吗?” 许诗明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深青色的细麻布衣,衣摆垂至脚面,略显宽大却不失庄重,看起来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家丁。 听说许铁嘴不在,那人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又不甘心地探头向屋里看了看。 许诗明有些好奇,问他找许铁嘴什么事。 那男人自我介绍,他是江州城里徐员外家的管家,最近家里的小少爷好像中邪了,想请许铁嘴去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中邪? 在红旗下长大,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许诗明当然不信,让那管家详细说说。 “唉,说来奇怪,小少爷就在咱们城里的龙场书院念书,入学时成绩还挺好的,偏偏就这一年以来,考试成绩越来越差。 这都掉到丁字班快半年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被退学啦。 老爷说小少爷天资聪慧,每天都认真用功,结果现在学成这样,肯定是中邪了!” 哦,还是自己的师弟,许诗明想着。 管家上下打量许诗明一番,“你既然是许铁嘴的儿子,想必也懂点驱魔除妖的法子,能不能请你先去看看?我们老爷夫人最近都快急死了。” 许诗明想了想,去看看倒也无妨,便随管家出了门。 二人来到徐员外家,徐员外见来的不是许铁嘴,而是年纪轻轻的许诗明,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但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小少爷名叫徐业,个头不高,看起来有些腼腆,看向许诗明的目光里带着些怯意。 龙场书院那么大,二人没见过也是正常,许诗明没有提书院的事,围着徐业转了一圈。 徐老爷紧张地问:“如何,究竟是何方邪祟缠上我儿?” 许诗明并不作答,提出到徐业的房间看一看。 路上许诗明问起徐业平日是否常待在家里。 管家答道:“小少爷打小身子不大好,夫人担心书院条件太差,影响小少爷的课业,这才让老爷置办了现在的这所宅子,就在书院的山脚下,小少爷平日都是住在家里的。” 许诗明“哦”了一声,为了孩子的学业专门买套学区房,这当父母的也不容易。 来到徐业的房间,入目便是填满了三面墙壁的书架,书架上经史子集什么都有,就连许诗明都有些吃惊。 好家伙,上一次看见这么多书还是在书院的万卷阁。 这徐老爷和夫人是真下了血本啊。 许诗明在书架前转悠了一阵,目光落在一处,他略一沉思,翻着白眼掐算一番,声音换上一种神秘的深沉,对徐老爷道: “吾观此屋,有一股无形之气流转不息。欲察其中玄机,需凝神静心,不受外界干扰,还请诸位暂且回避片刻。” 见他神态自若,仿佛真有些本事在身上,徐老爷好像看见了希望,忙不迭道:“好、好!” 徐业被拽出自己的房间,一丝慌乱在脸上闪过。 房里只剩下许诗明一人,他收起架势,伸手就去扒拉书柜上的书。 光是书封上写着《千字文》的就有三本,又不是吃的,谁没事囤这个呀? 他翻开一本《千字文》,第一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第二页—— “话说那混沌初开天地分……” 许诗明扬起嘴角,又随手翻了几本,果然,全都是伪装成四书五经的民间话本子,笑着摇摇头。 徐老爷子夫妇只知道为了儿子的学业可劲砸钱,却连儿子平日里看的什么书都不知道。 这书柜上名字重复的书少说也有十几本,但凡多几分留意,都不会发现不了。 见许诗明从房里走出来,徐业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自己那些书若是被发现,爹娘会打死他的! 徐老爷上前两步,“情况如何,宅中的不宁之气是否已经得到化解?” 许诗明揶揄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师弟,对徐老爷行了一礼,高深道: “此地的风水布局确实存在些许瑕疵。此屋的气场流动不畅,导致阴阳失调,容易招惹邪祟。然而,贵府的书房却是一块风水宝地,有文曲星庇佑。 若将令公子的书案移至书房之中,并在温习课业之时有您或夫人陪伴在侧,则可借助贵府的吉气与家人的阳气,共同化解此劫。” “哎呀,太好了。”徐老爷一拍大腿,对管家道:“还不听许大师的,快搬!” 说完,又命人取了几钱碎银子,算许诗明的辛苦费,说如果他的法子当真灵验,还会有重谢。 许诗明没有推辞,临走时,还冲徐业眨了眨眼睛。 …… 次日清晨,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知府宅邸的内院。 阿绿慌慌张张地从公孙夫人房里跑了出来—— “快,快去请大夫!!!” 半柱香的时间后,李郎中被请到了府中,公孙芝坐在纱帐里,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阿绿和李郎中。 阿绿面带惊恐地撩开帘子,露出公孙芝那张发红肿胀的脸。 她身子都有些抖,不知是被自己的脸吓的还是气的。 李郎中一惊,这症状,自己昨日才在韦氏的脸上见过。 这可是知府夫人,李郎中哪里敢怠慢? 他转过身,一眼看见了梳妆台上的那盒熟悉的胭脂。 “夫人稍待片刻。” 说完,他让阿绿取来白绢,又依昨天的法子,将白绢浸入放了药丸的水中,不消片刻,白绢上的胭脂果然变了颜色。 “回禀夫人,是这胭脂中掺了一种含有毒素的花粉。”李郎中据实回道。 公孙芝又惊又怒地看向阿绿,一张脸显得更加骇人。 “夫人,这、这胭脂,真的是奴婢亲自去香莱儿的铺子里买的!”阿绿吓得跪在地上。 毕枞原本在府衙中处理公务,听说夫人出了事,连忙赶回家,一进屋便听见阿绿这句话。 再看自己夫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现在两边脸颊红得像被开水烫过,不忍直视。 跟着进门的毕文文更是被自己母亲当场吓得哭了出来。 毕枞脸色铁青,阿绿是自己和夫人从小收进府上的,而且月钱拿的也比府上其他下人多,应当不会做出为了贪那点银子,买假货坑害主人的事情。 李郎中连忙安抚:“夫人莫急,此花的毒素只会令您的皮肤发红发痒,并无其他害处,症状过几日便会消散。” 公孙芝这才稍稍安了心,但这种事情,如何能不追究? 毕枞沉着脸: “来人,将这家胭脂铺子给我围起来,所有人带回府衙严加审讯!” 第119章 香莱儿被查封 张四姑正在铺子里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突然冲进来一队衙役,吓得铺子里的女子们尖叫起来。 客人们都被粗暴地赶了出去,留下张四姑和一众香莱儿的伙计。 “官爷,你们这是——” 张四姑话还没问完,那为首的官差一声令下:“搜!” 衙役们就在铺子里四下翻找起来。 香莱儿的货品都是用瓷瓶装的,原本好端端摆在柜台上,这些衙役翻箱倒柜动作粗鲁,不少胭脂香粉都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地狼藉。 除了张四姑,其余的伙计们都吓得躲在了角落里。 “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能这样——”张四姑心疼坏了,那些脂粉,一瓶就要二两银子往上啊! 这砸的哪是脂粉,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她想要去阻拦,下一刻就被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架在了脖子上。 “你胆敢阻拦府衙办案?” 张四姑脸都白了,咽了口唾沫,哆嗦着问:“官爷,能不能等东家回来再……” 那衙役收了刀,冷冷道:“放心,已经派人去找了。” …… 秦雨薇正在学室上课,突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动静之大,闹得附近几个学室的学生都探出脑袋来瞧。 秦雨薇走出去,问他们什么事。 “你经营的铺子涉嫌投毒害人,跟我们走吧。”说着就有两名衙役要上去拘她。 秦雨薇眼尾一扫,声音冷冽:“退开。” 话中的气势让那两名衙役都微微一怔。 秦雨薇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乃大梁的良民,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抓我,坏我名声,是何道理? 跟你们走可以,但是咱们得说清楚了,我是去配合你们官府调查,可不是什么嫌疑人。 否则待事情真相查明,我乃无罪之身,定要告你们一个欺压良民之罪。” 为首的衙役略一思忖,挥退了手下,语气缓和了几分,让秦雨薇跟他们走。 “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 衙役略微点头,“有什么话,你得当着我们的面说。” 秦雨薇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对身边的一个学生道: “烦请帮我带句话给祝澜,我要的那幅《群贤赋图》,请她快些画好帮我送来。” 说完,秦雨薇昂首挺胸,从容地跟随差役们离开了书院。 秦雨薇在书院里人缘相当好,那名学生虽然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但也不敢耽搁,连忙四处打听,得知祝澜今天去找欧阳烨了。 祝澜在欧阳烨的书房外碰见前来送信的人,听闻秦雨薇被官差带走,再一琢磨她的口信,立刻会意。 当即找欧阳烨告了假,匆匆离开了书院。 …… 香莱儿已经被贴上了封条,秦雨薇直接被带到了府衙的公堂,张四姑已跪在了堂下。 公堂的摆设她倒是不陌生,从前拍古装戏时常见,只不过古代真正公堂之上的威严,哪里是那些道具和群演凑出来的片场能比的? 堂上,毕枞端坐在公案之后,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官袍,面带怒色。 他重重一拍手中的惊堂木,“民女秦雨薇,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秦雨薇暗自咬牙,素日里都是待在书院,并不需要向人卑躬屈膝。 而一个现代人对这种事本能散发出的屈辱感和排斥,不是穿越过来几年就能被彻底磨掉的。 可她也深知没有别的办法,她确确实实穿越到了这个尊卑大于一切的古代世界里,有些事情,容不得她不愿意。 秦雨薇面无表情,逼着自己弯下双膝,缓缓跪在地上,却没有低头。 心里有一个声音对她说,适应就好了,这在古代没什么好耻辱的。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提醒她,从小到大她无论是家世、容貌、还是学历,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别人仰视的存在,连亲生父母都没有跪过—— 可现在却要像犯人一样下跪。 不,她无法适应。 秦雨薇暗自平复内心的激荡,暗示自己没有关系,这只是在拍戏而已。 她不再是秦雨薇,只是一个剧中的角色,一个可以对上位者下跪的角色。 “秦雨薇,有人用了你铺子里的胭脂后,出现中毒现象,你作何解释?” “大人,那胭脂必定不是出自香莱儿,您可以拿去与我铺子中的所有货品对比,真假一看便知。”进入状态的秦雨薇不卑不亢地答道。 “可本府又怎知,你不是故意将这唯一的一盒毒胭脂卖给本府的丫鬟阿绿?” 秦雨薇皱了皱眉,“大人既无证据,民女也没有动机,大人这样的凭空恶意揣测,只怕不妥吧?” 她挺直了背,继续道:“另外,昨日县衙已经查明,张记胭脂铺的老板张有财故意制作有毒的胭脂,还偷偷投放进了香莱儿的仓库。 那批胭脂已经全部作为证据被县衙的人带走,若有人中了同样的毒,大人您该去问县衙和张有财还有他的同伙,而不是在此盘问民女。” 毕枞闻言没有说话,今晨他在处理县衙呈报上来的公文,还没处理完,就被夫人的事情打断了。 莫非此事县令已经做过处置?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县令季田大人到。” 季田步履匆匆走进公堂,身后跟着祝澜。 祝澜看到跪在地上的秦雨薇,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见过知府大人。”季田对毕枞恭恭敬敬行了礼。 “大人,香莱儿铺子发现含毒胭脂一事,卑职昨日已经查明,乃是张记胭脂铺老板张有财及其同伙韦氏、小莲所为,且投放的有毒胭脂已经全部被县衙缴获,香莱儿店铺中正在出售的货品经验证,全都没有问题。 不过根据韦氏的供词,她昨日原本带着一盒毒胭脂去香莱儿闹事,结果手里拿的假胭脂居然变成了真的。” “变成真的?”毕枞皱眉问道。 “是的,根据韦氏回忆,她在铺子门口曾与人相撞,胭脂许是那时拿错的。” 毕枞想了想,让人把韦氏带上来,随后又叫来阿绿当堂对质。 披头散发的韦氏上了公堂,一见到阿绿,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对,昨天撞我的人就是她!她捡起我手里的胭脂就走了,我喊她都不回头!” 阿绿瞬间面无血色,知道自己错拿了有毒的胭脂,害得夫人中毒,一下跪在地上磕头,求大人开恩。 第120章 我跟龙王不大熟 审到此处,案件的真相已经十分明了了,季田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对毕枞行礼道: “大人,卑职今晨已经此事据实上报,难道府衙没有收到公文吗?” 毕枞轻咳了一声,“许是尚未流转至本府手中。” 季田点点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随后毕枞问起胭脂投毒一案的处置情况。 “回禀大人,本案中小莲提供有毒花粉,张有财仿制毒胭脂,此二人现已收监。 韦氏在其中只是参与谋划,帮忙把风,涉罪情节较轻,且主动提供三人作案的证据将功补过,故不予收监,判杖责三十以示惩戒。” 毕枞点点头,“好,那省事些,就在本府这里行刑吧。” 说完招来左右,将惊慌失措的韦氏按在凳子上。 韦氏才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本就瘦了不少,鬼哭狼嚎地挨了不到二十棒就昏死过去。 毕枞让衙役把人抬走,准备结案退堂。 “大人——”秦雨薇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四姑却使劲扯了扯她的袖子,使眼色让她别说了。 出了公堂,祝澜问秦雨薇有没有事。 秦雨薇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澜澜,今天多亏你了,我就知道你能懂我的意思。” 祝澜握了握她的手,“也亏你脑子快,情急之下能想到这个法子给我传消息。” 当年书院里的诗文比赛,她凭借一副《群贤赋图》拿下魁首,她的素描技法引起了当时评委季田的注意。 那时季田还只是县丞,私下问她又要了一副《群贤赋图》用来观赏,两人也因此结下了些交情。 这件事情只有秦雨薇和乔悠悠几人知晓。 先前秦雨薇被带离书院时,猜到府衙要查的案子与张有财的毒胭脂有关,但是相关证据都在县衙那里。 为了稳妥起见,她想托祝澜去请季田过来,却又不好让旁人知晓祝澜与县令私底下的交情,所以才借《群贤赋图》作为暗示。 祝澜听闻秦雨薇被府衙的官差带走,再通过《群贤赋图》与官府的关系一联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澜澜,你先回书院吧,我还得去趟铺子。”秦雨薇停下脚步道。 祝澜轻轻抱了她一下,“好,有要帮忙的记得告诉我们,别自己扛。” “嗯。” …… 秦雨薇带着张四姑回到铺子,封条已经被撕掉了,然而铺子里仍是一片狼藉,香粉香膏洒的满地都是。 秦雨薇的脸色阴沉几分。 府衙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如此行事。这经济和名誉上的损失,该由谁来承担? 张四姑看懂了秦雨薇的心思,苦着脸劝慰道:“莫再想了,东家,这种事咱们也只能认,民不与官斗……” 还有些话她没说出口。 在大梁,她们这些经商的虽然有钱,社会地位却是最底层,衣食住行,样样都要低人一等。 虽然东家有功名在身,怎么说都比那些贩夫走卒要略好些,可她再大不过是个女秀才,进了府衙的门,该跪还是得跪。 “四姑,找人把铺子收拾一下,明日照常营业。”秦雨薇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哎,哎,我这就去。” …… 龙场书院这个月的堂课考试后,正好又赶上了休沐日。 许诗明回家看望自己的神棍老爹,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瞧见自家小院里来了许多人。 许铁嘴一脸懵逼的站在众人面前,不知说什么好。 带头的徐员外一见到许诗明,满脸带笑地迎了上来,千恩万谢: “许大师,哦不,许大仙,您可真是神了! 自打上次听了您的话,调了家里的风水,我儿的成绩突飞猛进现在已经考到丙字二班啦!” 徐员外让管家将带来的腊肉和酒菜都放在地上,又拿出了三两银子,对许诗明表示谢意。 “徐员外,您客气了。小少爷天资聪颖,将来定是状元之才!” 徐员外听得乐呵呵的,就把银子往许诗明手里塞。 许铁嘴都慌了,连忙把儿子拉到一边,一脸惶恐,“儿啊,咱可不兴招摇撞骗啊……” 许诗明回头瞅了一眼自家门前写着“驱魔除鬼”的牌子,让老爹放心。 许诗明收了东西,又看着这满院子的人,问徐员外他们都是谁。 来送个礼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徐员外:“这些都是慕名而来的乡亲,有事相求啊……” 一个老汉堆着笑走上前:“大仙,您的大名现在都传开了。能不能请您帮俺们村求个雨?” 最近的江州地带有些干旱,附近已经数月没有下过雨了。 求雨? 这年头他上哪给他们人工降雨啊? 老汉的媳妇上前扯了他两下,像是在嫌他不会说话。 “大仙,我们懂,这求雨是龙王爷干的事儿,您出手怕是不大合适!这叫那个,那个……对,越俎代庖!” 老汉媳妇笑得一脸讨好。 “您能不能就帮我们问问,龙王爷他老人家到底啥时候施恩呀?” 许诗明面对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目光,只觉难以拒绝。 “这个……龙王跟我不大熟,只能说试着先帮你们问问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面露惊喜,差点就要跪下来给他磕头。 许诗明回到书院,脑子里一直琢磨这个事儿。 书舍里,赵思成和周达都在,许诗明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预测天气?”周达问。 许诗明点头,“是。这里没有天气预报,那些老百姓一个个都看天吃饭,要是有办法预测天气就好了。” 赵思成和周达,一个搞工程,一个学化工的,都开始帮着许诗明琢磨起来。 很快,赵思成有了大致的思路,拿过纸和铅笔,开始画起草图。 “虽然我对气象学没有那么了解,但是照理来说,应该是要借助一些简易工具。 风向标是最好制作的,其次是气压计,至于温度计么……” 现代的温度计里面装的都是水银,这玩意儿在古代可不好找。 周达沉思片刻,语气笃定,“水银不是问题,我有办法。” 自打燕玉泽知道他在研究火药,十分慷慨大方,不仅专门给他划了一大片空地来做试验,经费方面也是毫不吝啬。 提炼水银这种事情,虽然有些危险,但是只要钱到位了,把装置做好,就不是问题。 第121章 升天的鸡犬 三人制定了大致的计划,说干就干,当即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风向标倒是简单,只需要找根细长的杆子,在上面装一个极轻、能够自由转动的风向指示标就可以,完全可以用羽毛之类的物品代替。 关键还是气压计和温度计,这两样都是需要盛放液体的,而且要通过液体在透明管内的高度来读数。 但这个时代没有玻璃,三人研究许久,始终想不出很好的替代品。 许诗明拧着眉毛,“实在没有透明的容器,略微透光的瓷器一类也勉强可以吧?” 周达:“瓷器?但是需要烧制得很薄,才可以达到透光的效果,我们要上哪里去找呢?” 赵思成想了一阵,突然站起来:“我知道!” 他先前在肖婉那里见过一只小瓷瓶,那是秦雨薇送给肖婉的流云霜,那个瓷瓶做工极为精美,而且瓶身极薄,对着光就可以看到瓶子里的余量还有多少。 许诗明:“可你不是和肖婉吵架,还没和好么?” 赵思成垮着脸,“别提了,上次是我嘴欠乱说话,婉婉都已经十几天没理我了。” 以前还总是被婉婉揪耳朵,现在耳朵都痒了。 许诗明摇摇头,这事旁人也帮不上忙,“既然是秦雨薇送的,咱们直接去找她不就好了。” 秦雨薇正在排舞,见许诗明三人来找自己,穿着舞蹈服就出来了。 听完三人的来意,秦雨薇点点头: “此事倒是不难办,我们那边的瓷瓶都是从一家有百年历史的陶瓷厂定制的,那家的师傅手艺非常精妙,做出又薄又细的瓷管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我这边最近排练太忙,没有时间帮你们问。这样吧,我写个字条,你们直接去铺子里找张四姑,她会帮你们的。” 拿到秦雨薇的字条,三人开始分工,赵思成和许诗明去找张四姑,周达去城里的药铺买朱砂。 要提炼水银,朱砂是必不可少的原料。 赵思成二人在张四姑的带领下,来到了江州城里的一家陶瓷厂,找到里面的老师傅,说明了需求。 老师傅做了一辈子的陶瓷工匠,眯着眼睛思索许久。 “你们算是找对人了,像这种空心的细瓷管,还要薄壁,我敢说整个江州城除了我,你们找不出第二个能做的!” 张四姑恰到好处地拍了几句马屁,老师傅心情很好,指着地上的一堆工具对他们比划起来。 要制作又薄又长的瓷罐,首先需要选择适当的陶土材料,然后利用拉坯、利坯等成型技术,将泥料拉制成细长的管状,并进行精细的修整,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这玩意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费劲呐!"老师傅看着赵思成和许诗明两个半大小子笑。 “也就是看在四姑的面子上,我给你们做几个吧!” 许诗明和赵思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并且约定七日后来取。 …… 空旷通风的平地上,周达脸上带着自制的面罩,站在一个用黏土和砖块堆砌起来的小炉子旁。 这个炉子比一般的灶台要矮一些,炉膛里烧着通红的炭,温度极高。炉子上方连接着一根手臂粗细、弯曲的陶管,用来冷凝水银蒸气。 装置虽然简陋,但已经是利用现有材料能做出来的最好的了。 周达手里拿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用水飞法研磨好的朱砂粉末,他小心翼翼将朱砂粉末倒进炉子顶部的一个小口,然后用铁棍将炉门封住,坐在一边,紧紧盯着那根冷凝管,期待水银的出现。 随着炉内温度的上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然而冷凝管的出口却没有任何动静。 经过第八次尝试,周达有些烦躁的拆下陶管,陶管的内壁仍旧只有一些黑色的残渣。 许诗明和赵思成走了过来,两人都用沾了水的布掩住口鼻,防止吸入有毒气体。 “还是不行吗?”赵思成问,弯腰去帮他检查火炉的密闭性。 他鼓捣半天,认为问题并不出在炉子上。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周达沉声道,“是朱砂的问题,杂质太多就会这样,几乎没办法提炼出水银。” 古代朱砂的开采和加工有相当大的技术难度,因此高纯度的朱砂产量有限,而且价格昂贵,民间很难买到。 遇事不决,找人帮忙。 他们又去找了好兄弟梁舟,梁舟高低也算是个皇亲国戚,家里说不定会有上好的朱砂。 “行!过两天休沐日,我回家帮你们看看。家里如果真有好朱砂,大不了我给你们偷出来!” 梁舟拍着胸脯保证。 他说话算话,休沐日才回到家门口,就瞧见国舅老爹手里拎个鸟笼,另一只手里盘着俩包浆的核桃,正要出门遛弯儿。 棕黄色的锦缎褂都遮不住那圆滚滚的肚子。 梁舟跟这位比自己还纨绔的国舅老爹也不绕弯子,直接笑得十分灿烂,迎上去,问他有没有收藏好的朱砂。 “没有没有,臭小子,天天就知道惦记你老子那点好东西!”国舅梁武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这败家儿子。 把手里的核桃往背后藏了藏,这玩意是古董,可老值钱了! 梁舟凑近,使劲眨了眨眼,用“你懂我懂”的语气道: “我姑最近在宫里不是挺得宠的么,怎么也没人赶着来巴结巴结老爹你啊,送点宝贝什么的。” “臭小子!”梁武要不是两只手里都有东西,现在就要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了。 梁武压了压声音,“老子警告你啊,跟宫里那边你可少掺和! 知不知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现在就是那升天的鸡犬! 这荣华富贵指不定能多久呢,能享受一天是一天,有些事儿啊,越掺和越危险,能躲着点就躲着点。” “那要是哪天躲不过呢?” “跑呗!” 梁武白了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眼,再不搭理他,哼着曲儿拎着鸟遛弯去了。 梁舟耸耸肩,老爹虽然是国舅,但跟梁贵妃打小不在一块长大,实在算不上亲近。 国舅梁武不住在京城,而选择待在江州,显然是想要远离是非。 梁舟自打穿越过来,就没见过梁贵妃还有她儿子三皇子,对这两人的印象还是出自原主的记忆。 原主也只是幼时见过三皇子几面,两人虽然是亲戚,三皇子却从来不正眼看他。 不用猜也知道关系不好。 第122章 气象观测仪 梁舟在府里四处晃悠,盘算上哪里能弄到朱砂。 路过梁武的书房,门半开着,他不经意朝里面瞟了一眼,随即停下脚步。 梁武本人没读过多少书,却偏偏喜欢学人家附庸风雅,书房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字画,每张画上都密密麻麻盖着红章子,有方有圆。 梁舟背着手打量那些画,看得直摇头皱眉:“乾隆啊这是……” 突然,他灵机一动,踱到梁武的书案前,一通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塞满锦盒的抽屉。 大大小小的锦盒里装的全是各种石章子,梁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通体朱红的圆章。 嘿嘿,朱砂印章,这不就有了? …… 周达和赵诗明拿着这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朱砂印章,有些犹豫。 周达道:“这不太好吧……” 梁舟一脸大公无私:“有什么不好的,你们要预测天气也算是为百姓做好事儿,这不是替我老爹积德嘛。” 周达想想也是,于是找来锤子,一锤下去,朱砂印章碎成了好几块,露出里面最原本的颜色——无比纯正的朱红色,与他先前买的那些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周达又找来研钵和水,将朱砂碎块放进去,重新用水飞法研磨,等其沉淀后,终于重新获得了一些朱砂粉末。 他戴好面罩,在炉子里重新生火,再次将新制的朱砂粉末从炉子上的小口倒了进去。 这一次没有等待多久,便有银白色的水银小颗粒,从陶管的口慢慢滴落进了下面的小瓷碗中。 “太好了,终于成功了!”周达兴奋地看向身后的许诗明和赵思成。 尽管这次提炼出来的水银并不多,总共也只有那么几滴,但是用来制作温度计已经够用了。 而许诗明也已经再次去找了陶瓷厂的老师傅。瓷管已经做好,一粗一细,而且管壁薄如蝉翼,十分精妙。 周达取来那根细的瓷管,小心翼翼地注入水银,然后将口封好。因为管壁很薄,被水银填充的一半颜色明显变深了。 许诗明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和我在家用的体温计还真像。” 周达解释道:“精度没那么高,测量体温怕是有些困难,但是用来大致显示温度的升降变化还是可以的。” 许诗明点点头,但这根瓷管实在是太细了,一不小心就会碰碎。 他找来一块松香,松香的质地是半透明的,橙黄色,像琥珀一样,十分好看。松香被打磨成了圆柱体,表面磨得光亮。许诗明又用工具在松香中间钻了一个大小刚好的圆孔,将瓷管极为小心地插了进去。 松香的曲面造成了光线折射,因而在视觉上看起来瓷管比原先还要粗一些,管中水银位置的高低变化也更加明显。那根又细又薄的瓷管外边套上了松香外壳,也不会那么易碎了。 这时,赵思成那边的气压计也做好了。 他在一个窄口的瓷瓶装了半瓶墨水,瓶口用木塞封住,木塞上也钻了一个圆孔,正好够那根像吸管一样的瓷管插进去。 赵思成用提前准备好的蜂蜡,将木塞与瓶口以及瓷管之间的缝隙全都涂满,确保整个装置的密封性。 蜂蜡完全凝固后,他鼓起腮帮子,通过瓷管向下吹了一口气,形成了一个小气泡,气泡进入了密封的瓶子里。当他松口时,由于空气挤压,瓶里的墨水从瓷管里升了起来。 管壁很薄,一眼就能看清黑色墨汁当前的水位。 赵思成随即找来笔,标记了墨汁当前的高度,如此,一个简易的气压计便大功告成。 最后一步,三个人用融化后的蜂蜡将气压计和温度计粘在了一块圆形的木板上,以此固定。接着在木板中心钻了个小孔,将先前制作的风向标插了进去。 赵思成抱着那块木板,一脸的欣慰,“你们看,这算不算古代的气象监测仪?” 许诗明点点头,他从前在气象局实习过一段时间,对气象方面的知识有所了解。 古人预测天气,通常都是通过长期记录与观察,最后总结经验得出的。比如说一个地方经常刮风,而大部分时候刮完东南风就会下雨,这便形成一条经验。 说到下雨,对了,还要观测湿度。 不过这个很简单,许诗明想起之前乔悠悠创办算学社的情景,找来了一根圆形的木杆,横着固定在风向杆上,做成一个简易的天平。 木杆的两端分别拴上一块木炭和一块能让木棒平衡的石头。如果空气中的湿度变大,木炭便会吸水变重,从而使天平发生倾斜。 虽然古人的天气观察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毕竟受限于时代的科技水平,许多现象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然而,现在有了这个简易的气象观测仪,再结合古人的记录和观测方法,他们便可以更准确地预知天气变化。 比如当气压降低,并且湿度上升时,大概率就会下雨。 赵思成也很有成就感,他提议道:“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们要不要也去告诉欧阳监院,在附近的村子里普及一下,也算做件好事。” 许诗明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个只怕不大好解释。一来我们暂时还无法证明这个观测仪测出来的结果是准确的。 二来古代的百姓都将风雨雷电视为神明显灵。我们现在拿出观测仪来跟他们讲科学,说不定会将咱们当成异端邪说。” 赵思成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他可不想被人绑在十字架上用火烧,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123章 吱吱为吱吱 下了晚课,清雅苑的女学生们都陆续回书舍了。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去水房打热水。 今天陆音儿被夫子留堂了,祝青岩回到书舍,发现慕容静和沐儿也还没有回来。她看了看天色,如果再不去打热水,可能就来不及了。 只好叹了口气,拎起两只空水桶,独自向水房走去。 之前的徐舍监因为中饱私囊,还偷卖书院东西的事情被欧阳烨发现了,直接被赶出了书院。现在新来的舍监姓庞,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处事公道,大家都很喜欢她。 书院规定,每个书舍每天都能领两桶热水。其他书舍的学生都是两两一起去的,一个人拎一只桶,轻松又方便。 可祝青岩只有自己一个人,打好两桶水后,还得先放下一桶,把另一桶拎回宿舍,然后再回来拎第二桶。 虽然有点麻烦,但她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两桶热水打好,祝青岩吃力地用双手拎起其中一桶,要小心滚烫的热水溅到自己身上,她只能走得很慢。 她没走两步,只感觉手上一轻,抬头便看见了慕容静的脸。 沐儿两只手抱着书,跟在慕容静身后。 慕容静轻描淡写地从祝青岩手里接过水桶,又把地上另外一桶热水也顺便拎了起来,步履轻盈地向她们的书舍走去。 两只装满水的木桶,在她手中竟像两只空桶似的,看得身后的祝青岩瞠目结舌。 回到房间里,慕容静和沐儿兀自说着话,二人聊得开心,仿佛屋里没有祝青岩这个人似的。 她二人既然不会主动与自己亲近,祝青岩自然也不会主动贴上去,便安静地洗漱完坐在屋里看书。 慕容静在书舍里活动着手腕脚腕,在学室坐了一整天,可把她憋坏了。 “这夫子讲课果真是无趣,我竟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慕容静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抱怨。 “好不容易睡醒,又听见什么‘吱吱为吱吱,不吱为不吱’,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学室进耗子了。” 一旁看书的祝青岩忍俊不禁,但毕竟与二人不熟,只好继续把头埋进书里。 沐儿叹气:“小姐,那是《论语》中孔夫子说的话,‘知之’是知道的知,可不是老鼠那个吱。” 慕容静听得头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 “再过几天是不是就要到那劳什子堂课考试了?我要是掉到丁字班,是不是很没面子?” 龙场书院的入学考试,她可是勉勉强强才踩着及格线进来的。 慕容静忽然翻起身,目光热切地看着沐儿:“沐儿,要不你替我……” “阿姐,我自己也要参加考试的。” 慕容静哀嚎一声,躺了回去。 祝青岩听着二人的谈话,想起刚才慕容静帮自己拎了水,还没来得及道谢,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 “堂课考试倒也没那么难。” 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柜子前,从最底下抽出一本旧册子。 “这是我入学之初的一些笔记,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祝青岩对二人略微颔首,将册子放在沐儿身边,便继续坐回去看书了。 沐儿拿起册子翻了两页,神色逐渐惊喜。 那上面的字迹清秀,而且所注解的文章正是慕容静现在所学的初级内容,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沐儿连忙拿过去,给慕容静看。 “哎呀,都回书舍了怎么还要看书……”慕容静翻个身就想躲。 “看一眼嘛。” “不看不看。” “一眼,就一眼!” 慕容静无奈,接过册子翻了翻,发现上面的内容有些熟悉,正好是今天夫子讲过的。 “哦,原来是这个‘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啊……” 慕容静有些尴尬,又继续向后翻了翻,发现的确比那板着脸的夫子讲得好些。 “嚯,我居然能看懂,你真厉害!”慕容静毫不掩饰地夸赞道。 祝青岩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有些羞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册子上的好些内容,其实是祝澜和她那几位好朋友讲学时,自己默默记下来的。 “两日后无类阁会有讲学,你们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去听。” “讲学?你讲吗?”慕容静好奇。 祝青岩脸上闪过尴尬,移开目光,“不是我,是祝澜。” “哦。”慕容静知道祝澜,是乖徒儿的朋友,而且在书院里名气还不小。 她还想起沐儿说过祝青岩和祝澜的关系,本以为这两人会水火不容,但是看祝青岩的样子,似乎……还好? 慕容静摇摇头,她对打听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 …… 中午,学子们都聚集在古味斋用午饭。 古味斋很大,可以容纳近百人,墙壁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字画,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透露出一种儒雅之气。 十数张长方形的木桌整齐地排列,桌面上摆放着青瓷碗碟和竹制筷子,学子们在古味斋的入口处排队领取饭菜,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往日都是祝澜、乔悠悠和秦雨薇搭伴一起的,今天秦雨薇却由于歌舞社排练,没有来。 今日的午饭有红烧鲫鱼和清蒸茄子,乔悠悠扒拉着碗里那小小一块鱼肉,问坐在对面的祝澜: “澜澜,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雨薇不对劲?” “嗯?”祝澜微微抬眸。 “她好像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 祝澜垂下眼眸,连乔悠悠这么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出来了,她怎么会没发觉? 自打上次香莱儿的铺子出事,雨薇就好像一直有心事,她不和自己说,祝澜也不好去问。 而且秦雨薇在书舍待的时间越来越短,待在排舞室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时连课都不去上,自己一个人练舞。 情况属实让人有些担心。 “待会你去看看她吧。”祝澜说道。 乔悠悠疑惑:“你不一起去吗?” 祝澜摇摇头,“我要晚一些,你先去吧,记得给雨薇带一份午饭。我下午有重要的事情,得去一趟御香阁。” 第124章 这不是我想要的 祝澜来到御香阁,王御厨再次将她拉到后厨外边的杂物间。 “王师傅,有些事情我还想和您再确认一下。” 祝澜早已将上次王御厨说过的,诸位皇子们的喜好全都牢牢记在了心里,但是关于太子的偏好,尚有些细节需要补充。 祝澜将皇子们的情况问得非常详细,有些王御厨也答不上来,不过祝澜表示没有关系。 等祝澜问完了,王御厨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有些忐忑道: “你们打听这些,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些事情他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出来的,总该有知情权吧? “我们?” 祝澜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眯眼问道。 “是啊,昨天秦雨薇那丫头也找过我,和你问的差不多。” 祝澜的心微微向下沉了几分。 雨薇来问这些做什么? “哦,或许她也是希望您早点回到御膳房当总管呢。”祝澜笑着说。 “我瞅着不像。”王御厨煞有介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她好像对太子生活起居方面的事情更感兴趣,甚至还打听了太子妃的事情,这些我哪知道那么多!” 祝澜心里有些乱,“兴许她只是好奇吧。对了,王师傅,现在有一个大机遇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王御厨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追问。 “龙场书院要举办周年庆典,将有一位贵客要来,庆典结束后山长应当会与那位贵客一同用膳。” “贵客是……?”一想到祝澜先前打听诸位皇子皇妃的情况,王御厨心跳都加速了。 祝澜却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说着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递给王御厨。 上面是七八道硬菜的做法,各种口味都有,王御厨一时之间也猜不出来那位贵客的身份。 “将这些菜都研究透彻,庆典当日,我自会告诉你那位贵客的身份。” …… 祝澜回到书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本想直接回清雅苑,走到门口却又心念一动,换了方向。 秦雨薇排舞的学室果然还透着光亮。 祝澜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只有秦雨薇单独起舞的身影,烛火将她的舞姿映在墙壁上,仿若敦煌神女一般。 一片静默中,祝澜看完了这支舞蹈,秦雨薇直到一曲舞毕才注意到了门口祝澜的身影。 她的面容本就生得极为精致,一点泪痣在烛火的映照下竟带上了几分妖冶。 她微微喘着气,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走过来,“澜澜,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祝澜走进学室内,反手带上了房门。 “……怎么了?” 秦雨薇见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身上的舞裙,神色闪过几分紧张。 祝澜认真看着她身上穿的这件舞裙。 先前不是没有见过秦雨薇排练,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六十四人一同献舞。 届时六十四人站成八列,舞蹈功底好的站在前排,一般的站在后排,而且为了整体的协调与美感,服饰要完全统一。 这次献舞大家穿的舞裙,是祝澜和秦雨薇一起专门找裁缝铺定制的,因此祝澜对款式再熟悉不过。 明明定制的是深红色的曲裾,可偏偏现在秦雨薇身上穿的这一件,变成了宝石蓝色,而且款式也略微进行了修改,比先前定制的更加繁复,领口虽然仍旧严密,祝澜却能发现比之前低了几分。 这些,都不曾和自己商量过。 祝澜沉默良久,看着秦雨薇的眼睛问:“你想引起太子注意?” 秦雨薇回望着她,眸色复杂,过了片刻才轻笑出声。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算是默认了。 “你放心,我即使穿成这样,也绝不会乱了你整个庆典的安排。”她对自己的舞蹈功底有绝对的自信。 “我不是担心这个!”祝澜眼底染上几分愠怒,“到底为什么?” 秦雨薇移开目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朱唇轻启: “因为,不想再受制于人。” “还是铺子的事情,可那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秦雨薇轻轻摇头,“不,没有解决。” 她抬眸定定看向祝澜,“我一直以为,铺子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有了钱,便在这个时代能有立足之地,可是我错了。 还记得吗,咱们刚穿越来的时候,我还和悠悠说‘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最底层的,当时只是说说,我如今才切身体会到。 澜澜,你可知我这几年苦心经营做到这么大的铺子,在那些权势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没由来的一纸公文便可封停,就连府衙几个小小的衙役,都能想摔便摔,想砸就砸?” “可你有功名……” “功名有何用?”秦雨薇毫不犹豫地打断,声音提高了几分。 “如今我只是考过了院试,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会试……且不说还要考多少年,便是我日后做了官,不是也要向人下跪?” 秦雨薇深吸一口气,“澜澜,这不是我想要的。” “可即便你进了宫又如何,难道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吗?”祝澜有些焦急。 “……我不知道,但总好过现在,任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祝澜看着她眼中的坚决,知道自己这样劝说不会有用,踌躇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雨薇,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咱们穿越进来的其实是一本书,而且我看过。” “什么?”秦雨薇脸上头一回出现如此的诧异,“你为什么……从未提起过?” 祝澜苦笑:“我说这本书中的内容原本只与我一人有关,而你们压根没有出现过,你相信吗?” 秦雨薇沉默。 祝澜说这句话之前,她原本正要问自己在书中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后的命运走向又会如何,自己现在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 她自然是相信祝澜的,只是这件事,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那本书我并没有看完,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一来是原剧情与你们毫不相干,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身上会发生什么,说出来反而多添顾虑,扰乱大家的心思。 二来是原剧情里许多事情从我们穿越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发生改变了,真实情况可能早就和书里的完全不同。” 秦雨薇默然片刻,心知祝澜说得在理,于是快速消化了一下信息,凝眸问: “那现在呢,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祝澜摇头:“我不确定,原剧情里太子的地位似乎并没有那么稳固。但朝局之事变幻莫测,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形,我真的不知道。” 原书毕竟是祝青岩视角,祝澜只知道祝青岩入仕之后,不知为何选择了三皇子祁王的阵营,一路平步青云,三皇子的势力与太子也逐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见秦雨薇不说话,似乎在斟酌,祝澜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现在选择去太子那边,无疑是在赌博,万一赌输了就会万劫不复,那时你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难。 你再想想,以女子之身入宫,会有多大的牺牲,真的值得吗?我们现在明明还没有到那一步。” 秦雨薇目光有些动摇。 第125章 来三个包子 祝澜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最近太忙,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知道那个韦氏和秦虎的事情一直压在你心上,这两个人太危险了,必须要尽早断开户籍。 那天我去找季县令的时候听他说起,朝廷已经拟定了更加完善的户籍政策,即将允许成年的女子单独开立女户。也就是说,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他们分割了。 地方上已经收到了相关诏令,不出意外,下个月起就可以施行。” “真的?”秦雨薇眼中升起一丝希望。 户籍的事情一直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是她最终决定要入宫的原因之一。 “雨薇,到时只要跟那两人断开户籍,科举这条路上就不会再有任何隐患。 我们运气好,穿越进一个女子可以入学甚至入仕的时代。你能力学识样样不差,我们不如堂堂正正做出一番事业,何必去当他人的笼中雀?” 秦雨薇复杂地看着祝澜许久,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东西。 “谢谢你,澜澜。”秦雨薇的语气终于不再那么沉重。 “虽然我没有你那样的雄心壮志,但是你说的对。”她眼角染上几分戏谑,声音轻快许多,“我连那太子长得像人像狗都不知道,还要想办法嫁给他,可真是亏大了。” 祝澜也松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那这衣服——” 秦雨薇笑着挽起她的手,“咱们拿去后山烧了吧。” …… 自从秦雨薇烧掉了那件舞裙,自己心中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祝澜怕她还在担心,特意带她去了一趟县衙找季田。 直到季田拿出下个月即将颁布的法令,亲口告诉秦雨薇待法令颁布后,她便能第一时间与韦氏和秦虎脱开户籍,秦雨薇这才彻底松了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开始安心继续排练庆典上的舞蹈。 祝澜将自己拟定的庆典策划案交给欧阳烨过目后,欧阳烨十分满意,提了几个细节上的完善方案后,庆典上需要的一切东西便让祝澜着手去采办准备。 …… “小夫子,你真厉害,这次堂课考试我竟然考到了丙字三班,哈哈哈哈哈!” 窗外晴光大好,慕容静还没进书舍,屋里的祝青岩就已经听见了她爽朗的笑声。 刚刚看榜回来的慕容静走进屋,身后跟着沐儿。 沐儿也对祝青岩感激地笑了笑,要不是祝青岩在学业上时常提点自家小姐两句,估计小姐这回考试得掉到丁字班没跑了,回头自己还得挨王爷的训。 沐儿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下,没有看见陆音儿。 陆音儿性格活泼毫无定力,没有一天安生,一到休沐日压根闲不住,不知道又去哪里玩了。 再有两天就到书院的庆典了,不少学生的心都已经飞了出去。 只有祝青岩坐在屋里看书。 慕容静现在对祝青岩的学问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加上她从早到晚不是在写东西就是在看书,慕容静干脆改口叫她“小夫子”。 两人逐渐熟稔起来。 “一天到晚就在看书,不嫌累吗?” 慕容静一把抽走祝青岩手里的书,坐在她面前,兴致勃勃道:“终于等到休沐日了,要不要出去玩?我和沐儿还没逛过这江州城呢!” 祝青岩倒是有些诧异,“你没逛过?” “是啊,我们才来江州没多久,一直闷在书院里,几乎都没机会出去。” 对上慕容静期待的目光,祝青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好吧,那我带你们出去看看。” 江州城离京城不远,是最近的一处重镇,街道上的商贩络绎不绝,两侧的商铺酒家鳞次栉比,热闹非凡。 既然是带她们逛,祝青岩自然是捡着那人多有趣的地方走。 “咦,我从前听说江州城不是北富南贫吗?这一片怎么这么繁华?” 三人来到城南,慕容静诧异地看着面前足以通过两辆马车的大街。 “这条街原本没什么人气,只不过因为开了一家名叫香莱儿的胭脂水粉铺子,渐渐整条街的生意都红火起来了。”祝青岩解释道。 “哦,这样。”慕容静点点头,香莱儿的大名她好像也隐约听人说起过。 “要不要去逛逛?”祝青岩问。 女孩子谁不喜欢逛胭脂铺子呢?她自己虽然买不起,也从没有用过香莱儿的东西,但偶尔还是喜欢去逛一逛的。 慕容静却摇头,“我对胭脂水粉什么的没兴趣。” 祝青岩有些尴尬,心想这附近也没其他有意思的去处了,岂不是白带二人跑一趟? 这时,一阵和着面味的肉香远远飘了过来。 “有包子!”慕容静眼睛亮了,她饭量本就比别人大一些,走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 三人循着香味找到包子摊前,那是个很小的摊子,卖的包子种类也不多,但每个包子个头都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祝青岩对慕容静的反应十分意外,她知道慕容静家里条件一定很好,像这样的世家小姐,不应该看不上这种路边的小摊吗? “老板,来三个肉包子!”慕容静半点不介意,让身后的沐儿付了钱,抓起一个包子就咬了一大口。 “嗯嗯,好吃好吃。” 三人一人拿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又听慕容静兴奋地指着对面一块写着“天下神兵”的匾额: “快看,好大一家兵器行!” 慕容静仿佛突然来了百倍的精神,说要去看看。 祝青岩望了望那兵器行的门前两侧挂着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各式刀剑,摇了摇头。 她对这些倒是没什么兴趣,便道:“你们去吧,我去胭脂铺子看看。” 慕容静点头,带着沐儿一头扎进了兵器堆里。 祝青岩向香莱儿走去,路上被两个卖手串的小贩吸引了目光,一不小心撞上迎面走来的人,手里的肉包子掉在了地上。 “抱歉。”她连忙道歉,弯腰去捡包子。 一只绣着花的布鞋忽然踩在了那只包子上。 薛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哟,这不是祝家认回来的那个外室女么?” 第126章 问柳 薛眉挪开脚,用一方手帕嫌弃地捏起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包子。 “真想不通,子鸣从前怎么会喜欢你。” 祝青岩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姐妹,或者说,现在的陈府二少夫人。 祝家当初把彩礼原封不动退给了陈府,陈夫人面上无光,加上薛眉趁机主动对陈子鸣示好,陈夫人干脆就安排陈子鸣低调将薛眉娶进了门。 薛眉的家族早已没落,能嫁进陈府,也算得偿所愿,索性从龙场书院退了学,准备从此相夫教子。 只不过每每想起曾经陈子鸣也对祝青岩好,她心里便万分不痛快,但在府上有陈夫人压着,她不敢表现出什么,一口闷气只能在心中憋着。 “喜欢我?”祝青岩想起陈子鸣的脸,只觉一阵反胃,“那我可真是高攀不起。” 她不想和薛眉废话,绕过她就要走。 薛眉对身后的丫鬟递了个眼色,两名丫鬟立刻拦在祝青岩面前。 祝青岩认出来,这两名丫鬟都是当初在陈府服侍过自己的,此时的眼神就好像和薛眉同仇敌忾。 脏兮兮的包子被递到祝青岩眼前。 “吃了这个,就让你走。” 祝青岩又惊又怒,瞪着薛眉。 薛眉的目光浮上几分快意,在陈府谨言慎行,卑躬屈膝这么久,今天终于找到个能撒气的了。 一只有力的手搭在祝青岩的肩头,慕容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吃了包子才能走,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慕容静挡在祝青岩身前,倨傲地看着薛眉。 薛眉没有见过慕容静,但是看她皮肤带着些小麦色,也不甚梳妆打扮,绝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 “哪个村里来的野丫头,敢在这里强出头?” 慕容静不怒反笑,上一个这样跟她讲话的小胡公子,现在还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呢。 “沐儿,咱们是不是许久没有打赏过了?” 沐儿垂眸:“是。” “她这么喜欢包子,那就赏给她吧。”慕容静笑着说。 沐儿二话没说,劈手夺过薛眉手里的包子,就向她嘴里塞去。 两个丫鬟大惊失色,就要上来阻拦,但哪里是沐儿的对手? 她一手抓住一人的胳膊向后一扭,那两名丫鬟顿时躺在地上,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薛眉吓得脸色惨白,就想跑,被沐儿直接掐住脖子,把那被她自己踩过的包子硬生生塞了进去。 慕容静微微皱眉,“我说了,吃了包子就能走,太便宜她了。” 沐儿点点头,在薛眉小腿上一踢,薛眉直接跪在了慕容静和祝青岩面前。 她嘴里还塞着包子,满脸惊恐,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是噎的还是吓的。 慕容静摇头叹息,“请你吃包子,也不知道说谢谢,你真该去找那个胡侍郎的侄子好好学学礼貌。 既然不懂事,那你就多跪一会吧。” 沐儿刚才那一脚不轻不重,踢在了她的经脉上,足够让她一个时辰走不了路。 周围有好事的人,跑去陈府说了这件事,陈府这才派人来将薛眉接回去。 薛眉没想到回去以后,自己还被陈夫人训了一通,说她在外边惹是生非,活该被人收拾就算了,还丢了陈府的脸。 薛眉哪敢多说什么,揉着酸胀的腿回到房间后,越想越气。 她看出来了,祝青岩身边的那两个人不好惹,但祝青岩一个外室女,难道自己堂堂陈府少夫人还收拾不了她吗? 之前祝青岩是外室女的事情,只是在书院传开,而且被欧阳烨压下来了。 现在祝青岩暂时不好动,但她娘不是还一个人住在外边吗? 若把她娘是外室的事情闹得邻里街坊都知道,那作为一个女人,就是不羞愤自尽,肯定也得脱层皮。 薛眉满心只想报复一下祝青岩,但这种事,她肯定不能找陈府的下人去做,于是找来了自己的陪嫁丫头小满。 “小满,你现在去城西那一片打听打听,祝青岩的娘住在哪。” 小满是个十四岁的丫头,模样水灵,闻言有些疑惑。 “城西不是好大一片……” 薛眉有些不耐烦,“就是西南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地方,江州城的穷人不都是住在那儿吗? 你给我去找,找不到就挨家挨户的问,听到了吗?” 小满顺从地点点头,出门办事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气有些阴沉,但江州城已经许久没下雨了,估摸着今儿雨也下不来,无非是天黑得要早一些罢了。 …… 祝青岩与慕容静还有沐儿一道向书院的方向走。 “刚才的事情,谢谢你。”祝青岩对慕容静道,要不是慕容静出手,自己只怕要受辱了。 但她心中也不禁好奇,自己这位新舍友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连陈府的面子都不给。 而且她和沐儿的行事方式……着实是两位狠人。 慕容静摆摆手让她不必在意,又戏谑地上下打量一番祝青岩这纤弱的小身板,调侃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文文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真遇到那不讲理的,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祝青岩低下头,她承认慕容静说的是事实。 “喏,这个送你。”慕容静拍拍她。 一条三指宽的黑色腰带出现在了祝青岩眼前。 “这是?”祝青岩怔了怔,她送自己腰带做什么? 而且哪有女子用这种腰带的? “这是软剑。” 慕容静说着,手指一按,腰带扣便轻轻弹开,露出里面极为隐蔽的剑柄。 慕容静握住剑柄向外一抽,一条闪着银光的软剑便如流水般从腰带中滑出。 那剑经过特殊工艺处理,剑身柔软且薄如蝉翼,剑柄则被精心设计藏在精致的腰带扣中,丝毫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刚才那个兵器行的老板不识货,竟然不识得这柄剑乃是名剑‘问柳’,二十两银子就卖给我了,哈哈!” “二十两!?”祝青岩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静看着她的反应,“你这就外行了,要知道这把剑曾经可是有人出过五千两银子,重金寻找的。” 祝青岩一听更加紧张,连忙推辞,说她不能收。 慕容静却已经不由分说,双手环过祝青岩的腰,将那黑色腰带缠了上去。 “客气啥,我回军……我明年的院试可还指望你呢!” 第127章 我杀人了(答谢好评,加更) (答谢大家好评支持,加更,假期快乐~) 小满按照薛眉的吩咐来到江州城西南的一片居民区,这里附近都是民宅,而且比起其他地方显然要破败不少。 小满望着那一条条堆着杂物的窄巷,有些苦恼。 这里起码住了上百户人家,自己没头没尾的怎么找? 可是看小姐那暴怒的样子,自己若是无功而返,肯定要被责罚。 小满没有办法,只好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是否有人知道祝青岩家住哪里。 她问了几户人家,都说不知道。小满看看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去敲下一家的门。 这户人家明显比别家还要破落几分,连木门都坏了,也没有修。 小满正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有女人的声音,像是在疼得抽气,伴随着“哎哟哎哟”。 难道有人受伤了?小满轻轻推开那坏了的木门,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趴在地上,痛苦的声音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小满一惊,连忙上前查看,只见那女人的裤子上隐隐有着血色。 “大娘,您这是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将韦氏扶回了床上。 韦氏在府衙挨了几十大板,直打得皮开肉绽,到现在都走路困难,刚才下床倒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便爬不起来了。 小满将她扶回床上趴好,又帮她倒了水。 “多谢你啊,丫头。”韦氏疼得龇牙咧嘴,回头对小满说道。 “没事的,大娘。对了,您认识附近有个叫祝青岩的女孩吗?”小满问。 韦氏想了想,说不认识。 小满有些失望,便起身告辞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门就被推开了,秦虎从外边走了进来,黢黑的脸颊泛着红,一身的酒气。 小满与他对视一眼,随即低头侧身走了出去,继续去下一家打听。 秦虎现在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身上仍旧穿着那件破褂子,他回头盯着小满离去的背影,醉醺醺的眼中有邪念一闪而过。 他原本是看上隔壁小莲的,结果现在小莲又被官府给抓回去了,秦虎一直心里痒痒的。 小莲已经算这一片长得好看的女人了,但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女的,比小莲还要白嫩几分。 “娘,吃饭吧。”秦虎从怀里取出几个馒头,拿给趴在床上的韦氏。 两人聊了几句话,秦虎不知是不是酒劲没过,心不在焉的。 “虎子,你咋啦?”韦氏问。 秦虎回神,“哦,没啥。娘你先吃,我……我出去一趟。” …… 小满又在敲一户人家的门,“请问有人在吗?” 屋里半天没人应,想来是没人在家,小满垂下手臂正要离开,却有一个男声从身后响起。 “你是找祝青岩对吧?” 小满回过头,认出来人后便笑了,“你是刚刚那个大娘的儿子吧?对,你知道祝青岩家住哪里吗?” 秦虎对她点点头,昏暗的夜色藏住了他脸上的贪婪和欲望。 “我知道,你跟我来吧。” 秦虎带着小满,向更为偏僻荒凉一座破庙走去。 …… 韦氏趴在床上,水已经喝完了,又吃了俩馒头,还是噎得慌。 秦虎不在,她只能自己爬起来去倒水。 她一步一“哎哟”地走到破木桌前倒了水,听见外边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吹得木门直响。 虎子去了好久,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有啥事这么着急。 韦氏没办法,只能步履蹒跚地自己抱起一块木板,想去顶住门。 她刚来到门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而慌张的脚步声,秦虎推门而入,“砰”地一声反手死死关上了门。 他的脸上多出几道血痕,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挠的。 秦虎的背抵在门上,眼里再也没有了半分酒意,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额上青筋隐现,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他极度剧烈地喘着粗气,脸上爬满惊恐,一只手抓着松垮的裤子坐在了地上。 摇曳昏暗的烛光中,秦虎整个人没入了韦氏的阴影里。 “虎子,你这是咋啦!?”韦氏吓坏了。 秦虎哆嗦着苍白的嘴唇抬起头,神情彷如鬼怪。 “娘……我、我杀人了!” …… 时光如梭,很快便到了院庆这一天。 自从做好了气象观测仪,许诗明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测量仪的各项指标有没有变化。 他已经连续记录许多天了。 他走到气象仪前,轻轻“咦”了一声,风向标上的小天平已经歪向了木炭一边,气压计里的墨汁水位也明显上升了。 湿度增加,气压降低,难道是快下雨的节奏? 许诗明又看了看外边的大晴天,有些困惑,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科学。 祝澜已经一个通宵没有合眼了,就是为了检查院庆的各项准备是否到位。 她此时正在督促几名帮忙的学子布置舞台,回头便瞧见许诗明朝自己走过来。 “你说今天很可能会下雨?” 祝澜抬头瞧了瞧天,这大晴天的哪里像要下雨的样子? 而且江州城都这么久没下雨了,总不能偏巧就赶上院庆这天吧。 筹办院庆耗资巨大,欧阳烨调拨的经费刚刚够用。祝澜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能会下雨,但是准备这么多人的雨具也是一笔大开销,而且这天正巧下雨的概率又微乎其微,所以她只能选择把钱用在刀刃上。 “只是说很有可能。”许诗明将气象仪的指示给她描述了一遍。 祝澜听完陷入沉思,毕竟是个现代人,她也选择相信科学。 这件事情已经来不及和欧阳烨汇报了,祝澜当机立断,和许诗明一起去找秦雨薇。 她顺便还要最后确认一遍秦雨薇那边的排舞,这可是重头戏。 祝澜和许诗明来到舞室前面的一片空地,六十四人已经全部聚齐,大家整整齐齐穿着红黑相间的曲裾舞裙,正在化妆。 “雨薇,怎么样?”祝澜走向正在帮人化妆的秦雨薇。 “一切顺利。”正在忙碌的秦雨薇抬头笑道。 她脸上的妆容很淡,完全不似别人的妆容浓艳,却仍有种与他人格格不入的美艳。 祝澜心知,若秦雨薇也如他人那般精心打扮,只怕会更加惹人注目。如此安排,整体倒是达到了一种平衡。 “对了,诗明说晚上可能会下雨,书院从前的雨具数量不够而且大多破损了。现在临时准备的话,我们经费不够。” 秦雨薇闻言也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艳阳天,不过没有表示质疑,对许诗明道: “诗明,辛苦你拿着我这根簪子去找四姑,让她从账面上划些银子,先把雨具的钱给垫上。” 许诗明点点头,带着簪子匆匆走了。 这时,院子里突然走进了两名身穿官衣的衙门胥吏,其中一人高声问道: “谁是秦雨薇?” 第128章 天意 秦雨薇直起身,不明就里,向二人走去,祝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随后跟上。 那胥吏是县衙的,也认识祝澜。他看了一眼院子里这么多人,将祝澜和秦雨薇叫到角落,掏出公文对二人说道: “你弟弟秦虎酒后奸杀陈府侍女,韦氏协助其埋尸,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县衙昨夜已将此二人拘捕归案,二人俱坦白供认,此案审理结果业已呈报刑部处置。 你乃涉案二人之直系亲属,依律法规定,特此革除秀才功名,并严禁今后参与科举选官之事务,朝廷永不录用。” 祝澜闻言大惊:“官爷,这——!?” 胥吏轻轻叹了口气,将公文塞进秦雨薇手里便离开了。 祝澜看向秦雨薇,大脑也是一片混沌。 眼看新法令就要颁布施行了,就只差几天而已! 永不录用……那雨薇这辈子的仕途岂不是彻底完了? “澜澜,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秦雨薇垂眸看着手里薄薄的一纸公文,唇角逐渐浮上苦涩又荒唐的笑。 祝澜还要说什么,就听有人慌慌张张地喊自己名字。 “祝澜师姐,快,欧阳监院找你,让你现在立刻去找他!” 欧阳烨如此着急,莫非是太子提前到来了? “雨薇,你千万别冲动,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太子到来,祝澜自然不能耽搁,只能担心不已地留下这句话,先去找欧阳烨了。 …… 见到欧阳烨,祝澜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若是太子到来,必然是要全院师生前往迎接的,怎么会只把自己喊来。 欧阳烨在书院的山门附近,面前站着一位身穿黑袍,头戴高冠的人,皮肤白皙,举止颇为阴柔。 “赵内侍,这便是统筹此次院庆的学生,祝澜。”欧阳烨介绍道,然后叫祝澜过来见礼。 “见过赵内侍。”祝澜行礼道,猜测此人便是太子东宫的内侍监。 “嗯。”赵内侍拖长了调子,眼睛向下打量祝澜。 “太子殿下喜好雅致,庆典上的节目需得精挑细选,不得有俗气之作。此外,安全方面更需加倍小心,不得让任何闲杂人等接近太子殿下。” “是,学生都已安排妥当。”祝澜垂眸答道。 “赵内侍放心,此次庆典一切安排有下官把关,定然不会出现岔子。” “嗯,那是最好,有欧阳监院盯着,咱家也放心了。” 赵内侍的目光又在祝澜身上扫了几圈,见她容貌秀丽,仪态端庄,便暗暗点头。 近期宫中选秀,皇后的意思是也为太子的东宫添些人气。 赵内侍这次来之前,皇后派人来叮嘱过,要他在龙场书院中留心几分,若是有那知书达理的女子,便记着点儿。 太子如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那些选秀进来的女子,大多身负家族使命,各有各的心思,皇后没那么放心。 倒不如从书院挑上一两位没什么势力,又有才学见识的女子,进东宫做个位份低的昭训,一来好掌控,二来也能辅佐太子。 赵内侍的目光又从祝澜的脸上向下移了几分,随即隐隐透出失望,终究是年纪小了些,这样的身材,怕是不一定招太子殿下喜欢。 赵内侍不再在祝澜身上多动心思,又垂询了庆典上的其他安排,祝澜全部一一具答。 庆典举办的场地乃是在无类阁外边的一片空地上,那里已经铺好了草席,书院里的师生们便于草席上就座。 当学生们全部到齐入座后,山门的方向有人高喝: “太子殿下驾到——!” 学子们一个个脸上浮现惊诧和激动的神色。 “什么,咱们山长的面子居然这么大,能请动太子殿下来参加庆典?” “我的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人物……” “希望太子殿下能早点发现我这颗蒙尘的明珠,这样我就可以比别人少奋斗二十年了啊啊啊!” 众学子的议论声中,太子仪仗浩浩荡荡从山门行了过来。 学生们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想要一睹天颜,却被一队身着铠甲的侍卫围了起来,挡住了视线。 侍卫开道,太子的仪仗队绕过了一众学生,停在了无类阁前,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下了车,直接走进了无类阁。 无类阁是一座两层的阁楼,一层通常是师生讲学之所,二层则是一座四面开阔的露台,平日里不会有人上去。 燕玉泽早早等在了那里,仍旧是一身白色绣金织锦袍,手执折扇,潇洒风流。 太子燕修云方及弱冠之年,二人眉眼之间能看出几分相似。 燕修云虽比燕玉泽年纪小了几岁,整个人的气质却更显深沉严肃,一举一动也是有板有眼。 “殿下一路辛苦。”燕玉泽笑着迎上来,携着燕修云的手入座。 坐在无类阁的二层,正好能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燕修云也笑道:“六皇叔代父皇巡视民间,操持这么大的龙场书院,为我大梁培养日后的栋梁,才是真的辛苦。” 二人寒暄两句,下面空地上的欧阳烨已经带领学子们站立整齐,这才由欧阳烨带头行礼。 “恭迎太子殿下千岁——” “诸位学子免礼,书院乃育才之地,尔等皆是大梁之未来。孤今日得此机会造访龙场书院,愿倾听诸位高见,与诸位共襄盛举,一同探讨学问之道。” 燕修云微微抬手,示意台下众人平身。他的话虽然谦逊,但目光却是淡淡。 他的母后出身陇右董氏,世袭贵族,族中子弟无不在朝担任重职。便是父皇如今的皇位,也是借助董氏一族的势力才坐稳的,可他如今却不知受了何人蛊惑,竟然开始扶植这些寒门势力,来打压当年扶他上位的董氏一族,当真是让母后寒了心。 而最令他不解的,还是父皇下令开放女子入学乃至入仕,这简直是大大的荒唐! 燕修云的目光扫下面乌泱泱一片的学子,其中有男有女,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掩饰得极好的厌恶。 抛头露面,还与男子混坐一处,实在有些伤风败俗。 如今父皇身子愈来愈差,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个传闻…… 他不得不来一趟龙场书院,试探一下六皇叔的态度。 第129章 雨中献舞 台下礼乐奏起,先是欧阳烨上台致辞,讲述龙场书院近百年的风雨历程,随后是千名学子共同诵读经典。 燕修云心不在焉,几次想找机会和燕玉泽说话,可对方却在全神贯注,面带笑容地看着台下师生,还摇着折扇跟着诵了几句诗文。 搞得燕修云都不好意思打断。 千人的朗诵之声终于结束,余音久久萦绕在书院的山林之间。 “六皇叔,侄儿……”燕修云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燕玉泽却气定神闲地笑着,下巴微扬,指向舞台上那鱼贯而入的六十四名身着红色舞裙的学生。 “且看,这可是我朝未来的栋梁们特地为殿下准备的舞蹈,都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 祝澜自从被欧阳烨叫走,便一直在忙碌,没有片刻歇脚,更没有时间再去找秦雨薇。 她的心始终紧紧提在嗓子眼。 以自己对雨薇的了解,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她是一定会有所行动的,可祝澜也猜不透她会怎么做。 上次雨薇单独准备的舞裙已经被烧掉了,难道她还会另备一件? 然而当看到秦雨薇穿着与他人一模一样的普通舞裙,缓缓走上高台时,祝澜的心略微放下了几分。 却生出了更多疑惑,还有隐隐的不安。 她紧紧注视着台上秦雨薇的一举一动,甚至手心都出了汗。 听燕玉泽让他好好观舞,燕修云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看向燕玉泽指的方向。 台上鼓乐端庄,钟声萦绕,乃是本朝太宗所创的《承平曲》,取海内承平,关河宁静的寓意。 只不过那些学生们的舞姿……燕修云微微皱眉,齐整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燕玉泽“呵呵”笑着,“这些乃是读书的学生,自然比不得殿下宫中那些歌舞伎。 他们不善歌舞,却仍苦心练习数月之久,只为在未来的天子处理繁冗国事之余,博殿下一个开怀,也为书院图个吉祥寓意。” 燕修云捕捉到话中的信息,紧张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皇叔的意思是——” 燕玉泽又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还望殿下莫要辜负孩子们的一片苦心。” 燕修云点点头,细细回味着燕玉泽方才的话,再看下面那些学生,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燕修云这才有心情认真看起台上的歌舞,虽然站在后排的那些学生动作略显生疏,但是前排的几人却能看出来,有相当不错的舞蹈功底。 尤其最中间的那个女学生,眼角一颗泪痣,有些与众不同。 燕修云并未太放在心上,这样的歌舞,他看得太多了。 献舞尚未结束,燕修云忽然感到脸上一凉,伸手摸了摸,竟然是水珠。 只片刻之间,晴空之下竟下起了太阳雨。 一直默默站在太子身后的赵内侍顿时脸色大变,高声道:“快,快扶殿下下去避雨!” 太子出行的仪仗自然有雨伞,但是先前一直晴空万里,是以雨伞并没有被带上阁楼。 燕玉泽也有些意外,怎的这个时候下起雨来? 下面的学生们也有些乱了。 就在这时,一片片巨大的雨布被撑了起来,将台下草席上的学生们全都笼罩在雨布之下。 而太子和燕玉泽所在的露台,也有人迅速搭起了一座雨棚,显然早有准备。 原本也慌了神的欧阳烨这才定下心来,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突然下雨,先前更是没有准备雨具这一项。 他下意识寻找祝澜的身影,却见祝澜的目光死死盯着台上,甚至仿佛没有意识到下雨了一样。 秦雨薇仍旧在台上带着众学生们认认真真做完每一个动作,雨水虽然浇湿了头发,众人的脸上却都透着坚毅,没有人慌乱。 而燕修云和燕玉泽坐在雨棚之下,那雨棚上搭盖的油布似乎是被沉香熏过,透着淡淡的香气,令人身心舒畅。 雨中观舞,倒是别有些新意。 “听闻江州城已经数月未雨,看来今朝书院庆典,天公同乐,故降下甘霖以贺之。”燕修云道。 燕玉泽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想来是殿下亲临江州,承蒙天佑,百姓得以共沐恩泽,实乃幸事一桩。” 燕修云闻言,像是十分开怀。 他细细品了品萦绕鼻尖的沉香气息,瞥了一眼身后的赵内侍,“看来今日之雨,书院早有准备?” 赵内侍上前:“殿下,老奴听闻是书院中一个学生今晨临时买来的雨具。” “哦?”燕修云有些好奇,“是哪位学生,叫来让孤见见。” 赵内侍正要去寻,却听燕玉泽的声音淡淡传来。 “依本王看就不必见啦,小小年纪便得太子殿下亲召,只怕日后念书会静不下心来。” 燕修云闻言,便摆摆手让赵内侍回来,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献舞环节终于结束,舞台上浑身都被淋透的学生们有序下场,进入直接进入最后的环节。 原定后续的节目由于下雨只得取消,最后的仪式是由全体师生面朝孔子像的方向,齐诵祷文,祈愿大梁文风兴盛,万古流芳。 祝澜趁这个时间跑到后台,却没有找到秦雨薇的身影,只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知道去了哪。 她问了几个正在卸妆的学生,都说下了场后就没再见过秦雨薇。 祝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祷祝声结束,燕修云缓缓站起身,此时欧阳烨走上二楼,对二人恭敬道: “酒宴已经备好,还请太子殿下和六王爷移步。” 燕修云点点头,这时,突然听到下面的舞台上传来一阵鼓声。 正欲散场的师生们也同时被这阵鼓声吸引了目光。 只见雨幕之中,秦雨薇穿着刚才献舞的红色曲裾,赤着双脚缓步走上高台,两手各执一条红绸。 红绸浸了水,少了几分轻盈,却更添几分力度。 秦雨薇站在高台上,犹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在雨幕中傲然挺立。 她双臂一展,手中的红绸犹如两条灵动的火焰,霎时间绽放开来。 随着鼓声的节奏,秦雨薇开始起舞。她的舞姿犹如行云流水,又似狂风骤雨中的一点旖旎。 大梁的舞蹈讲究一个端庄沉稳,极少能见到秦雨薇这般的灵动炫目,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得怔住了。 燕修云的目光更是在那双踩着水花的赤足上徘徊许久。 祝澜听到鼓声赶了回来,看到舞台上翩然起舞的秦雨薇,知道自己再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心中一阵悲凉。 最终还是只能走到这一步吗……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结束,这场雨也鬼使神差地结束了。 又是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只剩下一地泥泞见证着刚刚的风雨。 秦雨薇微微侧身,向露台之上的太子燕修云款款施了一礼,走下台去。 祝澜浑身也湿透了,两人擦肩而过。 “雨薇……”祝澜转身望向秦雨薇的背影。 “澜澜,这是我选的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秦雨薇向后台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第130章 许诗明的机遇 赵内侍在宫里混了一辈子,是何等的玲珑之人,庆典之上秦雨薇的独舞一出场,他便看透了这小丫头的心思。 当时他便留意燕修云的反应,将太子殿下眼中那点深沉的欲念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燕修云毕竟是太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自然不会自降身份,主动表现出对一个书院的女学生感兴趣。 但殿下可以什么都不说,他们这些手下办事的,却不可以什么都不做。 赵内侍当即便着人去调查秦雨薇的背景。 然而当得知秦雨薇出身连个寒门都不算,而且母亲和弟弟还刚刚犯了杀人的案子时,赵内侍不由得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种背景,怎么可能进得了东宫?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小太监低着头前来,说是许诗明带到了。 许诗明被人引进来时,赵内侍便站在一处垂拱门前等着他,见到许诗明,垂着眸子打量他道: “咱家听闻,是你今儿早上突然说江州城会下雨的?” “正是。”许诗明点点头,一边猜测着对方的意图。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知的?” 赵内侍的声音很淡,仿佛在问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许诗明心思活络,上辈子也算跟不少官道上的人打过交道,对某些事情的敏锐度极高,立刻意识到赵内侍的话中藏着玄机。 而且今早他也注意到了,赵内侍一直随侍在太子身后,显然是心腹之人。 单独召见自己,便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赵内侍此番问话,他须得答得巧妙,首先是万万不能道出实情,古人讲究一个君权神授,若自己在未来的天子面前讲唯物主义,那不是在质疑皇室权威,等同谋逆? 再其次,他又不能光拍马屁,说全靠天恩降临,自己是胡乱猜测,那便白白浪费了比别人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 只一转念间,许诗明便想好了如何作答,他微整仪容,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学生才疏学浅,幸得家传风水堪舆、天机卜算之术。此番风雨,乃是学生观察龙脉之气变动,再经一番推演,方得预知。” 赵内侍的目光染上几分欣赏,这小子年龄不及弱冠,言谈之间却丝毫不显稚嫩,倒不大像个书院的学生。 而且言辞聪慧,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只能你知我知,却万万不能说出口。 兴许是个好苗子。 然而赵内侍的脸上仍是看不出半点情绪,只问他: “太子殿下求贤若渴,如今正广开东宫之门,诚邀天下英才。你既精通卜算之术,除却江州城今朝的风雨,不知还预见何事?” 许诗明微微一顿,摇头叹道:“天机深不可测,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轻易窥探。再者,无所依凭,自是无法算出其他。” 说罢,他略作思量,目光落在赵内侍那比寻常人还要略长一些的耳垂上。 许诗明向赵内侍走近两步,低声细语道: “然,若有幸入得东宫之门,学生愿为太子殿下再行测算。 窃以为,以东宫之风水宝地,若得招风耳之贵人辅佐,则万事皆可顺水推舟,无往不利。” 赵内侍抬了抬眼眸,重新看了许诗明一眼,嘴角终于翘起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 “晚宴要开始了,你先回去罢。” …… 招待太子的晚宴设在古味斋的一处雅间,这里平日并不开放,只有贵客驾临才会在此设宴。 而王御厨也是今早按祝澜的吩咐来到龙场书院后,才得知今日的贵客竟然是太子殿下。 古味斋的后厨之中,王御厨带着一众帮厨早就等在了那里,他面前还站着四五个穿着宫服的太监,双方手里拿着锅铲厨具,却有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王御厨当年被御膳房总管刘有德坑出了皇宫,而面前这个领头的太监正是刘有德的亲传徒弟,现在是太子的东宫掌膳。 那掌膳认出王御厨,立刻开始阴一句阳一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师傅啊。啧啧啧,这书院真是没规矩,随便一个民间的厨子也能给太子殿下做饭吃?” 王御厨忍着火气,这小子当年刚进御膳房的时候,还给自己打过下手,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们可是欧阳监院特地请来招待太子殿下的,你敢拦着不让我们做饭?” “嗤,一个监院算什么?拿出手的也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王御厨怒举起手里的大勺,被身后的人拦住。 “怎么回事?”赵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后厨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踏过门槛,有些不悦地看了那掌膳一眼:“没规矩的东西。” 掌膳连忙垂首不敢做声。 赵内侍道:“这后厨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们了?分成两拨,各做各的罢。” …… 秦雨薇已经换下了湿漉漉的舞裙,重新穿上书院的院服。 她知晓太子等人会在古味斋用膳,然而附近都有东宫侍卫把守,她无法靠近,便默默等在古味斋不远处。 对于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秦雨薇也并无十足把握。她知晓太子的人一定会调查自己的身世背景,而自己的这个情况……属实是糟糕了一些。 就在秦雨薇思索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时,突然听见许诗明的声音。 “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啊。” 许诗明走到秦雨薇面前挠挠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那个……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许诗明笑得有些尴尬,“能不能借我些银两?” 秦雨薇点点头,问他要多少。 许诗明伸出五根手指头。 秦雨薇问:“五十两?” “五百两……” 秦雨薇轻轻倒吸了一口气,“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许诗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我……我想进东宫。” 虽然他们都已经从祝澜那里知道了太子可能正在和三皇子夺权的事情,但这个信息似乎也并无太大用处。 只要存在权力,斗争就是难免的。 若等局势明朗后,再择良木而栖,未免显得马后炮,况且谁知道这个过程会用多久? 许诗明并不想等几十年,他打算抓住眼前的机遇。 第131章 秘闻 听完许诗明的话,秦雨薇陷入沉思。 “你是说……或许能通过赵内侍这边,进入东宫?” 许诗明点点头,“但是我想,或许还需要银两打点。” “直接送银子?”秦雨薇有些顾虑。 “当然不能直接送银子。”许诗明向秦雨薇说了自己的办法。 秦雨薇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决心。 “我能拿出更多。但是诗明,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 古味斋的后厨已经开始传膳了,赵内侍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双象牙筷子,每道菜都须得他先尝过,才能呈给太子。 掌膳那边做出来的菜肴,赵内侍再熟悉不过,但看菜色便知道是出自东宫之手。 赵内侍舀出一勺鸽子汤尝了一口,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可以呈上去了。 他正用帕子沾着嘴角的汤汁,一阵从未闻过的浓郁香气忽然传入了鼻尖。 那是一种鱼肉的鲜美混合着咸香的气息,瓷白色的盘中是深褐色的汤汁,上面则是一条清蒸的鲈鱼,鱼肉雪白,上面撒着青白色的葱丝,丝丝蒸汽升腾而起。 “这是……?”赵内侍头一回见这样的做法,一时惊奇。 王御厨解释道:“内侍大人,此乃豆豉蒸鲈鱼。” “哦?”赵内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鱼肉,这鱼肉质紧实,入口鲜美嫩滑,与其他调料的味道融合得堪称完美。 赵内侍不由自主发出满足的声音。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可惜他不能多吃,不然还想再尝两口。 赵内侍望着那嫩白的鱼肉,喉结微动,“嗯,呈上去吧。” 他了解太子殿下,这鱼的口味,定然是极合他心意的。 菜肴被一道道传进了雅间,雅间之内,燕修云与燕玉泽对面而坐,欧阳烨则是站在雅间之外等候。 王爷和太子谈话,他是没有资格一同就席的。 燕修云瞧着桌子上不少的新鲜菜式,不禁好奇多尝了几口。 “看来这豆豉蒸鲈鱼,颇合殿下的口味。说来这位庖人,殿下兴许还见过。”燕玉泽笑着道。 “哦?”燕修云有些奇道,“皇叔如此说,不如请来让孤一见。” 王御厨被叫了进来,有些激动地叩首:“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他抬起头来,燕修云微眯眼睛,的确有几分眼熟。 “太子殿下,老奴从前还伺候过您呢,那个冰梅酪,您可还记得?” “孤想起来了。”燕修云点点头,王御厨的冰梅酪,当年在宫里的确风靡一时。 “你这手艺颇合孤的心意,若将你带回东宫,你可愿意?” “愿意,老奴愿意!”王御厨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连叩头拜谢太子。 王御厨直到走出雅间,都觉得像做梦一般。 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祝姑娘简直是他命里的贵人啊!!! 雅间的门被重新关好,房里只剩下燕玉泽和燕修云二人。 两人又天南海北地闲谈了几句,燕修云忽然话锋一转: “皇叔,您可曾听闻宫中许多年前的一桩秘闻?” “秘闻?愿闻其详。”燕玉泽淡笑着饮了一口清酒。 “今日房中只你我叔侄二人,修云就不拐弯抹角了。” 燕修云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缓缓开口: “据说二十年前,宫中曾发生过一起狸猫换太子的事件。 而我,便是那只被换来的狸猫。” 燕修云说这话时,目光死死盯在燕玉泽脸上,不放过他一丝的表情变化。 然而燕玉泽却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宫中何来如此荒谬的传闻?回头可定要让皇兄好好查一查。” “修云还听说,那桩案件当时留下了证据。” “证据?”燕玉泽笑得眼眸深深,“在何处?” “就藏在龙场书院万卷阁的顶楼。” 燕玉泽“扑哧”一声乐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竟然传得还有鼻子有眼。那不妨这样,我这就带殿下进入万卷楼顶层,咱们叔侄一探究竟,如何?” “皇叔说笑了,修云也只是听闻有这样一件东西,至于具体是书、还是别的什么物事,修云也不得而知,又何谈取证?” 燕玉泽一脸无辜:“殿下如此说,那龙场书院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凭空说有什么证据藏在万卷楼,又不知是何证据。这可太冤枉人了,罚酒罚酒!” 燕修云仍旧盯着燕玉泽的脸,却看不出丝毫破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难道传闻是假? 可这世上的诸多事情,哪有那么多空穴来风? 燕修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得门外内侍高声宣道: “祁王殿下到——” 三皇子燕长文带着七八名侍从穿过回廊走了过来。 燕长文与燕修云身高相仿,然而体态却迥然不同。他体型富态,面颊丰腴,双眼被肉挤得仅剩下两条细缝,肚子浑圆,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这位祈王殿下的外表虽与“玉树临风”四个字毫不沾边,但却是出了名的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圣贤经典更是信手拈来,即便是与国子监的司业们辩论,也能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燕长文突然造访,令燕修云颇感意外,而燕玉泽则依旧神色自若。 二人起身相迎,燕修云眸色深沉,面上笑着道:“今日这是什么风,竟然把三弟吹来了。” 燕长文笑容满面,手中捧着一幅卷轴,向二人行礼道:“大哥、六叔,长文作为读书人,仰慕龙场书院之风采已久。此番因府中有事耽搁,未能赶上院庆盛典,心中甚是遗憾。 为表歉意,小侄特地画了一幅《二龙戏珠》来向六叔赔罪,还请六叔笑纳。” 他手腕一抖,将那卷轴展落开来。 只见画中两条巨龙蜿蜒盘旋,一白一黑,相互对峙。白龙犹如银甲披身,伺机而动;黑龙则双眼炯炯有神,显得更为凶猛。 那笔触时而轻盈如丝,时而厚重沉稳,将两条看似嬉闹,实则相争的巨龙描绘得栩栩如生,足可见作画之人的功力深厚。 “侄儿拙作,斗胆请皇叔点评一番。不知皇叔认为,这画中二龙,究竟谁能夺得这颗明珠呢?” 第132章 二龙戏珠 燕长文此话一出,雅间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燕玉泽淡笑着瞥了一眼那画,继而将目光投向燕长文那双被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细缝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哦?三殿下这是在考校本王么?这作画之道,本王确实是个门外汉,然而这观画么,倒是略通一二。” 他说着,踱步到画前,指着那黑龙道:“这黑龙体态矫健、目光如炬,虽然看似在嬉戏,然而龙尾却暗中卷起了一股旋风,显然早已做好了攻击的准备,蓄势待发。” 他的手指又移向白龙,轻笑道:“而这白龙么,虽然身形略显单薄,却银甲披身、气势不凡,倒也不落下乘。” 燕长文听罢,双眼细缝之中精光一闪,抚着宽厚的手掌笑道:“六叔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学识渊博,连这观画之道也如此精妙。侄儿佩服、佩服!” 他说着,又转向燕修云道:“大哥以为如何?” 燕修云深深看了他一眼:“三弟的画技自然是精妙绝伦,至于这二龙孰能夺珠么……孤自然是相信,无论何时何地,真龙永远只有一条。” “说得好!”燕长文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话锋一转,手指向画上的一处道: “不过难道六皇叔和大哥都没有发现么,此白龙无角,乃是一条外形似龙的蛟龙! 试问,生于湖泊河流之中的蛟龙,如何能与遨游九天的真龙一较高下?” 此言一出,燕修云的脸色当即变得阴沉,而一旁的燕玉泽却再次笑了起来。 “三殿下此言有失偏颇。百姓虔诚供奉神明,无非是期盼上苍能赐下恩泽,佑我江山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本王曾听闻一种说法,那些备受万民敬仰的神灵,因百姓的信仰与供奉,其神力亦会随之日益强大。因此,以本王之见,这二龙之间的较量,胜负之数并非取决于它们的出身如何,而在民心。” 燕长文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燕修云更是神情晦明难辨。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燕长文便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燕修云看了一眼仍旧气定神闲的燕玉泽,沉声道: “皇叔似乎对三弟的到访并不意外?” 燕玉泽轻捻着杯中的清酒,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何要意外?这龙场书院,太子殿下既然来得,三殿下是个读书人,自然也来得。” 燕修云被噎了一下,却又挑不出他话中的毛病,只得皱眉道:“他此来,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那依殿下之见,他的意又在何处呢?”燕玉泽漫不经心地问。 燕修云沉默片刻,声音陡然低沉:“在万卷楼,在……那个传闻。” “哈哈。”燕玉泽忽然仰头笑了起来。 燕修云被他笑得心中一阵烦躁,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冷冷道:“他究竟安的什么心,皇叔心中有数。” 燕玉泽止了笑,淡淡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我如何得知?” 燕修云却不甘心,“那皇叔方才所说,二龙相争的结果不在出身,又是什么意思?莫非那传闻是真的?” 燕玉泽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看向燕修云,轻轻摇头:“殿下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望太子殿下回宫之后,细细思之。” 他说这话时,目光如刀似剑,直刺燕修云心底。燕修云被他看得心头一颤,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 大梁如今的皇帝勤政爱民,崇尚节俭之风,鲜少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是以朝中上至太子下至百官,都不敢过多表现出奢靡之态,至少在人前是如此。 太子在江州城并无行宫,当夜便下榻于城中规格最高的馆驿。 赵内侍细心伺候燕修云安寝之后,这才悄悄退了出去,甫一出门,便听下人来报有人求见。 赵内侍步出馆驿,只见月光下,许诗明早已在外等候。 “深夜来见咱家,可是有何急事?”赵内侍轻声问,态度尚算和蔼。 “内侍大人为太子殿下殚精竭虑,学生深感敬佩。今夜特备了一份薄礼,以表敬意。” 许诗明说罢,缓缓自袖中取出了一只莹白色的玉镯,这是刚才他和秦雨薇匆匆去鬼市花重金买来的。以秦雨薇的眼力,挑选这些玉石珠宝绝不会看走眼。 赵内侍的目光一触那玉镯,便知是稀世珍宝,然而他很快收敛了神色,道:“咱家在东宫做事,岂可随意收受他人如此贵重的财物?” “贵重?”许诗明像是有些吃惊。 “此镯乃是友人相赠,学生以为只是普通玉饰,只觉此镯之色泽与内侍大人十分相配,才斗胆前来献丑,方才还担心难以入内侍大人的法眼。” 赵内侍不免多瞧了他一眼,“此镯用料乃是极为稀有的青阳白玉,只有在云州一带才有少量产出,能有这么大一块打磨成玉镯,更为罕见。” 许诗明作恍然状:“原来如此!学生竟不知这玉镯还有此等奥妙。 内侍大人,学生眼拙,如此罕见的好物,在学生手中简直是明珠暗投,倒不如索性跟了大人,才算宝玉配英雄,相得益彰。” 赵内侍眸光有些动摇,确认道:“当真是友人所赠?” “千真万确。”许诗明笃定答道。 “好吧,既然你一番心意,那咱家便愧领了。” 赵内侍不动声色地将玉镯收入袖中,眼角向四下略微一扫,声音轻了几分道:“殿下明日酉时启程回京,你可做好了随行的准备?” 好快,许诗明心想,只觉还有些突然。 但是机不可失,他点头应道:“学生定当准时前来。” 赵内侍微微颔首,正要离去,又听许诗明道:“大人留步。学生那位赠玉的朋友仰慕大人已久,惟盼能与大人见上一面,说几句话。” 赵内侍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但东西已经收了,只好耐着性子道:“他人在何处?” “在这里。” 秦雨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身着青白斓衫,在夜色中款步向二人走来,盈盈施礼道: “学生秦雨薇,见过内侍大人。” 第133章 机缘 “你想进入东宫?”赵内侍神色平静地望着秦雨薇。 秦雨薇垂眸,“还望内侍大人成全。” “姑娘,你的胆识,咱家很是欣赏。然而你的身世却——”赵内侍话不必说完,只闭着眼睛微微摇头。 秦雨薇上前一步,语气从容,“正因如此,学生才只能仰仗大人,日后获得了太子垂青,第一个要感谢的,也是内侍大人您。 大人,您可曾听闻江州城有一家铺子,名为香莱儿?” 赵内侍点头,他在京城已经听说过香莱儿的大名,甚至就连宫中,也逐渐开始有后妃开始使用这家铺子的东西了。 夜色中,秦雨薇微微一笑,“大人,这家铺子正是学生名下的产业。” “哦?”赵内侍倒是有些吃惊了,这女学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竟然掌管着那样庞大的产业? “内侍大人,学生不缺钱,只是想要寻一处庇佑。若大人能够成全,日后的好处,还会少了大人您的吗?” “这……”赵内侍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眼前这丫头除了出身的问题,其他倒是样样符合皇后娘娘安排给他的旨意。 不过她这样的出身,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若是替她办了这件事,日后也算掌握了一件把柄,若哪日她真的一飞冲天了,也不用担心她过河拆桥。 赵内侍的心念转动,先让许诗明回去,单独留下了秦雨薇。 “宫里头做事,向来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既然有这份儿心,咱家便做回好事,帮你安排一个机缘。 但这份机缘能不能把握住,便端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秦雨薇大喜过望,随即拜道:“多谢内侍大人!” …… 龙场书院的清雅苑里,一间书舍的灯亮了彻夜。 祝澜、乔悠悠与肖婉皆难以入眠。 众人都已经知晓了秦雨薇的计划,然她思虑周密,心意已决,旁人再劝也是无济于事。 乔悠悠抱着被子,满脸难过,“怎么办,澜澜,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雨薇跟那个太子进入东宫吗?” 祝澜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或许的确就如雨薇所说的那样,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抬眸,目光多了几分镇定和筹谋,“人各有志,雨薇就算入了宫,也是我们的好姐妹。悠悠,我们应该支持她的决定。” 乔悠悠咬唇点点头。 祝澜的目光移向桌上的纸笔,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便是今后相隔宫门,她们也会成为雨薇在宫外永远可以信任的依靠。 祝澜想到此处,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 原定太子回京的时间乃是下午酉时,燕修云的起居生活一向十分自律,早上卯时便起来了。 他听闻江州城外的小阳峰风景甚好,且有不少野物出没,在赵内侍的谏言下决定换上便装,前去狩猎一番。 太子卫队浩浩荡荡,策马来到小阳峰的山脚下。燕修云手握精制长弓,目光如炬,指着前方的山路道:“今日便以两个时辰为限,射得猎物最多者,孤重重有赏!” 侍卫们闻言,无不欢欣鼓舞,随着燕修云一声令下,众人如离弦之箭般涌入山林。 山路曲折多歧,随着不断深入,燕修云发现自己已孤身一人。 不过他倒是并不担忧,在这等情况下,赵内侍必定早已暗中布置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山中猎物似乎颇为狡猾,除了几只匆匆而过的野兔,他并未发现什么大家伙。 就在这时,他的胯下的骏马却仿佛闻到了什么东西,被吸引一般开始缓缓朝着一个方向踱去。燕修云心中好奇,便没有阻拦,想看看自己这匹宝驹想去往何处。 行不多远,前方密林中的灌木丛突然抖动一下,显然有什么东西。 燕修云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取出一只羽箭,向那发出声响的方向瞄准。 羽箭离弦的瞬间,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燕修云心中一惊,连忙策马上前查看,只见灌木丛后面跪坐着一位女子,穿着龙场书院的院服,容貌有几分熟悉之感。 那女子抬起头来,一点泪痣登时唤起了燕修云的记忆。 秦雨薇捂着受伤的小臂,佯作没有认出燕修云的模样,生气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放箭伤人?” 燕修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深沉。 这女子昨日突然单独献舞,今早赵内侍又旁敲侧击想让自己来这小阳峰,以及方才自己爱驹的异常…… 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燕修云身为储君,自然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一切都是巧合? 他唇角微扬,“说吧,你故意接近孤,有什么目的?” “啊,殿下……殿下怎么会知道?”秦雨薇仿佛被看穿心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惶恐。 燕修云唇角的弧度上升了几分,“就你们这点小伎俩,还想瞒过孤的眼睛?” 秦雨薇心虚地掩了掩唇,随即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仰起脑袋迎上燕修云的目光道: “那,就算殿下看穿了,您的箭射伤了民女是事实,殿下要如何赔偿?” 燕修云微微挑眉,长这么大,敢问他要赔偿的女子,这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盯着秦雨薇那张摄人心魂的脸颊,捕捉到了她眼底试图掩藏的倾慕与爱意,眼中的兴趣更浓了几分,“那你想要孤如何赔偿?” 秦雨薇眼波流转,轻轻一扬下巴,“民女要乘殿下这匹马,回城中找大夫看伤。” 燕修云终于忍不住笑了,“你乘孤这匹马,那孤乘什么?难不成还要给你牵马?” “若是殿下愿意……民女也不介意。”秦雨薇转了转眸子,俏皮道。 “放肆。”燕修云轻声斥责,话中却无半分责怪之意。 他伸臂向前一探,便将秦雨薇轻盈地拉到了马背上,坐在自己身前。燕修云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便向着山下来时的方向行去。 “就你这点小心思,今后就莫在孤的面前卖弄了。”燕修云鼻尖萦绕着秦雨薇发间传来的清香,语气透着几分自得与傲然。 而背对着他的秦雨薇,脸上的青涩与稚嫩逐渐转化为一抹淡淡的冷笑,一对凤眸如浓墨一般,巧妙遮掩住眼底最深处的那一点野心。 正如她所料,像燕修云这样的男人,唯有在他自以为识破对方计谋的那一刻,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与安心,从而放下所有戒备,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远远地,马背上传来秦雨薇含羞带怯的声音。 “是,殿下,薇儿知晓了。” …… 燕修云将秦雨薇带回馆驿,听闻有紧急公务,便先去忙了。 距离太子仪仗启程回京还有两个时辰,赵内侍将一封信交给秦雨薇,这是早上书院里叫祝澜的那名女学生送来的,托他转交。 赵内侍看过信的内容,信中多是一些临别伤感的话语,并无任何不妥,他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秦雨薇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拆开信,果然是祝澜的笔迹。 “……姐妹情深,奈何聚散匆匆。回想起御香阁中,闲谈畅聊,恍如昨日。而今尔即将踏入东宫,务必保重贵体。 吾翻阅典籍,冰梅酪乃安神佳品,可安心食用,若遇烦闷难解之事,不妨借此调节情绪。此一别万望珍重,期盼来日再聚。” 秦雨薇合上信,已经明白了祝澜的意思,她垂眸掩饰住眼底闪过的伤感,对赵内侍道: “内侍大人,距离启程尚有两个时辰,太子殿下正在处理公务,雨薇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她走上如今这条路,可是多亏了那位好后娘还有好弟弟。 临别之际,怎能不好好报答一番他们的恩情? 第134章 报应 一个时辰后,秦雨薇身披一件大黑斗篷,出现在了县衙大牢之中。 腐朽的气味充斥着鼻腔,牢头将她带到一处监牢的门口,低声嘱咐道:“这门我不能开,你长话短说吧,不要耽搁。” 说完便低着头匆匆走了。 秦雨薇摘下斗篷,静静看着昏暗的囚室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韦氏。 韦氏浑身脏兮兮的,草屑沾满了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身上。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浑浊的眼球动了动,这才认出是秦雨薇,接着浑身一震,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枯瘦的双手死死扒着木栅栏。 “你来干什么?虎子……虎子在哪里?” 秦雨薇居高临下看着模样如此凄惨的韦氏,好看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怜悯。 她朱唇轻启:“他自然是被关在死囚那边。 放心吧,他的案子很快会被上报刑部,再由圣上亲笔勾决,秋后问斩,他活不了的。而你作为帮凶,少说也是流刑两千里。” 韦氏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从前装了那么多次,唯有这一次是真的撕心裂肺。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虎子,他不是故意杀人的,肯定是那小骚货勾引我儿子,而且那天虎子喝了酒,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秦雨薇有些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韦氏穿过栅栏试图来抓自己衣角的手。 “求求你了,你救救虎子吧,他才十几岁,而且他可是你弟弟啊!” 韦氏开始拼命给秦雨薇磕头,脸上鼻涕眼泪还混合着血污,狰狞如恶鬼。 秦雨薇缓缓蹲下身子,与韦氏平齐,唇角慢慢浮上一抹复杂的笑意,轻缓道: “他从小打架你不管,偷东西你帮着隐瞒,如今十几岁就强暴杀人你还觉得他是个孩子? 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什么吗?他小时候不当人,长大也当不了人了。 你爱子心切,顶着重伤都要去帮他埋尸,但你有没有想过—— 秦虎能有今日的报应,都是拜你所赐。” 秦雨薇重新站起来,冷冷看着丢了魂的韦氏。 “你们母子今生在阳间是没有机会再见了。娘,流刑两千里很苦的,你从前不是一直要我孝顺吗? 那这个,就当我最后尽的一点孝心吧。” 秦雨薇说罢,重新穿戴好斗篷,转身大步向监牢外走去,眼底一片漠然。 身后的韦氏颤颤巍巍伸出手,摸向掉落在栅栏之外的那捆草绳。 …… 翌日清晨,县衙传来消息。 重犯韦氏,偷偷以草席编织绳索,畏罪自缢于监牢之中。犯者既已身死,其罪不再追究。 …… 书舍之中,乔悠悠望着秦雨薇空空荡荡的铺子,怅然若失。 “澜澜,你写给雨薇的那封信,她能看懂吗?” 祝澜正在看书,微微抬眸道:“一定可以的。” 那封信中,她故意提到冰梅酪,相信雨薇一定能以此联想到与她一同进入东宫的王御厨。 自己又提到“可安心食用”,意指王御厨可以信任,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托王御厨出宫带话。 祝澜与王御厨相识也有几年了,王御厨为人厚道,算得上是一个可靠之人。而且此次他重回宫闱,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倒是可以请他帮忙传递消息。 乔悠悠还在唉声叹气,祝澜已经抽出了几本书放在她面前。 “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秋闱还有不到一年,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考中举人,咱们还要再等三年。” 乔悠悠望着那几册经卷,又小老头似的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抬抬头却见肖婉和祝澜都在面容沉静地读书,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当年在学校时,她便严重偏科。倒不是说这些古文她背不来,而是实在这方面的天赋要比旁人差一些,学起来要痛苦不少。 而且大家读书都是为了入仕,可乔悠悠有自知之明,她的性子实在不大适合混官场,她也并不喜欢官场的氛围。 她想赚钱,可是秦雨薇铺子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就算赚了很多钱,没有社会地位,还是会被人欺负。 乔悠悠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耐着性子也看起书来。 祝澜沉心静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双目有些酸涩,这才轻轻合上书准备休息片刻。 她的目光落在桌案前墙壁上贴着的一张薄纸,上面记录着这个时代乡试,也就是秋闱的考试内容。 大梁的科举与历史上的唐代的明经科考试颇为相似,乡试与会试都是考三场,第一场帖经,第二场试义,第三场试时务策。 祝澜记得原剧情中提到,开放女子入学之初,曾有人向梁帝进言,科举考试中学生作答的文体应严格限制,一来方便阅卷,二来能使考生具有更加规范与严谨的表达能力。 然而梁帝却认为其形式过于死板,难以经世致用,故没有采纳这条建议。因此大梁的科举作答形式相对自由,但一定程度上也的确导致阅卷结果会受到帘官主观性的影响。 乡试的难度绝非当初的院试可以比拟,就连祝澜也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她甚至开始有些动摇,莫非真的也要如严纶一般,去投考官所好?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心中的困惑写了下来,打算明日托人带给京城中的岑松柏。 …… 夜色如墨,渐渐侵染了天际,学生们已陆续取了热水,准备打点洗漱。 祝青岩这才抱着一摞书,从学室回到了清雅苑,她有些疲惫地走到自己书舍门口,轻轻推门,却蓦地怔住了—— 屋内,一豆烛火跳跃着,在昏黄的光影中,墙角处立着一位红衣长发之人,背对着门口。巨大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光的晃动而摇曳。 那人转过身来,映入祝青岩眼中的是一张猩红如血的面孔,露出两颗森白的獠牙,似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狰狞恐怖至极! 祝青岩瞳孔骤然猛缩,她后退一步,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鬼……鬼啊——!!” 第135 祝青岩的战场 祝青岩被吓得险些晕过去,直到那红衣鬼摘下面具,露出慕容静的脸,这才缓过一口气。 方才祝青岩的尖叫引来左右不少书舍的学生探出脑袋,祝青岩尴尬极了,低着头进了书舍,关好门,惊魂未定地问慕容静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静把脸上那骇人的木制鬼面具摘下来,随手往桌上一丢。 “就是太久没活动筋骨了,你们书院这衣服太累赘,施展不开,所以换上我自己的。” 祝青岩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面具,立刻移开目光,“那这又是什么……?” “面具而已啊。” 慕容静见她害怕,便把面具收进了柜子里,一边说道:“上阵杀敌的时候,戴上这个比较有威慑力。” “上阵杀敌?”祝青岩有些懵。 书院里知道慕容静身份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没人敢声张,毕竟万一被这姑奶奶逮到可要吃大苦头。 慕容静回头对她点点头,“对啊。” “你……杀过人?”祝青岩的声音有些抖。 慕容静颇有些自豪,“那当然了,我十岁那年第一次提枪上战场,当时砍了十一个人头,还记了军功呢!” 祝青岩听得腿都软了,脸色发白,看向慕容静的目光也染上了恐惧。 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见到的尸体还是赵文鸢。 而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舍友,居然是个杀人狂魔!? 慕容静看见她的模样,有些好笑:“我在军队长大的,那是为了保家卫国上阵杀敌,又不是乱杀人。” 祝青岩这才感觉稍好一些,努力说服自己要镇定,又听慕容静问:“咦,我送你的剑怎么不戴着?” 祝青岩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哦,那把剑太贵重了,我怕弄坏,便收起来了。” 慕容静无奈,“这种神兵利器,常用常新,你养着它又不能下崽。” 说罢突然间来了兴致,非让祝青岩把剑取出来,自己教她练几招。 祝青岩虽然对舞刀弄剑没有兴趣,但慕容静如此热情,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从枕头下面取出了那藏于腰带中的软剑问柳。 软剑剑身柔软,并不适合劈砍或者戳刺,但是由于其剑身极其薄,肌肤几乎碰到剑刃便会被割伤,使用起来要万分小心。 慕容静站在祝青岩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右手,告诉她要怎样转动手腕,怎样运用手腕的力气将柔软的剑身甩出去才能不伤到自己。 祝青岩本就聪明,悟性又高,慕容静只要稍一提点,她便能明白其中的关节。 但练剑这种事,光靠脑子会了是不够的,还需要长期的练习。 练了才没多久,祝青岩就觉得手臂已经酸到抬不起来了。 慕容静连声叹气,说她这体格实在太弱了。 祝青岩揉着酸痛的手臂,小声道:“读书人,要那么高强的武艺作甚?我娘说,女子柔弱一些没什么不好,若是太强壮凶悍会没人敢娶的。”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改口道:“我,我不是说你……” 慕容静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祝青岩从未在女子身上听到过如此爽飒爽的笑声。 “为什么女子就非得嫁人?” 祝青岩疑惑,“这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嫁人?” 慕容静认真地想了想,“很小很小的时候想过吧,那时候想,我将来一定要嫁一位顶天立地,武功盖世的大英雄。” 祝青岩挑挑眉,表情仿佛在说,看吧,你不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自打我上过沙场,发现天下男儿也不过如此的时候,我就想通了。” 慕容静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祝青岩看不懂的光芒。 “我不要嫁什么英雄,我要自己做那盖世无双的大英雄!” 祝青岩怔怔地望着她,那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她好像在祝澜身上也见到过。 “可是女子当真胜得过那些男儿?” “有何不可?”慕容静扬眉一笑,目光熠熠,烛火在她的侧脸映照出带着几分硬朗的线条。 “北疆军营之中,数十万壮年男儿无一人敢与我单挑。” 她看向祝青岩,“只不过我的战场在北疆,而你的战场在别处罢了。” 她的战场……祝青岩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得陷入沉思。 是啊,无论是祝澜还是慕容静,她们似乎都有自己的战场,都知道自己的志向在何方。 而自己在经历了陈子鸣的事情以后,只想着以后绝不会再轻易相信男人,但内心深处似乎仍残留着一个念头,认为女子嫁人相夫教子才是常态。 念及此处,祝青岩只觉得一阵羞惭,她终于知道自己比祝澜差在哪里了。 是了,她也要证明自己,不比那些男人差。 也不比祝澜差! …… 自从祝澜等人几年前换了芯子,清晨跑操的习惯便在龙场书院里普及开来,不少学生开始加入,队伍变得浩浩荡荡。 这天早课开始前,祝澜和梁舟等人按照往常提早一刻钟开始晨跑,龙场书院的小径上传来梁舟的口号声—— “一二一,一二一!” 梁舟没喊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顾朝阳不在,喊口号的活只能落在体力相对好一些的他身上,但是这么大的运动量,实在让他也有些吃不消。 就在梁舟声音开始断断续续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加入了进来,完全盖住了梁舟的声音。 慕容静一边喊着号子,一边从后面追了上来,这点强度对她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 她的声音仿佛天然带着一股使人振奋的力量,如阵前擂鼓,众人重新打起精神,跑得更认真了。 祝澜今天排在队伍最后面,她余光一瞥,不知祝青岩何时跑到了自己身边,有些诧异。 祝青岩向来是不参加这种高强度运动的,怎么突然转性了? 祝澜没有说话,怕乱了呼吸节奏,只是给祝青岩让了些空间出来。 祝青岩没跑多久,就感到头晕目眩,嗓子眼要流血一样,逐渐落下了很远,不过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 上次堂课考试,她考着考着竟然开始发晕,慕容静说这是她太缺乏锻炼了,于是她痛定思痛,决定加入晨跑。 毕竟科举考试也是个体力活,她可不能输在这上面! 第136章 取长补短,习惯就好 陆音儿从小体质弱,由于天气转凉,生了一场小病,在书院修养迟迟不见好转,于是便回了老家云州休养。 待她身体恢复,再次回到书院时,已是三个月之后的寒冬腊月,整个书院都覆上了一层重重的白色。 每逢冬日,龙场书院会为学子们发放棉服。陆音儿裹着棉衣,一双浅粉色的锦布靴踩着白皑皑的积雪重新踏入清雅苑,入眼只觉苑内一切如旧,与自己离开时并无多少变化。 她按照熟悉的路线走回书社门前,隐约听见门内传来背书的声音,不禁莞尔。 三月未见,青岩师姐还是这么用功。 她如此想着,伸手推开房门,看到屋内的情景时,脚步突然硬生生止住了。 书舍内,慕容静正面容肃穆地端坐在桌案前,手捧一卷《论语》,朗朗的背书声正是从她口中传来。 而祝青岩居然一手提着一只盛水的木桶,双臂平举……扎马步!? 陆音儿愣了片刻,什么话都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她关上门,抬眸又看了一眼书舍的房号,没错呀,她记得这是自己的书舍呀。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再开一遍! 桌案前的慕容静看了一遍书上的内容,合起来,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背道: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祝青岩平举着水桶的两只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咬着牙纠正道: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噢,背串了。”慕容静连忙再看了一眼书,合起来重新背道: “……质胜文则野,文质胜则史,什么……什么然后君子?” 陆音儿在第五次重新打开书舍房门后,终于确认自己不是眼花,眼前如此诡异的一幕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你们……” 她艰难开口,如果这书舍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她可不敢进。 “陆师妹,你回来啦。”倒是沐儿较为热情地迎了上来,将面色诡异的陆音儿拽进屋里,问她身体可好些了。 陆音儿点点头,随即悄悄在沐儿耳边问:“她俩没事吧?” 沐儿笑道:“没事,这叫取长补短!习惯就好。” 祝青岩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水桶,站直身子活动筋骨。 慕容静也放下书:“不错嘛,坚持的时间比上次还要久一些。” “你也不错,这么快都背到雍也一篇了。”祝青岩轻喘着气笑道,“好了,我去打水。” 她提着两只桶来到院子里,先将里面刚才用来加重量的井水倒掉,随后向着水房走去。 她如今一个人打水完全不在话下。 祝青岩拎着热水回到书舍门口,正要推门,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望去。 只见祝澜也刚好提着两桶热水从水房出来,不过表情明显有些吃力。 祝青岩若无其事地走上前,二话没说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两桶水,步伐轻盈地走向祝澜的书舍。 双手突然变空的祝澜有些诧异,祝青岩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祝青岩在前面走着,嘴角一边不自觉地上翘,祝澜现在一定很吃惊,很佩服吧! 她把水放在祝澜书舍门口,拍拍手就往回走,准备深藏功与名。 “谢谢啊。”祝澜看着她的背影道,她确实佩服。 祝青岩回应了一个颇为愉悦的轻哼。 祝澜将水搬进屋里,外边寒风刺骨,她正要回身去关门,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乔悠悠欢快的声音。 “澜澜,京城来信了!” 乔悠悠的身影带来一阵凉风,她连棉衣都来不及换下,从怀里摸出好几封信件放在桌上。 龙场书院的信件都是统一收发,寄给书院学子的书信都会存放在山门处,需要学生们自己去找。 祝澜连忙上前,那些信中有一封岑松柏的回信、一封来自王御厨的、还有一封发信处写着大理寺的。 祝澜先收起了岑松柏给自己的回信,和乔悠悠一起先拆了王御厨的信。 信中内容自然是关于东宫的,只不过写得较为隐晦。 “信上说了什么?”乔悠悠按捺不住地问,她的角度有些看不清。 祝澜脸上浮现笑意,“信中说诗明如今已是太子门客,而雨薇已经正式被册封为太子昭训,太子对她颇为宠爱。” “昭训?”乔悠悠对这些并不十分了解。 祝澜点点头,“是的,就是太子身边位份比较低的妃嫔。以雨薇的情况,刚入东宫就能做到昭训已经十分难得了。” “好吧。”乔悠悠勉强笑笑,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总觉得雨薇亏了。 她又拆开大理寺那封信:“让我来看看老常这次写了几个字……” 常云霄自从进入大理寺,隔几个月会送封信到书院,但每次上面都只有四个字—— “安好,勿念。” 这次也不例外。 “唉,老常这人实在没什么创意,翻来覆去都是这四个字,他是复印机吗?” 祝澜拿过信,微微一笑:“你看不出来么?老常升职了。” “升职?”乔悠悠纳闷,又去看那四个字,哪里写了? 平日书院学生们都是使用统一规格的纸,不过祝澜经常出入欧阳烨的书房,帮助欧阳烨草拟一些书院的公告制度,能接触到欧阳烨那里许多不同质地的纸张。 祝澜让乔悠悠找出常云霄几年前寄回来的信,让她对比一下信纸的不同。 乔悠悠伸出手指仔细摸了摸,惊讶道:“没错,老常刚寄回来的的这封信,纸张明显厚了一些,不容易破损。” 祝澜点头:“书写的字迹也更加清晰了。这种纸张价格不菲,下级官吏是用不了的,看来老常应该已经做到大理寺正了。” 按大梁官制,大理寺正是从六品,乃是大理寺下直接审理案件的官员,是审案官中品级最高的一种,负责审理具体案件或出使到地方进行案件复审。 “哇,不愧是他!那我去把这封信拿给梁舟他们看看!”乔悠悠拿着信快步走了出去。 祝澜回到桌前坐下,这才拆开了岑松柏的回信。 第137章 苟富贵,勿相忘! 在她先前的去信中,曾细细道出了自己当下的困惑。乡试的压力不小,她不知是否应当如那严纶之流,去钻研一番考官的喜好。 岑松柏却告诉她,若想将来科举入仕,位于朝堂百官之列,“道”与“术”缺一不可。 道者,秉公正心,为生民立命,虽千万人亦可往之。 术者,审时度势,取巧藏锋,迂回取胜。 此言并非让她真的去做那投机取巧,迎合讨好考官之辈,而是提前做好准备。 比方说这届的考官若是兵家出身,便可在兵事一道上下些功夫,哪怕作答时的论点与考官的主张并不一致,只要言之有物,亦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考官身为朝廷大员,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考生的想法与自己不同而介怀。 祝澜阅罢回信,轻轻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结也终于纾解开来。 上一次参加院试时,她仗着自身才学,压根不曾刻意去打听究竟是哪位官员前来主考。 而八个月后的乡试,对手可不仅仅是江州城的秀才们,附近的几个下州也都会来一同竞争。根据书院给出的消息,来年的乡试录取比例将是六十取一,极为困难。 另外,岑松柏在信中还提醒她不要忘了报名参加来年六月的科试。 据祝澜了解,大梁的“科试”与学过的历史上的岁科考试也有所不同。 在这个时代,科试相当于乡试之前的模拟考,并不强制参加。 虽然科试对于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检验机会,但每年实际报考科试的人数,也不过是参加乡试的二分之一。 至于原因,其一是因为科试的报考费用极高,每年费用会略有调整,基本每人在五到七两不等,并非所有考生都能够拿出这么多银子。 其二便是有人担心科试万一成绩不理想,会影响自己在正式乡试中的心态和发挥,所以干脆不考。 而科试的成绩不会出排名,只会将参考学生的成绩分为一等、二等和三等。 一等者不出意外的话,通过乡试没有太大问题。 二等则是有希望通过乡试,但是仍须努力。 三等的话……基本就需要做好再等三年,参加下一届乡试的准备了。 岑松柏之所以要祝澜一定报考,是因为看出了祝澜在信中流露的些许焦虑,而岑松柏对她很有信心,希望她能够通过科试来明确自己的实力。 报名的时间就在最近了,五两银子对祝澜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回家找裴玥就是了,然而对于祝青岩来说可是个天大的难题。 书舍中的祝青岩面带忧虑,为此已经发愁了好一段时间。 五两银子,那是苏氏一年都挣不到的钱! 苏氏省吃俭用这么多年,拢共攒下来的家底,也不到十两。祝青岩知道自己若是开口,苏氏一定会二话不说掏银子,可祝青岩哪里忍心? 苏氏身子不大好,家中攒下来的银子乃是以防今后有个大病小灾,以备不时之需的。她拿来报名一个并非必要的科试,今后苏氏的生活靠什么来保障? 可是除此以外,她又能从哪里弄到银子呢? 下了晚课,祝青岩一个人留在学室中,思索着科试报考费用的问题,慕容静的身影从窗外经过。 “咦,小夫子,你怎么还不走?”慕容静在窗边撑着脑袋问她。 “这就走,阿静你等等我。”祝青岩站起身,收拾东西走出学室。 一路上,慕容静兴高采烈说着今天课上的事情,祝青岩却始终心不在焉。她听着慕容静的声音,几次想要张口,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借钱的话太难为情了,她说不出口。 “对了,今天我听许多人都要报名参加那个什么科试,那是什么啊,我也要参加吗?”慕容静问道。 祝青岩向她简单解释了一下科试,随后说这是通过院试,准备参加秋闱的学生才要考虑的,慕容静连秀才都不是,暂时不用研究这个。 慕容静松了口气,“哈哈,跟我没关系就行。那你也一定会去参加的吧?” 祝青岩声音小了几分,避开慕容静的目光,有些违心地道:“我……应该不去吧,其实科试,也并非一定要考。” 慕容静笑了起来,一把勾住祝青岩的肩,“不愧是小夫子,果然自信!” 两人就这样向清雅苑走去,祝青岩心中有些惆怅。 像慕容静这样的家世,只怕想不到世上还有如自己一般,为几两碎银辗转难眠的人吧。 …… 临风苑的书舍内,传来赵思成和周达的惊呼: “梁舟,你真的要替我俩报名科试!?” 梁舟吊儿郎当地坐在桌案上,一脸理所当然,“对啊,钱我都替你们交了,当然,我也会去考着玩玩,给兄弟们助助威。” 赵思成没有说话,受人好处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周达也面露纠结。 他二人的家境都不算好,大家兄弟归兄弟,但是囊中羞涩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梁舟虽然出钱解决了燃眉之急,但也让他二人面上有些挂不住。 金钱和尊严,仿佛是一个永恒的难题。 梁舟看出了二人的心思,笑嘻嘻道:“别想那么多啦,我老爹说得对,皇家的事儿我们左右不了。我现在就应该能享受一时是一时,不要辜负这纨绔的名头,不然指不定将来哪天就享受不到了。” 说着,他又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对二人抱拳道: “所以,你们要好好奋斗,改日兄弟万一真落魄了,你们可不能装不认识我啊。 苟富贵,勿相忘!” 赵思成和周达知道梁舟是故意如此说来缓解二人的尴尬,心中感动,也配合起来。 周达情真意切地拉着梁舟的手,声情并茂:“兄弟,将来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赵思成郑重点头,“放心,我把他的肉抢过来给你吃!” 梁舟讪讪掰开周达的手,“我还是希望没有那一天的好,呵呵……” 临风苑中传来三人的笑声。 第138章 兰草 第二日,江州城再次飘起了小雪,阳光斑驳地洒在龙场书院交错的小径里。 祝青岩这天下午没有课,她在古味斋用过午饭后,便准备回书舍看书。 她没走多远,突然瞧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认出那是祝家的家丁阿财。她收回目光,继续向清雅苑的方向走。 “青岩姑娘,青岩姑娘!”阿财瞧见祝青岩,连忙大喊。 祝青岩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对方难道不是来找祝澜的? “青岩姑娘,夫人请您回祝宅一趟。”阿财快步走到祝青岩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祝青岩一愣,随即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跟着阿财出了书院,往祝宅走去,心里暗自琢磨裴夫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进了祝宅的偏厅,一股茶香和点心的香气扑面而来,裴玥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她见到祝青岩,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青岩来了,快坐。” 祝青岩心中有些忐忑,环顾四周,并没有瞧见祝澜的身影,困惑道:“夫人,祝澜她……?” 裴玥笑道:“今日之事是专门找你帮忙,所以没叫澜儿回来。” “找我帮忙?” 祝青岩更奇怪了,裴夫人家大业大,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来帮忙的? 裴玥抿了口茶,缓声说道: “你不必紧张。是这样的,前两日我整理东西,找出一些你和澜儿父亲的遗物,发现一套画作少了一卷。那套画卷出自当代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之手,原是四卷,应当分别画着梅、兰、竹、菊。 不过整理时却发现其中一幅兰草图找不到了。我思前想后,寻思许是多年前被送到了你母亲那里。” 祝青岩心下会意,她母亲苏氏的乳名中的确带了一个“兰”字,当年祝弘盛为博母亲欢心,特地取来兰草图相赠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也知晓,像这样的整套画作,当是四幅画放在一块才有意义。所以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回去帮我问问你母亲,是否愿意割爱将那幅兰草图送还回来……” 裴玥言辞恳切,祝青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裴夫人说的哪里话,不过您所说的兰草图,青岩并无甚么印象。 待青岩回去问问母亲,若真在家中,待母亲许可后青岩给夫人送来便是。” “那有劳了。”裴玥对她微笑道。 随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祝青岩告辞离去。 …… 她回到家中,苏氏正在院里忙活,将一些刚洗完还在滴水的衣裳晾在竹竿上。 “娘,咱们家是不是有一幅兰草图,从前爹送给你的?”祝青岩一边帮忙晾着衣服,一边问道。 “兰草图?”苏氏先是愣了一下,点点头,“你问那个作甚?” “果真是在咱们家?” 祝青岩随即向苏氏转达了裴玥的意思。 见苏氏听完没有说话,祝青岩安慰道:“娘,你若是舍不得爹的东西,那我便再去和裴夫人说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毕竟苏氏对祝弘盛一往情深,祝青岩是知晓的。那兰草图从未见苏氏拿出来过,想来是因为对她十分重要,所以一直放在某处珍藏。 苏氏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回屋翻找了片刻,很快将一副泛黄的卷轴取了出来。 “这便是那兰草图,你拿去还给裴夫人罢。” 说这话时,苏氏神情淡然,脸上没有半点留恋。 若换成以前,她定然是不肯的。祝弘盛死得早,就给自己留下这点念想,自己只能借着这点东西睹物思人。 彼时苏氏还以为祝弘盛待她情深义重,只因为裴玥从中作梗,自己才连个妾的名分都得不到。 然而自从裴玥上次来到家中,醍醐灌顶的一番话终于打破了苏氏十几年来对祝弘盛的幻想,让她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同时也认清了祝弘盛的真实面目。 如今再看到这幅兰草图,甚至有些碍眼。 不过令苏氏唯一困惑的一点是,她先前从未听说这兰草图还有其他三幅姊妹篇。祝弘盛生前喜爱收藏古玩字画,按他的性子,怎么会把一整套画作拆了,单单拿出其中一幅赠与自己呢? 真是怪哉。 …… 祝青岩抱着那幅兰草图,重新返回祝宅,见到裴玥。 裴玥将画卷展开,点点头,“嗯,不错,正是这幅画。” 随即对祝青岩笑道:“辛苦你了。” 祝青岩向她施了一礼,“夫人言重了,若无他事,青岩便……” “等等。”裴玥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包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祝青岩一接过,只觉里面沉甸甸的,手感非常像是…… 她连忙打开包袱,里面竟是十两银子! “夫人,这……”她惊愕地抬头看向裴玥。 无功不受禄,祝青岩连忙想将包袱推还回去,裴玥却笑着让她安心收下。 然而裴玥却笑着摆摆手,“收下吧,这是你该得的。这兰草图原本就是你母亲的东西,我总不能白白拿走。”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何况现在四幅画卷已经齐全,若拿出去售卖,价值远不止这些。说起来,还是我赚了便宜呢。” 裴玥说完也不待她表态,向偏厅外边走去。 “我这还有些事儿,今日便不留你吃饭了,早些回书院罢。” 祝青岩在原地怔忪片刻,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这才转身对着裴玥的背影深深行了一礼: “多谢裴夫人!” 有了这十两银子,她便可以去报名参加科试了! 祝青岩怀抱着这么多银子,不敢耽搁,生怕被自己一个不慎弄丢了。 于是出了祝宅,她便径直向县衙走去,找到负责科试相关的书吏报了名。 第139章 科试 半年光阴过得飞快,芳草萋萋,莺啼婉转,这便到了来年皋月科试的日子。 科试不过是一次模拟演练,因此与正式的乡试相比,严谨程度有所不济,考生们也并不需要前往贡院,只需就近前往府衙指定的考点。 龙场书院便是考点之一。 虽然科试成绩对两个月后的乡试并无直接影响,但入场时的检查却同样严格。一旦发现有作弊行为,考生将被无情地剥夺科试资格。 科试的难度与乡试接近,只是题量变少,考试流程也同样分为三场,只不过每场只考一天,从清晨卯时开始,直至夜幕戌时方休,连续三天皆是如此。 这三天内,龙场书院便给学子们放了假,所有学室都转做临时考场之用,由县衙派出书吏监考。 考试期间,祝澜等人本就是龙场书院的学生,所以每晚仍旧住在书舍,白天则需要一整天都坐在学室内不能离开,所以只能自备些馍馍或者馒头之类的干粮。 待第三场策问考完,祝澜步履从容地返回了祝宅。 祝老爷子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一见祝澜归来,忙不迭问她考得如何。 祝澜神色平静,脸上并无明显的欣然或失落之意,只说自己是照常发挥,应当能够跻身前二等之列。 “哎呀呀,我儿辛苦了。” 裴玥笑吟吟从宅子里迎了出来,说已经备好了一桌子菜,都是祝澜钟爱的口味,就等她开席了。 裴玥并不大关心祝澜的成绩如何,她只念叨着读书也没必要那样拼命,千万别累坏了身子,又惹得祝老爷子笑着反驳了几句,说读书人自然要以学业为重。 …… 科试出成绩还算快,两日后便在府衙门口张贴出了榜单。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祝澜的名字出现在一等榜单之上,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她的目标,向来不只是考过而已。 祝青岩、乔悠悠、肖婉、赵思成还有周达的名字,也都上了一等榜,唯有梁舟落了二等。 梁舟跟周达和赵思成勾肩搭背,指着一等榜单上二人的名字贫嘴道: “看吧,就说小爷的投资眼光不会错。以后你们飞黄腾达了可要记得照应我啊!” 肖婉也来看榜,身后跟着丫鬟春兰。 她远远瞧见了赵思成的身影,想要开口,又忍住了。 “春兰,我方才出门着急未来得及用早膳,此时有些饿了,你替我去买两个素包子吧。” 春兰应声,朝着远处的包子铺走去。 赵思成此时也瞧见了肖婉,欢天喜地跑到她面前,表情像是在邀功。 “婉婉,我也上一等榜了,咱俩都上了!” 肖婉闻言也不由得看向那榜单,果然瞧见了自己和赵思成的名字赫然在列,她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笑意。 “婉婉,你看,我也没有给你丢人,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赵思成可怜道。 肖婉轻哼,小声道:“再有下次,劳资耳朵都给你娃揪掉!” 她在心中盘算着,赵思成若是乡试也能顺利中举,那到时自己再和父母争取一下,兴许他们能够接纳赵思成。 她正想着,余光看见春兰手里拿着包子向这边走来,便低头轻咳一声,向春兰走去。 “小姐,这个是白菜馅儿的,这个是芹菜馅儿。”春兰把热乎乎的包子递过来,下意识也向榜单的方向瞅了两眼。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赵思成身上,咦,这不是那个小花匠吗? 小姐刚刚好像就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莫非方才二人有过接触? 不过她也无法确定,因为这么多人都聚集在一处,小姐若想要看榜,也只能站在那小花匠附近的位置。 春兰正在暗自琢磨,就听肖婉道:“我已经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春兰心中琢磨着事情,步履显得有些飘忽。一个不留神,与一个正朝榜单走来的路人撞了个满怀,不慎踩到了对方的脚。 那人痛得哼了一声,他身后的侍从面露愠色,正欲斥责春兰,却被主人拦下。那被踩之人惊讶地喊道:“咦,这不是肖小姐吗?” “你是?”肖婉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只见是个比自己略微年长的公子,隐约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那公子身后的侍从,左脸上有一块醒目的红色胎记,使得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在下是杨信呀,小姐不记得了?去年肖伯父寿辰,我们还见过。” 肖婉仍然显得有些茫然,杨信不由得有些焦急,脱口而出:“天上棋盘做星子,谁人敢下?” 肖婉迟疑片刻,缓缓开口:“地当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哦,原来是杨公子,失礼了。” 去年肖老爷寿辰,曾请了几位好友到家中,这位杨信杨公子便是肖老爷一位至交的儿子,与肖婉在筵席上见过。 都说这位杨公子青年才俊,文采不凡,肖老爷便当场让他出个上联,看谁能对出来。 “天上棋盘做星子,谁人敢下”便是杨信那时出的上联,而肖婉则是第一个对出下联的人。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对,并未放在心上,是以见到杨信半天没有认出来。 “记得杨伯父乃是青州人士,当时千里赶来赴宴,家父还感动不已。怎的杨公子今日又出现在了江州?”肖婉问。 杨信笑道:“我父亲上月调任到江州出任通判,我们便举家搬过来了。 自从上次筵上一别,肖小姐的文采实在是令某印象深刻,久久难以忘怀,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撞见了,这如何不是缘分呢? 杨府如今在江州城东柳枝巷,离肖府不远,想来你我二人之后便能常常相见了。 肖小姐若有什么喜欢游玩的去处,也可带上某同往啊。” 肖婉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她对这些耽误课业的事情从来没有半点兴趣。 “那便恭喜杨公子与伯父了,不过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哎,肖小姐——”杨信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但肖婉已经带着春兰,轻盈地转身离去了。 杨信远远望着肖婉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回神。 第140章 离开她,你要多少钱 七月的肖府,整座宅院都沐浴在淡淡的夏日阳光之中,肖婉卧房窗外的海棠花又开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肖婉静坐在窗边,伏案写着东西,为下个月即将到来的乡试做着准备。 春兰推门进来,小声道:“小姐,那个杨公子又来了。” 肖婉沉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今后他来你不必再告知于我,自己看着处理便是。” 春兰应声退了出去,在回廊转角处遇见了肖夫人。 “怎么了?”肖夫人问。 “那位杨公子,又来约小姐出门踏青了。” 肖夫人无奈,这眼看都快入秋了,还出门踏青。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呐。 婉儿乡试在即,不能因为旁的事情分心。 然而那杨信的父亲乃是自家老爷的故交,两家颇有渊源,再加上人家如今是江州通判,整个江州城的三把手,怎么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况且杨信此人相貌、才学、家世都不错,据闻在上个月的科试中也上了一等榜,想来通过乡试不是什么问题。 肖家乃是没落士族,家中已经两代不曾有人入朝为官了,族中子弟连童生都寥寥无几,也就是传到这一代运气好,出了个念书厉害的肖婉。 但终归女儿家,考得好不如嫁得好。 届时杨信与婉儿双双中举,杨信的父亲还是个朝廷正五品,若真能成其好事,岂不是锦上添花? 肖夫人斟酌一番,对春兰道:“你去和杨公子好好说,婉儿并非不愿相见,只是乡试在即不好分心。她让杨公子也安心念书,待乡试结束,两人自会相见。” 春兰来到肖府外,按照肖夫人的意思回复了杨信。 杨信闻言却有些不信,皱眉道:“某多次前来拜会,就算要安心备考,也总不至于连见一面都不肯。 你说实话,你家小姐可是对某心有成见?” 春兰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戳破,一时有些语塞,“小姐她并非对公子有成见……” 是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春兰并不敢这样说。 杨信打量着春兰的神色,从怀中摸出几块银锞子,神色也少了几分先前的谦恭。 “本公子不是傻子,你也莫想将本公子当成傻子来骗。 明人不说暗话,本公子确实中意你家小姐。这些银子你若是收了,便要将你家小姐的习惯与喜好、还有所思所想,如实说来。 若来日本公子抱得美人归,你便是新府的大管家。” 春兰看着那些银子,目光动摇。 肖府其实并不富裕,偏生肖老爷又是个爱摆阔的,夫人每日精打细算,府上缺钱时便只能从她们这些下人的月钱里扣。 自己每个月最多也就拿二钱银子,眼前这位杨公子出手便是五两,都够自己赎身了! 况且,若小姐日后嫁进杨家,自己还能当大管家,这得是多肥的差事啊! 春兰心跳得厉害,伸手想要去拿银子,对方却又缩回了手。 春兰眼睛盯着那银子,都有些放光了。 她一咬牙,“好吧,我告诉你!” …… 到了休沐日,赵思成简单收拾了行囊,准备回家看望父亲。 自打上次科试放榜,自己上了一等榜后,肖婉对他的态度可算是缓和了一些。 不过赵思成自己也知道,科试只是一次模拟考,想要名正言顺上肖府提亲,还得自己确确实实考中个举人才行。 他穿过江州城熙熙攘攘的街道,顺手买了几包肖婉喜欢的小食,刚付了钱,就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回头,是个陌生人。 “你是赵思成?”对方问。 赵思成点点头,打量对方:“你是?” “肖婉姑娘托我带话,她有急事在望月楼等你。” 对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赵思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婉婉今天不是回了肖府吗,按她的性格,应该一整天闷在房里看书才是,怎么会跑到望月楼? 而且婉婉的丫鬟是春兰,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男的跑来传话? 赵思成虽然心中觉得不对,第一反应是去趟肖府探探虚实。然而肖府离此有些距离,一个来回步行少说也得将近一个时辰,而望月楼却只有一街之隔。 难道婉婉真的遇到了什么急事,又不想让春兰知道自己二人的关系,才临时托人来带话? 念及此处,赵思成不由得开始担心,再想到望月楼乃是江州城有名的酒楼,就是真有什么陷阱,也不能选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他打定主意,提步向望月楼走去。 “客官您要来点儿什么?”望月楼的小二见到他,热情地上来招呼。 赵思成没说话,四下打量,瞧见了方才给他传话那人正向自己走来。 “赵公子,随我来吧。”那人屏退小二,对赵思成道。 杨信正坐在望月楼二层的雅间中,见赵思成进来,对他颔首致意。 “你是谁?”赵思成开门见山,估摸对方比自己略年长几岁,衣着像个官宦人家的公子。 “在下杨信,家父乃是江州通判。赵公子,幸会。” 杨信微微抬手,示意赵思成就座,神色透着几分轻蔑。 他从春兰口中得知,这赵思成乃是城中一个花匠的儿子,在肖府干过几天活,和肖婉的关系看起来很不一般。 他一开始还不信,心想肖婉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一个花匠的儿子。 现在见此人虽然长得白净,但从头到脚实在是寒碜了些,莫非肖婉小姐真的如此肤浅,就图这穷小子长得不错? 杨信越瞧赵思成越不顺眼,懒得与他周旋客套,低头抿了口茶,端着架子问道: “你与肖婉小姐是什么关系?” 赵思成莫名其妙,“我俩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信听到“我俩”二字微微皱眉,莫非春兰说的是真的? 他有些烦躁地将茶碗放回桌上,“说吧,要多少钱,你以后才能不再骚扰她?” 赵思成不怒反笑,一句“那是我媳妇”险些脱口而出,硬生生忍住了。 毕竟这是古代,还没有明媒正娶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对婉婉影响不好。 第141章 卖卷厂 杨信见赵思成没有说话,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于是阔气道: “一百两,如何?够你这样的小花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见赵思成还是不说话,杨信叹了口气,又道: “三百两。赵公子,我劝你一句,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得无厌,否则本公子反悔,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把婉婉当什么了?”赵思成忽然正色看着他道,眼底是压抑着的怒气。 “她是人,不是一件拿来买卖的东西,旁人也没有资格将她让来让去。” 杨信一愣。 这小花匠,莫不是脑子坏了? 还是他压根不知道三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他几辈子都攒不到的钱啊,这都不要,就为了一个女人? 而赵思成也不是傻子,都说到这份上,他自然已经明白杨信的目的了。 “那个什么羊公子还是猪公子啊,我奉劝你一句,想追女孩子你就堂堂正正,拿真心去追,别搞这些小手段,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 不过我好心奉劝你,还是别把这心思打到肖婉身上。” 杨信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笑道:“哦,你这是要和本公子宣战?” 有病吧?赵思成鄙夷地看着杨信。 “宣的哪门子战哦?婉婉儿压根儿就瞧不上你这种丑得哭又没得内涵的瓜皮,赶紧洗了脸睡瞌睡去!” 真无语,自己媳妇他还能不了解么? 果然还是学婉婉骂人比较痛快。 赵思成骂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懵逼的杨信,目露震惊。 “他……他刚刚说的什么?” 随从摇摇头表示没有听懂。 杨信细细回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又丑”“又没内涵”,还有什么“瓜皮”。 虽然不知道瓜皮是什么,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 杨信的脸越来越阴沉。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 转眼间,日子便来到了八月初。 江州城内隐约开始弥漫起了桂花的香气,一簇一簇金黄色的桂花开始陆续绽放在街头巷陌。 江州位于大梁南方,附近河道纵横,水路运输尤为发达。 院试乃是县级考试,由各县自行安设贡院,往往规模较小。 而乡试三年开一次,且聚集一州之人数,因此专设贡院,三年一开,其中足以容纳上万名考生。 昭平县乃是江州府治所所在,乡试贡院便设在昭平县内。 参加乡试的各县生员都已经从各县知县处取得了礼金,是为“宾兴费”。若有离昭平县远些的,便需要提前出发,或走陆路,或行水路,提前来到昭平县,寻得驿站住下。 此时江州城外的河道也是难得一见的热闹繁华,鳞次栉比的船只来来往往,许多船上都竖着“奉旨江州乡试”的大旗,便可减免关税,路费与住宿费也会获得相应优惠。 为了保证考生们的状态,龙场书院提前几日开始休假,学生们可以自行选择留在书院,或者回到家中自习。 只不过大多学子还是会选择留在书院,一是因为龙场书院就在昭平县内,距离贡院并不算太远。二是因为相较于家中,书院里的学习氛围还是更好些的,遇到问题也可及时请教夫子。 初三这天,祝澜与乔悠悠、肖婉一早便出了龙场书院,向江州城里的卖卷厂走去。 “乡试居然还要我们自己去买考试用纸,真稀奇呀!”乔悠悠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子,语气轻松。 祝澜点头道:“是啊,乡试可是严格得很,作答必须使用衙门指定卖卷厂出售的官制纸,否则受巻局压根就不收你的卷子。” 乔悠悠吐吐舌头,机灵道:“可我瞧那官制纸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价格还是普通用纸的好几倍! 要我说啊,就是买来普通的纸,裁成一般大小,他们也看不出来。” 祝澜笑道:“欧阳监院嘱咐的时候你都听哪里去了?待会我们买了卷纸,还要向卖卷厂索要证明书,将卷纸和证明书一同交到受巻局去。 待到开考那日,受巻局才会在考场内按照名字给考生们发放各自的答题纸。” “我只是想想嘛,这卖官制纸可真是一本万利,回头有机会打听打听门路,我也想去卖了,嘻嘻。” 说笑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卖卷厂。 说是卖卷厂,实则是江州城内最大的纸商,因有着官府授权,每逢乡试期间便改了牌匾,专门售卖乡试用纸。 每个考生需买三份纸,每份由数张草稿用纸和十数页誊真用的朱线纸组成。 前来购纸的人很多,卖卷厂早已将纸按份分好,考生们只需在门前领纸,然后排队付钱、领取购纸证明书即可。 祝澜三人领了纸,一边说着话,一边排队。 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到她们了,排在祝澜前的那名背着包袱的考生却突然出了状况。 “什么,每份四十文,一共一百二十文!?这、这……” 收钱的掌柜指了指立着的门口的牌子,“喏,那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我说你银子到底带没带够啊,后面那么多人还等着呢!” “容小生找找,再找找……” 那名考生显然是没带够钱,在身上和包袱里一通翻找,却多余半个子儿也没找到,急得满头大汗。 掌柜催促得更厉害了,后面排队的人也开始怨声载道。 “掌柜的,我先替他付了。”祝澜掏出荷包,连带着把那名考生的钱也付了,队伍这才得以继续行进。 几人离了队伍,那名考生对祝澜连连作揖道谢。 “这位姑娘,小生段文清,今日真是多谢姑娘救急。 小生身上只有这一百文,姑娘先收着,其余的小生愿打欠条,过几日定当如数归还姑娘!” 段文清说着就去找纸笔。 祝澜拦住他,“十几文钱,倒也不必麻烦了。” 段文清却仍然坚持要写欠条,祝澜便随他去了。 她趁段文清写欠条的工夫打量此人,见其衣袍下摆处有些许污渍,想是有几日未洗,而那双布鞋上还沾着水渍,看起来像是风尘仆仆,刚刚沿水路而来。 “段兄乃是外县考生?” 段文清一怔,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双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真是观察入微。小生乃是江州府下龙安县人。诶,这欠条……敢问姑娘芳名?” “祝澜。” 段文清点点头,在纸上写下“欠祝澜银钱十八文”。 一旁的乔悠悠有些奇道:“你背着包袱,应该是刚刚才到吧。出发之前你们县令没有给你发宾兴费么,怎么身上就剩这么点钱啦?” 第142章 乡试之前,睡一天 祝澜看着那欠条,犹豫道:“段兄,你把身上的银钱都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外县考生,除非在昭平县有亲戚可以借住,否则只能在客栈落脚。 而段文清背着这么大的包袱到处走,显然是没有亲戚在城中的。 身上钱都没了,住哪里,吃什么? 段文清面露尴尬,“所以,小生正要向几位姑娘打听,城里是否有破庙之类的地方可以借住……” 祝澜摇摇头,把段文清的钱和欠条都推了回去,又从荷包里找了点碎银子给他。 “段兄,乡试乃是三年一次的大事,你若是夜宿破庙之中,夜间染了风寒或是什么,只怕会十分影响状态。 我出门带的钱不多,这点你先拿去用罢,起码寻个客栈住下。” 段文清接过银钱,脸上又是感激又是动容,连忙就要重新写欠条。 祝澜没有阻拦,她看出段文清此人颇有骨气,若不打欠条,他是不会白收自己好意的。 一旁的乔悠悠有些着急:“哎,书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龙安县离这里那么远,你们知县难道就给这点钱呀?如此抠搜,莫不是个贪官?” 祝澜和肖婉也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段文清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吧,我们县令大人也不容易…… 三位姑娘应该记得,咱们江州这片去年不是干旱了好一段时间么?结果好不容易来了雨,原本大家都高兴呢,谁承想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竟然延续了一个月之久!” 祝澜几人点点头,她们对此自然有印象。 段文清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苦着脸继续说道:“我们龙安县也不晓得遭了什么灾,从上上个月起,又开始下雨了,直到小生离开的那天,大雨都没有停。” 乔悠悠疑惑:“可这和你们县令抠门有什么关系?” “去年那场大雨,我们县便有一处堤坝决堤了,淹了不少农田,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修补完成。 今年这雨势比去年还要大,我们县令都快愁死了,县里的银钱几乎全都被拿来加固堤坝了,所以发给我们这些考生的宾兴费才只剩下这些。” “原来如此。”祝澜点点头,又象征性地安慰了段文清几句。 遇到这种天灾也是没办法,的确怪不得县令。 三人与段文清只是萍水相逢,大家心中都惦记着秋闱的事情,没有继续多聊。 段文清问了祝澜的住处,再三保证一定会将欠的银子如数归还,又与祝澜几人互相恭祝了一番高中桂榜之后,这才离去。 …… 八月初七,江州城内的桂花香气更加浓郁了几分。 明日便是考生入场的日子,此时聚集在昭平县内的数千名考生大多都按捺不住激动或紧张的心情,大多都将自己关在房内复习,想着多啃几页书来缓解焦虑。 从前的秋闱开始前,都是由更夫走街串巷,敲着梆子提醒考生入场时间。 然而自从周达真的捣鼓出了火药,而且经过数次实验达到了稳定效果之后,燕玉泽便出面将“炮仗”推广开来。 秋闱前的报时方式,也从落后的打更变成了效率更高的鸣礼炮。 此时窗外秋日阳光正好,祝澜等人却在书舍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原因无他,只因按照现代的时间,今夜城内零点整便会鸣放第一发号炮,半小时后再鸣放两发,一点左右鸣放最后一发。 三次号炮,足以让整个昭平县内的考生们全都听到,提醒众人不要误了时辰。 因此,比起临时抱佛脚来缓解焦虑,并不怎么焦虑的祝澜等人选择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来应对秋闱。 …… 祝宅内,祝老爷子此刻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我就说让你把澜儿今日接回家里,那书院吃的住的怎么也不如家里舒服,万一有别的学生背书影响到了澜儿备考,这可如何是好!” 裴玥在一旁笑着安抚道:“爹,您想想,从前哪一次考试,澜儿不是比您还淡定? 要儿媳说啊,澜儿选择住在书院才对呢,省得不紧张也被您给念叨紧张了。” 祝远鸥笑着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裴玥说得有道理。 此时的二房氛围也颇为凝重。 祝弘明抱着儿子祝朝推开房门,见杜兰芳一个人坐在房里闷闷不乐。 “怎么了,不高兴?” 杜兰芳冷笑,“是啊,我不高兴,哪像有些人一天天的什么都不操心,倒是乐呵得很呢!” 祝弘明听她话里夹枪带棒,也懒得理,兀自抱着儿子玩。 杜兰芳却上了脾气,不依不饶,站起身道: “你也算个读书人,秋闱你怎么不去,啊? 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一辈子也就是个破秀才了!” 祝弘明假装没听到,不吭声。 杜兰芳一脚踢在棉花上,火气更大了。 “你爹这辈子也就是个举人,现在那祝澜也去参加秋闱了,万一运气好中了举,以后就可以跟你爹平起平坐! 祝弘明,你想想你还有什么脸在这个家里待着!?” “怎么叫跟爹平起平坐?”祝弘明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澜姐儿再厉害,爹也是她祖父,我也是她二叔。 不是我说,你怎么整天唯恐天下不乱啊? 她日后若是真出人头地了,对咱们也没啥坏处啊,到时咱们朝儿也长大了,她还能帮衬着点。” “帮衬?”杜兰芳简直觉得祝弘明脑子进水了,“你是爹的亲儿子,可你爹这些年到底攒了多少家底,你有她裴玥清楚吗? 那裴玥这么多年跟我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 回头她闺女要真是得了势,那整个祝家还不是她们娘俩说了算?还帮衬咱们,不被扫地出门都算好的了!” 祝弘明心知自家夫人乡下出身,有些事情上拎不清,认定了什么事情就是再跟她解释也没用。 他听得心烦意乱,干脆拂袖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杜兰芳泼辣的声音: “祝老二,你走,有本事你就走! 你敢走我今晚就带着朝儿回娘家去!” 祝弘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杜兰芳见这招不奏效,便叫来陪嫁丫鬟春芝,“去,你带上朝儿,今晚就回龙安县去,收到我的消息再回来!” 她原本想着自己带着朝儿一起回娘家,但自己一走,这祝家可就真让裴玥一手遮天了,她得留下来盯着。 正好娘家前几日来信,说朝儿的外祖父母想孙子了,干脆趁这个机会让朝儿回去,也好叫那祝弘明知道自己说得出做得到! 第143章 乡试开始,入场搜身 夜深,但人不静。 “砰!” 一发礼炮的声音在贡院上空陡然炸开,顿时驱散了所有学子的睡意。 学子们纷纷自家中或客栈匆匆走出,他们的脚步声在江州城的大街小巷中回响,如同潺潺流水汇聚成汹涌的河流。 由于入场需要搜身,女学生们不便与男子混在一起,因此朝廷早便做好了安排,男女学子各自沿着贡院外街两侧有序排队,以便于接下来的点名与搜身。 祝澜、乔悠悠和肖婉一起,梁舟、赵思成和周达一起,分别从两条路前往贡院。 越靠近贡院,街道上的人流便愈发密集。 为了防止考生路上摔倒、或者遗失物品,府衙还贴心地在主要街道上点亮了许多灯笼,因此虽然是半夜,但整个昭平县却灯火通明。 不少考生在路上都遇到了熟人,互相问候鼓励,结伴而行。 梁舟也遇到了几位熟悉的公子哥,周达也跟着寒暄几句,一回头,却不知身后的赵思成何时不见了人影。 八成也是瞧见了什么熟人,过去打招呼了。 一个时辰匆匆而过,所有学子都已齐聚贡院之外,按照男女分别列队站立,每队一百五十人,称为“一起”。 贡院外的场地十分开阔,分别设立了二十余处灯牌,每个灯牌下面悬挂灯笼,灯笼有几只,便是第几“起”的意思。 乔悠悠捏着手里的准考证,踮脚张望着,一边问祝澜:“澜澜,我是第三起,你呢?” “我是女字第九起。” 祝澜与乔悠悠和都肖婉不在一处,三人便分开各自寻了去处,祝澜找到悬有三列共九只灯笼的灯牌,在附近静静等候点呼。 紧接着,一群身穿长衫的书吏从贡院中走出,分别来到每个灯牌下面开始点呼考生。 每个书吏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门斗”,负责根据样貌特征,确认考生就是本人。 祝澜所在的第九起全部完成点呼,众人在书吏的带领下来到第一个入口“头门”接受搜身。 参加秋闱的考生们都会携带文具和寝具,有人还会将简单的炊具带进去。不过号舍条件艰苦,空间又小,在里面做饭实在不便,因此大部分考生还是会选择带上馍馍、馒头之类的干粮充饥。 科举的入场搜身极为严格,若能搜出笔记等违禁物品,搜查者便能得到五十两的奖赏,因此每个卫兵搜查考生时,都恨不得将对方的裤衩子翻出来瞧瞧。 女学生这边则有专门的女吏搜身。 祝澜这边的女吏板着一张脸,四十岁的脸上没有半点温和,正在检查祝澜前面的一位考生。 女吏先是仔仔细细摸了一遍那女学生身上,确定没有夹带后,开始检查她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油布包。 “那是包子……”女学生小声解释。 女吏将油布拆开,里面确实是七八个白面包子。 随后,女吏面无表情,挨个将包子掰开,确认包子馅里没有藏东西,这才让那女学生离开。 祝澜瞧着这一幕,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带馒头包子一类的吃食。这女吏手都不洗,也没有手套,就这样硬掰人家的食物,有轻微洁癖的祝澜实在是接受不了。 那女吏的手在祝澜身上也摸了一遍,动作可谓是粗中有细,连头发里有没有藏东西都要看看。 “打开包袱。”女吏命令道。 祝澜依言打开了包袱,任由女吏翻找起来。 “这是什么?”女吏翻出了祝澜包里的铅笔。 “是学生的用笔,写草稿用的。”祝澜平静地答道。 女吏没见过这东西,反复敲打半天,终于有些失望地放了回去。 “这又是什么?”她再次疑惑地取出两包东西。 “小心!”祝澜连忙提醒,在女吏不信任的目光中拿过那两包东西,小心翼翼地当着女吏的面打开。 其中一包像缠绕起来的面条,但是看起来十分干瘪。 另一包却全是白色粉末,难怪要小心拆开。 “这是石灰。”祝澜解释道。 女吏的神情莫名其妙,头一回见有人带石灰进考场的,但是一包粉末也藏不了东西,她只好继续翻找起来。 找到了一个圆形食盒模样的东西,女吏打开后,食盒里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可以取下,下层则是藏了一包碎肉干、一包碎菜末。 女吏再次露出无比困惑的表情。 祝澜笑得真诚,“都是吃的而已。您看我能过去了吗?” 女吏怪异地看了祝澜几眼,心想哪有人带这些东西当干粮的,这么吃还不噎死? 不过噎死也不干她的事。 “走吧走吧。”女吏将证明搜身完毕的“照入笺”发给祝澜,挥手让她过去了。 祝澜来到第二道“仪门”,提交照入笺,然后领取写有考试规则的小册子,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门—— “龙门”,也就是考试的地方。 经过一连串的前序工作,此时已经到了初八的晌午。 祝澜穿过迷宫一般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是密密麻麻蜂窝似的号舍,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间。 看到这样的号舍,祝澜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电视剧里监狱的模样。 甚至还不如监狱。 狭小的号舍内只摆了一副木质桌椅,房间大小仅供一人勉强平躺。 这时,祝澜听到了贡院外的礼炮鸣响,意味着所有考生都已经入场完毕,贡院大门正式封锁了,要直到三日后第一场考完才可开启。 礼炮声一结束,祝澜就听见了自己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她从半夜出发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没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式的考试要到明早才开始,意味着祝澜的一下午和晚上都要在这监牢似的号舍里度过了。 好在贡院为每二十名考生会安排一名供使唤的杂役,名为“号军”,就住在管辖范围内。 祝澜唤来号军,要了些干净的水,取出自己带来的东西。 嘿嘿,古代版的自热锅! 第144章 贡院里面吃泡面 她先将食盒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将干瘪的面条放进食盒的上层,加了些水泡着。 食盒的下层被倒入一些生石灰粉,祝澜再次将清水倒进去,只见一阵白雾升腾而起,水与生石灰发生反应,立时释放出大量热量,直接将水加热到沸腾了,咕嘟咕嘟冒着泡。 祝澜快速将泡着面条的食盒上层盖了回去,然后将碎肉干和碎肉末取出一些洒在面条上,又放了一小撮盐,最后将整个食盒的盖子牢牢扣好。 食盒是祝澜特制的,保温性能极好,下层沸腾的热水不一会儿就将上层的泡面蒸热了。片刻之后,祝澜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热腾腾的泡面,还是牛肉味的! 这厢祝澜吃泡面吃得畅快淋漓,隔壁的考生正在可怜兮兮地啃着早就凉透了的包子,闻到不知何处传来的肉香和面香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顿时感觉自己手里的包子不香了。 祝澜吃饱喝足,困意又上来了,躺在号舍的木板床上,不消片刻便再次进入了梦乡。 终于到了八月初九的早上,礼炮过后,乡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第一场考校的内容是为“帖经”,也就是默写填空,选题的内容全部出自儒家经典,遮住原文的一部分让考生填写。 这部分对于祝澜来说是最简单的,她记忆力远超常人,看书过目不忘,帖经这一道可谓是信手拈来。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考试有三日时间。 第一天结束时,祝澜便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帖经题目。 在帖经之后,还有一道诗题,题目是“春雨贵如油”。 左右还有两天时间,祝澜并不着急,而是反复将题目读了几遍,然后燃起了驱虫香,躺回木板床上准备休息。 读过几遍题目之后,人的大脑潜意识里也会思考,兴许明日一睁眼,便有了好的答案呢。 江州城位置偏南,前些日子又下了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贡院的卫生条件自然比不得书院,到了夜里,祝澜隔壁号舍的考生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睁眼,赫然见到面前的墙壁上趴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蜚蠊,登时便吓清醒了。 他伸手就要拿鞋子去砸,结果那蜚蠊动作更快,竟然直接一飞冲天,朝他面门而来! “啊啊啊啊——!” 当然,发生此等情况的并不止他一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在祝澜号舍附近响起。 而祝澜鼻尖萦绕着驱虫香的气味,她伸手将耳朵里塞的棉球往里推了推,翻了个身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不少学生的眼睛下面都带上了隐隐的乌青,而祝澜却精神焕发。 她一睁眼,脑子里果然已经有了诗题的思路。 “春雨贵如油”,此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雨水节气在南方被称为“可耕之候”,只因雨水之后便可以陆续开始春耕,所有的农作物,在春雨过后便会一片生机盎然。 多数考生拿到此题目,第一反应都是着力于描述春雨对于农耕的重要性,知识面稍广一些的,更是可以在诗作中阐述自己对农耕发展的理解。 然而祝澜却认为,此题目所要考察的知识却并不止在于农耕。 春雨贵如油,这个说法看似正确,实际上却并不适用于所有地区。 祝澜在现代时,家乡是北方,那里并不算多雨,春雨承接着秋、冬两个少雨季节,加上气温回升快、刮风天气多,往往易形成连续干旱,因此才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 然而如今的江州一带本就多雨,出现干旱的概率实际很小,春雨其实并不稀罕。 因此破题之点,祝澜决定从地理环境入手,分类讨论南北地区的降雨问题,再由此引入不同地区的农耕特点很大程度上受到气候影响。 最后一步,则是点出各地的农耕政策因地制宜的重要性。 祝澜一边理着思路,一边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了思维导图,再开始草拟答案、进行修改。 最后认认真真誊录在了朱线纸上。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乃是“试义”,考生需就一篇经典文章谈论自己的理解。 为了让答案出彩,祝澜决定冒一些小小的风险,在不违背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的基础上,隐晦地融入了一些后人所作出的理解。 部分观点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或许有些超前,但如今朝廷想要选拔改革人才,这或许也是脱颖而出的最佳机会。 第三场策论的题目是“明辨赏罚之至论”,此题涉及奖惩制度与国家治理的关系,要求探讨如何合理地进行赏罚以体现公正之道,并促进国家安定与发展。 此题目倒不出祝澜的意料。 今年负责出题的乃是礼部大人周显清,周显清出身吏部,曾任吏部侍郎。祝澜曾遍阅其文章,归纳后发现这位周大人曾多次上书,谏言完善朝廷奖赏制度一事,认为应该“赏功不赏德”。 祝澜思索之后,用铅笔快速写下了自己的题目——“论赏罚之理:功德并赏,明法立国。” 也得亏岑松柏先前回信开导,君子和而不同,祝澜并不会选择一味迎合周大人的政见,而是选择在其关注的领域深入研究,如实谈论自己的看法。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收卷官开始挨个号舍收集考生的卷子。收卷之时,只见大部分考生面容憔悴,更甚者神情恍惚。 负责祝澜所在号筒的收卷官来到祝澜面前时,见号舍内的女学生面色红润,气定神闲,精神状态极好,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一袭青衫,正端坐于号舍之内,面前的木桌上笔墨纸砚俱已收纳整齐。 收卷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卷子上的名字,只觉有些熟悉,再一想,似乎前几年有一位年纪极小的县试女案首便叫祝澜。 收卷官心中暗许,端看此子的状态,便知日后必能成大器。 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数千考生们踏着或虚浮或轻快的步子走了出来,祝澜也在其中。 她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片刻,见到了一同走出来的乔悠悠和肖婉。 “澜澜,多亏你想出这种办法制作泡面,哈哈,我还加了点自制的酱料进去。 你都不知道,我在号舍里面都能听到隔壁流口水的声音!” 乔悠悠兴高采烈地说着,看来考得不错,肖婉也是面带微笑。 梁舟和周达也出来了,与祝澜三人说着话,交流各自的作答情况。 五个人在贡院外等了许久,直到贡院里的考生们都快走光了,也没见到赵思成的身影。 第145章 绑架,茅草屋 肖婉不禁疑惑,问梁舟他们见到赵思成没有。 周到道:“他和我们一起出的门,但是快走到贡院的时候,他人就不见了。 当时路上人太多了,我们原本也不是同一起,以为他去找别人说话,就没有在意。” 祝澜安慰道:“兴许他出来得早,没见到我们,所以先回书院了。” 当最后一个考生走出贡院,两名书吏准备从里面关闭贡院大门时,肖婉快速走上前问道: “两位大人,请问里面的人都出来了吗,会不会还有遗漏?” 门内的书吏打量她一眼,“我们都已经清点完毕了,再说谁考完还逗留在里面啊?” 说罢关上了大门。 …… 江州城西南一处极偏僻的茅草屋内,木门被猛地推开,刺目的阳光顿时驱散了屋里的黑暗。 门口的人影,在屋内的地面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赵思成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 这是……第几天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去贡院的路上,原本是和梁舟、周达一起的,却突然被几个人挤散了。 那天路上的人本就很多,他被挤到了旁边一处暗角,待发觉不对时,口鼻已经被一块帕子蒙住,接着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身处这座茅草屋之中,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只有一个蒙着脸的人偶尔进来给他喂些水喝,喝过之后他便会继续陷入昏迷。 赵思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扔到江州城南大街上的,他浑身没有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幸好有路过的好心人认出他是赵花匠的儿子,将他送了回去。 …… “什么,你说思成他,他……” 清雅苑外,肖婉听完梁舟带来的消息,脸色煞白,几乎有些站立不住,祝澜和乔悠悠连忙扶住她。 “我现在去看他。”肖婉紧紧咬着唇,站稳身子,就要向书院外走。 其他人都表示陪她一起去。 五个人来到赵思成家的院子外,正好碰见去药铺抓药回来的赵花匠。听闻他们是儿子的同学,赵花匠重重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打开院门让他们进去了。 肖婉一见到床上面无血色的赵思成,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其余人识趣地离开,梁舟顺便将赵花匠也拉了出来,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赵花匠也是怨愤不已,儿子好端端去参加个科举考试,怎么就被人扔在了大街上,还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祝澜问道:“赵叔,他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您知道么?” 赵思成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要害他考不成科举,此举损人不利己,除非有过节,否则谁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赵花匠想了半天也说不上来,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皱眉向屋里看了一眼。 “里面那丫头,是不是姓肖?” 祝澜和乔悠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赵花匠又气又难过,“这小子三天两头没事就往肖家跑,我早就寻思不对劲了! 唉,那肖家丫头,能是我们这种人家能配得上的吗?看看,这不就惹祸上身了?” 屋里,肖婉抓着赵思成的手,满脸难过。 “你说……那个杨信找过你?” 赵思成有些虚弱地点点头,很可怜地将脑袋枕在肖婉的腿上,看她的模样不禁心疼,故作委屈地道: “他说给我三百两,让我离开你。婉婉,我可是忍痛拒绝了三百两,呜呜呜!” 肖婉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道:“瓜娃子,劳资在你眼里头就值三百两?” 说罢,脸上再次浮现自责,“都是因为我,杨信才会对你做这种事……” 赵思成握住她的手,“那小子眼红我,说明我家婉婉魅力大! 唉,你说怎么就没有个漂亮姑娘来跟你争争我呢……诶诶媳妇别揪了,疼疼疼!!!” 肖婉这才嗔怒地松开手。 “婉婉,只是我这次没能参加秋闱,下一次,还要再等三年,你等等我……”赵思成的语气骤然低落下来。 肖婉心中也是万般无奈,赵思成在之前的科试中也上了一等榜,如若不出意外,这次乡试通过的几率会很大。若他真中了举,自己去说服父母就会有更多胜算。 她挤出一个笑容,“当初咱俩十几年的恋爱都谈过来了,我还在乎这三年么?你正好这三年再努努力,说不定就是下一届的解元呢。” 说话间,祝澜等人敲门进来了。 秦雨薇的事情才刚刚发生不久,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霾尚未散去,结果赵思成也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心中憋着一口气。 但唯一不是太坏的一点,赵思成下一届乡试仍有机会,只不过比起其他人,步子会慢一些。 前程总会有的,只是来的晚一些,这点赵思成尚可接受。但是和肖婉的差距一拉开,两人的未来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祝澜听赵思成说完事情原委,皱眉问道:“这个杨信,是什么来头?” 肖婉一向温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怨恨的神情,“他爹杨邀是新任江州通判,和我爹是旧相识,他……多次上门想与我接触,但我没有搭理过。” 赵思成小声道:“婉婉干得漂亮。” 乔悠悠问:“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虽然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杨信肯定是雇人干的,而且绑走赵思成那人自始至终都蒙着脸,赵思成根本不知道他的模样。 没有证据,怎么报官? 祝澜又问赵思成,可知道自己当时被关在何处。 赵思成摇摇头,“只知道是个茅草屋,很破旧,周围没有听到过别的动静,应该十分偏僻。” 周达道:“可是江州城这么大,我们上哪里去找那个茅草屋,而且对方也不一定会在里面留下证据。”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难道就让那个姓杨的逍遥法外,无法无天吗!?”乔悠悠气恼地一拍桌子。 祝澜思忖片刻,缓声道:“悠悠说得对,不试试怎么知道。若是忍气吞声,旁人只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你才刚被送出来不久,如果那间屋子里真的留下了任何证据,我们早一步赶到,便能早一步防止对方销毁证据。 事不宜迟,你把所有能想起来的细节全都讲一遍,我们分头去找一找。” 第146章 探查线索 祝澜根据赵思成的描述,在宣纸上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屋子形状,又按照他所说的屋内陈设,哪里有水缸,哪里有柱子,都一一画了出来。 虽然画得不算精致,但众人还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我们除了茅草屋以外,还可以从另一个地方入手。”祝澜说道,“根据路人提供的情况,赵思成早上是被一辆马车扔在街上的。” 乔悠悠:“你的意思是,马车?” “正是。”祝澜点头,“这样,我和肖婉、悠悠去城南转转,看能否找到符合描述的茅草屋。 梁舟,你和周达去那条街上问问,看能不能再找到什么关于马车的线索。” 梁舟和周达表示同意,“好,我们这就去。” 众人开始分头行动。 …… 祝澜三人来到江州城的西南一带,这片的房屋大多破败,有不少漏风漏雨的茅草屋都坐落在这里。 “这么多,我们怎么找呀?而且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住,怎么进去?”乔悠悠纠结道。 祝澜想了想,“赵思成说房子没有窗,而且房间里十分昏暗,说明墙体厚实,还不是那种漏风漏雨的破房子。” 肖婉也点头同意,“对,否则里面的声音漏出去,也可能被人发现。” 三人一边分析着,一边在附近张望,祝澜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是这一片,或许还要再偏僻一些。” “为什么?”乔悠悠问。 “我从前来过这里,这附近有个集市,早上非常热闹。而赵思成却说他几乎没有听到过外边有什么动静,所以一定不会在这附近。” 三人继续向远处走去,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乔悠悠视力好,突然指着身边的泥地道: “你们看,这里有马车碾过的痕迹!” 祝澜蹲下身,果然看到了两条模糊的车辙印。 “太好了,我们找的方向应该没错!”祝澜欣喜道。 三人加快脚步,顺着车辙的方向继续找去,然而没走多远,车辙却消失在了一片碎石地上。 肖婉仔细想要从那一堆碎石上分辨出车轮碾过的痕迹,却徒劳无功。 祝澜安慰道:“别灰心,起码我们已经能缩小搜查范围了。你看这一片的房屋越来越稀少,茅草屋也只有那么几间。我们找一找,说不定关赵思成的地方就在其中。” 她抬头望去,数了数,附近只有四五间茅草屋。 “可我们要直接进去吗?万一里面有人呢。”肖婉有些顾虑。 “应该不会。”祝澜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如果真是杨信绑的人,他一个刚到江州的通判公子,只能是临时找的藏人之所。既然赵思成都已经被送走了,那这屋子就没有留人看守的必要了。” “那我们挨个推门进去看看?”乔悠悠除此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肖婉摇摇头,“不行,万一找错了,那不是擅闯民宅?” 二人犹豫间,却见祝澜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间房子上,眸中忽而浮现笑意。 “应是那间,错不了。” 她提步走去,来到那间茅草屋外,先侧耳听了听,确认里面没有动静后,一把推开了没有上锁的木门。 肖婉和乔悠悠随后赶来,见到了房内的柱子和水缸,竟然和赵思成描述的一模一样! 祝澜拿出自己画的图略一对比,“果然没错。” 乔悠悠高兴又诧异,“澜澜,你怎么知道就是这里的?” 祝澜收起那张图,笑道:“还记得吗,赵思成说他听到有人推门,睁开眼时,看到有光线射了进来,还有来人的影子。” 乔悠悠点点头,“你是说……影子?” “对。赵思成是中午被一辆马车扔到大街上的,也就是说,他被带出那间屋子的时候,应该是早上。 早上的太阳从东边升起,只有房门朝东开,被投射向西边的影子才能以那样的角度投进屋里。 若是门朝西开,是绝不会看到人的投影的。若是其他朝向,影子也不会恰好投进屋里。” 祝澜说着,指向门外,“方才你注意到了吗,这几间屋子,只有这一间的门是朝向正东的。” “原来如此。”乔悠悠对她竖了个大拇指,“那我们快找找看有没有线索吧!” “这里有脚印。”肖婉的声音响起,方才二人说话间,她已经认真观察过了房里的所有角落。 对方行事诡秘,就连捆绑赵思成的绳子都已经带走了,唯有门边落着灰尘的地方,留下了半个未清理干净的脚印。 乔悠悠苦恼道:“我们手上没有拓印的工具,要不你们等等,我回去取?” “一来一回,时间太久了,我怕夜长梦多。”祝澜想了想,掏出之前画图的宣纸,直接用铅笔在背面将脚印按一比一的比例画了出来。 画完之后,还放在脚印上比对了一下,几乎分毫不差。 而梁舟与周达那边,通过走访目睹赵思成被扔下马车的百姓,也获得了一些线索。 众人会合后,梁舟将记录下的线索摆在桌上。 “祝澜说的没错,马车的确是从城南而来,我和周达本想一路追查,看看那辆马车最后停在了何处。 但是那马车扔下赵思成后,就驶入了闹市区,那边车水马龙,而这辆马车也并无任何显着特征,所以没有人再特意留心了。” 见祝澜三人沉默不语,梁舟忽然一笑,“但是在赵思成出现的那条街上,有人留意到了车夫的样貌! 那人当时虽然蒙着面,但是有百姓看到,他的左边额角似乎有一大片红斑,像是胎记!” “胎记!?”肖婉蓦地瞪大眼睛,“我那日考完科试遇到杨信的时候,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左脸就有一块胎记!” 乔悠悠想到朋友被害惨,义愤填膺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杨府,把这人找出来,比对鞋印吧!” “不可。”祝澜陷入沉思,“现在证据不足,而且杨府势力大,如果对方硬要抵赖,或者反咬一口,我们反而被动。” 现在在场的人中,身份最高的是梁舟,然而他虽是国舅爷的儿子,但家中与梁贵妃关系并不算十分亲密,更不可能为此事惊动宫里。 国舅终究只是个虚名,若论起实权,只怕国舅爷在江州说话还真没一个五品通判好使。 祝澜缓缓抬眸,“此事关乎书院学子科举前程,我认为不如先上报欧阳监院与山长,让他们来处置,好过我们出面。” 第147章 放榜日,茶肆打赌 肖婉留下照顾赵思成,祝澜则是带着搜集到的线索回到书院,找到欧阳烨说出了事情经过。 她后退深施一礼道: “我辈学子寒窗苦读逾十载,今朝好不容易盼来秋闱之试,以期一展所学,博取功名。谁料赵思成却遭歹人暗算,再次参与秋闱又需蹉跎三载光阴,此情此景,何其不公? 恳请欧阳监院将此事禀明山长,严肃处置,还赵思成一个公道,还我书院一片清明!” 欧阳烨的山羊胡子颤抖几下,一双锐利的眼眸中压抑着怒气,显然对此事也是愤怒至极。 他身为书院监院,比任何人都清楚秋闱对于一个学子的重要性。 错过秋闱,无异于误了前程,对于多少学子来说,这简直比送了性命还要难受! “此事我定会报于山长,严厉惩处。”欧阳烨郑重地将证据收好。 “多谢欧阳监院。” 祝澜离开了欧阳烨的书房,心中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她知道,单凭自己提供的这些证据,很难真正威胁到杨信。 祝澜收紧双拳。 恶人的报应或许不会立刻到来,但无论如何,她总是要做些什么的,哪怕只是让杨家吃些苦头,也要让他们明白,害人终要付出代价。 …… 九月初五,终于迎来了秋闱放榜的日子。 江州城的桂花已经尽数在枝头绽放,金色蔓延开来,浓郁的桂香无边无际,填满了整座江州城。 乡试的成绩由布政司公布,按照成绩顺序,依次列出合格者的姓名和乡贯。 由于乡试举行于每年八月金桂飘香的时节,因此榜单称为“桂榜”,然而又因榜单右面画着龙,左面画着虎,因此桂榜也被称之为“龙虎榜”。 初五的清晨,布政司门前便已经建起了榜棚,两旁有专人奏乐,龙虎榜上面盖着红布,由两名书吏搬运到台子上,立在正中央,等待揭榜的一刻。 台下人头攒动,考生们早早都聚集在了龙虎榜前,或紧张或期待,还有那双手合十默念“菩萨保佑”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红布接下的一刻。 祝老爷子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叫上全家一起来看榜,他此时正襟危坐在祝宅的正堂之中,除了跟着春芝回了杜兰芳老家的祝朝,其余所有人都在,就连一干下人也都停了手上的活,全部在院中静静等候消息。 整个祝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还是裴玥先开了口,“爹,您要是实在紧张,何不亲自去那榜前看看?” 祝远鸥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甚至可以说有些僵硬。“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一点都不紧张。 澜姐儿当初能拿个院试案首,已经是咱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次秋闱她不成就不成,全军万马过独木桥,秋闱哪是那般容易的? 若她真的有菩萨保佑,侥幸过了秋闱,那就算咱们祝家赚的,明日全家去万福寺进香罢。” 裴玥笑着叹了口气,还说不紧张,老爷子分明声音都在抖了,紧张到连亲自去看榜都不敢,硬是派了阿财去看榜,让其余所有人陪自己在家等候消息。 现在说出这番话,祝老爷子无非是在降低自己的预期,待会万一传来噩耗,心里也好接受一些。 …… 布政司对面有一家茶肆,祝澜一身青衫,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面前摆了一盏清茶。 这家茶楼平日里生意淡淡,可老板做的便是这秋闱放榜的生意,每逢三年此日,茶楼的茶位费便能翻十倍不止,像祝澜这样临窗,能够看到放榜情形的位子更是要花十两银子才能预定! 无比精准地诠释了什么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悠悠,今天算是沾了你的光,才能坐在这里,将这江州考生百态尽收眼底。”祝澜一身青衫,抿了口茶,笑着对身边的乔悠悠说道。 肖婉也点点头,心中惆怅,若是思成没出事,今日放榜又怎么会少了他? 放榜的时辰还未到,比起楼下那些人的焦躁,祝澜倒是显得心平气和。 “肖小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响起,肖婉猛地站起身回头看去,只见杨信面带微笑地立于楼梯口,衣冠楚楚,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见肖婉回头,还十分有风度地向三人揖了一礼。 “肖婉,先冷静些。”祝澜拉住双拳紧握的肖婉,低声劝道。 杨信却大摇大摆地朝三人走来,“二位是肖小姐的朋友吧?既然是肖小姐的朋友,那便是在下的朋友了。鄙人杨信,家父乃是江州新任通判,幸会。” 见对方三人皆沉着脸看着自己,杨信也不以为意,“肖小姐,今日放榜后,可有闲暇与某前去观泽湖一同泛舟为乐? 如今秋闱结束,肖小姐总不至于仍旧闭门不出,在家苦读吧?” 肖婉性子向来温和,不喜与人起冲突,此时遇上杨信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乔悠悠四下张望,疑惑道: “咦,这好好的茶肆,哪来的野狗乱叫啊?” 杨信脸色一变,但是当着肖婉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假装没听见。 一旁的祝澜也淡淡开口,“杨公子,此时还未到放榜的时辰,你如此志得意满,却不知放榜之后,杨公子可还有此心情与佳人游湖?” “呵,区区秋闱罢了,杨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杨信笑得成竹在胸。 “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乔悠悠翻了个白眼,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杨信脸色阴沉几分,“姑娘这是何意,莫非是看不起杨某?” 乔悠悠十分不解,“是看不起啊,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你——!”杨信面色一变,强行按压下怒火,“好,既然你如此说,我们不妨打个赌,若杨某上榜了,你当如何?” 乔悠悠翻了个白眼,“你上不上榜关我屁事啊,好像谁还不是个科试一等似的。” 杨信咬牙切齿,瞪着乔悠悠,“好,那便比比谁的名次高!” 乔悠悠正要答应,却又犹豫了一下,她尚且不清楚这人的学识底细,万一真赌输了,岂不丢人? 得想个必胜的法子才行。 乔悠悠忽然眼珠一转,“好啊,比就比,但跟你比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乔悠悠一指祝澜,“你和她比!” 祝澜微微一惊,但已经堵不住乔悠悠的嘴了。 这考场之上无定数,就连她自己现在都不敢说一定能取得多好的名次,乔悠悠如此打赌,着实是莽撞了些。 杨信打量祝澜,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流之辈,想来读书也只是些花拳绣腿,安能和自己堂堂大丈夫相争? “好啊,赌什么?”杨信问。 乔悠悠一扬下巴,嚣张道:“你若输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狗叫三声。” 杨信被她激得气血上涌,“行,那她若输了,是她叫还是你叫?” 乔悠悠一拍胸脯,“我!” “一言为定!” 杨信说罢冷笑一声,拂袖在旁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第148章 乡试揭榜 没过多久,布政使司门前等候揭榜的众人突然热闹起来,随着布政使司沉重的门扉缓缓打开,一名书吏从里面走出。 揭榜的时刻终于到来。 随着龙虎榜上盖着的红布被“唰”地扯下,欢呼声、哀叹声此起彼伏,人群的沸腾达到了顶峰! “我中啦!我中啦!哈哈哈哈!!!” 一名眼尖的考生在榜上瞥见自己的名字,发疯似的跳了起来,随后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四周的学子们开始焦急地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则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在茶肆的二楼,祝澜、乔悠悠和肖婉静静地坐着。隔着这么远,自然是看不清榜单的。 “澜澜,咱们也下去看榜吧!”乔悠悠站起来催促道。 肖婉看了看乔悠悠,又看了看祝澜,没有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祝澜却显得异常平静,她浅啜了一口清澈的茶汤,目光淡然地投向窗外的人海。 “不着急。”她轻声说道,“局势已定,无论早晚看到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必去跟那么多人挤?” “哎呀,我可等不及了!”乔悠悠一跺脚,“好吧,你们不去,那我可先去看了!” 说罢急匆匆下了楼,临走还不忘狠狠瞪了杨信一眼。 不多时,一人走上二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激动高声道: “恭贺杨信公子榜上有名!恭贺杨信公子榜上有名!” 还故意说了两遍,生怕别人没听见似的。 “是他!”肖婉突然碰了碰祝澜的手臂,目光指向说话那人。 祝澜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左脸上赫然有一片红色的疤痕,看来就是绑走赵思成的那人。 “先莫声张,以防打草惊蛇。”祝澜压低声音道。 肖婉点点头,压抑下眼底的怒意。 杨信颇为得意地向祝澜这边瞟了一眼,问自己的侍从: “你可看清楚名次了?” “回公子,今年秋闱共取二百一十六人,您位列龙虎榜第八十七名!”左脸有胎记的侍从朗声道。 这一声宣告,仿佛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茶肆之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能够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上榜,已属不易,而且还是第八十七名,都进前一半了! “莫非这位便是新任通判杨大人家的公子?恭喜恭喜!” “哎呀,杨公子仪表堂堂,年轻有为,真是少年英才啊!” 不少人上前道贺。 杨信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成绩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起身,向四周拱了拱手,算是回应那些恭维的话语。 应付完众人,杨信走到肖婉和祝澜面前,眼角藏着得意。 “二位姑娘,还不下去看榜,莫非是在担心什么?” 祝澜和肖婉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想搭理杨信,索性看向窗外。 杨信讨了个没趣,又心想她二人定是心里没底,便叫来侍从道:“去,替这二位姑娘也瞧瞧成绩!” 那侍从见过肖婉,但不认识祝澜,哈着腰问她的姓名。 祝澜淡淡报了自己的姓名,然而内心却并不似表面那般淡定。 前来参加秋闱的可不止江州一个地区的英才,可谓是群贤毕至。自己虽有把握能够上榜,然而是否能在众多英才中脱颖而出,她还真不敢托大。 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想起乔悠悠与杨信冲动定下的赌约,祝澜有些头疼,考虑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技不如人,要如何处理此事才好。 侍从刚走,乔悠悠就回来了,但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兴。 “怎样?”祝澜问。 “过是过了……”乔悠悠摸着自己的后脑,撇着嘴瞧了一眼杨信,不情不愿地道,“只不过才排到一百来名。” 肖婉问:“那可有看到我二人的名字?” 乔悠悠苦着脸,摇摇头道:“我刚找到自己的,就被后面的人给挤走了。” 杨信听到乔悠悠才排到一百多名,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嗤笑。 “这位姑娘,杨某真是替你庆幸,幸好你不是拿自己的成绩来打赌。否则现在,这好好的茶肆就要传出狗叫声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大爷!乔悠悠恨恨瞪了他一眼。 这时前去观榜的侍从回来了,对几人道: “肖婉小姐,高中第五十八名。” 肖婉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 杨信嘴角的笑容垮了几分,没想到肖婉居然如此厉害!原本想炫耀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他撑起一个大度的笑容,“肖婉小姐才学过人,巾帼不让须眉,真是令某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 你我二人一同上榜,可谓是双喜临门,不若一同游湖泛舟作为庆贺如何?” “我呸,你这人真是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乔悠悠丝毫不客气,“人家都拒绝得这么明显了,你看不出来?” 杨信简直快要烦死这个粗鲁不懂礼数的丫头了,怒道:“本公子念你是个女子,不与你计较。你莫要忘了,咱们可还有赌约! 肖婉小姐的名次虽高于我,但你赌的可不是她的成绩。” 说罢,杨信看向侍从,阴着脸问:“可看到榜上有名为祝澜的人?” 那侍从垂首,“尚未看到,小的找到肖婉小姐便先来回报了。” 杨信看着乔悠悠冷笑,“听见了吗,这位祝澜姑娘兴许连榜都没上,怎么样,你是打算学看门狗还是野狗叫?” 就在此时,楼下再次响起了乐声,这次的风格较之前更为喜庆。 乐声息止后,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 “诸士子听者,今揭晓本次乡试前六名举人。经诸考官严谨评选,有以下士子文采斐然,技艳群英—— 首名,解元祝澜,江州城昭平县人士!” 第149章 高中解元,捷报频传 “铛——” 铜锣之声如雷霆般炸响,震撼了整个江州城。当公布解元为祝澜的声音传出,万众瞩目之下,这一声锣响犹如天籁之音,激起了千层浪花。 此刻,六名驿卒雄赳赳、气昂昂地骑着骏马冲出布政使司,每匹马的胸前都装饰着绚烂的大红绸花。 随着铜锣声的回荡,第一名驿卒高举捷报,声音洪亮如钟:“本年乡试解元,江州城昭平县祝澜!” 话音未落,骏马如离弦之箭,载着捷报直奔祝宅而去。 此乃乡试之盛典,前五名“经魁”与第六名“榜元”的殊荣,都将由专人策马传报,一路高呼,将喜讯传遍大街小巷,使邻里乡亲共襄盛举,以此为楷模。 “第四名,江州泽宁县卢志钊! 第五名,洛州宣县何正! 第六名,江州昭平县祝青岩!” 每一次的宣告,都伴随着驿卒的策马奔腾,将喜讯传遍四方。 宣榜官庄重地合上榜单,对着台下众人宣告: “兹此恭贺以上士子,于万千英才中脱颖而出,愿诸君于会试、殿试中更上一层楼,以己之才,报国家之厚爱。汝等之勤奋,皆为我朝之光也!” “澜澜,澜澜是解元!天呐!!!” 乔悠悠惊喜的叫声在茶肆二楼炸响,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汇集在了她面前的祝澜身上。 “原来她就是祝澜!?” “这就是祝举人家中那个长孙女?听说先前的县试和院试,她连获案首,这次居然又中了解元!” “啧啧啧,年纪轻轻便如此了得,此子莫不是文曲星下凡?” “说不好未来真的能三元及第,我等不如找个机会去祝府好好结识一番?” 当那铜锣之声炸响,宣布祝澜成为解元的消息传入杨信耳中时,他感觉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心脏猛地一沉。 此刻左右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杨信大脑更是一片混乱。 他刚来江州不久,自然是没有听说过祝澜的名头,此时方知面前的女学子竟然曾经连获县试、院试两级案首,顿时惊诧得无以复加。 乔悠悠趾高气扬地来到杨信面前,“怎么样,学看门狗还是野狗叫?” 她将杨信之前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此时许多人的目光聚集在杨信身上,似乎在等着他履行赌约。杨信又惊又怒,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 “哎呀,杨公子不会说话像放屁吧?”乔悠悠故意大声说道。 杨信抬头环顾四周,看到众人嘲笑的眼神,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这些愚蠢的人,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他?他可是堂堂通判之子,怎能在此刻沦为笑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真学了狗叫,那岂不是丢尽了整个杨家的脸面! “你,你——!”杨信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想让他学狗叫,打死都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名官差模样的人上了二楼。 “请问,哪位是祝澜姑娘?” 祝澜上前一步,“学生便是。” 官差走到她面前,脸上明显带着几分讨好。 “祝澜姑娘,县令季大人今晚设宴,请您务必到场。” 乔悠悠偷偷问肖婉:“这就是传说中的鹿鸣宴?” 肖婉:“应该不是。鹿鸣宴是要所有新举人参加的,而且不会是由县令主持。想是澜澜中了解元,为昭平县长了脸面,因此季大人专门为她设宴。” 乔悠悠长长“哦”了一声,不愧是澜澜,就是有排面! 祝澜行礼道:“多谢差爷,请回禀季大人,祝澜一定准时赴宴。” 对方点点头,又道:“大人为恭贺祝解元荣登榜首,特令县衙出资在贵府门前建立坊门,工匠们此时已经出发了。另有赏银五十两,现已送至贵府。 祝解元,快回家看看吧。” “有劳差爷了。”祝澜笑着将几块碎银子塞到对方手中,算是个彩头。 “咦,那个杨信呢,怎么跑了!?”乔悠悠忽然左右张望,叫道。 原来杨信带着侍从,趁县衙官差说话的工夫已经偷偷溜走了。 “藏头藏尾的坏东西,让他学狗叫真是侮辱狗了。” 乔悠悠“呸”了一声,骂道。 祝澜三人走下楼去,瞧见了梁舟和周达,二人看神情也都上了榜。 梁舟春风满面,“我这‘殿榜’的名头,是不是听起来比倒数第二名还厉害些?” “殿榜”乃是龙虎榜上的最后一名。 中了举人,但是是垫底。 周达揶揄道:“这下回去你还得准备会试,又没时间玩了吧?” 梁舟:看我表演笑容消失术。 “祝姑娘,哦不,祝解元!”一个人影急急忙忙朝祝澜跑来,祝澜略一辨认,想起是那日卖卷厂碰到过的段文清。 段文清气喘吁吁,再见到祝澜时,脸上写满了钦佩和崇拜。 “没想到那日偶然结识的祝姑娘,竟然是这次的解元!小生真是、真是太荣幸了!”段文清高兴地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祝澜忙谦逊几句,见对方脸色不错,便笑着问道:“段兄成绩如何,可也上榜了?” “小生不才,第一百三十名。”说罢,段文清朝祝澜深深一揖,“还得多谢祝解元当日借银之恩!” “那段兄可是打算今日返乡?”祝澜问。 段文清闻言笑了笑,“唉,身上盘缠不多,小生打算暂居昭平县中,待鹿鸣宴后,得了官府的赠银再回家去。” “如此也好。”祝澜点点头,“那便与段兄鹿鸣宴上再会了。” 祝澜与段文清等人说完话,距离宣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想来捷报此时已经传回了祝宅。 此番夺魁,她心中自然是欣喜的,不由得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 …… 祝宅之中,仍旧是一片肃穆。 祝远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阿财这个笨家伙,怎么看个榜都要这么久。 还是说找遍了榜单,都没找到澜儿的名字? 祝远鸥的心向下沉了几分。 裴玥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安抚道:“爹,您当年四十来岁才中举,澜儿还小,有什么可着急的?” 祝远鸥点点头,但一颗心仍旧悬在半空,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裴玥跟在身后。 祝远鸥刚来到祝宅大门口,就见一匹系着红绸花的高头大马踏着一路烟尘而来。 “本年乡试解元,江州城昭平县祝澜——” 拖长的尾音在街巷中回荡,引得无数人前来观望祝贺。 裴玥惊愕地捂住了嘴,直到那份捷报到了自己手中,上面真真切切写着“解元”二字时,这才如梦初醒。 “爹,您听到了吗,澜儿……是解元!” 就连淡定如裴玥,此时也激动得有些颤抖,将那捷报上的字指给祝老爷子看,却发现身边人却没什么动静。 “爹,爹?”裴玥以为他被这消息吓懵了,便轻扯祝老爷子的衣袖。 下一刻,祝远鸥年迈的身子突然剧烈晃了晃。 第150章 大喜,大悲 裴玥被祝远鸥的反应吓坏了,连忙搀扶住他,同时听到动静的祝弘明也从门内赶了出来。 “爹,爹你没事吧?”祝弘明紧张地问。 祝远鸥仰面看着天空,双目圆睁,良久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裴玥用手在他胸口顺着,这才平复了呼吸。 祝远鸥原本就年事已高,祝澜高中解元的消息对他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了,整个人险些晕厥。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又有一匹高头大马冲了过来,喜庆的声音传遍街头巷尾。 “本年乡试第六名,江州昭平县祝青岩!” 前面一位传送捷报的人还没走,第二位张捷报就送到了祝远鸥面前。 就连前来围观的邻里街坊们也全都不敢置信。 同一场乡试,这祝家竟然一门双举人! 而且还是一名解元,一名榜元! 若不是文曲星降世,岂能有这种殊荣!? 就连他们这些做乡亲的都感觉自己脸上有光,有人已经回屋去抱小孩,想要沾沾这福气了。 祝老爷子一手拿着一份捷报,嘴唇动了动,苍老的眼神中突然迸发出仿若二十岁年轻人般的神采! 然而这神采只一瞬即逝,很快便如一盏被风吹灭的烛灯,黯淡了下去。 祝远鸥微张着嘴,身体直挺挺向后仰去,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叫声。 待慌张过后的裴玥伸手去探他鼻息时,已然感觉不到半分生气。 …… 祝澜刚回到家中,就听闻了祝老爷子的死讯,顿时大惊。 她跑进内院,庭中果然停放着祝老爷子的遗体,这才知晓他是承受不住自己和祝青岩双双高中的大喜之讯,心绪剧烈波动之下导致了猝死。 祝弘明正趴在祝老爷子身边哭,一旁的杜兰芳假装抹着眼泪,裴玥则是红着眼眶站在一边。 尽管她与亡夫祝弘盛并无多少感情,但与祝远鸥这位长辈相处多年,多少是有几分亲情在的。如今老人驾鹤西去,她自然也会感到悲伤。 祝澜没有想到自己高中之日,竟成了祝家的大悲之时,一时心情复杂。 这位祖父一生为了科举而活,甚至到了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步。 若不是自己穿越后占据了这具身体,按照原来的剧本,祝澜只是个脑子愚笨的丫头,祝远鸥见她科举无望便日渐疏远,在裴玥返乡探亲之际草草将祝澜嫁到了外县。 而原主虽有些痴傻,却十分孝顺,怕裴玥担心,因此一直隐瞒自己被丈夫殴打的事情。裴玥得知真相后为时已晚,原主被丈夫酒后失手打死,裴玥听闻消息当场呕出血来,一病不起。 自己这些年来在祝家获得的宠爱,祝澜始终无法将其与“亲情”二字完全联系起来,祝远鸥待她不错,不过是因为换了芯子的祝澜看起来能够完成他的夙愿罢了。 原主的遭遇祝澜没有忘记,说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可能像敬爱母亲裴玥一样全心全意爱戴这位祖父。 但不论处于何种原因,自她穿越之后,祝远鸥待她不错是事实。 罢了,死者为大。 祝澜叹了一口气,走到祝老爷子的遗体前,还是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祖父,一路走好。” 这一拜,算是还了这一世的祖孙情吧。 …… 祝宅大喜之日传出大丧的消息,此事眨眼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江州城,就连街边的小贩都在感慨造化弄人。 县令季田原本是要邀请祝澜参加晚宴的,但是既然祝家出了这样的事,设宴自然不妥。于是季田带领一众乡绅亲自上门吊唁,另外表示给祝老爷子操办后事的开销全部由县衙报销,算是给了老爷子身后相当大的荣光。 灵堂之上,由祝弘明接送着来来往往吊唁的宾客,裴玥、杜兰芳、祝澜以及祝青岩皆身穿孝服,跪在堂中。 按照规制,祝弘盛早亡,祝远鸥过世后,祝澜和祝青岩都需替父守孝三年,守孝期间不得参加娱乐活动以及朝廷科举考试。 祝澜心中算了算,来年的会试自己是无法参加了,只能再等一轮,参加四年后的会试。 不过这样也好,她有更加充足的时间准备了。 …… 祝宅灵堂。 祝远鸥的棺椁已经入殓,灵堂设在偏厅,烧过倒头纸后,第一夜由祝澜和祝青岩两个小辈守灵。 灵堂供桌上的三炷香轻烟袅袅,这三炷香分别是敬天、敬地、敬逝者,香要烧完时,守灵者要及时点燃续上,暗示香火延续,阴阳沟通。 供桌上还摆有长明灯一盏,长明灯自点亮开始,要从早到晚保持亮着,直到逝者下葬后方可熄灭。 夜半时分,其余人都已安息,灵堂中只剩下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跪着的身影。 两人之间没有那么多话讲,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祝青岩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阵夜风吹来,灵堂的门发出“嘎吱”一声,将祝青岩吓得一个哆嗦。 她再次环顾四周,见这灵堂之中处处装饰着白绫,烛火昏暗摇曳,再加上寒凉的夜风吹进来,一切仿佛突然都变得阴森起来。 祝青岩心跳加快了几分,她不敢抬眼去看那棺椁,悄悄往祝澜跪着的方向挪了几分,偷眼去瞧,见祝澜面不改色,仿佛身处的不是灵堂而是学室一般。 她都不怕鬼的吗?祝青岩心里嘟囔。 长明灯被风吹得剧烈摇晃起来,祝澜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起身去添灯油。 祝青岩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了,主动开口道: “喂……这次的乡试是我输了。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四年后的春闱,我们再比过。” 然而祝澜并不接茬。 祝青岩只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对了,祝朝平日里活蹦乱跳,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祝澜添好灯油,回头看见祝青岩有些发白的脸色,知道她是害怕了所以没话找话。 “听说是被送回他母亲的娘家那边了。”祝澜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说完便没了下文,祝青岩只好强行继续话题,“杜夫人的老家是何处?” “龙安县吧,好像。” 祝澜说着,忽然想起段文清的老家也在龙安。 第151章 决堤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守灵,与灵堂的长明灯同样一夜未灭的,还有二房主屋里的烛光。 杜兰芳一把扯过祝弘明身上的薄被,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气道:“你爹都没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睡得着的!?” 祝弘明翻身想扯回被子,迷迷糊糊地道:“他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也算寿终正寝,而且还是高高兴兴走的,这叫白喜事。 再说,没的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这么闹腾干啥?” 杜兰芳闻言直接在祝弘明腿上拧了一把,疼得祝弘明大叫着坐起身,问她是不是有病。 “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天杀的猪脑子啊!”杜兰芳都快气死了,“你爹没了,那祝家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祝弘明揉着大腿,没好气地道:“怎么,你想分家?” 看见杜兰芳的表情,祝弘明哀叹一声,无奈道:“我看你才是猪脑子! 现在那澜姐儿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那是不仅是举人老爷,而且是解元!解元是什么概念,那叫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这种人物,就是知府大人来了也得高看一眼! 而且不止是她,就是那个被认回来的祝青岩,人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咱们现在上赶着巴结人家都来不及,你还想着分家,你简直、简直是无知村妇,愚不可及!” 说完一把抢过被子,蒙着脑袋呼呼大睡起来。 祝弘明尚不知晓龙安县连月大雨之事,知道夜里睡觉不安分的儿子回了外祖父那边,自己终于不会睡到半夜被儿子踹醒了。 杜兰芳怔在原地,祝弘明的话似乎说得有几分道理,这莫非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自己从前总是刁难裴玥,如今裴玥的两个女儿全都得了势,她们能放过自己么? 杜兰芳一时没了主心骨,又看了眼熟睡的丈夫,一咬牙,心想还是算了,先试探一下大房那边的态度吧。 想起两个得了势的丫头正在守灵,杜兰芳决定去换她俩回去休息,结果穿好鞋刚推开门,就见院中下起了大雨。 江州最近的雨着实是多了些。 杜兰芳瞅了瞅雨势,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关上门。 这么大雨,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去示好吧。 …… 江州,龙安县,杜家庄。 天空被乌云笼罩。 “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江州本就河道交错,龙安县更是被一条名为“洛江”的水道从中贯穿。 洛江两岸,肥沃的农田延绵不绝,为了防止江水泛滥,沿江筑起了高高的堤坝。然而,这些堤坝的颜色并不统一,部分路段显然是新近修筑的。 连续三个月的暴雨使得洛江水位持续上涨,虽然堤坝高耸,但仍旧让人感到惴惴不安。 一个佃户披戴着斗笠蓑衣,手里拎着刚买来的两条鱼,踩在泥泞不堪的田垄上。 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黑色的堤坝,就好像阴沉雨幕中的地平线,脸上写满忧虑。 “唉,这雨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叹息着摇摇头,踩着泥地继续向家中走去。 忽然,一丝异样的声音传入耳中,佃户愣了愣,向着声音来源望去,见那黑乎乎的堤坝影子似乎有些扭曲了。 佃户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瞬却惊恐地看见,堤坝就像被一柄巨大的利斧从江水中狠狠砍了一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紧接着,那缺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两边蔓延开来。 一条条水柱夹杂着巨石和泥沙冲天而起! 佃户双瞳骤然猛缩,丢下鱼朝着家中狂奔而去,声嘶力竭: “快跑!决堤啦——” 声音的后半截淹没在水中,戛然而止。 …… “李义深这个蠢材!” 知府衙门,毕枞满面怒容,将手里的公文猛地摔在桌子上! 正好推门而入的新任通判杨邀被上司的怒火吓了一跳。他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公文,只看了几行便瞪大了眼睛。 “大人,这……龙安县杜家庄江水决堤,已淹死村民八百余人!?”杨邀惊愕地问。 毕枞用手揉着眉心,脸色铁青。 杨邀再次低头仔细审视那份公文,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水渍模糊,但数字却清晰得刺眼。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疑惑。 “大人,下官赴任江州前,听说这龙安县去年便决堤过一回,当时朝廷不是已经拨放过赈灾和修缮款项么?怎么……” 杨邀小心地观察毕枞的反应。 他初来乍到,对这位新上司的脾气还不大摸得透,因此说话还得拿捏着些。 听对方提起修缮款项,毕枞脸色更差了。 是啊,朝廷拨了五千两的款,到自己手中还剩下三千两,发了两千两给龙安县,想着李义深就算要拿,他一个县令,拿个百八十两也就可以了。 天晓得这个蠢材到底拿了多少,才能把堤坝修成这个样子! 死了几百号人,这么大的事,就是上面也不一定按得住! 门外管家来报:“大人,龙安县令李义深求见。” 毕枞脸色一沉,“让他滚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绿色官服、个子矮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连滚带爬地越过门槛,官帽歪了也顾不上扶,更无暇顾及一旁站着的杨邀,跪在毕枞面前声泪俱下。 “大人,大人你要救救我啊大人!” “救你?本官拿什么救你!?”毕枞抓起桌上一本空奏折狠狠砸了过去。 “说!那两千两银子,你自己拿了多少!” “五……五百两。”李义深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瞧毕枞脸色。 “呵!” 李义深被吓得一哆嗦,只好实话实说,带着哭腔道:“一千……下官拿了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毕枞气急败坏,目光在桌案上寻找还有什么能砸的东西。 他堂堂四品知府才拿了一千两,李义深一个芝麻大点的县令居然敢私吞一千五百两,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152章 梁帝燕洵 李义深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大人,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呐!下官要是出事了,您……” “我怎么样?”毕枞的声音陡然提高,见李义深浑身发抖不敢再乱说话,这才看向一旁的杨邀。 “杨通判,你初来江州,想来对这江州城还不够熟悉。” 毕枞拍了拍手,仆从抬来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当着杨邀的面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纹银七百两,作为杨通判巡视江州的车马费。” “大人,这——”杨邀被吓了一跳,哪有车马费这么高的! “方才李县令的话你都听到了,日后江州诸多事务,可少不了杨通判操劳,这点车马费不过是见面礼。 怎么,莫非杨通判嫌银子太少,看不上?”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威胁。 杨邀在官场混迹多年,哪能不明白毕枞的意思? 李义深和毕枞显然是一条线上的,方才贪污的事情自己在旁听得明明白白,这些银子既是封口费,也是拉他入伙的见面礼。 若是不收,便是与顶头上司撕破脸,自己这官儿就算是当到头了。 杨邀当即跪拜,“多谢知府大人!” “嗯。”毕枞脸色缓和几分,让他退下了。 杨邀走后,毕枞看着李义深,“李县令,人家杨通判可是要给你擦屁股的,这车马费……” 李义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下官出,都是下官出的!下官明日就把账还上!” “行了,先回去安顿灾民吧。这次要是再舍不得那点银子,可别怪本官保不住你。”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李义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毕枞长叹一声,跟这群蠢材打交道真是太闹心了,随即唤来亲信管家。 “你即刻出发,带着这封密信和两道奏折前往京城,务必要亲手交给三皇子。 这两道奏折,他看到自会知道如何处理。” …… “什么!?你说……洛江决堤,淹了哪里?” 阿财低头道:“二夫人,洪水淹了……淹了杜家庄。” 杜兰芳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踉跄两步,大脑一片空白。 被洪水淹了的杜家庄,正是她的娘家! 祝弘明也在此时推门而入,大声质问道:“朝儿呢,朝儿回来了没有!?” “没,我和春芝说,让她过了初九再回来……”杜兰芳丢了魂儿一般喃喃说道。 “什么!?” 祝弘明大吃一惊,怒不可遏地扬手就要打,但终究忍住了,冲她怒吼道: “那龙安县决堤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让朝儿回去? 你知不知道现在龙安县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杜兰芳泪目圆睁,她让朝儿回去的时候,哪里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杜兰芳突然发了疯似的就往外冲,“我要去找朝儿,我要去找朝儿!” 祝弘明一把拦腰抱住她,将杜兰芳猛地推回了屋内。 “找什么找!?现在官府连路都封了,我们根本进不去!” “那怎么办?朝儿,我的朝儿啊,都是娘不好——”杜兰芳崩溃大哭,摇晃着祝弘明的衣襟问他该怎么办。 祝弘明绝望地闭上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热泪滚滚而下。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官府的消息了,祈祷菩萨保佑朝儿平安无事吧。” …… 三日后,皇宫,紫云殿内。 檀木书桌置于大殿一隅,桌上铺着棋盘,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排列其上。 燕玉泽手执白子,思索过后落在了一处。 他对面之人一身黑色绣金龙袍,分明未到知天命之年,脸上却出现了迟暮老者般的沧桑与憔悴。 正是大梁当今的皇帝,燕洵。 盛夏时节,梁帝却怀抱一只小手炉,对着棋具眯眼笑了起来,声音轻缓。 “六弟,数月未见,棋艺又见长进了。” “承让了,皇兄。”燕玉泽笑起来的模样,与梁帝如出一辙。 梁帝微微抬手,身侧的宫人上前收走了棋盘。 他扶着桌角站起身,燕玉泽跟在身后,两人转过一座屏风,帷幔之后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画。 那正是先前三皇子燕长文在龙场书院庆典上赠予燕玉泽的《二龙戏珠图》。 梁帝望着那幅画,眸光意味深长,“老三这孩子,现在是越发的不让人省心啦。” 燕玉泽默默站着,并不接话。 “你觉得,他二人如何?”梁帝看向燕玉泽,呵呵笑了起来:“但说无妨。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若不是无意于皇位,朕都想让你来接替这个位子了。” 燕玉泽摆摆手笑道:“别了皇兄,臣弟这人闲云野鹤惯了,顶多也就是帮皇兄分分担子。要真让我也累成皇兄这般,我可不干。 至于修云和长文么……修云过于刚直冒失,少了几分城府,长文心思深沉,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呵呵……”梁帝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带赞赏,“满朝文武,也就你敢对朕说这番话了,不过也是实话。” 梁帝与燕玉泽兄弟二人极为亲近,天下皆知,梁帝对他的信任甚至比两个儿子还要高几分。 “江州龙安县洪水决堤,淹没农田千亩,百姓死伤无数的事情,你也一定知晓吧?”梁帝问他。 “臣弟知晓。” “那江州知府毕枞是老三一手提拔起来的,倒是有些政绩。龙安县决堤后,他给老三去了两道奏折,都是关于杀龙安县令李义深的,一道要杀,一道要保。 昨日老三来试探朕的态度,朕只是浅浅提及贪墨一事,随后这一道奏折就到了朕的手里。” 梁帝说完,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折。 燕玉泽打开看了看,里面皆是李义深贪赃枉法的证据,请求梁帝严惩贪吏。 话里话外,都将罪行全部推到了李义深的身上,其余人则是被摘得干干净净。 “皇兄打算如何处置此事?”燕玉泽放下奏折问。 梁帝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幅《二龙戏珠图》上,“且让他二人争一争罢,若没有点雷霆手段和心机城府,日后如何能坐稳这天下? 只不过老三这几年行事愈发乖张,竟和乌兹的主战派勾结,是时候压一压了。 六弟,此次龙安县决堤一事,朕便交由你去处置,必要时可调动六部协理此事。朕再给你指派几名副手……” 梁帝停顿片刻,脑海中思索着人选。 “皇兄,臣弟有个大胆的想法。”燕玉泽忽然行了一礼道,“今年秋闱刚刚结束,臣弟暂管的龙场书院近日倒是出了几个好苗子,只是年纪尚轻,缺少历练。 不如借此机会让他们锻炼一番,一则学以致用,二则体察民生之艰。” “嗯,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梁帝点点头,“朕若是给你指派朝廷大员,只怕动静太大,令江州一众官员有所防备。你带几个学生去,也正好低调行事。” 第153章 招募学生去救灾 “只不过……”燕玉泽言辞间带着一丝犹豫,“皇兄要从李义深入手往上查,查到深处,势必会牵扯到长文。这其中的分寸,还请皇兄示下。” 燕玉泽知晓梁帝对燕修云、燕长文这两个儿子都十分看重,此番只是要敲打燕长文,并不是真的想要治罪。 “这也是朕答应让学生跟去赈灾查案的缘由。比起朝里这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书院里那些未谙世事的学生能够将案子查到何种地步,全在你的掌控之中。 至于这其中的分寸么,你自己把握。” 燕玉泽苦笑,“皇兄这可真是把天大的难题抛给臣弟啊……好吧,那长文和乌兹主战派的事情皇兄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若是放任,只怕不妥。” “无妨,这条线暂时不必掐断,朕日后自有用处。” 梁帝咳嗽几声,脊背有些佝偻,声音沉了沉道:“朕乏了,你先回去吧。” 燕玉泽瞧着梁帝略显病态的面容,心中有些酸涩,“皇兄,您务必保重身体,切勿过度操劳。龙安县一事,臣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 待祝澜和祝青岩帮忙料理完祝远鸥的后事,回到书院已经是十天之后。 如今两人都已经取得了举人功名,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书院里的夫子们大多也不过是举人身份,按照龙场书院的惯例,一旦学生通过乡试,便可满载荣誉退学归乡。 然而,学海无涯,书院亦不会强求学生返乡。对于那些希望继续留在书院深造的学生,龙场书院十分欢迎,还会授予他们“教习”的身份。 教习不必去学室上课,可以在龙场书院随意走动,普通的学生也可向书院中的教习请教学问,一同研讨,地位等同于书院的夫子。 梁舟、肖婉等人也都选择留在了书院。 这一日清晨,临风苑与清雅苑的门前人头攒动,学子们纷纷围聚在墙边的公告前,议论纷纷。 “什么?龙安县洪灾,山长居然在书院里招募学生前往协助赈灾?” “赈灾不是朝廷的事情么?咱们这些普通学子去了能做什么?” “听说龙安县都淹死上千人啦,别说决堤之后洪水有多危险,等洪水退了,说不定还要闹瘟疫呢!” “就是,这么危险谁敢去,不要命啦?” “唉,反正也是自愿前往,咱们还是回去上课吧!” 祝澜逆着人流走向那公告,她此时不再穿着龙场书院的青白斓衫,而是换上了象征教习身份的藏青色长袍,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静大气。 “祝教习。”学生们见到她纷纷行礼,目光中透着敬意与钦佩。 这位祝教习可是如今江州城学子心中的传奇人物,年方十七,竟已接连斩获县试、院试和乡试的案首,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再观她气度从容,仪态端方,相貌虽不算倾国倾城,却也是眉眼如星,清秀隽逸,端的有着一股子文人风流。 这就是他们心中的名士风范啊! 祝澜对他们一一微笑颔首,随后停在了公告前,若有所思。 …… 后山,观风亭。 祝澜将大家召集起来,商量募员赈灾的事情。 乔悠悠:“澜澜,洪灾很危险的,你真的要去?” 祝澜面色沉着地点点头,“我们的目标是科举入仕,如今虽然考过了乡试,但也只是有了做官的资格而已,入仕的概率依然很小。像我祖父,等了大半辈子也没等来一个官缺。 这次赈灾,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一则可以更加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民生情况,多增加些实践经验,对以后的会试策论会有帮助。 二则有机会接触到朝廷官员,说不定就有什么机遇呢? 至于安全性么,我想山长既然敢带我们去,一定做好了准备。我们的任务应该多是协助调度指挥、安置灾民一类,倒不至于亲赴前线去抢险救灾。” “我去!”赵思成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肖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赵思成目光坚定,“我这次被杨信那家伙害得没能参加乡试,与其耽搁三年,倒不如趁这次机会搏一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且,在咱们这群人里,也没人比我更加适合去参与这种事情了。” 祝澜点点头,赵思成穿越前本身就是顶尖的工程专家,对土木、水利方面都有相当深入的研究,这次的溃堤事件,对他来说正好专业对口了。 肖婉握住赵思成的手,“你去的话,那我也去。” 周达琢磨着祝澜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我也去。” “这书院待着实在是太无趣了,倒不如出去做点好事,继续替我的国舅老爹行善积德。”梁舟抱臂靠在亭柱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乔悠悠有些犹豫,“我走了,那算学社的活动就只能先暂停了……算了,既然你们都去,那我也和大家一起吧!” 六人商议一致后,前去燕玉泽的书房,在门口正好碰上了从房里出来的祝青岩。 祝澜有些诧异,本以为祝青岩的性格是不会掺和这种事情的。 她搜肠刮肚,终于想起原剧情中被一笔带过的信息,原来苏氏的老家也在龙安县,兴许是有亲戚在那边,所以祝青岩也打算参加救灾行动。 燕玉泽坐在桌案后面,见他们进来,摇着折扇笑道: “哟,这么多人啊,好好好——”随即将一张纸向前推了推,示意他们写下名字。 燕玉泽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祝澜身上,她身为本次乡试的解元,乃是书院和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自己本来也是要点名带她前往的,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了。 代几人一一留名之后,祝澜问燕玉泽何日启程。 燕玉泽眯眼一笑,“救灾之事迫在眉睫,赈灾物资早已筹备停当。你们现在便回家收拾一番,明日清晨城门口集合。” …… 祝宅。 杜兰芳自打祝朝回到老家杳无音讯之后,整个人就如同行尸走肉,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在偌大的宅子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知不觉,竟走错了路,来到了大房这边。 她却毫无意识一般,满脑子都是祝朝的身影。 房间内传来祝澜和裴玥的对话声。 “澜儿,你当真要去那龙安县,多危险啊,而且官府不是已经封路了么?”裴玥担心不已。 “娘,不必担心,既然是山长带我们去,自然会保障我们的安全。至于封路,山长那边有官府文牒,我们算是以朝廷名义前往救灾。”祝澜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安慰裴玥道。 裴玥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去让阿财给你准备点驱虫的香丸,还有那双雨靴也要换新的……” 正说着,房门被猛地推开,杜兰芳披头散发站在门口,面容简直憔悴得不像人样。 裴玥和祝澜都被吓了一跳,只见杜兰芳突然扑倒在地,跪在两人面前,声泪俱下。 “澜姐儿,你要去龙安县!?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朝儿!我……我给你磕头了!” 祝澜赶忙拦住。 祝朝的事情她自然知道,心中亦是着急。虽然与杜兰芳关系不好,但小祝朝着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且与祝澜和裴玥都颇为亲近。 “……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寻找朝儿的。”她弯腰扶起杜兰芳。 第154章 赈灾,肖婉遇阻 龙场书院,燕玉泽的书房仍然亮着烛光,将两道人影投在窗上。 “王爷,您是说……让我带领学生们前往发放赈灾物资,明日便出发?”欧阳烨有些吃惊道。 他原本想找机会和六王爷汇报一下赵思成与杨家的事情,但是眼下发生了更加紧急的情况,只好将此事暂时往后稍加搁置。 “嗯,此事一出,想来太子和祈王那边都会十分关注本王的动向,你们以本王的名义在明面上行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本王才好在暗中调查。” 欧阳烨点点头,明白了燕玉泽的意思,却仍有顾虑。 “让这些孩子们去历练一番,的确很好,但龙安县如今十分危险,若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你们打着本王的旗号前往,官府一定会派人保障你们的安全。但毕枞毕竟是祈王的人,你们此去若是触及了他们的核心利益,只怕他会从中作梗。 所以,本王再给你安排一人,路上你也要替本王好好观察她一番。” “哦?” 燕玉泽淡淡一笑,门外适时响起敲门声,“进来吧。” 慕容静走了进来,“六皇叔,欧阳监院。” 她显然还不知道燕玉泽深夜叫自己前来是为什么。 “龙安县灾情严重,你可愿前往协助救灾?” 慕容静神色透着几分纠结,“可以是可以,但……” 她内心其实也是想去的,然而今年的院试在即,事关她能否回到军营,所以难免陷入抉择。更何况她学的是上阵杀敌的功夫,论救灾,自己的作用可能并不太大。 “此次救灾你若能立功,我便去与你父王说说,让你重回北疆。” “真的!?”慕容静眸子立马亮了,当场让燕玉泽立字据。 燕玉泽头疼地用扇子挠了挠额头,“本王一言九鼎,立什么字据?不过此次龙安县之行,除非是性命攸关的紧急时刻,否则你不得暴露郡主的身份。” “这个好说。” “另外,你不得带旁人前往。” “为什么?”慕容静奇怪道,沐儿和她自小一同长大,难道也不能一起去? 燕玉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好吧,我答应。” …… 次日一早,三辆马车早早等在了城门口,车上满载着以龙场书院名义募集的救灾物资。 祝澜等人都背着行囊,按照约定时间到了城门下。 “咦,欧阳监院,怎么不见山长?”祝澜问。 “山长另有事情要处理,此番救灾由我带你们前往。”欧阳烨说道。 大家都十分守时,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人基本都已经聚齐了,欧阳烨开始清点人数。 祝青岩和慕容静站在一起,祝澜和乔悠悠等人聚在一旁,还有另外两名书院乙字班的学生,名叫李衡和姚星。 赵思成左右张望,“咦,婉婉怎么还没来?” 肖婉是个很守时的人,不会无故缺席。 眼看就要开城门了,赵思成有些焦急,打算向欧阳烨申请晚些出发,想去肖府看看。 就在这时,肖婉的丫鬟春兰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家小姐昨夜染了风寒,身子不适,今日无法前来。小姐派奴婢前来知会一声,让大家不必等她了。” “她没事吧?”赵思成连忙问。 春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祝澜几人都看着赵思成。 赵思成思前想后,虽然很想去看望肖婉,但若是错过了这次抗洪救灾的机会,自己就只能寄希望于三年后的乡试,两人的未来也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数。 好在肖婉只是风寒,而且家中有父母和下人照料,想来也不会有大碍。 他斟酌再三,下定了决心,“咱们出发吧。” 此时,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城门被缓缓打开了,一行人和三个赶车的马夫向外走去。 来到城门口时,祝澜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公子?”她出声叫道。 段文清转过身来,见到她也很意外,忙问他们出城作甚。 听闻他们是前去龙安县协助救灾的,段文清十分激动,连忙对欧阳烨行了一个大礼。 “段文清代龙安县的乡亲们谢谢诸位了!” 祝澜对欧阳烨道:“欧阳监院,这位段公子正是龙安县人,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不如让他与我们同行?” 欧阳烨打量一番段文清,点头同意。 …… “爹,娘,昨夜我们分明说好的,为何突然又阻止女儿前往赈灾?” 肖府内院,肖婉背着行囊,与拦在自己面前的父母和一众家丁对峙。 她脸上的神色带着明显的焦急,估摸着时辰,想必现在其他人都已经集合完毕,准备出发了。 “婉儿,我与你爹昨夜商量,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赈灾一事凶险难测,你还是别去的好。”肖母为难地看了一眼肖老爷,对肖婉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女儿不是早已解释过么,此行有书院山长带领,龙安县衙也会接应,会保证我们的安全。 更何况,若是能借赈灾一事崭露头角,对女儿未来的仕途也是大有裨益!” 肖婉的焦躁之色愈发明显。 肖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肖老爷轻咳两声,“我与你母亲不同意,此事不必多说了。来人,将小姐送回房中看护起来。” “爹!”肖婉还想再说什么,肖老爷却已经转身离去,余下的家丁们将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 “小姐,请回屋吧。” 肖老爷回到房中,身后夫人跟上来,面带忧虑。 “老爷,看来婉儿是铁了心想要去赈灾,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她偷跑出去……” 肖老爷胡子一抖,“这事她铁了心也没用!你放心,现在前往龙安的路都封了,若无官府证明,普通人是去不了的。待书院的队伍出发,婉儿就是想去也去不成。” 肖老爷顿了顿,又问道:“杨兄家的公子这几日可还来过?” “来了,又被婉儿给打发走了。” “唉。杨兄于咱们肖家有恩,多年前我跟着爹前往青州办事,路上被人偷了钱财,结果爹急火攻心,客死异乡。 当时我身上分文不剩,若不是遇到杨兄帮忙入殓,还托人将爹的棺椁运回江州,爹怎能落叶归根?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老爷,杨信那孩子虽然才学不错,但若是婉儿的心不在他身上,这门亲事只怕也难成……” “难成也得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哪能让她一个小女子做主?” 肖老爷语气带上几分坚决。“她是肖家子孙,肖家的恩人就是她的恩人,怎能不知恩图报? 再者说,杨兄如今乃是江州通判,与我又相识多年,婉儿嫁过去哪里都不吃亏,这也是对她好。” 见夫人欲言又止,肖老爷直接抬手打断,“好啦,你是婉儿的亲娘,也该多为她筹划筹划。有这跟我念叨的工夫,还不如多去想想怎么制造这两个小辈的相处机会。” 第155章 雨夜 龙安县的大雨,哪怕在决堤之后依旧未停。好在县衙坐落于一处高地,并未被洪水淹没,然而地势低洼之处的农田早已成为一片汪洋。 夜色如墨,雨幕中升腾着隐隐的雾气,笼罩住整个县衙,和内院之中忙忙碌碌的黑影。 李义深站在黑暗中,看着面前的两口大箱子,再三嘱咐自己的亲信,“天亮之前,务必要亲自送到毕大人手中,知道吗?” “老爷,这又是雨水,又是洪水的,只怕路不好走……” “废话,我不知道路不好走吗!?平日拿好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为难,要你出力了就磨磨唧唧? 我告诉你,这事要是办不好,咱们都得一块跟着掉脑袋!” “是、是,小的知道了!” 李义深亲眼看着几名随从将箱子搬上马车,悄悄从县衙后门离开,这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往屋里走去。 他回到门前,脚步一顿。 奇怪,方才出门时明明没有吹灯,屋里怎么黑了? 李义深推开门,摸索着重新点亮了油灯,下一瞬却差点被吓丢了魂! 桌案后面,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此人眉眼深邃,一只鹰钩鼻格外惹人注意,李义深顿时想起在毕枞身边曾见过此人,连忙恭敬道: “这位……大人,上次知府大人帮下官垫付给杨大人的七百两车马费,下官刚刚已经凑齐一千两,命人给知府大人送回去了!” 达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笑道:“了解,我这不是一直等着呢么?让他们去当苦力,也省得那么多银子待会我自个儿搬不动。” 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是来要账的,李义深脸上闪过困惑,“大人深夜前来,是为……” “为了你啊。”达鹰站起身,踱着步子走到李义深面前,语气有些遗憾。 “李县令,你也不要怪毕大人。你贪污了五千两的堤坝修缮款项,皇帝陛下大为震怒,谁也保你不得了。” “什么?五千两!?”李义深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只拿了一千五百两! 下一刻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夺门就向外冲去。 达鹰嘴角一勾,他人高马大,一手挥灭了烛光,另一只手向前一捞,就将李义深拖了回来,如同老鹰捉小鸡。 李义深连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只感觉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紧。 “皇帝过问,你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用你的死多换几条别人的活路。你们中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轰隆——”门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门框之后,一双黑色的官靴正在一来一回,有规律地晃荡…… 达鹰重新关好房门,戴上兜帽,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龙安县属于江州辖下最为偏远的几个县之一,从昭平县出发,原本应当走洛江水路,然而洛江决堤之后下游水位大幅下降,已经难以通船,因此龙场书院的众人只能走陆路前往。 梁舟事先做了准备,用竹竿和油布做成可以折叠的帐篷,众人夜间便搭起帐篷歇脚。 通过陆路前往龙安县,约莫需要五日的路程,一路上的风景也不复往昔的宁静与秀美,愈是靠近龙安县,土地便愈发泥泞。马车不知多少次陷入泥洼之中,好在他们人多,加上有慕容静这个助力,能够齐心协力将车拖出来。 一路折腾到龙安县附近,众人已经灰头土脸,看起来和灾民无异了。 好不容易雨势暂歇,欧阳烨抓住机会,让大家暂停休息,生火煮点东西吃。 众人寻了一处高地,将草席铺在地上才能勉强坐下。 龙安县附近阴雨不绝,野外根本找不到干燥的木头,因此生火用的木柴和炭也只剩下从城里带来的一些,不过也都早已受了潮。 待梁舟几人将火生起,滚滚的浓烟呛得众人眼泪直流,只能强忍着,勉强煮些吃的。 决堤之后,洪水漫溢,在龙安附近的地势低洼处聚集成了一条条新的浅溪或者水洼。 祝青岩帮忙做饭,实在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了,跑去上风口想要缓缓,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小夫子,没事吧?”慕容静从后面走过来,给她递了些水。 祝青岩缓过劲来,说自己没事,正要回去继续帮忙,转身之际目光突然落在斜坡脚下,洪水在那里形成了一条新的小河,远远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冲了过来。 “阿静,你看那是什么?”祝青岩拉了拉慕容静,给她指道。 慕容静向下看去,眸中的颤动一闪而过,用身子挡住祝青岩的视线,“别看了,我们去吃点东西,还要赶路呢。” “不……”祝青岩觉得不对,轻轻推开慕容静,那河道上漂来的东西也越来越近,她终于能看清了—— 是一具具尸体! 被泡得发白浮肿,面目全非的尸体! 祝青岩被吓得脸色煞白,后退几步,惊慌地看向慕容静。 “唉,遇上洪灾是这样的。”慕容静见怪不怪,安抚地拍拍她,“这些尸体只能等官府派人前去打捞,我们做不了什么,回去吧。” 祝青岩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尸体,但是比起恐惧,心中更多的是震撼和沉重。 一场天灾,竟能致生灵涂炭至此! “菜粥煮好了,快来吃吧!”梁舟举着勺子招呼道,一边帮大家盛粥。 赵思成则是站在高地的另一边,用铅笔大致记录着附近的山脉和河流走向,神情十分认真。 祝青岩正要和慕容静过去吃饭,脚步却再一次停住了,脑袋微微侧着。 “阿静,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哭!” 慕容静闻言也竖起耳朵,果然隐隐听到了哭声,而且越来越近,似乎就是从下面河道传来的。 “快看,那里有人!”祝青岩忽然指着河道上游叫道。 只见那里漂来了一只木桶,里面蹲着一个瘦小的女童,正扒着木桶沿大哭着。 “快救人!”慕容静当机立断,叫了几个人向那河道冲去。 众人得知河道上漂来一个女童,立刻前去帮忙,用绳子套住木桶,把木桶拉到了岸边。 桶里的女童七八岁的模样,头发散乱,浑身湿透,模样显然是吓懵了。被慕容静从桶里抱出来后依旧神情惊恐,身子不停地发抖。 第156章 孤女阿姜 “她吓坏了,先带她去换衣服,然后吃点东西吧。”祝澜说道,然后和其他几个女孩子一起将女童领到马车后面,找出两件干净些的衣服换上。 简单收拾过后,小女孩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浓眉大眼,像个瓷娃娃似的。 慕容静将一碗热粥端到她面前,小女孩没有立刻去吃,而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 慕容静笨拙地拿勺子去喂她,结果差点洒在身上。 “我来吧。”祝青岩接过粥碗,轻轻吹了吹,喂到小女孩嘴边。 小女孩这才本能地舔了一口,下一刻夺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众人关切地看着她,直到小女孩吃完,祝青岩才轻声问: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女孩神情恍惚了一阵,“我叫阿姜,爹娘在,在……” 她慢慢抬手,指向下面河流中已经漂远的那堆尸体。 “阿姜?”方才离开队伍去问路的段文清一回来,就瞧见坐在人群中的小阿姜,诧异道。 阿姜见到他,仿佛看到了亲人,“文清哥哥……?” 段文清走过来,问清了事情原委,这才告诉众人阿姜一家和他是邻居,自己打小父母双亡,多亏阿姜父母的接济这才长大成人,还上了县里的学堂。 “阿叔,阿婶,你们走好,文清一定会代你们好好照顾阿姜的!”段文清向着阿姜父母尸体的方向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段文清随后看向欧阳烨,“欧阳先生,这姑娘父母于小生有恩,咱们能不能……” 欧阳烨示意他不必多说,“这小姑娘如此可怜,父母都没了,自然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便随我们一同回到龙安县,交由县令大人安置吧。” 阿姜年纪小,便坐在装物资的马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继续向龙安县行去。 …… 两日后,终于到了龙安境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腐木的腥臭。 目光所及之处,原本葱翠的田野已是满目疮痍,庄稼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残留的秸秆东倒西歪。道路两旁不时可见被洪水冲毁的房屋,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往日生活的痕迹。 家园被冲毁的百姓以及官府调度来的徭役们正在清理废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 县衙所在的地势较高,周围被破坏得还不算太严重,一行人和马车停在了县衙前,却半天连个衙役都没见到。 欧阳烨不禁皱眉,若无人通报,自己这些人擅自进入县衙有些不妥。 正思忖间,突然有个人匆匆忙忙从门里跑了出来,欧阳烨连忙叫住: “这位差爷,我等是昭平县龙场书院前来协助赈灾的,可否劳烦通禀一声县令李大人?” “李大人?李大人都死好几天了!”那人有些急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们这都快乱死了,有什么东西就搁下吧啊……” 死了? “差爷留步。”欧阳烨上前两步,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对方登时大惊。 “你们,你们是王……” 欧阳烨摇摇头,让他不必多说。 “在下是龙安县的主簿,姓钱,几位随我来吧。”钱主簿恭恭敬敬地引他们进入县衙内院。 这座县衙显然已经几天无人清扫了,满地泥泞,花盆倒在地上也没有人管,到处都堆放着杂物和垃圾。 钱主簿叫来两名县衙的衙役去搬运马车上的物资,自己亲自引几人往县衙内院而去。 “钱主簿,你方才说李县令……是怎么回事?”欧阳烨一边皱眉打量着环境,问道。 “嗨,就前两天,李大人刚刚上吊自尽啦!诶呦当时天还没亮,又发生了紧急灾情。 下官以为李大人还没睡醒,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结果一推门……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 “李大人为何要自尽?他的尸首现在又停放于何处?”欧阳烨继续问。 “尸首已经被府衙的人拉走啦,至于自尽的缘由,这……下官可就不敢多言了。”钱主簿干笑两声,引众人进了一处偏院,里面约莫有三四间房。 “几位既然是上面派来的,就在这里凑合住下吧,发放物资的事儿交给手下人去做就行了,下边太危险,各位身份尊贵,还是别去的好。” 祝澜打量着这个院子,杂草丛生,亦是杂乱不堪, 不过她也十分能够理解,毕竟受了天灾,又死了县令,衙门里乱成一团是很正常的,要在这种情况下协调人手,处理灾情,钱主簿也不容易。 方才应当是欧阳烨透露了自己一行是奉王爷之命,钱主簿对众人的态度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否则也不会让他们住进衙门里。 “咱们县衙现在人手不够,实在没办法伺候各位的饮食起居了,伙房就在后边,各位就受累自己弄点吃的吧。”钱主簿说完,对众人拱了拱手,就要告辞离去。 祝澜却突然叫住他,问道:“主簿大人,敢问县令自缢之处是在哪里?” 钱主簿以为她是害怕自己住进凶宅,便朝前方一指,“县令大人住那屋,离这好几十步远呢,不用怕哈!” “那事后房间可有清理过?” “府衙来人把尸体拉走以后,那屋就没人进过,一天忙都忙死了,谁顾得上收拾啊? 我真不跟你们说了,还得赶去江口那边看看呢!” 钱主簿终于急急忙忙走了。 欧阳烨给大家分配了住处,四个女生住同一间最大的主屋,男生人多,分住两间。 他知晓这些学生与自己同住会不自在,便自己住了角落里最小的一间房。 阿姜毕竟是女孩子,晚上便和祝澜她们同住一屋。 别人都去放行李了,唯独祝澜走到欧阳烨面前,“欧阳监院,学生想去县令大人的自缢现场看看。” 欧阳烨略感奇怪,没想到祝澜一个女学生,胆量还不小,思忖过后便点头道: “切记,莫要乱动房间里的东西。” 第157章 未燃尽的油灯 “学生明白。” 祝澜其实只是有些好奇,初来乍到,她想尽可能多的了解此地的情况。 平心而论,她一非官身,二非徭役,作为一个书院的学生,她当初主动提出前来协助赈灾的动机并不伟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功利。 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到一些百姓自然最好。但她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深入基层了解民情,补充自己的见识,为日后的会试做准备。 以她如今的能力,救万民于水火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尽力而为。 祝澜独自来到李义深的房间门口,门没有上锁,她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距离门槛不远处,一只凳子翻倒在地上,凳子的上方的横梁上有一条结成环的白绫,随着祝澜推门的动作微微飘动起来。 看来李义深就是踩着这个凳子自缢的。 祝澜看了看那凳子的高度,一个成年人站上去,脑袋的位置确实能够到白绫。 祝澜倒是不害怕,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看,窗户关得很紧,桌上有一盏未燃尽的油灯。 似乎有某个地方不大对劲,却又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澜澜,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乔悠悠的脑袋从门外探出来,“欧阳加倍说马上就要集合,带大家去前线帮忙呢!” 祝澜抬头,对她招招手,“悠悠你来看,这油灯……是怎么熄灭的呢?”她终于抓住了脑海中的疑虑。 “嗬,咱们来赈灾,你还查上案了!” 乔悠悠走过来,对着油灯瞅了半天,“灯油还剩下这么多,还能怎么熄灭,被人或者风吹灭的呗。” “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祝澜偏着脑袋,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刚才那个钱主簿是不是说,他来找县令的时候天都没亮,估摸着县令还没起床,但是有急事所以不得不敲门?” 乔悠悠想了想,“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是不是说明,他来到这间房门口时,里面的灯就是黑的?” “嗯,应该是这样,如果凌晨还亮着灯,肯定说明县令一宿没睡,或者已经起床了嘛!” “那么问题来了,油灯是何时灭的呢?”祝澜看着乔悠悠,似乎想用她的想法来印证。 “上吊之前自己吹灭的?”乔悠悠说完,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都要死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嘛,而且黑灯瞎火的,上吊也不方便啊。 难道是怕被人发现?也不对,命都不要了谁还在乎这个……” 乔悠悠想了半天,“会不会是他前一天,天没黑的时候就上吊了,所以当夜压根就没点过灯?” 祝澜思索着乔悠悠的话,“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概率很小。你想,龙安县灾情如此严重,肯定会有人频繁前来报告的,怎么可能县令前一天下午就死了,次日清晨才被人发现? 所以,还是深夜自缢的可能性比较大。” 乔悠悠点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那我们假定他就是深夜上吊,那当时一定是点着灯的,否则没有办法准确将白绫掷过房梁。那么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油灯还剩下这么多,灯火是如何灭的? 这房间的窗户紧闭,按照钱主簿的说法,当夜他来的时候门也是关着的。门窗紧闭,既然不是风吹灭的,也不是李县令自己吹灭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乔悠悠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有人吹灭了油灯,这是谋杀?” 祝澜看了一眼门外,小声道:“如果他真是死在半夜,那么只有被谋杀这一种可能。 但我们还不能完全排除其他意外情况,比如他确是因为某些原因,前一天白天就上吊了,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要是老常在就好了……”乔悠悠感觉自己CPU有些发烫。 “老常最擅长的是验尸,但县令的尸体已经被带走了,我们现在只能靠现场分析。” “你这么一分析,我怎么突然感觉这事情后面好像有阴谋啊……”乔悠悠挠了挠头,“要不要告诉欧阳加倍?” “不可,此事现在千万不要说出去。”祝澜警觉地向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 “现在只是我们的怀疑,并没有实际证据。另外,县令好歹是朝廷命官,如果背后真有某个势力敢对县令下手,那对付现在的我们只会更加容易。 你我只要装作不知道,对方也不会知晓我们已经起疑,这样才安全。” 祝澜一边说,一边拉着乔悠悠离开房间。 她反身去关门,动作却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乔悠悠问。 祝澜摇摇头,将房门关好,“没什么,走吧。” 二人回到小院门口,就听见了段文清的声音,“咦,你们跑哪里去了,欧阳先生正在让大家集合呢!” “这就来。”祝澜和乔悠悠加快脚步,跟段文清一起返回小院。 “段公子,你以前见过李县令么?”祝澜装作无意问道。 段文清点头,“我们是小县,他又是父母官,当然见过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在书院有位师兄,与李县令同名同姓。”祝澜腼腆地笑了笑,目光似有些羞涩。 “那师兄才高八斗,玉树临风……” 段文清“啊”了一声,面露纠结,“这李县令可跟玉树临风不沾边啊……” “怎么?”祝澜眨着眼睛,好奇道。 “唉,虽说死者为大,君子不应当背后议论他人,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段文清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们县令身体有些……” 说着,手掌下压,停在了自己胸前。 祝澜装作吃惊,“身高?” 段文清煞有介事点点头。 祝澜顿时心中了然,一切都通顺了。 她方才和乔悠悠离开房间,关门时发现那门上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有人推门的痕迹。 但磨损的位置,比正常人推门时触碰的位置明显低了许多,再加上段文清的话,祝澜可以断定这位县令是个侏儒! 大梁选官虽然会考察仪表,但是县令这种芝麻小官,而且又是如此偏远之地,考察并不那么严格,不是没有钻漏洞的可能。 若李义深真是侏儒,那想要将自己挂在那样高度的白绫上,脚下的那个凳子高度是绝对不够的! 必定是谋杀。 祝澜在心中下了定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此次赈灾之行,大家同吃同住,她没有机会像在书院那样,将一同穿越的几人聚集起来商议。 只能找时机提醒梁舟他们,龙安县的事情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万事务必要多留个心眼。 第158章 南仪院 京城,祈王府。 巨大的荷花池上,一座水榭静静立在中央。清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将粼粼波光映照在了端坐于水榭之中那人的脸上。 燕长文虽然身材圆润,体态却并不松垮,正托着下巴,目光紧紧盯在面前的棋盘之上。 “殿下。” 一个袅娜聘婷的身影缓步走近,带起一阵清冷的香风。 来人笑意盈盈,容貌清艳,举止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之态,正是祈王妃,慕容潋。 燕长文听到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迎道:“怎么不在房中午睡了?” 燕长文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殿下心中有事,妾身哪里还睡得踏实?”慕容潋笑着,伸手拈起一枚白子,思量片刻,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 “潋儿这步,真是好棋。”燕长文执黑棋,应了一手。 “宋大人想必已经出发,前往决堤的那个县了吧?”慕容潋轻声问道,目光仍旧停留在棋盘上。 “是啊,这些年大哥与六部走动频繁,尤其户部、工部、还有吏部,都安插了不少他的人,几位尚书大人也都最为支持他。 只不过大哥大概想不到,工部的孙尚书其实是我的人。宋眠是孙尚书亲手提拔的水部郎中,十分可靠。 此番龙安县决堤,也是因为毕枞手下人办事不牢靠,拿了不该拿的银子。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不可能放过这次打压我的机会。 他想让宋眠去查明决堤的真相,然后在父皇面前参我一本,呵呵,可惜大哥这次要失望咯。” 慕容潋莞尔一笑,“还不是三殿下运筹帷幄,提前早做了准备? 只不过,那宋眠当真信得过?万一他又突然反水……” 燕长文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他若敢生异心,我自然不会让他活着离开龙安县。 对了,六皇叔那边可有打听到什么动静?” “他本人似乎没有什么动作,只不过派了书院里几个人也去了那龙安县,明面上是去协助赈灾,但背后究竟是何用意,现在还不敢贸然下结论。“ 慕容潋说完,顿了顿,“但六皇叔既然出手,想必不会那么简单。殿下可记得,小妹如今也在龙场书院念书?” “慕容静?嗯,我自然记得。” 那威震北疆的宁月郡主,他哪怕身居庙堂,亦是如雷贯耳。 “静儿此番也在赈灾之列,但奇怪的是,她的贴身侍女沐儿却被留在了书院,似乎六皇叔有意让她孤身前往龙安县,而减少与我们的联系。” 燕长文微微皱眉,“你觉得皇叔这是什么意思,挑拨离间?” “现在还说不好,静儿自小天赋异禀,在北疆大营之中威望极高,只不过性情桀骜,向来反感朝堂之事。 这次沐儿不能与她同行,身边没个规劝之人,只怕难以和宋大人内外配合。” 燕长文眸色深了几分,“难不成她还会从中作梗,背叛你和镇北王不成?” “都是一家人,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慕容潋嗔怪地瞧了他一眼。“殿下若真想让静儿辅佐我们成事,万万急不得,还得徐徐图之。 依妾身看,我们倒不如借这次赈灾的事情,试试六皇叔对殿下您和东宫那位,究竟是什么态度。毕竟……他的意思,便是父皇的意思。” 慕容潋一子落定,抬眸看向燕长文,轻笑:“殿下,您输了。” …… 东宫,南仪院。 南仪院名字听着好,然而当秦雨薇第一天住进这里时,只觉得比龙场书院的清雅苑强不了多少。 当今太子燕修云共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一人、良媛两人、承徽四人、昭训十人,而南仪院正是这十位昭训的居所。 总共就一座院子,却要住下十个人。一人只能分到一间不大的房,也无丫头伺候,连衣服都得自己洗。 秦雨薇倒是很快便适应了,然而同为太子昭训的,还有不少末流世族家的女子。这些世族普遍有个通病,越是没落了,就越要显出自己的做派,因此对入了宫的女儿总是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落了自家的脸面。 “唉,又要去洗衣服了。”李瑶抱着一盆衣服来到院里,一边向身边的齐燕儿抱怨,“自打进了东宫,衣服都要自己洗,我这双手都多了不少皱纹,以后可怎么伺候太子殿下。” “是啊,入东宫之前,我连洗衣服的盆都没有碰过,更别说洗衣服了。” 两人同为东宫昭训,言语间都想多显示些自己从前的矜贵。 一个人影走进院子,李瑶抬头,“咦,雨薇妹妹回来啦。” 齐燕儿见到秦雨薇,眼睛也亮了。 秦雨薇怀中抱着刚洗完的衣服,见到二人,热情地打招呼。 “这么巧,两位姐姐都在呀?”她笑容甜美,眸中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仿佛真的是邻家小妹妹。 李瑶苦恼地看着自己盆里的衣服,“唉,真羡慕雨薇妹妹,洗衣服洗得这么快,想必十分熟练,不像姐姐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连手都搓红了……” 齐燕儿也在一旁点头,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秦雨薇。 “啊?”秦雨薇吃惊地看着李瑶连水都没沾的手,“好像真的红了……这怎么办?” “好妹妹,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衣服洗一下,你放心,等我学会洗衣服了也一定帮你洗!” “这……”秦雨薇为难了一下,“那好吧。” 李瑶当即高高兴兴地将衣服放在地上,一旁的齐燕儿也顺理成章地照做了,免费的苦力反正不蹭白不蹭。 秦雨薇抱着两人的衣服刚要离开,又听见李瑶匆匆忙忙的声音,一转身,怀里猝不及防又被塞进了两套衣裙,看起来甚至是新的。 “雨薇妹妹,我这人毛病多,穿出去过的衣服就觉得脏了。”李瑶扭捏地笑道,“反正你洗一件也是洗,两件也是洗,就顺便帮我把这些也洗了吧。” 秦雨薇眼角一扫,衣裙里还有白色的女裤,上面沾着褐色的血迹,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好,好吧。”秦雨薇懵懂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懂得如何拒绝,任劳任怨地去打水了。 李瑶看着秦雨薇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这个秦昭训容貌如此出众,初进东宫时姐妹们还如临大敌,如今看来,幸好是个笨蛋美人。 傻里傻气的,怎么会晓得怎么讨太子殿下欢心? 而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又听话,三言两语就能得到一个免费的丫鬟,还真是赚呢。 得意中的李瑶,没有注意到南仪院外,一个紫色的人影转身离去。 第159章 真是没天理啊 “那秦昭训果真如此温顺?” 房间里香气缭绕,太子妃董氏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刘嬷嬷的汇报。 刘嬷嬷身穿紫衣,正是方才出现在南仪院外之人。 “老奴这些天来一直在观其言行举止,无论是这丫头与人交谈,还是独处时,皆是神色如一。” 李嬷嬷想了想,“以老奴之见,应该只是个没什么城府的民间丫头。” 董氏有些慵懒地自软榻之上起身,抬眸道:“还是不要大意的好。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能够入得东宫,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此女若不是天降的气运,那便是有心为之,竟连你这样的老人都瞒过去了,足可见其心计。” 李嬷嬷垂首聆听。 “本宫虽贵为太子正妃,在这东宫之中亦是如履薄冰,为了董氏一族,便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内院虽女子众多,但背后的势力也各有所图,没有一个人用着放心。 这个姓秦的丫头,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放到眼前本宫亲自试试便知晓了。若是那一点就透的,又没什么背景,倒正好可以为本宫所用。” 董氏眸光微动,似乎已然有了计较。 …… 秦雨薇正在浣衣坊中,挽起袖子,用木棒拍打着浸了水的衣物,不时抬手擦一下额上的汗。 此时的浣衣坊中只有她一人,秦雨薇哼着小曲儿,仍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不论周围有没有人,做戏做全套,这是她的职业素养。 一声轻咳在门口响起,秦雨薇转身,笑道:“李嬷嬷,找我有事?” 李嬷嬷方才已经在门口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总觉得太子妃是多虑了,眼前这小丫头分明是不谙世事,怎么看都不像装的。 “秦昭训,快些梳洗一下,太子妃和殿下正在听雨阁品茶,请你一同前去呢。” “哎,好!”秦雨薇连连点头,“可这些衣物……” 李嬷嬷眉眼稍冷,“谁的衣物让谁自个儿洗,你虽位份不高,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昭训,给别人当使唤丫头,岂不是落咱们殿下的脸面?” 她说这话时,声音略微提高了几分,附近有经过的下人全都听得真真切切,想来很快就会传到南仪院那边。 自己说了这番话,从今以后,定然不会再有那不长眼的昭训敢来找她的麻烦。 …… 梳洗之后的秦雨薇随着李嬷嬷来到听雨阁,依旧是乖巧温顺的模样。 她与太子燕修云虽然接触不多,但已经大致摸清楚了此人的性子。 刚愎自用,还有些急躁,像这样的人,向来是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有过多表现的,只有小白兔才能让他看着顺眼。 自己当初设计与燕修云偶遇时表现出的几分刁蛮,顶多是让他尝个新鲜,对自己产生兴趣,但这招不能多用,否则必定招致厌烦。 “雨薇参见殿下、娘娘。”来到听雨阁中,秦雨薇乖巧行礼,眉眼恭顺,看不出丝毫破绽。 “坐吧。”燕修云在自己府上也比较放松,看着秦雨薇笑道:“方才太子妃同孤主动提起你来,说起你在民间做的小生意似乎颇有意思。” 秦雨薇微红了脸,小声道:“不过是一些女子用的小玩意儿,只怕入不了娘娘的眼。” 董氏掩唇轻笑,“你倒是谦虚,那商铺的名头,本宫在京城亦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你此番入京,铺子交由何人打理?” “商铺掌柜张四姑帮雨薇打理铺子多年,是个可靠之人,因此商铺暂由她来代管。” 燕修云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听太子妃这意思,你这生意做得还不小,想来每年有许多进项吧?” 秦雨薇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燕修云这是试探自己的家底呢。 此时隐瞒绝不是明智之举,以面前二人的地位,想查香莱儿的进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回殿下,商铺名叫香莱儿,主要是做江州城内的生意,光景好的时候约莫一年能有三四千两的纯利。” 燕修云微微挑眉,与董氏对视一眼。 单一个江州城内就能赚三四千两,光这都能养活半个东宫了。 董氏替燕修云斟了杯茶,“殿下,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殿下怎么能不帮着些? 依我看啊,倒不如让秦昭训将生意干脆做到这京城中来,也方便打理不是?” 燕修云点点头,也不过问秦雨薇的意思,直接安排道:“那就这么办吧。” “真的吗,多谢殿下,多谢娘娘!”秦雨薇欣喜道。 她自然知道燕修云打的是自己铺子的主意,但此举倒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生意做得再大,背后没有靠山也不行,若真和面前二人形成利益共同体,自己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富甲一方。 若有朝一日不得不牺牲掉香莱儿,来换取自己想要的,她亦会壮士断腕,在所不惜。 秦雨薇略一思索,太子妃既然愿意抛出这根橄榄枝,她便不能再继续装傻充愣了,起码不能让太子妃觉得她是真傻。 她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想要在这东宫之中往上爬,第一步就是要借势。 这是个机会,她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殿下,薇儿听闻近日家乡江州发生洪灾,百姓死伤无数,日夜揪心夜不能寐。 薇儿想要出资三千两,以殿下的名义购置赈灾物资,安抚百姓,不知殿下是否能够允准?” 她也是下了血本。 燕修云面露喜色,同时心头也微微一酸。 父皇向来反对奢靡之风,要求皇族大臣的生活起居一律从简,月银也是少的可怜。 一个小丫头竟然比自己这个东宫太子的私房钱还要多,真是没天理啊。 第160章 姐姐 “嗯,你出身民间,能有此忧国忧民之心,孤心甚慰。此事孤会找机会奏明父皇,给你封赏。” 这太子是真的有点憨啊,秦雨薇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太子妃。 果然,董氏柔声笑道:“妾身倒是觉着,殿下去找父皇奏明此事,怕会让人觉得刻意。 倒不如悄悄将此事办了,再找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机会教父皇知晓,不是更显得殿下一片赤诚之心?” “娘娘说的极是,雨薇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帮到殿下与江州百姓一二。”秦雨薇抓住机会说道。 董氏颇为满意地瞧了她一眼。 懂分寸,知进退,倒是个聪慧识趣的好苗子。 燕修云也很满意,随即唤来赵内侍,让他协助秦雨薇去办好此事,另外又特地嘱咐: “此事去张伦那里知会一声,他知道该怎么做。” 张伦?秦雨薇略一思忖,想起此人乃是户部尚书,看来也是太子这边的人。 燕修云的意思应当是让张伦找机会,在皇帝面前透露东宫出资赈灾一事。 由于秦雨薇的特殊差使,燕修云另外特许她自由出入东宫,方便将香莱儿的生意在京城中做大,如此一来,东宫的进项也便多了一笔。 秦雨薇和赵内侍一前一后出了听雨阁。 身后传来赵内侍带着笑意的声音。 “咱家先提前恭喜秦昭训了。” “赵内侍何出此言?”秦雨薇回眸看他。 赵内侍却笑而不语,行礼告退之后,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 祝澜等人来到赈灾现场时,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 由于大片的房屋已经被洪水冲毁,百姓们只能被集中安置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附近设置了几个粥棚。 “这么多灾民,只怕我们带来的那些粮食和衣物不够分发啊……”乔悠悠望着眼前乌泱泱衣衫褴褛的百姓,喃喃道。 “我们只是来尽一份力,赈灾的大头自然还有朝廷在管。”祝澜道。 然而,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项大多用于灾后重建,其中用于救济灾民的钱只能勉强维持他们的温饱。 此时刚好到了施粥的时辰,一听到施粥了,灾民们一个个眼睛里都发出了光芒,争先恐后地向粥棚涌了过去,你争我抢,都怕晚了少吃几粒米。 “你们别挡道啊!”几个灾民拿着碗从后面冲过来,一把将祝澜等人撞开,扑向粥棚。 “哎呀,不要踩我呀!”人群中响起哭喊声,原来是有人被抢粥的撞倒在了地上,又被后面的人踩了许多脚。 “欧阳监院,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场面会失控的。”祝澜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烨眉头深锁,“钱主簿和县衙大部分人手都去处理水情了,粥棚这边人手不够,你们协助维持一下秩序,施粥之后再行发放我们的物资。” 众人点点头,立刻上前帮着衙役疏通人群,让灾民们排队领粥,乱哄哄的场面才算有了些许好转,但仍旧有许多重复领粥、和没有领到粥的人。 为了避免发放物资时再度出现这样的情况,祝澜提议设立一个临时的登记处,按照家庭人口和需求进行登记。接着,又在灾民中招募了一些年轻力壮之人充当志愿者,这才终于建立起了一个有序的分发系统。 祝澜他们带来的物资主要是粮食、衣物还有一些药品,粮食已经交给县衙统一发放了。 祝澜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前,执笔看向来人,“姓名,家中几口人?” “赵大有,家有一儿一女,就我们三口人。” 祝澜点点头,提笔做好登记,身后的乔悠悠抱出一床被子,和三份驱寒的药交给他。 “谢谢,谢谢!”赵大有正要离开,又听祝澜问。 “且慢,你可见过这个小男孩?”祝澜拿出一张祝朝的素描画像,问他。 “呀,这是拿啥画的,咋画得这么像呢?” “你见过?”祝澜连忙问。 赵大有摸着后脑勺,憨笑着说没见过,就是瞅着这画新奇。 祝澜面露失望,又拜托赵大有回去后也问问家里人,有没有见过一个六七岁,模样机灵的小男孩。 而祝青岩那边,也拿着一张祝朝的画像在人群中穿梭,四处询问,但周围人都摇头说没见过。 祝澜不由得忧从心起,杜兰芳的老家正是这次受灾最为严重的杜家庄,庄上大部分人此次都丧生在了洪水之中。 若当时祝朝真的已经回到了杜家庄,那只怕凶多吉少。 祝澜心向下沉了几分。 又有一个女人来领被子,“俺叫刘月,家里头俩儿子。” 祝澜正要登记,又听女人身边一个大嗓门道:“刘寡妇,你男人都死多少年了,家里不就一个儿子么,咋又冒出来一个?” 这话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都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刘月涨红了脸,“俺、俺捡的!”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显然周围没什么人信她的话,许多人窃窃私语起来。 刘月急了,回头喊道:“那个谁,你、你过来!” 见对方没动静,刘月干脆走过去,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举给众人看。 “真是俺捡的,这比俺们家老大个头还高呢!” “朝儿!?” 祝澜猛地站起身,那刘月怀里抱着的小男孩,不是祝朝还能是谁? 她急忙奔过去,却见祝朝双目迷茫地看着自己,好像不认识一般。 “朝儿,我是澜姐姐呀!”见祝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祝澜有些着急地看向刘月。 “这娃娃是你弟?”刘月也没想到这么巧,“这娃是俺前几天在水里捡到的,还有口气,就给救活了。但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天生哑巴,反正呆愣愣的一句话都不说。” 祝澜连忙谢过刘月,想将祝朝抱过来,但刘月却有些犹豫。 “这娃虽然不是俺生的,但看着乖得很。你说他是你弟弟,有啥能证明的不?” 这下倒是问住祝澜了,她和祝朝又不住在一处,也就是偶尔杜兰芳不在,祝朝找自己在院子里玩耍片刻。 要说出祝朝身上胎记之类的特征,她还真不知道。 就在祝澜苦思冥想时,却听见小祝朝糯糯的声音道: “姐,姐姐……” 第161章 奇怪的诗集 刘月大喜,“原来你会说话啊!” 祝朝缓缓伸出两只小手,对祝澜做了一个“要抱”的姿势。 祝澜登时鼻子一酸,将小祝朝从刘月怀里抱了过来。 刘月问:“你认识她?她真是你姐姐?” 小祝朝神情仍旧有些懵懂,却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下刘月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又再三叮嘱祝澜可千万再让这么小的娃娃乱跑,祝澜更是对刘月千恩万谢。 要不是刘月,只怕祝朝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随后祝澜又问刘月有没有见到祝朝附近有别的女子,她记得杜兰芳说,是让春芝带着祝朝回老家的。 现在朝儿找到了,却没见到春芝。 刘月摇摇头,说没见着。 祝澜心中有些惋惜,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只能回去后由祝家出钱,安抚一下春芝的家人了。 …… 待到发放完全部救灾物资,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县衙时已经是傍晚。 他们发现,发现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 进了内院,欧阳烨找到钱主簿,问起门口那辆马车。 “哦,那是水部郎中宋眠宋大人,也是今天才到。”钱主簿答道,他浑身湿透,裤子上全是泥泞,显然刚从抗洪现场回来。 “宋大人现在何处?”欧阳烨问,按照礼数他们应该前往拜会。 钱主簿摆摆手,“宋大人一下马车就去了堤坝那边勘测水道,还没回来呢,不过他就住你们隔壁的院子。” “钱主簿,请问这县衙之中,可有县志一类的书籍,我等想要借阅一番。”祝澜忽然说道。 钱主簿想了想,“有,有,我们县令大人从前许多书籍都放在那屋,你自己进去找吧。”说完给祝澜指了个方向,又匆匆走了。 众人此时身心俱疲,见过洪灾过后的百姓,更是心中沉重,向居住的小院走去。 “阿姜,阿姜?”一进小院,段文清就喊了起来,却不见阿姜的人影。 阿姜与祝朝年纪一般大,本来让她留在县衙等候的,怎么半天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呢? 众人正要分头寻找,却听见墙后面响起阿姜的声音,“哥哥姐姐,你们回来啦。” 她摇摇晃晃抱着一个木盆走过来,里面都是洗好的衣物。 段文清一问才知道,先前他们离开县衙后,阿姜一个人把他们路上攒的脏衣服全都搓洗完了。 “哇,我们小阿姜真能干!”乔悠悠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祝澜又将祝朝介绍给了阿姜,二人年龄相仿,在这里也能互相做个伴。 …… 外面灾情严重,祝澜一行也没有胃口大吃大喝,简单烧了粥当作晚饭,便各自散去了。 祝澜心中惦记着县志,她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些当地基层情况,便来到钱主簿所说的那间房中。 这里像是县令李义深的书房,将油灯点亮后,发现房里的书并不多,而且都杂乱地扔在地上。 祝澜脚步顿了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性,莫非是有人来这里翻找过? 找什么呢? 祝澜思索片刻,她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她弯腰将地上的那些书一本一本全都捡了起来,重新整齐地码放在一边。 她刚找到那本《龙安县志》,目光却被另一本书吸引了过去。 《义深诗集》。 这李县令竟然还是个诗人? 好奇之下,祝澜翻开了那本书,果然每一页都写着一首诗,然而没看两页,祝澜就已经紧紧蹙起了双眉。 “庭前八九鹅,叫声咯咯咯。每天迎我归,门里大声歌。” 写的什么啊……乱七八糟,连打油诗都算不上。 惨不忍睹,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祝澜摇摇头,准备将书放到一边,动作却突然顿了一下。 这纸张…… 她伸出手指反复摸了摸,只觉手感似乎比寻常的纸张要厚一些。 这种感觉很怪异。祝澜皱眉思索片刻,将书拿起来对着桌上的油灯。 油灯在书页之后,暗黄色的光透过了纸张,将书页上的字映照得杂乱起来。 祝澜心头一凛,这书页竟然有夹层? 她不敢贸然拆开,于是在桌前重新坐下,又将书页贴得离烛火更近了一些,吃力地辨认起来那夹层之中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上面写着的,似乎是一些账目? …… 水部郎中宋眠终于带着几个手下完成了水患灾情的初测,回到县衙用了饭,叫来钱主簿。 他没有忘记祈王交代的事情。 据说李义深手中有一本极为重要的账册,是他自己偷偷记录下来的,上面除了龙安县的税收情况,还有江州官员的受贿记录,或许是想作为保命之用。 然而毕枞动作更快,竟直接将他灭了口,随后让达鹰设法找到那本账册,却没有找到。 此次宋眠前来龙安县,一方面他作为水部郎中,决堤这种事情理应他出面处理,另一方面则是祈王殿下派人传信,命他以官面上的身份查找李义深的遗物,务必找到那本账册。 “宋大人,您找我?”钱主簿哈着腰问道。 “本官问你,李大人生前可有留下什么书籍?” 钱主簿心想,怎么都对书感兴趣啊,面上仍旧恭敬道:“有,都在大人的书房里,前来赈灾的一个女学生正在里面,说要看看咱们龙安的县志呢。” 宋眠脸色微变,“谁同意她进去的?” 见钱主簿吓得不敢说话,宋眠知道现在不是纠结此事之时。 “你现在立刻过去,将李县令书房里的所有书全部送到本官这里来!” 说罢顿了顿,“不,本官同你一同过去!” …… 李义深的书房里亮着灯,钱主簿带着宋眠来到门口,“大人,就是这里。” 钱主簿正要敲门,却被宋眠推到一边,接着宋眠猛地将门推开。 里面的女学生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见到钱主簿和穿着官服的宋眠,惊讶道: “钱主簿,这位大人是?” 宋眠沉着脸走到祝澜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 第162章 蹊跷 “你在看什么?”宋眠冷着脸问。 钱主簿介绍道:“祝姑娘,这是工部下来的水部郎中宋大人。” 祝澜起身见礼。 “宋大人,学生乃江州龙场书院的学子,募捐了一些物资,自发前来龙安县协助赈灾。 学生祝澜,想要深入了解龙安县的情况,因此特向钱主簿提出查阅龙安县的县志。” 说罢,祝澜将手中的书合上,递给宋眠。 宋眠接过书,多看了祝澜一眼,这才低头,见书页上果然写着《龙安县志》。 “你一直在看这本书?” “是,学生本就是为县志而来。”祝澜从容答道。 钱主簿也在一旁附和。 宋眠见面前的女学生神色如常,先前钱主簿也确实说过她要看的是县志,这才缓和了几分神色。 又顺手翻了几页,感觉这本县志似乎并无异常。 “钱主簿,这些书籍乃是李县令的遗物,不可任人擅动。你将这些书全部收拾起来,即可送到本官房中。” 钱主簿连连点头称是。 …… 祝澜向住处走去,估摸着此时祝青岩、慕容静和乔悠悠都在,阿姜也在房中。 房里共有两张床,祝青岩和慕容静同睡一张小床,祝澜则是和乔悠悠、阿姜躺在一张稍大些的床上。 阿姜年纪小,累了一天,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祝青岩虽然已经不再和祝澜针锋相对,却也谈不上有多亲近,在祝澜面前甚至还会有几分拘束,反倒不如和慕容静相处时的轻松。 慕容静今天分发物资时,不小心将衣袖扯破了,正在拿着针线逞强,非要自己缝。 针脚歪歪扭扭,像虫子乱爬,看得祝青岩在一边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最后慕容静还是笑嘻嘻把针线交给她。 苏氏的绣活相当厉害,祝青岩耳濡目染,水平自然也不差。 她看着已经被慕容静缝得不堪入目的衣袖,思量片刻,这才动手缝了起来,竟在慕容静的针脚上缝出了一只小画眉鸟,完完全全将那蹩脚的针脚隐藏了起来。 慕容静在一旁托着腮,看得满眼惊奇。 “小夫子,你会的可真多!” 祝青岩得意地微微扬眉。 慕容静惊叹不已地摸着那只画眉鸟,转头问祝青岩会不会绣老虎。 祝青岩表示能绣,但是可能有点勉强。 “回头要是有机会,你给我战袍上绣一只大老虎,我要当北疆大营里最帅的崽!” “吃苹果不?” 乔悠悠突然出现在两人床边,一手拿着两只洗好了的苹果,自己咔吃咔吃啃着另一只手里的苹果。 她虽然与祝青岩和慕容静不熟,但是社牛无所畏惧。 祝澜还没回来,阿姜又睡了,实在没人跟她讲话,闷都闷死了。自打祝青岩和祝澜关系缓和,自己看祝青岩也没有从前那么不顺眼了。 “谢了。”慕容静爽快地接过苹果,递给祝青岩一个。 祝青岩从包袱里找出了些苏氏做的果干拿给乔悠悠。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可以很简单,交换了一些水果零食,便已经可以坐在同一张床上聊天了。 话题聊到书院里的事情。 “陈子鸣那小子当时还惦记过我家澜澜呢,我呸,真是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就是啊,小夫子,你怎么能看上那种货色。” 祝青岩被提起黑历史,默默垂眸啃了一口苹果,“我瞎。” “要我说,这种男的就应该被暴揍一顿,打到他断子绝孙!”乔悠悠挥着小拳头道。 慕容静一拍大腿,“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两人性格投缘,相见恨晚,简直恨不得当场拜把子。 说话间,祝澜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见乔悠悠跟祝青岩和慕容静坐在一张床上,聊得热火朝天,倒也并不意外。 她对祝青岩和慕容静微微点头,随后看向乔悠悠。 “悠悠,你来一下,我有几道算学的题目想要问问你。” 乔悠悠翻身下床,将苹果核丢掉,“都要睡觉了,做什么题呀……题在哪儿呢?” 祝青岩和慕容静对算学并不太懂,二人也没有什么兴趣听,便自顾自聊了起来。 祝澜拉着乔悠悠回到大床上,铺开一张宣纸,又侧目看了祝青岩那边一眼,确定这个距离足够安全,用铅笔在宣纸最上方写道—— 事涉机密,小声讲话。 乔悠悠看到字,玩闹的神色立时收敛了几分,对祝澜点点头。 方才在李义深的书房中,祝澜还没来得及看多看几页账目,就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连忙将那本夹藏着账目的《义深诗集》塞进了一堆书的最下面。 她只记下了前两页的内容,此时凭借着记忆力开始一字不落地重新写在纸上。 安全起见,所有金额她都换成了阿拉伯数字写出。 “这看起来,似乎是龙安县几年以来的税收账本,以及朝廷拨款的款项去处明细……” 乔悠悠看着祝澜写出来的内容,随即又无奈笑道:“澜澜,我是个学金融分析的,你怎么拿我当会计用啊!” “你乔大专家不是触类旁通么?快帮我看看。” 祝澜话音刚落,乔悠悠便皱了皱眉,指着纸上的一行数字。 ”等等,澜澜,你这里是不是写错了,小数点位数都不对啊。” 祝澜看着她指的那一处,似乎是去年龙安县发生的决堤小事故,朝廷拨款的用处,包括购置重修堤坝所用的沙石等。 她仔细思索刚才看过的内容,摇摇头,“不,我没有记错,就是这个数。” “奇怪了,这和拨款总数对不上啊。”乔悠悠喃喃道,目光又落在另一个数字上。 “还有这里,是去年龙安县百姓贸易收上来的税,怎么可能有三千多两呢?” “怎么说?”祝澜侧首问道。 “按照这个时代的税法,普通百姓之间的交易都是三十税一。龙安是个小县城,经济本来就不够发达。 这种规模的县城,按照三十税一的税率,正常来说能收到一千两就已经非常高了。这里却写着三千四百一十七两,根本不可能嘛。”乔悠悠的语气斩钉截铁。 “莫非这是一本假账?” 第163章 入局一试 祝澜想起李义深的死,看来这件事很可能与这本假账有关。 甚至于,这本假账就是李义深的直接死因! 夜里,熟睡的乔悠悠发出了极轻微的鼾声,身旁的祝澜却睁着一对晶亮的眸子,辗转反侧。 这件事情,究竟还要不要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呢? 发觉李义深并非自杀时,她选择按兵不动是因为初来乍到,对龙安县的一切毫无头绪,如今无意之中挖出这本假账,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浮出水面了。 如果明哲保身,她就要继续装傻,能躲则躲,安安心心完成协助救灾的工作,然后继续回到书院安心准备她的科考。 只不过……那样的话,自己这趟龙安县不是白来了? 另一方面,她从一开始便不相信欧阳烨带领自己这些学生前来龙安县,就只是表面上赈灾这样简单。 要知道龙场书院的背后可是王爷燕玉泽,单是这层身份,就不能不让人多联想几分。 而且,一开始分明是燕玉泽大张旗鼓在书院招募志愿学生,到了出发之日,领队人却变成了欧阳烨,燕玉泽自己不见了踪影。 这些时日,他又做什么去了呢? 祝澜从床上坐起身,她改变主意了。 既然下定决心要入仕,她便不能当一个聋子瞎子,但以自己此刻所处的阶层,能够获取的信息实在少之又少。 她不惧洪流,若始终隔岸观火,虽然安全,却终究无法到达彼岸。 风险从来与机遇并存,不妨冒险,入局一试。 …… 欧阳烨住在院中最小的那间房中,房间有一道窄门,与伙房相连。 此时已是深夜,欧阳烨的房中却还亮着灯。 祝澜轻轻敲了几下门,房内传来欧阳烨的声音,“谁?” “学生祝澜,有要事禀告。”祝澜恭敬说道。 龙安县这些人,她一个都信不过,包括那位水部郎中宋眠,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 欧阳烨为人刚直,加上祝澜反复回忆原剧情中的细节,欧阳烨的身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他直接听命于燕玉泽,而燕玉泽又对梁帝忠心耿耿。 自己等于间接抱了皇帝大腿,这应该是没错的。 但这个决定终究有些风险,祝澜思量过后,决定先不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祝澜敲门询问的话音落后,欧阳烨过了许久才来开门,问她何事。 欧阳烨穿戴齐整,丝毫不像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 祝澜进去后,沉吟片刻,方才开口: “敢问欧阳监院,此次召集我等前来龙安县,除了救灾,是否也为探查龙安县背后之事?” 欧阳烨挑了挑眉毛,神色淡然地坐下,“你所说的背后之事,是指何事?” “自然是县令李大人被杀一事。” 欧阳烨神色微微一凝,随即抬眸看她,没有说话。 祝澜从怀中取出写着阿拉伯数字的那张纸,交给欧阳烨。 自从乔悠悠的算学社在龙场书院推广开来,不少学生已经学会了阅读这样的数字,欧阳烨身为监院,闲暇之时也会略作研究。 “此乃学生查阅李大人遗物书籍时,发现的一本账册,而且似乎是一本假账。” 欧阳烨只扫了一眼那纸上的数字,微眯起眼睛看祝澜。 这女学生来到龙场书院已经五年了,欧阳烨自是知晓她聪慧无双,却没想到胆子竟也这般大,竟然什么都敢查! “你所说之事,何来真凭实据呢?” “学生说的是否属实,大人查一查便知道了。” “那本账册,如今在何处?” “方才刚被宋眠大人取走。” “你的意思是,宋大人有嫌疑?” “学生不知,故将此事报与欧阳监院。”祝澜如实答道。 欧阳烨眼底浮上几分笑意,“你希望我如何处置此事呢?” “此事轮不到学生做主。”祝澜顿了顿,“只是学生愿助监院与山长一臂之力。” 欧阳烨将祝澜带来的纸张收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此事我已知晓,你先回去休息罢。” 接着又点点头,“记住,莫要在外多言。” “学生知晓。”祝澜行礼退出。 …… 房门被重新关好,欧阳烨低头望着那张写满数字的纸,笑了笑。 “宋大人,出来吧。” 通往伙房的小门被推开,一身官服的宋眠从里面走了出来。 “龙场书院的学生,果然名不虚传啊。”宋眠不由得拊掌笑道。 “宋大人有所不知,此子乃是今朝江州府乡试案首,姓祝名澜。”欧阳烨为他斟了杯茶,说道。 “哦?”宋眠颇感诧异,“就是那名在策问中提出‘功德并赏’的学生?” 欧阳烨颔首,“正是。” “原来如此。”宋眠不由得又向外瞧了一眼,“我前来龙安县的路上,正巧与本次出题的周显清大人吃了一顿便饭,他对这篇文章印象可是深刻得很呐。 周大人向来主张‘赏功不赏德’,乍一看这学生驳斥他的观点,原本有些恼怒。但又见其文章中抽丝剥茧地分析了他的主张,取其精华,在这基础上作出了更加完善的论证,可谓是胆大心细。” 听闻对方夸赞自己带出来的学生,欧阳烨不免也感到自豪,嘴角上扬。 “好了好了,宋大人,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这学生方才提到的那本藏有账册的诗集,可是在你手中?” 宋眠点点头,“她若不说,我还没留意到这本书的问题。” 说着,他从带来的几本书中抽出了那本《义深诗集》。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屋内二人面色同时一滞。 宋眠立刻收起诗集,闪身再次避入伙房中,欧阳烨这才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之人一身黑衣,身披斗篷。 他将帽子摘下,露出那张风流而不掩贵气的年轻面容,一对狐狸眼在夜色与烛火之中,藏着幽暗而神秘的光。 第164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 欧阳烨一惊,正要说话,燕玉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确定身后无人,这才进屋关上了门。 “王爷,您来了。”欧阳烨道。 伙房里的宋眠闻言,这才走出来向燕玉泽行礼道: “下官水部郎中宋眠,参见王爷千岁。” “宋大人请起吧。” 燕玉泽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面前二人,“宋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宋眠与欧阳烨相视一笑,取出了那本《义深诗集》,交给燕玉泽。 “账册便藏在此书之中,想是被派来灭口李县令的杀手匆忙之中,未来得及细查,因此不曾发现。” “嗯。”燕玉泽点头,“若是找到了,老三也不会特地叮嘱让你来找了。” 说罢,他借着油灯的光亮,果然看到书页之内夹杂着其他的文字。 “方才那名叫祝澜的女学生来过,竟然也查出了李县令不是自杀,还发现了这本账册。而且听她的语气,已经看出这是一本假账了。”宋眠抬眸观察着燕玉泽的神色,小心斟酌着措辞。 燕玉泽笑而不语,这可不一定是假账。 兴许,比真账还真。 宋眠:“她一个普通学生,是否会走漏消息?” 燕玉泽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皇兄既需要将祈王的事情查明白,却又不希望查得太明白,这才让自己来主导此事。 让这些学生来当手下,原本是想着不至于将案情推得太快,其中分寸全由自己把握,可谁知这学生居然上来就将案子推到了这一步,速度甚至比自己还快几分。 真是让人欣慰又头疼。 “本王明日便将此账本带回京城,交由陛下处置。”燕玉泽看向宋眠,“只是,宋大人这厢可想好如何向祈王那边交代?” “就说……下官忙于处理水患,还未来得及细查此事?” 燕玉泽摇摇头,“那便显得宋大人不够忠心了,你要实话实说。” 宋眠一愣。 “宋大人可知为何决堤一案发生后,祈王便立刻提拔你为水部郎中?” 宋眠摇摇头。他本就是六王爷埋藏在工部的人,之后假意投靠三皇子祈王,这还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 “宋大人身为京城官员,与江州一派素无来往。祈王提拔宋大人出任水部郎中,前往江州处理决堤一事,正说明他与江州一派官员已生嫌隙。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宋大人搜寻遍了整个龙安县衙,都没有找到那本账册。祈王知道后,除了可能会认为宋大人有些办事不利,难道不会怀疑——账册其实早已被江州官员找到,却迟迟不肯上交么?” 宋眠思索片刻,才恍然道:“王爷高明!” “那就去办吧。另外,龙安县此次灾情严重,宋大人身为水部郎中,请务必尽快疏通河道,引流泄洪。 本王听闻东宫那边又从民间筹集了三千两,正在购置整修堤坝的物资,不日便会运抵龙安。 龙安百姓此番遭难,皆因决堤所致,请大人务必费心费力,督查堤坝重修一事。龙安百姓未来十几年的安定,便全仰仗宋大人了。” 燕玉泽郑重地向宋眠一揖,宋眠慌忙将腰弯得更低,“王爷言重,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下官这便去办。” 宋眠告辞离去后,房中只剩下欧阳烨和燕玉泽两人。 欧阳烨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燕玉泽问他在想什么。 欧阳烨面带担忧,“王爷,龙安之行终究有些凶险,您看是不是先让书院这些孩子们先回去,他们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 方才祝澜前来说的一番话,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同时也带上了深深的忧虑。 朝堂之事波谲云诡,可谓凶险万分。他身为书院监院,这些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卷到这些事情中来,着实令人不安。 燕玉泽叹了口气,“你啊,面冷心软。不过祝澜那孩子可不傻,以她能写出那样的文章,成为乡试案首,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李义深一事背后的凶险吗?” “正因凶险,所以才不该让他们来……”欧阳烨皱眉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们未来都是我朝栋梁,终将立于朝堂之上,那时候要面对的,又岂止是眼下这一点小风小浪? 我们大梁所需要的人才,可不是那些只会坐而论道、夸夸其谈之辈。” 燕玉泽的目光投向门外,眸色深沉几分,“她既然敢来找你,便是要告诉我们,她打算以身入局。 一个学生尚能有此心,我们这些当师长的,怎能不助其一把?” 欧阳烨仍有顾虑,“可是祝家那位老举人刚过世不久,按照规制,这三年之内她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王爷如此会不会有些着急?” 燕玉泽轻轻摇头。 “你以为本王为何非要带他们出来?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以这孩子的天资,耽搁四年如何不是朝廷的损失? 放心吧,待龙安县的事情顺利解决,本王与陛下自有安排。” …… 江州城中,肖老爷身披一身官袍,骑在高头大马上,两侧是夹道欢迎的百姓,手中拿着鲜花与水果,满眼的仰慕和爱戴。 “肖大人,您真是我们的父母官呐!” “祝肖大人福寿绵延,官运亨通!” “恭贺肖老爷升迁!” 肖老爷在一声声欢呼与喝彩声中迷失了自我,突然,前方开道之人猛地敲响手中的铜锣。 “铛!!” 肖老爷被这声音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发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跪地叩拜的百姓没有了,前来道和的官员没有了。 自己身上的官袍也不见了。 他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他熟悉的卧房,身边躺着自己的夫人,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原来又是一场梦…… 肖老爷怅然若失地愣怔了许久,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起三个月前,曾在集市上偶遇一位朋友,那人是吏部的普通官员刘岩,回江州城省亲。 二人交谈几句,刘岩提起最近某个偏远的县城似乎有官缺,按照朝廷制度,应当由资历深的老举人来补缺。 肖老爷也是举人出身,听闻此消息大喜过望,连忙拜托那位朋友帮自己打听打听,还给对方送了许多东西,若是能够帮忙运作,补上这个官缺就最好了。 当时刘岩满口答应,让他在家等消息。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月,期间肖老爷数次托人送信去京城询问,结果都没有回音。 天刚蒙蒙亮,做车马生意的赵掌柜刚刚挪开门板,就瞧见门口站着一人。 “哟,肖老爷,您怎么来了?” 肖老爷拿出一封信和几十文铜钱,放在赵掌柜手里。 赵掌柜做生意常年往来于京城与江州之间,顺带替人稍信,赚些外快。 “什么,您是要带给刘岩大人?吏部的那位刘岩大人?” “正是。” 赵掌柜抠着下巴,想了半天,“嘶……我怎么听说吏部前段时间有个大人病死了,好像,好像就叫刘岩。” 第165章 肖老爷的官途 肖老爷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到肖府门口的都不知道。 他仰面望着偌大的肖府门匾,长叹一声。 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好不容易考中个举人,可是中举又能怎样? 想要做官,还不是靠命、靠等? 好不容易遇上刘岩,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机缘,谁知道那家伙竟然一声不吭就病死了,就连自己这几个月咬着牙送出去的礼物也全都打了水漂。 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肖老爷垂下脑袋,抬步正要越过门槛,突然撞见从自家府上走出来一人。 “呀,肖老爷,您回来了,小的正来找您呢,结果夫人说您出门办事去了。” 肖老爷打量着眼前此人,是个下人装扮,但不是自家府上的,便问他是谁。 “小人是杨府的,我们杨大人说有要事找您,请您务必过府一叙。” “可是杨邀大人?” “正是。” 肖老爷点点头,既然是杨通判相邀,他自然是要去的。于是梳洗一番,随那小厮去了杨府。 他不是第一次来杨府,然而这次一进门,总觉得与上次来时有些不同了。 府上不仅新修了一座荷花池,还扩建了一座小亭子,就连花草奇石也多了不少。 看来通判这职位,油水还真是不少啊,肖老爷心中感慨。 杨邀正在正厅等他,一见肖老爷前来,立刻起身相迎。 “肖兄,快请坐。”接着命人上茶。 肖老爷入座之后,杨邀先是顾左右而言他,闲谈了几句,肖老爷一一回应,心中琢磨着对方请自己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莫非是为了婉儿和杨公子的婚事? 这门婚事他是很赞成的,杨家本来就于肖家有恩,杨邀如今又做到了江州通判,若是仕途顺利,说不定哪日就能升任知府。 两家联姻,对肖家而言只有好处。 言过片刻,杨邀终于进入正题:“肖兄,听闻你前些日子,常给京城中的刘岩大人送信?” 肖老爷微微一惊。 杨邀笑笑,“肖兄不必介怀,以你我两家之交情,杨某断不会害你。只是那刘岩不过是吏部的一个七品官吏,肖兄若想指望他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可真是想错啦。” “这……让杨大人见笑了。”肖老爷被说中心事,面色有些尴尬。 杨邀忽然正色,问他可是真的想要做官。 肖老爷点头,天底下谁念书科考不是为了做官呢? 杨邀低头浅呷了一口清茶,语气平静道:“前不久,龙安县县令李义深自缢身亡之事,肖兄可知晓?” 肖老爷微怔,“只是略有耳闻。” “那李县令在任期间贪污受贿,高达五千两之多,故而畏罪自缢。如今龙安县县令一职空缺,不知肖兄可有兴趣?” 肖老爷猛地站起身,原本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眸中迸发出了光彩,然而下一瞬又黯了下去。 他缓缓坐回去,道:“若能有此机缘,那在下简直做梦都不敢想。可是这县令任免……” 县令官职虽小,可任免之权却是在皇帝手中,杨邀再大不过是个通判,哪里做得了主? 杨邀知晓他心中所想,笑道:“任免之权虽在陛下,可陛下选拔县令的人选,还不是要由知府大人举荐? 我已经同毕大人提过此事了,毕大人也认为肖兄的才学资历可当此任,不日便会上书朝廷,举荐肖兄为新任龙安县令。” 肖老爷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清晨还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没想到这么快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杨大人,我,我……”肖老爷激动得老泪纵横,不知该说什么好,恨不得当场给杨邀磕几个头。 杨邀笑呵呵地安抚他几句,对门外道:“信儿,进来吧。” 杨信从门外走了进来,对肖老爷行礼道:“见过肖伯父。” 他二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肖老爷对他连连点头致意。 “肖兄,你我相识多年,我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信儿这孩子你见了,感觉如何?”杨邀走到儿子身边,问道。 肖老爷自然是说好,从才学到相貌都夸了一通。 杨邀显然十分满意,脸上笑意更浓,“婉儿那孩子我也喜欢,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两家结为秦晋,也算是亲上加亲,肖兄意下如何?” “好,好啊!不瞒杨大人,在下也早有此意。”肖老爷高兴道,随即又顿了顿,“只是小女性格顽劣,又喜欢自己拿主意,她似乎……” 肖老爷神色为难,先前杨信屡次上门,都被肖婉回绝了,显然对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杨邀不赞同地“哎”了一声,“依我看,只是两个孩子接触太少,都过于腼腆罢了。 不如这样,正好再过几日便是重阳节了,你我两家聚一聚,也让两个孩子相处相处,不知肖兄意下如何?” 肖老爷想了想,“甚好,甚好!只有一样,杨大人,此番一定要由肖某做东,到时还请杨大人携家眷光临寒舍,两家共度重阳佳节!” …… “重阳宴?杨家也来?”肖婉听闻消息,立刻紧紧蹙起双眉。 肖夫人拉着她的手,“婉儿,那杨公子还是不错的,你与他并无太多接触,兴许是有些误会呢? 趁这次重阳宴,不如你与他互相再多了解了解……” “母亲……”肖婉有些气恼,还要说什么却被打断。 肖夫人叹息道:“杨家于咱们有恩,如今又说服知府大人举荐你父亲出任龙安知县,于情于理,咱们起码都应该请人家吃顿饭,好好答谢,你万万不可缺席,失了礼数。” 肖婉沉默许久,“好吧,母亲,女儿知晓了。不过女儿稍后要出门一趟,去买些东西。” 肖夫人观察她的神色并无异样,仍有些不放心,“好,那让春兰陪你一同去吧。” 肖婉点点头,待母亲离去之后,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起来。 第166章 醉酒丸 肖婉来到集市上,状若随意地逛着,停停走走,不时停下来看看街边小摊贩的商品。 “小姐,您是打算买些什么东西呀?”身后跟着的春兰问道。 肖婉扫了她一眼,眸光中带着的冷意让春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问。 肖婉心知肚明,杨信对她的了解突然加深,定与春兰脱不了干系。 终于,肖婉驻足在一家药铺前。 “你在这里等我。” “小姐……” 春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肖婉的眼神逼回去了,只得等在药铺门口,眼睁睁看着肖婉走了进去。 春兰不能进去,便将耳朵贴在门边,仔细听着里面的谈话声。 肖婉踏入药铺,直接向掌柜询问:“老板,你这儿有醉酒丸出售吗?” 药铺掌柜抬眼看了看她,问她买醉酒丸做什么。 肖婉不肯说,只从怀中掏出了一钱银子。 她曾听闻,这种名为醉酒丸的药物,对人体并无害处,服下后只会产生如醉酒般的晕眩感,一两个时辰后便会自然消退。官府对此药并不禁止,只是因其制作工艺繁复,价格亦是不菲。 见肖婉掏了钱,掌柜也懒得多问了,转身就去找药。 “且慢,我要的醉酒丸,要长这个样子。”肖婉掏出出门前写好的东西,递给掌柜。 “醉酒丸还有什么别的样子……”掌柜嘟囔着打开那张纸,却愣了一下,重新抬眼看了一眼肖婉。 掌柜犹豫之后点点头,“您稍等。” 片刻之后,肖婉拿着一只精致的瓷瓶离开了药铺,身后春兰连忙跟上。 …… 皇宫之中,风尘仆仆的燕玉泽连朝服都尚未来得及换上,便怀揣账本来到了御书房。 分明尚未到初秋,梁帝身上却披着一件披风,正伏案批阅奏章。 燕玉泽日夜兼程从龙安县骑快马赶回京城,此时矜贵的面容上也不免显出几分疲态。 他已经命人将那本《义深诗集》的书页拆开,果然从中取出了一页页的账本。 “皇兄,这便是那账本,里面不仅有龙安县的实际纳税数额,还有江州各级官员收受贿赂的情况。” 燕玉泽顿了顿,才道:“其中,大多都是长文提拔起来的。” 梁帝的手摩挲在封皮上,面容沉思,却并不翻开。 过了良久,他将账本重新还给燕玉泽。 “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这账本朕就不看了,你去处置吧。 还是那句话,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 燕玉泽苦笑,心知皇兄的意思是既要惩办一部分官员,却又不能直接牵连到祈王。 于内,朝廷的局势还需祈王一派的人来平衡。 对外,祈王与乌兹外族关系微妙,是重要的一步棋。 账本一事要查明白,表面上却又不能查得太明白,因此让谁来查,便是个大问题。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应当交由户部的金部司来进行清算,然而户部官员多为太子派系。若让他们来查,只怕不将祈王的事情咬个底朝天不会罢休。 燕玉泽思量半晌,问道:“皇兄,臣弟记得赵青大人曾任金部司主事,能否让他参与此事?” “嗯……此人退离京城已有几年了吧,若要用他,朕便下道旨意召他回来。” 燕玉泽点点头,又拱手道:“若要妥当处理账本一事,臣弟还有个大胆的想法,不过需要皇兄允准。” 随即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梁帝听完陷入沉默,片刻之后点头应允,“只是这几日往来奔波,你辛苦了。” “皇兄言重,那臣弟这便去请赵青大人了。” …… 龙安县。 宋眠一大早刚推开门,就见到了等候在外的赵思成。 “宋大人,学生赵思成,特来协助大人处理堤坝修复一事。”赵思成行礼道。 宋眠有些意外地瞧着眼前这年纪不及弱冠的学生,随即摇摇头让他回去。 书院里的学生,满脑子四书五经,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学生已将重修堤坝的大致草图画好,请大人过目。” 宋眠见他将东西递到眼前了,只好接过来扫了两眼。 嗯,这画法倒是挺少见的,似乎是用炭黑一类的工具。 至于这其他的内容么…… “你这图上所示,无非就是将被洪水冲垮的堤段重新修复,也无甚特别。”宋眠摇摇头,将草图递还,就要离去。 赵思成跟上两步,“大人,重修堤坝,重点在于材料的选择和总量,不能仅以砂土填充,还需加入竹条等材料加固。” 赵思成捧着图纸,给宋眠指出自己标记的填充位置。 宋眠这才停下脚步,心想一个书院的学生,能想到这点,倒是有些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宋眠重新审视他一番。 “学生赵思成。”赵思成上前一步,坚定地说,“学生对于水利堤坝的修缮略有了解,希望能为大人分忧。” 难得遇到一个书院的学生懂这些,宋眠也生了几分兴趣,点点头道:“那好吧,本官正要前往堤上考察,你便跟来一起吧。” 兴许是老天见怜,龙安县持续了三个月的大雨终于渐渐停息了。 经过宋眠这几日的处理,徭役们已经将砂石装在麻袋里,一袋袋的砂石和竹条等材料填补进了溃决的堤口,这才勉强封住了水流。 宋眠带着赵思成,身后还跟着钱主簿,三人登上高地远眺水情。 如今洛江的口子勉强封住了,接下来要做的是将淹了农田的水引流到别处去。 赵思成道:“大人,学生前来龙安县的路上曾经观察过,南边不远处还有一条水道,地势更低,我们可以疏通路段,将水引流到那边。” “你以为本官不曾留意过吗?”宋眠面容带着几分愁色,“然而从这里到河道,中间还有一段山路阻隔,要通过人力挖开,少说也要十几日的工夫。” “这有何难?”赵思成微微一笑,“炸开便是。” 出发前往龙安县之前,他便早已考虑过这层,毕竟用炸药开山开路,在现代也是常见的事。因此特地让周达带了一批火药,用油布层层包裹防止受潮,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第167章 风雨欲来 赵思成找来欧阳烨,说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使用炸药这么大的事情,还是需要欧阳烨首肯的。 欧阳烨又叫来周达,反复确认过每一个步骤,确定能够保证人员安全后,这才慎重地点点头。 众人带上火药,跋山涉水四个时辰才来到那条山路上。 山路的一侧是洛江决堤溢出来的洪水,另一侧则是一片陡坡,下面是滚滚河水。 将山路炸开,让洪水泄流到下面的河中,这才能继续展开下一步的龙安县灾后重建工作。 周达做了一根长长的引线,根据赵思成的指示将火药埋在正确位置后,众人站在百步开外绝对安全的地方。 周达拿着火折子就要上前去点燃引线,却被欧阳烨拦住。 “你退下。”欧阳烨亲手拿着火折子,上前点燃引线,随后快步回到安全地带。 火星子从众人脚下快速向前方山路上蹿去,只听“轰隆”一声,霎时间尘土飞扬,所有人不约而同抱着脑袋蹲下身去。 火药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还带着滚滚浓烟。 一切消散后,他们方看清——远处的山路开始坍塌,滚滚沙石顺着斜坡滚下,紧接着另一侧的积水开始如瀑布一般顺着塌陷处奔流而下。 宋眠看得目瞪口呆,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方才那是……打雷了?” 周达低调一笑,“大炮仗而已。” 欧阳烨胡子抖了抖,脸色稍微有些发白。 回想起周达上一次在书院中尝试这叫做“炮仗”的玩意,原来只是小试牛刀。 赵思成对宋眠拱手道:“待洪水泄完,便可将堤坝整体再重新加固一遍。学生认为,可以在地基中嵌入木桩或者石桩,以此增加稳定性。 另外,堤坝被冲毁,除了水位过高的因素以外,还有堤坝材质不好,容易被水渗透的问题。因此堤坝的表面还需再铺设一层石板,增强防渗。” 宋眠认可地点点头,听赵思成这番话说得相当专业,完全不亚于自己这个水路郎中,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宋眠对欧阳烨道:“欧阳先生,本官瞧这孩子对水利之事有些研究,可否让他近日跟着本官,分担一些事务?” 欧阳烨自然应允。 “好。本官昨晚收到消息,太子殿下筹集了三千两银子购买的物资,原本还需七八日才能运达龙安县。但是如今洪水被排出,路途会好走许多,应该不出五日便能运到了。 趁这几日没有下雨,待物资一到,你便辛苦一些,跟着本官督造堤坝吧。说起来,运送物资的那位大人,从前似乎也是贵书院的学生呢。” “哦?”其余三人不禁好奇。 宋眠思索片刻,“对了,姓许,好像是叫……许诗明。” …… 九月初九,重阳日。 通往龙安县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正在颠簸的道路上艰难行驶。 车上面满满当当拉载的都是木石竹草一类的材料,还有挖掘工具、生活物资等。 马车上插着大大的“东宫”旗号,卫队长李炎骑在马上,脸垮得像是死了爹。 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捡到这份苦差事,好好的京城不待,跑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运送什么物资。 有一人策马从前方向队伍奔来,对李炎行礼后,停在车队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前,大声道: “回禀许大人、赵内侍,再往前龙安县的积水已被排干,我们不必再换小舟运送物资。只是土地泥泞,车马行驶会有些艰难。” 马车的窗帘被几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露出男子年轻清秀的面庞。 许诗明身着淡青色长袍,长袍的款式十分简朴,不加繁饰,浑然天成。 他头戴斋冠,长发半散,倒有那么几分出尘之感。 “不用换舟的话,还有几日能到?”许诗明清朗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 “快的话,明日一早就能到。” 许诗明点点头,随即放下了窗帘。 车厢内的赵内侍一身黑袍,头戴高冠,对许诗明笑道:“许先生既懂解读天意,若此番前往赈灾不出差错,想来离太子洗马的位置就不远了。” “若真如此,那诗明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赵内侍您。”许诗明笑得谦和。 赵内侍看了看外边天色,快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便传令下去让车队原地休整。 前方路途多有泥沼,待众人养精蓄锐片刻后再行出发。 许诗明也下了马车,他怀中抱着一个圆盘似的东西,用黑布罩着。他走到一片空地上,将黑布解开,露出里面的气象观测仪。 赵内侍靠了过来,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法器。”许诗明理所当然地道。 他将观测仪平放在地上,风向标上的羽毛轻轻飘了起来 是东南风。 用来记录空气湿度的天平已经用不了了,龙安连日大雨,空气的潮湿程度已经无法利用这种简单的仪器测量。 许诗明又看了看气压计,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江州这一带,每遇东风便容易下雨,此时又刮起了东南风,气压也开始变低。 是大雨的预兆。 许诗明面色肃然,语气坚决道:“赵内侍,请立刻传令下去,车队停止休整,现在就出发,务必在今夜赶到龙安县!” “这,为何?”赵内侍不解。 按照现在的道路状况,明天一早能够到达都已经算快了,想要在今夜赶到龙安,那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片刻不歇地赶路。 “今夜很有可能会有大雨出现,如果道路再次被淹,不知还要耽误多久。” “只是可能?”赵内侍向李炎的方向看了看,有些犹豫。 许诗明郑重道:“如若真的下起雨来,江水上涨,龙安县再次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那时延误了最佳的赈灾时日,再有更多百姓伤亡,你我可就是罪人了。” 赵内侍心知许诗明说的没错,踌躇良久,为难道:“这……只怕卫队长不同意啊。” 随后又压低声音,说这卫队长李炎乃是五城兵马司统领的侄子,他表弟也在东宫担任幕僚。李炎此人脾气不好,只怕不好说通。 而且,如今太子洗马一职空缺,东宫这些幕僚之中,最有希望出任的便是许诗明和李炎的弟弟。若此番赈灾许诗明真的立了功,那李炎的表弟可就没希望了。 单从立场来讲,李炎不在暗中使绊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许诗明皱眉,依然坚持必须现在即刻启程,全速赶赴龙安县。 赵内侍无奈,但又认为许诗明说的有道理,只好去找李炎。 他虽然是太子亲信,但毕竟只是个内侍宫人,在李炎面前怎么都要客气几分。 李炎原本就因为这趟差事窝了一肚子火,又听闻赵内侍转达了许诗明的意思,要让所有人不吃不喝不休息,全速赶赴龙安县,当即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许先生为了自己的官路,就不让别人吃喝拉撒睡了? 龙安那些人的命是命,我手底下这帮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 说罢一抬手,下令道:“原地扎营,生火做饭!” 第168章 重阳日,杨梅酒 “李队长!”许诗明压抑着怒气,“我们此行关乎龙安多少百姓的生命,若是再下起雨来该怎么办!?” 李炎扬起眉毛眯着眼,仰头瞧了瞧有些阴沉的天空,嗤笑道:“你说下雨就下雨,你是龙王爷转世啊?” “人命关天,怎可儿戏!?” “哟,您二位一路是坐着车,我们这些兄弟可是走路的走路,骑马的骑马,都快累散架了。”李炎懒洋洋地道,“反正要走你们自己走,我们得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上路。” “好。”许诗明点头道,“车上还有些干粮,让大家休息半柱香的时间,吃点干粮垫垫肚子,然后我们即刻出发。” “那不成,光吃干粮多噎得慌啊。”李炎故意拉长了调子。 接着安排手下烧些肉粥来喝。 许诗明蓦地攥紧拳头,已经看出李炎是故意的了。 生米熬成粥,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 天色已经越来越阴沉了,眼看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降临,时间一刻都耽搁不得! 赵内侍也有些着急了,想要劝李炎,李炎却只说自己和兄弟们饿了,要吃饭。 “你当真不走?”许诗明盯着李炎的背影问。 李炎回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天有不测风云,路上遇到大雨了,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就是回到东宫,太子也不会因此责罚自己。 众人无功无过,许诗明便没有机会升迁,那自己的表弟就有机会。 许诗明明白李炎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思忖片刻,问赵内侍此次车队中,有多少是他能够指挥动的。 “此次一共来了三十五人,李炎带领的卫队共有二十人,再除去咱俩,剩下的十三人乃是东宫的宫人,咱家说话还有点用。” “还请赵内侍将宫人们召集起来,我们带着重要物资先往前走。”许诗明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让李炎能够听到,“待李队长休整好了,烦请带领众人立刻追上队伍。” 李炎装作没有听到,只扯了扯嘴角,神情轻蔑。 赵内侍点点头,随即将另外十三人清点聚齐,赶着运送物资的十辆马车继续向前走去。 李炎的副手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他,是否仍要熬煮肉粥。 万一赵内侍等人走远了,只怕待会不好追赶。 李炎冷笑一声:“这江州的地都被泡软了,马车上装的东西又那么重,咱们一路走过来,车都陷进地里多少次了? 没有咱们这群人出力将车拖出来,就姓赵的手下那些废物,你以为他们能走多远?” 说罢,又催促道:“赶紧烧粥,大晌午的不让人吃饭,还有没有天理!” …… 肖府的后厨正在忙忙碌碌,准备着中午的宴席,饭菜香味飘出老远。 “婉儿,可收拾好了?”肖夫人的声音在肖婉房间外响起,“杨大人他们可马上就到啦。” 肖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默默放下手中的梳子。 也不知思成他们在龙安县怎么样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今天是重阳节,也是肖老爷要在家中宴请杨邀一家的日子。 肖夫人见她出来,不仅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春绿色印花玉锦,发髻也是挽得一丝不苟,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脸上顿时露出欣慰而满意的笑容。 这孩子可算是想明白了。 她笑吟吟就要去牵女儿的手,却被肖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母亲,女儿先去后厨看一眼酒宴准备得如何了,之后便前去迎接杨伯父。” 肖婉轻声说完,浅浅施了一礼,转身向后厨走去。 很快,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肖府门口,杨邀满脸笑容地下了车,身后跟着杨邀的夫人,以及同样满面春风的杨信。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肖老爷和夫人连忙上前相迎。 “肖伯父、伯母。”杨信先向二人见了礼,随后目光向门内扫去。 肖婉正好在此时走了出来。 “婉儿见过杨伯父、伯母。”肖婉面带微笑,却看都不看杨信一眼,说完便站回了父母身边。 肖老爷将杨邀父子引入内院,今天的晚宴便在院中举行。 内院之中被摆上了一张巨大的圆桌,肖婉和杨信两个小辈自然是坐在末位,位置相邻。 两家父母寒暄了好一阵,终于轮到小辈说话。 杨信端起酒杯,先敬了肖老爷夫妇一杯,随后看向肖婉。 “肖小姐,想起你我初见,也是在这样的宴会之上。你我因诗文相交,此情此景,不如再出个对子为乐,如何?” 肖婉还没开口,肖老爷已经拊掌笑道:“信儿这主意甚好。我记得上回似乎是信儿先出的对子吧,那这回咱们换换,让我们婉儿先出如何?” “那是自然。”杨信看向肖婉。 肖婉原本神色淡淡,正欲拒绝,却忽然心念一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还是杨公子先出题罢,若是婉儿对不上,便自罚一杯,如何?” “哈哈,肖小姐如此说,那杨某便不客气啦。” 杨信沉吟起来,“既然江州近日多雨水,那某便以水为题,肖小姐且听——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汊水。” 肖婉思索片刻,缓缓吟道:“木无本必枯,木无枝必孤,木木木,松柏樟楠木。” “好!”杨邀拊掌大笑起来,“肖兄的爱女,果然名不虚传啊!” “既然对得上来,那便是杨公子输了。” 肖婉站起身,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今日难得杨公子前来,不如尝尝婉儿新酿制的杨梅酒。” 肖婉起身,走向了偏厅,不一会儿端出一个托盘,深棕色托盘之上盛放着一只酒壶,和两只斟了酒的杯子。 肖婉将托盘放在桌上,先为几位长辈倒了酒,随后拿起先前斟满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杨信。 杨信与站在肖夫人身后的春兰交换了一下眼色,春兰对他微微点头。 杨信接过肖婉递过来的酒杯,“肖小姐,能否陪杨某同饮?” 肖婉略一犹豫,随即举杯道,“好,那婉儿敬杨公子。” 杨信看着她仰脖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更深几分,嘴角的弧度带着些许得逞的意味,也喝掉了自己手中那杯酒。 第169章 翠微草 上一次肖婉前往药铺,虽然没有让春兰跟进去,但是春兰在门口,仍然听到了肖婉要买醉酒丸的事情,回头便告诉了杨信。 杨信立刻明白,肖婉兴许是想要让自己在重阳宴上出丑,以此来降低自己在肖家父母心中的印象,从而推辞二人的婚事。 事先斟好的两杯酒,春兰在暗中观察肖婉,果然发现她将醉酒丸放入了其中一杯酒中。 在肖婉前往迎接杨邀等人时,春兰便趁机将两杯酒对调了位置。 肖婉刚刚喝下的那杯,才是放了醉酒丸的。 肖婉与杨信两人展示了手中的酒杯,示意杯中酒饮尽,随后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肖婉唇角的弧度却微微一僵,下意识抬手扶上自己的额头,同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杨信心中暗笑,面上却十分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肖婉扶着桌子想要起身,脚步却虚浮踉跄了一下。 杨信就在她身边,立刻伸手扶住肖婉的肩。 肖婉微微皱眉,很快拂开了他的手,向众人勉强行礼道: “婉儿,婉儿不胜酒力,有些晕眩……” 说话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汤,洒了自己一身。 见女儿失态,肖老爷面色有些不悦,一旁的夫人连忙让春兰扶肖婉回房休息,换身衣服。 “不必,婉儿自己回去就是。” 肖婉的卧房离此很近,便没让春兰跟着。 合上房门,肖婉立刻恢复如常,三下五除二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搬出床下早已准备好的水盆,将衣物扔进去浸泡。 换好衣服,她走到门边,侧耳听着院内的动静。 果然,不一会儿便传来杨信难受的声音。 “爹,娘,孩儿身上……好痒啊……” 说着,他不由自主伸手在身上抓挠起来,抓着抓着,皮肤上甚至出现了一个一个小红点,看起来异常骇人。 院内顿时乱作一团,肖老爷也连忙让小厮去请郎中。谁知小厮刚一出门,正巧就瞧见门口一位走方的郎中正在歇脚,他立刻上前去将郎中请进来,给杨信看看。 那郎中看过之后,笑着说没什么大碍,有一种病症就是如此,接触到某些特殊的物品或者人,身上会引起这样的不良反应。 “会不会是误食什么东西?”肖老爷问,这可是在肖府出的事,若是因为饭菜的问题,那罪过可真是大了! 郎中摇摇头,做思考状道:“不会,这种症状只可能是由于外部接触,而且……多是人与人之间才会传染。” 此言一出,肖老爷和夫人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小步。 “不必担心,这位公子身上顶多是瘙痒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听郎中如此说,众人这才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接着又不禁回想杨信方才究竟是碰到了什么,才会突然变成这样。 杨信也听到了郎中的话,自己分明没有触摸过什么奇怪的东西,碗筷之类的用了半天都没有事……总不会是因为刚才碰了肖婉吧? 杨信的母亲也想到了,神色生出几分怪异。 若真是儿子与肖家丫头一接触就会变成这样,那这门亲事是万万结不成的。 她又狐疑地看了肖家夫妇一眼,莫不是肖婉身上带着什么疾病,身边人相处久了身体产生抗性,却会传染给外人? 她父母为了让肖婉嫁到自己家里,故意隐瞒不说? 想到这里,杨夫人悄悄拽了拽自家老爷的衣袖,给他递眼色,想赶紧带着儿子离开这里。 房间内的肖婉听着外面吵吵嚷嚷,松了口气。 那日上街,她故意让春兰听到自己要买醉酒丸,实际写给药铺老板的纸上却是要买一种药粉。 她查阅不少药学典籍才找到这个法子,那种药粉直接与人体接触的话,很容易让人过敏。 她将醉酒丸作为幌子骗过春兰,也让杨信放松警惕,宴席开始前她假装放进酒杯里的药丸不过是一颗糖豆罢了。 实际上她将药粉浸水后喷洒在了自己的衣物上,自己则是事先服用过了药性相克的解药,再假意与杨信产生片刻的接触,便能让他过敏。 至于门外等候的郎中,也是她花钱雇来的。 时间仓促,她只能准备到这种程度,最好能让杨邀夫妇认为杨信不能和自己接触,这样一来,亲事自然成不了了。 照目前的进度来看,还好计划顺利。待杨家人走后,自己再将淘洗衣服的水倒掉,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 就在肖婉一心等待杨信一家离开时,却突然听得一个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叫道: “公子这症状……像是误触了翠微草的症状啊!” 肖婉心中一惊,目光透过门缝看去,竟是那左脸有红斑的杨家侍从! 杨邀皱眉,问他什么是翠微草。 “回大人,这是小人老家一种不大常见的草药,晒干后磨成粉能入药,但是接触皮肤后便容易出现此类症状。按小人老家的法子,煮些米汤喝下,很快就能好了。” 侧耳倾听的肖婉面色一变,这翠微草在江州并不常见,却没想到这么巧,那侍从竟然认识! 功亏一篑,肖婉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肖老爷闻言,立刻让人去厨房取米汤来。果然,杨信喝下后不消片刻,身上瘙痒的感觉便消失了,那些红疹子也消退了一些。 闹了一场虚惊,众人神色这才安定下来,自然也无心继续宴饮了。 杨邀携家眷准备告辞离去,肖老爷满脸歉疚,再三保证一定会彻查府上出现翠微草一事,给杨信一个交代。 终于送走了杨信一家,肖老爷脸色铁青地回到内院,让人将肖婉叫来。 肖婉心知此时装醉也没有意义,面无表情地跪在正堂。 “杨公子方才的症状,是不是你搞出来的?”肖老爷压抑着怒火问道。 肖婉垂眸不答,算是默认。 “明日你随我上门赔罪,就说一时无心之失,好好给杨公子赔个不是。你可知这门亲事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你嫁过去,对你、对咱们肖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女儿不嫁。”肖婉仰面与父亲对视,语气不存半分退让。 第170章 管涌 “你……你再说一遍!?”肖老爷气得指着她道。 “女儿已有意中人,死也不会嫁给那杨信为妻。” 肖老爷火冒三丈,从未想过向来文静温顺,连讲话都不曾大声的女儿,竟敢如此忤逆自己的意思。 一旁的肖夫人却是脑筋飞转,思索着女儿的话。 意中人?女儿平日不是在书院,就是待在家中看书,哪里来的意中人? 突然,肖夫人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当娘的,回想起女儿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再加上自己的直觉,脑子里突然闪过之前府上那个小花匠的脸。 “婉儿,你和娘说实话,你和那个姓赵的小花匠,不会……” 肖夫人光是想想,都已经要晕过去了。 自己夫妻二人苦心培养的女儿啊,怎么能看上一个花匠的儿子!? 难不成她就打算以后去过那粗布麻衣的生活? 事到如今,肖婉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自己和思成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一起经历过风雨,心中早就已经认定了对方。若不是这场穿越,现在已经是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可是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整整五年,两个人连见面都要偷偷摸摸,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换谁不憋屈,不委屈呢? 肖婉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亲,母亲,你们可知晓,若不是杨信暗中陷害,让家奴在乡试之日将思成绑走。 今年的乡试他亦会榜上有名,高中举人! 且不论女儿是否与他有情,就杨信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女儿也绝不会嫁。” “借口!”肖老爷一拍桌子,怒火更旺。 “你杨伯父于咱们肖家有恩,我绝不相信他的儿子能够做出这种事。再者说,杨公子是什么身份,那个姓赵的是什么身份,难道堂堂一个通判公子会去为难一个小花匠?笑话!” 肖婉还想据理力争,肖老爷却猛地一拂袖。 “不要再说了!婚姻之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哪能由你随心所欲? 你给我去祠堂外边跪着,好好反省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肖夫人一听,急得直跺脚,“婉儿,莫要犟了,快跟你父亲认个错……” “女儿无错,何来认错?”肖婉起身向祠堂走去。 肖夫人亦是怔在原地,婉儿在父母面前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可她方才目光中那绝不退让的倔强,竟让自己一瞬间感到无比陌生! “老爷。”肖夫人软声道,“外面天色阴沉,眼看就要下雨了,哪能真让婉儿跪着啊……” 肖老爷冷笑一声,拂开夫人的手。 “还不都是你惯的?让她跪,我这个当爹的今天非让她服了这个软不可!” …… 龙安县的县衙,此时也是乱作一团。 “快,再去百姓之中召集人手,务必要在雨势变大之前将木桩全部打进去!” 钱主簿得了宋眠的命令,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人手,前去加固堤坝。 这该死的天气,三个月的大雨好不容易结束了,怎么偏偏又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先前被冲垮的堤段才被勉强堵住不久,尚未来得及完成加固,若是再来一场暴雨,水位上涨,只怕先前做的所有事情全都会功亏一篑! 宋眠带着赵思成来到堤坝之上,亲自下场带领众人加固堤坝,欧阳烨和祝澜等人则是带领百姓们撤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此时堤坝的内侧已经被铺上了一层石砖,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水流对堤坝的冲刷。 雨势已经开始逐渐变大,宋眠和赵思成打着伞,皆是忧心忡忡。虽然自从宋眠来到龙安县,就一直在主持堤坝重修一事,但毕竟有些仓促,尚未来得及巡检。 钱主簿冒雨跑过来对二人道:“大人,木桩都已经打下去了,料想短期涨水的话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快让大伙儿回到高地上去吧。” 宋眠双眉紧锁,点点头,让抢修堤坝的所有人开始撤离。 赵思成跟在宋眠身后,也向着高地走去。 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摔进了一个泥坑里,宋眠和钱主簿连忙将他拉出来。 赵思成顾不上浑身的泥,望着脚下还在不断向外涌着泥水的坑洞,脸色顿时大变。 “坏了,是管涌!” 宋眠闻言也是一惊,立刻大喊道:“快,搬沙袋来堵上!” “不行,不能堵!”赵思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所谓“管涌”,乃是由于堤坝背水一侧的地下土层底部承受着巨大的水流压力,如果水流压力冲破了粘土层,就会在堤坝下方形成一条水道,水流直通到堤坝外侧。 管涌的危险之处便在于,地下土层没有反滤层保护,水流会源源不断将堤坝之下的粉砂、细沙冲出,待到一定程度后,极易发生堤坝塌陷的危险。 所以一旦发生管涌,必须第一时间封堵住! 古人处理类似管涌的险情,经常使用从外边直接堵塞的办法,然而地下的水压已经形成,依旧十分危险,属于治标不治本。 赵思成当机立断,让人立刻去找沙袋,却不能直接堵住涌水的洞口,而是在洞口围成井状,而且还要不断加高,让涌出来的泥水全部积攒在井中。 只要减少了堤内水面围井之中的水位差,就能减少地下水的流动。 “大人——!”一个衙役冒雨跑过来,神色慌张,“沙袋、沙袋不够用了!” 宋眠瞪大眼睛:“沙袋怎么会不够用!?随便找个高地往下挖不都是泥沙吗!” “可是麻袋不够了!” 钱主簿也焦急道:“不是说太子殿下那边马上会有一批物资运到吗?” “这雨一下下来,路更难走了,他们怎么可能赶得来?”宋眠在原地踱了两圈,突然命令道: “让男人把上衣都脱了,捆成麻袋,装填沙土运过来,快!” 衙役立刻跑去传令。 “不行,还是太慢了……”赵思成看着脚下越来越大的洞口喃喃道。 洞口的范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洞口越大,围井需要的沙袋也就越多,以现在沙袋装填的速度根本来不及! 第171章 路难行 “找一根麻绳过来,快点,要粗的!”赵思成忽然抬头冲远处的衙役大声喊道。 粗麻绳很好找,没一会便被送了过来。 赵思成直接开始脱掉上衣,将绳子在自己腰间牢牢捆了几圈。 宋眠和钱主簿连忙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赵思成一边用专业的手法将绳子打好结,一边快速道: “按照这个管涌水坑的蔓延速度,肯定是在堤坝下面形成了一条水道,再这么冲下去,堤坝内的水位再高一点,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塌堤。 像这种水道,入口肯定是在堤坝内侧,我先下水探一探位置,找些大石块投进去看能否堵住,尽量减缓下面的水流速度!” “不行,这太危险了!”宋眠立刻拒绝,“换衙役下水去探吧,你不是官府的人,没有冒险的义务。” “他们不会找。我水性好,这种事情以前干过,有经验。”赵思成已经将身上的绳子绑好,另一端交给宋眠和钱主簿。 “再多找几个人拽着绳子,其余人去搬石头过来,还有沙袋也要尽快准备!” 说话间赵思成已经爬上了堤坝,他望着面前滚滚江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不要再死更多的人,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为了和婉婉的未来。 豁出去了! 他闭上眼睛,一咬牙,纵身跳了进去。 …… 听闻赵思成居然跳到江里去堵水洞,欧阳烨当场惊得脸色一片惨白,他头一次在学生面前表现出如此慌乱。 祝澜等人亦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堤坝底部的水流向外涌,意味着洞口附近会产生强大的吸力,万一不小心被吸进去,那危险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这家伙简直是在玩命啊! 欧阳烨急得来回踱步,他简直后悔死了,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山长带着这群孩子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更不该放着赵思成去跟着宋眠跑。 宋眠这个水部郎中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下水,他怎么能同意的! 祝澜对欧阳烨说道:“欧阳监院,现在着急没有用,之前路上的水都排干了,东宫那边的物资应该已经不远。 现在必须立刻派人去接应,若能及时将物资送到,才能解决眼下的危机!” 欧阳烨揉着眉心道:“这点我知道,早已派人去了。” …… “许大人,不好了,这辆车又陷进去了!” 大雨之中,十几名东宫的宫人手忙脚乱驱动着车队,一片混乱。 许诗明和赵内侍也浑身湿透,长袍紧紧贴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里。 “快搭木板,一块从马车后面推!” 一辆马车的轮毂深深卡在坑里,前面的马儿被鞭子抽得一边嘶鸣,一边卖力向前。 轮毂前被垫进了一块长木板,马在前面拉,众人在后面推,这才终于将车子拉了出来。 这时,后方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吃饱喝足的李炎终于带着手下和装着稻草的马车赶上来了。 许诗明对李炎说道:“李队长,还请立刻命令卫士们在前方道路铺上稻草,这样马车才能够继续行进。” 李炎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浑身湿漉漉的感觉让他心情烦躁,再看看前方的路雾气弥漫,不用问都知道有多难走。 “许先生,这样的路就是铺上稻草也不好走,眼看天都要黑了,还要分出人手来打火把照明,无论如何走也走不快。 咱们还是原地扎营,等雨停了再走吧。” “走不快也得走!早一刻到就会多一份安全!”许诗明大声道。 赵内侍也赶了过来,“哎呦李队长,灾情紧急,咱们可真的耽搁不起呀。咱们早些赶过去,立了功劳不是也有您的一份儿么?” 赵内侍毕竟是太子眼前的红人,李炎也不愿在他面前做的太过分,自己虽然有些背景,可若是这死太监回去跟太子殿下胡说八道,那可就对自己不利了。 李炎这才慢吞吞地吩咐手下军士,将身后车上的稻草铺在路上,马车从稻草上行驶,同时还需要不停有人从队尾将踩过的稻草搬运到队伍最前方,重新铺开。 队伍好不容易行进了一段路,前方却又有探路的军士一脸焦急地回来,高声道: “不好了,前方有山体滑坡,官道都被堵死了!” 李炎心中一喜,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向赵内侍。 “内侍大人,你看,不是我们不想走,实在是天意如此啊。” 赵内侍这下也说不出话了,路都被堵死了,只能先清理石块,待到石块清理完成,谁知还要耽搁多久! 许诗明亦是无奈,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这位许先生不是能掐会算么?怎么没有算到这路被堵住了呢?” 许诗明顾不上搭理李炎的阴阳怪气,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官道一旁的树林中出现了点点火光,似乎是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向这边快速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不一会儿,一身红衣劲装的慕容静策马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身后跟着十来个人。 是欧阳烨让她赶来接应的。 慕容静看到马车上大大的东宫旗号,知道自己没有找错,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只高声向对方喊话。 “可是东宫赈灾车队?快随我从身后这条小路走,马上就能到龙安县了!” 这条小路在地图上没有标记,却是一条近道。 “你是何人?”李炎皱眉问道。 慕容静想起出发前燕玉泽的叮嘱,让她不要随便暴露身份。 “我等奉水部郎中宋眠大人之命,前来接应!” 原来只是个小小的水部郎中,李炎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即用严肃的语气问: “你说你是水部郎中的手下,可有什么凭证?” “事关龙安县多少人的性命,如此紧急,哪里来的工夫去找什么凭证?还请大人即刻随我们抄近路出发!” 慕容静压抑着火气解释,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脾气过。 第172章 赈灾,命悬一线! “没有凭证?”李炎笑了一声,“我们乃是东宫卫队,怎么可能跟着你一个无凭无据的小丫头片子乱跑? 谁知道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李炎!”许诗明终于忍无可忍,握紧拳头怒道:“你现在耽搁的是人命你知道吗!” “轮得着你来教训——”李炎的话语尚未说完,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后腰传来,如被无形之手猛地一提。 他整个人竟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 慕容静轻挥长鞭,鞭子如灵蛇般收回。随着她这一动作,李炎在地面上翻滚数圈,一身泥浆,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险些滑了一跤,恼羞成怒的李炎指着慕容静破口骂道: “你个贱——”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鞭子狠狠抽来,鞭影如电,瞬间在李炎的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血痕自左眼角蜿蜒至右脸,宛如狰狞的魔纹。 慕容静居高临下看着他,幽黑的眼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李炎终究是个贵胄子弟,从未上过战场,哪里见过这等杀神般的目光?他嚣张的气焰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却仍存一丝不甘。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这让他以后在东宫还怎么混? “你……你可知我是何人?”李炎强自镇定,壮着胆子道,目光紧紧盯在慕容静的鞭子上,“我叔是五城兵马司统领李长京!” “五城兵马司,李长京,我记下了。”慕容静目光冰冷,“回去让他再好好珍惜两天自己的乌纱帽吧。” 她扬鞭一指李炎,吓得李炎立刻缩了缩脑袋。 “现在,让你的人立刻随我出发!” 李炎咽了口唾沫,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个女人面前竟会如此胆怯。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手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铺稻草!” 东宫的车队迅速调整方向,慕容静带来的人与原有的人马合并一处,效率顿时大增。推车的、铺草的,各司其职,一行人终于向着目的地前进。 …… 江水刺骨,冷得仿佛能穿透骨髓。 赵思成憋着一口气,在汹涌的江水中奋力向下潜去,经过数次尝试,终于在水下感受到了一股吸力,看来正是管涌的水流入口。 他扯了扯腰间的绳子,一股力量顿时将他拉了上去。 赵思成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坝上的宋眠和钱主簿大喊: “就是这里,让他们把石块沙袋从这里推下来!” 几块大石头从赵思成所指的位置推了下去,堤坝背水侧的那个大坑中,泥水向外涌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些。 入水口被堵住了一部分,却还没有被完全堵死。 宋眠一脸焦急,催促赵思成快些上来。 赵思成仍然有些不放心,“我再下去看一眼,马上就上来!” “哎——!”宋眠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赵思成一头又扎进了水里。 天空中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江面,所有人都在盯着赵思成潜入水中的位置,无人注意到上游正有几块破烂的木船残骸快速向这边漂浮而来。 …… “轰隆隆——”雷声在江州城的上空炸裂,像是从地府深处传出的咆哮,震得人心悸不已。 肖婉倔强地跪在肖家祠堂外,她的脊背挺直如松,哪怕雨水无情拍打在身上,模糊了视线,平日柔弱的面容上仍旧不见一丝动摇。 肖老爷撑着伞,踏着泥泞的小路走到祠堂外,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严厉。 “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杨信成婚?” “不愿。”肖婉的声音几乎被倾盆大雨浇灭。 肖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劝道:“老爷,若婉儿真是不喜欢那杨公子,咱不嫁就不嫁了,再另外给婉儿选一个好的夫婿……” 肖老爷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忍,良久,终于长叹一声。 罢了,杨家的恩情,大不了通过别的方式再偿还吧,总不能真的为此把女儿逼死。 眼见肖老爷就要松口,肖婉断断续续的声音却再次传入二人耳中。 “女儿……非赵思成不嫁。” 肖夫人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在说什么疯话,你们两个怎么可能!” “逆子,逆子!”肖老爷原本动摇的神色再次被愤怒取代。 他狠狠一甩袖子,强行拉着满脸无奈的肖夫人转身离去。 滂沱大雨中,肖婉的身影晃了晃,重新跪得笔直。 …… 就在赵思成刚刚潜入水中时,坝上的宋眠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立刻转头看去,瞧见了十几只火把在黑暗中闪烁,后面跟着满满当当的几车物资,焦虑的眼眸中终于迸发出了光芒! “来了,东宫的物资送来了!”所有人都立刻受到了振奋。 物资之中自然有被扎成了一捆一捆的麻袋,所有人都赶来帮忙。 欧阳烨此时去坝上查看情况了,几个管事的人都不在,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大家不要乱,现在所有女人往袋子里装沙土,男人负责往坝上搬!”祝澜此时面色沉着,调度有方,众人的效率果然高了起来。 很快,发生管涌的水坑外被围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沙袋。这些沙袋错开摆放,形成了一圈坚固的围井。 井中的水位开始缓缓上升,而沙袋也在一圈一圈地加高。 宋眠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松了口气,忽然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手里的绳子,是赵思成在示意。 “快、快拉!”宋眠和钱主簿一块用力,终于看到赵思成的影子即将浮出水面。 赵思成向上抓住绳子的双手已经探出了水面,就在这时,黑暗之中一块巨大的浮木漂了过来! 原本就有些缺氧的赵思成只感觉到太阳穴旁边传来一阵钝击的剧痛,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73章 峰回路转 雨幕之中,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肖府门外。一人撑着伞,快步登上台阶,叩响了肖府大门。 厚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待门内的小厮看清来人手中的令牌,当即面色一变,片刻都不敢怠慢,立刻回身前去禀报。 “你说什么?宫里的令牌?”肖老爷浑身一震,“快,快去迎接! 他叫上夫人匆匆向门外走去,心中忐忑不已,又隐隐升起一丝希望。 莫非是自己的仕途迎来了转机? 门外之人手持拂尘,一开口便知是位太监,他神色冷淡地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肖老爷,手中拂尘一甩。 “肖婉姑娘可在府中?” 肖氏夫妇对视一眼,忐忑之中又升起一阵巨大疑惑,谨慎地点了点头。 两人亲自引着太监穿过内院,来到祠堂外。 见到仍然跪在雨中的肖婉,太监面色当场一沉,不悦地瞪了二人一眼,肖老爷立刻低下头去。 太监手中的拂尘再次一甩,尖细的嗓音在大雨中响起。 “咱家奉命,有要事请肖婉姑娘即刻回到龙场书院。” 肖老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宫里来的人,竟然是为了找自家闺女的? 太监撑着伞走到肖婉面前,亲自去扶,语气轻缓。 “肖婉姑娘,快快起来吧。” 接着又回头冷冷道:“还不快去准备干净衣服和姜汤?肖婉姑娘若是生病,耽搁了要紧事,看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待肖婉被扶回房中,喝了姜汤,肖老爷这才有机会询问,究竟是什么事,又是什么人突然召见肖婉。 太监看都不看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上面的事,连咱家都没资格过问,你倒是好奇心挺重。” 肖老爷连忙低头称不敢,心中却是疑团重重。 婉儿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虽然中了举,但是年纪尚轻,怎么会牵扯到“上面的事”呢? 难道是让她填补官缺?也不对呀。 莫说自己这个老举人几十年都没做上官,就是真要做官,也不该是个太监来通知呀。 肖老爷在旁边半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不敢再问了。 “罢啦,你们若是不放心,路上跟着送一段也可以。只不过到了龙场书院门口,你们可就不许进去了。” 肖婉由于在雨中跪了许久,双腿早已麻木,最后是由父母搀扶着上了门外的马车。 “驾——!”车轮溅起水花,向龙场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 赵思成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屋里点着烛火,旁边围了不少人。 欧阳烨、宋眠、还有同学们都在。 见他醒来,众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婉婉……”赵思成下意识叫道,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肖婉压根不在这里。 梁舟和周达赶紧扶着他坐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他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赵思成抬手摸了摸脑袋,疼得“嘶”了一声。 除了脑袋上肿起一个大包,其他好像还行。 他缓过劲来,见众人身上还都滴着水,知道自己昏迷的时间也不久,问道:“问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宋眠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笑呵呵道: “放心吧,东宫的赈灾物资及时送到了,外面那个水坑也按你的法子筑井围起来了。你别说,这个法子本官还是第一回听说,你年纪轻轻,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赵思成琢磨了一下,怎么和他解释连通器的原理,就听见欧阳烨说道: “宋大人,这孩子才刚醒,您倒是让他先缓缓。” “啊,哈哈哈,是我心急了。”宋眠带着几分尴尬笑了起来,按捺住了好奇心,接着又对赵思成说道: “你好生休息,此次赈灾顺利,你功不可没,我回头就向朝廷写折子,一定好好表彰你!” 赵思成眼睛立刻亮了,抓紧机会道:“宋大人,学生还写有治水策论一篇……” 他翻身下床,翻出了一篇文章递给宋眠,这是他来到龙安县之后抽空写的,其中不仅有一些更加先进的水利工程方案,还包括了城市建造、宫殿修筑等内容。 宋眠越往下读,神色越是震撼,不由惊异地再次打量了赵思成几眼。 宋眠让其他人都先出去,房间中只剩下自己和赵思成两人,他这才问道: “你小小年纪,研究这些做什么?” 赵思成目光灼灼地看着宋眠,却不直接回答问题。 “学生愿将此文章送给大人,从今往后,思成愿为大人效力。” 宋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了笑:“你年纪轻轻,倒是懂得不少人情世故。不过本官要你这文章可没有用,里面提到的不少东西,就连本官也看不太懂,若是旁人问起,可就露馅了。 不过本官倒是可以帮你递交这篇文章,或许能有机会让你进入工部,来本官手底下做事,你看如何?” 赵思成欣喜道:“多谢宋大人!” “先别急着谢。”宋眠又笑了笑,“本官之前打听过了,你虽有功名在身,却只是个秀才。这次即便因为赈灾和献策有功,入了仕途,却最多也只能从个八品的主事做起。 当然,这也已经比那些一辈子等不来一个官缺的举人老爷强多啦。” 宋眠看着赵思成,“怎么样,你可愿意?” 赵思成没有半点犹豫,“学生愿意,大人提携之恩,思成永记于心!” 这下终于有个一官半职在身,总算能把婉婉娶回来了吧! 正说着,响起敲门声,宋眠应了一声后,梁舟推门走了进来,兴冲冲道: “兄弟,你看谁来了!” 许诗明跟在梁舟身后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祝澜和乔悠悠。 宋眠笑呵呵地让他们聊,自己去找欧阳烨了。 外人一走,许诗明立刻原形毕露,啧啧着就伸手去摸赵思成脑袋上鼓起来的包,一脸心疼。 “哎哟喂,这是怎么了我的好大儿,快来让为父看看!” “去你的!”赵思成坐在床上,笑着踹了许诗明一脚。 故友重逢,众人都笑了起来。 祝澜和乔悠悠也抓紧机会,向许诗明询问了一番秦雨薇在东宫的近况,这才得知这一次购买赈灾物资的钱,竟然都是雨薇出的。 “没想到雨薇一出手,就让太子欠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祝澜欣慰道。 第174章 刺青 祝澜这边几人重聚,正聊得热闹。 隔壁的房间却不停传来祝青岩的咳嗽声。 她今天也是在雨中奔波了一夜,由于早早就将雨伞给了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丈,祝青岩淋雨的时间比旁人都要长,回到房中便开始发烧。 房间内此时只有慕容静和祝青岩两个人,慕容静自小身子骨强硬,从不知风寒为何物,更不懂得怎么照顾,急得抓耳挠腮。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烧些热水给祝青岩喝。 她扶着祝青岩坐起来,可是水又太烫了,祝青岩摇摇头表示过会再喝。 “阿静,我是不是要死了……”祝青岩重新躺回被子里,幽幽地道。 “死个屁!”慕容静瞪了她一眼,“多大点事,我已经让人去熬药了,你喝完药睡一觉,明天保准好!” 祝青岩身上烧得难受,有气无力地拉着慕容静的袖子。 “阿静,我小时候生病,我娘都会给我讲故事听。”她眼巴巴看着慕容静。 慕容静更犯难了,焦灼地挠着后脑勺,“这大晚上的,我上哪请你娘去?” 祝青岩瘪了瘪嘴没继续说,有些委屈。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竟然是小阿姜,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祝青岩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阿姜,又看了一眼慕容静,目光怪异。 你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熬药? 慕容静看懂了她眸中的询问,一脸无辜,“可我又不会。” 祝青岩无奈地摇摇头,再次在慕容静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从阿姜手里接过药碗。 竟然是温的。 “姐姐,阿姜有帮你吹过,不烫了。”阿姜站在床边,十分乖巧地道。 祝青岩感激地谢过小阿姜,喝了一口药汤,非常苦,但是祝青岩不怕,闭上眼,心一横就灌了下去。 慕容静盯着祝青岩喝完药,目光落回阿姜身上,这才注意到她的袖子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口的边缘焦黑,显然是被火烧的,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阿姜说没有关系,只是方才煎药的时候没有注意,不小心被火给燎了一下,当时就扑灭了。 袖子都烧成这样了也不是个事,好在之前从百姓中还借了一套女童的衣服,只能现在给阿姜换上。 慕容静找来衣服,将房门关好,笨手笨脚地帮着阿姜脱掉衣服。 忽然,慕容静的目光定格在了阿姜的左肩上。 那是一个兽头模样的刺青。 慕容静目光顿时剧烈颤动两下,先是极度的不敢置信,很快便成为了凝重。 “你……”慕容静的话哽在喉咙之中,仿佛不知该怎样问下去。 这兽头刺青,是只有乌兹皇族才有的标志! 慕容静再细细端详阿姜的面容,见她眉骨微凸,果真有几分胡人特征。 难道…… “阿静,怎么了?”祝青岩嗓音有些沙哑地问。 慕容静已经冷静下来,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衣服被烧得有些厉害,怕是只能丢掉了。” “现在物资短缺,让我瞧瞧,若是还能缝补,就先别丢。” 祝青岩还想爬起来查看,却被慕容静不容分说地按了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操心了。 见祝青岩重新闭上了眼,慕容静这才带着阿姜搬着凳子坐下,语气仿佛只是闲聊。 “阿姜,你从小就是在龙安县长大的吗?” 阿姜认真点点头,大大的眸子怎么看都不想有隐瞒。 慕容静又想了想,“那你家里除了爹娘,还有其他什么人吗,比如叔叔婶婶,祖父母什么的?” 阿姜清澈的眼眸中闪过迷茫,先是摇了摇脑袋,忽然仰着小脑袋问: “姐姐,我阿爹阿娘顺着水漂走了,他们还会回来找我吗?” 这么大的孩子,尚且不能完全理解生死之事,她在十分专注地等待慕容静的答案。 慕容静想不出什么巧妙又好听的话来安慰人,只能含糊道:“或许会吧。” 接着便岔开话题,东拉西扯了几句,好不容易哄着阿姜睡下了,慕容静这才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关于阿姜的身份,现在最可能了解真相的只有段文清。 慕容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该怎么问呢? 趁他起夜,自己蒙着面把他绑起来,威逼利诱? 她考虑再三,摇了摇头,不如直接正面试探,随后再去找其他人印证就是了。 慕容静直接将段文清从屋里叫了出来,说阿姜想爹娘了,自己要编一些关于阿姜爹娘的故事给她听,所以需要了解一些事情。 “你和阿姜一直是邻居,就没有见过她家中除了父母以外的其他人么?” 段文清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她家是后搬来的,那会阿姜还是个小婴儿呢。” “她父母……”慕容静略微停顿,“长得好看么?” “就是普通人吧,但是他们人都很好,跟村里人关系都好。”段文清想了想回答道。 “那他们对阿姜好么?” “亲闺女,哪能不好啊!”段文清仿佛不理解对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慕容静点了点头,再继续问下去只怕要让人生疑了,她又向段文清询问了阿姜父母的姓名,记在心中。 慕容静没有回房,而是直接来到了暂时安置龙安百姓的地方。 “慕容姑娘,祝丫头可好些了?老婆子这里有个偏方,你拿回去给她试试……” 一见到慕容静,不少百姓都围了过来。这几日大家的操劳,百姓们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慕容静心中升起一阵暖流,一一谢过了众人的好意,随后旁敲侧击地问起了阿姜父母的事情。 然而从认识阿姜父母的百姓口中,得到的消息与段文清并无二致。 那夫妻俩都是容貌普通的汉人,五年前来到龙安县,但究竟来自何处却无人知晓,只有人依稀听说是北面逃难来的。 慕容静心中疑团更深,乌兹的确是在大梁以北,可如果阿姜真的是乌兹皇室,怎么会被两个汉人带走呢? 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但不能确定。 想要问一问父王,但是如此机密之事,通过驿站送信肯定是不安全的,沐儿也不在身边,连个能去带口信的人也没有。 看在现在只能先将阿姜带在身边,待回到书院再做打算。 第175章 金部司主事 发放赈灾物资一事算是告一段落,除了赵思成暂时留在龙安县跟着宋眠处理善后事宜,其余人则回到了龙场书院。 慕容静提出要将阿姜带走的时候,段文清本来是有些犹豫的,但考虑到阿姜毕竟是个女娃,跟着自己或许多有不便,再加上跟着欧阳烨这群人,说不定长大一些还能进入龙场书院念书,这才答应下来。 众人不明白慕容静为何执意要将阿姜带走,但慕容静却不愿意多说。 一回到书院,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与往日很不一样。 祝澜拦住一名经过的学生,问发生了什么事。 “祝教习。”那学生先是面带崇拜地向她行了一礼,随后指了指无类阁的方向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算学社……” 身后的乔悠悠立刻紧张道:“算学社怎么了?” 那学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乔悠悠更着急了,这时却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无类阁的方向径直向几人走来。 用尖细而平稳的声音问道:“谁是乔悠悠?” 乔悠悠有些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太监对她微微颔首,“跟咱家过来吧。”说罢带着她向无类阁走去。 祝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向欧阳烨,欧阳烨却并无什么意外的神情,宣布其他人可以回书舍或者回家休息,唯独留下祝澜。 “欧阳监院,究竟发生了何事?”祝澜跟在欧阳烨身后,心中浮现出许多种猜测。 “龙安县之事尚没有结束,这点你应当知晓。”欧阳烨边走边说道。 祝澜点点头。 欧阳烨停下脚步,侧目看她,“那日深夜你来找我说的一番话,如今想法可有改变?” “不曾。”祝澜没有犹豫。 欧阳烨赞许地点点头,“进来吧。” 他推开身边的一扇门,门后露出燕玉泽那张春风含笑的面容。 …… 乔悠悠一走进无类阁,顿时瞪大了眼。 面前摆放着一张张桌子,坐在桌子前的全都是算学社的社员,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铅笔,低头算着什么东西。 整个无类阁安静地只剩下铅笔摩擦纸面发出的“唰唰”声。 令乔悠悠更加意外的是,坐在最前方那人,竟然是穿着一身藏蓝教习长袍的肖婉。 这什么情况? 就在乔悠悠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时候,肖婉也看到了她,对身边一人说了些什么。 乔悠悠这才注意到肖婉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约莫五十多岁,身材精瘦,穿着平民百姓服饰,却十分讲究。 那人听完肖婉的话,起身向乔悠悠走来,走近了乔悠悠才发现,这人眼圈下面有两团乌青,显然几天都没睡好。 一旁的太监倒是对他相当客气,介绍道:“这位是前任户部金部司主事,赵青大人。” 乔悠悠见了礼,赵青眯起眼睛,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乔悠悠。 “就是你,创办的这个算学社?” “是啊。” 听到回答,赵青心中暗暗称奇。 金部司掌审核全国库藏钱帛出纳帐籍、钱币铸造及有关度量衡的政令,他在金部司干了大半辈子,每天都跟数字打交道,自信自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他先前也听说过龙场书院出了一个算学社,但压根没放在心上,无非是一群学生聚在一处,研究算盘珠子怎么打得更快罢了,再厉害些的,就是将《算经》多研究几遍。 可直到前几日在家中忽然受召来到龙场书院—— 赵青这下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帮年纪轻轻的学生,竟然不用算筹算珠,就能完成那般复杂的数字计算! 还拿着那个叫铅笔的怪玩意,给他演示什么“函数模型”。 这些都算了,最离谱的是他们竟然有一套自创的数字体系,叫什么“阿拉伯数字”,他们互相都能看懂,但自己却两眼一抹黑,只能现场请教。 当然,这些都并不重要,王爷交办的任务才是第一要紧事。 直到进入无类阁,他才知晓自己来此的目的——六王爷交给他了一本账册,让他将这账册中的猫腻全都查出来。 自己早已辞官回乡多年,远离朝中各方派系势力,陛下和王爷才敢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 这账册虽然只有一本,却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关联到了整个江州其他县村的税收账目,核对起来工程量巨大。燕玉泽又不想让户部牵扯进来,这才想到了让赵青带领书院算学社的学生来做这件事。 当然,这些账目都是朝廷机密,这项工作全封闭进行,进入无类阁之后便吃住都在其中,所有账目清点完毕之前谁也不准离开。 同时为了防止账册内容泄露,每个学生分到的都只是账册的一部分,还混入一些不相干的内容作为掩饰,核对完成之后将结果上报给赵青,再由赵青统一汇总。 “悠悠,你可算回来了,这么多的账目,我和赵主事可忙不过来。”肖婉对乔悠悠说道。 乔悠悠有些诧异,肖婉又不是算学社成员,她怎么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赵青笑了笑,对乔悠悠说道:“原本这事应当是你来从旁协助的,但听闻你去龙安县赈灾了,我又从别的学生那里得知这肖教习竟然也懂得算学,而且水平还相当之高,这才请她来暂时帮忙带领这些学生干活。” 乔悠悠心中顿悟,肖婉虽然不是数学专业的,但毕竟都是学过现代高数的人。肖婉的水平就算吃老本,教教这些书院里的学生也够用了。 “那现在进度如何了?”乔悠悠问。 肖婉神色认真,说差不多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 她毕竟不如乔悠悠和赵青的专业性强,工作主要是负责抽查验证那些学生的计算结果有没有出现重大错误。 “既然乔教习回来了,那肖教习便可以好好歇歇了,这些时日实在是过于辛苦,我于心不忍呐……”赵青擦了擦头上的汗珠,顶着两个黑眼圈,看到乔悠悠仿佛看到了救星。 这肖丫头算起账来那可真是不要命的劲头,多少次半夜三更狗都睡了,她跑来敲门找自己讨论方案。 谁懂啊!!! 再这么下去,赵青感觉自己一把年纪就快要为国捐躯了。 肖婉摇了摇头,认真表示多一个人多分力量,自己既然参与了进来,就要善始善终,和大家一起把工作做好。 第176章 前往北疆 书房中,祝澜也听燕玉泽简明扼要地说了算学社的事情。 此事为何不交给户部直接处理,燕玉泽没有明说,但祝澜很快便猜到了几分。 看来皇帝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山长可是希望学生继续调查龙安县背后贪墨一事?”祝澜直接问道。 燕玉泽手中折扇不急不慢地摇着,眼中笑意深邃,“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现在出了些意外情况。” 他顿了顿,猝不及防换了话题。 “距离来年春闱还有四个月,你有什么想法?” 祝澜摇摇头,祖父新丧,她在守丧期间无法参加科举,自然无缘来年的春闱。 “你可知何谓‘夺情起复’?”燕玉泽悠悠问道。 祝澜微微一怔,历史上的“夺情起复”乃是指朝廷为了一些重要事务,特许某些官员在守孝期间继续任职或者执行公务。 “可这一般都是用于官员而非科举考生……” “凡事都有先例嘛。”那对狐狸眼中笑意更深,“你若不是接连斩获案首和解元,名震江州城,我也不敢考虑向朝廷申请,为你开此先例。” 祝澜心跳加快了几分,若真的能够为自己开这个先例,那就不必再等四年,能够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不过她知晓此事没那么容易,应当还需要某种条件,便没有说话,等着燕玉泽的下文。 果然,燕玉泽继续道:“你虽声名在外,却也终究不过一个举子,若贸然破格允许你服丧期间参加科举,只怕仍旧有人心中不服。 所以还需要你去办一件事,此事若成,则可以名正言顺以举荐人才之名,令你参加明年春闱。” 祝澜的掌心都紧张得微微湿润了,问燕玉泽究竟是什么事情。 燕玉泽定定看了她片刻,才慢慢道:“龙安县贪墨一事本王另有打算,此事不急。 现在本王要你去一趟北疆。” “北疆?”这倒是出乎祝澜的意料。 燕玉泽面色终于罕见地凝重了几分。 他已经从慕容静那边得知了阿姜可能是乌兹皇族的消息,想起几年前,的确听闻乌兹主战派首领朱尔泰的小女儿在边境走失。 当时双方都派出各路人马寻找,然而这小女孩却像人间蒸发一般不知去处。 燕玉泽第一时间找来了当年参与寻找的人询问内情,得知阿姜的年龄、以及身上的刺青位置,都和朱尔泰女儿的特征符合。 慕容静与乌兹一族常年打交道,也绝不会认错那刺青的图案。 虽然暂且不知阿姜是如何出现在江州的,但身份应当错不了。 如今乌兹与大梁边境并不平和,主战派势力虎视眈眈,好在北疆一直有镇北王慕容忠良率大军驻守,这些年来虽有小纷争,却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大梁重文轻武,乌兹的兵力也不容小觑,梁帝还是希望能以较为平和的方式来安定边境。 若能将阿姜送还,应当能够保证边境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说是“送还”,但更应该说是筹码。 燕玉泽将以上实情都告诉了祝澜,然后静静等着她的反应,见对方逐渐皱紧的双眉,便带着几分戏谑问道:“可是觉得北疆太远,有些后悔了?” “那倒不是。”祝澜沉思着摇头,“学生明白山长是想给学生一个立功的机会,如此便可名正言顺争取春闱。” 她的神情有些许困惑,“只是,学生尚未入仕,如此重要关乎边境安宁的事情,交由学生一介布衣负责,是否会惹人非议?” 燕玉泽笑笑,“布衣与布衣也有不同,你可是一府之解元,早晚都要入仕,为朝廷效力便是你的分内之事。 而且此番不会让你独自前往,宁月郡主也要回北疆大营了,她正好可以沿途护送。 另外,阿姜身份敏感,切记不可教他人知晓。你们此番扮成普通百姓带着阿姜前往北疆,务必将这封书信交到镇北王手中,之后他会知道如何处置此事。” 祝澜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燕玉泽敢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足可见其厚望与信任。 她接过信,郑重地塞进怀中。 燕玉泽语气再起变得悠然起来,“这里到北疆,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的时间,回来还能赶上春闱。 只是路上辛苦,你不会怪这差事害你无法安心备考吧?” 祝澜闻言笑笑,“山长言重了,若非这次机会,学生连来年的春闱都参加不了,还何谈什么备考不备考的。” “嗯。”燕玉泽愉悦地点点头,“回去收拾行囊,尽早出发吧,记得路上多带些书。” “山长,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祝澜忽然道。 “嗯?” “能否让祝青岩与学生同往?”祝澜想了想,“她才学不错,在院试、乡试之中也皆是前六甲的成绩,如今与学生一同守丧无法参加春闱,委实有些可惜。 此次若我二人一同立功,能否也给她一个机会?” 燕玉泽眯眼看了她半晌,忽而笑了起来,“你这学生当真是有趣。哈哈,好吧好吧,她是乡试的榜元,与你这位解元一同开此先例,倒也是美事一桩。想来你们祖父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多谢山长。” 祝澜离开燕玉泽的书房,先去找了梁舟等人。 乔悠悠和肖婉在帮着赵青处理那本假账的事情,不能离开无类阁,所以祝澜只能将自己要暂离书院的事情告诉梁舟和周达,之后再由他们转达。 她没有提起阿姜的事情,只说自己被山长安排了任务,要去一趟北疆,梁舟和周达也不会刨根究底。 “去了那边替我告诉朝阳,弓箭社现在发展的红红火火,让他别惦记!” 周达也在一旁点头。 祝澜有些感慨,自从穿越过来这几年,虽然不少同学已经陆续走上了属于各自的人生道路,但终究还是有人陪在自己身边的。 但是此去北疆,一同穿越的同学们都不在身边,还真是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不过也只感慨了一瞬,祝澜眼中的情绪很快便被斗志取代。 这次机会来之不易,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 第177章 燕玉泽的计划 祝澜回到家中,杜兰芳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 和祝弘明抱着小祝朝痛哭了一番之后,夫妻俩直接跪在了裴玥和祝澜面前。 祝澜连忙侧了侧身子,心想这可别折寿了。 “大嫂,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小肚鸡肠,处处跟你作对。 朝儿是我的命根子,澜姐救了朝儿一命,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从今以后我杜兰芳给你们当牛做马,每天吃斋念佛,为你们祈福!” 这段时间杜兰芳和祝弘明担心儿子的安危,两人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竟生出了半头白发。 杜兰芳抱着祝朝就要给裴玥磕头。 裴玥连忙拦住,将人扶起来。 看到祝朝没事,她心里亦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眼下这画面实在过于煽情,祝澜有些受不了了,开始转移话题。 “朝儿福大命大,这次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倒不算是我的功劳。” 祝澜将刘月捡到祝朝的事情讲了出来,要说恩人,其实刘月才是杜兰芳一家最大的恩人。 杜兰芳连忙问那刘月家住何处,一定要登门拜谢。 祝澜却说不急,现在龙安县的灾情还在善后,刘月家也被冲没了。真要拜谢,待龙安百姓们重新安顿下来,再去打听也不迟。 杜兰芳一家团聚,千恩万谢的离开了之后,剩下裴玥和祝澜。 “你要去北疆?”听祝澜说完,裴玥的两条黛眉顿时垮了几分,语气生出几分气闷。 “你们这书院也真是的,还没入仕当官儿呢,这就已经使唤上了。” 她是心疼闺女啊,刚从被洪水淹了的县回来,都来不及休息,又要往北疆跑。 这朝廷和书院是没人可用了么?干嘛可着一个人薅啊,给孩子累坏了可怎么办? “娘。”祝澜笑着挽起她的手,乖巧道:“能办此事的大有人在,但是山长愿意将此机会给我,乃是一片看重之心,女儿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 龙场书院,窗外晴光大好,树影重重,燕玉泽正在房里拉着欧阳烨下棋。 欧阳烨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算算日子,祝澜那几个孩子出发前往北疆已经有十来天了。 他望着面前一派淡然的燕玉泽,终究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王爷当真认为,将那个叫阿姜的小丫头送回去,就能换取边境和平? 不是说乌兹这几年一直在积蓄兵力么,若他们真打算与大梁开战,怎么会因为一个朱尔泰失散多年的女儿,就放弃整个计划? 再一方面,若他们不承认阿姜的身份怎么办?这样的话,祝家的两个丫头就白跑了一趟,寸功未立,到时王爷又如何向圣上提出让她二人参加明年春闱之事?” 燕玉泽用那柄玳瑁折扇撩开额前的碎发,失笑道:“你这性子怎么越发急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落下椅子,声音轻缓。 “阿姜的身份没有问题,她身上的那个刺青我找人看过,无论是技艺还是材料,都是乌兹独有的,在大梁根本找不到。 朱尔泰是乌兹国主的弟弟,只要能证明阿姜就是朱尔泰走失的女儿,将此事公之于众,那时他若是不要女儿,那就等于承认要与大梁开战,我们便有理由先发制人。 他若接回女儿,那欠下大梁这么大一个人情,他总得表示一些什么。” 欧阳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这样一来无论怎么说,祝澜和祝青岩护送阿姜回国都是有功劳的。 接着他的眉头却再次皱起,“可那刺青只能证明阿姜是乌兹皇族,若祝澜她们找不到证据,无法证明阿姜就是朱尔泰的女儿呢?” 燕玉泽将折扇一展,轻声笑道: “她们若连这个能力都没有,那也就不值得本王和陛下破例了。” 一只麻雀落在窗沿上,好奇地看着两人面前的棋局,又扑着翅膀飞走了。 …… 江州城向北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匀速行驶着,一身红衣的慕容静驾车,车厢内坐着祝澜、祝青岩和阿姜。 祝青岩掀开门帘,“阿静,你进去歇会儿,我来赶车吧。” 慕容静咧嘴一笑,“没事儿,我喜欢在外边吹风,累了我再叫你,驾!” 她出身军营,从前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与普通人相处时完全不会摆什么郡主的架子。 这趟回北疆大营为了低调,更是一个随从都没带。 不过说起来,她还有些想沐儿了。 之前去龙安县的时候,燕玉泽就没让沐儿跟来。等她从龙安县回到书院,才得知沐儿已经先自己一步回到北疆大营了,似乎是燕玉泽有什么紧急的消息让她带回去。 所以此行就只有她们四个姑娘。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盘缠都是燕玉泽出的,钱带够了,又有自己跟着,不会有任何危险。 祝澜正在车里研究地图,她们如今已经完全离开江州的地界了,按地图来看,今晚应该是在附近一个叫“青溪镇”的地方住宿。 路面上出现了一个不知被什么砸出来的坑,马车碾过时剧烈颠簸了一下,祝澜的白藤书笈从车座上掉了下来,里面的书落了一地。 她连忙收起地区,弯腰去捡,旁边已经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帮她将书整理起来。 “谢谢。”祝澜对祝青岩递去一个微笑。 祝青岩微微垂下目光,有些扭捏道:“该我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说话,我也不会有机会参加明年的春闱。” 那白藤书笈之中被分成了几个区间,祝澜拿着地图不方便,祝青岩便帮她分门别类将书收进去。 在拿起其中一本书时,祝青岩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祝澜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本书书封上写着《诸子集注》。 咦,怎么一不小心把这本也装来了?这本书里面都是最最简单的入门内容,连慕容静都能看懂的那种,她现在完全用不上。 祝澜无奈地耸耸肩,紧接着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 按照原来的剧情,这本《诸子集注》,应该是属于祝青岩的才对。 第178章 算士 祝澜回忆起来,这还是当年刚穿越来的时候,第一次参加书院的诗文比赛,自己当时的奖品。 原剧情中的女主祝青岩获得了这本书,之后科举和仕途都是一路平步青云。祝澜并不能确定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系,毕竟祝青岩本身在学业上也的确用功吃苦。 但她当时为了不被赶出龙场书院,还是决定将这书赢来看看,结果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平平无奇,后来便搁置在一边吃灰了。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祝澜早都抛在了脑后,此时这本书被祝青岩拿在手里,才突然回忆起来。 祝青岩已经打开了这本《诸子集注》,认真翻了起来。 “这本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吗?”祝澜心中升起一股好奇。 祝青岩想了片刻,摇摇头,“内容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左撇子誊写的版本。” “左撇子?”祝澜拿过书看了看,自己却看不出来,只觉得上面字迹工整,写得挺好看。 “左撇子也能写出好字,但是因为握笔时用力的方向相反,所以带钩的笔画写出来会与寻常人有一点不同。” 祝青岩说着,指给祝澜看,祝澜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差别。 “真厉害,这你也能看出来。”祝澜由衷地夸道,当初她拿到这本书,翻来覆去硬是没看出一点端倪。 被祝澜一夸,祝青岩的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又立马克制住。 “这也没什么,我小时候就是左手写字,后来硬被我娘纠正过来了,所以能看出不同。不过说起来,这字和我左手写的还有些像。” 祝澜顺水推舟,干脆将书给了祝青岩,说留个纪念。 她脑海中闪过一种可能性,若非自己干扰了机缘,这本书原本应该是祝青岩的,说不定也只有她能从中看出更多的东西呢。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慕容静掀开车帘。 “青溪镇到了,我们找家客栈休息吧。” …… 无类阁中,紧张的数据核算工作终于结束了。 参与进来的学生们已经许多天没有离开无类阁了,晚上就打地铺睡,出去解手都有人跟着,一个个都形容憔悴,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怨气。 先前被召集前来时,那位姓赵的老先生说这是一次算学能力检验,检验的内容包括土地丈量、计租、税赋计算等等,若成绩优秀,则有机会进入户部成为“算士”。 “算士”,顾名思义,便是户部中负责各项账务数据计算之人。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官员,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编制。 对于这些学生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捷径了! “可算结束了,真是累死我了!”一个女学生走出无类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周师妹,那最后一道税银的题目你算出来是多少呀?是不是两千一百二十两七钱?” 周师妹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分明是两千七百多两!盐税分明是比其他地方要高的!” “啊,你的题目是盐税啊?那没事了,原来大家的题都不一样……” 旁边又传来其他学生的感慨,“当初加入算学社,原本是想着能帮我爹称猪了,没想到居然有机会直接进入户部! 哈哈哈这破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还得多亏了乔师姐,哦不,乔教习啊!” 赵青来到燕玉泽的书房前,轻敲了几下。 “进来吧。” 赵青抱着厚厚的一沓草纸走了进来,脸上浓浓的两个黑眼圈看得燕玉泽都微微一愣。 “呀,赵大人这是……虽是为了公事,但是劳逸结合,咱们也不用这么拼命。”燕玉泽请赵青坐下,还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赵青双目无神,声音都有些发虚。 “六,六王爷啊,敢问这位肖婉姑娘的夫子……是哪一位啊?” 燕玉泽想了想,龙场书院甲乙丙丁几个班级都有固定的夫子,但班上的学生却是经常轮换的。 “最近的一位,应当是甲字班的王夫子吧。” 最近一位……听起来是已经熬走很多位夫子了。 赵青眼中带泪,心中涌起一股对勇士的崇敬之情。 真的是在拿命教学生啊! 赵青喝了口茶,才想起来找燕玉泽有正事。 “王爷,您交办的这本账册下官已经查清楚了。”虽然早已辞官,但在王爷面前赵青仍旧习惯自称“下官”。 燕玉泽并不介意,问他有何发现。 赵青面色沉重几分,缓缓说道:“这龙安县的税收,厉害得很呐。” 说着摊开一张纸,一边写画一边解释道:“百姓之间的交易,按朝廷规制是三十税一,然而龙安县的税收名目却远远不止这个。 百姓上街兜售自家农物,只要出摊,先收十文钱的‘出摊税’。 每一笔交易完成,除了朝廷规定的税,官府还要再征一道‘差工税’,意思是差役们专门来收你这笔税,要补给他们的跑腿钱。” 赵青又接连说了好几条,连燕玉泽都闻所未闻的税目名,可谓不一而足。 “也就是说,光龙安一个县,每年征缴的税额远远不止上交给朝廷的那些?” “远远不止。” “那多征的税银流向何处?”燕玉泽的眸色寒了几分。 流向的,自然都是具体收受贿赂的大小官员。 他需要知道具体的官员名字。 “下官不敢明说,王爷看这本账便知晓了。”赵青将自己重新整理的账目递给燕玉泽。 燕玉泽并不着急看,“赵主事辛苦了,本王会派人秘密将你送回老家,另有一笔报酬。只是此次江州之事……” “下官懂得,下官出了这个门,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燕玉泽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欧阳烨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目光落在桌上那一堆凌乱的草纸上。 “王爷,可要立刻回禀陛下查办此事?” 燕玉泽有些头疼地拿扇子敲了敲自己脑袋,“皇兄才不管,他让我看着办呢,真是的。 唉,此事若查起来,多少也会牵连到乌兹那边。罢了,先等等吧,看那几个学生能否在北疆给搞出些什么惊喜。” 第179章 良媛 京城,太子府。 南仪院。 李瑶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拉着好友齐燕儿正在园子里赏花。 “唉,也不知太子殿下今日都在忙些什么,都许久没来过咱们这南仪院了。” 齐燕儿也有些哀怨,“我都已经两个月没见过殿下了,只听下人说,殿下最近似乎在忙什么赈灾的事情。” “赈灾?”李瑶好笑道:“咱们这太子府也不见得富裕到哪里去,殿下竟然还拿得出钱来赈灾。” 齐燕儿语气有些酸,“是啊,咱们这些昭训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嫔妾,殿下攒了那么多私房钱,竟然每个月还是只给咱们发那么点胭脂前。” 李瑶跟着唉声叹气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咱们这南仪院中,最后一次见过殿下的应该是那秦雨薇吧?” “应该……是吧。”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各自怀着心思。 自打李嬷嬷放了话,她们虽然仍旧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个出身贫贱的秦雨薇,却也不好再把她当成粗使丫鬟,最多只能见面时话里话外含影射沙地说上她几句,好叫她不要得意忘形。 南仪院紧挨着东宫的院墙,外边便是宽阔的大道。 大道上逐渐传来一阵车马行驶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李瑶和齐燕儿的注意、 秦雨薇也正巧从房里走了出来,目光也向那墙头看去,算算日子,估摸着是许诗明和赵内侍他们回来了。 李瑶正嗑着瓜子,目光瞥见秦雨薇,冷笑一声,提高几分音量,指着身边的一棵树对齐燕儿道: “燕儿啊,你瞧见那边树梢上的麻雀没有?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那里瞎蹦跶个什么劲。” 齐燕儿会意,跟着道:“估计也是想飞上枝头,过一把当凤凰的瘾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很明显是说给秦雨薇听的。 秦雨薇淡淡一笑,也不恼,懒得与她们去争这口舌。 她可不是后院里这些盼不来太子,就整日无事可做、无事生非的女人。 张四姑已经在京城里盘下了一家铺面,比江州城的还要大好几倍,她顺着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准备将女子用品的生意做到京城来,今日准备去看看。 李瑶一脚踢在棉花上,火气更大,直接将手里的瓜子一扔,拦在了秦雨薇面前。 “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殿下准许自由出入东宫。但是我可警告你啊,可别在外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要是敢对不起咱们殿下,我李瑶第一个不放过你!” …… 许诗明和赵内侍风尘仆仆,身上的袍服都有些发旧,来不及去换洗,便匆匆前去见了燕修云。 灰头土脸的李炎跟在二人身后,一脸的落败。 燕修云见到他们,显然十分高兴。 “你们此次前往龙安县赈灾,极大提高了父皇和咱们东宫在百姓之中的声望,做得很好。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时,就已经给父皇去了折子,正好今日的回文到了。” 燕修云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公文,示意赵内侍宣读。 赵内侍用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小心地捧起公文,看了两行,神情立刻有些激动起来。 公文上表彰了太子府赈灾救民的功绩,梁帝特赏赐了一批珠宝锦缎。 “许先生,孤听闻你在路上神机妙算,竟算得龙安县再次下雨一事,加紧赶路,这才不至于酿成祸端。” 燕修云看向许诗明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许,“从今日起,孤便正式任命你为太子洗马,可与孤共讨政事文理。” 许诗明衣袍虽旧,却仍端出几分仙风道骨之资,一副淡然模样,款款行礼道:“谢殿下千岁。” 赵内侍同样得了一些珠宝锦缎的赏赐,满脸喜悦。 燕修云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炎的身上,李炎低着脑袋有些心虚。 殿下既然已经知道姓许的预知下雨的事情,那自己耽误时间,被那个女人打了一顿的事,殿下肯定也已经事先知道了。 燕修云果然皱起眉问他:“听闻你被龙场书院的一个学生给打了,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子?” 李炎偷瞧他的脸色,又听他的话中似乎没有太多责备自己的意思,便开始辩解道: “殿下,属下不过是怀疑那女人的身份,怕是什么别有用心之人,结果她不由分说就对属下动手……” 燕修云冷哼一声,“你以为路上那点事孤不知道么?你磨磨蹭蹭耽误时间,差点误了大事。 方才孤不说你,是因为该罚的都已经罚过了,你叔叔李长京今日刚被削去了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职位,你可知晓?” 李炎呆在原地。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位置,这可是只有皇帝陛下才能任免,连太子殿下都动不了的位置啊!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骑在马上,手执长鞭的红衣女人,冷冰冰的话语犹在耳畔。 “……五城兵马司,李长京,我记下了……回去让他再好好珍惜两天自己的乌纱帽吧。” 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正想问燕修云,没想到燕修云却先一步开口了,“那天晚上,打你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 “属下不知……” “废物,好好回忆一下她的样貌!” 李炎只好一边回忆一边说,燕修云听着,眉毛越皱越紧。 这红衣怒马的形象、敢对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侄子下手、甚至能写密折让父皇罢免李长京…… 莫非真是镇北王家那位郡主? 可她应该是老三那边的人才对,怎么会帮东宫的赈灾车队呢? 燕修云百思不得其解。 …… 南仪院,李瑶和齐燕儿还挡在秦雨薇面前,话语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 一道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在两人身后响起。 “陛下口谕——” 李瑶二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看见是宫里的公公,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秦雨薇也跪了下来。 “昭训秦氏雨薇,秉性仁德,慷慨解囊,捐银三千两以济灾民。其行上应圣心,下顺民意,功绩卓着。今特旨褒奖,破格晋升为太子良媛,以彰其德。” 李瑶和齐燕儿惊得张大了嘴。 按照规制,昭训就算升位分也得先做两年太子承徽才行,没想到她居然越了一级,直接升为了太子良媛! 要知道这东宫之中本就只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一人、良媛两人、承徽及昭训若干。秦雨薇这位份一升,从今往后她上面可就只有最受宠的太子妃董氏和张良娣了! 还有,三千两,她俩没听错吧? 就说这太子东宫上上下下所有人加在一起,一下都凑不出这么多钱。 秦雨薇一个平民出身的丫头,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公公亲自将秦雨薇扶了起来,笑吟吟道:“恭喜秦良媛了。” “多谢公公。”秦雨薇从怀中摸出半个巴掌大的银元宝,塞进对方手里。 李瑶和齐燕儿刚刚站起来,就看见那银元宝,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送走那公公,秦雨薇看向她二人,唇角微勾。 “两位姐姐,哦不,或许该叫妹妹,就不必多礼了。” 李瑶二人听闻这话才反应过来,她二人身为昭训,见到良媛理应行跪礼,心中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为了不落人把柄,还是只能跪了下去。 秦雨薇伸手扶住了她两人,语气温柔,“刚说过,不必行礼。” “恭喜秦良媛了。”李瑶咬着后槽牙说道,和齐燕儿像两只落败的孔雀,就想离开。 “站住。”秦雨薇悠悠道。 “你还想怎样!?”李瑶想起自己对秦雨薇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即将被报复的预感。 “放心吧,我不会报复你们的。”秦雨薇朱唇轻启,俯首在二人耳边轻声道。 “李瑶妹妹暗中往家里运送东宫物件的事情,还有燕儿妹妹悄悄给太子妃扎小人的事儿,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我甚至啊,还帮你们扫除了许多马脚和痕迹呢。” 李瑶和齐燕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后背都有些发凉。 她们从前只当秦雨薇是只毫无城府的小白兔,因此对她疏了许多防范。 原来全都是装的! 李瑶气得攥紧双拳,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要知道这些事情被说出去的话,轻则驱逐出宫,重则会被送交大理寺! “你想做什么?”齐燕儿声音都颤抖了。 秦雨薇定定看了她二人半晌,眼底笑意愈发深邃。 她在这东宫无依无靠,如今虽然不得不暂时成为太子和太子妃手里的刀,但自己也不能空着手。 “我要你们二人,从今以后,为我所用。” (这章多写一点,五一要粗去玩实在没时间写,所以可能会有几天单更QAQ节后我尽量补上!祝宝子们假期快乐,发财开心~!) 第180章 青竹书院 青溪镇乃是大梁桐州境内的一处小镇,位置较为偏远。 马车缓缓驶入镇甸,此时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祝澜和祝青岩都好奇地掀开车帘向外看,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虽不及江州城繁华,却也烟火气十足。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几人下车。 客栈伙计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殷勤地帮着牵马,介绍道:“几位客官真是好眼力,我们八方客栈是这青溪镇上最好的客栈了,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呀?” 慕容静说了句“住店”。 几人走进客栈大堂,一楼有不少正在吃饭的客人,客栈看起来窗明几净,确实不错。 祝澜要了两间上房,慕容静和祝青岩睡一间,自己带着阿姜睡另一间。 “您几位晚上吃点什么?我待会给您送上去。”小二见她们出手阔绰,脸上笑容更灿烂了。 “不用了,我们出去走走,自己找点吃的。”说完,祝澜几人让小二帮忙将包袱送到房间里。 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祝澜不禁心生感慨,自己穿越这么久,一直忙着念书科举,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一旁的祝青岩心情也是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镇子上转一转。 今天似乎正巧赶上了这里的什么节日,街上人很多,张灯结彩,一时间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 一棵榕树下,几位老汉围坐,悠闲地下着棋,见到陌生人前来,都友善地点头示意。 “这位老乡,今天是什么节日呀?”祝澜给阿姜买了一串糖葫芦,好奇地问路人。 “哦,你们是外边来的吧?今天是咱们青溪镇的‘朝贤日’,大家都去孔庙祭拜祈福呢!” 听到孔庙,祝澜和祝青岩都来了兴致,只有慕容静打了个哈欠。 接着听那路人又道:“不过啊,你们来晚了,祭礼都已经结束啦。” 祝澜面露遗憾,随即留意到街上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还有人手捧书本,边走边读。 “看来这青溪镇虽然地处偏远,但是百姓生活平静,学风兴盛啊。” 祝青岩也点点头,对这个地方很有好感,接着目光投向前方。 “那边似乎也是座书院?” 几人来到那座书院前,见牌匾上书“青竹书院”,再往里瞧,果然有郁郁苍竹,十分雅致。 这青竹书院虽比不得龙场书院的规模大,但看起来在青溪镇上的地位不同凡响。 书院门前还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用正楷小字写着这座书院的历史。 祝青岩读完,了然道:“原来是这边的卢氏家族开办的族学,有百年历史。” 祝澜指着书院里道:“里面的学室还亮着灯,莫非是在上晚课?” 她心中好奇,这青溪镇上的学生怎么也卷成这样。 “你们是……?”一个门丁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面前几人,目光有些古怪。 祝澜上前行了一个学生礼,“我等乃是江州城路过的学子,见此地书香浓郁,不知可否进去看看?” “哦,看看可以。” 那门丁又叮嘱道:“但学室里面不能进啊。” “这是为何?”祝澜奇道,“莫非是有先生正在里面授课?” “书院圣地,女子岂能随便出入?”那门丁说着,拿出了四个面罩,连小阿姜的都算上了。 “每个面罩两文钱。”门丁伸出手。 慕容静眼睛微微瞪大,“进入书院还要蒙面,这是什么道理?” 简直闻所未闻! 祝澜皱眉道:“当今朝廷明令开放女学,不得剥夺女子进学的资格,莫非你们青溪镇不是我大梁王化之地?” 门丁也不恼,说出的话甚至文采斐然。 “祖宗之礼,如同北斗之尊,不可轻废。自古以来,女子便应内敛修德,相夫教子。我们青溪镇历来恪守礼法,尊崇古今之序。 这青竹书院自建立以来,就明令禁止女子入内。但既然当今朝廷有令,我们族长这才格外开恩允许女子入内,但必须以布遮面,以显教化。” 慕容静听着这文绉绉的语句,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正要动手,却被祝澜拦住了。 祝澜从怀中掏了八文钱递给门丁,先前心中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她将面罩分给几人,冷声道: “别急,我们先进去瞧瞧,这青竹书院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慕容静目光扫过那门丁,冷哼一声,跟在祝澜身后进了书院。 穿过一道小径,几人终于走到了那亮着灯的学室附近,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读书声,果然是在上晚课。 “看,那里还有人。” 祝澜和慕容静顺着祝青岩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学室外面的一片空地上还坐着几个以布遮面的人,从身形来看皆是女子。 地上铺着草席,她们就坐在草席之上,手捧书本,接着窗纸透过来的光线念着书。 “刚刚还道这青溪镇学风鼎盛,没想到竟然这般苛待女子!?”祝青岩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祝澜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她一直能够感受到这个时代的一丝怪异,或者说,是一种拧巴的感觉。 开放女子入学入仕乃是朝廷新政,推行不过数年,虽然自从梁帝上位,大梁民风日渐开放,但在许多人的心底,仍旧向往那老一套的所谓“礼法”。 也就是说,在同一个地区,可以看到女子穿着露出小臂或者小腿的衣裙在街上走,也可以听到有人痛心疾首地强调“妇人无外事”。 就连京城和江州这般相对开放一些的城镇,都仍旧存在新旧观念的冲突,更何况青溪镇这种偏远闭塞之地? “真可恶,他们这根本不是按照朝廷的政令办事!”祝青岩低声道。 慕容静亦是面带不忿,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开族学的家伙揪出来收拾一顿才好。 祝澜对祝青岩轻轻摇头,“你真以为朝廷新政推行起来那般容易?” 祝青岩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你问问身边的小郡主就知道了,新政推行至今已有好几年了吧,但你们可曾听闻有哪位女子当真通过科举入仕,入朝为官?” 祝青岩看向慕容静,慕容静思索片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这么一说……的确,朝中从无女子担任官职的先例,起码我没有听说过。” “女子为官,简直是离经叛道!” 蓦地,一道声音自竹林之中响起。 第181章 是竹非竹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自竹林中走出,面色不快地看着眼前几人,似乎对她们方才的言论十分不满。 “你是何人?”慕容静问。 那人冷笑一声,“我乃卢氏一族的族长,这青竹书院的主人。就凭你们几个小女子方才所言,我现在就可以将你们赶出去。” 祝澜拍了拍慕容静,让她冷静,上前理论道: “卢前辈,敢问学生方才所言有何不妥?难不成您也认为女子入学,是伤风败俗之举?” 卢清风面带不屑地一甩袖子,甚至不用正眼看她。 “女子在家中织布缝衣,相夫教子,古来如此,岂可涉足学堂,更妄谈为官做宰!” 他本还想说一句朝廷糊涂,终于硬生生忍住了。 祝澜一字一句地正色道:“女子才德并重,方可为家国之幸。至于为官,古有班昭修史,蔡文姬传书,皆是女子之光辉。 学生以为学问之道,只看才学深浅,不分男女。” 此时正巧学室之内的课业结束,学生们都三三两两走了出来,听得争论之声,纷纷上前围观,那些蒙面的女学生亦在其中。 卢清风有些恼火,他在整个青溪镇上德高望重,又是一族之长,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讲话。 但若以身份压人,又未免显得自己理亏,罢了,那便降下身份同她们辩一辩! “你所举古人之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男尊女卑’乃天经地义,女子学识过多,恐怕是祸非福。 更何况,古有‘红颜祸水’一词,女子不入朝堂尚能为祸,若哪一日手握权柄,这天下岂不是要乱?” 话音一落,围观的学生中有人默默点头,有人沉思不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了祝澜身上,都在等待着她的应对。 祝澜知晓此时绝不能有半步退缩,她思索片刻,声音提高几分,却忽然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她向身边一指,“敢问前辈,这是什么?” 卢清风明显被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道:“是竹子。” 祝澜又问其他人,众人皆不明所以,纷纷点头,“是竹子啊。” “好。”祝澜点点头,又指向另一株形态、粗细和斑纹与众不同的竹子问:“那这个呢?” 卢清风不知道她唱的是哪一出,有些不耐烦地道:“此乃湘妃竹,原本是桐州没有的,我特地请人移植过来几株。” 祝澜微微一笑,“前辈说此乃‘湘妃竹’,那为何我先前所指‘楠竹’时,前辈不说‘楠竹’,而是说‘竹子’呢?莫非楠竹是竹,湘妃竹就不是竹?” “这——”卢清风简直莫名其妙,完全被祝澜的话绕晕了。 都是竹子,叫竹子还是叫湘妃竹有什么区别? 祝澜继续道:“桐州的竹子以楠竹为主,你们平日所见大多都是楠竹,因此提到竹子便多是指代楠竹,不会刻意区分。 而湘妃竹少见,又与众不同,所以被提起时才会刻意强调竹子的品种。” 祝澜看着卢清风,继续道:“同样的道理,古往今来为祸者男女皆有,却为何独独生出‘红颜祸水’一词?还不是因为能被世人所关注的女子是少数,所以人们才会强调她们是女子之身。 她们之所以成为少数,请问出人头地的资格是被谁剥夺的? 而这些女子之中,又有多少人的罪名是被那些执掌权力的男子所扣上的?” “你……你这是诡辩!”卢清风眉毛倒竖,目光甚至闪过一丝愤怒和慌乱。 “卢前辈,容学生再问。”祝澜紧接着上前一步,气势丝毫不输身为一族之长的卢清风。 “前辈可是坚信女子不如男,于学问一道上生来不如男子有天赋?” “那是自然!” 卢清风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重新恢复几分底气道: “女人生性柔弱,本就不适合钻研艰深的学问。自古以来男女有别,各司其职,这是天道常理! 男子以阳刚之气追求学问、治理国家。而女子则应以柔顺为德,相夫教子,这才是她们的本分。” 慕容静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祝澜闻言轻声笑了起来,语气染上几分戏谑: “既然前辈坚信女子不适合求学,那便是放开让她们读书习理,她们也学不出个名堂,更成不了气候,又何必限制她们进入学堂的资格呢?” “还是说——”祝澜的笑容蓦地收起,眸光竟有几分凌厉。 “害怕女子有了学问,会比前辈这些男人们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一派胡言!!”卢清风满面怒容,嘴唇颤抖,想要继续反驳,却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话语。 周围围观的学生们看向祝澜,他们心中一直以来的观念忽然间被颠覆,一对对眸子中有震撼有惊诧。 尤其是那些蒙着面罩的女学生们,原本在青溪镇女子求学就会受到非议,她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坚持念书的,中途已经有许多人放弃,就连剩下的她们亦是经常陷入自我怀疑。 如今听了祝澜的一番话,心中徘徊已久的迷惘终于烟消云散,拨云见日了! 祝青岩微张着嘴,没有想到祝澜口才这么好,将这番道理讲得如此透彻。 就连一向桀骜不服人的慕容静,此时看向祝澜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她说的实在太好了! 什么狗屁“女子不如男”,若是放在北疆大营,看有哪个男人敢说这话? 祝澜平静地望着快被自己气到晕厥的卢清风,思索片刻道: “这样吧,前辈若还是执意认为学生是诡辩,那不妨赌一场如何?” “赌什么?”卢清风咬着牙道。 “既然青竹书院乃是卢氏族学,那不如请出族中学问最高之人,学生斗胆,明日愿与之当着全镇百姓的面辩经论道。 若学生胜出,还请前辈广开求学之路,允许镇上女子进入书院念书,并且与男子享受同等待遇,不得再有轻视之举。” 祝澜目光熠熠,每个字皆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 “若你输了呢?”卢清风没想到一个小女娃的口气竟敢如此狂妄。 “若输,学生当着全镇百姓向前辈叩头赔罪,从今往后不再自称读书人。” 第182章 马前救人 青溪镇不大,邻里之间都是熟人,一夜之间,祝澜要和卢氏一族的学生辩论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镇子上读书之风极盛,几乎人人家中都挂着孔子像,家家都有藏书。 有人要辩经论道的消息一传开,顿时成了青溪镇上百姓心中的头等大事,不少人次日一大清早便出了门,只为了能占个观看的好位置。 青溪镇的孔庙附近设有一处高台,平日里作为祭祀或者其他庆典的场地用,辩论的地点便设在那里。 祝澜带着阿姜,身后跟着慕容静和祝青岩走下客栈二楼的时候,伙计看她们四人的眼神都变了,兴奋中还带着几分质疑。 镇子上女子不如学堂的规矩传承了上百年,区区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丫头就想撼动? 而且竟然敢口出狂言,要挑战卢氏一族学问最高之人。 谁不知道那卢家大公子卢知义,二十五岁高中举人,可谓天纵英才,全镇的读书人都视其为楷模,更是整个青竹书院神一般的存在。 这几个姑娘只怕待会要难堪咯! 伙计心里的想法丝毫不影响他脸上殷勤的笑容,送几人出了客栈。 祝澜四人出了门,见路上不少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走,祝青岩奇道: “这青溪镇的人果真热爱学问,没想到一场辩论,竟然能激起他们这么高的热情。” 慕容静也赞同地点点头,“看来他们也是好奇,今天究竟是那卢什么的公子胜出,还是咱们几个外来的女子能赢。” 祝澜倒是没说话,这地方男尊女卑的思想如此严重,只怕没有人觉得自己能胜过那小卢公子。 果然,她们经过几个人身边时,听到了对方的讨论声。 “咱们镇子上已经许久没有人辩论过了吧?真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很精彩!” “有啥好期待的啊,一个女的读过两本书就觉得自己有学问了?反正她又不可能赢。” “就是,反正结果也没悬念,咱们都是去一睹小卢公子风采的!” 讨论声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祝澜不以为意,祝青岩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慕容静比较直白,直接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片人群的惊叫声,随后是迅速靠近的马蹄声。 “马受惊啦,让开,快让开!”有人尖叫着喊起来。 街道上的人们顿时慌乱作一团。 一匹红棕色的骏马横冲直撞而来,撞翻了路边的摊位,吓得路人变色,小儿大哭。 慕容静反应最快,一把拉着身边三人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彦儿——!”随着一声尖叫,一名妇人扑到了街道中央,紧紧抱住了被这场面吓呆的儿子。 眼看那匹马已经冲到了眼前,妇人吓得花容失色,来不及逃跑,只能护着孩子紧紧闭上双眼。 不少路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血腥一幕。 然而一声马儿的嘶鸣划破街道上空,有胆大的人透过指缝看去,竟瞧见一红衣女子不知何时跃到了马背上。 此刻那匹疯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之上的慕容静却稳如泰山,她红衣猎猎,高高的马尾随着动作飞扬起来,面容带着一股睥睨千军的气势。 慕容静双手死死抓住缰绳向后扯,那马居然真的止住了向前的冲势,后仰的动作停止片刻后,马身重重倒在了地上。 慕容静自然在它跌倒之前,轻巧地跃下了马背。 那怀抱儿子的妇人离马倒下的位置只有几步之遥,要不是慕容静及时出手,只怕非死即残。 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双腿已经被吓软了。 慕容静上前将她扶起来。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妇人连忙道谢。 惊魂未定的路人为了过来,有人带头开始鼓掌,纷纷称赞慕容静行侠仗义。 刚才的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祝澜和祝青岩这才带着阿姜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阿静,你有没有事?”祝青岩担心地问。 慕容静拍拍手,一脸轻松,“没事儿,就是这马受惊了。” 一个男人面带惊恐的拨开人群,喘着粗气冲到那马面前,抬脚就往那马身上踹去,破口大骂道: “你个死畜生,差点害死老子知不知道?还差点伤到人,老子这就把你皮扒了!” 凡是在军营待过的人,都和马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慕容静看不下去,上前拦住马主人。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匹马的鬃毛,眼中升起一抹怜惜,“这是匹好马。” 那匹马并没有死,只是脱力了,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双大眼睛看着慕容静,似乎有一种说不明的情感。 “去抓些远志和柴胡,这两味药能够安抚马的情绪,带回去好好养一养吧。”慕容静对马主人说道,这是军营里常用的药方。 解决完这件事,已经快到了约定的辩论时辰,四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四人终于看到前方用木头搭起的一座高台,高台两侧悬挂着一条条垂下的布幔,上面用榜书大字写着许多圣人名言。布幔随风飘起,令人仿佛置身于书海。 卢清风已经等候在高台之上,他身侧站着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气质不凡的男子。此人一身书生打扮,显然便是今日祝澜的对手——卢清风的长子,卢知义。 随着祝澜不紧不慢,缓步走上高台,台下顿时响起了纷纷的议论声。 “这便是外边来的那个女学生?年纪也太小了吧……” “看她的年纪,才念过几年书?竟然就敢挑战小卢公子!” “是啊,小卢公子可是咱们青溪镇的骄傲,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女子给比下去?” “不过我倒是挺佩服她的勇气的,咱们镇上可没几个姑娘愿意念书,不知道她家乡那边会不会也是这样。” “嗐,那些都是朝廷瞎闹的,古往今来就没有女子进入学堂的道理,咱们这才是真正的遵循古制,尊师重道!” 这里地处偏远,政令不通,民众的议论也相对大胆一些。 前来围观之人也有不少女子,听得那些男人的议论,眼底虽有不满,却不敢辩驳。 毕竟在这青溪镇上,还从未出现过比男子念书还厉害的女子。 第183章 谬误 祝澜走到卢知义面前,只见她步履轻盈而从容,如春风拂过柳梢。 一袭青衫随风轻扬,宛如清脆的竹叶迎风而动,阳光铺洒在她的半侧身子上,分明是女子妆容,却透出一股子潇洒俊逸。 “祝姑娘,有礼了。”卢知义向她一拱手,语气彬彬有礼,然而祝澜却捕捉到了他眼角藏起的几分轻慢。 “卢公子。”祝澜回礼道,随后问向卢清风,“卢前辈,不知今日是怎样一个比法?” “今日既然是你与我儿比试,我们卢家出题便不合适了。”卢清风说着,从台下请上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这位是我们的里正,周老,便由他来考教你们。” 周老虽然上了年纪,但举手投足却十分得体,显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他对台上几人点头致意。 卢知义看向祝澜,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为保证公平,也防止众人说我们卢家以大欺小,容在下先问一句,祝姑娘可有功名在身?” 说着转向周老,“若祝姑娘乃是白衣之身,还请周老莫要出那过于生僻晦涩的题目。” 周老微微眯起眼,笑道:“这是自然。” 祝澜淡淡一笑,“多谢卢公子好意,在下不才,正巧勉强通过今朝江州府秋闱,有幸博了个举人之身。”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举人?看她模样还不到二十吧?” “哈哈,反正我是不信,随她说呗!” “她才读过几天书,竟然敢这么狂妄?” “我也不信,小卢公子天赋异禀,三十岁中举已经了不得了。她这个年纪要真是个举人,那咱们整个青溪镇的脸都丢没了!” 慕容静听着左右穿来的声音,轻蔑一笑,“不到二十岁中举难道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么?” 旁边人听到她这话,夸张地上下打量她几眼,讥讽道:“这话说的也不怕闪着舌头。怎么,难不成你也是个举人?” 慕容静无所谓地一摊手,“我不是啊。” 随后指了指身边的祝青岩,“但她是。” 立刻又有许多目光汇聚在了祝青岩的身上,她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听方才那人问自己。 “你真是举人?”语气明显不信。 祝青岩轻轻点头,却听见对方颇为遗憾的声音。 “唉,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都是朝廷这政令弄的,一个个小丫头都敢随随便便吹自己是举人了。唉!” 祝青岩:…… 台上的卢知义听闻祝澜说自己考中了江州府的秋闱,心情自然是与下面那些人如出一辙。 对方要自称是个童生或者秀才,他还能信一下。 要知道江州可是个大州,人口众多,乡试的竞争也远远要比桐州这里激烈,这姑娘张口就敢说自己是个举人,吹牛也不吹得现实一点! 卢知义摇摇头,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好再留什么情面了。 他对周老说道:“周老,请开始吧。” 周老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那咱们就按读书人的规矩来。咱们青溪镇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啦,在论道之前,不如老夫先出几道简单的题目考考你们,算是热身吧。 只不过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可信得过老夫的公正?” 祝澜还没表态,下面的百姓就有人喊了起来,“周老一向是最公正的,我们相信!” “对,周老德高望重,不会弄虚作假的!” 祝澜听着百姓们一致的说辞,看到他们目光中的真诚,相信这位周里正能在青溪镇上收到众人拥戴,应当不是偏私之人。 “学生相信周老,请出题罢。”祝澜收回目光说道。 周老清了清嗓子,缓缓诵道: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 此乃《中庸》第十二章的句子,原来这所谓的“热身”便是背诵后文。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 祝澜与卢知义异口同声,以同样的速度背了出来。 这也太简单了。 接下来,周老出的题目难度逐渐加大,选取文章的出处也开始变得冷僻起来。 一开始,台下观众还能跟着摇头晃脑地接上几句,到了后面却只能干瞪眼,有些文章他们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周老又出了一道《战国策》中的题目,祝澜和卢知义再次同时诵道: “……请蔡、皋狼之地,赵襄子弗与。” 这时,所有人的精神忽然一振,只因二人所背内容终于出现了不同! 卢知义面上浮现轻笑,“祝姑娘,分明是‘请蔡、皋狼之地’,姑娘却将‘蔡’读作‘蔺’,乃是谬误。” 台下有人笑道:“这小女子能学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竟能跟小卢公子有来有回,只可惜还是学问不够精啊!” 青溪镇的女子听到此话,眼底皆浮现期待落空,失望黯然之色,甚至有人已经准备转身,不忍看到祝澜出丑了。 看来女子求学为官,果真是她们心存妄念了。 就在这时,台上却传来祝澜不紧不慢的声音。 “敢问卢公子所读书籍是多少年前之刻本? 三年前,我朝大儒鲍、吴二位先生经过考据后宣布,此文当中的‘蔡’字乃是‘蔺’字之讹误,莫非卢公子不知?” 卢知义一愣,他的确没有听说过啊。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不信道。 “卢公子只要离开青溪镇,去买来最新的官印版本一看便会知晓。” 卢知义的目光有些慌,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有机会我自然会去查证。” 周老轻咳两声,这只是正式辩论前的热身,没必要在这里纠缠。 他宣布即将开始正式的辩论。 “既然这位祝姑娘与卢家的争执起源于女子入学一事,那便来论一论,当今之世应如何看待祖宗之法礼罢。” 卢知义率先说道:“祖宗之法不可废,若后人肆意更改,岂不是数典忘祖? 更何况,古有周天子制定周礼,就连圣贤孔子都一心要‘克己复礼’,我们这些读书人怎么能与圣贤之意相悖?” “卢公子可知何谓‘固步自封’?”祝澜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若祖宗的一切都是好的、对的,那公子身上所穿的提花绸缎是否应该脱下来呢?毕竟往上数几百年,祖宗可不穿这个。” 卢知义没想到对方能找到这样的角度来反驳,顿时一愣。 第185章 熟悉的字体 祝澜与慕容静对视一眼,慕容静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情况。 但她神色如常,继续吃起了菜。 区区几个贼人,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祝澜对卢清风点点头,“多谢卢前辈提醒,我们路上会注意的。” 接着几人又闲聊几句,酒菜吃得差不多时,一名家仆走进来道:“老爷,老杜头来了。” 祝澜几人还以为有客人到访,准备起身告辞,卢清风却笑着让她们随自己一同出去看看。 来到门口,只见一人牵着马等在门外,那人正是早上那匹受惊马的主人。 慕容静一见他身后牵着的马,眼睛顿时就放出了光,围着那匹通体棕红的骏马转了好几圈,摸了摸马的前胸和后腿,连连称赞“好马”。 这匹马,甚至比早上见到的那匹的品相还要高出不少。 老杜头笑道:“瞧这位姑娘相马的模样,一看便是内行啊!” 慕容静笑笑,继续抚摸着骏马的鬃毛。 卢清风对祝澜道:“听闻几位姑娘拉车的马连续奔波几日,已经削瘦得不行了。这位老杜头是咱们青溪镇上养马的名家,这匹宝驹便送给几位姑娘,取代那匹老马吧!” “这怎么好意思……” “卢老爷是小人的恩人,几位又是卢老爷的贵客,一匹马而已,几位姑娘莫要嫌弃便是。”老杜头笑着说道。 “呵呵,祝姑娘若是还有顾虑,不如给我们青竹书院留下一幅墨宝作为交换如何?”卢清风摸着胡子笑道。 祝澜有些不好意思,她的书法是半路出家,用来考试没问题,但若说给人留下墨宝,不免有些心虚。 卢清风却并不在意,毕竟一府之解元的墨宝,留下来放在书院里也是能炫耀好一阵子的。 最后祝澜随卢清风来到书房,卢清风亲自为她研墨,祝澜手握斗笔推敲片刻,提着衣袖写下: “门庭广开,竹香风骨映高节。 刚柔并济,云山草木皆文章。” 祝澜轻轻放下笔,“献丑了”。 卢清风如获至宝一般,小心地将宣纸揭起,“来人,将字拓下来,刻到咱们书院大门柱子上去!” “等等,爹。”卢知义忽然上前两步,打量着祝澜的字,两条眉毛逐渐拧了起来。 他轻轻“嘶”了一声,觉得这字似乎有些眼熟,随后回到自己的书房翻找一阵,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幅卷轴。 “爹,你瞧祝解元这字,像不像?” 卢知义将卷轴在桌子上展开,上面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字。 卢清风来回瞧了瞧,虽然笔迹不同,但依然能从字意中看出几分相似的影子。 “你别说,还真像。”卢清风也觉得神奇。 祝澜好奇,也走过来看那卷轴上的字,下一刻却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熟悉的笔力和风骨,分明是丁小邱的字啊! 当初自己和同学们的毛笔字,可都是丁小邱一笔一划教出来的,绝不可能认错! “丁小邱?他可也在这青溪镇?”祝澜连忙问道。 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偏僻的地方遇见! “丁小邱?”卢知义有些迷茫地摇头。 “这是无忧先生的字,他上个月途径我们镇住了一宿,身上银两不够,便写了这幅字卖钱。” 祝澜想起来临别之时,丁小邱说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就叫无忧。 听闻他已经走了,祝澜有些失望,又问道:“可知道他往何处去了?” 卢知义想了想,“我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无忧先生没有说具体要去哪里,但第二日是从北门走的,应该也是向北。 对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老先生。” 祝澜轻轻“哦”了一声,随即心又再次提起,莫非丁小邱也是去北疆? 方才卢清风说从这里去北疆的路上可能不太平,丁小邱又不会武功,会不会碰上危险? 这样想着,祝澜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这位无忧先生乃是在下的故交好友,若他真是去了北疆,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祝澜对卢家父子道:“卢前辈、卢公子,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告辞了。” 卢清风派人将祝澜几人的马车套上那匹新的骏马,随后和卢知义亲自送她们的马车出了城。 “后会有期!”父子俩远远向着马车的背影拱手送别。 …… 换了新的马,马车行驶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祝澜在车上研究着地图,按照这个速度,从青溪镇还需再走大半个月的路程才能到北疆。 她的手指落在北疆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这里是桐州前往北疆的必经之路,卢前辈所说的贼人,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出没的。” 她说完,半天却没有任何回应。 慕容静在外边驾车,车厢里的祝青岩却在发呆,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祝澜的话。 “你怎么了?”祝澜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祝青岩回过神,“哦,没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失落。 回想起青溪镇上的事情,慕容静可以一招制住险些伤人的马,而祝澜则是以一己之才华为整个青溪镇的女子赢得了公平念书的资格。 祝青岩想了想自己,文不如祝澜,武不如慕容静,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 …… 经过十几日的路程,马车终于接近了距离北疆最近的一个州府——云州。 此时正由祝澜在外面驱使着马车,慕容静与祝青岩在车厢里休息。 已经到了下午,然而距离云州城还有几十里的路,祝澜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担心天黑之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只不那么纤弱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慕容静的声音传来,让她进去休息。 这段路上既然可能有危险,慕容静觉得还是由自己来驾车比较安全。 祝澜回到车厢里,刚刚睡醒的祝青岩表示车厢里有点闷,也掀开车帘探出身子,和慕容静一起驾车。 祝澜看了一会儿地图,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袭来,于是撑着脑袋开始打盹。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祝澜努力睁了睁眼睛,问道。 车帘外却没有回音。 (路上耽搁了,明天开始恢复双更,感谢宝子们谅解!!) 第186章 黑话小课堂 阿姜也在车厢里睡觉,听到祝澜的声音醒了过来。 “澜姐姐,怎么……” “嘘——”祝澜让她先别出声,自己小心翼翼地掀起马车门帘的一角,看到祝青岩和慕容静的身影还正坐在车外,这才放下心来。 她正要说话,却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大嗓门的男声。 “并肩子,梁上挂点红?” 祝澜的视线越过祝青岩和慕容静的肩头,看到前方说话那人乃是一虬髯大汉,肩上扛着一把大刀,非常典型的绿林打扮。 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显然都是一伙的。 虽然祝澜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但估摸着是江湖黑话,看来卢清风所说的“不太平”便是指这里有劫道的。 慕容静面不改色,也不回对方的话,看着自己身边的祝青岩一脸茫然,还有些害怕,笑着教她道: “这‘并肩子’就是朋友的意思,‘梁上挂点红’就是问身上有没有钱。 通常这些人碰见来路不明的目标,都会先试探一下,若对方听得懂,说明都是道上混的,就不会为难。” 祝青岩见慕容静半点都不慌乱,也镇定下来,点点头。 那贼人见车上虽然是姑娘,但是一点都不害怕,心中也不免谨慎起来,打算先探清楚对方的底。 “果儿,别念嘬。你若是撂托儿,可别怪咱们合吾不客气。” 祝青岩再次不明所以地看向慕容静。 慕容静像个教书先生似的,逐字逐句翻译给她听,“他说的是,丫头,别扯谎,你要是撒谎,就别怪我不客气。” 祝青岩听完认真问:“那我们该说什么?” 慕容静想了想,“可以说我们身上叶子不多,也就是没多少钱,只带了一些念子儿,就是书的意思,请并肩子们高抬贵手。” 祝青岩一边听一边点头,感觉又学到了新知识。 那大汉有些恼火,自己和兄弟们在这里气势汹汹,车上两个小丫头却有说有笑,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几个小雏儿不懂春秋,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这群土匪也不打算再跟她们废话,开始一步一步逼近,逐渐对马车形成包围之势。 祝青岩头一回面对如此穷凶极恶的匪徒,见对方亮了家伙,有些紧张地抓住了慕容静的手。 “小雏儿不懂春秋,就是说不懂事的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慕容静还在一句一句地给祝青岩解释。 火烧眉毛,祝青岩手心都出汗了,“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说?” “一般来说,就按我先前教你的那句,基本普通的匪贼不会为难你。” 祝青岩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生涩地开口:“并肩子,我们身上叶子——”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为首那个扛刀的虬髯大汉直接被一条黑蛇般的鞭子缠住腰,甩飞了出去。 不仅他手下那群小喽啰看呆了,就连祝青岩也是一脸惊愕。 这……刚才不是还一句一句教自己该怎么应对吗? 怎么现在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动手了啊!? 那刚才还教个什么劲,她都快吓死了! 慕容静凑见她受惊小鹿似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 “外边的事儿你经历得太少,我才讲给你听,省得以后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堂堂宁月郡主,朝廷正规军,去跟这些绿林劫匪扯黑话,成何体统?” 就说这两句话的工夫,慕容静长鞭如电,转眼间那七八名土匪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了,全部躺在地上不停哀叫。 慕容静走到为首那男人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眼中满是畏惧,哆嗦着开口: “果儿,放我们老插……” “好好说话!”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那人都带上了哭腔,“我们兄弟几个也就是讨口饭吃,没杀过人,真的……” “叫什么名字?”慕容静冷冷问。 “小人董大龙。” 祝澜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董大龙面前问道: “你们前些日子,可劫过一个姓丁的书生?模样瘦瘦高高的。” 她和丁小邱几年未见,也并不能肯定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印象中丁小邱就是很瘦,满身的书卷气。 董大龙想了想,苦着脸道:“没,没印象啊。” “好好想。”慕容静嘴角沉了几分,吓得董大龙立马对其他几个兄弟吼道:“书生,瘦瘦高高,姓丁,你们见过没有!” 其他人纷纷说没见过。 看样子不像是说谎。 “小郡主,眼看天就要黑了,现在怎么办?”祝澜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慕容静问道。 慕容静还没说话,神色忽然一凛,听到附近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像是许多人在向这边靠拢。 董大龙也听到了声音,表情很快由恐惧转为了兴奋和喜悦,趁慕容静不注意,一个翻身向一旁躲去,同时吹了一声口哨。 口哨声清脆响亮,很快慕容静看到了林中亮起火把,竟有二三十名土匪围了上来! 慕容静不敢大意,立刻护着祝青岩和祝澜向后退。 慕容静本想让她俩先回到车里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车里传来阿姜的尖叫,三人猛地回头,只见从那马车底部竟然升起了火焰! 一只燃烧着的火把被人扔在了马车底下! 祝澜离马车最近,趁火势变大之前一把将阿姜从车里拉了出来,然而几人已经被土匪团团包围,根本没有路可以走! “我去突围,你保护她们!” 慕容静说完,将祝青岩向祝澜和阿姜的方向一推,自己直接挥动长鞭,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土匪冲了过去。 祝青岩被她这么一推,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平日里学的那些武功招式哪里还想的起来一点? 从前都是慕容静手把手教她,顶多意思意思比划两下,她从来没有真的和人打过架,没想到第一回就碰上这生死攸关的场面! 就在慕容静吸引了大部分土匪注意力的时候,董大龙突然叫了起来: “几个人缠住那个红衣服的,剩下的去抓那两个女的还有小孩!” 第187章 小试牛刀 董大龙喊出这句话,立刻便有四五名贼人向祝澜这边靠过来。 祝澜护着阿姜和祝青岩一边向后退,一边在脑海中飞快酝酿着脱身的方案。 “小心!” 见一个男人猛地向祝青岩这里扑来,祝澜一把拉开了她,同时一扬手,白色的石灰粉还掺着辣椒面直接朝着那人迎面而去。 那男人捂着脸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当心点,那女的手里有东西!” 祝澜知道这招只能用一次,对方只要有了戒备,下一次自己就不会再轻易得手了。 慕容静那边被十几个人缠住,暂时脱不开身来顾这边。 祝澜一咬牙,“我想办法引开他们,你带着阿姜先跑!” 祝青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一个人举着刀向祝澜身后快速逼近。 祝澜听到动静猛然转身,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第一反应先护住阿姜,这时却见眼前银光一闪,接着就见冲向自己的那个人“啊啊”叫着扔掉了手里的刀。 祝青岩不知何时从腰间抽出了问柳,方才情况过于危急,她哪里顾得上什么章法,手忙脚乱地将软剑一通乱甩。 那软剑问柳薄如蝉翼,吹毛立断,瞬间就将那人的手臂划出了十几道血口子! 祝青岩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神色慌乱。 土匪们没想到她身上竟然带着武器,一时间都不敢贸然向前冲,这也给了祝青岩缓神的机会。 祝澜也没想到祝青岩竟然还有这功夫,难怪慕容静敢让她来保护阿姜和自己。 “多谢。”祝澜对她点点头。 听到祝澜说这两个字,祝青岩感觉心底再次升起了一股勇气,让她逐渐镇定下来,平日里慕容静教给她的一招一式也慢慢浮现在眼前。 “几个女的,有啥好怕的?兄弟们一起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几个土匪一拥而上,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要把她们生吞活剥。 祝青岩下意识后退半步,若论单打独斗她或许还行,但是对方一起上,毫无实战经验的她完全没有信心。 祝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帮你!” 她看准风向,再次扬起一把石灰粉,土匪们一看她的动作,立刻抬起袖子挡住脸。 祝青岩看准时机,软剑一甩,直接缠住了面前最近一人手中的长刀,剑身如藤蔓一般攀岩而上,卷住了对方的小臂。 她再将软剑一抽,那人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武器应声落地。 祝青岩如法炮制,又卸下三个人手里的刀,只感觉自己这一招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她心中毕竟还有些胆怯,更不敢杀人,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对方短暂丧失行动能力。 面前还剩下最后一个土匪,此人是个独眼,手持两把大锤,明显比其他几人厉害一些。 他已经看出了祝青岩的套路,将手中大锤舞得虎虎生风,跟祝青岩短兵相接时根本不给那软剑缠住自己的机会。 软剑胜在灵活,但毕竟力量不足,对方力道刚猛,很快祝青岩便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他重心不稳,攻他下盘。”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祝青岩下意识挥动软剑向对方双腿扫去,那人一躲,手上的动作立时露了破绽。 “现在,攻他双目。” 祝青岩应声而动,欺身上前,左手快速向那人面门袭去,对方手握大锤不便防守,情急之下,只好扔掉了手里的大锤,直接用手来格挡祝青岩的招式。 这次祝青岩不用人提醒,身子向后一撤,同时软剑再次向前飞刺而出,直接缠在了那人手上。 对方脸上一瞬间出现了狰狞的恐惧。 这次软剑缠得很紧,只要祝青岩用尽全力一抽,直接就能将他的整只手掌削下来! 祝青岩却突然有些不敢下手了。 就在她犹豫的一瞬,对方另一只手中的大锤已经呼啸而来,他面色狠厉,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祝青岩感到那铁锤带起的风已经刮到了自己脸上,她已经来不及躲闪,瞪大的眸子中流露出绝望和惊恐。 下一刻,她眼睁睁看着那铁锤停在自己面前寸许之处,却没能再前进分毫,因为一根黑色的长鞭正牢牢缠住了锤柄。 接着那铁锤飞了出去,掉进了旁边的树林里,就好像一块被丢掉的破铜烂铁。 祝青岩从无比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这才发现整条路上只剩下自己四个站着的人了。 无论是先前那几个拦车的土匪,还是他们后面来的帮手,此时全都躺在地上,不是捂着胳膊,就是抱着腿惨叫。 慕容静早就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了,甚至还有心情在一边指点。 “小夫子,做得不错,但你就是太心软了,跟我那个十三徒弟一个样。” 慕容静抱臂朝她走过来,脸上挂着笑容。 “阿静……”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霎时间松了下来,委屈和恐惧的心情汹涌而出,祝青岩只感觉浑身发软。 她一把丢下手里的剑,直接扑在慕容静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起来。 认识这么久,就连祝澜也是头一回见祝青岩哭成这样。 “你怎么就看着……也不帮我……吓死我了……” 祝青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哇啦哇啦”,慕容静勉强才能分辨出几句。 “有本郡主在,几个小小贼人怕什么,好了好了。”慕容静憋着笑,轻拍她的背安抚道。 “青岩姐姐,没事的,你看,阿姜都没有哭。”小阿姜垫着脚,伸出小手去给祝青岩擦眼泪。 几人回头看了看已经被烧焦一大半的马车,祝澜猛然想起还有自己给祝青岩的那本《诸子集注》,连忙回去找。 好在阿姜被拉下车的时候,把包袱撞到了地上,没有被烧掉。 祝澜打开包袱,看到了那本书,还有一个面具掉了出来,青面獠牙十分吓人。 祝澜“咦”了一声,慕容静已经先她一步捡了起来,“不用怕,这是我的。” 她用袖子擦了擦那鬼面具,突然听见地上的董大龙惊呼一声: “郡……郡主!?” 第188章 山寨 若说这北疆附近的州府,或许有人不认得慕容静,但绝不会有人不认识她手中这副鬼面具! 慕容静方才下手留了分寸,没有伤人性命,躺在地上这些人原本有的还在骂骂咧咧,但当听到董大龙喊出“郡主”二字时,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眼前这女子,竟然就是威震北疆的宁月郡主? 难怪她一出手,自己这群人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那可是杀神一般的存在,放眼整个北疆,谁敢招惹!? 祝澜心中有些不安,压低声音问:“我们尚未进入云州境内,现在暴露身份,会不会引来麻烦?” 出发之前,燕玉泽再三叮嘱阿姜身份特殊,一定要低调行事,尤其“宁月郡主”的名头实在过于张扬了,所以她们一路上都不敢提起。 慕容静却傲然一笑,“不用担心,这里已经接近北疆了。相信我,在这里,暴露我的身份兴许咱们还能更安全些。” 果然,那董大龙摇摇晃晃撑起身子,半边粗布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却硬是一声不吭,跪在了慕容静面前。 “我们兄弟不知郡主驾到,多有得罪,谢郡主不杀之恩!” 其他负伤的土匪也一同开始磕头赔罪,每个人的神色都惶恐不已。 慕容静垂眸看着他,“你们的寨子在哪里?” 董大龙眨眨眼,“什么?” “问你们寨子在哪儿!”慕容静微微蹙眉,语气有些不耐烦,“这天都黑了,本郡主的马车也给你们烧了,难不成夜里就睡这大路上吗?” “是、是,我们寨子不远,小的这就给郡主带路!” 董大龙和兄弟们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着自家山寨的方向走去。 慕容静和祝澜几人又将马车上没被烧掉的东西翻找出来,跟在山贼后面。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工夫,前方出现了光亮,再走近一些便能看清,是几道冒着黑烟的火炬。 火光映照下,木质大门上镶嵌的青铜兽头显得面目狰狞,门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写着两个字—— “山寨。”牌匾是木头的,出现了不少裂纹,看起来有些年头。 祝澜:……真的是好朴实无华的名字。 祝青岩则是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不,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跑到土匪窝里来借宿。 还是被恭恭敬敬请来的。 阿姜则是好奇地转着目光到处打量。 “是谁?”门楼上有个声音问。 “我!”董大龙应了一声。 “二当家回来了,还带着四个肉票,快开门!” 木门被缓缓拉开,随即有人去禀报大当家了。 “我大哥呢?”董大龙踏进寨门,随手揪了个小弟,粗着嗓子问。 “大当家在聚义厅呢。”小弟笑着向慕容静几人瞟了一眼,“二当家厉害呀,一出手就干了这么大一票,还是四个果儿!” “放你娘的狗屁!”董大龙一巴掌扇在小弟脸上,连忙转身赔着笑道:“几位,随我去见见我大哥吧。” 慕容静略微颔首,让他带路。 来到聚义厅,祝澜四下打量,与从前电视剧上看到的差不多。 一间宽敞的木屋,墙上挂着火把,中间台子上摆着一把威风凛凛的虎皮椅。 一个身材魁梧,面带刀疤的男人坐在虎皮椅上,目光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见董大龙身上有血,程虎当即脸上就露出了怒气,一对虎目瞪向祝澜四人。 “哎,大哥,你听我说!”董大龙一见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小声解释着。 两人嘀嘀咕咕半天,慕容静的耐心有些被耗光了,正要开口,就见那程虎猛地从虎皮椅上站了起来。 “哎呀,不知郡主驾到,我们山寨真是那个……草荜生辉啊!”程虎快步走到慕容静面前,看样子恨不得就要磕一个。 刚才还凶得像只虎,此时却乖得像只猫。 慕容静“嗯”了一声,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走到那虎皮椅上坐了下来。 程虎和董大龙对视一眼,垂着脑袋站在下面,安静得向两只鹌鹑。 “干这个多久了,杀过多少人?”慕容静也不看他俩,低头整着自己的护腕,问道。 程虎想了想道:“回郡主的话,我们……干了也不久,也就四五年,只打劫,不杀人。” “对,不杀人!”董大龙跟着道。 “山寨中有多少人?” “现在有五十八人。”程虎小心翼翼抬头,试探着问:“郡主,要不要把所有人都叫来,您给大伙训个话?” “一群山贼,让本郡主训话?”慕容静抬了抬眸子,程虎立刻低下头去,紧张地舔着嘴唇。 这时,一个山贼风风火火地在外边喊:“老大,咱们寨子的新匾做好了,现在挂出去不?” 山贼一边说,一边推门闯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块新的木匾,上面写着“山寨”俩字。 “老大——”他一见屋里这情景,顿时愣住了。 啥时候换新老大了? 程虎瞪了他一眼,正要骂人,祝澜却忽然开口:“等等!这匾上的字是谁写的?” 是丁小邱的字! 那山贼看了看程虎,才吞吞吐吐道:“是……前段时间,抓的两个肉票……” “快带我去。” 程虎看了看慕容静的脸色,见她点头,立刻殷勤地亲自带着祝澜向外走。 几人穿过几道木门,来到一座偏僻破败的小院子前,门口有两名看守。 “人在里面吗?”程虎问。 “在呢。” 程虎推门就要进去,那看守却面露难色:“老大,里面正办着事儿呢,只怕……现在进去不大方便。” 程虎听闻这话,果真收回了手,神情有些犹豫。 祝澜心中一紧。 办事? 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绑匪折磨人质的画面。 慕容静微微一瞪眼,“磨蹭什么?开门。” “是、是!”程虎一个激灵,连忙把门打开。 祝澜快步走进院中准备救人,下一刻却忽然听见院中的土墙后面,竟然传来几道极其不和谐的声音——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第189章 故人相见 这土匪窝里面,怎么会出现书院一般的读书声? 祝澜心中觉得怪异,绕过那道土墙过去查看,没想到真的看到十几名土匪或蹲或坐在地上,围城一圈,中间坐着一个人。 祝澜走过去,瞧着中间那人的背影,却有些陌生。 她试探着叫了一句:“丁……丁小邱?” 中间那人摇头晃脑的动作明显一顿,紧接着回头,正好对上祝澜的目光。 竟然真的是丁小邱!只不过他已经完全不是从前那个瘦弱的模样了,甚至……还胖了一些,脸颊上的肉都饱满了不少。 “祝澜?”丁小邱认出祝澜的一瞬间,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连忙起身越过身边的土匪向她走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祝澜发现丁小邱比自己又高了许多。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教土匪念书?”祝澜心中一边充满故友重逢的喜悦,一边又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诡异。 丁小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也不是……其实我是被绑来的啦,他们想拿我换赎金,但我爹又不在这,我整天待在这寨子里也没事做,就干脆教教他们读书认字。” 旁边一个看着年纪小一些的土匪凑上来笑着说:“对,无忧先生说就算当土匪,也要当有文化的土匪,不能让别的肉票给笑话了!” 祝澜在心中“嘶”了一声,重新打量着丁小邱,发现他几年不见,性格竟然变了这许多,再也不是从前木讷内向的模样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是谁!”丁小邱对祝澜神秘一笑,转身去了屋里,随后再走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人走路动作有些迟缓,像是上了年纪,那光秃秃的脑壳让祝澜更加惊诧万分。 “谢夫子!?” 谢鼎见到祝澜也是高兴极了,笑呵呵道:“哎呀呀,没想到老夫出一趟远门,竟然碰上两个我带过的学生!” 祝澜好奇地问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可是距离江州十万八千里远的北疆啊! 丁小邱傻笑着说道:“我父亲在岭南那边县上的任期满了,朝廷吏部前些日子刚刚发了调令,将他升任为云州知府。不过他在岭南那边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我就先他一步来这边了。 我在路上碰见的谢夫子,本想邀请他一同去云州,没想到半路上被山贼给劫了。” 祝澜点点头,接着又问谢夫子为何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印象中谢夫子的老家就在江州呀。 谢夫子捻着胡须,笑眯眯道:“怎么,就许这小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世界这么大,老夫就不能出来看看啦?” 原来他在几年前的院试中成功考过了秀才,算是蹉跎半生,终于找到了科举考试的窍门。 若是一般人,考中秀才之后肯定会再接再厉,继续备战秋闱和春闱,然而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科举”二字困了太久,甚至于活了一把年纪,几乎都没有去江州以外的地方看过。 “考场之上无定数,老夫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想最后老死在这科举场上。倒不如出来看看,走走,不然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谢夫子笑得十分豁达。 “原来如此。”见到自己昔日的老师终于解开心结,祝澜心中亦是感动。 程虎对于自己绑来的这两个肉票本来就有些头疼,他们的家远在江州,更远的甚至在岭南,自己这群土匪没有官凭路引,压根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更别说要赎金了! 可是放走吧,显得太没面子,不放吧又得养着,实在是笔亏本买卖。 得知这两个没用的肉票竟然和慕容静一行认识,程虎当即表示今晚设宴,大家一定要好吃好喝一顿,然后正好高高兴兴送他们离开。 酒宴就设在聚义厅,很快,几坛子烈酒被抬了上来。 程虎一举酒碗:“郡主,我程虎敬你一碗!” 慕容静意思意思,也饮了一碗。 “哈哈哈,郡主好酒量,程虎佩服!” 慕容静又听程虎和董大龙拍了一通马屁,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程虎和董大龙于是将马屁拍得更加起劲,你一句我一句地,忽然听得慕容静冷不丁开口。 “李茂才和龙秀,你们认识么?” “什么……?”程虎二人表情一顿,像是被问得懵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 两人正准备摇头,又听见慕容静平静无波的声音道:“这两人,也是你们大祓的吧?” 她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在程虎和董大龙耳边炸响,两人脸色骤变! 董大龙甚至被惊得猛然站了起来,连桌上的酒碗都碰翻了。 “你……你怎么知道……” 程虎和董大龙的眼中同时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祝澜则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祝青岩,祝青岩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两人都不知道慕容静口中的“大祓”是什么。 然而慕容静提到的那两个名字——李茂才和龙秀,却是她们在龙安县时打听到的阿姜父母的名字。 听慕容静的意思,莫非阿姜的那对汉人养父母,竟然和这里的土匪认识? 慕容静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坐下,我若是想要你们的命,你们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 董大龙发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在路上你们出现劫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是大祓的人了。认不认识李茂才和龙秀,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慕容静说道。 董大龙和程虎再次对视一眼,程虎嗫嚅几下,才终于点点头。 “认识……原先在大祓时,那李茂才是我的拜把子兄弟,龙秀是他相好。但是这俩人后来跑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就他们两个跑的?” 程虎想了想,“好像……还带着一个捡来的娃娃。” 第190章 大祓 经过慕容静一番试探性的问话,在场的祝澜与祝青岩自然也听明白了。 那对将阿姜带回大梁的夫妇,从前和程虎、董大龙一样,都是那个叫做“大祓”的组织的成员。 她们此行不仅要将阿姜送回乌兹,更要证明她是朱尔泰的女儿,那么当初李茂才和龙秀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阿姜,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当时……好像是有一次,乌兹有个首领要和我们大祓的首领谈判,结果我们首领就带了李茂才过去,回来的时候,李茂才怀里就抱着个小娃娃。”程虎摸着脑袋,一边费力地回忆一边说道。 “他说过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吗?”慕容静问。 程虎皱着一张脸,想了半天,摇摇头,“没有,那段时间大家都打来打去的,我也没顾得上问,再后来他和龙秀就带着孩子跑了,我们再也没见过。” 他说话时,祝澜也在一旁观察他的神色,感觉不像在说谎。 “大祓的据点在哪里?”慕容静又问道。 “大家都是打游击的,据点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谁说得准?而且我和大龙已经离开大祓很多年啦——” “我问的是当时李茂才带着那个小孩回去时候的据点。” “哦、哦,那我晓得!”程虎忙不迭起身,让人找来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指着一个地方说就是这里。 祝澜也上前查看,程虎所指的地方是位于大梁和乌兹之间的一片荒漠腹地。 慕容静点点头,选这种地方作为据点,的确符合大祓的作风。 “收拾一下,明天随我们出发。”慕容静对程虎和董大龙说道。 “啊?”程虎面露为难。 “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程虎和董大龙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慕容静安排完这些事情,众人准备歇息。 程虎早已经让人腾出来了几间干净宽敞的房间给她们住,丁小邱和谢夫子自然也从住柴房的肉票变成了上宾待遇。 …… “阿静,你们方才说的那个‘大祓’,究竟是什么东西?” 房间里,祝青岩好奇地问慕容静,祝澜坐在一旁,也想知道答案。 她发现尽管自己穿越过来读了不少书,但对这个朝代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慕容静告诉她俩,“大祓”乃是一群游荡在乌兹和大梁边界之间的贼寇,不受任何一边的律法约束,烧杀抢掠,作恶多端,时常滋扰边境村镇。 然而这群人居无定所,据点缥缈不定,而且全部都是马上作战,行动非常迅速。就算出兵围剿,往往也只能剿灭其中一股分支力量,很难找到他们的主力所在。 祝青岩听得有些奇怪,“可是这种外族势力,怎么还会有李茂才、程虎他们这样的中原人?” “严格来说,大祓并不是一股外族势力,而是由胡人和中原人一同组成的,无论是哪里来的,都可以加入,从此不再受约束。 当然,大祓的成员一旦被乌兹或者大梁的官军抓到,都会被枭首示众,所以方才程虎他们被我点明身份,才会那么害怕。” 祝澜听明白了,所谓“大祓”,有些类似于历史上明朝的倭寇,流窜于两国边境作乱。 慕容静继续说道:“我们现在需要先带着程虎和董大龙到达北疆大营,然后再带上兵,去当初李茂才带着阿姜待过的据点看一看,说不定那里能留下什么证明阿姜身份的线索。” …… 次日一早,慕容静几人整装待发,却遇到了新的问题。 她们来时的马车被烧了,然而这寨子里马匹不少,却没有马车。 慕容静打开地图,“从这里出发,骑马的速度再慢也比马车要快一些,今晚赶到云州境内的牛家村,明天便可到达北疆大营。” 骑马总共不到两天,众人觉得还算可以接受,于是程虎让人把好马都牵来。 慕容静带着阿姜同乘,丁小邱问谢夫子能不能骑马,毕竟怕他上了岁数吃不消。 谢夫子眉毛一竖,“什么话!知不知道老当益壮?” 开玩笑,当年顾朝阳教给他的八段锦,他可是一天都没落下。 虽说头发没长出来吧,但身体确实变得轻盈不少。 一行人踏上了前往牛家村的路,一路上氛围还算轻松,但是由于大家骑术参差不一,所以队伍行进得并不快,只比马车快一点。 程虎打马经过丁小邱身边时,笑道:“小子,脚要用力踩住马镫,身体的重量不能全部压在马鞍上,否则待会下马你就知道什么叫屁股开花了,哈哈哈!” 祝澜和祝青岩一样,都没有太多骑马的经验,也正好把这当成一次学习的机会,练一练骑术。 日薄西山时,终于看见远方的沙丘下面出现了零星几座土屋子,屋顶上有浓浓的炊烟升起,与天边红色的夕阳相映。 祝澜当即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诗句来。 待走近一些,看到路边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牛家村”三个字。 慕容静回头对众人说道:“我们进去借宿一宿,明天就能到北疆大营了,驾!” 归乡心切,她双腿一夹马肚,率先向那村子奔了过去。 待祝澜等人进入村子时,慕容静已经找到了牛家村的村长牛山,说自己一行人路过想要借宿。 牛山见他们一行人气质不凡,心知是贵客,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他们在村子里住下,邀请他们晚上到自己家里去吃晚饭。 牛家村看起来有些日子没来过外人了,村民们都十分热情,牛山还叫了自己两个儿子——牛小春和牛小冬出来。 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脸上带着憨厚淳朴的笑容。 有客人来,牛山显得很高兴,自顾自喝了好几盅酒,吃了两碟花生米,送慕容静几人离开时忽然带着醉意说了一句: “咱这地界不、不太平,夜里要是听见啥动静,躲好了,千万、千万别出来啊!” 祝澜还想多问两句,牛山却已醉倒在地上了。 牛小春一边去扶老爹,一边安抚他们道: “没事,我爹喝多了,你们晚上安心睡吧,村子里都几年没出过事了,不会偏巧就让你们赶上的。” 第191章 鬼兵 牛小春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之后,祝澜心中便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骑马走了一整天,祝澜和祝青岩都是浑身酸痛,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赶路,众人便都早早歇下了。 夜里,祝青岩忽然从床上睁开眼,想要去茅厕。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西北的夜风与江州不同,吹在皮肤上都仿佛带着沙。 她找了处草丛解完手,往屋子里走去时,忽然被一束火光吸引了目光。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举着火把在村口徘徊。 祝青岩心生好奇,便向那火光走去,走近了发现是牛小春。 “祝、祝姑娘,这么晚还没睡啊?”牛小春年纪比祝青岩大一些,皮肤黢黑,但五官生的不错,有几分粗犷的帅气。 他长这么大没出过牛家村,更没见过城里来的这般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好在现在不是白天,否则祝青岩便能看见他脸上两朵红云飘到了耳朵根。 “小春哥,大晚上你在这里做什么?”祝青岩问道。 “哦,这是我们牛家村的规矩,每天晚上必须有人在村头守夜,今天正好轮到我。” 牛小春笑得憨厚,有些害羞地移开目光,却又不自觉地想向祝青岩的脸上偷瞟几眼。 “守夜?是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牛小春挠了挠头,“其实就是怕有乱兵过来滋扰,不过已经几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之前怕你们害怕,就没说。” 接着又拍拍胸脯道:“不过你别担心,肯定不会有啥事的,你们安心睡,有我看着呢!” 祝青岩被他的样子逗得一乐,牛小春脸顿时更烫了。 “那好吧,小春哥,我先回去了。”祝青岩对他轻轻一笑,转身准备离开。 下一刻,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双耳微动,“小春哥,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祝青岩的听觉较常人敏锐,牛小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隐约听见了一丝丝动静。 祝青岩蹲下身,用手掌贴在地面上,果然感受到了轻微的颤动。 “好像有许多人骑马朝这里过来。”她抬头看向牛小春,却发现牛小春的表情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不会吧……”牛小春喃喃地抬头向村口北方张望。 只见夜幕之下山脉连绵,山坡与夜空交界之处繁星点点,星光闪烁。 不对! 牛小春瞳孔骤然缩小。 那不是星子,是火把! 许多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牛家村冲过来了! 牛小春也顾不上礼节了,一把抓住祝青岩的胳膊就往回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鬼兵来了!鬼兵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牛小春拉着祝青岩跑到一户人家前,也顾不上看是谁家,粗鲁地拉开院门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躲起来,千万别出来啊!” 祝青岩反应过来时,面前的门已经被重重关了起来,一对老夫妇慌慌张张从屋里走出来,对她连连招手。 “闺女,快,快进屋里来!” 祝青岩连忙进屋,紧接着看到那老夫妇将家里的粮食还有值钱的东西一袋一袋往院子里搬,她不明白这是做什么,但也上前帮忙一块搬。 搬得差不多了,老夫妇拉着她钻到一间小屋里,屋里有一座空空的大水缸,夫妇俩麻利地钻了进去。 “闺女,快过来!” 两人挤出一点空间,等祝青岩也钻进缸里,老妇人伸手拿了一张草席盖在了水缸上面。 祝青岩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很难想象三个人是怎么在一座水缸里挤下的。 “这是怎么回事?”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 “嘘——”老妇人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闺女,你是今天来的那几个外乡人吧?你不知道,我们这里闹鬼兵!” 鬼兵?听这名字,祝青岩就感觉身后有凉气冒出。 “不过没事,只要把粮食什么的都搬到院子里,鬼兵们把要的东西都拿走了,就不会进来啦!” 祝青岩听到老妇人的话点点头,心稍微放下一点,在黑暗中侧耳聆听外边的动静。 另一边房里沉睡的祝澜和慕容静等人也醒来了,发觉祝青岩不见了,祝澜立刻想要出去寻找,却被慕容静拉住。 慕容静的目光在屋里一扫,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口大缸道:“我出去看看,待会若是有什么事,你就带着阿姜躲到缸里面去。” 祝澜知道自己不会武功,这种时候帮不上太多忙,保护好阿姜是最重要的。 牛小春将祝青岩随便塞到一户人家之后,原本还想继续去报信,结果眼看着那群举着火把的鬼兵已经到了村口,慌乱之下只能钻进一个草垛藏起来。 透过草垛的缝隙,几只马蹄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马上一人用流利的中原话说道:“进去搜!这次不仅要搬走粮食,女人也要! 找不到人的话就进去搜,听说这牛家村家家户户都有水缸,说不定人就都藏在里面。” 有人问道:“那男人怎么办?” “男人留着做什么?首领说了,只抓女的!” “得嘞!” 一声呼啸,马蹄声很快分散开来,不一会儿家家户户都响起了哭声和尖叫声。 躲在草垛中的牛小春心中暗叫不好,几年前鬼兵也来过村里,但是抢完粮食就走了,没想到这次不仅要粮,还要女人! 而且他们竟然连水缸也要搜,牛小春想到祝青岩,更加紧张起来。 趁着面前的鬼兵都分散开了,他小心翼翼扒开草垛子,沿着两道墙之间的窄缝溜了出去,猫着腰往祝青岩那边的院子走去。 到了墙根下,牛小春听院子里没有动静,估摸着鬼兵还没搜到这里,于是翻墙进了院,敲门快速道: “祝姑娘,我是牛小春,快开门,这里不能藏了!” 水缸里的三个人听见有人敲门,原本都吓了一大跳,但听到来人是牛小春时,都松了一口气。 祝青岩立刻爬出水缸,打开门栓,看到了夜色中牛小春的身影,以及他身后蓦然出现的火光。 “快走,我带你藏——” 牛小春话说到一半,半截银晃晃的尖刀忽然从他的腹腔中刺了出来! 第192章 银龙铁骑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脑袋,看着那半截淌血的刀刃,眼睛瞪得极大,最后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截带血的字眼。 “快……跑……” 随着那半截刀刃猛地向后缩回,牛小春的身体仰面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几下,没有了动静。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直到那温热的鲜血溅到自己脸上,祝青岩才猛然反应过来。 牛小春……死了? 刚才还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被一刀杀死在自己面前? 她惊恐地后退一步,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牛小春死不瞑目的尸体。 牛小春倒下后,他身后那个高大的人影手持火把,狰狞地笑了起来。 “这小娘皮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外边来的,比村子里那些妞看起来好玩多了!” “满脑子都是玩女人,这次上面特别交代了,要抓活的,不让咱们乱来。” “行行行,我记着呢!” 一股复杂的情绪顿时充斥了祝青岩的脑海,她分不清那是恐惧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些。 听牛小春刚才的话,他是来救自己的,却因此丧命在面前这人的刀下! 那人笑得更加猖狂,一只大手伸出来就要抓祝青岩,下一刻,他只觉面前银光一闪,脖颈间传来了一刹那的凉意。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 祝青岩脸色煞白,握着问柳的手剧烈颤抖着,连牙齿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她竟然杀人了…… 方才气血上涌,她的动作甚至没有经过思考,但凡再犹豫一瞬,她都绝对不敢下这个手! 外面的鬼兵见到祝青岩看起来文文弱弱,竟然一出手就杀了自己一个兄弟,立马围了上来。 祝青岩知道自己方才得手,是因为对方没有半点戒备,而此时对方人多势众,有了防备,自己面对这么多人一点胜算都没有。 她一步步后退到屋内,直到没有了退路。 “去,瞧瞧那水缸里还有没有人,像这样的小娘皮最好多来几个!” 眼看水缸中的老夫妇就要被发现,祝青岩只能大喊一声“站住”,同时软剑出手,瞬间将那人身上划出七八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个臭表子!”面前的鬼兵脸色一狞,扬起手中的大刀就向祝青岩砍去。 下一刻,一条长鞭缠住了他的手臂,向后一扯,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落地时手臂已然断了。 “阿静!”祝青岩害怕地扑到慕容静怀里,“怎么办,这些鬼兵杀了牛小春……” “什么鬼兵,这些就是大祓兵!”慕容静沉着脸说道,拍了拍祝青岩的背,“别怕,跟着我。” 慕容静长鞭一甩,闯进院子的那些鬼兵哪里是她的对手,眨眼间便纷纷倒地不起,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折了腿。 慕容静微微蹙眉,手中的长鞭灵活有余,但刚猛不足,用来杀敌着实是费力了一些。 她拉着祝青岩冲出院子,跃上那匹青溪镇上得来的好马,马儿长嘶一声冲了出去。 “快去救祝澜她们!” 此时牛家村已经乱成一团,慕容静带着祝青岩回到原先住的院子时,却见院内正燃起熊熊大火。 慕容静脸色一变,难道那些大祓兵已经攻进去了!? “不对,你看——”祝青岩抬手一指,“火是在院子里烧的,房子没有事,是祝澜她们在院里点的火!” “可真有她的。”慕容静松了口气,又有些佩服祝澜的急智。 此时村子里混乱不堪,在院子里点火,那些贼兵经过时只会以为这座院子已经抢过了,谁还会顾得上去分辨着火的是院子还是房子? 若没有这把火,只怕藏在水缸里早就已经被发现了! “快进去找她们。”祝青岩说着,下马就推开了院子的门。 一开门,几根削尖了的木桩直直从上面落了下来! 好在慕容静眼疾手快,一把将祝青岩拉到身后,这才没出事。 祝青岩惊魂未定,这时院里的祝澜和丁小邱等人手里拿着棍棒等武器围了上来,才看清是她们二人。 “外边情况怎么样了?”祝澜问。 “很混乱,是大祓来劫掠了。”慕容静对祝青岩道:“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们,我去外边救人!” 祝青岩知道此时自己没有半点退缩的余地,用力点点头,却又担忧道:“可外边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救?” “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么多百姓,我不能不管。” 慕容静说完,再次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正要离开,却忽然又听到了另外一队马蹄声。 这马蹄声,她再熟悉不过了! 慕容静侧耳听了片刻,脸上一喜,“是北疆大营的人来了!” 果然,一行银鞍白马的骑兵从村口疾驰而入,队伍前方举着大大的旗帜—— 镇北王。 骑兵进入村庄后,很快便与那些正在烧杀抢掠的大祓兵激战起来。 祝青岩等人看得真切,有些担心,“对方有几十个人,北疆大营才来了十几人,人手会不会不够?” 慕容静唇边却浮现出了一抹兴奋的笑意,“一群乌合之众,焉能与银龙铁骑对抗?” 果然,在那十几个白马骑兵进入牛家村后,战局很快出现一边倒的态势,整整几十人的大祓乱兵竟被十来个骑兵追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那队白马骑兵正在追赶大祓的残兵败将,其中一人忽然勒马停住,接着调转马头向这边走来。 “师父!?” 银色头盔之下,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祝澜、丁小邱,包括谢夫子同时露出惊喜之色。 “顾朝阳?” 顾朝阳摘掉头盔,高兴地看着大家。 “你小子不错啊,都混到银龙铁骑了?” 同样骑在马上的慕容静捶了一下顾朝阳的肩膀,这次他却没躲也没喊,仿佛一点事都没有。 慕容静点点头,“不错,身子骨结实多了,果然还是咱们北疆大营的水土养人!” 顾朝阳笑得一脸灿烂,正要开口,慕容静却拍了拍他的肩。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带着他们先去召集村里的百姓,清点一下伤亡情况。” “那你呢?” 慕容静斜挑起唇角一笑,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那狰狞可怖的鬼面具,两个黑洞中露出兴奋的眸光。 “本郡主去试试自己的枪法生疏没有!” 话音未落,一袭红衣已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顾朝阳手里一空,愣怔一下回头喊道: “哎!师父,那是我的枪——!!!” 第193章 北疆大营 慕容静原先的长鞭拿来杀敌不够顺手,此时换上长枪,霎时间仿佛一条赤红色的蛟龙入海,恣意张扬。 她一路疾驰,从背面冲到那些溃败的大祓兵里,长枪一刺一挑,霎时间血光冲天。 “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 那些银龙铁骑中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戴着鬼面具的红色身影上,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喜悦和兴奋的光芒。 “儿郎们,抓几个活的!” “是!” “是!” 慕容静一声令下,顿时回应声响彻云霄,那些银龙铁骑以更快的速度扫荡残军。 战局彻底结束后,五六个大祓的俘虏被五花大绑地扔到了慕容静脚边。 “还有漏掉的吗?” “怕伤着百姓,漏了几条小鱼,成不了气候。”其中一名银龙铁骑摘掉头盔,露出一张笑脸,乃是慕容静从前的副将程敛。 慕容静点点头,不作计较,另一边祝澜和祝青岩等人也赶了过来。 此时的牛家村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大祓兵和牛家村百姓的尸体。 若是从前的祝青岩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而她此刻虽然心中仍有些害怕,脸上却没有过多恐惧的表情。 牛小春惨死的画面仍在眼前,祝青岩从未对什么人产生过如此憎恨的情绪,而此刻面对地上这些大祓兵的尸体,她只觉得死有余辜! 祝澜左右望了望,脸色微沉,“程虎和董大龙怎么不见了?他们二人从前就是大祓兵,会不会刚才趁乱跟着大部队逃走了?” “不会。”慕容静语气笃定,“大祓惩治叛徒的手段向来酷烈,他二人若是回去,必定生不如死,所以不会跑。” 慕容静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堵坍塌的墙后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慕容静让人去掀开砖土,果然是程虎和董大龙二人。两人身上受了些轻伤,但也正好由于被墙压住,才逃过一劫。 “郡主,牛家村一共死二十五人,伤十七人,牛家村村长牛山一家全都遇害了。”程敛清点之后向慕容静汇报。 在场之人闻言,脸上皆染上一层阴霾。 程敛继续道:“但是有些奇怪,从前大祓劫掠边境附近的村庄,要么只劫粮,杀人不多,若是遇上反抗的才血洗村庄,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杀光。 而这次……死的全是男人。” 慕容静闻言,眉心微蹙。 难道是这群贼兵良心发现了?不可能,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祝青岩走到她身边,面色凝重道:“我依稀记得好像听见那个人说什么,女人要抓活的……” 慕容静双眉拧得更紧,想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她对程敛说道:“我们先一块回北疆大营,然后让父王尽快派人来牛家村,处理善后事宜。” 程敛点点头,整顿队伍。 北疆大营离此不算太远,一行人连夜出发,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次日晌午来到了北疆大营。 北疆大营坐落在一片草原之上,旌旗高扬,刀枪映日,远远便能听见将士响彻云霄的操练之声。 祝澜望着出现在眼前的辕门,还是第一次亲临军营这样的地方,那高高的“北疆大营”四字匾额仿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压,令人心生敬畏。 “来者何人?”哨塔上两名弓箭手同时看了过来。 “是郡主,快放行!” 没过多久,郡主回营的消息便传遍了北疆大营。 慕容静先将丁小邱和谢夫子等人安顿好,然后带着祝澜和祝青岩还有阿姜去见镇北王。 “汪汪——!” 忽然,一条黑影向祝澜蹿了过来,祝澜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扑倒,那黑影却猝不及防停在了她的眼前,口中仍然狂躁地吼叫着。 祝澜后退两步,才看清面前是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犬,被慕容静单手揪住后颈皮拎了起来,四只细长有力的爪子在空中乱刨。 身后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满头大汗,说这条狗刚才趁喂食的工夫撞开笼子跑出来了。 慕容静冷着脸,把狗交到那士兵手里。 “下去自领二十军棍。” “……是!” 士兵将狗拉走后,祝青岩问:“你们北江大营,怎么还养狗?” 慕容静笑了笑,“养啊,养了还不止一条呢!想看的话,过会我带你去看看。” 说话间已经来到最大的一座营帐前门口的守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帐帘被掀开,一名个子不高,却精神格外矍铄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步态沉稳,眉眼之间透着股杀伐之气,尚未开口,便已经令人不敢轻视。 “静儿。” “父王!” 慕容静高兴地上去挽着镇北王的胳膊,向他介绍了祝澜几人。 阿姜见到他,有些害怕地向祝青岩身后藏了藏,目光带着怯意。 “嗯。”镇北王对她们点点头,让她们进帐说话。 祝澜与祝青岩规规矩矩行了大礼,随后祝澜才取出临行前燕玉泽写的那封书信。 镇北王看过信,这才认真打量阿姜几眼。 “阿姜,姐姐们要商量事情,你先出去玩吧。”祝澜在目光征得镇北王许可后,对阿姜说道。 阿姜懂事地点点头,到外面去了。 “父王,来的路上孩儿还遇到两个人,他们从前是大祓的人。”慕容静将程虎和董大龙的事情说了出来。 镇北王听完之后沉思不语。 座下的祝澜说道:“王爷,学生以为此时应当先不向乌兹那边透露阿姜的事情。先搜集证据,最好能先找到阿姜就是朱尔泰女儿的铁证,再派使臣大张旗鼓地前往乌兹,那时朱尔泰想不认也不行。” 镇北王看了祝澜一眼,眸光带着几许深意。 “此事关乎边关安定,不容耽搁。要找的话你们就去找吧,本王会给你们派一队银龙铁骑,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尽管提。” 祝澜知晓镇北王最终也会同意这样做,却没想到他答应地如此爽快,微微一怔后起身道:“多谢王爷。” 第194章 戈壁 根据程虎和董大龙的描述,当年李茂才和龙秀将阿姜带回来时,曾经驻扎在一片沙漠腹地的戈壁之中。 祝澜将地图平铺在桌子上,看着地形道:“我们要到达那片戈壁,中间要穿过一大片沙漠,只怕不好骑马吧?” “是的,那里马匹不方便行走,所以我们中途要换乘骆驼。”慕容静点头说道。 她的手指落在地图一处草原与沙漠相接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有一支驻军,军中有骆驼,我们得先骑马到这里。 但是骆驼速度慢,我们从出发到到达那片戈壁,或许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路上的水和食物需要带充足。” 祝青岩从未去过大漠,问道:会有危险吗?” 慕容静对她微微一笑:“不会的,银龙铁骑都是常年在大漠和草原之中穿梭的,经验很丰富,这点路程完全不是问题。” “小姐。”沐儿掀开大帐帘子走了进来。 早在当时慕容静等人前往龙安县赈灾之时,她就已经被燕玉泽准许先行回到北疆大营了,一直在这里等候慕容静。 祝青岩与沐儿许久未见,看着昔日的舍友此时一身戎装,险些没认出来。 沐儿对祝青岩点头致意,看向慕容静,表示自己愿意和她们一起去。 “这次你就别去了,阿姜年纪小,需要人照顾,军营里那帮大老粗我不放心,这事只能交给你。”慕容静拍拍沐儿的肩道。 很快,出发的人员确定了下来,除了慕容静、祝澜、祝青岩以及顾朝阳所在的一队银龙铁骑,程虎和董大龙自然也要跟上。 次日一早,趁着温度还不太高,一行人便带着骑马出发了。 经过大半日的颠簸,终于在晌午时分到达了慕容静所说的驻军营地。 营地之中果然有十来匹骆驼安静地跪在地上,口中嚼着草料,目光淡定温和,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营地的统领一见到慕容静,立刻命人准备好足够十来日的水和食物,一共用两匹骆驼抬运。 除了慕容静以外,其余两人同乘一匹骆驼,众人避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候,直到下午才出发,踏上了前往戈壁的路。 沙漠之中干燥酷热,骆驼又走不快,没过多久众人身上就出了一层汗,祝青岩实在热得难受,不能理解为何出发之前慕容静让每个人身上都多套一件斗篷。 她实在闷热地不行,准备将斗篷脱掉,便听到身后的祝澜悠悠说道: “不想被晒死的话,最好还是别脱。” “为何?”祝青岩微微偏过脑袋问。 “大漠这样的天气,穿上斗篷一是避免阳光晒伤你的皮肤,二是减少你身体里的水分流失。 你要是不信,就脱了斗篷试试,到了夜里可有你受的。” 祝青岩默默收回手,又有些不服气地问: “说的头头是道,莫非你来过大漠?” 祝澜自然没来过这个时代的大漠,但是穿越之前她可是参加过沙漠旅行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惆怅地叹了口气。 “没来过,都是书上看的。” “哪本书?”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谁是小孩子?我和你差不多大!”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 一行人昼夜兼程,终于在第四日来到了程虎先前所指的位置。 慕容静骑在骆驼上,环顾四周,这哪里有什么戈壁,分明仍旧是一片沙漠。她又取出地图看了看,按照队伍行进的速度和方向来看,位置应该不错。 程虎和董大龙一见慕容静脸色沉了下来,吓得连忙解释。 “郡主,这里先前真的是一片沙漠,我们真的没有骗你啊!” “是啊郡主,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编这种瞎话呀!” 慕容静从骆驼背上跳下来,眺望四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沙漠之中的气候本就变幻莫测,或许这曾经真的是一片戈壁,但经过一场大的风暴,原有的地形已经全部被掩埋在风沙下面了。 祝澜也想到了这一层,对慕容静道:“小郡主,让人先挖挖看吧。” 慕容静点点头,对银龙铁骑们一挥手。 “挖!” 众人听令,拿起带来的工具就向下挖,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喊道:“这里有东西!” 祝澜几人过去一看,竟然挖出了一只碎瓷碗。 与此同时,又有一些炊具、桌椅等物件被挖了出来,看来这里的确曾经有人生活过。 祝青岩看着地上被挖出来的破烂家具,有些挫败,将慕容静和祝澜拉到一旁。 “我们不是来找证明阿姜身份的东西么,挖出这些能有什么用?” 慕容静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若是此地没有被风沙掩埋,说不定还能找出一些线索,可现在成了这样,已经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 “算了,我们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这里的线索断了,说不定还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不如先回去再做商议吧。”祝澜劝解道。 慕容静虽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如此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祝青岩忽然道。 “为什么不直接将阿姜送回乌兹,一定要我们证明她的身份呢? 如果她真是那什么朱尔泰的女儿,她的亲生父母难道不会想法子验证?等他们确认阿姜的身份,当爹娘的难道还会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 祝澜轻轻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朱尔泰是乌兹主战派的首领,他对咱们大梁并不友好。假如他存定了日后要与大梁开战的打算,这个时候从我们手中接回女儿,岂不是动摇军心? 他到时若是坚决不认阿姜这个女儿,甚至先我们一步提前毁掉关于阿姜身份的证据,那我们就被动了。” 祝青岩还是有些不相信,“哪有当父母的会这样?” “凡事不能总往好处想。”祝澜有些无奈,“有些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祝青岩沉默了许久,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把阿姜送回乌兹,她岂不是会过得很惨……” 此话一出,三人都变得有些沉默。 祝澜心中同样有些不是滋味,她将目光投向慕容静,阿姜的身份事关边境安定,此事的决定权还是在慕容静手中。 慕容静一时也无法回答,她挠了挠后脑,“如果实在找不到阿姜身份的证明,那也只能直接告诉朱尔泰让他来接人了。倒时我们看看他的态度,若他真的不愿意接回女儿,我们再做打算吧。” 第195章 奇怪的文字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另一边的顾朝阳喊道: “有风沙来了,快趴下!” 几人立刻回头望去,只见黄沙和蓝天的交界处,一堵黑褐色的风墙正在逐渐变大,向着这边席卷而来。 慕容静没有慌乱,立刻指挥道:“所有人伏下身子,保护好干粮和水!” 骆驼们似乎已经感应到了什么,一个个弯曲前蹄,慢慢跪在了地上。众人带着水和食物,正好躲在骆驼旁边,将骆驼巨大的身躯作为掩体。 祝青岩第一次见到冷风漠中的沙暴,原本有些慌乱,但见慕容静和祝澜冷静应对,这才定下心神,挨着骆驼趴了下来。 很快,她就感觉身边的气流开始飞速运动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她抓走,嘴巴里都进了沙子,眼睛更是睁不开,她只能牢牢抱紧身边的骆驼。 好在这次风暴并不算大,没一会儿便刮了过去,众人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拍打着浑身的沙土。 慕容静吐掉嘴里的沙子,问众人都有没有事,见所有人都安好,便放下心来。 祝澜和祝青岩的发髻都被吹散了,祝澜瞧着祝青岩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禁勾起嘴角,但又克制住了。 “笑什么,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祝青岩闷声道。 一场风暴过后,附近的沙丘样貌再次发生改变。不过好在慕容静经验丰富,根据太阳位置判断了方向,众人这才准备骑上骆驼原路返回。 慕容静刚走两步,脚下就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她皱眉向脚下看去,只见沙子露出一个方形的尖角。 “什么东西?”她蹲下身子,又将那东西附近的沙土刨了刨,露出半个方方正正、盒子一样的东西,是木头做的,看起来已经腐朽了。 祝澜和祝青岩走过来,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好像是个书箱。” 刚刚一场风沙,将表层的许多沙土都带走了,这才露出了更多被掩埋的东西。 慕容静命人将脚下的东西整个挖了出来,果然是个书箱,但是由于已经被破坏了,里面只剩下一些被风化的残页。 祝青岩小心地将那些残页取出来,翻了翻,却发现上面的文字自己压根不认识。 她将书页递给慕容静,让她瞧瞧这是不是乌兹的文字。 慕容静皱着眉头,将那几页纸上下颠倒,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终于摇摇头。 “虽然我不大认识乌兹的文字,但他们的字圆圈很多,而且笔画很简单。这上面写的太复杂了,鬼画符似的,和乌兹的文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让我看看。”祝澜伸手接过那几页纸,看了几遍,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你认识?”慕容静和祝青岩异口同声地问。 “让我想想……”祝澜紧紧闭起眼睛,努力在大脑记忆的角落中翻找着一些零散的线索。 这个模样的文字,她确实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某本书上见到过。 过了片刻,祝澜蓦地睁开双眼。 “这些文字,我在万卷楼中的一本书上看见过。” 慕容静二人连忙问她是什么书。 祝澜偏着脑袋想了想,“应当是叫……《诸形字义流源考》。” 慕容静看向祝青岩,祝青岩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说过。 “那是什么书?” “就是一本关于各个地域与民族文字的研究,里面有许多现今已经失传的文字。” 祝青岩一脸纠结地看着祝澜,“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 “夫子教的书看一遍就记住了,闲来无事,只好翻翻这些闲书咯。”祝澜耸耸肩道。 祝青岩:…… 顿时不想和她讲话了。 慕容静问道:“既然你看过,那你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么?” 祝澜却轻轻摇头,“我只记得这样的文字似乎是一个消失已久的民族所创造的,现在已经无人使用了。 当时看到书上这段时,我也只是匆匆翻过,没有细看。若想得知这本书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恐怕还得找到那本《诸形字义流源考》才行。” 祝青岩忍不住问:“这上面的内容,会和阿姜的身世有关吗?” “不太可能。”祝澜轻轻摸着那几片脆薄的书页,思索着说道,“纸张变成这样,看样子起码有几十年了,阿姜才多大,这上面怎么可能记载她的事情。” 祝青岩有些失望,不再继续说话。 最终几人决定先将这几页纸带回去,解决了阿姜的事情之后,再研究这上面的文字。 …… 一行人回到北疆大营时,已经是几日之后。 来到辕门前,祝澜见到正有一队人马向内走去。那些人身披白袍,头戴纱帽,一看便不是中原风格。 “乌兹人?”祝澜看向慕容静。 慕容静面色凝重几分,没有答话,跟在那队人马之后进了大营。 得知这些是乌兹的使者,要与镇北王会面,于是慕容静叫来了沐儿,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沐儿语气带着几分高兴,“小姐,这几日你们不在,王爷已经派人将阿姜的事情带到乌兹那边啦!” “什么!?”慕容静微微一惊。 父王不是不知道她们的计划,怎么会提前将事情说出去呢,之前商量的可不是这样啊。 “王爷就说您知道这事肯定会急,果然没说错。”沐儿笑道。 “你们前脚刚走,王爷就派人去乌兹打听消息了,找到了当年给阿姜接生的婆子,她能证明阿姜就是朱尔泰的女儿,这才去送了信。” 慕容静问:“那朱尔泰那边听到消息是何反应?” “听说那家伙和夫人寻找女儿好多年,从未停止,一听到有了女儿的消息,毫不犹豫就答应接回去呢! 不仅如此,他还答应与大梁签订为期十年的和平盟约。您瞧见刚才那些使者了吧,他们就是来接阿姜的!” 慕容静闻言,与祝澜对视一眼。 没想到朱尔泰答应得竟然如此爽快,难道果真近几年并没有与大梁交兵的打算? 但是无论如何,看来他们是真的想念女儿,阿姜回去不会受到欺负,这也能让人放心许多。 第196章 羊汤泡馍馍,真香 “阿静,那接下来怎么办?”祝青岩问,“让那些乌兹的使臣把阿姜带回去?他们当真信得过么?” 祝澜同样也有些不放心,二人看向慕容静。 “这点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带人一路护送,将阿姜安全送到她的亲生父母那边,然后盯着朱尔泰签好盟约再回来。” 说罢,慕容静又问她俩如何打算。 毕竟燕玉泽交代的任务就只是将阿姜成功送回朱尔泰身边,如今还能换来十年合约,她二人护送有功,回去就可以顺利交差了。 祝青岩看了祝澜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祝澜思忖片刻后开口,“虽说差事办完了,但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她拿出那几张从大漠戈壁中捡到的破旧书页,缓缓说道:“既然那片戈壁曾经是大祓的据点,这些书页又是从那里找到的,很有可能跟大祓这个组织有关……” 祝青岩听她这样说,眸子顿时亮了几分,忍不住点头。 在牛家村经历的事情,让她心中对大祓充满了厌恶与仇恨,她也希望能帮助镇北王尽快消灭掉这群毫无人性的恶贼。 慕容静自然也是希望她们能够帮忙,毕竟读书这种事,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得很。 “可是,你们所说的那本什么《诸形字义流源考》不是在龙场书院么? 等你们回到江州,弄明白这几页纸上写的东西,再回北疆告诉我,这来来回回时间也太久了,耽误春闱怎么办?“ 祝青岩想了想,“到时弄清楚这上面的内容,我们写信托人送给你?” “不行。”慕容静语气坚决,“若这上面真牵扯到什么隐密的事情,让别人送信我不放心。” 祝青岩闻言,也陷入了为难。 “或许不用那么麻烦。”祝澜说道。 “这里离云州城很近,骑马来回也就五六天的时间。云州城那么大,说不定也能找到那本《诸形字义流源考》,不如我和青岩去碰碰运气。” 祝青岩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连连点头。 “若是能找到,那就太好了。”慕容静欣喜道,“我应该明日就会护送阿姜启程,去云州找书的事情就拜托你们啦。” …… 三日后,两匹骏马停在了云州城门下。 祝澜和祝青岩二人换下了长袍,穿着军中常见的短袄,行动便捷许多。 两人下马,牵着马步行入城。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守门的士兵拦住她们,伸手索要官凭路引。 祝澜没有说话,只亮出了手中慕容静的令牌。 “是郡主派来的上差,放行!” 面前的士兵们立刻给二人让出一条道。 祝青岩心中暗自惊叹,没想到慕容静的令牌竟然在北疆附近的州镇这么好使。 云州地处西北,地理风貌与江州截然不同,街上有许多胡人往来穿梭,建筑也多有异域色彩。 两人找了一处摊位坐下,祝澜唤来小二,“来两碗羊汤,两块馍馍。” “好嘞,客官您稍等!” 听到羊汤,祝青岩微微皱眉,她一点也不喜欢吃羊肉,羊肉的膻味让她很不舒服。 祝澜笑着看她一眼,“这云州的羊,和咱们江州可不一样。这里有盐碱地,这种地里养出来的羊肉可一点也不膻。” 祝青岩瘪瘪嘴,明显不信,估计又是祝澜从什么稀奇古怪的书上看来的。 反正羊汤什么的,她宁可饿死,也绝对不喝一口。 “客官,两碗羊汤配馍馍,您二位慢用!” 两碗冒着热气的羊汤被端了上来,上面浮着几朵澄澈透亮的油花,还点缀着几片香菜叶,汤底的几片羊肉灰中透粉,煞是诱人。 云州的羊肉带着一股特有的鲜香,几乎闻不到寻常羊肉的那股膻腥味,再加上随着热气蒸腾起来的香菜味道,为鲜嫩的肉香又添了一丝清新。 祝澜也不管对面的祝青岩,兀自用便宜的茶水洗了手,将馍馍掰碎了泡进汤里,待泡软后,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祝青岩动了动鼻子,确实没闻到印象中那股令人不悦的气味,但心中还是抵触,便用筷子夹起那烙馍馍向嘴里送。 “咳、咳咳!”祝青岩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又干又硬的馍馍,像是咬了满满一口面渣子,顿时呛得咳嗽起来。 她伸手去倒水,又不小心把茶碗打翻了,最后只能端起桌上的羊汤灌了一口。 谁知羊汤一入口,口中的馍馍渣好像立刻升华了一般,软化之后散发出了独特的面香味,与羊汤带着淡淡咸味的鲜香融合在一起。 “味道怎么样?”祝澜打趣道。 祝青岩细细感受了一番,默默将整块馍馍泡进了汤里。 真香。 祝青岩埋头吃着从没尝过的美味,祝澜那边已经吃完了,她唤来小二问道: “小二哥,敢问这云州城里最大的书商在何处?” “你二位要买书是吧?前面那条巷子穿过去,左转就是我们云州最大的书商了。” “多谢。” 待祝青岩吃饱喝足,两人按照小二指的路走,果然见到了一座二层阁楼,上面写着“白鹿书社”四个字。 掌柜热情地迎上来问:“二位姑娘要买什么书?咱们这儿用得都是上好的纸张,而且都是活字印刷出来的哦!” 听到“活字印刷”四个字,祝澜的嘴角微微抽动。 真是提起来就来气。 当年刚穿越到龙场书院时,自己和同学们搞出来了活字印刷术,这可是堂堂四大发明之一诶! 结果天大的功劳硬是被那知府毕枞给截了胡,一点个人的好处都没落着。 自己那时位卑言轻,就是想申诉也没法子,朝廷褒奖的文书都发了,总没有更改的道理。 不过这茬她可记着呢,这位毕知府不知还昧了别人多少功劳,早晚有一天要查查他! 祝澜腹诽完,这才问那掌柜:“敢问贵书社可有《诸形字义流源考》?” “嘶——” 掌柜嘬着牙花子,望着天空想了半天,一脸为难道:“二位高才,实在对不住,您说的这本书……小人经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第197章 西林道人苏淮 这可是整个云州最大的书商,都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祝青岩不由得侧目看了祝澜一眼,这家伙平时看的书到底有多冷门啊? “那您可知这云州城中是否还有其他的书商?”祝澜问。 那掌柜不屑地笑了一声,“嗨,连我都没听说过,就更别说那些二杆子了! 要是不信啊,你们就沿着这条路往下走,那几家卖书的你们挨个问,要是能问到啊,我亲手砸了自己这招牌!” 祝澜有些犹豫,可是既然这家没有,她们也只能继续去问,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她带着祝青岩转身正要走,忽然听得那掌柜“哎”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摩挲着下巴说道。 “不过你们如果真的要找一些奇书异志,或许有个人……你们可以去问问。” “何人?” “此人姓苏名淮,自称西林道人,就住在城北。他那里有间藏书阁,听说专门收集天底下的珍稀书籍,你们或许可以去他那里碰碰运气。” 祝澜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多谢掌柜相告!”随后又问那位西林道人具体住在何处。 掌柜将地址告诉了她们,“不过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苏先生喜好黄老之学,性格古怪得很,不少人上门求见,能见到他的没几个! 总之你们试试看吧,要是不成,那这云州城里你们铁定是找不到那本书了。” 祝澜二人谢过掌柜,按照掌柜告知的地址,走了大半日才来到城北的一座道观前。 “这西林道人……还真是个道士啊?” 祝青岩瞧着道观大门柱子上的蜘蛛网,皱了皱眉,这地方看起来也太潦草了一点。 忽然,屋檐的一角动了,祝青岩被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那屋檐上居然蹲着一个人。 那人双臂搭在膝盖上,就蹲在屋檐之上,眼睛直勾勾向前看着,活像一尊雕塑。 祝澜顺着祝青岩的目光向上看,也看见了这人,她行了一礼,问道: “敢问,这里可是西林道人的居所?” 那人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祝澜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冬长夏却短,随人同过桥。雨淋它不湿,火烧他不焦……”房檐上的人影终于开口了,像是在喃喃自语。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这没头没尾,听着似乎像是个谜语? “不就是影子么?”祝青岩说道,这并不难猜。 那人影听到这句话,终于垂下了目光看向她们,“是啊,人为什么会有影子呢?” “……你怎么不问问西瓜为什么有影子,路边的狗为什么有影子?”祝青岩有些烦了,感觉对方神神叨叨的,不像个正常人。 “好问题啊。”那人说了一句,接着似乎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祝青岩不想再理他,上前打算去敲道观的门,身后的祝澜却没有动。 她平静地望着那人道:“世间万物阴阳相生,有阳必有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不对。那为何到了晚上,世间全都是阴影?如果真的是阴阳相生,那太阳呢?太阳去了哪里?” 祝青岩:“……这人脑子有病,你理他作甚?” 祝澜却忽然有些佩服,大梁之人都认为天圆地方,此人却能通过影子发现这其中不合逻辑的地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大地是圆的,太阳绕到了大地的另一边,所以我们到夜里看到的才全部都是阴影?”祝澜仰着头说道。 祝青岩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上面那人发神经,祝澜跟着一起发神经?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底,地面简直平得不能再平了,怎么可能是圆的? 这不是纯瞎扯? “哈哈,对对对,大地是圆的,这就说得通了!” 房檐上那人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手舞足蹈,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失足从上面摔了下来。 祝青岩:…… 爬那么高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 “哈哈哈,大地是圆的,大地是圆的!”那人慢吞吞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继续大笑。 “所以,请问西林道人在家么?”祝澜走到他面前问。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找我干嘛?” “您就是西林道人,苏淮先生?”祝澜倒没有表现得十分意外。 祝青岩走过来,扯扯她的袖子,低声道:“这人疯疯癫癫的,一看就不靠谱,还是算了吧……” 祝澜微微摇头,小声道:“不一定,此人说不定有些真本事。” 说罢,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在下祝澜,特来向苏先生求书。” 苏淮拍拍屁股站起身,“求书是吧?好说,好说,只要你们能帮我解一道谜题,别说求书了,让我把书吃了都行。” “哦?”祝澜一听有戏,连忙问是何谜题。 “跟我来吧。”苏淮大大咧咧推开面前道观的大门向里走去,祝澜两人随后跟上。 没想到这道观看着破旧,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路上,祝青岩都在猜测,这人一看就不大正常,究竟会出什么样的谜题? 字谜?还是对诗? 总不会让当场让她们写策论吧? 最终,苏淮带着二人停在了两扇垂拱门前,指着两道门。 “这便是题目。” 祝青岩奇怪地打量那两道门洞,上面既没有文字,也没有任何特殊的东西,哪有什么题目? 祝澜同样也有些困惑。 “此乃两仪门。”苏淮望着那两道门解释道,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 “这是我师父死前留给我的题目,他说我什么时候解开这道题,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道观。” “所以到底是什么题目?”祝青岩有些心急地问。 苏淮望着那两个门洞,有些困惑地说道: “师父说,要我自己一个人,同时穿过这两仪门。” 说罢看向她二人:“你们要是能想到办法,借什么书都行。要是想不出来,那就请回吧。” 第198章 两仪之惑 祝青岩走上前去,在两个门洞之间来回穿梭,从前到后研究半晌,这的确只是两道普通的门,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我们凡人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可能一个人同时穿过两道门洞?”祝青岩摇摇头,“莫非你是神仙?” 苏淮一摊手,“我要是神仙,还能被这两道门困住这么多年么?” “那你师父怕是故意不想让你离开,才故意这么说的。” 苏淮冷哼一声,语气笃定,“我师父是得道高人,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说完,苏淮用眼角斜睨她二人一眼,“我说,你们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别耽误时间,赶紧走吧。” 祝青岩将目光投向祝澜,见她一直盯着那道两仪门若有所思,无奈道:“人家故意出题刁难,你还当真了……” 苏淮沉下脸来,正要赶人,忽然听得祝澜开口。 “我想,我知道你师父想要告诉你什么了。” “什么?”苏淮一怔。 祝澜缓缓走上前,停在那两道门中间,就在身后的苏淮和祝青岩都想看看她准备选择哪一道门时,祝澜却忽然向另一边走去。 原来在这两道垂拱门旁,还有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 祝澜没有穿过那两道门其中的任何一道,而是径直从小径绕了过去,片刻后,重新出现在那两仪门的后面,与祝青岩二人对望。 “瞧,我这不就过来了么?” 祝青岩和苏淮瞠目结舌。 这算怎么回事? “就……这么简单?”苏淮结结巴巴问。 祝澜穿过两仪门,重新回到二人面前,微微一笑道: “两仪生于太极,一阴一阳,相互争斗却又相互平衡,无论倾向哪一方,都意味着走向极端。 唯有不参与其中,从旁绕过,方为‘顺其自然’,也正合了先贤老子所谓的‘无为而无不为’。 你师父要告诉你的,正是不要强行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人力不可胜天,不如顺其自然,清静无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淮喃喃自语半晌,忽然撒腿奔向了道观的正殿,里面传来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师父,弟子悟了!哈哈哈——” “真是个疯子。”祝青岩嘟囔道。 过了许久,苏淮才从正殿之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兴奋过后的余韵。 “师父说的对,无为而有所为,我从前只心心念念想着离开这里,现在发现自己的修行还是差得太远。 我打算继续留下来,等什么时候磨定了心性,再考虑是否要出去看看。” 苏淮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感悟,但祝澜却并不关心他到底是走是留,找到机会打断道: “苏先生,如今谜题已解,可以借书了吗?” “哦,可以可以!”苏淮双手抄进袖中,“你们要借的书叫什么来着?什么流源考是吧……不过也得等我去找找,看我师父留下的书阁里有没有。” 祝青岩闻言瞪大眼睛,顿时有些恼火。 敢情折腾半天,苏淮竟然连自己有没有她们要借的书都不知道!? 要是压根就没有,岂不是白浪费这半天功夫? 祝澜也有些无语,拉了拉祝青岩,对她使了个眼色。 算了,事已至此,先让他找找看吧。 没过多久,苏淮大摇大摆地回来了,从袖中摸出一本有些泛黄的书。 “是这个吧?”苏淮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我一直以来都有两个困惑,一个是世间为何会有昼夜,另一个便是这两仪门的题目。 既然你都帮我解出来了,就算我欠你两个人情,这本书算还了其中一个。” 祝澜接过书一看,蓝色的书封上果然写着《诸形字义流源考》几个字,她大致翻了翻内容,与记忆中在万卷楼中看过的相差不大,应当是不同的誊抄版本。 “就是这本!”祝澜欣喜地对苏淮拱手道:“多谢苏先生,此书还请容我们借阅一段时日,五日之后必定归还。” 苏淮无所谓地摆摆手,“随你们便罢。” 说完也不道别,转身就晃晃悠悠离开了。 …… 祝澜和祝青岩带着书离开了道观。 站在道观门口,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先在云州城里找家客栈住下,待研究明白那几页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内容,将书归还给苏淮之后,再回北疆大营找慕容静。 两人在去往客栈的路上,祝澜发现祝青岩一直不说话,便偏过脑袋问她。 “想什么呢?” 祝青岩的表情带着几分困惑和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方才和那位苏先生所说的,人力难胜天,要顺其自然,无为,而后才能无不为?” 祝澜微微颔首,她是这样说的,“怎么了?” 祝青岩忽然有些认真地看着她,“你当真这样想?” 听她这样问,祝澜倒也来了几分兴趣,笑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祝青岩脸上闪过一点迷茫,“我……说不清楚,但我觉得不对。” “何处不对?”祝澜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难道你认为圣贤的话也有错?” 祝青岩垂下脑袋,语气有些气馁。 “我自然不敢说圣贤有错。只是我想不明白,如果不争,那我们辛辛苦苦读书考科举是在做什么,科举本不就是天下读书人相争么?” 她重新抬眸看向祝澜,“青溪镇上,你若是不争,那镇上的女子如何能堂堂正正地读书认字,端坐学堂? 再者说,你堂堂祝解元的名头,不也是争出来的么?若真要像你说的,顺其自然,咱俩现在就应该回家躺着,等着天上掉状元砸到咱俩头上。” 祝澜停下脚步,定定望了祝青岩半晌,突然间有些刮目相看。 她笑了起来,微微仰头,天上的浮云飘进她深褐色的瞳孔。 片刻后,祝澜才轻声开口: “其实我和你想的一样。我也不认为老子说的有错,但这些都是彻悟之后的大道理,治国如此,修身亦是如此,但前提得先做到对世间万物没有执念和欲望。” 祝澜说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古往今来,真正能够做到无欲无求的又有几人? 你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心中有执念,有想要做的事,没什么可耻的。” 祝青岩闻言,感觉心中的纠结释怀了许多,她又问:“那两仪门你若是绕不过去呢,你选择哪边?” 祝澜双瞳中的浮云渐渐散去,她缓缓勾起嘴角,语气坚定。 “那便拆了这门,趟一条我自己的路出来。” 第199章 木狼 当天下午,两人住进了云州城最大的当阳客栈。 一进房间,祝澜便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前,翻开了那本书,祝青岩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果然,这本《诸形字义流源考》中,记载了一些已经失传的文字,其中就有她们在大漠中找到的那种。 两人将大漠中带出来的书页摊开放在桌子上,与《诸形字义流源考》中记载的内容一一比对,果然找出了许多相同之处。 为了不破坏原稿,祝青岩将原来的书页依样画葫芦,抄了一份。 祝澜在书上查字,祝青岩在备份的稿件上用小字进行标注。不过两人很快发现,《诸形字义流源考》中所记载的,不过是那种文字中的很小一部分,还有许多字没有记录,无法得知究竟是何含义。 终于在第三天上午,两人将书页上所有能查到含义的字符都标注完成了,接下来便是从这些断断续续的注释中拼凑出原文的含义来。 “你看这个符号,反复出现过许多次。”祝澜指着一个由三角形和几个奇怪线条构成的符号说道。 祝青岩点点头,“这个符号是祭祀的意思,出现频率这么高,那么这几页纸上应该就是讲关于祭祀的事情。” “对。”祝澜移动手指,“再看这些词句,木狼之伏……阴盛阳衰之时……还提到了女人,应该都和那种祭祀有关。至于这木狼——” 祝澜思索半天,印象里从未听闻过“木狼”这种东西。 她身边的祝青岩却忽然想起什么。 “阿静和我提到过,大漠之中好像有个叫木狼山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指那里?” “很有可能,那么‘阴盛阳衰时’指的应该是夜晚,那么连起来的意思便是木狼山的夜晚。” 祝青岩又问:“可是这里面似乎没有提到日期?” 祝澜也有些困惑,思考片刻后轻轻摇头,“这些书页残缺不全,关于日期的记载很可能遗失了。但那些大祓兵最近冒着风险四处活动,抓女人,应当是已经快到举行祭祀的时间了,否则他们不会如此着急。 如果真有木狼山这个地方,提前派兵埋伏蹲守,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收获。” 祝青岩赞同地点点头,又问:“他们四处抓女人,书页上也提到了女人……会不会是说,参加祭祀的都是女人?” 祝澜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沉重。 “女人不一定是参加祭祀,还有可能是……” 祝青岩忽然想起当日在牛家村,那些大祓兵杀死男人,要掳走村里女人的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掩唇压低声音叫道: “他们……要把女人作为祭品!?” “现在还说不好,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祝澜面色凝重。 她思量片刻,站起身道:“那些大祓兵要抓女人,很可能是即将举行这种祭祀。他们在牛家村没有得逞,一定还会派出队伍去劫掠别的村庄。 事关重大,我们这就去将书还给苏先生,然后即日启程,返回北疆大营!” …… 北疆大营,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策马而入。 营帐中,镇北王端坐上方,静静听完了祝澜与祝青岩带来的消息,沉默良久。 “此事本王知晓了。”镇北王说道,声音带着一股久经风浪的沉稳。 “对了,听静儿说,你们二人因为祖父过世,按照规制无法参加来年的春闱,因此才需要一件大功劳来换取朝廷特殊,参加科举对么? 这几日你二人辛苦奔波,功劳不小。护送朱尔泰之女来到北疆一事,本王很快会单独写一封折子,特表你二人之功。 有本王与六王爷的保荐,圣上再为你二人开恩破例,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祝青岩听闻这话,顿时面露喜色。 “多谢王爷。”祝澜郑重地行了一礼。 她又继续说道:“只是这书页中所记载,有关大祓进行祭祀一事,学生觉得兴许可以借此机会,摸到他们的主力所在……” “你可是要教本王做事?”镇北王方才还算和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学生不敢。” “你们莫要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镇北王垂眸冷冷看着她二人说道,话中满是不怒自威的压迫之感。 “此乃北疆大营,军机重地。便是你们那位六王爷来了,也没资格插手本王的军务,更何况你们两个尚未入世的小小学子? 若非看在你们是静儿同窗的份上,本王多给你们三分颜面,否则你们以为自己能够进得了这中军营帐?” 祝澜知晓自己方才有些冲动。镇北王所言不假,他乃是朝中武将之首,但从大小官员对慕容静的畏惧程度,便能窥见镇北王权势之盛。 便是朝中大员见到他,必然也是恭恭敬敬,俯首帖耳。而自己和祝青岩两人此刻能站在这里,的确是全靠慕容静的面子。 “……是学生僭越了,还请王爷莫怪。” “嗯。”镇北王缓缓靠回椅子上,沉声道:“请功的折子本王会写,你们的事情办完了,明日便让沐儿送你们,还有你们的那两位朋友回去吧。”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自然知道镇北王所说的朋友,是指被慕容静邀请一同前来的丁小邱和谢夫子。 “送客。”镇北王说罢,两名侍卫走了进来,将祝澜二人请出了营帐。 祝青岩没想到镇北王这就下了逐客令,“怎么办,阿静护送阿姜去乌兹还没有回来,镇北王让我们明日离开,岂不是没有机会与阿静道别了?” 一想到下次再见慕容静不知是什么时候,祝青岩立刻红了眼眶。 上次明明说好,要给她的战袍上绣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的,她都还没来得及绣。 祝澜却紧紧锁着眉头,待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才低声对祝青岩道: “你有没有觉得,镇北王着急将我们赶走,似乎是不想让我们和小郡主见面?” “嗯?”祝青岩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被问得一怔。 “这件事情不太对劲……”祝澜正说着,余光忽然瞥见沐儿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就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看向走来的沐儿。 “事情我都听说了,王爷让我护送你们离开。”沐儿走到二人面前,轻轻拍了拍祝青岩的肩。 “可阿静当时让我们回到北疆大营等她的,这样就走了,她回来会不会生气?不如还是……” “我明白。”沐儿叹了口气,“可王爷下了令,谁也没有办法。” “那……我给她留封信吧。”祝青岩低低地道。 祝青岩回到她和祝澜住的营帐中,神情失落地提笔写了几行。 刚写到她们在云州查到的事情,就见从旁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她面前的宣纸上。 “云州、大祓、还有关于那个祭祀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写。” 祝澜看着祝青岩的眼睛,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道。 第200章 再返云州,客栈夜谈 “王爷。”沐儿的声音在中军营帐外响起。 “进来。” 沐儿走入帐中,来到镇北王身边,恭恭敬敬将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是她们留给小郡主的信。” 镇北王的目光在那张薄纸上扫了扫,没有伸手去取,只略微抬了抬眼眸。 “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内容奴婢已经看过,只是一些临别寄语,并无不妥。” “嗯。”镇北王收回目光,眼底刚刚掠过的一抹极淡的杀意渐渐褪去。 “她们从云州回来之后,可还与其他人有过接触?” “没有,奴婢派人盯着呢。” “好,明日便送她们离开。记住,要将她们送回江州,你再回来。” …… “祝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被人监视了?” 祝青岩与祝澜在布满营帐的草地上散步,连连用余光瞥向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不远的两名侍卫。 “这还用问么?”祝澜装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不动声色地轻声道,“镇北王看起来不希望我们将在云州查到的事情泄露出去,因此不让我们接触旁人。” “可这是为什么?”祝青岩不明白,“阿静明明也很痛很那些大祓兵,镇北王是她的父亲,如今有了线索却为何半点都不着急?” “现在还不敢轻易下定论。”祝澜的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复杂,“兴许……朝廷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养寇自重,古往今来可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祝青岩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沐儿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呀。”沐儿向两人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包袱都收拾好了么?对了,那封信我已经收好了,待小姐从乌兹一回来,我便转交给她。” “那多谢你啦。”祝青岩也对她笑道,祝澜却在一旁没有说话,深邃的眸光停留在沐儿身上。 “你们都在这里呀?”又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身穿轻质盔甲,刚从校场上回来的顾朝阳朝她们走来。 顾朝阳也是方才下了校场才听闻,小郡主带回来的那几位客人明天就要离开了。 他来北疆大营许久,对同学们甚是想念,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向祝澜多问几句梁舟、赵思成等人的近况,祝澜就已经要回去了。 顾朝阳走到祝澜面前,正要开口,却见祝澜忽然郑重地后退一步,向他拱手道: “见过顾将军。” 顾朝阳错愕一瞬,大家都是自己人,祝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分了,一副与自己不熟的样子。 下一秒,他就看见祝澜的眸子若有若无地向沐儿那边晃了晃。 “祝姑娘,有礼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顾朝阳仍然配合起来。 随后祝澜与他不咸不淡地闲聊几句,就带着祝青岩离开了。 当年沐儿与慕容静进入龙场书院较晚,并不知晓顾朝阳与自己曾经同在书院的丁字班待了许久。 慕容静知晓顾朝阳与自己有些交情,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告诉沐儿。 现在自己和祝青岩都被监视起来了,和顾朝阳表面上越是疏离,对他、对自己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也越有好处。 …… 次日,祝澜与祝青岩在沐儿的护送下踏上了返回江州的旅程。 只不过丁小邱与谢夫子暂时仍留在了北疆大营,并未与她们同行。 毕竟丁小邱的父亲丁望远即将出任云州知府,他留在北疆并无不妥,谢夫子表示自己也还想继续领略这边的风土人情。 祝澜心想,许是因为自己和祝青岩从云州获得关于大祓和那个神秘祭祀的消息,回到北疆大营后,一直没有机会单独接触丁小邱和谢夫子,他二人毫不知情。 镇北王自然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干脆顺水推舟,同意丁小邱和谢夫子不与自己二人同行。 祝澜、祝青岩和沐儿骑着三匹马,几日之后便又一次来到了云州城,仍旧住在那家最大的客栈里。 三人进入客栈已是深夜,沐儿单住一间,祝澜与祝青岩同住。 分别进入房间后,祝青岩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要讲出来,却见祝澜忽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祝澜拉着她到桌前坐下,点亮桌上的油灯,从包袱中取出笔墨纸砚,又将一张宣纸裁成了许多小条。 祝澜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几个字,推到祝青岩眼前,待她看清之后,用两根手指夹住纸条放在油灯上方。 不一会儿,纸条连带着上面的字迹都化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她们隔壁的房间窗户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人影趁着夜色翻窗而出,纤瘦而敏捷的身体灵巧地贴在窗外的墙壁上。 很快,屋内的谈话声传了出来。 “上次来云州,你带我吃的那家羊汤,也不晓得这个时辰还开着门没有。” 祝青岩说完,将写好的纸条推到祝澜面前。 “我就说云州的羊好吃吧,你一开始还不信。不过这深更半夜,人家早都打烊了,不如明天咱们去吃?” 祝澜看过祝青岩的纸条,焚毁后,提笔在另一张纸条上写了起来。 “对,明天一定要去。说来这趟出门可真不亏啊,差事办得又容易,还沿途长了这么多见识。” “是啊,王爷说得对,北疆的事儿自有他和宁月郡主,咱们两个瞎操什么心? 既然差事办完,山长应该有法子让我们参加明年的春闱,还是早些赶回江州,趁着最后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准备吧!” 沐儿在窗外侧耳聆听着屋内两人语气轻松的交谈声,听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两人的话中皆是迫不及待想要赶回江州的意思,这才重新翻窗回了自己房间,准备休息。 …… 祝青岩仍旧与祝澜聊着天,目光却凝重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纸条。 这次的纸条上写了许多字,是关于祝澜的计划,她需要反复将每一处细节都记在脑子里。 能否将消息传递给慕容静,就全看明日了。 已是早冬的季节,北疆之地的夜晚更是寒冷,一阵阵的寒风吹过街巷,响起风呜咽的声音。 祝澜裹紧披肩,轻轻推开窗户,收拢住的五根手指缓缓在寒风中展开。 纸灰如飞雪一般自指缝中流出,散入风中,转眼不见了踪迹。 第201章 传信 “哟,二位姑娘瞧着眼熟,是不是前些日子来过我们小店?” 日上三竿,卖羊汤的摊主肩上搭着毛巾迎上今天的第一批客人,对祝澜与祝青岩笑道。 祝澜对他微笑颔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沐儿。 “老板,三碗羊汤,三只馍馍。” “好嘞!” 很快,祝澜点的汤和馍馍被端了上来,三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聊着这北疆的风土人情。 祝青岩用最后一块馍馍,在空空的汤碗底使劲转了两下,意犹未尽地道:“唉,可惜回了江州,就吃不上这样的羊肉了。” “那咱们不妨多留一日,明天再走吧。”祝澜说着看向沐儿,“正巧,我也想多逛逛这云州城,买些土特产带回去。” “可你们不是要赶回去准备春闱么?”沐儿停下筷子问。 祝澜笑笑,“也就一日而已,不打紧的。” 沐儿脸色有些为难,但祝澜的想法合情合理,她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 “那……好吧。只是你们对云州不熟悉,而且这里靠近边塞,有时会出乱子。安全起见,咱们还是一同行动的好。” “太好了。”祝青岩高兴起来,“那看来这羊汤,我还能再吃上一顿!” “不过咱们下午去城东转转的话,再绕回来这家喝羊汤太麻烦了。”祝澜想了想,回头去喊摊主。 “来了!”摊主立刻堆着笑脸迎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可是这羊汤不合口味?” “汤很好喝。”祝澜笑得十分谦和有礼,“晚上能否劳烦掌柜的再送三碗羊汤配馍馍,到我们所住的客栈?” 祝澜说着,从荷包中掏出铜板。 “钱我先付了,多出来的是跑腿费,有劳了。” 摊主双手接过那十几枚铜板,连连哈腰问道:“这个好说,只是不知您几位下榻何处?” “我给您写下来吧,免得到时万一弄错了,我们可喝不着这汤了。” “没问题,您稍等!” 摊主立马到灶台边,从自己记账的小簿子上扯下一张纸,拿去给祝澜。 祝澜接过纸,身边的祝青岩说道:“摊主,再帮我续些茶水吧。” 摊主转身去添水,而祝澜已经当着沐儿的面,将客栈的名称与自己的房号都写了下来。 她写的每一个字,沐儿都认真看着,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写完后祝澜将纸折了一下递给祝青岩,祝青岩点点头,起身走到那背对着几人的摊主身边,“这是我们的地址,您晚上送到此处便是了。” 祝青岩趁着侧身的工夫,从自己的袖口两指轻轻一夹,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了摊主手中。 随即端着自己的茶水走回了座位上。 三人离开羊汤摊子,又去云州城东逛了逛,天色将暗才回到客栈。 …… “笃笃笃——”有些年久失修,还挂着蛛网的木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打断了道观内的一片清静。 苏淮皱着眉拉开门,看着面前卖羊汤的摊主问:“你是何人?” “苏先生,您不认识小人,但小人可听说过您呐!”摊主客客气气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 “这是方才几位客人在小的店中留的纸条,上面写着要将这张纸送到您这里。” 苏淮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客人?” “是几位姑娘。” 待摊主大致描述了样貌,苏淮便知是祝澜二人。 “多谢,我知晓了。” 摊主走后,苏淮站在门口,这才打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除了写着自己的道观位置,还写了一首小诗。 苏淮反复将诗读了几遍,目光投向远处。 “大漠……军营……姑娘?” 他耷拉下眉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本来说好不出山的……可谁让自己还欠人家一个人情呢。 真麻烦。 …… “你确定那个苏先生会帮我们?” 客栈的房间里,祝青岩缓缓将写好字的纸条推到祝澜面前。 祝澜焚烧后写下了回复。 当日向苏淮借书之时,苏淮曾说欠自己两个人情,借书算是还了一个。 那时祝澜本以为以后不会再见,所以也没将苏淮的话太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需要请他帮忙了。 …… 次日清晨,沐儿轻轻敲响祝澜的房门,问她们是否已经准备好出发。 房门被拉开,露出祝澜那张有些憔悴的脸。 “怎么了?”沐儿见她这样,好奇地问。 “青岩昨夜突然身体不适,只怕,咱们还得在云州歇息两日。”祝澜有些无奈地说道。 听闻祝青岩病了,沐儿有些担心地走了过去,同时心中又带着几分狐疑。 祝青岩可是跟着小姐一起练过武的,按理说没这么容易生病才对,难道…… 沐儿微微蹙眉,床上的祝青岩的确脸色不好,她又侧目看了祝澜一眼,见她同样有些憔悴,像是半宿照顾祝青岩没有休息的样子。 可这也并不能排除装病的可能,难道她们是想拖延时间? 祝青岩躺在床上,声音虚弱:“许是昨日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伤了肠胃……” 于是沐儿试探道:“可是六王爷还在江州等你们回去复命……既然身体不舒服,不如我们改乘马车如何?” “马车速度慢,而且不利于她身体恢复。依我看,倒不如再多等两天,等她身子好了,咱们再骑马出发。” 沐儿没有说话,侧身坐在了祝青岩的床边,从被子中缓缓拉出了她的手腕,两指搭了上去。 “你懂医术?”祝澜有些意外。 沐儿抬眸一笑,“以前跟着军中的老大夫学过一二。若青岩真是病得厉害,咱们就休息两日。” 她对把脉虽然算不上精通,但究竟有病还是没病,她还是能分出来的。 按照王爷的意思,若祝澜二人安安分分地回到江州便罢了。若她二人路上有何异动,那便不能让她们这般顺利回去了。 毕竟从北疆到江州路途遥远,路上若出点什么意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指尖传来的脉搏沉稳有力,沐儿的眸子顿时阴沉几分。 虽然与祝青岩也有过短暂的一段同窗情谊,但她的心永远只会忠于王爷一人,若有任何人试图阻碍王爷的计划,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第202章 拖延时间 忽然,那原本强壮有力的跳动变得微弱起来,沐儿一怔。 祝青岩的脉搏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如何,是何病症?”一旁的祝澜关心道。 沐儿面色有几分尴尬,她重新将祝青岩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这病……确实有些奇怪,是我学艺不精,分辨不出来,还是找个郎中瞧瞧吧。” “没事的……”祝青岩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小时候也这样,兴许是体质比较特殊吧,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好吧。”沐儿只得同意,毕竟祝青岩是真的病了,她也不好强迫人家上路。 这几日只要她再盯紧一些,不要让她们和外人接触,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沐儿又安慰了祝青岩几句,这才轻轻带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沐儿走后,祝澜与床上方才还有气无力的祝青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祝青岩掀开被子坐起身,从腋下掏出了一块土豆,在手里把玩起来。 嘿嘿,没想到祝澜竟然还懂得这装病的法子,真是太好玩了! 将土豆夹在腋下,稍微一用力,脉搏便摸不到了,再一松开,又有了。 祝澜对她示意,让她躺好,土豆也要藏好,以防沐儿什么时候再突然过来。 她估摸着慕容静已经快从乌兹回到北疆大营了,只要苏淮看到纸条后能想办法见到慕容静,慕容静一定会来找自己二人的。 现在要做的,只有想办法拖延时间。 …… 祝青岩如此装病,一拖便是五日。 沐儿每日都要来看看她,顺便把脉。为了不让她起疑,祝青岩只得每日都让自己的脉象看起来更加正常一点。 到了第五日,终于不好再继续拖下去了。 沐儿面带欣慰地看着已经能够下床走路的祝青岩。 “既然身体已无大碍,我们尽快出发吧。待送你们回到江州,我还要立刻赶回北疆大营复命呢。” 三人离开客栈,骑上三匹骏马,终于离开了云州城。 走出城门那一刻,祝青岩与祝澜视线相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不知苏淮顺利见到慕容静没有,还是说慕容静被镇北王用别的事情牵绊住了? 否则按她骑马的速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能赶到云州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清脆有力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祝青岩无比熟悉的声音。 “小夫子!”慕容静一袭红衣,从云州城的后方策马奔来。 沐儿听到慕容静的声音,顿时脸色一变。 这怎么可能?郡主怎么会知道她们还在云州!? 她的目光慌乱,下意识看向祝澜二人,却又想不明白,这几日以来自己明明一直都看得很紧啊,她们应该没有机会传递消息才对。 眨眼间慕容静已经来到了三人面前,勒停马儿。 “呼,还好赶上了。”慕容静看向祝青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随后,慕容静看向沐儿,“你先回军营吧,旁的事情不用管了。” 沐儿一惊,“可是小姐,王爷说——” 慕容静眸光微冷,“父王的命令是命令,我的命令就不是了?你现在立刻返回北疆大营,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是。” 沐儿走后,慕容静立刻问起她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祝澜先将自己与祝青岩上次来云州,通过那本《诸形字义流源考》查出的关于大祓和祭祀之事说了出来。 慕容静听罢,双眉紧锁。 “大漠之中的确有个叫木狼山的地方,如果那些大祓兵现在四处作乱,如此兴师动众,祭祀对他们来说一定很重要,很有可能大祓的主力也会聚集,的确是个一举歼灭大祓的好时机。” 慕容静抬眸看向她二人。 “你们不如现在就陪我回到北疆大营,我们去找父王说明清楚。如果不趁此机会将这些大祓兵一网打尽,不知还会出现多少个牛家村。” 提到牛家村,祝青岩便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眼中开始升起怒意。 祝澜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小郡主,我们自然相信你剿灭大祓的决心。只是——” 她斟酌了一下方才继续道: “只是镇北王……似乎并不这样想。” “什么意思?”慕容静看着祝澜的眼睛问。 祝澜知晓疏不间亲的道理,也不好当着慕容静的面直白说出自己的怀疑,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 她对慕容静拱手说道:“小郡主,消息我二人带到了。至于此事后续如何处理,郡主应当同镇北王商议,我与青岩还需赶回江州准备科考,实在帮不上郡主什么忙。” 祝青岩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难地看看祝澜,又看看慕容静。 慕容静因为祝澜先前的话有些微恼,提高音量道: “我父王戎马一生,忠肝义胆,为大梁镇守边疆,功绩不容旁人置喙。他如此做,必定是有其他安排。 罢了,你们不愿意回去也罢,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们的情报。此去江州路途虽远,但以小夫子的功夫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们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慕容静郑重地向二人一抱拳,最后目光落在祝青岩身上,终究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策马而去。 “阿静……”祝青岩有些难过地望着那鲜红色的背影。 祝澜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 “她是宁月郡主,自有她的使命。而你我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心科举,待来日功成名就,何愁不能再见?” 第203章 刺激 祝青岩终于收回了目光,心头又笼上了另一层担心。 “镇北王既然不希望我们将消息透露给阿静,现在我们违背了他的意思,你说镇北王会放过我们么?” 祝澜沉默半晌,“毕竟是堂堂镇北王,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想他应当会先应对小郡主那边。就算他现在派人来暗杀我们两个,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我们是王爷派来的人,他不会为了我们两个跟六王爷闹翻脸。” 说罢,祝澜语气低落几分,还带着些许歉疚。 “虽然我们两个性命无虞,但有另一件事我必须要现在告诉你。青岩,希望你不要怪我……” “不就是明年春闱可能参加不了么?”祝青岩移开目光,故作轻松地道,眼底却一片黯然。 “你知道?” “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祝青岩轻哼一声。 “书上查到的事情,镇北王明明不愿让阿静知道,我们却偏偏告诉了她,镇北王就算不会真的对我们两个下杀手,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莫说那什么请功的折子没戏了,他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向朝廷说几句我们的坏话,以他的权势,定会有许多大臣附和。 那时朝廷再想为我们两个破例,只怕也是阻力重重。” 祝澜苦笑一声,“没想到你想得还挺透彻。” “是啊,我早都想明白了,还是和你一样做了。”祝青岩闷声道,“可这件事情如果不告诉阿静,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那些大祓兵的手里。对你我而言,最差不过是耽搁三年参加科举,但对那些人来说,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祝青岩长长呼出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先回江州再说咯。” 两人放眼望去,官道之上尘沙茫茫,不知还有什么等在前方。 …… 两人行至傍晚,祝青岩的马不知是否昨夜吃坏了肚子,有些精神萎靡,两人便就近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她们两个姑娘,原本还有些担心若借宿在男人家中会有不便,但当那虚掩着的木门之后露出一个女人面孔时,祝澜松了口气。 那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警惕,打量着祝澜和祝青岩。 当听闻她二人要借宿,身后也没跟着其他人时,女人神情这才放松了些,请她俩进屋。 女人的院子里有一只大方笼子,养着些鸡鸭,还有几棵不知名的树。 “大姐,这家中就您一个人么?”祝青岩见家中陈设简陋,而且全是女人用的东西,不禁好奇问道。 女人抱着孩子,有些生涩地笑笑,说她男人前几个月病死了,自己就靠养些鸡鸭,下的蛋拿到云州城换些银钱。 有客人来,女人从鸡笼里摸了一只刚下的鸡蛋,眼中明显有些心疼,但还是准备去炒个蛋给两人吃。 “大姐,多有叨扰,川资奉上。”祝澜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女人手中,那女人有些惶恐,似乎从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 “孩子还小,也要多买些吃的补身体。” 女人这才感激地笑笑,小心翼翼收下了银子。 晚饭十分简单,只有鸡蛋和一些野菜,祝澜二人吃过后帮忙收拾了碗筷,两人又规划了一下行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歌声。 祝澜走出屋门,便瞧见那女人抱着孩子坐在门边,手臂轻轻摇晃着,嘴里唱着咿咿呀呀的童谣,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祝澜听了一阵,小心地在女人身边坐了下来,见那孩子已经闭着眼睡着了,才轻声问道: “您唱的调子,似乎不像中原的风格。” 女人有些奇怪地偏过脑袋看她,“是么?” 说完又收回了目光,低头继续唱了起来,离得这么近,祝澜终于听清了童谣的内容。 “木狼哎照大漠,孤烟直上入云河。 天边木狼悠悠转,神主恩德满人间~” 木狼!? 祝澜一惊,坐直了身子问:“您唱的‘木狼’是什么?” “什么木狼?”女人茫然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就是这么唱的,俺也不知道。” “您是从哪里学来的?” 女人歪着头,“不知道。” 祝澜又请她再唱一遍,这次女人唱得很慢,每个字祝澜都听清了,其中不仅提到“木狼”,还有“大漠”。 “你去过大漠?莫非还遇到过大祓……鬼兵?” 听到“鬼兵”二字,女人猛地站起身,动作将祝澜吓了一跳,女人怀中的婴儿也被惊醒,发出了刺耳的啼哭声。 “鬼……鬼兵……”那女人双目惊恐地瞪大,一只手开始将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女人!”她忽然扑到祝澜面前,披散的黑发后面露出两只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瞳仁。 “那些女人,死了!全都死了!” “啊——!!!” 她后退两步,开始蹲在地上尖叫起来,那声音像是在叫,又像女鬼在哭。 祝青岩从屋里冲出来,问祝澜怎么了。 祝澜还来不及说话,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走了进来。 “阿玉,你怎么了阿玉?来,把孩子给我,别伤着孩子……” 大婶走到那名叫“阿玉”的女人面前,轻声哄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过了许久,阿玉的情绪才终于慢慢平息下来,重新抱回孩子,一言不发地回了屋。 “砰”地一声,门被死死关了起来。 “阿婶,这是……怎么了?”祝澜这才有机会开口问道。 那阿婶得知她和祝青岩是来借宿之后,才叹了口气。 “唉,阿玉也是个可怜人,前几年被鬼兵抓走过,后来不知怎么逃了出来,才逃到我们这的,而且好像忘记了好多事情。 平日还好,但偶尔若是什么话刺激到她,就会这个样子。吓着你们了吧?实在不行,你们要不去住我家……” 祝澜谢绝了对方的好意,阿婶走后,祝澜拉着祝青岩离开了这座小院,径直走向拴在屋外的两匹马。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突然那个样子,你和她说什么了?”祝青岩跟在祝澜后面问。 “我方才提了一句鬼兵,不小心刺激到她了。” 祝澜一边解开拴马的绳子,面色凝重地看向祝青岩。 “具体怎么回事,我路上同你细说,现在我们得立刻再回一趟北疆大营。” 第204章 太阳 北疆大营,慕容静的营帐之中,烛火映照出三个人影。 “你是说……当时那些书页上关于祭祀的文字,其中提到的‘木狼’并非是指木狼山,而是指日期?” “是。”祝澜点点头,随后复述了一遍阿玉唱过的歌谣。 “木狼哎照大漠,孤烟直上入云河。 天边木狼悠悠转,神主恩德满人间。” “这是她在大漠之中听到过的,里面提到的‘木狼’,很显然不是指一座山。”祝澜笃定地说道。 “木狼……照大漠,天边悠悠转。”慕容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过了一阵才道,“这‘木狼’,指的不会是太阳吧?” “正是。” 祝青岩问慕容静:“阿静,你自小在这边长大,难道没有听说过么?” “没有,我是第一次听说。”慕容静道,“这会不会是某种教派的叫法,大祓信奉这种教派,所以也称太阳为‘木狼’?” 祝澜表示自己不知道,但有人应该知晓。 慕容静命人带来程虎和董大龙,问他们可知何为“木狼”。 程虎和董大龙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观察着慕容静的神色道: “回禀郡主,小的们好像听那些大祓人管太阳叫过‘木狼’,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我总共也就听到过两三次,当时不明白啥意思,连打听带猜才知道这玩意是指太阳。” 慕容静点点头,让他二人下去了,随后看向祝澜。 “果然如你所说,但你如何确定那几页纸上提到的‘木狼’,就是太阳,而非同样真实存在的木狼山呢? 还有,你所说的‘木狼’暗示日期,又是什么意思?” …… “大哥,咱们还要在这北疆大营待到啥时候啊?” 出了慕容静的营帐,董大龙摸着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问程虎。 “小点声!”程虎呵斥道,又小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没看出来么?郡主这回是铁了心要彻底灭了大祓,咱俩得立功,才有机会跑!” 董大龙摸了摸后脑,想不通道:“可咱要是不立功,郡主发现咱们啥用都没有,说不定就把咱当个屁放了……” “我看你脑子装的都是屁!”程虎气得在董大龙后脑拍了一巴掌,“咱干的是啥买卖?绿林这一行落到朝廷可是要杀头的!要是不立功,你以为郡主会留我们活命?” “妈呀……”董大龙顿时慌了。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将自己双手反剪,接着腿窝一痛便跪在了地上。 他还来不及叫唤,嘴里也被塞进了东西。 董大龙身边的程虎也是同样的待遇。 “你二人逃出大祓进入我梁国境内,不向官府报备,反而落草为寇,杀人越货,按律当斩。” 一身戎装的沐儿出现在二人面前,低头冷声说道。 “将这两名贼人就地正法。” “呜呜!呜呜呜!”就要被拖走的程虎和董大龙满脸惊恐,剧烈挣扎起来。 沐儿一抬手,两人身后的侍卫停止了动作。 “看来你们并不想死?” 程虎两人双眼含泪,点头如捣蒜。 沐儿嘴角轻扬,“现在有个活命的机会摆在你们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沐儿满意地看着面前二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神,轻轻转身向前走去。 “王爷有请。” …… 面对慕容静的发问,祝澜垂下眸光道:“之所以排除木狼山这种可能性,是因为我先前忽略了一个问题。” 她向外指了指。 “这里可是大漠,地形变幻诡秘莫测,像我们去寻找的戈壁,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经被黄沙覆盖了。 而那木狼山乃是一座形成不久的沙山,那书页上记载的祭祀有上百年的历史,怎么可能会提到现在的‘木狼山’? 再换句话说,像大漠那样的气候情况,又是腹地。写书之人想要将那种祭祀延续下去,应该写的是如何寻找一处符合要求的地点,比如要有水、还是有树。而不是单写出某个沙山的名字。” 慕容静沉思良久,“好吧,那日期呢?” “就是冬至。”祝澜语气十分肯定。 “为什么?” “因为记载祭祀的那些书页上,写的是‘木狼之伏’,还有‘阴盛阳衰之时’。如果‘木狼’是指木狼山,那这个‘伏’便难以解释,但如果是指太阳的话就能说通了。 伏者,弱而短也。冬至乃是一年之中,白天时间最短的一天,,同时也印证了后面那句‘阴盛阳衰’。” 祝青岩赞同道:“如此一来,便通顺多了。” 慕容静也被说服了,这个解释是目前为止最为合理的。 大祓在大漠之中本就神出鬼没,劫掠边境村镇一般也都只派出小股兵力速战速决,慕容静花了许多年都没能彻底找到他们的主力位置。 但这祭祀如此重要,甚至不惜冒风险掳走活人,大祓的首领很有可能会到场,擒贼先擒王,这次机会不能错过。 “如果他们真的是要在冬至举行祭祀仪式,杀掉掳走的女人们,那我们就只剩十天的时间了。”慕容静沉声道。 “小姐。”沐儿忽然从帐外走了进来。 “王爷要见您,还有两位祝姑娘。” …… “听你们的意思,是已经推测出了大祓主力的动向?”镇北王坐在上首,沉着眸子看她们。 自打祝澜和祝青岩再次出现在北疆大营之外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父王。”慕容静上前道,“祝澜已经催测出了大祓将在冬至行动,但地点尚且不知。但是我们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实在不行,到时能否再从附近军镇调集军队,在大漠中展开全面搜索——” 慕容静的语气有些着急,她先前也向父王提出过类似的建议,但父王总以“调兵事大,不可做无把握之事”为由拒绝。 “此事你们放手去办吧,本王会全力支持的。”镇北王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真的吗?”慕容静高兴道,没想到父王这次竟然这么容易便松了口。 慕容静与祝澜、祝青岩领命告退后,帐中就只剩下了沐儿和镇北王。 “王爷,小姐她万一……”沐儿有些顾虑。 “静儿的脾气本王了解,你也了解,此战她是非打不可,一味拦着只会适得其反。”镇北王沉声道。 “去通知天铎,他们的信仰本王不干涉,这次的行动也不必取消,本王自有安排。 另外,你再送一封信到乌兹,交给朱尔泰。” 第205章 权衡 从主帐中离开后,慕容静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太好了,只要同意父王同意调兵,这回肯定能把大祓这群老鼠连根拔起!” 说着看向祝澜,“怎么样,本郡主先前说什么来着?父王对朝廷忠心耿耿,先前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会贸然行动。这次既然推测出了大祓具体的行动日期,不是立刻就同意调兵了?” 祝澜对慕容静笑笑,却没有说话,抬眼望向军营上空的星辰。 大祓在边境作乱多年,虽然能依靠自身游击的优势屡次躲过搜捕,但镇北王手握重兵,如果真的下决心要彻底铲除这股势力,联合乌兹一同出兵,在大漠之中夹击搜查,怎么可能找不到大祓主力的踪迹? 边境只要不够安定,镇北王便可以一直有理由向朝廷索要军备、军饷,而乌兹那边,很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 两方的镇边将领都不希望大祓彻底消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三股势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可是现在镇北王的态度突然转变,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三人回到慕容静的营帐,祝青岩犹豫片刻说道:“虽然王爷同意到时调兵,在大漠中展开全面搜捕,但这样会不会浪费太久时间?若我们能找到他们准备前往祭祀的地点,岂不是更好?” 祝澜:“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时那些书页残缺不全,记载地点的内容可能已经丢失。信息有限,我们实在无法推测。若妄加猜测,万一猜错了,到时反而更耽误事情。” 慕容静正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凛,目光如刀般射向账外。 “谁!?” 紧接着帐帘被掀开,程虎和董大龙两人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郡主,你们……这次是要把大祓那些家伙一网打尽,是吧?”程虎哈着腰问。 “怎么了?” “是、是这样,小人兴许能帮上一些忙……” 程虎搓了搓手,说起自己当初在大祓的时候,认了个干妹妹,当时两人本打算一块逃出大祓的,但中途出了些意外,只有程虎一个人跑掉了。 “那你妹妹呢,不会……”祝青岩问道。 “哦,她没死!”程虎连连摆手,“她反应快,当时我俩被发现,她就装作要抓我回去的样子,我俩打了起来,她故意中了我一刀。回去之后,还被封了个小头目!” “她当了小头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慕容静双眸微眯。 “郡主别误会!是有一回我们劫道,正好碰见一队大祓兵,差点打起来,还好见到了我干妹妹,她周旋了一下,这才没动手。 后来,她偷偷来见了我一次,告诉了我一些大祓的情况,还有她经常活动的范围,小人这才知道的。” “她能来见你,为什么不跟你一起走?” “听说他们那个首领天铎,会用一种药来控制手下。她要是跑了,药性一旦发作就会死得极惨。” 程虎见慕容静没有再说什么,这才壮着胆子继续道: “我那干妹妹跟我有过命的交情,而且她爹娘当初也都是死在大祓兵手里的,她对那些人恨之入骨,一直想要报仇。所以要是有她跟你们里应外合,事情肯定能成!” 慕容静与祝青岩对视一眼,如果大祓里面真的能有人做内应,兴许就能刺探到他们即将前往祭祀的地点。 慕容静于是问他,如何才能联系到他的干妹妹。 程虎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道:“那些大祓兵行踪不定,只怕不好联络到她,一旦被发现还会连累她。小人也只是想到这条线索,来跟郡主汇报一声,说不定郡主能有办法。” 营帐之内顿时陷入沉默。 见半晌没有人说话,程虎这才舔了舔嘴唇,紧张地开口: “若是几位都没啥好法子,小人、小人倒是有个主意,就是怕风险太大……” 慕容静让他说来听听。 程虎目光忐忑地在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身上徘徊一阵,脸色纠结许久。 “小人……不敢说。” “你有屁快放。”慕容静皱眉道。 “是、是!”程虎再次看了祝澜二人一眼,下定决心似的,“大祓现在到处抓女人,若是……若是两位姑娘愿意为诱饵,深入敌营——” 程虎话没说完,慕容静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程虎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再爬起来时嘴角带着鲜血,满脸惊恐地趴在地上,高喊“郡主饶命”。 慕容静怒不可遏,还要继续动手,被祝青岩眼疾手快拉住了。 “阿静,冷静一些!兴许……他说的是个办法?” “你说什么鬼话!”慕容静生气地甩开她的手,正视着她道:“你知道那是群什么人?在牛家村的事情你不是亲眼看到过吗?还深入敌营,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们当兵打仗吃饷,讨逆平乱本就是我们北疆大营的事。你二人并非出身军旅,这件事情跟你们毫无干系,怎么也轮不到你们去冒险。” 祝青岩刚刚的话是脱口而出,被慕容静这样一说,再想起牛家村看到的血腥一幕,顿时一股寒意逐渐蔓延上了脊背,心中升起了怯意。 她抿抿嘴唇,回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祝澜。 祝澜的神情显然也有些犹豫。 程虎说的的确是个办法,大祓的祭祀需要女子,此时若是有姑娘主动上钩,的确能够打入敌方内部,彻底歼灭大祓主力的胜算便大大增加。 北疆大营之中的女子,除了慕容静与沐儿,便只有自己和祝青岩了。慕容静和沐儿久在北疆,大祓中难免会有人认得她二人面容。而自己和祝青岩是生脸,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可另一方面,她不得不考虑此举的代价,潜入大祓卧底九死一生,一旦到时出了意外,北疆大营的军队未能及时赶到,那自己可真就要任人宰割了。 就在这时,账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士兵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带着慌张。 “郡主,不好了!您带回来的那位丁公子和老先生,被……被大祓兵掳走了!” 第206章 潜入大祓 “你说什么!?”祝澜闻言大惊。 慕容静立刻问他怎么回事,人明明在北疆大营,怎么会被大祓掳走? 那名士兵禀报说,傍晚丁小邱与谢夫子在北疆大营附近骑马散步,两人是慕容静请来的,自然被当作上宾对待,身旁一直有人护卫。 “小的原本帮丁公子牵着缰绳,谁知丁公子的马突然发狂,奔了出去,那老先生的马也跟在后面跑。小的追赶不上,等到赶回营中骑马再去追的时候,已经……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那是跑丢了,怎么叫被大祓兵掳走了?”慕容静怒道。 “小的顺着他们跑远的方向一直追,追了足有半个时辰,附近看到了他们的马蹄印,但是再继续往下追,却发现了另一队同样很新的马蹄印。从马掌的样式来看,是有大祓兵刚刚经过此处。” 听闻这话,慕容静与祝青岩不约而同看向祝澜。 祝澜双拳紧握,沉声道: “丁小邱是我的好友,谢夫子是我的恩师。若不是因为我,他二人不会跟来北疆大营,便不会遇到今日的危险,我决不能让他们出事。 看来,就只剩下那个办法了。” 她定定地看向慕容静,目光坚韧。 “我想办法潜入大祓,与你们里应外合,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 “我和你一起去。”祝青岩上前一步道。 祝澜对她说:“这是我的决定,你不必牵扯进来。” 祝青岩嗤笑一声,斜眼从下到上打量一遍祝澜,“你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别到时候人救不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 见祝澜不说话,祝青岩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我可是和你一块从江州出来的,到时候只有自己一人回去,你让我怎么跟王爷交代,怎么跟裴夫人交代?” 祝澜深深望了她片刻,轻声道:“青岩,谢谢。” 慕容静心中虽然仍旧不愿让她二人涉此奇险,但见她们已经下定决心,心知再劝说也没有用,现在要做的便是商讨如何才能最大限度保证二人的安全。 祝澜问程虎:“若我成功被抓进大祓,如何才能联络到你妹妹?” 程虎想了半天,问祝澜会不会吹口哨。 祝澜摇摇头。 祝青岩却向自己怀里摸去,双指夹出了一片半干的树叶。 “这个……可以么?”她将树叶放在唇边,吹出了几个短促的音符。 这是她小时候在乡下跟别的小孩学会的。 “可以,可以!”接着程虎开始用口哨吹起了一段五音不全的调子,听得众人直皱眉。 程虎吹完,让祝青岩试着吹一遍。 祝青岩努力从程虎那不堪入耳的调子中分辨出了原本的旋律,尝试吹了几个音,程虎在一旁兴奋地拍手。 “对,就是这个,哎呀你可真厉害!” 接着程虎说起自己那位干妹妹名叫阿珠,这个调子就是她教给自己的。 “被抓进去以后,你就找机会想办法吹这个,她听到以后,肯定会想办法见你们的。” 祝青岩于是牢牢将这段旋律记下。 接着慕容静道:“大祓的主力行踪不定,我们从外送不进去消息,但是从里面向外传消息应该不难。 你们见到阿珠后,务必让她设法在祭祀那日,将地点传信告诉我们,到时我亲自率兵去救你们。” 几人随后又商量制定了更加详细周密的方案,祝澜和祝青岩从慕容静的营帐出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两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前,祝青岩见祝澜路上一言不发,便问她在想什么。 祝澜先是抬眸看了看祝青岩,接着斟酌了一下,才轻声道: “你相信那个程虎,还有小郡主么?” 祝青岩被问得一愣,“程虎?或许吧……但我肯定是相信阿静的。” 随后又问祝澜,语气中明显带着抗拒:“难道你连阿静都不信吗?” 祝澜没有说话,沉思片刻,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 祝澜摆摆手,让祝青岩先回去。 祝青岩可以无条件相信小郡主,而她自己也要去寻一位百分之百能够信任的人。 …… 清晨。 京城,金殿之上,众臣山呼万岁。 梁帝手捧暖炉,端坐于龙椅之上,轻咳了两声,缓慢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金殿之中回荡。 “户部官吏调动的折子朕已经看了,此事无须复奏,着吏部办理便是。’ 咳咳……众卿可还有本要奏?” 燕长文身穿藏青色朝服,从队列中缓步行至金殿正中,他虽身形圆润,仪态却十分端正,颇有气度。 “儿臣恭贺父皇,朱尔泰已代表乌兹与我大梁签订盟约,如此一来,实乃百姓之福! 边境之安宁,乃父皇深恩厚德之所赐,加以镇北王戍守疆土,鞠躬尽瘁,方有今日之太平。” 立于龙椅侧下方的太子燕修云笑道: “真是难为祈王,为了替镇北王请功,竟然将边境说得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燕修云转向梁帝,行礼道: “父王,那些个流窜于两国边境之间的流寇乱匪,近日又有动静了,搅扰了不少村镇。这些势力存在多年,一直未被彻底清剿,难道这便是祈王所说,镇北王的兢兢业业?” 燕长文不紧不慢地抬眸,“莫非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镇北王欺瞒朝廷、辜负圣恩?” 此话一出,燕长文身后的不少武将都将目光投向燕修云,那些目光中明显带着不满。 “咳。”梁帝发出一声轻咳,亦有些不悦地看了燕修云一眼。 燕修云原本还想继续与燕长文争论,却被梁帝的眼神一惊,立刻低下头去,不再继续多言。 这时,一个清润中透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与周围的肃穆格格不入。 燕玉泽的折扇难得换成了笏板,他朝梁帝从容一揖,语气含笑。 “陛下,咱们一码归一码。臣弟认为,签订盟约有功,当赏,边境余孽未清,该罚。 镇北王的赏罚,臣弟不敢置喙。只不过此次盟约的签订,乃是因大梁送还了朱尔泰失散多年的幼女。” 燕玉泽笑着看了看身后的大臣们。 “诸位大人认为,找到朱尔泰的女儿,并且将其一路护送至北疆之人,是有功,还是无功呢?” 第207章 朝会,镇北王的信 朝臣们议论了几句,朝臣们窃窃私语,似乎都认同此次护送任务完成得出色,无可争议,确实是有功劳的。 “陛下,臣弟有一事请奏。”燕玉泽重新看向梁帝。 “将朱尔泰的女儿护送至北疆之人,除了宁月郡主外,还有二人乃是江州龙场书院的学生。 如今我大梁正值用人之际,此二子为同姓姐妹,不仅学识过人,更在护送途中立有大功,足见其能力。这样的人才本应尽早培养,以期早日入朝效力。然其祖父新丧,按照规制不得参加来年春闱。” 说到此处,燕玉泽深深一躬,“臣弟恳请陛下开恩,特许他们戴孝参加春闱,以免国家错失两位栋梁之材。”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鸿胪寺卿皱眉出列,声音洪亮:“陛下,朝廷规制不可轻废。自古以来,孝为先,为长辈守丧乃是天经地义。若朝廷因此特许其戴孝参加春闱,恐将开启不孝之先例,日后人人皆以此为借口,朝纲何在?” 燕玉泽闻言,神色不变,从容反驳道: “赵大人所言虽有些道理,然此二子才华横溢,又为边境安宁立了大功。朝廷若因此蹉跎其三年,岂非国家的损失? 何况,其祖父在世时,定然也期望他们能光耀门楣,为朝廷效力。陛下,特许她们参加春闱,既体现了朝廷的惜才之心,又不违背孝道之本。” 兵部侍郎胡尚礼不满道:“王爷,您这不是护短,为自己的门生找门路么?” 胡尚礼看向梁帝,“陛下,臣的堂兄也是读书人,前些年母亲去世,因守孝三年未能参加科举,到现在也没个一官半职。若朝廷因为那两名学生是王爷的门生就开此先例,那也太不公平了。” “哦?不知胡侍郎的堂兄究竟是何等天纵英才,竟然被朝廷错过了?” 胡尚礼被这话一噎,脸色微微一变。他堂兄的科举经历并不算光彩,考了大半辈子也只是个举人,实在称不上对方口中的“天纵英才”。 他干咳一声,又有些不服气,“那敢问王爷,您要举荐的这两位学生,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燕玉泽“哦”了一声,垂眸道:“也无非就是连斩县院试案首,今年十七岁成为了江州府解元,仅此而已。” 其他大臣们闻言,不少人脸上露出惊异神色。 礼部尚书周显清微微挑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胡尚礼咽了口唾沫,又不甘心地问:“那、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名次稍差一些。”燕玉泽顿了顿,“榜元而已。” 胡尚礼嘴角微抽。 榜元那可是第六名,还真是“稍”差一些。 胡尚礼悻悻不说话了,其他方才窃窃私语的大臣们也面露犹豫,纵然觉得为两个女子破此先例有些不妥,却也找不出更加有力的理由。 周显清站出来道: “启禀陛下,江州府本届乡试解元的考卷正是微臣批阅的,次子姓祝名澜,其文采灿然,思维敏捷,且文章之中不乏真知灼见,令微臣印象深刻。 如此等年少有为的英才,正应当趁此风华正茂的年纪,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早日为朝廷效力。 臣礼部尚书周显清愿与王爷一同上奏,请陛下开恩降旨,允其二人戴孝参加科考。” 梁帝的手指在怀中的鎏金暖炉上摩挲着,眼角的皱纹藏着淡淡的笑意,与下方的燕玉泽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咳咳……既然众卿对此再无异议,那——” “父王。”祈王燕长文再次走了出来,朗声说道:“请父王三思!” 燕长文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折,“儿臣今早刚刚收到镇北王的来信,请儿臣代其于朝会之时代为上陈。” 奏折被呈到梁帝面前。 燕长文继续道:“信中提到两件事,其一,边境乱匪近日又有复兴之象,为保边境安宁,请求朝廷拨付军饷二十万两。” 此言一出,朝上不少文官都暗自吸了一口冷气,有的脸上浮现愤愤之色,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近年来分明没有大的战事,镇北王每次都是以平乱剿匪为由,索要大量军饷。要银子就算了,可是这么多年来,边境也没见真的彻底安宁过。 偏偏他又手握重兵,连梁帝也要忌惮几分。 “张伦。”梁帝看向户部尚书张伦。 张伦愁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陛下,今年各地大小天灾不断,国库并不充盈,要拿出二十万两,恐怕……” 梁帝沉默片刻,“江州的行宫先不要修了,这样能凑够二十万两么?” 张伦想了想,“如此……大概可以。” “那就去办吧。”梁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问燕长文信中提到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父皇,镇北王提到的第二件事,乃是弹劾祝澜、祝青岩二人。”燕长文高声说道。 “宁月郡主武艺高强,就算由她一人护送朱尔泰的女儿,一路上也不会出任何问题。可六皇叔却偏偏派了两个学生跟去,如今又要为她二人请功,难免有偏颇之嫌。 镇北王在信中提到,护送之事本应秘密进行,掩人耳目,然而这两名学生却一路招摇,十分惹眼。多亏宁月郡主照料周全,这才没有引来居心叵测之人。如此行事,不罚已经是恩典了,又何来立功一说?” 燕玉泽侧首看向他,问道:“祈王殿下说她二人一路招摇,不知有何证据?” 燕长文白胖的脸上带着谦逊的笑意,“皇叔莫怪,侄儿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她二人是否招摇,只要派个人去桐州打听打听便知。 那祝解元的墨宝,现在可还挂在青溪镇的书院外边呢。” 朝臣们闻言,风向立时有了转变。 “尚未入仕便狐假虎威,如此狂妄,这样的人怎堪大用?” “性子浮躁,六王爷怎会举荐这样的人……” 左将军慕容祯朗声道:“陛下,镇北王身负封疆重任,绝不可能无故诋毁两个寂寂无名的学生。末将以为,绝不可为这样的人开启先例,乱了纲常。” 慕容祯说完,许多武将纷纷站出来附和,甚至有人提出应该取消祝澜二人的功名,永不录用。 燕玉泽的眼眸幽暗几分,他抬眸看向梁帝。 梁帝神色淡淡,摩挲着暖炉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既然镇北王与众卿家都如此说,那夺情一事,便容后再议罢。” …… 退朝后,燕玉泽匆匆赶往御书房觐见。 “皇兄,那两名学生臣弟了解,绝非那般哗众取宠,招摇过市之人。”燕玉泽一见梁帝便开口说道。 梁帝坐在棋桌前,示意燕玉泽在自己对面坐下,他缓缓捏起一枚黑子。 “一边是朝中武将之首,手握几十万大军驻防边塞,另一边是两名不曾建功立业的年轻学生。孰轻孰重,难道六弟分不清?” 燕玉泽无奈地托着腮,落下一枚白子。 的确,镇北王如今权势滔天,朝中武将几乎全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大梁的安定还需要他们。 无论如何,皇兄都不可能为祝澜二人拂了镇北王的面子。 燕玉泽望着棋局,精明的狐狸眼难得耷拉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声。 “只是可怜臣弟那两名学生哟,得罪谁不好,怎么偏生得罪到他头上了……唉,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208章 隐蔽的峡谷 “开饭了开饭了!去,你们往里面去!” 伴随着身后那男人粗犷的喊声,祝澜的双手终于被解开。她感到一股粗鲁的推力,跌跌撞撞地跌入了一群女人之中。 紧接着,祝青岩也被推了进来。 祝澜努力稳住身体,强忍着周身的酸痛,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她们现在身处一条位于沙漠的峡谷之中。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东边的阳光被高耸的岩壁遮挡,整个谷底笼罩在阴影之中,显得曲折而深邃。 这个隐蔽的谷底从远处几乎难以察觉。 环顾四周,一些粗糙的石制圆顶建筑散布在周围,显然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居住。 而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被十几头骆驼围成的一个沙地圈子,聚集了大约二十多个女人。她们裹着厚厚的棉服,面容憔悴,瑟缩在角落,眼中流露出绝望和恐惧。对于祝澜和祝青岩的到来,她们似乎无动于衷。 祝青岩揉搓着被绳子勒红的手腕,靠近祝澜,小声地问道: “这里就是大祓的一个据点?” 昨夜,她们按照计划来到了程虎所说的阿珠所在的大祓军队活动范围,并假装迷路。不久,她们便遇到了一队偷偷摸摸的大祓兵。那些人一见到她们两个女子,便立刻将她们绑了扔到马上,带回了这个地方。 祝澜环顾着四周的环境,眉头逐渐紧锁。 “这里的地形得天独厚,如果不是被抓来,我们很难找到这里。像这样的地形在大漠中肯定很罕见。” 她指着那些石屋继续说道:“而且,你看这些石屋的使用痕迹,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说明这里的营寨不会频繁迁徙。”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他们的主力所在?”祝青岩惊讶地问道。 “很有可能。”祝澜点点头,“即使不是主力,到了祭祀那天也一定会与主力军队会合。” 祝青岩回头看了看那些绝望的女人们,她们中不仅有中原女子,还有不少胡人样貌的,不禁感到困惑。 “难道那些大祓兵抓了女人之后就任凭她们待在这里?他们不怕有人逃跑吗?” “这里是大漠,”祝澜解释道,“没有人给你准备水和粮食,即使逃出去也会在路上脱水而死。这些人都生活在附近,这个道理她们都清楚。逃跑必死无疑,所以不逃还有机会活命。” 祝澜说着,看到有个皮肤黝黑的人走了进来,将一大盘子烙饼放在地上。 那些女人立马扑上去开始争抢起来。 祝青岩眼疾手快,但奈何离得有些远,只抢到了一块烙饼。 她掰了一半分给祝澜,祝澜接过烙饼却没有吃,同时拦住了正要下口的祝青岩。 “怎么了?”祝青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祝澜没有说话,只盯着那些吃了烙饼的女人看了一阵,见她们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了心。 “没事,吃吧。” 祝澜说完咬了一口烙饼,一股面香味在唇齿间溢开,不禁调侃道: “没想到这大祓竟然还挺优待俘虏,伙食这么好。” 祝青岩吃着烙饼,有些无语,“咱俩都要被人拿去献祭掉了,你还有心情赞美他们的伙食?” 祝澜吃得有点噎,又去要了些水喝。 “距离冬至不是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么?对了,你那把剑没被搜走吧?” 祝青岩向自己腰间看了一眼,那软剑问柳正好好地藏在腰带之中,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可是阿静帮我挑的剑,哪能让这些家伙随便发现?”祝青岩的语气有些得意。 “那就好。”祝澜点点头,手中有武器,便多了一层保险,真到了危急时刻还有自救的能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两人吃完东西后,在那些女人附近坐了下来。祝澜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那些女人。她发现那些大祓兵似乎完全不担心她们会逃跑,只要待在这个骆驼圈子里,女人们做什么都可以。 就像一群被圈养起来的牲畜。 见周围没有人留意到这边,祝青岩悄悄从怀中摸出一片叶子。 “现在吹么?” 祝澜不动声色,“嗯,他们应该不会管。” 祝青岩轻轻吹出了几个音符,声音在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峡谷中显得格外突兀。 附近有些女人听到声音看了过来,但很快又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经过这边巡逻的大祓兵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毫无干涉的意思。 祝青岩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吹起临行前程虎教给她的旋律。 祝青岩连着吹了两遍,问祝澜:“怎么样,有人来了么?” 祝澜摇摇头,“我们这样吹,只是单方面发出信号,希望阿珠能够听到。但是周围这么多人,她就算听到了,也不可能现在现身来见我们。” 祝青岩觉得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 “继续吹吧,这样才能更快让她发觉。” 祝青岩于是不停重复吹着那短暂的旋律,这旋律听得她头都大了,却也只能忍着恶心一遍遍地吹。 祝澜的目光则是越过周围那一圈骆驼投向外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说,谢夫子和丁小邱,会被关在哪里呢?”祝澜喃喃道。 快断气的祝青岩终于歇了口气,“这谁知道?在牛家村那会,我听他们说只抓女人,男人都直接杀掉的。” 祝澜面色微微一沉,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关心则乱了,现在回想起来,此事的确蹊跷。 大祓的祭祀明明只需要女人,如果真的碰上了丁小邱和谢夫子,为什么没有当场动手,而是选择将人抓走? 再者,那天夜里程虎提出让自己二人作为诱饵潜入大祓,就在这时传来丁小邱两人被大祓抓走的消息,让她不得不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一切似乎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不过若真是有人设局,那起码说明丁小邱和谢夫子没有真的落入大祓手中,此时应该比较安全。 祝澜略微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也做了准备。 第209章 门客萧沅 身边的祝青岩犹豫了一阵,忽然问道:“虽然我相信阿静,但你说……那个程虎有没有可能骗我们?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阿珠这个人?” 祝澜过了良久,才沉声开口。 “有没有骗我们,过了今晚便知晓了。还得辛苦你,继续吹吧。” 祝青岩点点头,重新将叶子放到唇边,刚吹出声,旁边蹲着的一个女人忽然发疯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抢过祝青岩手中的树叶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吹,我让你吹!我们都要死了,你怎么这么开心!?”那个女人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与愤怒都发泄在这片叶子上。 祝青岩一惊,正要去抢,祝澜轻轻抬手拦住了她。 “算了,都已经被踩烂了。你吹了这么久,如果那个阿珠在这里,应该已经听到了,我们等消息便是。” 祝青岩见祝澜一点也不着急,怪异道:“你到底怎么想的?那程虎如果真的骗了我们和阿静,实际根本没有阿珠这个人,到时候谁替我们传递消息?阿静怎么来救我们?” 祝澜将双臂枕于脑后,懒洋洋地仰面躺在了干枯的稻草上,望着白茫茫的天空道: “镇北王不是说了会调兵,在大漠进行搜索么?应该也能找到我们的吧。” “应该?”祝青岩有些急了,“他们那样漫无目的地找,万一没找到或者来迟了,可就只能给咱们收尸了。” 祝澜却没有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祝青岩气得紧紧抿着唇,有时候真想把这家伙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性命攸关了,怎么跟没事人一样啊! 算了,反正自己也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豁出去了。 大不了要死一起死吧! 祝青岩也干脆闭上眼,气呼呼地躺了下去。 …… 京城,东宫。 燕修云身穿朝服,外披一件黑色鹤氅,一回到东宫,便瞧见院子里有不少下人踩着梯子,爬到树上去摘灯笼。 “殿下回来啦。”赵内侍踱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将一只小暖炉放到燕修云手中,还不忘说了一句:“这暖炉可是秦良媛亲手做的,一大早便交给老奴,再三叮嘱老奴要记着给殿下添衣,千万不能冻着了。” 燕修云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内侍一眼,不过对秦雨薇的心意倒是十分受用。 “她有心了,你去告诉她,孤稍后便去看她。” 燕修云说完,目光又落在院子里那些忙上忙下的下人身上,问赵内侍:“他们做什么呢?树上灯笼挂得好好的,摘下来作甚?” 赵内侍笑道:“是许先生吩咐的。” “哦?”燕修云挑眉。 “许先生算到今天夜里会有大风,恐这些灯笼被吹落下来,若是烧到哪里便不妙了。于是才特来提醒老奴,让把院子中这些灯笼先撤掉,待大风过去再挂上。” “许先生当真是好神通。”燕修云感叹道,“去叫他来一趟,孤有事要与他商议。” “是。”赵内侍应道,“对了,殿下,今日萧沅先生回来了。” 燕修云眼睛亮了亮,“回来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燕修云立刻提步向偏厅走去,“让许先生也来吧。” …… “太子殿下,您找我?”许诗明从外面走进来,对燕修云行了礼,随即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燕修云面带笑意,指向坐在旁边的一位年轻人。 “许先生,孤向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萧沅,萧公子,他文武双全,是陇右有名的剑客,亦是孤的门客。萧公子先前回乡省亲,今日才刚刚回来,以后你们二人会经常见面。” “在下许诗明,见过萧公子。” 许诗明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面前这位萧公子一身黑衣,身姿挺拔,看起来便是习武之人,而且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当真称得上美男子。 萧沅同样笑着回了礼,十分谦逊,“方才便听太子殿下提起许先生,说许先生神机妙算,仙风道骨,有出尘之姿、通天之能,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又互相吹捧几句,燕修云这才进入正题,说起今早朝堂上的事情。 “听殿下如此说,是六王爷欲让陛下特赦两名学生参加来年春闱,尽早入仕,却被三皇子、镇北王还有那一派武将们劝阻了?”萧沅听完后说道。 燕修云点点头,“看样子,是那两名学生得罪了镇北王,但孤在朝上观察六皇叔和父皇的模样,似乎是商量好的,只是临时被祈王和镇北王搅了局。” 萧沅又问:“那殿下可曾表态?” “未曾,所以孤想来听听你们两位的意见。” 萧沅陷入思索,许诗明说道:“殿下既然与三皇子相争,那么人才,同样也是殿下要争取的资源。诗明认为,殿下此番可以站在六王爷一边。” 燕修云望了许诗明片刻,戏谑道:“孤没记错的话,六皇叔要举荐的那位祝解元,是许先生的同窗吧?许先生如何这般着急为好友说话呢。” “正因为是同窗好友,所以才了解。”许诗明装作没有听出燕修云话中的试探,笑道。 “祈王殿下若知晓那位祝解元的能耐,兴许这次就不会帮着他老丈人镇北王说话了。在这种时候,若是殿下出手,帮祝解元一把,这一推一拉之间,殿下麾下岂不是又添一名高才?” 燕修云微微皱眉,“那位祝解元不过一女子耳,当真如此厉害?” “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去礼部取来她乡试时的策论一观,便知诗明是不是虚言了。” 燕修云神情带着一丝抵触,将目光投向萧沅,征求他的意见。 萧沅赞同道:“殿下,萧某认为许先生所言不错。如此人才,若不能为殿下效力,岂不可惜?” “好吧,既然二位先生都如此说,那孤便找个机会去向父皇进言。能不能成,就看父皇的意思吧。” 许诗明却从燕修云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敷衍。 就在这时,赵内侍忽然从门外慌慌张张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 “殿下!方才宫中太医例行来为东宫妃嫔们检查身体,太子妃……太子妃娘娘有喜啦!” “真的!?”燕修云猛地站起身,满脸的激动与欣喜。 “当啷”一声,萧沅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第210章 太子妃的身孕 很快,太子妃董兰心有孕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东宫传到了梁帝耳中。宫里最好的御医和经验丰富的嬷嬷被火速派往了东宫,同时,各种珍稀的赏赐品也源源不断地送入了紫薇阁。 太子妃居住的紫薇阁立刻成为了整个东宫的焦点,所有人都在忙里忙外,整个东宫都洋溢着欢喜的氛围。 最起码,每个人面上都是欢喜的。 周良娣努力抿着唇角,眼底却一片阴沉,怀里抱着礼物,正不情不愿地向紫薇阁走去。 “姐姐也是去紫薇阁贺喜的么?” 周良娣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原来是前些日子刚被封为良媛的那个秦雨薇,最近风头正盛。 现在全东宫都知道秦雨薇在外边做着生意,有些小钱,帮太子出钱赈了灾,这才“买”来了这么个良媛的位子。 周媚儿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甚至都懒得掩饰眼底的轻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怎么,莫非你也要去?” 周媚儿说完,目光落在秦雨薇手里的小匣子上,不禁带上几分戒备。 这小妮子虽然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但人家有钱啊。周媚儿想着自己要送的灵芝和燕窝,若是被一个良媛比下去了,岂不是丢人? 周媚儿自然很想知道秦雨薇送的是什么,但这毕竟是送给太子妃的,自己又不便开口说要看。 她还在纠结的时候,秦雨薇却已经开始掏心掏肺了,主动将手里的小匣子打开,莞尔一笑,笑容十分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还带着几分炫耀。 “姐姐你看,这是我每日亲手抄写的佛经,准备送给太子妃,希望能为殿下、太子妃,还有未出世的皇孙祈福!” 周媚儿眼角往匣子里一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堂堂太子妃,那怀的可是皇孙,就送几张破佛经打发叫花子呢? 寒碜死了,跟这种人走得近了都嫌丢人。 “哦,秦良媛真是有心了,想必殿下和太子妃会很喜欢的。”周媚儿敷衍地说完就加快脚步走了,仿佛片刻都不愿意多待。 秦雨薇望着周媚儿的背影,眼底笑意更深,轻轻合上了手里的匣子。 这周媚儿贵为太子良娣,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她的父亲是禁卫军统领,也是武将中少数支持太子燕修云的人。 禁卫军负责整个皇宫的安防,就连祈王燕长文亦是觊觎已久。所以燕修云必须要想方设法哄着周媚儿,牢牢将她背后的家族捆绑在自己的阵营里。 太子妃董兰心背后是整个董氏世族,良娣周媚儿则是关系到禁卫军的控制权。 秦雨薇知晓,自己目前根本无力与她们任何一人抗衡,所以必须要蛰伏待机。 送礼这种事,让那些世家女去出风头好了。太子妃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反倒是送自己亲手抄的佛经,更显得有心意一些。 而且,当年在现代时,她可没少演宫斗剧。妃子有孕这种事,送补品什么的简直风险不要太大好吗?且不说会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生出事端,就是回头人家有个头疼脑热,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吃了你送的东西。 自己抄佛经用的纸是东宫通用的纸,墨是太子殿下亲赏的墨。 还是安全第一。 …… “殿下,娘娘的身孕已经有两个月了,臣已经开了安胎的方子,需要按时服用,臣以后也会日日过来为娘娘诊脉。”太医垂首说道。 “好,好,有劳了!”燕修云喜不自胜地坐在床边,握着太子妃的手,一时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目前众多皇子之中,只有自己和祈王成了家,而祈王妃那边一直没有听见半点动静。若是这回太子妃能够顺利生下一个男孩,那就是皇长孙! 自己整日提心吊胆的太子之位,就算稳当了! 紫薇阁内此时已经堆满了各样的礼物,东宫的妃嫔们全都前来道贺。 燕修云笑着对他们摆摆手,“你们有心了,都回去吧,太子妃的身子需要静养。” 待人都走后,宫里来的嬷嬷又端上了红枣和栗子。 “殿下,臣妾不爱吃栗子……”董兰心微微皱眉,就想让嬷嬷把东西撤下去。 嬷嬷一脸过来人的笑意,“娘娘,这红枣和栗子,寓意‘早立子’,多吃一些,祝娘娘早日诞下皇长孙!” 燕修云将剥开的栗子亲手喂到董兰心嘴边,“为了咱们的儿子,多吃一些吧。” 董兰心只好张口,一连吃了好几个,终于岔开话题。 “殿下方才可是在前厅见客?” “是啊,萧沅回来了,孤正好有些朝上的事与他和许先生商议。爱妃安心养胎,这些事情就不要操心啦。”说着又剥了一个栗子喂给她。 听到萧沅的名字,董兰心的指尖不由得微微一颤,随即不动声色地垂下双眸,吃下了那颗栗子。 …… 入夜,京城果然如许诗明所言刮起了大风,干枯的枝杈沙沙作响,犹如妖风席卷。 董兰心屏退了所有下人,默默点起烛灯,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角落里堆积成小山的礼物。 她目光一顿,伸手探向那不起眼的小匣子,打开后看到了秦雨薇亲笔抄写的佛经,心底涌现出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么多名贵稀有的物件之中,唯有这朴实无华的几卷经书,还透着几分待人的真心。 这时,董兰心身后的窗户发出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听起来就像是被大风吹动了一般自然。 “你来了。”董兰心淡淡地说道,却没有回头。 萧沅一身黑衣,翻窗而入,动作轻巧得如同一只燕子。 他走到董兰心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凝望着她的背影,声音有些嘶哑。 “心儿,他们说……你怀孕了?” “是啊,两个月了。”董兰心回眸一笑,“你高兴么?” 萧沅的眼中立刻染上了几分痛意,董兰心继续道:“太医说,我有身孕两个月了。” “恭喜……娘娘。”声音几乎低入尘埃。 董兰心一步一步慢慢地踱到萧沅面前,凑近,直到两人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两个月,你再好好想想?那时发生了什么?”董兰心她微扬起脑袋,盯着萧沅那对好看的眼睛。 萧沅愣了愣,蓦地瞪大双眼,被惊得后退了一步。 董兰心笑得更开心了,继续凑上前去,双臂环过萧沅的腰,在他耳边吹痒似的幽幽道: “我们的孩子会是未来的皇长孙,萧沅,你高兴么?” 第211章 紫薇阁的隐秘 萧沅震惊地望着她,过了许久才终于说出话来。 “两个月前……那日,你是故意骗我喝下温情酒?” 董兰心暧昧一笑,“不然我为何要费那么多心思,约你在宫外相见? 萧沅,你是我爹的义子,你我自幼相识,当年可是你说过的要娶我,难道你变心了么?” 萧沅握紧双拳,哑声道:“可也是你自己选择要入宫的。” “我当初若是不嫁给燕修云,你以为我爹娘会放过你?整个董氏一族会放过你?到了那时,天下之大,如何还有你我容身之地?” 董兰心望着萧沅的眼睛。 “萧沅,我在这后宫之中身不由己。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我只希望这个孩子是你的。” 萧沅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眸光变得坚定。 “心儿,我带你走。” ”我走不掉的。”董兰心拂开萧沅的手,垂眸看向自己隐约有些隆起的小腹。 “我也不希望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过着四处流亡的生活。 萧沅,你知道么,我在他们眼中,从来都只是一个联姻的工具。生是为董氏,死也是为董氏——” 董兰心轻轻笑了起来,眼底染上了几分疯狂,“但这一次,我不要再任他们摆布了。我要让我们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 “你疯了!?” 萧沅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道:“心儿,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带你们离开,以后就算天涯海角,起码我们一家人是在一起的……” 董兰心年轻的面容上笑容渐渐淡去,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愤怒。 “你要是害怕,那你就滚。” 她一把推开萧沅,眸光逐渐变得冰冷,“我说了我不会走。我乃堂堂董氏一族的嫡女,我祖父是开国元勋,我表姑母是当今皇后,难道你要我从此和你粗茶淡饭,去过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的生活? 萧沅,我董兰心自己不会,也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沦落到那般田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回你的陇右,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一样能做到。” 萧沅闭上眼,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将董兰心拥入怀中。 “我萧沅就是赔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的。好吧,我留下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紫薇阁外的回廊上,冬竹低着头,匆匆而来,抬手敲了敲房门,声音谨慎而轻柔。 “娘娘,您歇息了吗?” 她是太子殿下新指派来伺候太子妃娘娘的婢女,方才经过时,发觉太子妃的窗户没有关好,怕夜里风大,让太子妃受凉。 屋里没有回音,冬竹又轻声问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想来是娘娘已经歇息了。 冬竹想了想,还是轻轻推开房门,打算去帮太子妃将窗户关好。 冬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掀开纱帘准备去关窗,忽然被吓得险些叫出声。 “娘娘……?” 黑暗中,董兰心正斜倚在窗边,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回头看她,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整个屋内除了她,空无一人。 冬竹连忙跪下行礼,提醒娘娘不要受凉。 “只是屋里有些闷,本宫在窗边透透气罢了。”董兰心淡淡道,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向床榻走去。 “今晚的月色很美,不必关窗了,添些炭火便是。” 冬竹闻言看了一眼窗外,果然,乌云都被大风吹散了。 一点微弱的凉意出现在冬竹的鼻尖,她小心地向窗外伸出手去,有些惊喜。 竟然下雪了。 …… 雪花稀稀落落地飘了下来,落在篝火周围。 祝澜还从未见过大漠之中的雪景是何模样,她伸手去接,但雪花在碰到她的指尖之前,就已经被篝火的温度融化了。 骆驼围成的一片空地上,女人们围着篝火,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睡觉,入口处无人看守,却拴着两条长毛的灰犬,趴在地上睡觉,耳朵却朝着祝澜她们这边。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祝澜与祝青岩却毫无睡意。 那些大祓兵估计也是怕抓来的女人在祭祀之前就被冻死,不仅给她们燃了篝火,甚至还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件羊皮裘,算得上顶级俘虏的待遇了。 “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那个程虎果然是编瞎话来骗我们的!”祝青岩气道。 祝澜没有说话,静静盯着面前那跃动着的火焰。 “别急,再等等。” 大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夜里,冻死人都有可能。好在篝火的温度够高,祝青岩不由自主地又向火焰挪近了一些。 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一会儿,竟然隐约有了睡意。 祝青岩打了个哈欠,嘟囔道:“还等什么呀,要来的话早来了,咱们分明就是上当了。” 她刚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准备躺下去,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的身上,立刻一个骨碌翻起身,右手下意识向自己腰上摸去。 祝青岩与她同时回头,只见外边站着一个身披黑绒斗篷的人,似乎正注视着她俩。 那两只灰犬也已经醒了,正在地上伸懒腰,却没有叫,显然是认识这个人。 来了?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爬起身,裹好身上的羊皮裘,向那人走去。 她们还未走近,就看到那人轻轻拍了拍两条灰犬的脑袋,似乎说了什么,然后似乎又向这边看了一眼,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祝澜二人跟了过去,经过灰犬身边时,它们果然没有叫,只是警惕地盯着她俩。 来到一块巨大的石壁之后,那人才轻轻掀开帽子转过身,银白色的月光下,露出一张二十五六岁女子的脸。 第212章 阿珠 祝青岩看清她的脸后,稍稍放下了心,是个中原姑娘,于是轻声开口问道:“你就是阿珠?” “是我。”阿珠点点头,“我听到了你们白天吹的那曲子,莫非你们识得我义兄?” 祝青岩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阿珠听完,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朝廷……当真这次决心要彻底剿灭大祓?” 祝青岩点点头,“是镇北王亲口说的。” “太好了!”阿珠忽然有些哽咽,“我父母当年就是死在这些大祓兵的手上,后来我在边塞流落几年,终于再次想办法混了进来,伺机报仇。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天铎。 大祓人行事残暴,我后来实在待不下去了,才打算和义兄逃跑,但是中途出了事,我只能继续留下来。” 祝澜点点头,“这些程虎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对了,你方才所说的‘天铎’是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天铎就是大祓的首领,此人行事诡秘,平时几乎从不露面。我在大祓待了这些年,也只见过他不超过五次,而且都离得很远。” “难道这里不是大祓的老巢么,天铎作为首领,不待在这里?” “是老巢没错,但他现在是否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阿珠顿了顿,“但是,过几日的祭祀,他一定会出现。” 祝青岩又接着问,那祭祀究竟是什么。 阿珠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据说上一次的祭祀都是十多年前了,好像是大祓的首领无意发现了一种仪式,在特定的时间将女人杀死,以血沐浴全身,可以获得力量。而且,这样的力量还可以赏赐给其他人,所以很多人都跟着一起信了。 当然,这些我只是听说,毕竟上一次祭祀的时候我都不在。” “听起来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还有人信,简直更荒谬了。”祝青岩摇摇头说道。 祝澜又问:“那个祭祀既然如此重要,到时应当所有分散在外的大祓兵都会过来,是么?” “是的,大祓除了首领天铎,还有一些下级的头目,每人掌管一小支队伍,负责劫掠村镇物资,或者查探敌军的动向。这次的祭祀,所有的小首领都要到场,所以是难得的一次集合。” “那你呢?我是说,你在大祓中的位置。”祝澜看着阿珠的眼睛问。 阿珠一愣,随即笑道:“我手下自然也有一支队伍,而且就负责这主营的防卫。” 祝澜又看了她片刻,才说出了这次最关键的事情。 “既然你也要灭掉大祓,为父母报仇,那我们便是同一战线。我二人行动不便,还请到了祭祀那日,于大漠之中燃放几盏红色的孔明灯。” “孔明灯?” “是呀,孔明灯。”祝青岩接着道,“我们和阿静……宁月郡主商量好了,到时她亲自带兵,看到孔明灯的位置便立刻率大军前来。” 阿珠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好,此事应当不难,我可以办到。” 三人又说了几句,商定了一些细节。祝澜与祝青岩担心出来太久被人发现,阿珠便送她二人回去。 待从石壁之后出来,向那关女人的地方走了几步,三人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火光,像是有不少人举着火把站在那边。 祝青岩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已经被发现人数不对,正在搜查了? 自己和祝澜如果这个时候被抓到,就太不妙了! 祝澜则是看向阿珠。 “不用慌。”阿珠示意她二人跟在自己身后,径直走向了那些举着火把的大祓兵。 那几个大祓兵是胡人,见到阿珠,脸上顿时有些戒备,显然不是她手下的人。 阿珠先是亮了一下手中的令牌,那几个大祓兵立刻恭敬了许多,随后用不大熟练的中原话与阿珠交流了些什么 祝澜二人听不清,只能在一旁等候,随后就看见那些大祓兵让到了一边,露出身后的情形。 祝澜这才看到地上全都是血,微微一惊,身边的祝青岩也是同样吃惊。 两人的目光顺着血迹向前移动,终于看到了角落里的那具尸体。 一个女人仰面倒在地上,眼睛由于惊恐瞪得死大,还张着嘴,喉咙处一片血肉模糊。两条灰犬正站在她的尸体旁,嘴边的毛一片猩红,犬牙似乎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祝青岩认了出来,此人正是白天那个情绪接近崩溃,抢走自己树叶并踩烂的那个女人。她的死状极其恐怖,祝澜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这时阿珠走了过来,低声道:“问过了,这个女人试图逃跑,被狗咬死了。” 接着,祝青岩看到那个女人的尸体被拖走了,拖走她尸体的那个大祓兵,同时也将两条灰犬牵走了。 “这是……要埋尸体么?”祝青岩问阿珠。 “是喂狗。” 阿珠的话,吓得祝青岩一个冷战,祝澜脸色也有些发白,心中对大祓的憎恶顿时达到了顶峰。 没有人来清理地上的血迹,那些女人都被刚才的场景吓傻了,都躲得离血迹远远的,哪怕挨冻也不敢靠近,没有人再敢睡觉。 阿珠则是对那些大祓兵说自己随便挑了两个人帮她拿东西,对方不敢多问,便让祝澜两人回去了。 兴许是阿珠吩咐了些什么,又有大祓兵扔了几卷草席进来,草席可以睡也可以当被子盖,这一夜风雪总算是好挨一些。 祝青岩和祝澜共用一张草席,经历了方才那一幕,祝青岩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祝澜,你后悔吗?”祝青岩忽然轻轻地问。 “你后悔了?”祝澜侧眸看向她。 祝青岩紧紧咬着嘴唇,眼底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我不知道。你说,如果这次的计划失败了,我们会不会死得比刚才那个女人还要惨?” 祝澜没有说话,她原本还想与祝青岩说一些关于阿珠的事情,但现在看来,有些话说出来只怕会让她更加不安。 她安抚地拍了拍祝青岩的肩,“你和小郡主关系那么好,她一定会来的,我们都要相信她。” “……嗯,阿静一定会来的。” 第213章 校场比武 数日之后。 北疆大营的校场之上,一位少年身着黑色布甲,枪出如龙,舞得虎虎生威。 一招漂亮的回刺收尾,银色枪头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顿时引得周围一片喝彩之声。 “好!” “顾营长的枪法真是厉害,颇有几分郡主的风采啊!” 顾朝阳笑着收回长枪,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慕容静的副将程敛从台下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 “大师兄。”顾朝阳对他笑道。 当初他从江州出发前往北疆大营之前,慕容静曾交给他一封信,还有一根狗尾巴草。他一路带着这两样,来到北疆大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程敛。 他将信交给程敛,没想到对方压根没看那信,反而十分激动地捧起那根狗尾巴草,上面打的结,一看就是郡主的手笔。 随后程敛带他入了军营,并且告诉他,自己也算是慕容静的“大徒弟”,让顾朝阳非正式场合可以喊他大师兄。 顾朝阳还从程敛那里知晓,加上程敛,自己一共有十二位师兄,乃是镇北王身边最受信任的几个人,称为“十二骁卫”。十二骁卫每人手下都统领着一支银龙铁骑,在北疆大营之中的地位可谓是仅次于镇北王和慕容静。 由于顾朝阳来得晚,又无军功和威望,因此还需从底层历练,便加入了程敛的队伍,成为他手下的银龙铁骑之一。 顾朝阳的弓马骑射水平当初是在书院忙里偷闲练的,直到来到北疆大营,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与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的差距。不过好在几位师兄都对他这个小师弟很关照,平日不忙的时候,会指点他几招,换各种武器来与他对练。 几年下来,顾朝阳的功夫在北疆大营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加上立了一些军功,换到了一个小营长的职位。 “十三,练得不错,”程敛走到顾朝阳面前,忽然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然后一边闻一边凑到顾朝阳身边。 “你小子,身上怎么有股香味啊,跟个姑娘似的涂胭脂水粉了?” 顾朝阳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哦,前些日子不是抓到一批假装香料贩子的大祓兵么,货都堆在那边,我那天路过摔了一跤,估计是沾到什么香料了吧。” “走平地还能摔,可真有你的!” 程敛调侃两句,拿过他手里的长枪,比划着说道:“这最后一招回刺,还是不够果断。待你这招练好了,我就可以代郡主教你一招顶厉害的回马枪!” 旁边有观战的士兵调侃道:“程将军,你也太小气了,啥时候也教教我们呗?” 程敛指着顾朝阳哈哈笑道:“我教他可都是光明正大地教啊,又不是不让你们看,想学都可以来学。只不过啊,咱们顾十三可是郡主挑出来的好苗子,怕你们没人家那天赋!哈哈哈!” “这么热闹啊。”慕容静的声音忽然在台下响起,女子的声音在军营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一听郡主来了,立马站起来行礼,每个士兵看向慕容静的目光都带着无比的崇敬。 慕容静仍旧是一身张扬如火的红衣,她走到校场旁边的兵器架前,也挑了一柄枪,在手中转了一圈,忽然目光一凛,枪尖向前一指—— “许久没练手了,你们谁来?” 别说台下的士兵们了,就连程敛都有些想逃跑。 这北疆大营,谁敢跟她打啊?当年郡主教自己和另外十一个兄弟时,大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一看到她手里那杆枪就有种本能的恐惧。 程敛悄悄向旁边挪了几步。 “我来试试!”顾朝阳兴奋地道,重新从程敛手中取回了枪,一脸跃跃欲试。 自己当年只是短暂地跟着慕容静学了几天功夫就来到北疆大营了,他还从未真正和慕容静交过手,正好趁此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练习成果。 程敛在旁边欲言又止,但见顾朝阳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还是忍住了。 年轻人,是需要挨一些毒打才能成长的。 “有胆量!”慕容静对顾朝阳赞许地点点头,长枪一立。 “来吧!” “郡主,那我不客气啦!”顾朝阳也不啰嗦,当即举枪向慕容静刺去,心潮澎湃。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热血啦! 然而,顾朝阳还没高兴几秒钟,脸上表情就变了。 他从前只见过慕容静使长鞭,身法与技巧都十分灵活,只道她是女子,天生力气比男子要弱一些,所以才靠以柔克刚的方法取胜。 自己在军营这几年,训练从未间断,体格不知比先前还要强了多少倍,心想怎么也能在力量找补回来一点。 然而交手没几下,顾朝阳就无比惊讶地发现,慕容静手里的武器换成长枪,简直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一招一式都带着横扫千军之势,刚猛无比,兵器相撞时自己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静的枪尖已经指向了顾朝阳的喉咙,停在咫尺的位置。 慕容静轻轻“啧”了一声,仿佛觉得不够尽兴,这才哪到哪啊,连热身都算不上。 顾朝阳有些沮丧,程敛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灰心,能在郡主手底下过十几招,已经够你在咱们北疆扬名立万了。” 慕容静意犹未尽,让人去将另外十一个徒弟全都叫来,一起上。 十二骁卫加上新来的顾朝阳,一齐对阵郡主的消息顿时在北疆大营炸开了锅,所有士兵连训练都停了,生怕错过这样的精彩。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静终于轻微喘着气,收起了手里的长枪,看着累得几乎站立不稳的十三个人,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才痛快嘛! 明天就是冬至了,先把筋骨都舒展开,才好去救小夫子和祝澜。 “好了,不玩了。”慕容静将枪放回兵器架上,回头对几人说道:“半个时辰后在主帐集合,商议明日围剿大祓的具体部署。” 慕容静走后,程敛用肩膀撞了撞顾朝阳,对他挤挤眼睛道: “十三,这回若是还能立功,估计王爷就能提拔你成为骁卫之一了。能贴身保护王爷,那可在整个北疆可都是莫大的荣耀!” (最近在调整后文的大纲,为了情节流畅,更新速度会略慢一些,但绝对绝对不会断更哈,请组织放心!) 第214章 养寇自重 主帐之内。 “王爷。”沐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行礼说道。 镇北王正负手站在大漠的地形图之前,听到沐儿的声音,没有回头。 “静儿呢?” “郡主在校场与程敛将军他们比武。” 镇北王点点头,转过身问:“朱尔泰那边可有回音?” “那边的使者来报,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明日自会出兵。” 沐儿犹豫了一下,“可是王爷,那祝青岩和祝澜是郡主的好友,她俩若是死了,只怕郡主那边……” “她俩去是自己要去的,可没人逼迫她们,死也是死在天铎手上,与本王有何干系?”镇北王淡淡道。 “静儿骁勇,却不善权谋。这边关的平衡她不懂,本王也不欲让她参与太多。这次既然静儿非要去寻那大祓主力,拦是拦不住的,就由着她吧,闹够了也就消停了。 对了,天铎那边也通知到了吗?” 沐儿点头,“郡主她们的计划原本是在祭祀地点燃放孔明灯,天铎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不会让计划成功。” “嗯,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出事,今年的二十万两军饷还要着落在他们身上。静儿估计马上也要来找本王商议了,你先下去吧。” “是。” …… 入夜,北疆大营却是灯火通明,三军集结。 戍边之卒不可轻易出动,镇北王从附近军区又提调了三万人马,专门负责此次行动。 子时已过,便是冬至了。由于不确定大祓的行动时间,所以慕容静必须要提前准备,此时三万人马已经分成了十几队,有骑兵也有步兵,准备从不同方向进入大漠,按照规划的路线开始搜寻。 此次行动约定以红色孔明灯为信,若看到大漠之上有孔明灯升起,则所有队伍向孔明灯升起之处集结包围。若有队伍提前发现了大祓主力的踪迹,便燃马粪为烟,召集其余队伍。 全军检阅完毕,慕容静戴上那骇人的鬼面具,利落地翻身上马,回首看向高台上一身盔甲的镇北王,掷地有声地说道:“孩儿此去,誓灭大祓,父王稳坐中军,尽可放心!” “去吧。”镇北王对她点点头。 慕容静正要下令大军出发,忽见一人策马上前,原来是身穿银甲的顾朝阳。 他这次也带领了一支两百人的骑兵小队,负责巡回策应。 顾朝阳来到慕容静身边,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郡主,末将还想再带一样东西。” …… 冬至的天,亮得很晚。 一同被抓来的那些女人们似乎已经对恐惧感到麻木了,她们并不知道冬至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一个个还在睡梦中做着回家的美梦。 祝澜和祝青岩两人睁着眼度过了一整夜,直到天边终于泛起一抹鱼肚白,两人再次看见了阿珠。 然而阿珠似乎只是经过这里,并没有向她二人走来。 远远地,她仿佛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脑袋微微向这边偏了一些,唇边隐约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朝前方走去了。 祝青岩站在原地,愣愣地问祝澜:“刚刚,她是在冲我们笑吗?意思是不是燃放孔明灯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身边却没有回音。 祝青岩忍不住看向祝澜,发现她的目光仍旧盯着阿珠远去的背影。 “怎么了,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不知怎的,祝青岩心头忽然浮上一股巨大的不安,忐忑地问祝澜。 祝澜终于将目光转到祝青岩脸上,轻轻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难道你真以为这个阿珠会帮我们?” 祝青岩有些懵,“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过于顺利和巧合了,从丁小邱和谢夫子失踪开始,包括程虎提供给我们关于阿珠的信息,都是有人设的局。” “果然是程虎骗我们?可咱们商议的时候,阿静也一直在场,她也没有怀疑程虎……” “你太相信小郡主了,而她又过于相信镇北王,所以你才会出现误判。” 祝青岩眼睛微微瞪大,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你不信任阿静?” “不。”祝澜眸色变得深沉,“我是不相信她爹。” 祝澜顿了顿,“你想想,我们在云州的时候,镇北王想方设法不让我们将大祓祭祀的消息传递给小郡主,除了有心袒护,还有什么解释?可当我们再次回到北疆大营,镇北王的态度却突然转变,竟然无比支持这次清剿大祓的行动,难道不奇怪么? 程虎恰好就在这时跳出来,和我们透露阿珠的事情,他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才开口?而且好巧不巧,这时又正好传来丁小邱和谢夫子被大祓兵掳走的消息,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似乎都有意让我们两个主动落入大祓的手里。” 祝青岩听得有些糊涂了,“可是,镇北王为什么要袒护大祓?他可是镇北王啊,是大祓的死对头才是。” 祝澜能够理解,毕竟祝青岩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没有足够的见识与阅历,自然很难想到养寇自重这层上面来。 她解释道:“我问你,如今乌兹与大梁暂时没有战事发生,而大祓又被彻底剿灭,那朝廷会做什么事情?” 祝青岩摇了摇头。 “养军队是很费钱的,若边境无事,朝廷第一件事便会是裁减军队人数。” 祝青岩微微张了张嘴,已经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祝澜继续道:“军队人数少了,自然不能再要那么多军饷,就是吃空饷的余地也会大大减少。” “所以……就为了这点银子,他们就放任那些大祓兵屠杀边境百姓?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数九寒天,祝青岩却第一次感到如此透彻骨髓的寒冷。 “不只为银子,还有军权。而且这其中绝对不止镇北王一人的利益,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重臣,乃至皇亲国戚。”祝澜的声音有些沉重。 祝青岩震惊地看着祝澜,忽然发觉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与书上说的,和自己所理解的,竟然那么不同。 第215章 夺权,内讧 “那你知道是圈套,为什么还要来,这不是送死吗?”祝青岩焦虑地问。 原本是指望联络阿珠,和慕容静来一次里应外合。可现在看来阿珠并不能信任,那自己和祝澜岂不是羊入虎口? 最关键的是,今日便是冬至了。日出一刻,便要前往那祭祀之地。若慕容静未能及时赶到,岂非只能凭自己一人之力,带领祝澜突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非是赴死,乃是救人。”祝澜眸光坚定,语气沉稳,“能使出这样的计策诱使你我落到大祓手中,足见镇北王已对我等起了杀心,此行凶多吉少,我们恐怕难以安然返回江州。 所以今日之行,不仅要救出这些无辜女子,更要为边境百姓求得一份安宁,亦是为自身求一线生机。” 祝青岩见她神情决然,心中虽忧虑,却也只得问:“难道你有办法了?” “嗯。”祝澜轻轻点头,低声对祝青岩耳语几句,“按我说的做。” 祝青岩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紧张,“好,我听你的。” …… 晨光熹微,一群女子被大祓士兵押解而出,她们的双手被缚于背后,用绳索相连,如串珠般排成一行。 祝澜与祝青岩亦在其中。 按照两人的估计,现在应该要出发前往祭祀的地点了,然而很快她们便发现,整个大祓的营地似乎没有要大规模出动的迹象。 行不多远,一座方形的祭台便映入眼帘,足有两个人那样高。 “难道……祭祀的地点就是在这里?”祝青岩低声惊讶道。 祝澜沉默片刻,“也不是没有可能,这里的峡谷地势隐蔽,的确安全。” 女人们被带到祭坛之下,由几个大祓兵看守,祭台之上空旷无物,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 “他们在等什么?”祝青岩问。 祝澜略一思索,道:“或许是在等待其他头目会师。”她解释道,“大祓之所以难以剿灭,一则因主力隐藏极深,二则因兵力分散。此次难得聚首,确是千载难逢将其一举歼灭的良机。” 果然,陆陆续续有人马从峡谷的两侧开始进入,每一队都有几十近百人,前方由一人领队。 队列在峡谷的入口处停下,那些领队的小头目们离开队伍,向祭坛的方向走来。祝澜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头目中既有胡人亦有中原人,但每人的脸上都带着焦灼之色,不见半点喜悦。 祝澜感到了一丝怪异,若是这祭祀乃是大祓人的信仰,这些人理应带着虔诚才对,为何却如此焦躁不安? …… 慕容静已经率领自己所带的精兵来到大漠腹地,在事先规划好的地域内搜查大祓兵的踪迹。 忽然,一抹红色映入她的眼帘,她立刻望去,只见远处的大漠上空开始升起星星点点的红色孔明灯。 “郡主,是信号!大祓的主力就在那边!” “全速前进!”慕容静果断下令,率领着人马朝着孔明灯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距离慕容静十里开外,带领着骆驼骑兵的程敛也看到了孔明灯,正欲率队前往,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喊他。 他回头看去,竟然是北疆大营的传令官。 “程敛将军,乌兹驻边大军似有异动,王爷召几位骁卫将军立刻率军回营!”传令官气喘吁吁地传达了命令。 程敛眉头紧锁,权衡轻重后,选择调转方向,带领骆驼骑兵匆匆返回。 ……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点从祭台的方向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紧接着有人手持火把,点燃了祭台四个角上的巨大火柱,火焰熊熊燃起,祝澜二人不约而同望向那火焰上方升起的烟。 然而那燃料显然是被处理过的,祝澜猜想是木炭一类,因此燃烧起来的烟很小,根本不足以将慕容静的大军吸引过来。 鼓声中,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开始缓步走上台阶,手中捧着一个木制的黑匣子。 待那人转过身露出正脸,竟然是阿珠! 由于祝澜早有怀疑,此时她和祝青岩倒并不十分惊讶,然而周围的那些大祓兵还有小头目们却露出了诧异和茫然的表情。 祝青岩纳闷道:“这些大祓人怎么看起来比咱俩还吃惊?” 祝澜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祭台上的阿珠。 一个汉人头目对祭台上大声喊道:“你个女人上去干什么?天铎呢,天铎在哪里!?” 阿珠望着台下众人,忽然冷冷一笑,打开了手中的木匣子,然后高高举起—— 匣中赫然摆着一颗人头! 那些小头目们看到天铎的脑袋,顿时陷入了疯狂。有人怒吼,有人试图冲上台去,还有人想要召集自己的手下。 但他们的队伍都远在峡谷入口,根本无法看清这里的情况。阿珠一挥手,几十名大祓兵立刻冲上台去,将那些小头目牢牢控制起来。 “这……什么情况?”看到眼前这无比混乱的一幕,祝青岩都懵了,这是闹哪出啊? 祝澜一开始的困惑过后,笑容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这么巧,内讧夺权都让咱俩给赶上了。” “你是说……” 祝青岩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台上的阿珠开口了。 “你们的首领天铎,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从今天起,我才是大祓的新首领。” “死女人,你要害死老子吗!?”下面有人骂道。 然而,当那些小头目们看到阿珠手中拿着的药瓶时,却突然不骂了,就像饿极的狼看见了肉,眼睛里满是渴望。 “天铎从前用这药控制我们,我知道,你们是怕天铎死了,没人给你们解药。 如今解药在此,放心吧,只要你们乖乖听我的话,每个月仍然可以得到解药。” 说着,阿珠命人将解药分发给了他们。 那些人拿到解药,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还有人不服,但是想一想,跟着谁不是跟呢? 谁手里有解药,谁就是他们的老大。 吃下解药的人,一个个开始向阿珠叩拜,显然是认了她这位新首领。 一场夺权,就在短短半刻钟之内,以如此荒诞的方式结束了。 (再说一下~最近暂时放慢更新速度是因为在修大纲喔,仓促更新的话后面可能会出现回头改文的情况,很影响宝子们的阅读体验。剧情调整结束很快会恢复每天双更哒!) 第216章 浴血 阿珠坦然接受了叩拜,脸上带着一股掌控了权力的享受与愉悦,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祝澜二人,随即朗声对下面众人说道: “我已经得到消息,镇北王已经调集大军,今日欲趁大祓集结之时,联合乌兹来围剿我们。”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慌了起来,紧张地向峡谷之外张望。 “但是——”阿珠脸上浮现得逞的笑意,“我早已命人在二十里之外的荆棘地燃灯,那是朝廷大军集结的信号,官兵们现在都被引到了那里,根本摸不到我们的影子。” 躁动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众人看向阿珠的眼神里开始逐渐带上了尊敬。 “她倒是会立威。”祝澜轻轻说了一句。 “别管她了!现在阿静和大军肯定已经被引到那什么荆棘地去了,谁来救我们!?”祝青岩压低声音说着。 祝澜没有直接回答,“你的绳子解开了么?” “差不多了。”祝青岩咬牙道,一边加快了手腕上的动作。 今天早上被捆住出发前,她特地按照祝澜说的,将软剑的布鞘磨开了一个小口子,从外面看不出来,但是正好能让里面露出来的剑刃割到绳子。 祝青岩微微侧身,让祝澜看了一眼。 “可以了。”祝澜点点头,现在绳索断裂的程度正好是堪堪挂在手腕上,祝青岩一用力就能崩断的程度。 “天铎虽死,但我们的信仰还要延续下去。”阿珠站在祭台上高声说道。 “木狼已至,阴盛阳衰,唯有以阴体之血祭祀土地,方能得到木狼之神的保佑!”阿珠的目光逐渐变得狂热起来,突然指向祭台下方的祝澜二人。 “先用朝廷细作的鲜血献祭给木狼!” 祝澜和祝青岩被押到了台上,与阿珠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你骗我们!”祝澜咬牙切齿地对阿珠喊道。 阿珠微微一笑,“还得多亏你们,我才能得知天铎与镇北王的计划,从而推测出天铎的行踪,杀了他,取而代之。 你们两个,也算死得其所。” 阿珠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同样身穿黑袍的人,手里握着匕首,走到祝澜二人身后。 “等等!”祝澜慌张地叫道,“我还从王爷那里知道天铎的一个秘密,能不能换一条活路?” 阿珠微微挑眉,示意她们身后的黑袍人先别动手。 “你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祝澜像是反复考虑纠结半天,“事关重大,要让这么多人都听见吗?” 阿珠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抬脚向她二人走了过去。 直到她距离祝青岩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祝澜一声低喝: “青岩,动手!” 话音未落,祝青岩已经挣断了手上的麻绳,银光一闪,软剑直取阿珠的咽喉! 而阿珠也反应极快,足尖向前一点,整个人便向后掠了出去。 祝青岩步步紧逼,很快与阿珠交上了手,但她偷袭不成,很快便落了下风。 祝澜没有料到阿珠的功夫竟然这么好,手心也开始紧张出了汗,此时阿珠已经闪身到了祝青岩身后,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向祝青岩。 “小心!”祝澜大喊。 然而祝青岩已经录来不及转身防守了。 眼看那柄匕首就要刺进祝青岩的后心,阿珠的动作却突然一滞,紧接着向后一仰—— 一支明晃晃的羽箭贴着她的鼻尖擦了过去,直直插进了她身后的火柱上! 祝澜抬头望去,只见峡谷的入口处,顾朝阳一身银甲,一手持弓,策马疾驰而来。 总算来了,祝澜终于松了口气。 顾朝阳的身后跟着一队银龙铁骑,还有十几条军营之中的黑犬。 一时之间,喊杀声冲天,大祓兵全部乱作一团。 阿珠脸色骤变,也不顾上什么祭祀了,连忙指挥防御。 祝青岩看准时机再次出手,顾朝阳也加入战斗,两人一左一右缠住了阿珠,斗得难解难分。 打架这种事,祝澜帮不上忙,她环顾四周,拎起祭台下的一桶水,直接倒在了一捆木柴上,然后将潮湿的木柴用力扔进了那火柱之中。 受潮的木柴开始燃烧,顿时升腾起一阵浓烈黑色的烟雾,直冲天而去。 …… 慕容静率骑兵来到荆棘地,发现这里空无一人,才知自己中计了。正焦急时,忽然看见远处的一座沙丘后面似乎飘起了几道黑色的炊烟,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大祓不可能这样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只有可能是友军传递消息。 慕容静正欲下令全速前去救援,一同跟来的沐儿却道: “郡主,从这里过去有一片细软的沙地,咱们骑马不好走,程敛将军带领的驼兵自然会去相救……” “这是军令!”慕容静厉声呵斥道,“就是爬也得爬过去,出发。” …… 阿珠被祝青岩与顾朝阳围攻,终于渐渐落了下风,她虚晃一招,忽然冲到一个火柱后面,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整个祭台竟然塌了下去! 待祝青岩和顾朝阳从废墟中站起来时,阿珠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没事吧?”祝青岩将祝澜拽了出来,还好这台子不高,几人都只是身上有些擦伤。 祝澜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祝青岩就要去追阿珠,却被祝澜拉住,“先别管她了,朝阳,你带了多少人?” “只有三十多人,我只能带这么多了。” 祝澜有些焦灼地看向混乱的战场,双方厮杀在一处,银龙铁骑虽然勇猛无比,但毕竟抵不过大祓人数众多,已经接连损兵折将,只剩下十几人还在浴血奋战。 看着昔日一同训练的兄弟们死在大祓兵手中,顾朝阳眼睛发红,当即提枪冲了进去。 祝青岩不知从哪牵来了一匹马来到祝澜面前,“你留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拖我们后腿,赶紧走吧!” 祝澜知道她说的没错,自己留下,祝青岩和顾朝阳还要分心来保护她,果断翻身上马。 “小郡主应该快到了,我去接应,你们一定要小心!” 说完,向着先前阿珠所指,燃起孔明灯的方向疾驰而出。 第217章 救援 这时,阿珠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峡谷一侧的峭壁上,她从一个山洞之中钻了出来,对着峡谷之中混战的手下们大喊: “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就彻底解了你们身上的毒!” 那些人听到这句话,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召集自己手下的大祓兵。 毕竟人数相差过于悬殊,顾朝阳和祝青岩还有剩下的十几名银龙铁骑很快都被包围了起来。 几人身上都受了伤,有鲜血顺着祝青岩的指间滴落下来,祝青岩嘴角撑起一抹苦笑,脑海中思绪变得杂乱起来。 真是倒霉催的,来一趟北疆,竟然要连命都搭上。 祝青岩想起了苏氏,眼圈立刻红了,若苏氏听闻自己死在千里之外的地方,那该多痛不欲生啊。 以后自己不在了,祝家会照顾她吗? 有裴夫人在,应该可以的吧。 娘…… 顾朝阳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年轻的面容在阳光之下露出笑意。 上辈子双腿残疾无法行走,穿越之后能在沙场之上热血驰骋这几年,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就是可惜,不能再和好友们一起对酒当歌了。 一个提醒彪悍的大祓兵大吼一声,举着长刀砍了过来,祝青岩躲闪不及,只能用软剑去接。 可剑身柔软,如何抵得住如此刚猛的力道? 顾朝阳长枪一横,挡在祝青岩面前,接着用力一挑,将那人手里的刀挑飞出去,一枪刺进对方的胸膛。 鲜血喷溅出来,祝青岩却再也没有半点恐惧,反手一剑划开了身后一个大祓兵的脖子。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祝青岩终于感觉自己筋疲力尽,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甚至连薄如蝉翼的问柳握在手中都感到无比沉重。 顾朝阳亦是紧紧握住枪杆,撑住自己的身子,气喘吁吁。 周围都是大祓兵的尸体,然而仍有源源不断的大祓兵冲上前来,好似杀不尽一般。 阿珠兴奋到癫狂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上空:“哈哈哈,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战胜大祓吗!快,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杀了,用她的血来献祭给木狼!” 那些人的目光投向祝青岩,明晃晃的刀尖向她刺了过来,祝青岩终于无力抵挡,而顾朝阳也赶不及过来帮她。 就在这时,一阵冲天的喊杀声自峡谷之外响起,比先前顾朝阳出现时还要声势浩大百倍。 慕容静一袭红衣猎猎,率先冲了进来,身后跟着骑在马上的祝澜,以及数不清的精锐骑兵。 “儿郎们,祸乱百姓、搅扰边境这么多年的大祓主力就在这里,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随我杀!” 那些大祓士兵听到动静,扭头望去,当看到那鬼面具之时,所有人都吓得如同见到厉鬼,连反抗的意愿都没有,丢下武器就拔腿向峡谷另一端狂奔而去。 “是、是宁月郡主!” “快跑!” 惊慌失措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些叽里咕噜的胡语,局势顿时变成了一边倒。 慕容静如同杀神附体,所过之处血光冲天,惨叫不绝。 顾朝阳重新被激起斗志,仿佛再一次充满力量一般,咬紧牙关骑上了马,向那些溃散奔逃的大祓兵追去。 祝青岩却只能勉强摇摇晃晃站起身,这时面前出现一只手,慕容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夫子,上马!” 祝青岩抓住她的手,慕容静一把将她拉到马背之上,坐在自己身前,继续向前冲去。 那些大祓兵夺命似的从峡谷另一头奔涌而出,没命地向前跑着。 然而面前的路却并不是柔软的沙地,马匹可以在上面奔跑,那些步行的大祓兵哪里躲得过骑兵的追杀,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和大祓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每次都是眼看要摸到主力的踪迹,却又让他们险险躲过一劫。这次终于能将这些乱党一网打尽,彻底还边境百姓一个太平日子,慕容静从未感觉过如此的畅快! 忽然,又有一队人马出现在慕容静的视线内。 她一开始以为是程敛以及其他骁卫的援兵到了,然而当那队人马靠近一些,慕容静才看清,那是乌兹朱尔泰麾下的旗帜。 领头的是朱尔泰的心腹爱将莫度,他们正在向自己这边赶来。 大祓为乱边境这些年,不止祸害大梁百姓,乌兹百姓也深受其苦,因此双方都极其痛恨大祓。慕容静想起出发前听到父王提起,此次围剿大祓主力的行动,乌兹也会派兵协助。 难道莫度是来帮忙的? 很快,莫度带人已经追赶了上来,慕容静停下来,对莫度高声道: “莫度将军,可是来协助围剿大祓主力的?” 莫度远远对慕容静用不大流利的中原话道:“正是,朱尔泰将军怕你们大梁的马在沙漠里跑不快,所以派我们来帮忙!” “好,那就一起吧!” 这说话的工夫,那些溃逃的大祓兵已经又向前跑出了好一段距离,慕容静想起再往前又会是一片柔软的沙地,若真追赶到了那里,自己这些骑兵可就不好走了。 她与莫度合兵一处,正欲共同追击,却突然发现莫度的队伍乱了起来,不少士兵的马开始原地转圈,甚至逆着方向跑。 莫度的队伍一乱,立刻耽误了慕容静队伍的前进。 “莫度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眼看那些大祓兵快跑进沙地了,慕容静厉声问道。 “宁月郡主,我不知道啊,这些马刚才还好好的!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莫度说着,他自己的马也开始乱跑起来。 慕容静心急如焚,立刻下令让自己的人马远离莫度的队伍,从另一个方向拦截大祓残兵。谁知她的人马一动,莫度那边也跟着动了,就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慕容静大怒,举枪便指向莫度的咽喉,“莫度,你什么意思?” “这……马不听话,我们也没办法啊!”莫度举起双手,一脸无辜。 莫度的副将是个中原人,大声喊道:“郡主,你这是干什么?乌兹与大梁刚刚签订合约,你若是伤了莫度将军,那就意味着撕毁盟约,对乌兹宣战!到时候再死那么多边境百姓,你可就是两国的罪人!” 第218章 剿灭大祓 慕容静闻言,眼中果然闪过一丝犹豫。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和平的重要性,如果自己真的杀了莫度,只怕后果十分严重。 “阿静,再不追……要追不上了。”受伤的祝青岩强打起精神说道。 慕容静双眉紧锁,牙关都快咬碎了,这一枪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阿静,快啊,如果这次再被他们跑了,大祓死灰复燃,又要出现多少个牛家村?”祝青岩急得剧烈咳嗽起来。 莫度原本还十分忌惮慕容静,但见她犹豫半天,便明白了她的顾忌,神情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毕竟他这次出来的任务,就是阻拦慕容静,决不能让她真的把大祓给灭了。朱尔泰将军与国主关系微妙,若边境彻底安宁下来,国主便有了收回兵权的理由。 看到北疆赫赫有名的杀神宁月郡主,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纠结痛苦的表情,莫度不禁翘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得意之色。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神情由得意慢慢转变为不可置信,最后是无比的惊恐。 因为慕容静手中的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枪尖从他的后脖颈处刺了出来,正滴着鲜血。 “宁月郡主!你这是干什么!莫度将军是乌兹的大将,你竟然杀了他,你真的要撕毁盟约——”莫度的副将厉声大叫起来,话音却在枪尖指向自己的时候戛然而止。 慕容静目光如刀,冷锐无比,“让你们的人马绕到前方拦截大祓残兵,胆敢违令,我连你一起杀。” 副将吓得嘴唇哆嗦,差点尿裤子,哪还敢继续嚷嚷?只得听慕容静的吩咐下令。 乌兹的马匹比大梁更加精良,蹄铁也是特制的,更加利于在沙漠上奔跑行走。很快,在副将的指挥下,乌兹的士兵直接越过了那些大祓兵,拦截在了他们前方,与慕容静的人马形成前后合围之势。 将近两千名大祓残兵,见自己已经被骑兵包围,知道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了,一个个跪下来请求饶命。 慕容静让人收缴了他们的武器,所有人全部用绳子捆绑起来,准备作为俘虏押回北疆大营。 祝青岩这时突然想起来,“阿珠是不是跑了?她杀了天铎,是大祓的新首领……” “什么!?”慕容静一惊,就要派人去抓捕。 “她已经死了。”祝澜策马来到两人身边,“我看到了,小郡主率人冲进峡谷时,阿珠应该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从山崖上跳下来了。现在回去,应该还能找到她的尸体。” 说话间,莫度的副将骑马走了过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壮着胆子对慕容静喊话。 “你们大梁不守信用,撕毁盟约,还杀了我们的莫度将军!我……我要回去禀报国主……” 慕容静看了过去,面具后面的两道目光中瞬间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副将被这目光吓得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想跑,却又怕慕容静从后面偷袭自己。 慕容静冷笑一声,“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本郡主可不信佛!” “慢着。”祝澜突然开口,慕容静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祝澜,不知她要做什么。 “这位将军,你且过来,我有话同你说。”祝澜对那副将扬声道。 副将满脸怀疑,以为祝澜是要把自己骗过去,好让慕容静动手。 慕容静面带不屑,这个距离,如果自己真要动手,还有人能跑得了? 她将长枪随手一掷,便牢牢钉在了那副将旁边的地面上,顿时吓得他面无血色,乖乖骑马过来。 “敢问这位将军高姓大名,在军中任何职务啊?”祝澜和颜悦色地问。 “木连生,莫度将军的副将。”木连生说道,同时紧张地像慕容静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将军此番回朝,又打算如何向乌兹国主汇报此事呀?” “自然是如实回答!”木连生梗着脖子道。 “难道要回答,朱尔泰派你和莫度将军来给宁月郡主添乱,宁月郡主为了追击大祓残部,不得已将莫度将军斩于马下?若这样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 木连生哽住了,如果这么说,朱尔泰岂能放过自己? “我开玩笑的,咱们自然不能编那样的瞎话去糊弄朱尔泰将军,所以咱们要实话实说。” 祝澜微微一笑,“我方才分明看到,是您与莫度将军奋力杀敌,莫度将军不幸负伤,中了大祓兵的暗算,这才力战不利,以身殉国。 随后将军您死战不退,擒获大祓余孽千人。如今莫度将军不在了,主将之位空缺,您又立下如此的丰功伟绩。你们国主如果不糊涂,自然知道这位子该谁来坐。” 木连生琢磨着祝澜的话,似乎是这个道理。 自己如果据实回报,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如果按照她的说法,自己甚至有机会直接顶替掉莫度将军的位子! 祝澜观察着木连生的表情,直到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再次重新问道: “所以,莫度将军是怎么死的呢?” 木连生眼睛亮了亮,“是……被这些贼兵杀死的!” 祝澜满意地点点头,“那此战大捷,功劳又是属于谁的呢?” 木连生显然已经上道了,拍着大腿高兴道:“是朱尔泰将军,是朱尔泰将军谋划得好!” “是啊,朱尔泰将军谋划得好,您又奋力死战,这才终于全歼了大祓的主力部队。如此回报给国主,国主高兴、朱尔泰将军高兴、您也高兴,这不是皆大欢喜?” 木连生开始激动起来,又小心地问慕容静,这些大祓俘虏能不能分给他一部分,好带回去交差。 慕容静没想到一场边境危机,竟然被祝澜三言两语就这样化解了,当即爽快地同意让木连生带走一半俘虏。 第219章 谢谢骆驼 木连生欢天喜地和慕容静各自带着抓到的一半俘虏,分头向两个方向回到了乌兹和北疆大营。 此时,顾朝阳带着几个银龙铁骑从后面追了上来,后面跟着几只半人高的黑犬,还有一匹马,马上驮着一具尸体。 “师父,人找到了!” 慕容静看过尸体,问祝澜二人:“这便是你们所说的阿珠?就是她杀了天铎?” 祝青岩点点头,确认没错后,慕容静吩咐将尸体一并带回北疆大营。 风波终于平息,祝青岩终于有机会向顾朝阳道谢,之前在祭台之上,如果不是顾朝阳那一箭,只怕自己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顾朝阳摸着后脑,“嘿嘿”笑道:“还好按照祝澜的计划赶上了,没来迟。” “计划?什么计划?”祝青岩看向祝澜,“你早知道顾将军会来救我们?” 话一问出口,祝青岩就已经反应过来了,难怪祝澜发现阿珠是敌非友的时候还那么淡定,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原来早有安排。 但她还是有些地方没想通,便问道:“既然阿珠当时在那么远的地方燃放孔明灯,将阿静他们的人马全都调走了,顾将军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那你得感谢它们。”顾朝阳笑着,拍了拍黑犬的脑袋,那黑犬一边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了顾朝阳满手的口水。 祝青岩仍旧不解。 祝澜从怀中摸出一方折起来的手帕,打开手帕,里面包着一些黑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麝香。”祝澜说道。 麝香香味持久,能随风飘出很远,而且其中含有动物的信息素,人类闻不出来,但犬类会对此十分敏感。 尤其是她这几日夜里烤火,温度上升,会使麝香的味道挥发更快。 顾朝阳接过话头,“我们前段时间抓到了几个假扮成香料商人的大祓兵,正好里面有麝香。所以我和祝澜约好,她随身带上一些,然后我也每天拿麝香给军营里这些狼犬闻。 你们离开北疆大营之后,我就带着狼犬在后面远远跟着,大致探得了你们所在的范围。但是担心被发现打草惊蛇,所以没能离得更近,也就没有探出大祓主力的具体位置。 直到今晨看到红色孔明灯升起,距离和我事先探得的位置相距很远,我也不知哪边是真,但郡主肯定会带人赶去孔明灯那边,所以我就跟着狼犬循着麝香的味道去找你们了。” “原来如此……”这下不仅是祝青岩,就连慕容静也佩服地看向祝澜。 是她先前轻信了程虎的话,如果不是祝澜做了这一手安排,只怕已经酿成大祸。 至于祝澜为何事前没有与她商量,慕容静并不会介怀,总之如今全歼大祓主力,边境将重获安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才是最重要的。 祝青岩凑近祝澜身边,用力嗅了嗅,“奇怪,我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怎么没闻到你身上还有麝香的味道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久入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 “那是因为你被骆驼身上的味儿熏久啦!”祝澜斜睨她一眼,笑着说道。 “也还好因为那营地中有许多骆驼,骆驼身上味道本来就重,再加上骆驼粪便堆积在周围,那些人才没有留意到这股麝香的气味。 快说谢谢骆驼。” “哦。”祝青岩轻轻翻了个白眼,“好吧,谢谢骆驼。” 顾朝阳在一边笑了起来。 “你们身上的伤没事吧?”慕容静问。 祝澜没受什么伤,顾朝阳与祝青岩身上受了些外伤,不过没有大碍,回营包扎一下就好。 慕容静宣布启程回营。 …… 宁月郡主全歼大祓主力的消息立时在北疆大营传开了,所有将士欢欣鼓舞,镇北王更是亲出大营前来迎接。 丁小邱和谢夫子也跟在后面。 他两人上次出去骑马散步,不小心迷了路,结果回来就听说祝澜二人以为他们被大祓兵抓走而冒险潜入敌营,急得几天连饭都吃不下。现在听说她二人平安回来,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父王,这次将这些大祓贼人一网打尽,她们二位功不可没,您可要上书朝廷好好表彰才是啊!”慕容静兴高采烈指着身边的祝澜和祝青岩,对镇北王说道。 镇北王哈哈大笑,神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那是自然,两位姑娘智勇双全,静儿勇猛,你们都辛苦了。为了庆贺今日一战功成,本王已经命人在营中设宴,犒赏三军将士!” 说着,镇北王就要带她们回到主帐。 “慢着,父皇。”慕容静突然说道,眸色微寒,“程虎和董大龙二人现在何处?” 镇北王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自然还在大营之中。” “我先去找他们。”慕容静说完,提步就向他们二人所住的营帐方向走去,眼底已经有杀意涌现出来。 若非程虎提供假情报,又怎么会害得祝澜和祝青岩身陷险境?如果不是祝澜的安排,此时她二人说不定已经被程虎和阿珠害死了。 沐儿跟在慕容静身后,离开之时,不动声色地与镇北王交换了眼色。 慕容静来到程虎二人的营帐之前,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将营帐内的两人吓了一跳。 “郡主——”程虎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和董大龙连忙迎上来。 而他下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与董大龙同时捂着喉咙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慕容静也没有想到身边的沐儿会突然出手,一剑封喉,同时结果了面前这两人的性命,不禁怒声问道。 沐儿面带愤慨地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此二人必是大祓的内奸,故意传递假消息给我们,险些酿成大祸,简直死不足惜!” “那也得问清楚了再杀啊!” “……沐儿一时冲动,请郡主责罚。”沐儿垂下脑袋等候发落。 慕容静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大祓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事情已经落定,就这样吧。” 此时祝青岩与顾朝阳,以及其他受伤的银龙铁骑都已经处理好了伤势,准备前往参加庆功宴。 第220章 庆功宴 庆功宴办得十分热闹,镇北王不仅破例允许军中将士们少量饮酒,还命人奏乐,让士兵跳起了入阵曲。 镇北王甚至亲自端着酒杯,走到祝澜与祝青岩二人面前道: “两位姑娘本为儒雅之士,今却显露出旷世之勇。彼等不惮生死,勇探虎穴,破敌而还,于我大梁边境之安定,立下不朽之功。本王愿代边境数万百姓,敬你二人一杯。” 祝澜两人连忙起身,镇北王毕竟是堂堂封疆大吏,大梁武将之首,亲自来给她们两人敬酒,在别人眼中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王爷言重了,今日多亏王爷调度有方,郡主骁勇,加上顾将军赶来及时,才能有此大捷。我二人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实在不敢居功,当敬王爷才是。”祝澜恭敬地回礼,饮下了自己杯中的清酒。 祝青岩不大懂得说这些场面话,只好保持礼貌的微笑,好在有祝澜应付,她见祝澜饮了酒,便跟着饮了。 镇北王回到座上,朗声说道: “今日大捷,本王已经派人传信于朝廷,奏请封赏有功诸将士。” 慕容静已经将程虎二人的死抛诸脑后了,没有什么能冲淡她今日全歼大祓主力的喜悦,她兴致盎然地饮下杯中酒,对镇北王说道: “父王,今天可多亏了我那十三徒儿,要不是他带人拖住了大祓那几路人马,等我们赶过去时估计就晚了,你可要论功行赏啊!” 程敛也附和道,镇北王身边原有十二骁卫,虽说是骁卫,却更像镇北王的义子,在北疆大营地位尊崇。 估摸着马上就不是十二,而是十三骁卫了。 镇北王“呵呵”笑着说他自然不会忘记,随即点了顾朝阳的名字。 顾朝阳连忙走上前来,单膝跪下。 镇北王宣布,封顾朝阳为骑都尉,掌驻屯骑兵。 如此算是给顾朝阳连升了两级,慕容静高兴地举杯为顾朝阳祝贺,祝澜与祝青岩也一同举杯。 程敛还在等着封顾朝阳为十三骁卫的消息,谁知镇北王已经转移了话题,并没有下文。 镇北王问起祝澜二人准备何日启程返回江州。 “王爷,既然北疆已经无事,那我二人便可即日启程……” 祝澜话说到一半,却被祝青岩有些莽撞地打断。 “王爷,我们想三日后再走!” 祝澜有些意外地看向祝青岩,不明白事情都办完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祝青岩的脸颊却浮现两片绯红,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缘由。 镇北王虽然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但面子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足的,随即表示北疆大营有吃有喝,她们想留多久都没关系。 坐在靠后位置的丁小邱这时站出来表示,自己父亲丁望远即将出任云州知府,他准备即刻启程回云州了。 镇北王点点头,让丁小邱代自己问好。 毕竟云州紧邻北疆大营,日后少不了打交道,该维护的关系还是要维护。 “嘿嘿,老夫也准备去云州耍些日子,那儿的羊肉滋味……啧啧,简直了!”谢夫子搓着手掌,咂着嘴回忆那羊汤泡馍馍的滋味。 丁小邱笑着说道:“谢夫子去了,自可在府衙住下,欢迎之至。” 该说的场面话都说的差不多了,镇北王饮下一杯酒后站起身,说自己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奉陪了,让慕容静陪众人吃好喝好。 …… 程敛跟在镇北王身后,一回到主帐,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王爷,您先前不是还提过,待朝阳攒攒军功,想要提他为骁卫之一么?朝阳此次立了大功,又是郡主带出来的人,身手了得,为何只封为骑都尉?” 镇北王脸上的笑容在离开宴席那一刻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眼底透着几分阴鸷,沉声开口: “尔等发兵之前,将令是如何说的?以红色孔明灯为号,众军集结。他虽立下功劳,然而违背军令行事,又是受到何人挑唆?事先为何不向本王报备?” “这,可他毕竟力挽狂澜……” 程敛还想说什么,却被镇北王阴沉的目光震慑了回去。 “骁卫乃是本王身边最为信任之人,容不得半点异心。程敛,你还要为他说话吗?” 程敛立刻惶恐地跪在地上,“末将不敢!末将这条命是王爷给的,末将誓死效忠王爷!” “嗯。”镇北王这才淡淡收回了目光,“你亲自回一趟京城,给大小姐和祈王殿下带句话,如今大祓已破,陛下答应的那二十万两军饷怕是没那么容易下来了,还请祈王殿下从中斡旋。” “是!” …… 三日后,军营校场。 顾朝阳手中的枪再次被慕容静挑飞了出去,整个人踉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不过台下仍旧响起一片喝彩声。 “顾都尉进步真快啊,现在已经能接下郡主二十几招了!” “那郡主亲自教,和程敛将军教,总是有一些差别的嘛!” “那是!程敛将军的功夫不也是郡主一手点拨起来的么,他们这个叫……一脉相承!” 慕容静将枪换到左手,向顾朝阳伸出手,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点头赞赏道: “不错,进步很大。” “真的啊?”顾朝阳听到表扬,黝黑的脸上笑容十分灿烂,还想与慕容静再打一次。 虽然每次都挨打,但跟高手过招,每一次都能领悟到很多新东西,受益匪浅。 慕容静自然十分乐意,正要答应,余光却忽然瞥见校场外边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待她看清来人,忽然咧嘴一笑,把手里的枪直接抛给了顾朝阳,“你自己练吧。” 说完利落地跳下台子,笑着向正在校场围栏外边徘徊的祝青岩走了过去。 第221章 龙场书院的骄傲 慕容静大大咧咧走到祝青岩面前,看着她手里捧着的东西,笑着惊讶道: “这么快!?” 祝青岩眼睛有些发红,像是一宿没睡的模样。她双手向前递了递,神情难得显出几分扭捏和局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阿静,你先看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手里捧着的是慕容静的战袍,当初在龙安县治理洪水的时候,她答应过慕容静,要在她的战袍上绣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阿静说她要当北疆大营最帅的崽。 慕容静一脸惊喜地接过自己的战袍,抖落开来,待看到战袍一角上绣着的老虎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祝青岩脸更红了,就想把战袍拿回来,嗫嚅着道:“你若是嫌弃……我,我再拿去改改。” “哈哈哈,不用不用,这样就挺好!很……很别致!”慕容静笑嘻嘻地将战袍披在身上,还转了两圈。 那战袍上绣着一只老虎脑袋,圆圆的脑袋上,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睛不仅没有半分杀气,反而显得憨态可掬,有种异常可爱的呆萌之态。 祝青岩表示自己真的尽力了,可是她从未见过真正的老虎。不过小时候苏氏给她缝过虎头鞋,她现在的绣样就是从虎头鞋上模仿来的。 “这是我见过最特别的老虎了!小夫子,谢谢你!”慕容静显得十分开心。 “阿静,你真的会穿着它上战场吗?”祝青岩小心翼翼地问。 慕容静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当然,这件战袍就是上了战场,也是最独一无二的!” 祝青岩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娘小时候给我缝虎头鞋,后来和我说,虎头的图案寓意吉祥平安。” 说着,祝青岩的神色忽然黯淡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去。 “阿静,马上我就要和祝澜回江州了,不知道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希望这只小老虎可以保佑你每次上战场,都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回来。” 慕容静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挠了挠头,眼中有不舍,却又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比较合适,最后只好故作爽朗地揽过祝青岩的肩膀。 “嗨,又不是见不到了,搞得这么伤感做什么?你和祝澜回去好好科考,回头等你高中状元,我就可以出去说自己和状元一块念过书,一起睡过觉,这也太有面子了,哈哈哈哈!” 祝青岩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又有些惆怅。 唉,有祝澜那个念书怪物在,只怕自己想拿状元是有些难了。 跟她同年参加科考,真是不幸啊! …… 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的层层云霞,大地上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剪影。 大漠草原之上,北疆大营依旧肃穆,只见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奔了出来,马背之上各坐着一名女子,一路向南飞驰而去。 …… 半个月后。 “听说了吗?祝教习回来啦!” 龙场书院内,年轻的学子们散学后聚在一处,消息传得飞快。 “祝教习?咱们书院可是有两位祝教习,你说的是哪位?” “两个,她们两个都回来啦!我刚刚眼瞧着她俩进了山门,去找欧阳监院啦!” 听着讨论,一个身穿院服的女学子好奇地凑过来问:“你们说的祝教习是谁?” 刚才传消息的男学子看了她一眼,一脸神秘地道: “高师妹,你上个月才从青州转来咱们龙场书院,不知道也是正常。我跟你讲,这两位祝教习乃是同姓姐妹,去岁的秋闱,一人考中解元,一人考中榜元,那可是咱们龙场书院的骄傲!” “啊,原来就是那位江州的祝解元?她竟然是龙场书院的教习!?”都是读书人,高师妹自然也对祝澜的大名有所耳闻,心情忽然激动起来。 堂堂一府之解元,竟是龙场书院的教习,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有机会向她当面讨教? “高师妹,你去过无类阁吧?”那男学子挑挑眉问她。 高师妹点点头,“去听过讲学,怎么了?” “注意到无类阁墙上的诗和画了没有?” “有印象,那画十分别致,我此前从未见过。” 男学子一拍大腿,“那画便是祝澜教习画的,另外墙上一共有三首诗作,其中两首便是这两位教习所作!要知道啊,当年她二人夺得咱们书院的诗文比赛前三甲时,可才十二岁,十二岁啊!” 高师妹诧异地瞪大眼睛,又有些不信,“那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切!”周围人听见这话都笑了,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炫耀。 “什么十几年前?我告诉你,那是五年之前!” “五年!?”高师妹不敢置信,甚至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这么说……她二人今年才十七岁?” “说对啦!哈哈!”见她如此反应,周围的学子们都有一种炫耀得逞的满足感。 “我的天哪……”高师妹喃喃道,想到自己今年十五岁,才不过是个童生,不禁更加崇拜,“那、那这两位祝教习也会去无类阁讲学吗?我可以去听吗?” “咳咳,马上就要到春闱了,咱们祝教习可是要金榜题名的,估计要安心备考,你怕是没机会了。” 高师妹感觉胸口被扎了一刀。 旁边一人反驳道:“你那消息一点也不准确!师妹你别灰心,有机会的,两位祝教习还在为祖父守孝,要参加春闱也得是下一届,所以她们肯定还会继续留在书院的啦!” 高师妹闻言,眼睛先是亮了亮,接着又叹了口气。 “唉,她们如此年华,又有此等学识,不能早点看到她们以女子之身科举入仕,实在是有些遗憾。” …… 祝澜二人一回到江州,先托人向家中捎了口信,然后就直接赶往龙场书院,准备向燕玉泽汇报这次北疆之行了。 回到书院一问,两人才得知燕玉泽最近去了京城,于是只能先去见欧阳烨。 欧阳烨听着她们出生入死的经历,只感觉心惊胆战,胡子一抖一抖的,心中不禁有些埋怨燕玉泽,竟然真的让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第222章 再聚观风亭 直到听完整个故事,欧阳烨惊魂未定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声音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你们辛苦了。只是……有件事情,我不得不现在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心中做好准备。” 欧阳烨纠结了许久,才终于决定告诉她们,镇北王先前上书,带领朝中武将弹劾她二人的事情。 这两个孩子出生入死,最后的结局却如此残忍,欧阳烨实在有些不忍心开口。 祝澜二人见他面色如此严肃,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欧阳烨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燕玉泽一身白袍踏过门槛走了进来,年轻矜贵的脸庞上隐隐透着几分疲惫,神色却是欣喜的。 他素爱干净,此时的白袍之上却沾了些灰尘,显然是刚刚从京城赶回江州,尚未来得及休整。 “好好好,正好你们都在。”燕玉泽径直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缓过几分精神。 他站在祝澜与祝青岩面前,端正神色开口: “传圣上口谕——” 祝澜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跪下,一旁的欧阳烨也跟着跪下听旨。 “江州龙场书院执教祝澜、祝青岩二姝,德才兼备,智勇双全,初护乌兹将领朱尔泰之女安全,遂成两国盟好,再深入敌垒,协镇北王与宁月郡主靖边境之乱,安百姓之心。镇北王奏章为你二人表功,朕心甚喜,甚慰,特赐珠宝、绢帛凡三千两。 今当用人之际,特准祝澜、祝青岩以戴孝之身应春闱之试,一以彰朝廷爱才之德,一以成其先祖父之遗志,不悖孝道之要。愿你二人孜孜向学,勿负朝廷厚望,钦此。” “民女祝澜,领旨谢恩。” “民女祝青岩,领旨谢恩。” 祝澜站起身来,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 当初护送阿姜去北疆的事情较为隐秘,因此镇北王还能在报给朝廷的折子上做手脚。然而全歼祸乱边境的大祓兵,这可是震动整个北疆的功绩,瞒是不可能瞒过朝廷的,镇北王才会顺水推舟上书请功,做了这个人情。 只不过……镇北王养寇自重,这次把他赖以向朝廷要钱要粮的借口给消灭了,镇北王必然损失不小,而这笔损失,只可能记在自己和祝青岩的头上。 这次镇北王不在科举一事上与自己和祝青岩计较,乃是因为他身为封疆大吏,要自重身份。但日后自己二人若是入仕,对方想要使绊子可谓轻而易举,因此要更加提防才行。 祝青岩看向欧阳烨问:“欧阳监院,您方才要告诉我们什么来着?” “哦。”欧阳烨反应过来,脸上先露出了笑意,接着立刻被他压了下去,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模样。 “咳咳,你二人此去北疆,想来涨了不少见识。将你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各自写一篇文章出来,三日之后交给我。” “是。”祝澜二人笑着应道,随后退出了欧阳烨的书房。 祝澜刚刚回身将门关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无比激动的尖叫。 “澜澜——!!!” 祝澜一转身,就见乔悠悠八爪鱼似的扑了上来,整个人几乎挂在自己身上。 “啊啊啊,澜澜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们了!!!” 乔悠悠抱着祝澜,兴奋地晃着她的肩膀,肖婉、梁舟和周达也从乔悠悠身后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久别重逢的笑容。 两个月未见,祝澜此时也十分激动,几人来到昔日聚首的观风亭,祝澜又讲了一遍自己在北疆一路的经历。 梁舟等人十分关心好兄弟顾朝阳的近况,听闻他现在在军营混得十分不错,武艺大有长进,都很替他高兴。 “咦,赵思成怎么不在?”祝澜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问肖婉。 “他已经去工部任职啦,跟着那个水部郎中宋大人。”梁舟笑嘻嘻地抢先回道。 “对了。”祝澜看向肖婉和乔悠悠,“我刚才回到书院的时候,还听说户部的大人想调你们两人到京城任职,怎么没去呢?” 赵思成都已经去京城了,肖婉却留在江州,这让祝澜有些诧异。 肖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我们现在就算进入户部任职,便只能是以举人之身了。眼看就要到春闱,我想倒不如试一试继续科举,若能中个进士,以后发展会更好一些。” 乔悠悠在一旁点头,“是啊,我也是听了肖婉的建议,当官什么的先不着急。当时那户部大人的意思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不过好在山长出来帮我们说话,明年会试不管考得怎么样,我们都能进户部,要是考中了进士,起点就更高。” “这倒是好事。”祝澜也由衷地替肖婉和乔悠悠高兴,接着又问起了秦雨薇的情况,得知她在东宫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来。 乔悠悠提议晚上大家再吃一顿牛油火锅。 “改天吧,我还没来得及回家看看呢。”祝澜虽然也很馋牛油火锅,但总得先回家见一趟裴氏,“而且欧阳监院还让我交一篇文章,谈谈这一路的见闻感悟呢。” “哈?你才刚回来,欧阳加倍就给你布置作业,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样催啊!”乔悠悠感觉简直离了大谱,替祝澜打抱不平。 祝澜笑笑没有说话,她能够明白欧阳烨的苦心。 这次北疆之行,虽然自己和祝青岩也带了些书,一路上并没有荒废课业,但总归大部分精力还是在处理其他事情上,课业进度落下不少。 然而,她和祝青岩却获得了更加宝贵的东西,那便是其他书院学子们远远接触不到的见闻。 要知道参加春闱,时务策论是必考的内容。然而大部分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寒窗苦读,十年不出,对许多实务政策的了解都只来源于书本,写出来的内容大多要么是纸上谈兵,要么是夸夸其词。 若是治学,可以只读万卷书,但若要治国,则必得行万里路。 这两个月的见闻,可远比落下的那一点课业要有用得多! 第223章 热闹的祝宅 见过欧阳烨与燕玉泽之后,祝青岩便离开龙场书院,匆匆向家中赶去。 两个月未见,她心中对母亲亦是思念得紧。 谁知回到家门口,敲了半天,门内却无人应声,祝青岩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慌了起来。 苏氏身子不好,难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竟然出了什么事么? 这时,邻居家大婶听到敲门声探出头来,认出了祝青岩。 “丫头,你娘早上刚刚出门啦!” 祝青岩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问苏氏去了哪里。 隔壁大婶笑着说:“还能去哪?肯定又去那个裴夫人那儿去了呗。” …… 祝青岩来到祝宅门口,阿财见到她认了出来,脸上带着笑点头道:“青岩小姐回来了,你娘也在里面等你呢!” 阿财的穿着与从前有些不同,从前只是普通的下人布衣,此时却换成了质量较好的缎子,模样倒像个大户人家的管家。 祝青岩心中有些纳闷,苏氏何时与祝家的关系变得这样好了,但还是提步向内院走去。 她来过祝宅几次,认得路。然而这一次来,却隐隐感到有些陌生,她发现不仅是阿财的穿着变了,这祝宅的下人似乎也变多了,庭院、门廊都有翻修过的痕迹,花草树石等摆设也更加丰富了,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一踏进内院,就听见偏厅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十分热闹。祝青岩循声走到关着的门外,听出里面也有苏氏的声音,小心敲了敲门。 很快,门被打开了,苏氏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她一见到祝青岩,亦是高兴激动不已,连声问了她许多话,这才想起来还有旁人在场。 “青岩,快来,先见过裴夫人、杜夫人。” 苏氏笑吟吟地拉着不知所措的祝青岩进来,随后关上了房门,将数九寒冬的冷风隔绝在外边。 房内燃着炭火,只留了两扇窗通风,温暖如春。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是各样点心、水果,除了坐在桌边的裴玥和杜兰芳,祝澜也在,正一边端着瓷碗,一边笑眯眯对祝青岩招手。 “快来快来,这可是蜜桃口味的冰梅酪,御香阁新研制出来的!” 虽然王御厨去了京城,但御香阁还继续开着,由王御厨当年的那些学徒们负责经营,靠着祝澜当年送来的那些菜谱,生意依旧红红火火。 当初王御厨离开时,回想自己受了祝澜这么多恩惠,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将御香阁日后盈利的一成半作为祝澜的分红,祝澜自然没有拒绝。 御香阁这么大的酒楼,除去庞大的人工和运营开支,祝澜什么都不用管,躺着就能拿到一成半的分红已经十分可观了。只不过她的心思还是主要放在科举之上,自己要那么多钱也没有用,索性都交给了裴玥打理。 祝青岩不是第一次来祝宅,但每次来到这里,她都会显得有些局促。她跟在苏氏身后,神情恭谨地向裴玥和杜兰芳见了礼,然后坐了下来。 苏氏却显得比她自如得多。 裴玥还没有开口,却是杜兰芳先笑了起来,打量着祝青岩道:“上回见岩姐儿,感觉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出落成大姑娘啦,瞧这小模样,与咱们澜姐儿还真像亲姐妹!” 祝青岩与杜兰芳本就不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苏氏却已经接过了话茬,“朝哥儿的个子才是窜得飞快,对了,他此时也该散学了罢?” “应该快了吧。”杜兰芳磕着瓜子,见苏氏面前的瓜子吃完了,又替她抓了一把。 祝青岩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为什么自己不过离开了两个月,大家就已经这么熟了? “青岩,别见怪啊。”裴玥笑得十分温柔,将一碗冰梅酪递到祝青岩面前,祝青岩连忙起身双手去接。 “这些日子你和澜儿不在,朝儿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我们几个女人在家中实在是日子无聊得紧,这才常聚在一处吃吃茶、聊聊闲话,算是相互之间解解闷儿。” 祝青岩闻言,心中再次生出几分感激。 杜兰芳热心地替祝青岩也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你们这趟路上的事情我们都听澜姐儿讲了,好在如今天下太平,大梁国泰民安,你俩出这么远的门儿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否则啊你俩的娘吓也都吓死了。” 祝青岩微微一怔,看向祝澜,见她狡黠地对自己眨眨眼睛,顿时心领神会。 “是啊,路上不仅顺利,而且还长了许多见识。对了,那云州的羊汤泡馍馍,滋味甚是特别,竟然没有半点的羊肉膻味。北疆的风土人情,与这边真的很不一样。” “是吗?那有机会真要去尝尝,唉,就是可惜实在太远了。”杜兰芳感叹道。 “对了,青岩,日后你母亲会常来祝宅,与我们商量铺子的事情。待到书院的休沐日,你也可与澜儿一同回这边来。”裴玥对祝青岩说道。 “铺子?”祝青岩疑惑地看向苏氏。 杜兰芳道:“是啊,你娘那绣活儿做得可是一等一的好。裴夫人投钱帮她开了家铺子,现在已经连本带利地赚回来了,江州城好多夫人都排着队想买你娘亲手绣的布样呢!” 她吐了口瓜子皮继续道:“我说,干脆你们娘俩都搬进来住得了,人多才热闹嘛。这宅子一扩建,就我们几个人住反而显得冷清了。大嫂,你觉得呢? 反正咱们家现在,你掌管中馈统筹大局,我管着外边那几亩田产,苏妹妹帮忙看着铺子,住一块才方便。” 第224章 京城,初春 裴玥自然没什么意见,见苏氏有些犹豫,也劝道:“是啊,你和青岩搬进来住,也省得两头跑,若生意上有什么急事需要商议,也不至于在路上耽搁,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少年欢快的声音,远远地传进了屋内。 “娘、大娘,我回来啦!澜姐姐呢?” 八岁的小祝朝推开门,冬日的暖阳在他身后投下影子,祝朝身后跟着一身风雪的祝弘明。 才两个月不见,祝朝个子又高了一些,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透着聪慧的光芒,黑色的头发被整齐地梳成一个小髻。小小年纪,眉宇间已经沾染了几分书卷气。 方才祝弘明去学堂接他时,提到祝澜回来了,祝朝当即撒腿就往家里跑。 祝朝冲进偏厅,差点撞到离门最近的祝青岩,这才发现里面这么多人,急忙刹住脚步,小大人似的拱手向长辈们行礼。 “青岩姐姐也来啦!”祝朝对着祝青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凑到祝澜身边,问她这趟出远门,有没有带什么好玩的回来。 祝澜佯作严肃地板起脸,“给你带了两本书,那可是云州特产,咱们这买不到的!” “啊?”祝朝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眼里的光芒也没有了,耷拉着脑袋,“怎么又是书啊……”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祝澜盯了他片刻,才终于忍不住笑道,“骗你的,你看这是什么?” 她从身后取出一柄竹制腰扇,“喏,云州的小玩意儿。” 祝朝欢天喜地地接过来,翻来覆去打量着手里这竹筒似的物件,拧起眉毛,不知道怎么用。 祝澜演示给他看,解开竹片上的扣,竹片便如席子一般软软地铺展开来,然后她用手指捏住竹片的边缘,轻轻旋转九十度,那些竹片便被横着卡进了扇骨中,变成一把硬质的扇子。 祝朝瞧着新奇,这小玩意用时像一柄团扇,不用的时候可以收束成竹筒的模样挂在腰间,既实用又雅致,爱不释手地收下了。 “一天天就知道玩。”杜兰芳谴责道,语气却并不严厉。 说罢看向祝弘明,“快拾掇拾掇,陪你儿子念书去。如今咱们府上不缺吃不缺穿,你就安安心心把那些书都捡起来读一读。你瞧人家澜姐儿和岩姐儿两个小辈多有出息,咱们朝儿跟着两个姐姐,以后也差不了,你这个当爹的到时候连儿子都不如。” “都是一家人,谁风光不都是一样嘛。”祝弘明脾气向来极好,笑着一把抱起祝朝,“走,儿子,陪爹念书去!” 祝弘明带着祝朝走了,方才既然聊起读书的事情,杜兰芳忍不住问道: “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春闱了,到时你俩是不是要上京城去呀?” 祝澜道:“春闱在京城贡院举行,自然是要进京的。” “路上有什么要帮忙准备的,尽管跟二叔母说,千万不要客气!”杜兰芳喜上眉梢,仿佛已经看见了祝家上下,尤其是朝儿光明的未来。 自己从前总想着分家,惦记着怎么和裴玥争那点家产,如今想来真是猪油蒙了心,也亏得裴玥心善,不和自己计较。 祝弘明说得对,现在澜姐儿、岩姐儿这两个丫头这么有出息,自己就应该鞍前马后,抱紧大腿才对! “当初咱们祝家一门双举人,可是在江州城扬名了一把!回头你俩再拿个双状元回来,哎哟,那以后咱们在江州,可真算得上一等一的人家啦!”杜兰芳一脸美滋滋地说着,就好像祝澜二人已经考中了双状元似的。 裴玥笑着摇摇头,“我是觉得,她俩尽力就好,不必那么大压力。就算什么也没考中,咱们也一样养得起。” 苏氏亦是勾起嘴角点点头,声音温婉,“裴夫人说得是。” “你们这两个当娘的,真是……哈哈哈……”杜兰芳无奈地笑了起来。 江州城的雪越下越大,直到一片银装素裹,落雪盖住了泥土上的枯枝败叶,却掩盖不住祝宅之内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 …… 被埋没了一整个冬天的嫩笋,终于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破土而出。 二月春风来,大地上的冰雪开始慢慢消融,露出星星点点的翠绿之色,枝头绽蕊,草色如新,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就在江州的冰雪刚刚消融时,京城内已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春日的暖阳洒在繁华的街道上,映照出上京特有的雍容华贵。大梁各地的学子们纷纷汇聚于此,他们身着整洁的儒服,头戴方巾,气质儒雅,步履从容。 学子们有的三五成群,热烈地讨论着学问,有的独自背着行囊,默默地温习着诗书,亦有第一次来到上京的学子惊异地四下打量京城之繁华。 京城与江州相似,每逢重大的科举考试,迎来送往的各大客栈便会打出招牌,凡是前来参加春闱的学子们,皆可以半价甚至免费入住。 毕竟这些学子们,说不好谁就是未来的进士、甚至状元郎,谁家客栈若是供出了金榜题名的考生,那可比金字招牌还要值钱! 能在京城做生意的没有傻瓜蛋,没有人会计较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一个个本着“普遍撒网,重点培养”的理念,恨不得春闱前后这段日子把所有的客房都腾出来给这些学生们住。 祝澜与乔悠悠、梁舟等人也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只不过她们在现代见识多了,倒也没有对这里的繁荣景象感到多么震撼,神色一派从容。 “劳驾,请问九州客栈怎么走?”祝澜拦住身边经过的一人问道。 对方很快给她们指明了方向。 一行人来到九州客栈外,小二一打眼便知他们都是来参加春闱的,却苦着脸道:“几位,实在不巧,咱们这里刚刚满房……” “我们是来找人的。”祝澜微笑着说道,“请带我们去见天字三号房的客人。” 小二立刻答应,带着几人向楼上走去。来到天子三号房前,让他们稍等,自己推门进去询问,很快出来道:“您几位请,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的就是。” 九州客栈的客房出了名的宽敞,天字号房更是上等,房内的格局设施简直如同一座小宅子。 早已等候在房里的赵思成和许诗明立刻站起身,赵思成笑嘻嘻对肖婉伸出双臂,两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眼中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窗边有一人逆光而站,无声无息的,好在梁舟眼尖认了出来,大叫道:“哎呀!老常!你也来啦!” 面容仍旧削瘦的常云霄难得抿起唇角,对几人点头致意。 第225章 闻人月白 故人相见,皆是激动万分,除了常云霄,其他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祝澜和乔悠悠则是左右张望,却发现房间里没有别人了,脸上不禁浮现失望之色。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衣,身材袅娜,戴着斗笠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她抬步进屋,关上门后这才缓缓撩起了面前的薄纱,露出斗笠下面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雨薇!!!”乔悠悠欢呼一声,给了秦雨薇一个熊抱。 “大家多久没聚在一起了,太难得了,就是可惜朝阳不在。”梁舟说道。 秦雨薇拉着祝澜和乔悠悠的手,眼睛微微有些酸涩,“就知道你们会来,我才和诗明提前安排好了这里的客房,又通知了在京城的大家。” “雨薇,你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没想到还能出宫来见我们!”乔悠悠感动地说道。 “你们来京城,我哪有不见的道理?”秦雨薇莞尔一笑,“但我是借口办事才出来的,所以不能待太久,最多一炷香的时辰,只能与大家小聚片刻。” 随后九个人围在桌边坐了下来。 秦雨薇率先说道:“现在朝廷缺人,我通过太子打听到这次会试,皇帝会放出比以往更多的名额,所以想来大家通过会试应该不难。 这次名义上负责科举的知贡举乃是礼部尚书周显清,但实际考官会由朝廷特派,具体是哪位大人,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赵思成道:“我在工部打听到的消息是,正考官应该会是国子监那边的人。国子监那帮老学究古板得很,出的题目应该不会剑走偏锋。” 赵思成说着看了一眼肖婉,眼底立马染上几分宠溺,“反正以你们几个的本事,区区会试肯定不在话下,重点还是要看殿试之上如何应对。” “进入殿试,有一人你们须得留意几分。”许诗明拿出一张画像摊在桌子上,上面画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儒雅。 “这是谁?”乔悠悠歪着脑袋问。 “左相闻人朗之子,闻人月白。” 祝澜听到“左相闻人朗”,微微蹙起眉毛陷入沉思。 大梁如今仍实行宰相制,设左右相。右相掌军事,左相管内政。但如今镇北王权势滔天,他人在北疆,却能操纵在京的武将们,早已有了右相之实。 而比起镇北王,这位左相闻人朗却低调得多。 听说闻人朗年过七旬,平日里深居简出,甚至很少过问政事,就连民间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不多,祝澜也是刻意打听才了解到他凤毛麟角的事情。 许诗明继续道:“皇上似乎有意削弱相权,这么多年不设右相,左相的权力也已经慢慢被架空了。这个闻人朗好像看出了皇帝的心思,主动退隐,不问政事,虽然贵为左相,但逢年过节连上门拜访的官员都不多。 大抵也是因为他知进退,再加上年纪大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所以皇帝才留他继续待在这个位子上,高官厚禄地养着。” 乔悠悠指了指桌上的画像,又问:“那他这个儿子,闻人月白,又是怎么回事?” “闻人月白是闻人朗最小的儿子,才二十多岁,才华冠绝京城。”许诗明回答。 “冠绝京城?”乔悠悠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不信地看向祝澜,“澜澜,你听说过他吗?” 祝澜摇摇头,她只留心过身为左相的闻人朗,民间就连闻人朗的传闻都不多,更别提他的儿子了。 听许诗明说这位闻人月白才华冠绝京城,就连祝澜也感到几分困惑。 她这些年虽身处江州,但一直在搜寻翻阅时人的经典之作。这全大梁凡是刊表过的优秀诗文,她不敢说自己尽数读过,却也看过十之有八。 江州与京城离得又不远,两地消息往来通畅,即便如此,祝澜也从未听闻有“闻人月白”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闻人朗这些年不问政事,也不会利用自己的位置替儿子谋取官职,所以他的儿子们同那些寒门士子一样,都是凭本事科举入仕,倒也在朝中博了几分清名。 闻人朗一共有六个儿子,前面五个都已经在外地任职了,唯有这个年纪最小的闻人月白尚未入仕。” 许诗明说着看向祝澜,“他和你一样,亦是十七岁高中解元,但之后两年的会试他却并未参加,而是闭门不出,在家苦读整整六年,旁人几乎都忘了闻人朗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乔悠悠忍不住再次发问,“既然闭门不出,那哪里来的冠绝京城?” 许诗明对她点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闻人月白这些年就像消失了一样,都快被人遗忘的时候,也就是上个月,他突然写了一篇贺词,托左相闻人朗转呈给了皇上。 皇上看后龙心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极力赞扬,并且召见了闻人月白,奏对之后称赞其人‘冠绝京城’,当场就想要召他入翰林。” 祝澜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皇帝想要削弱左相之权,所以闻人朗的前五个儿子虽然入仕,但都是离京外任。唯有闻人月白厚积薄发,沉寂多年之后一鸣惊人,终于得到皇帝青眼,不仅在京留任,还是直接入翰林! 可想而知此人心性之坚韧,筹谋之深远。 不过,既然已经入了翰林,还来科举做什么?要知道读书人就是把书读到头,也就是为了进入翰林院而已。 “皇帝虽召他入翰林,但闻人月白拒绝了。”许诗明继续说道,神情有些无奈,还带着几分无语。 “他说读书与为人都要有始有终,他闭门苦读多年,若不走完这会试和殿试的流程,心中有憾。” 乔悠悠嘴角抽了抽。 “所以——”许诗明两手一摊,“就这么一个二愣子,放着捷径不走,非要来争抢这会试的名额,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众人随后又交流了一番或许对科举有帮助的信息,期间常云霄始终一言不发,众人习以为常,毕竟这家伙的性格能来相聚就已经不错了。 直到时辰差不多,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常云霄才掏出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乔悠悠好奇地拿起册子翻看,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大梁律法相关的内容,而且是常云霄的笔迹,从纸张和墨迹来看才刚刚写完不久。 祝澜翻了几页,眼眸之中逐渐泛起光芒。 上面的内容不仅针砭时弊,总结了大梁现行律法的优劣之处,而且通过许多只有在大理寺才能接触到的案子,提出了许多关于律政方面的改进意见。 薄薄的一本册子,却提炼出了整个大梁律法的精髓,微言大义,一字千金。 常云霄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 “这是我关于大梁律法的一些总结和批注,对你们的时务策问会有帮助。” 第226章 拜见恩师 春风轻拂,赶赴春闱的学子们为了抢到舒心一些的客栈,大多早早于二月聚集到了京城。 有那来迟了的,发觉京城好一些的酒楼客栈早已匀不出一间空房,无不捶胸顿足,追悔莫及,最终只能怀着一腔愤懑在档次差一些的中小客栈下榻——毕竟都是免费的,看着旁人免费住那顶级套房,而自己只能住在狭小局促、环境嘈杂、窗外还不时飘来马粪味的小房间里,总感觉是吃了亏。 祝澜等人初来京城,好在有秦雨薇和许诗明等人的照应,早早在九州客栈中帮他们安排好了最适宜备考的客房。 此处环境清幽,住满了前来参加春闱的学生。客栈之中学习氛围极其浓厚,处处可见学子们或捧书苦读,或低声交流。 夜幕降临时,灯火阑珊处,书声琅琅,伴随着春风,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 会试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初九,此时距离入场之日还有三天。 岑松柏几年之前被朝廷重新起用,以花甲之高龄担任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祝澜作为岑松柏曾经的入室弟子,没有理由看望这位恩师。 本个月前,祝澜刚刚来到京城之时,便打听到了岑松柏的住处,买了些瓜果礼品前往探望,却被告知岑松柏回乡省亲,约莫三月初才能回来。 如今是三月初六,祝澜决定再次拜访。 她带着东西来到岑府之外,却见岑府府门大开,却不见守门人的踪影,心中微微一紧。 莫非岑府出了什么事情? 祝澜在门外徘徊一阵,探首张望,视线却被里面那道影壁阻隔,看不见一个人。祝澜等待片刻,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提步走了进去。 然而当她刚刚绕过影壁,便瞧见迎面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数年未见的岑松柏。 岑松柏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不显老态,一身蓝衫依旧挺立如松。他身旁那人身穿官服,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两人正一同向外走着,似乎是岑松柏正在送客人出门。 两人见到祝澜也是一怔,随即停下脚步。 祝澜连忙躬身行礼,有些惭愧,“学生祝澜自江州而来赶赴春闱,特来拜见恩师。学生方才见府门未关,亦无人看守,心中有些担心,这才不及通禀,冒昧闯了进来,还望恩师莫怪……” “好了好了。”岑松柏笑着,与她相隔四五步的距离虚扶一把,眼底尽是欣慰的笑意。 五年不见,从前那个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女娃,已经出落得这般仪态端方,温润俊秀了。 岑松柏看向身边那位大人,解释道:“刘大人,这位是下官在江州时的学生,祝澜。” “哦?”刘大人听闻祝澜的名字,略一思索,“莫非是去岁那位十七岁的祝解元?” “正是。”岑松柏淡笑着点点头。 刘大人的目光在祝澜身上略微扫了扫,便移开了,神情并不十分惊讶,只说了一句“不错。” 他身为礼部官员,职责便是负责安排布置全国各地的科举考试,名字能够传到礼部的皆是人中龙凤,其中也不乏年轻高中之人,一个十七岁的江州府解元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一句“不错”并非是说她年轻有为,而是赞她能以女子之身考中解元。要知道大梁开放女子入学入仕至今,女子考中童生、秀才者,不必多说,但是能考到举人功名的,却是凤毛麟角。 至于女进士么……则是至今未出一人。 不过眼前这位祝解元,兴许能成为大梁的第一位女进士,确实是“不错”。 祝澜还要与岑松柏说些什么,就被刘大人抬手制止了。 “陛下刚刚下旨,任命岑掌院为今朝会试的正考官,现在便要出发前往贡院了。即刻起直至会试结束,不得与闲杂人等交谈,否则将有徇私泄题之嫌。” 祝澜没料到岑松柏竟然就是这届会试的正考官,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刘大人的意思,当即利落地拱手拜别道: “恭喜老师。眼下不是叙旧之机,待春闱结束,学生再来登门拜会。学生告辞。” 岑松柏没有说话,只是对她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目送祝澜离开了。 “岑大人,请吧。” “好,刘大人请。” 刘大人将一把铜制的小钥匙慎重地交到岑松柏手中,随后二人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离开岑府,径直向着京城贡院的方向而去了。 …… 三月初八,考生入场。 为了维持会试考场的威严与秩序,贡院门前的两条大街早早就被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除考生本人以外的人进入。 祝青岩此次也和祝澜等人一道,结伴来到贡院门前,等候点检入场。 祝澜环顾左右,发觉会试的人数比当日在江州参加乡试时少了不少。来参加会试的这些考生们,虽然也有神情忐忑,焦虑不安的,但总体来说……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乡试时那些学子们稳定许多。 毕竟是整个大梁六十取一选拔出来的人才,若是心理素质太差,又如何能一路过关斩将,站在这里呢? 她身边的祝青岩亦有同感。 他们来得早,此时距离点检还有半个时辰。等候的考生们要么口中念念有词,默背着书中的内容,要么三五相识之人聚在一处,互相鼓励着。 附近的一个学子打开包袱,似乎是想检查自己的用具是否有遗漏,却不小心将包袱掉到了地上。 “哎呀,我的石灰!” 那人叫了一声,着急地蹲下身,用两只手试图将地上的石灰粉末扫到一起。 “陈兄不忙,小弟这里还多备了几包石灰,分你一包便是。” 另一名学子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两个纸包递给他,一边说道:“咱们江州的学子就是这点好,沾了人家祝解元的光。听说她当初参加秋闱,就是靠石灰煮面吃。啧啧,你瞧人家这点子,要么人家能考中解元咱们不行呢!” 对方接过石灰,道了谢,声音却有些不情不愿的: “那祝澜……她有什么好?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我若是会做饭,未必想不出这个法子。” 第227章 就是小心眼 声音传入祝澜耳中,祝澜无所谓地一笑置之,反而是她身边的祝青岩神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祝澜以为祝青岩在为自己抱不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闲人而已,不必挂怀。” 祝青岩却仍旧在向那人的方向看,过了片刻,忽然缓缓勾起一边的唇角,露出一个嘲弄又无语的笑容。 “确实是闲人。” 祝澜听她语气不对,这才顺着视线望去,留心之下才看清了方才洒落石灰那人的脸。 那不是陈子鸣么? 祝澜看看陈子鸣,又看看祝青岩,颇有几分遗憾地瘪瘪嘴。 ……算了,他俩之间实在没什么瓜可以吃。 果然,接着就听见祝青岩骂了一句“晦气”。 就在这时,陈子鸣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也向这边看了过来,认出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后亦是一愣,随即匆忙移开目光,挪了挪身子,想利用其他考生的身体来遮挡住自己。 而他身边那个朋友也好巧不巧看向了祝澜那边,眸子顿时亮了,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眼底透出一股热切的崇拜。 此时,一名礼部官员自贡院之中走出,开始宣读分组的名单。 会试入场,五十人为一组,陈子鸣和他的朋友好巧不巧被分到了祝青岩和祝澜同一组。 陈子鸣扭着脖子,极力想站得离二人远一些,却被朋友抓住袖子往前扯。 “走,陈兄,我们去打个招呼!” 陈子鸣被连拉带拽地带到了祝澜两人面前,朋友激动地翻出毛笔用舌尖舔了舔,将笔杆子递给祝澜。 “祝解元,您能……能在小生的袖子上签个名吗?” 祝澜有些好笑,却仍是恭谨地行了一个学子之间的礼,拱手道:“这位兄台,眼看春闱就要入场了,在衣服上写字,莫非兄台是想被当成作弊之人赶出去?” 两人说话间,被迫出现在祝青岩面前的陈子鸣终于没法继续装瞎了,硬着头皮打招呼。 “青岩,好久不见啊。” 祝青岩凉凉地瞧了他一眼,“陈公子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还请自重一些,莫要直呼旁的女儿家名讳。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我与你很熟呢。” 陈子鸣被她一噎,又是当着朋友的面,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当初祝青岩在他面前可是百依百顺,乖得像只兔子一样,可不会这样与自己说话。 更何况,祝青岩是外室之女的事情整个龙场书院都知晓,与自己的身份天差地别。当初两人分开,也是她配不上自己的家世。 这样一想,陈子鸣似乎又为自己找补回来了一点,重新挺直了脊背。 “青岩……祝姑娘,你我到底相识一场,本公子就是作为朋友,好心劝你几句。 你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女儿家来和男子争这些功名作甚?已经是举人了,足够找个好婆家,莫要眼高于顶,挑挑拣拣,最后错过了大好的年华追悔莫及啊。” 祝青岩抿唇一笑,“陈公子真是博学多才,好一番说教啊。青岩每日钻研课业,尚没有工夫来琢磨这些,陈公子堂堂七尺男儿,竟有空操心姑娘家的婚嫁之事,还钻研出了如此高见—— 看来陈公子于学问一道已有大成,今朝高中状元定然不在话下吧?” 陈子鸣脸都涨红了。 江州乡试之时自己虽然上了榜,名次却并不怎么好看。他有自知之明,今年春闱自己若能上榜,那都得靠天意成全,哪敢想什么状元不状元的? 况且,祝澜堂堂江州解元还站在面前,祝青岩却说自己“博学多才”,这不是挖苦是什么? “我是好心提醒于你,你怎得如此不识好歹,说话夹枪带棒!?”陈子鸣怒道。 祝青岩掩唇做慌张状,“是青岩不懂礼数了,陈公子可是堂堂礼部侍郎大人的嫡子,屈尊提点青岩,是青岩不识好歹了,青岩这就给侍郎公子赔罪!” 说着就作势躬身赔礼。 陈子鸣的五官都被气扭曲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自己父亲原本要出任礼部侍郎,却有人向朝廷送了一封举报信,结果硬被旁人顶了位置。 祝青岩这样说,明明就是故意的! 然而贡院门前,岂容得他放肆? 陈子鸣牙都快咬碎了,猛地转身拂袖离去。 拂袖的一瞬间,有东西掉了出来,竟是他的考引。 祝澜扫了一眼地上的考引,微微挑眉,这玩意可不兴丢啊。 “要不给他送去?还能显得你大度。” 祝青岩瞪了她一眼,恶狠狠道: “送什么送?不送! 我就是小心眼。” 祝澜唇角压着笑,移开目光,“好,那不管了。” 过了一阵,陈子鸣果然灰溜溜跑了回来,从一众路人的脚下扒拉出被踩得脏兮兮的考引,又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通贡院门口的闹剧,倒也缓解了几分祝青岩入场前的紧张情绪。 几道锣声过后,贡院走出来的官员宣布考生们开始按照分组的顺序入场 学子们手持考引,于入口处验明正身,随后依旧是搜身、检点携带之物。 “怪哉,今年怎得流行开始带石灰进贡院了……”负责检点的官吏小声嘟囔,随后将包袱递还给面前的江州考生,“走吧走吧。” 经搜检无误后,考生们依据考引所示,于贡院之内寻找自己的号舍。贡院内设有号舍近万间,皆为单间,长六尺、宽五尺,高八尺,倒是比乡试的贡院号舍略微宽敞那么几分。 祝澜在号军的指引下来到自己的号舍,刚一进去,就听见隔壁号舍传来铺摆笔墨纸砚的声音。 祝澜却不急着将文房四宝取出,反而向号军要了一盆清水,用崭新的抹布将整个号舍清洗了一遍,角落里的枯枝杂草都被清理干净,接着铺好自己特制的羽绒被褥。 蜡烛与炭火就放置在床下,祝澜点上炭火,又焚了一炉赵清献公香丸,玄参淡淡的药香气与清新的乳香结合,在温暖洁净的号舍内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诸考生皆已入场,贡院大门正式关闭。 礼部官员在狭长的甬道之内巡视,经过祝澜的号舍时不由得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两眼,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能将号舍布置得如此温馨舒坦,这学生看起来哪像是来参加春闱,这是来度假呀。 随即笑着摇头走了。 第228章 会试,判词陷阱 在熏香和羽绒被的加持下,祝澜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晨光刚刚照亮贡院之时,祝澜便已起身梳洗完毕,简单地用木簪挽发,一袭青衫端坐于号舍之内。 等待试卷发放期间,便要开始研墨做准备了。 参加春闱,这墨块的选择与研磨也十分考验学子的功力,墨浓了会堵塞笔尖,淡了则字迹不清。 祝澜所携带的毛笔与墨块皆是裴氏千挑万选出来的,砚台更是杜兰芳托人寻来的好砚,研墨时的手感极其丝滑顺畅。 …… 第一场考试乃是四书义题与五经经义,由天子亲自出题,题目选好后放入小盒,上锁后交给礼部尚书,再由礼部尚书携带至贡院交给正考官。正考官用事先获得的钥匙打开小盒,取出考题、印刷,待开考之时发放。 主要考察考生对于四书五经内容的理解程度,对于祝澜来说并不算难。 到初九这日用午饭之时,祝澜已经完成了四书义题的作答。 至于五经经义,学子们要从其中选一经作答,祝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尚书》。 毕竟她穿越前就在省里的《尚书》文化研究组兼职工作,本就烂熟于心,穿越之后这些年更是有意识地扬长避短,在《尚书》的学问上格外下功夫。 当然,她还有更多的考量。 一方面,科举考试旨在选拔既有德行又有才能的人才为朝廷所用,《尚书》主要阐述仁君治民之道,这与科举选拔官员的初衷相吻合。 另一方面,《尚书》的文风古朴典雅,在作答的文章中若能灵活运用《尚书》中的典故和辞藻,可以大大提升文字的质感和文采,获得更高的评价。 当然,这两个原因旁人也能想到,因此《尚书》一经向来是春闱的热门赛道,选答人数众多,竞争也尤为激烈。 祝澜淡淡一笑,她向来不惧竞争,只管发挥好自己的优势便是。 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尚书》的题目,却并不着急作答,而是取出自己的自热锅,打算先填饱肚子。 这次的自热锅她又做了改良。如今是早春时节,天气尚冷,食物易于保存,因此裴玥帮她熬了浓缩的猪骨高汤,一路带了进来。 高汤的表面漂浮着一层凝固了的猪油,待石灰遇水一加热,上层食盒中的猪油渐渐化开,香飘十里,不知又馋哭了多少附近的考生。 祝澜不紧不慢地吃着,待喝完最后一口汤,心中已经构思好了作答的框架,在草稿纸上勾勒一番,旋即动笔书写起来。 …… 第二场,祝澜拿到题目之后习惯性地通篇浏览一番,从前至后的顺序依次是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 从第二场考试开始,便都是由正考官亲自出题了,题目发放之后呈给天子御览即可。 时隔多年,竟然在春闱的贡院之中重新做起了自家恩师出的题目,如此刁钻、声东击西的出题风格,自己坐在这里感觉还真是有些…… 祝澜歪着脑袋想了想,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四个字—— 宾至如归。 她笑了笑,从容提笔,直接开始草拟最后一题的答案。 撰写诏书,无非就是公文写作,格式大于内容,因此最好入手。书写之时祝澜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很快便完成了。 接着她继续从后往前作答。 五道判题,便是判断并解释五个案例中的法律问题。 比如官员受贿一定金额,应当如何定罪、商人贩卖私盐应受何种处罚、民间土地纠纷要如何调解,诸如此类。 这样的判题意在考察考生对大梁律法的熟悉程度,作答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有相当难度。 说简单是因为法条是死的,只要按部就班依据法条来分析判断,得出判词便可。 说难却是因为大梁律法有上千条之多,内容繁复且有诸多细节,若要全文背下,其难度不亚于四书五经。况且,既然是会试试题,若是想当然地作答,必然会落入考官设置的陷阱。 目光重新落在题目上,祝澜会心一笑,果然老常这人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便不同凡响。 常云霄带来的那本册子整理了大梁近十年来的一些大案案例,这次题目涵盖的几个方面,正好册子之中全部都有涉及,并且点出了案例之中的玄机。 比如其中一道,某七旬布商突然去世,未留下遗嘱,引起家中多人争夺遗产。布商之子为合法继承人,欲继承全部遗产,而布商的侄子却拿出一份与布商私下签订的赠遗契书,协议上按有布商的手印。那么遗产究竟该如何分配? 按大梁律法,既然那布商与侄子签订赠遗契书,那这份契书的优先权要大于其子的合法继承权,所以应当按照契书来进行分配。 祝澜笑着摇摇头。 恩师这坑挖得……不知今日这贡院之中,有多少举子要栽在这道题目上。 这道题目看似在考校赠遗契书与法定继承权的优先关系,实际考的却是考生对于朝廷法令更新的关注度。 就在去岁,刑部颁布了新增的几条法令,其中有一条不大起眼的内容,便是六旬以上老人订立或更改遗嘱,需所在地的县衙派人在场作证,并拟定由官府出具的契书方可生效。 而题目之中的布商已过六旬,其生活行动可能多有不便,难以判断契书的签订或者更改是否完全出自其本人的意愿,私下订立并且按了手印的赠遗契书并不生效。 故而,按照完善后的大梁律法,全部遗产仍旧由其长子继承。 祝澜指尖轻轻一顿,完成了漂亮的收笔,转眼之间已然写完了判词。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第一道题目之上——论如何巩固边防外事。 第229章 策论,才德之辩 祝澜扬了扬眉毛,这个问题,只怕也是梁帝所关心的。 然而镇北王位高权重,自己现在的力量尚不能与之抗衡,更不可能直接在会试的答案之上大谈削藩之策。 最后,祝澜决定从军队的治理入手。先前在北疆大营时,慕容静曾与自己和祝青岩聊过一些治军的棘手问题。 比如打仗得胜之后,便会有大批士兵涌入附近城镇的秦楼楚馆,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如此行为必然有损军队形象,却从未被禁止,反而渐渐成了常态。 这是因为士兵得胜之后得到银子和土地,不少人便会丧失斗志,想要解甲归田,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放任他们去挥霍一番,趁着兴致将赏银花得差不多了,才会继续安心打仗。 祝澜思索一番,决定以整治军队乱象作为切入点来作答。 写到实际事例之时,祝澜隐晦地提及了几位前朝功高盖主、养寇自重的将军名字,既能让阅卷之官员心领神会,又不至于太过露骨。 祝澜草拟完第二场全部试题答案时,已经是深夜,贡院蜂窝似的号房之中已经有人陆续熄灭了烛火准备歇息。 交卷时间是明早,有些考生喜欢一鼓作气,将试卷誊抄完毕再休息,因此决定通宵达旦。不过祝澜属于另一边的,早春的夜晚颇为寒冷,加上一整天的作答有些疲倦,若在黑暗之中强打精神誊录答案容易出错,反而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早早起再进行誊抄。 她看了一眼桌案之上自己带来的铜制烛台,上圆下方,十分稳当,上面的蜡烛堪堪烧完了一半。祝澜吹灭蜡烛,注意到左右两边的号舍也已经黑了下去,看来也是同她一个想法的。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锣声敲响,提醒考生们早起,该作答的继续作答。 祝澜在羽绒被里伸了个懒腰,勉强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重新坐在桌案前,点起蜡烛,认真誊录起来。 待天色完全变亮,祝澜也已经誊完了试卷,她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卷子收好。 这时,隔壁号舍忽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听起来隔壁之人无比慌乱,紧接着是嚎啕大哭的声音,在寂静的贡院中显得十分惨烈。 负责这片号筒的号军听到动静立刻走过来查看。 从隔壁的哭声中,祝澜听出来,是那人移动蜡烛之时不慎将蜡油滴在了卷子上,留下了蜡渍。 大梁的会试虽有专门的誊录官誊录朱卷,然即便如此,试卷上的痕迹仍然会有与誊录官串通作弊之嫌。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公正,带有醒目痕迹的试卷在初检之时还是会被直接作废处理。 而此时距离交卷只剩下半个时辰,重新誊录一份根本来不及。 隔壁的哭声绝望又崩溃,很快,那人便以扰乱贡院纪律为由被带了出去——与其说是带,不如说是被两个人扶着。 经过祝澜的号舍前,祝澜眼睁睁看着那考生吐出一口鲜血,瞪大双眼栽了下去,不知生死。 贡院之中重新恢复了宁静,除了地上那一滩血迹,安静得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祝澜收回目光,心中轻叹一声,有些唏嘘,其余号舍之中的学子也不免露出物伤其类之色。 …… 会试终于到了最后一场,也是最为重要的策论。策论的题目有近千字之多,光是读完就要费一些时间。 阅读完前面的材料,祝澜的目光落在题目最后一句话上—— “……士人当以何为先?才乎?德乎?试述德才之关系,并论士人修身之要。” 祝澜薄唇微抿,这题目出得甚是有趣。 按照儒家的观点,德为才之基,才为德之辅。儒家追求君子德才兼备,但若是不可兼得,则往往更倾向于修德。 毕竟有德无才,最多不过是个愚人。若是有才无德,那便成小人了。 祝澜却私以为,朝廷选拔人才,若一味将德行放在才能之前,便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只会坐而论道、尸位素餐之辈。 若放在太平盛世,多一两个无能的官员无伤大雅。但若在乱世,都已经脖颈悬斧了,还指望用德行去感化敌人,未免过于理想主义。 正如大汉之时独尊儒术,以察举制任命官员,过于注重德行。被举荐者多是备受社会舆论称颂的,言行符合儒家规范之人。 如此选拔出来的人才守成尚可,却少了几分机变。以至于到了东汉末年,汉室虽有股肱之臣,铮铮铁骨令人钦佩,却终究难以挽狂澜于既倒。 而曹操颁布的《求逸才令》则彻底推翻了儒家那一套,即便是身负污名、不仁不孝之人,只要身负过人才学,亦可当大用。 以至于后来天下之英才,十之八九皆列于大魏之朝堂。 所以究竟重德还是重才,还是得分时机。 小人不是不能用,这是一把双刃剑,究竟是伤人还是伤己,端看帝王的水平能否驾驭。 祝澜将思路理清,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再抬头时,恍然间已是夕阳余晖。 …… 三月十六日的清晨。 会试终了,铜钟之声悠扬响起,回荡在贡院高墙之内。士子们闻声纷纷停笔,将手中狼毫搁置,细心地整理着面前的试卷。 卷纸被郑重地交到受卷官的手中,受卷官们一一清点,确保无误,再由弥封官弥封试卷并且编号。送往同考官处分房批阅,进行预选。 (最近遇到骚扰了有些影响状态,女孩子们网购尤其是同城千万别暴露性别,否则容易变成跟我一样糟心的倒霉蛋orz) 第230章 放榜,会元 夜色已深,阅卷房内灯火通明。同考官刘大人坐在长桌旁,面前堆放着高高的试卷。 他们要在五日之内将试卷预选完毕,挑出其中的优秀答卷,交给主考官批阅。 房间四角点着青烟袅袅的香炉,沉香的气味与浓浓的墨香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能舒缓刘大人脸上那纠结在一起的五官。 也不是头一回当阅卷官了,每回都能碰到些想要另辟蹊径的考生。 刘大人望着面前的卷子,用鼻孔呼了一口气,还有些恼火。 都到会试这一步了,老老实实写字不行吗?用甲骨文答卷,难道是生怕考官有耐心看完? 刘大人扫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子,毫不犹豫将这份扔到了右边的卷纸堆中,拿起下一份。 嗯,这份字迹清秀之中不失刚劲,看起来顺眼多了。 此考生的文章中提到前朝那些拥兵自重的将军,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刘大人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镇北王权势滔天,陛下也对他处处忍让,以至于朝中那些武将每逢见到他们这些文官,莫不是趾高气昂。 对对对,拥兵自重,就是没有好下场! 刘大人乐呵呵地将试卷移到了左手边。 几位同考官阅卷完毕,将挑选出来的试卷交由誊录官誊录朱卷,最后将朱卷送至主考官岑松柏处。 …… 四月初时,礼部尚书周显清来到御书房觐见,身后的官员手中捧着一个匣子,岑松柏亦跟随在后。 “陛下,此乃岑大人遴选出最为优秀的十份考卷,谨呈陛下御览。” 四月的天气已经回暖,然而梁帝手中的手炉却比冬日之时还要更热一些。这十份考卷将由他亲自决定排名,称为“元魁卷”。 次日,梁帝命人将排好次序的朱卷送回至礼部,由周显清和岑松柏一同对照朱卷和墨卷,将裁可的举人按照名次依次定为合格,制成名簿。 …… 会试发榜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五,合格者的名单会被发布于礼部衙门前的彩亭之中。 东宫内院,董兰心来到燕修云的书房外,轻轻推开门。 燕修云一见她来,忙不迭起身,小心地扶董兰心坐下,“初春风寒,若要找我,让下人来通报便是,何必亲自出来?” 董兰心声音温柔,“妾身思念殿下,加上于榻上久卧有些烦闷,这才出来走走。” “若让腹中的儿子受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董兰心打趣道:“孩儿尚未出世,殿下怎知会是男儿?万一是个女孩可如何是好?” 燕修云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董兰心敏锐地察觉到燕修云的不悦,笑着转移了话题,“今日乃是春闱放榜之日,听闻礼部门前可是热闹得紧,殿下怎不亲自去看看?” “那有何可看的,名次已定,孤去不去看,结果不都一样?不过是春闱而已,若真有名臣能人,自会在殿试之时见到。” …… 曙光初明,礼部衙门的石阶前早已是人头攒动,车马喧嚣。 石阶高耸,朱红的大门威严地紧闭着,门楣上悬挂的匾额书有“礼部”两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远远停了下来,却并未见任何人从车中下来,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祝澜与乔悠悠、肖婉、祝青岩一道而来,几名女子身着青衫,神态从容地谈笑风生,顿时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目光。 能够考中举人,来此等候会试结果的,多是熬了大半辈子科举之人,其中不乏耄耋老人,便是而立之年的青年学子,出现在这里都免不了被称一句“年少有为”。 而祝澜一行人明显年纪更小,更何况还是为数不多的女子,一时间汇聚在她们身上的目光钦佩者有之,妒忌者亦有之。 乔悠悠左右张望,在祝澜身边小声嘟囔道:“许诗明说的那位‘闻人月白’,今天应该也在这里吧?” “应该是在的。”祝澜心中对这位闻人公子同样有几分好奇,尽管二人从未见过,目光却仍然忍不住向周围扫了扫。 从许诗明的叙述来看,这闻人月白的实力不容小觑,兴许会是科举场上的一位劲敌。 祝澜眼中隐隐燃起了几分兴奋的光芒。 随着辰时的鼓声敲响,礼部大门缓缓开启。官员们鱼贯而出,为首的周显清和岑松柏皆身着绯色官袍,腰悬金鱼袋,神态庄重。 当他们身后的几名小吏小心翼翼地抬着那张备受瞩目的榜单出来时,所有学子皆屏住了呼吸。 锣声过后,周显清高声宣读天子圣旨,本届春闱共录取二百八十人,赐“贡士”称号。 接下来,周显清开始宣读前十甲的名字。 “第十名,青州塘县人士,周泊。” …… …… “第六名,江州昭平县人士,祝青岩。” 话音一落,祝青岩愣了片刻,继而心头涌起狂喜。而待她冷静下来,又有些哭笑不得。 又是第六名榜元。 院试她是第六名,乡试她是第六名,会试她还是第六名。 罢了,不如从今天起不要叫祝青岩,改名叫祝六六得了! 周显清仍在继续宣读前十甲的名字,众人皆凝神倾听,祝澜亦不例外。 然而,前十甲之考生被一个个揭晓,她始终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亦没有听到闻人月白的名字。 “第三名,江州矾山县楚三思。 第二名,云州房县赵青云。” 祝澜面上不动声色,却微微抿起了嘴唇,连呼吸也放慢了。 “第一名会元——”周显清的声音拖长,神情亦有几分激动。 “江州昭平县祝澜!” 祝澜心中大石落地,她轻轻闭上眼,将胸中积压已久的紧张与期待化作一口长气呼出。此时,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的身上,一袭翩然长衫染上了淡淡的光晕,仿佛果真有文曲星庇佑。 祝澜蓦然抬眸,正对上周显清身后的岑松柏眸光含笑,正对她微微颔首。 周围人群喧嚣,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挤到榜单之前寻找自己的名字。 人来人往的石阶之前,唯有祝澜岿然不动,衣袍随风飘拂,整个人如青松而立,仿若已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随即抬起双手交叠,远远地向岑松柏深深一拜。 此时,街角那辆马车的帘子终于被人撩起一角,露出半张白皙富态的面容,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狭小的缝,看起来像是笑眯眯的模样。 第231章 祈王府的马车 有前来凑热闹的京城官员经过这辆马车,不经意间向那马车窗口一瞥,接着向前没走几步,猛然间回过味来,一个激灵转过身。 待看清车内之人的面容,登时就要撩起衣摆下跪。 “祈……”话刚出口,燕长文便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必声张。 接着用目光示意对方过来。 那官员连忙踱着小碎步来到马车旁,躬身聆听。 燕长文用扇子指了指人群之中被簇拥着的祝澜,问:“那女子便是今年的会元?” 那官员“嘶”了一声,眯着眼睛努力看去,辨认半天才点点头道:“正是,她便是江州来的祝澜,这次的会试第一。” “祝澜……”燕长文动了动胖乎乎的手指,让那官员离去了,口中呢喃着祝澜的名字,总觉得熟悉。 很快他便想起来,这便是六皇叔派去北疆的那两个女子之一,也是父皇下令特许其戴孝期间参加科举。 当然,燕长文记得祝澜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岳父镇北王前段时间让程敛送来的密信中提到的事情。 大祓被灭,边境安宁,朝廷果然变卦了。原本商议好准备拨给北疆大营的二十万两军饷,最后一番朝堂议论下来,从二十万两直接对半砍成了十万两,朝堂之上那些支持镇北王的武将也无话可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燕长文扬起嘴角,如今镇北王可是对祝澜恨得牙痒痒,来信一是托自己在朝中周旋军饷之事,能多要些便多要些,二来则是暗示祝澜此人若是入仕,将来势必对自己这边的势力不利,要他找机会铲除。 祈王妃慕容潋亦坐在马车之中。 “殿下,让我瞧瞧。” “好。”燕长文点点头,目光转向慕容潋时,那对深沉的小眼睛一下子满是柔情。 燕长文牵着慕容潋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透过马车窗口向礼部衙门口看去。 “真年轻啊。”慕容潋远远望着祝澜,语气竟有几分羡慕。 “瞧你这话说的。”燕长文抱着慕容潋,在她耳边说道,“只可惜我们潋儿入宫早,不曾参加科举考试。否则以潋儿之才,便是得个状元又有何难?” 慕容潋嗔怒地在他手背上轻打一下,“我得了状元入朝为官,你便能娶别人了,是也不是?” “胡说。”燕长文抱紧了她一些,“这天底下除了潋儿,还有谁能入本王的眼?” 两人轻声说闹几句,慕容潋终于正色问道:“这位祝会元,你打算如何处置?” 说着,慕容潋轻轻叹了口气,“如此才学,又是女子,当真不易,只可惜终究不能为我们所用。” “也未必不能。”燕长文说道,眸光深了几分,看向慕容潋,“只是……怕惹恼了岳父大人。” 镇北王厌极了这位祝会元,自己身为女婿,按理说应当与老丈人同仇敌忾才是。若是拉拢祝澜,岂不是胳膊肘向外拐? 更何况,祈王府包括祈王一派的官员,都与镇北王同气连枝。平白少了十万两军饷,对自己这边也是一大损失,其中不知多少人的怨恨要记在祝澜的头上。 慕容潋定定看了他半晌,反手握住了燕长文宽厚的手掌。 “你若是想做,去做便是,父王那边自有我来周旋。” 燕长文放下马车帘子,笑了笑道:“不急,这才是春闱。这位祝会元究竟几斤几两,还得到了金殿之上才能见分晓。 莫要忘了,此次的英才可不止她一位。左相家那位小公子,亦是有意思得很呢。” …… 礼部衙门前,乔悠悠等人也看完榜单回来了,她不善隐藏情绪,激动与喜悦全都写在脸上。 还没等祝澜问,乔悠悠就已经叭叭叭倒豆子似的数了起来。 “上啦,大家都上榜啦!我是第一百三十一名,周达是九十多名,梁舟好像靠后面一些,肖婉……”乔悠悠摸了摸脑壳看向天空,“咦,我好像没看到她的。” “婉婉,婉婉!”特地向工部告假前来的赵思成努力地挤过一群人,挪到肖婉身边,一脸兴奋地问她考得如何。 肖婉神色恬静,抿唇一笑,小声道:“还好,第十八名。” “十八名!?”赵思成夸张地叫了起来,引得不少人向这边看,不知高中第十八名的是这小子,还是他面前瘦弱年轻的小丫头。 不管是谁,都让人羡慕。 “我媳妇真牛x!”赵思成比肖婉还要激动得多,甚至一不小心讲话有些粗鄙,但他也不在意。 要不是周围人多,他现在就能抱着肖婉原地转上三百圈! 有人走到祝青岩面前,一脸高兴,“祝会元,恭喜恭喜!” 祝青岩:…… 她无语片刻,用下巴一指祝澜,“祝会元在那儿呢!” 那眼神不好的考生恍然地“哦”了一声,连说抱歉认错了,脸上重新堆着笑朝祝澜而去了。 祝青岩摇摇头,真是可惜,又让祝澜那家伙夺得头筹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若自己注定当不上这第一名,那让祝澜来当,总比让给那些臭男人强。 不远处,祝澜彬彬有礼地应付着周围的道贺之声,心中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为何前十名之中,竟然没有闻人月白的名字? 这时乔悠悠走了回来,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问祝澜,“猜猜,这次的殿榜是谁?” 殿榜乃是榜上的最后一名,祝澜摇摇头,她不知晓。 “是闻人月白!” 祝澜有些诧异,这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接着听乔悠悠轻哼道:“我当时就觉得许诗明说得太夸张,还说什么‘冠绝京城’……会试垫底,就这也能冠绝京城?” 祝澜心中亦有困惑,莫非此人果真是浪得虚名之辈? …… 与此同时,一个身披轻裘,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被掌事太监推到了紫云殿外。 此人眉清目秀,面色却有种病态的苍白,手中与梁帝一般捧着一只鎏金手炉,暖意却半点传不进他清冷的眼底。 轮椅后面的掌事太监匆匆垂首进了紫云殿,又很快走了出来,声音嘹亮。 “传,闻人月白——” 第232章 为何不扶他 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被推到了梁帝面前。 “臣闻人月白,拜见——”闻人月白挣扎着要起身,梁帝淡淡开口,让他不必多礼。 燕修云此时也在紫云殿中,协助梁帝处理朝臣们的奏章。 他站得离闻人月白很近,却并未出手搀扶,而是掌事太监扶着闻人月白重新坐好。 “旧疾可好些了?”梁帝这才开口,却不问他会试之事。 闻人月白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眼底却一片清澈,“回陛下,算是略好一些吧,只是有些怕寒。” 紫云殿中的空气安静片刻,闻人月白终于忍不住,面带愧色。 “臣于春闱失利,有辱圣名,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降罪。” 堂堂钦封“冠绝京城”之人,春闱却只落得了一个殿榜,此事不到半天工夫便已经在京城传开了。百姓们明着不敢说,心里却都存了几分看皇家乐子的心思。 “罢了,朕知你于贡院之中旧疾复发,能撑到答完已是不易。 放心吧,殿试之时,朕会命人多添些炭火。” 话中的偏爱之意,就连燕修云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随后梁帝又问了些左相的身体状况,闻人月白皆一一作答。 “眼下正是换季之时,朕已派人送了些补品到相府。好了,眼看就要到琼林宴了,你早些下去准备罢。” 梁帝命掌事太监亲自送闻人月白回到相府。 闻人月白离开后,燕修云继续与梁帝说起奏章的事情。 “父皇,青州发生饥荒,急需赈灾的银两。儿臣以为,先前从镇北王的军饷里省出来的十万两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儿臣愿举荐……” 燕修云说着,看到梁帝的神色,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梁帝倚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探究。 “……父皇?”燕修云试探着叫道,他不知梁帝在想什么,只知道这样的目光,绝对不是在听自己所说的饥荒之事。 “刚才他要起身向朕叩拜,你明知他双腿有疾无法行走,为何不上前搀扶?” 梁帝微眯起眼睛问道。 燕修云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梁帝口中的“他”是指闻人月白。 “这……方才张公公在此……” “他是未来的储君,还是你是未来的储君?” 梁帝一句话,吓得燕修云当即匍匐在地上,“父皇息怒!儿臣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燕修云想了想,“儿臣应存救伤扶弱之心,明知闻人公子身体有恙,理应照顾几分……” “铛!”梁帝猛地将温热的手炉向燕修云面前的地上砸去! 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皇——”燕修云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站起来,想要靠近梁帝。 “跪着!” 梁帝嗓音沙哑。 贴身伺候的太监将水和帕子呈了上来,梁帝以帕掩唇,又咳了许久。咳嗽平息之后,只见那白色的丝帕之上一片猩红。 梁帝将帕子随手一扔,努力撑着桌案站起来,指着燕修云。 “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咳咳咳……朕问你,春闱张榜之日,你在何处?” 燕修云如实回答,自己那日并未离开东宫。 梁帝冷笑一声,“那你可知老三去了何处?” 燕修云没有说话。 “他去礼部衙门了!”梁帝指着门外的方向说道,“那榜上前十甲的履历,不仅朕有一份,他也去礼部要了一份,你可知道?” 燕修云垂着脑袋,有些不服气,嘟囔道:“三弟也太性急了,殿试都还没有开始,这么早笼络人心又有何用,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爱才罢了。” 梁帝怒极反笑,“他爱才,你不爱才。你可知那榜上的学子,未来都是要给你当臣子的!难道你以为这些寒门出来的学子,一入朝为官,便会像你身后的宗亲一样,毫无理由地对你死心塌地? 凭什么?就凭你头上顶了个储君的名号? 滚回去,将《周书·君陈》一篇抄写十遍交给朕。” 梁帝说完,似乎仍旧没有消气,又指着燕修云道:“你回去好好反省,身为储君,当如何礼贤下士。如此傲慢,若非看在你母亲遗愿的份上,朕岂能让你坐上这储君的位子!” “儿臣知错,儿臣知晓父皇心中最是看重三弟,儿臣无论如何做也始终比不上他。既然如此,儿臣宁愿退位让贤!” 梁帝怒不可遏,走到燕修云面前,扬手狠狠一巴掌抽了上去——然而他即便用尽全力,燕修云脸上却仍旧连个红色的掌印都没有。 “滚!” 燕修云抬头还想辩解什么,但看到梁帝的脸色,终于还是心中发怵,硬生生憋住了。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梁帝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嗽,燕修云却没有回头。 走出殿门后,紫云殿的太监跟了上来,“可要为殿下备轿回东宫?” 燕修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什么东宫?孤去凤仪殿探望母后!” 太监不敢多说,连忙应声退下。 …… 凤仪殿中,檀香袅袅。 皇后董氏正侧坐在窗边,手指一把金柄剪刀,修剪着桌上花瓶中插着的几枝桃花。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依旧专注地剪着花。 燕修云走了进来,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情绪。 “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微微抿唇,眼角轻微的皱纹也染上了笑意,没有看燕修云,便轻声道:“瞧这模样,是在陛下那里受委屈了?” 燕修云嘴唇动了动,方才还不觉得有多委屈,如今被皇后如此一问,反而更加难过起来。 “儿臣……儿臣有件事情,想问问母后。” 董皇后将最后一朵伸出太远的桃花修剪掉,这才终于放下剪刀看向他,眸光带着几分怜爱。 “你虽非本宫亲生,但自小由本宫带大,本宫最疼爱的表侄女又是你的正妃。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在本宫这里但说无妨。” 第233章 太子之位 董皇后命人端上两盘燕修云自小爱吃的糕点,随后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 听完紫云殿中的事情,董皇后良久无言。 燕修云向前探了探身子,有些急切地问:“母后,难道父皇立我为太子,就只是为了当初答应我生母的一个承诺?” 董皇后几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取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过了许久,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轻声道: “你父皇的确与兰妃感情甚好,或许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 兰妃正是燕修云的生母,在生下燕修云不久之后便因病过世了,梁帝悲痛欲绝,在兰妃墓前几度哭昏过去。后来经太医诊断,梁帝心脉受损,如今的病根也是那时落下的。 而董皇后也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养子嗣,因此便将燕修云过继到她的名下,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董皇后继续说道:“兰妃临终前,拉着你父皇的手,让他指天发誓,只要在位一日便要护你周全,你父皇答应了她。” 燕修云一时说不清楚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既然只是为了一个承诺,那自己这么多年努力证明自己又算什么,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董皇后看出他的心思,将糕点向燕修云面前推了推,道:“过程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自认为比起祈王如何?” 燕修云沉默半晌,移开目光道:“比起笼络人心,装模作样,儿臣不如他。” “你错了。”董皇后声音温和,“为人君者,你的一言一行是要做给天下百姓看的,有时候面子上的功夫,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得装到底。” 她微微停顿,提到了燕长文,“祈王出身不如你,所以他才会在这些事情上钻营。而你,不仅要学他,还要比他做得更好,这样才能让朝臣、让天下百姓信服于你。” 燕修云终于叹了口气,对于董皇后的话,他还是能够听进去的,“儿臣知晓了。明日儿臣便去左相府上,亲自拜访闻人公子。” 董皇后见他听劝,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快尝尝,这是京城最近极有名的桃花酥,本宫特意给你留的。” 燕修云却没有动,神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 “母后……”尽管知道凤仪殿中并无旁人,燕修云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向四下微微一扫,这才慢慢说道,“儿子前些日子,听说了宫里一个传闻……” “哦?” 燕修云舔了舔嘴唇,艰难道:“传闻说,二十年前宫中曾有人狸猫换太子,儿臣……并非父皇亲生。” “一派胡言!”董皇后乍然发怒,手掌在紫檀桌案上用力一拍,腕上玉镯叩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是哪里传来的这些风言风语?本宫立刻派人去查,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污蔑当朝太子!” “儿臣也只是偶然听闻。母后……这究竟是不是真的?”燕修云目光执拗。 董皇后偏过脑袋看向他,端庄美艳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严厉,盯着燕修云地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好了,你乃兰妃与陛下的亲生儿子,本宫的嫡长子,大梁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容不得旁人质疑!” 董皇后的声音稍微缓和几分,眸光却变得更加深邃。 “你父皇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从今日起,你只要做好一名储君该做的事情,旁的无需担心。 至于你的太子之位,陛下绝不会轻易废弃。你乃本宫之长子,本宫与整个陇右董氏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摇你的位子。记住了吗?” “……多谢母后,儿臣谨记。” …… 紫云殿内。 梁帝负手站在一面墙壁之前已有许久,帝王沧桑的面容上挂着几分复杂而无奈的笑意。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眉眼柔和,与燕修云有几分神似。 燕玉泽摇着折扇,自殿外走了进来,“皇兄,你找我?” 梁帝没有转身,仍旧盯着那画。 “认识么?” 燕玉泽的目光落在画上,立刻便明白画中的女子是谁。 “兰妃娘娘过世时,臣弟尚且年幼,如何还能记得。” “呵呵……”梁帝笑了几声,转过身,与燕玉泽对面而坐。 “皇兄身体可好些了?听紫云殿的太监说,今日又咯血了?”燕玉泽关切道。 “这还如何好得起来?苟延残喘罢了。”梁帝笑笑,这才正色看向对面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弟弟。 “在你心中,朕待你如何?” 燕玉泽不假思索,“母妃早亡,臣弟是在皇兄身边长大的,皇兄待臣弟如兄如父,恩重如山。” 梁帝点点头,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歉疚。 “朕知晓你性子闲散,不恋朝堂,这些年朕身体每况愈下,你回来帮朕收拾这一堆烂摊子,真是难为你了。” 燕玉泽合上扇子,用扇沿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皇兄这话说得,总不会是想给臣弟加官进爵吧?别了别了,待皇兄身子痊愈,臣弟还是喜欢在宫外晃荡。” 梁帝轻叹一声,“朕的身子自己知晓,只怕已经时日无多了。” 燕玉泽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梁帝制止了,“朕找你来,不是要听吉祥话的。有一件事,唯有交给你来办,朕才放心。” 梁帝的语气已隐隐显出交代后事的情绪。 燕玉泽心中一紧,“皇兄请讲。” “朕听闻宫里民间皆有传闻,说什么二十年前宫中发生狸猫换太子之事,中伤太子。 朕时日无多,却绝不能容忍小人借机生事,动摇我大梁储君之位。咳咳,六弟,此事朕交由你全权去办,务必查出幕后之人,还太子清白,以正视听。” 第234章 琼林宴 春日阳光和煦,御苑之内花团锦簇,宫灯高挂. 琼林宴,作为皇家御赐的盛宴,自古以来便是才子佳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此次琼林宴设于御花园的玉琼阁中,四周环绕着盛开的牡丹、芍药,花香袭人。赴宴的贡生们,身着锦袍玉带,意气风发。 琼林宴由光禄寺的官员筹备,礼部尚书周显清主持。 二百八十名合格的贡生们排列成队,祝澜一身士子服站在队列之首,来到香案之前净手焚香。 一身红色官服的周显清朗声道: “拜——” 祝澜将香插进炉中,带领身后的二百多名贡生三跪九叩,遥祝圣上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天子并不会出席琼林宴,对于这些贡生来说,倒是一个彼此结识的好机会。 周显清讲了一番激励学子们的话之后,便命人奏起雅乐,自己则是找了个借口离场,宴席上的氛围顿时轻松不少。 礼部尚书一走,学子们少了许多拘谨。祝澜更是成为了场上的焦点,众人如今都已知晓这位女子年方十七,正是本届春闱的会元。 “祝会元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老朽敬您一杯。” 祝澜回头,见一位耄耋老者竟然也来向自己敬酒,连忙欠身,刻意将自己的酒樽放低了许多。 周围人见状,目光中纷纷露出赞许之色。 少年得意而志不骄,的确心性沉稳,令人钦佩。 大梁虽然开放女子入学,但至今为止,多数女子进入学堂的目的仍旧是抬高自己的身价,以便寻得更好的婆家。 因此不少女子在考取到童生或者秀才的功名后,便会从上门提亲之人选取门第最佳者,从此开始相夫教子,不再进学。 正是有这层缘故在,能够出现在这琼林宴上的女子少之又少,二百八十名贡生之中,女子不过三、四十人而已。 而能站在这里的女子,自然都是人中龙凤,那些男贡生有年轻未婚的,难免存了几分心思。 就连祝青岩身边,也围上了不少人。 当然,会试压根没有上榜的陈子鸣不在此列。 “敢问祝姑娘今年芳龄?可曾婚配?”祝青岩身边有人问道。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另一位年轻贡士瞪了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多冒昧啊。 接着,他撩了撩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对祝青岩彬彬有礼地一揖。 “祝姑娘,小生周俊,青州人士,刚过而立之年。家中只有六旬老母,尚未婚配。有田产三十亩,布庄一间,家中养牛三只,鹅十五只,鸡……” 祝青岩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人头攒动之际,祝青岩的目光向祝澜那边瞟了瞟,却见场上之女学子,唯有她附近的年轻男子不多。 祝青岩眼珠微微一转,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对面前喋喋不休数着家产的男贡生,用目光指指祝澜那边道:“那位祝会元与我一般年纪,同样尚未婚配,你们为何不去问问她?” “这……”面前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羞惭。 有人讪讪道:“祝会元能以女子之身力压群雄,夺得会元之位,我等所不能及。去了……只怕人家看不上,我等岂不是颜面扫地?” 另一人舔舔嘴唇,继续试探地问祝青岩:“祝姑娘……” 祝青岩礼貌微笑:“已有意中人,勿扰。” 说罢笑容一秒消失,闷闷坐回了座位上。 …… 乔悠悠身边同样也聚集着几名男贡生,只不过这边的氛围却与祝青岩那边不同。 “乔姑娘不仅才华过人,没想到酒量也如此豪气干云,这杯酒我敬你!” “我先干为敬!” 乔悠悠仰脖饮下一杯清酒,将空底展示给众人,赢得一片喝彩之声。 “听闻龙场书院的算学社便是乔姑娘一手创办的,若有闲暇,能否也传授我等一些?” “好说好说!待殿试结束,我托人去江州把我那本《高数注解》取来,多印几册,给大家伙留个纪念,都有份啊!” 热闹间,乔悠悠的余光忽然注意到御花园的一座假山后面,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正在自斟自饮。 他的位置过于隐蔽,以至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咦,那个人坐得那么远做什么?”乔悠悠想道,接着意识到那位置乃是最末位,而琼林宴的座次则是根据会试排名而定的。 那岂不是说…… 乔悠悠心念一动,从热闹的氛围之中抽身,径直向着闻人月白走去。 “闻人月白?”乔悠悠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唤道。 闻人月白并未饮酒,而是就着光线垂眸读着手中的一卷书,仿佛置身事外。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闻人月白抬眸,清冷的眸子中似有几分诧异。 乔悠悠挑挑眉,嗬,还真是。 她上前几步,绕着闻人月白转了一整圈,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目光中带着审视还有几分挑衅。 “原来你便是那位才学‘冠绝京城’的闻人公子。”乔悠悠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决定不拐弯抹角,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都说闻人公子多年在家中闭门苦读,虽身在京城,却鲜少有人知你的真面目,真可谓是用心深远,城府极深。” 乔悠悠忽然俯下身子,凑近闻人月白几分,盯着他的眼睛问,“所以,闻人公子这次只考得殿榜之名,难道是故意的?” 闻人月白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坦坦荡荡与她对视,眼底一片清明。 良久,闻人月白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笑容,脸颊还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反问道: “若姑娘也如在下这般,难道会整日出门玩乐,招摇过市?” 说着,目光向下扫了扫自己盖着厚毛毯子的双腿。 乔悠悠眨眨眼睛,一时语塞,却又觉得无法反驳。 真就……这么简单的理由? “可是。”乔悠悠想了想,“腿不方便,你家肯定也有仆人,为何不能带你出门逛?” 闻人月白眼底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颤动,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假装看向远处。 “一个残废,何必让他人看去笑话。” 第235章 覆试 乔悠悠听他如此说,不禁微微皱眉,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想了想,索性换了个问题。 “听闻陛下要召你入翰林,你为何不去,偏要来争这抢破头的进士名额?” 闻人月白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没有说话。 他自是知晓,自己几个哥哥都被外放,陛下愿意留他在京城,不仅仅因为他是左相身边唯一的儿子,更是因为他的双腿。 一个残废,自然不会有半点威胁。 至于为何拒绝陛下召他入翰林的旨意…… “寒窗苦读十余年,若不能在科举场上一验平生所学,岂不抱憾终生?” 闻人月白说得云淡风轻,乔悠悠看着他的眼睛,却总觉得仿佛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乔悠悠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听他话语之中如此自信,忍不住道: “你可瞧见那边坐于首席的姑娘没有?她姓祝,乃是今朝春闱的会元,难道你有信心胜过她?” 乔悠悠斜睨着闻人月白,总之念书这件事,她才不信有人能比澜澜还厉害。 “不妨一试。”闻人月白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慎重。 乔悠悠扬扬眉毛,心想这人胆子还真是大。 “行吧,能有此志气,我敬你是条汉子。”乔悠悠拿起闻人月白桌上的酒壶,发现里面仍是满的。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闻人月白倒了一杯,举杯道:“不管你能不能成功,这个朋友我交了。” 说罢一饮而尽。 闻人月白却一动未动,甚至没有伸手去取桌上那杯酒,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看着乔悠悠,眸光隐约带着些探究。 待乔悠悠喝完,发现他没有动,顿时不高兴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月白收回目光,“我不交朋友。” 说罢,也不顾琼林宴尚未结束,兀自摇着自己的轮椅向外而去。 转身之际,清冷的眸子中终于泄露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 “没礼貌的怪人。” 乔悠悠自讨没趣,冲着闻人月白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嘟囔着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琼林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毕竟会试发榜之后,殿试便不远了,谁敢在这个时候松懈下来? 故而琼林宴只是走个形式,时辰差不多时,周显清重新出现在了宴席上,宣布诸生可自行散去。 …… 四月十七日,贡生们齐聚殿试之所安和殿外,等候点检入场。 然而这却并非真正的殿试,而是在殿试之前的预备考试,称为“覆试”。 覆试的目的主要在于进一步考察学子是否具备参加殿试的学力。毕竟殿试的考官乃是天子,若这些考生之中存在侥幸通过会试之人,届时在天子面前奏对不当,或者御前失仪,便是大不敬。天子若罚,又有损恩德。 当然,覆试选择在安和殿中进行,不免也有让这些考生们提前熟悉宫中礼仪,避免在殿试之时行差踏错的考虑在。 “澜澜,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今天人好多,这不止有三百人了吧?” 乔悠悠有些奇怪地看着周围,今年录取的贡士一共才二百八十人,她数来数去,怎么都不对。 祝澜低声道:“那是自然,今日的考试是为殿试做筛选的,若今日表现不佳,便会被罚停殿试一到三回不等。 你看多出来的这些人,便是往届受过罚停的,今年重新参加覆试。” 乔悠悠“哦”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后瞟去,搜寻半天,终于在远离人群的僻静之处寻到了闻人月白的身影。 至于上次闻人月白说想要与祝澜一争高低的话语,乔悠悠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她此时甚至在想,闻人月白可是会试名次垫底之人,这次覆试不仅筛人,还多了许多往年的竞争对手,闻人月白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挤出局了? 真可怜啊。乔悠悠惋惜地摇摇头。 …… 此次覆试参加者共有三百三十二人,考官仍是天子任命的礼部尚书周显清。 覆试内容乃是四书一题、诗一题,题量不大,考生们当天便交卷结束考试。 复勘的官员将考生们的试卷与他们会试时的原卷对照笔迹,确认没有问题后交给周显清,之后由周显清按照次序排名,并将结果上陈天子。 …… 四月十八日,周显清于礼部亲自传达上谕,宣读了五十名表现不佳,被罚停殿试的贡生名字。 乔悠悠竖起耳朵听着,意外的是,其中竟然没有闻人月白,看来这家伙运气不错。 接着周显清继续宣布,其余合格考生被准许直接参加殿试,殿试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 …… 紫云殿中,梁帝任命的八位读卷官恭谨地走了进来,叩首拜见。 这八个人中,四人来自国子监,其余则是从朝中各部门抽调出来的博学之士,八人负责出题和审阅答卷。 读卷官之一李度长乃是鸿胪寺的小主事,第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脸上甚至激动出了一层薄汗。 他将几人钻研出来的试题呈交给梁帝,默默垂首等着。 梁帝翻着题目,许久未言,李度长大气也不敢喘,只敢偷偷抬眼去瞄梁帝的表情。 “李度长。”梁帝忽然点了他的名字。 李度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臣臣臣臣在!” 梁帝“呵呵”笑了笑,“朕记得你是康平十三年的进士吧?” “……正是!”李度长有些激动,自己入仕二十余年,一直在鸿胪寺当个小小的主事,多年未曾升迁,没想到陛下竟然还记得他! “嗯。”梁帝点点头,“不错,你这道屯田之策的题目出得很好,旁征博引,所涉及的问题的确是我大梁的困境之一。” 李度长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梁帝继续道: “然——屯田之策,已有新法正在施行,初见成效,朕以为倒不必让这些贡生们再为此事献策了。” 李度长擦了擦汗,“是,臣再好好斟酌!” 梁帝沉默片刻,才道:”李卿以为,我朝眼下实行的允许女子入学入仕的新策如何?” 第236章 兰妃 梁帝的目光落在李度长身上,深沉的龙目似乎能洞察人心。 李度长一下被问住了,喉咙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愣了许久才结巴道: “臣,臣……” 臣了半不出下文。 这新策乃是梁帝当初力排众议才得以施行的,若说意见的话,满朝文武谁不知女子入学之事乃千古未有之异举,何其荒谬? 女子入学尚且古未有之,更何谈入仕? 众臣谁也不知梁帝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但又有何人敢在圣驾面前指责新政有悖纲常? 李度长的父亲乃是大理寺退下来的老人,他此时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从父亲那里零零散散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据说当年陛下初登基之时,曾发生一起举国震惊的大案。 一年轻书生参加科举,高中会元,一路披荆斩棘进入殿试,却在殿试入场之际被人拆穿乃是女子之身。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乃是欺君之罪,该女子当场便被擒获,准备入狱问斩。 然而梁帝惜其才学,不忍杀之,但国法难容,梁帝为救其性命,将这名女子纳入宫中,这才免于死罪。 这名女子便是后来的兰妃,亦是太子的生母,当年在后宫可谓恩宠无双,却在诞下皇子之后没有多久便病逝了,令人扼腕叹息。 关于兰妃的事情,李度长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朝中官员对此事皆讳莫如深,似乎其中还牵扯了什么隐秘。 李度长猜想,陛下毫无征兆地开放女子入学晋升之路,大抵与那位兰妃娘娘有关。 李度长脑筋转得飞快,既然圣上垂询,说明是在意此事的。自己赞不赞成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的想法。 “臣以为,女子入学一事,开古今未有之先例,实乃壮举!” 梁帝眼眸之中露出几丝满意。 “那便再斟酌斟酌题目罢。” 梁帝挥了挥手,让李度长退下了。 …… 李度长回到鸿胪寺,左思右想,又取来了这次殿试的参与者名单与履历。 良久,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 祝澜,本届会试魁首,最重要的是,她是位女子。 李度长轻轻“嘶”了一声,懊悔地一拍自己脑门,暗骂自己真是猪脑子。 这位祝会元乃是六王爷一力保荐的,陛下还亲自下旨加恩,允其戴孝参加科举。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兰妃娘娘当年也是会元出身,定然是这位祝会元勾起了陛下对兰妃娘娘的回忆,所以才被格外关照啊! 自己若是能替陛下成了这桩美事…… 李度长激动起来,泼天的富贵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扯过桌上一张空白宣纸,提笔写下“朝廷新令,允许女子亦得入学堂、赴科举,论其利弊得失及施行之方略”。 写完这句话,他的手又顿住了,用笔杆搔了搔头,嘬起牙花子。 策论的题目往往少则数百字,多则数千字。为了增加题目的难度与深度,往往还要引用经典着作中的观点或者历史事例,要求考生结合这些内容进行论述,考察他们对历史的熟悉程度以及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李度长自诩博览群书,博古通今,此时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例子,脑海中只剩下孔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实在是太难了! 然殿试之期将至,自己难得受到一次陛下的关注,若是此时掉链子,他后半生的仕途也就无望了。 李度长只能硬着头皮写。 然后硬着头皮呈给梁帝过目。 草拟的题目被放到梁帝书案上时,李度长自己都有些没眼看了。左右其他同僚们出的题目皆是高谈阔论,洋洋洒洒,无一不在向梁帝展示各自的才学,生怕写少了丢人。 反观自己草拟出的题目,他还故意将字体写大了一些,却连半页纸都写不满。 简直格格不入。 梁帝很快读完了李度长的策论试题,他自然是知晓出题的难度,李度长虽未援引多少古代女子参政之实例,却能从当下入手,引导考生思考女子入学堂、参加科举之意义,题目出得也算有些水准。 试题最后,提出了本篇策论需要深入剖析的几个问题,包括女子与男子当如何在学堂之中共处、女子入学以及入仕对于婚嫁之事的影响,诸如此类。 “辛苦李卿了。”梁帝缓声道。 随即提起朱笔,直接划掉了最后那些问题. 李度长双手从太监手中接过宣纸,望着纸上几道朱红色的笔迹不知所措。 “咳咳……既是开古今先河之壮举,便无从以史为鉴。新政实行之种种问题,李卿身为男子,只怕难以顾虑周全,倒不如索性敞开一些,让他们去发挥吧。” 李度长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梁帝是怕题目设置的过于细致,局限了考生们的思维,反而难以全面地分析新政之利弊。 “陛下高明!”李度长拜服于地,同时心中感慨。 被陛下如此一删减,这篇策论题目除了标题基本啥也不剩了。 如何能不算科举出题史上的一朵奇葩呢? …… 四月廿一日,京城的朝霞格外鲜艳。 作为殿试考场的安和殿在霞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气势恢宏。 贡生们身着宽袍大袖的襕衫,头戴黑色方巾,手持名刺,早已默列于安和殿之外。 他们大多神色凝重,有的口中念念有词,有的则闭目养神,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 当然,也有些心态比较好的,正在不动声色地打着哈欠。 “张兄,敢问上回的殿试起得也这般早么?” 第237章 殿试,管饭管饱 张柏乃是上回殿试被封停,延到今年才能参加殿试的考生。他又打了一个哈欠,“不曾啊,往年的殿试皆是将近晌午才开始。” 他又将目光投向第三个人,此人乃是被封停了两回的贡生,如今是第三次站在安和殿之外了,“李兄,可是如此?” 那位李兄点点头。 “这回的殿试比往年整整提早了两个时辰,真是奇哉怪也。” 张柏揉了揉眼睛,“兴许是礼部的大人想早些回家罢,唉,他们哪里晓得咱们这些士子们挑灯夜读之苦…… 李兄,能否烦请你给在下两巴掌?在下实在,实在是太困倦了……” 李兄摇摇头没有理他,兀自转过身去,默背起文章来。 寒窗苦读数十年,多少人砚池磨尽,灯火熬干,才终于走到这一步。 随着安和殿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所有人都不由得微微抬起了目光,似要看清门后那片似远又近的风景,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向往。 鲤鱼跃龙门,万里觅封侯,只在今朝。 …… 安和殿内,覆试之时的桌椅并未搬动,陈设一切如旧。只不过为了防止贡生们在桌上留下记号,本次的座位重新排列。 皇帝并未亲临,燕玉泽自门外走了进来,面上依旧是春风含笑。 周显清宣读罢殿试规则,向众考生们宣布燕玉泽乃是本次的监试王大臣,代天子监考。 考生们跪拜行礼后,各自找到自己的考桌坐下,领取试卷。 周显清宣布考试开始,众人研墨,蘸墨,提笔,整个安和殿只听得见笔触纸的沙沙声和砚台研磨声。 祝澜按照答卷的习惯,依旧是先向后翻了翻,想看看题目的长度,然而这一翻却让她愣住了。 殿试通常来说只有一道策论题,一题中分为四个问题,梁帝从几位读卷官拟定的题目中选择了一道史论题,讨论治国是应当内轻外重,或是内重外轻。 然而祝澜却诧异地发现,这篇题目就有几百字之多的策论题目后面,竟然还有一道小题,难怪今日之殿试比往年要提早开始这么久。 题目很短,还是开放性题目,让诸位考生畅谈对于女子入学新策之见。 开放女子入学,本就争议颇多,而这位陛下却不仅能力排众议,甚至将此事作为科举殿试之题,来选拔人才。 可谓是用心良苦。 同时祝澜心中亦有困惑,若女子为帝,着力于实行新政,提高女性地位倒是在情理之中。然梁帝并非女子,究竟是什么原因竟能让一位帝王愿意打破千百年之陈规,来实行这样的新政? 祝澜想不明白,但她能确定的是梁帝此举并非说说而已,否则便不会有自己、祝青岩等女子今日出现在安和殿之中。 祝澜心中不禁对这位年迈的帝王产生几分钦佩。 祝澜翻回策论的第一题,构思之后,在卷纸上写下了“臣对臣闻”四个字。 祝澜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很快便到达了几乎忘我的境地,直到有人将一份香喷喷的宫廷御膳摆在自己面前,她才恍然抬头,发觉竟然已到晌午。 发放午饭之人甚至还提醒众考生,若还需添饭,可举手示意。 祝澜抽了抽鼻子,第一篇策论的作答只差收尾,她暂且忍了腹中的饥饿,感慨殿试的待遇的确与外面的考试不一样。 不仅管饭,还管饱。 祝澜午膳用得很少,只怕自己吃饱了犯困,影响后面的作答。 餐具被收走后,祝澜用贴身的帕子细致地将桌案擦拭一遍,这才重新摆上卷纸。 她望着那第二道短得不像话的题目,陷入沉思。 而坐在她身后的张柏同样写得很快,吃得也很快,正愁眉苦脸地对着第二道题目发呆。 首先是这题目长度。科举策论的题目往往很长,考生就算不知自己要写什么,也能通过借用题目之中的字句来填充自己的文章。如此缺乏自己见解的文章被称为“空策”,反之言之有物的则为“实策”。 无论是空策还是实策,只要将卷子答满,都会有成绩,而且起码看着卷面也体面些。 可这只有寥寥数行的题目,便是空策也让人无从落笔。 再看这题目所问,张柏只感觉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 都走到这一步了,在场的哪位考生不是将历朝历代的科举殿试题目研究了个透彻?昨夜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还在反复过着今日殿试可能出现的策论题目,凡是有可能涉及到的领域,上至屯田治军,下至钱粮税赋,他都早早准备好了,有自信无论是何方面,自己都能手到擒来。 可他万万想不到殿试会出这样的题啊! 有没有搞错! 论女子求学入仕之利弊?哪有什么利啊,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可这是殿试,敢说当今陛下的新政百害而无一利,那不是找死? 张柏摆烂地叹了口气,明白今天自己坐在这里,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也得说出些新政的好处来,否则岂不是抨击新政,对天子不敬? 若说好处……张柏用笔杆子戳着自己的下巴。 他身边最为熟悉的女子莫过于自家夫人与母亲了,若让她二人入仕,会有何好处呢? 母亲掌管府上中馈,理财有道,若将家比作一个小朝廷,那母亲作为户部尚书,其管理能力似乎并不亚于男子。 再说自家夫人,虽说不曾上过学堂,但十分聪颖。她整日闲坐家中,无趣时便总要学些新鲜的玩意儿,无论是种花、刺绣、还是琴艺,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便能一门心思钻研进去,而且总能学得有模有样。 张柏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家夫人进了学堂,高低也得是个女秀才。 如此想着,心中一开始对题目的抵触也逐渐淡去,连张柏自己都觉得惊奇——若非殿试之上遇此题目不得不答,他怎会想象自家母亲与夫人走出府门求学入仕的情景? 以自己对她们的了解,似乎……她们并不会做得很差。 一瞬间,张柏只觉文思如滔滔不绝之江水喷涌而来,思路一旦打开,胸中原本的烦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迫不及待地提笔写了起来。 (明天就到高考啦,澜宝带领龙场书院学霸组全体同砚来给才子宝贝们叠buff!预祝大家金榜题名,梦想成真!) 第238章 李度长 前面的位置上,祝澜也已经拟好了思路。这篇策论的题目十分开放,似乎有意让考生们畅所欲言。 有了思路,还需要规划一下篇幅。既然是讨论允许女子入学的新政,那少不了要论这一新政的重要性与意义。 然而若将此作为策论的主要内容,未免看起来有些浮夸,有迎合圣意之嫌。倒不如实际一些,将更多的笔墨放在新政推行可能遇到的问题上。 比方说按照大梁现有律法,官员每年的假期天数是有定制的。由于天子勤政,这些官员的假期也不多,便是朝中老臣也最多一年休息十日而不扣俸禄。 然而如此的休息制度,对于女性官员却不甚友好。 这里毕竟是古代,人口乃是第一生产力,不可能提倡少生优生,也不可能要求女性官员不许嫁人生子。若是未婚女子为官后成亲,还要大着肚子处理政务,未免过于苛待,难以体现圣上恩德。 因此祝澜建议,可适当延长女性官员怀孕假期,并允许其产后复职,以彰朝廷体恤之情。 另外,她还想起在青溪镇之事。大梁版图辽阔,难免有新政推行不够彻底之地。正如卢氏开办的青竹书院,歧视女子入学。自己虽然解决了青竹书院之事,但却不知大梁如今还有多少个青竹书院。 新政推行,遇到阻力很正常。然而想要解决问题,还得刚柔并济。 刚者,应明确立法,若有书院学堂等地歧视女性学子,或对男女学子区别对待,应当严厉警告。若拒不整改,则应由当地官府依法实行惩戒。 柔者,则因彰显女性才子或官员之事迹,传之于民间,润物细无声,细水长流地改变百姓对于女子入仕的看法。 凡此种种可以改进之处,祝澜一一在草拟答案的卷纸上列了出来。 谋篇布局已毕,祝澜终于慎重地提起毛笔,正式作答起来: “臣对臣闻,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何独于男女之间,有所偏颇乎? 自古以来,女子之教育鲜有闻,此非天地之不公,乃人事之未至也……” … 眼看日落西山,到了快要交卷的时辰。 然而安和殿中除了祝澜等少数几名学子,大部分人仍在满头大汗地奋笔疾书。 周显清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燕玉泽,“王爷,这……” “无妨,再过半个时辰收卷罢。”燕玉泽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下官担心,会否有不公正之嫌……?” 燕玉泽轻轻笑了笑,“既是同殿考生,又不单延长一个人的交卷时间,何来不公正一说? 再者,今日殿试出了两道策论大题,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清晨多出来的两个时辰不过是大臣们估算,现在看来,的确有些仓促了。 这殿中的学子大部分仍在作答,若此时收卷,虽然仍能分出名次,却难以让陛下真正了解到他们对于新政的见地,不仅遗憾,甚至可能错过栋梁之材,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周显清点点头没有异议,六王爷身为陛下亲封的监试王大臣,有代天子处理考场一切事务之权,六王爷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 此时的安和殿寂静极了,只剩下略显焦急的研墨之声。 周显清担心突然开口,会惊到他们,于是开口之前先轻咳了两声,这才和颜悦色地提醒诸位考生,原定的交卷时间推迟半个时辰。 原本不少考生都以为自己答不完了,急得浑身是汗,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几只手。 听闻可以延迟交卷,不少人如同溺水之际被人提了上来,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尽是对天子与朝廷的感激。 而祝澜已经完成了答卷,她将自己所写的文章认认真真通读几遍,确认无误之后,轻轻从座位之上起身,将卷纸平铺于周显青面前的桌案之上。 周显清对他微微点头致意,示意她可以离开安和殿了。 祝澜施了一礼,款款向外走去。 当然,虽然可以离开安和殿,但毕竟还是宫中,旁人不可随意走动。 祝澜刚一出安和殿,便有太监引导她到一旁的偏殿稍作休息,在所有考生都交卷之后,众人经过再一次点检才可离开。 祝澜正跟着那小太监向偏殿走,这时却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身着红色官袍,看样子品级不低,却也不高。 不知这是朝中的哪位大人,祝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谁知那人的视线却停留在祝澜脸上,带着些好奇与打量。 小太监已经带着祝澜来到偏殿门外,“祝姑娘,请先入偏殿暂歇片刻。” “有劳公公。” 祝澜提步正要向里走去,却听得身后另一个声音叫住自己。 “这位考生可是姓祝名澜,本届春闱之会元?” 祝澜回身看向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那位大人,“学生正是祝澜,不知大人是……?” 李度长上下打量着祝澜,“鸿胪寺主事,李度长。” “原来是李大人,学生有礼。”祝澜恭恭敬敬行礼道,然而起身之时,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脸上,并且看得十分仔细,像是要透过自己的脸看出来什么似的。 “……大人?” 祝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吃完午饭明明是擦了嘴的,难道是墨水沾上了? 李度长打量着祝澜的容貌。 嗯,清秀端正,神态举止颇有风度,尤其那对略显狭长的眉眼,好似敛藏锋芒,沉静如水,令人过目难忘。 自己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兰妃娘娘,但能入陛下青眼,想来容貌也是极美的。 想来陛下是因这祝会元与兰妃娘娘有几分神似,因此才对她格外留意吧? 自己在鸿胪寺碌碌无为了大半辈子,不知去庙里烧了多少加官进爵香,果然菩萨保佑,这逆天改命的机会不就来到自己眼前了? 李度长的神情微微激动起来,走近一步,好似想与祝澜说些什么,却听到附近又传来了脚步声。 原来是又有七八名考生交卷离开了安和殿,正往偏殿而来。 李度长只能悻悻将话咽了回去,只给祝澜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转身离去了。 这一番操作倒是让祝澜有些摸不着头脑,侥是聪慧如她,琢磨半天也没能想明白李度长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239章 糊名,指甲印 从安和殿中走出来的考生中,有祝青岩和肖婉。 又有一人出了大殿,只不过却坐在轮椅之上。祝澜听乔悠悠说起过琼林宴上的事情,知晓这位便是那左相家的小公子,闻人月白。 交了卷的考生们陆续来到偏殿之中,他们大多都识得祝澜,纷纷向她这边走来,探讨起今日的题目。便是与祝澜不甚相熟的,见到她也无不笑着拱手致意。 唯有闻人月白转着轮椅经过祝澜身边时,只对她礼节性地略微颔首,随后便一个人等候在了偏殿一隅,安静得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他。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所有考生全部答完试卷,来到了偏殿之中。一众考生们集合完毕,由宫人清点人数,复查身份并检点随身物品之后,才由一堆侍卫将他们送出宫去。 …… 殿试的阅卷房就设置在宫中,距离紫云殿并不远。 殿试交卷的第一晚,尚未到阅卷环节,而是依旧糊名誊录。 试卷一共有将近三百份,由于誊录需要的时间较久,而糊名很快,所以配备了十几名誊录官员,而弥封官只有两人。 此时试卷尚未送至,预备糊名誊录的官员们皆在等候,大家都是同僚,总免不得交流几句。 “赵兄,许久不见,你在鸿胪寺可是消瘦不少啊。” 赵安宁摆了摆手,“咱们这种下级小官,干的都是苦活,唉,也不知今日这试卷弥封又要折腾到夜里几时。” 同僚亦是叹了口气,“对了,记得你与这次的读卷官李度长大人不仅是同乡,还是同一年的进士吧?他如今在圣上面前露了脸,被钦点为读卷大臣之一,你同他多走动走动,说不准未来能是你的贵人呢。” 赵安宁眼底闪过一瞬间轻微的闪躲,“咳,我与李大人确实不甚相熟——咦,来了?” 两人抬头,见几名宫人手中捧着厚厚的殿试答卷走了进来,按照次序摆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案上。 赵安宁抬了抬眸子,漫不经心地问:“次序没错吧?” 由于每份答卷是由六七页纸组成的,尚未加以装订。运送时为了方便,可以拆分成几份,但送到这里后必须要按原来的顺序摆好,否则会出现答卷页数错乱的情况。 “没错,都是按照顺序做过标记的。” 赵安宁闻言点点头,对身边的同僚说,“李大人,咱们开始吧。” 两人当即开始动手,按顺序一人分出一份答卷,开始将题名之处封糊、整卷装订,封糊好的答卷则二十份为一组,被打乱顺序送至隔壁阅卷房,由几位读卷大臣进行联合批阅。 比起拿过卷子看也不看就直接封糊的同僚,赵安宁的速度明显要慢一些,余光时不时地扫过剩余的那些未封糊的卷子。 他的脑海中还回想着方才殿试刚结束时,好友李度长对自己说的话。 不多时,堆积成山的卷子就剩下了最后一小摞,赵安宁约莫估算了一下,桌上剩余的应该是三份答卷,自己手中拿着的是倒数第四卷。 李度长说那叫祝澜的女考生是第一个交卷的,意味着她的答卷必然是在最底下。如果现在自己和同僚一人一份,那最底下的那份答卷便会落到同僚的手里。 赵安宁想了想,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假装抬手打蚊子。 同僚将倒数第三份答卷弥封装订好,又伸手拿起倒数第二卷。 赵安宁这才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份答卷揽到了自己这边,目光落在题名处,果然,是祝澜的答卷。 他不动声色,如常将答卷糊名,只在最后整理之时,随手用小拇指指甲在卷纸边缘划了一下,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 阅卷房中原本有些吵闹,只因每有一批答卷送来,都有读卷官争抢,巴不得所有卷子都由自己来第一个批阅,以此拔擢高第。 会出现如此情形,正与大梁的殿试阅卷规则有关。 读卷官共有八人,阅卷不写评语,只评等级。并且为了防止读卷官之间识得笔迹,等级不得以汉字表示,而是画图形。 等级一共分为五等,标示符号依次为“圈”、“尖”、“点”、“直”、“叉”,圆圈为最优,画叉则为末等。读卷官阅卷完毕,在试卷背面写下自己的评级,随后按序由其他读卷官采分。 每份试卷必须八名读卷官全部批过,且试卷的评级相差不能太大。若发现同一份答卷评级悬殊过大,便要另派大臣复查试卷,并且还要详查是否有读卷官徇私舞弊之嫌。 读卷官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故而拿到别人批阅后的答卷,若是第一人评了一等,那自己也只能评一等或者二等。同理,若旁人都评了差等,自己即便再中意这份答卷也不能给一等。 如此规则不用言说,早已成为读卷官之间的默契,大家也都想成为那第一位评级之人。 阅卷房中,七名读卷官面前都堆放着或多或少争抢来的答卷,唯有李度长闲闲地坐着。 终于,最后一部分试卷被送了过来,李度长立刻起身。 旁边的几位读卷官原本已经抬起头,哪怕面前的答卷已经堆积如山了,还是不想放过这最后一批。 但当他们看到李度长站起来时,又默默收回了目光。毕竟方才李度长同他们没争没抢,此时手中的答卷少得可怜。身为同僚,人家都如此谦让了,自己总不好意思再同他争抢。 李度长如愿以偿地接过被打乱过顺序的答卷,批阅过两份之后,目光落在下面那份答卷边缘浅浅的指甲印上,露出了隐隐的光芒。 找到了! 他想也没想,迫不及待地在试卷背后画了一个圆圈,这才回头翻阅起答卷的内容来。 第240章 前十甲名单 最终,读卷官们将批阅完毕的答卷汇总,先整理出背后被画了八个圆圈的答卷,然后再从中选出最优秀的十份,呈天子御览。 李度长先前并不了解祝澜此人的才学,但是既然圣上对她十分关注,那自己想要做接下来的事情,就必须要保证她的答卷进入前十甲才可以。 至于这到底是由于自己在试卷背面画上了第一个圈,导致后面的批阅也只能给高分,还是因为祝澜的答卷的确让所有读卷官心悦诚服,对于李度长来说并不重要,他只看结果。 汇总之时,李度长果然在其中看到了祝澜的答卷,心中松了口气。 按照以往阅卷惯例,这十份答卷需要由读卷官们选出,并且暂时评定第一到第十的排名后交给天子。然而最终名次的决定权仍是掌握在天子手中,有时天子甚至会直接推翻读卷官们给出的排名。 因此渐渐地,读卷官们也不再评定排名了,而是直接选出十份答卷,将卷子与前十甲的名单上呈天子即可。 李度长主动提出来名单由自己执笔,故意将祝澜的名字写在了第一个。 接着便有掌事太监前来,道了句“诸位大人辛苦了”,便取了试卷与名单向紫云殿送去。 读卷官们早已眼花缭乱,一个个终于松懈下来,准备回府歇息。然而李度长离开阅卷房后,却未与任何人同行,而是追赶上了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掌事太监。 “公公。”李度长赔着笑脸,迈着小碎步子,“下官于阅卷过程中亦有些事情需禀奏陛下,便与公公同行吧。” 掌事太监对他微微点头,继续向紫云殿的方向走。 到了紫云殿前,只见殿门紧闭,掌事太监低声询问门口值守的小太监。 小太监答:“陛下正在小憩,不让旁人打扰。” 掌事太监点点头,他是梁帝的贴身太监,此时是可以进入殿内伺候的。 李度长十分有眼色地从他手中接过那十份答卷,有些讨好地笑着道:“公公去忙便是,下官便在此等候。待陛下醒了,烦请公公通禀一声。” 掌事太监进入紫云殿后,李度长果然等候在殿外,这时余光注意到又有一人向这边走来,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燕玉泽。 “下官李度长叩见——” 李度长话没说完,燕玉泽便随意地扬了扬手中折扇,“行了行了,手里拿着东西就不必行礼了。” 他的目光落在李度长手中,“这是选出来的前十甲答卷?” “正是。”李度长脸上的笑意更加谦恭,也更加小心。 燕玉泽也是来见梁帝的,听闻梁帝在休息,便同李度长一同等候。 两人站得很近,李度长小心翼翼地用眼角打量这位在朝中炙手可热的王爷。难得离王爷如此之近,若不借机留下些印象,岂不是白白浪费机会? 李度长眼珠转得飞快,斟酌了良久才小心开口: “王爷,这前十甲的名单,王爷是否要过目?” “嗯?”燕玉泽看向他,“那便看看罢。” 李度长忙不迭将名单递上,一边观察着燕玉泽的神色。 燕玉泽的目光在最前面的“祝澜”二字上略一徘徊,随口问道:“这是名单,还是你们预先评定的名次?” 李度长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嘴唇也有些干燥。 他知晓那祝澜不仅是梁帝所看重的女子,更是这位六王爷书院中的得意门生,哪个当师长的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子登科状元呢? 终于,李度长故意勇气,壮着胆子道: “回六王爷,这是名单,但……亦可以是评定的名次!” “看来这名单,是李大人拟定的了?” 燕玉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李度长连忙垂下目光,不敢作答,但态度已经表现了出来。 “李大人如此看重本王的学生,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 燕玉泽有些玩味地晃了晃两指夹住的名单,继续说道:“陛下素来喜爱先阅答卷,再查看考生的名字,力求多一分公正。若陛下以为这名单是诸位读卷大臣评定之名次,必然会考虑你们的建议,那本王学生高中的可能性便更大了,是么?” 李度长将脑袋垂得更低,“下官,下官也是为王爷考虑。” 燕玉泽笑着点点头,语气和善,“若祝澜果真高中状元,虽不能说这百分百是你李大人的功劳,但她知道此事之后,必定也会感念李大人相助,顺带着甚至连本王也欠了李大人一份人情——” 那对狐狸眼中的笑意陡然生出几分寒意,“他日东窗事发,旁人还道是本王的学生与你李大人串通徇私,这功名来得不清不白呢。” “王爷,下官不敢!!”李度长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手中的答卷散落一地。 “捡起来。”燕玉泽淡淡道。 李度长手忙脚乱地将答卷整理好,双手高高捧过头顶,浑身颤抖。 此时,正巧紫云殿的殿门被人从内缓缓拉开,露出掌事太监的脸。 掌事太监看到门口这一幕,就好像没瞧见似的,“王爷,陛下醒了,可需要老奴通禀?” “有劳。”燕玉泽对掌事太监温润一笑,单手从李度长手中拿过那一摞卷子。 “李大人也是科举出身,想来写辞呈这种事情,总不至于还要本王亲自教你吧?” 李度长只感到双眼一黑,自己这下是真的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 悔之晚矣! 如今得罪了六王爷,万一他将此事告知陛下,只怕自己就不是辞官这么简单了。 李度长面如死灰,叩首道:“谢……多谢王爷……” 再抬头时,燕玉泽已经走进了紫云殿。 第241章 客栈传旨 燕玉泽走进殿内,将手中的答卷呈给梁帝,并将那份名单递上,并未多说一言。 梁帝也不问为何是他将答卷送来,将名单放在一边,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吃力地翻阅起了答卷。 梁帝阅卷之时的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唯有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中,时而微微闪过一抹亮色,时而显出些许遗憾。 待梁帝放下最后一份试卷,伸手去取那名单之时,燕玉泽明白梁帝心中已然有了定数,轻声开口问道: “皇兄,可要宣他们御前奏对?” 梁帝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燕玉泽的话。由于身体原因,近几年的科举考试都不曾有过天子亲自考校这一环节了。 燕玉泽继续道:“名单臣弟已经看过,其中有几名女性学子。我朝至今虽开放女子科举已有数年,然从未有过女子进士登科之先例,只怕朝中老臣会有异议。不若朝堂之上召他们御前奏对,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梁帝略一思忖,收回了伸向那张名单的手,“嗯,那便命人去准备罢,时间便定于明日朝会。” “是。” ……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了九州客栈之外,数名马背上的官吏翻身下马,最前前面的官员手持一卷明黄色文书,带领手下匆匆走入客栈,立时吸引了周遭不少学子的目光,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咦,怎会有官爷来此,莫非是殿试成绩出了?” “你考试考傻了吧?殿试的结果那是要在传胪大典上公布的,哪有这般跑来客栈传旨的?” “那这是作甚?” “不晓得,走,看看去。” 那名官员走入客栈,声音洪亮:“江州学子祝澜人在何处?” 小二连忙上楼敲开祝澜的房门,叫她赶紧下楼。 “祝澜接旨——” 包括祝澜在内,客栈之内所有人一齐跪了下来。 “传圣谕,江州贡生祝澜于明日卯时,赴朝觐见。朕欲亲考其学,以验其才。” 祝澜双手接过圣旨,这才起身。 周围的其他学子也回过味儿来,纷纷投来羡慕中带着些许嫉妒的目光。 看来这位祝会元进入殿试第一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接着,那些学子将目光重新投向传旨的官员,期待他能从怀中再掏出一份圣旨,宣布自己也被召入朝觐见了。 可惜那官员将圣旨递给祝澜,转身就向外走去,顿时引得一片失望。 九州客栈的掌柜迫不及待地堆着笑脸迎了上来,已经准备要询问祝澜的个人情况,打算立刻让小二去找人做牌匾了。 要知道九州客栈已经连续两回没有出过一甲进士了,对面的八方客栈为了抢生意,甚至到处宣扬自己的九州客栈风水不好,得罪过文曲星。这下终于有了这位撑场面的祝会元,可算扬眉吐气,为客栈正名了!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那官员却又突然折返回来,只因他看了下一位要寻的考生,竟也住在这九州客栈之内。 见他去而复返,客栈大堂内无数目光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江州贡生祝青岩何在?” 祝青岩没想到自己竟也入了一甲,有些懵懂地跪了下来,听那官员宣读圣旨,内容与祝澜先前那份大差不差。 “祝学子,接旨吧。”见她半天不动,官员催促道。 祝青岩这才忙将双手举过头顶,直到那沉甸甸的圣旨被放到她手中,依旧有些不真实之感。 官员这才带着手下真的离去了。 “祝姑娘,祝姑娘……”掌柜来到祝澜与祝青岩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二人都姓祝,也没有心思做区分了,激动得舌头都打结了。 最后还是小二秒懂了掌柜的意思,将毛巾往肩上一甩,高声吆喝道: “我们掌柜的说,从今天开始,咱们九州客栈食宿免单三日!” 九州客栈虽允许外地考生们以最低的价格入住,然而用餐的价钱却是另算的,而且还不低。家境一般的学子们虽住在客栈,但吃饭却往往选择去外面寻些便宜的。 食宿免单三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方才因为自己没有进入第一甲的些许失落也被冲淡了,纷纷上前对祝澜和祝青岩二人道喜。 待到夜里,掌柜亲自送来了一桌子九州客栈的招牌菜,指着其中几道最为拿手的向祝澜介绍起来,神情颇为自豪。 “这道单笼金乳酥用的乃是特供王公贵族的牛乳,加上江州的桂花、青州的蜂蜜,精细选材,寻常人根本吃不到……” 祝澜挑挑眉,这不是自己当年传给王御厨的方子么,没想到竟已流传到了京城,还被人模仿着做了出来。 别说,这做法还真还原了七八分相似。 客栈掌柜殷勤地介绍完菜品,这才说出了真实意图,询问能否请人画一幅祝澜的画像挂在客栈墙上,以供后来的考生学子们膜拜。 祝澜不由得失笑,但店家盛情难却,值得应承下来。 掌柜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去,满面春风地去敲隔壁祝青岩的门了。 对于明日的当朝奏对,祝澜倒是半点不紧张。无非就是论文答辩而已,她在现代经历得多了——无论是坐在台上还是坐在台下,简直如同家常便饭。 直到祝澜准备就寝,熄灯时发现隔壁祝青岩的房间仍然传来亮光,看来还在为明日做准备。 隔壁祝青岩正在奋笔疾书,面前的纸上密密麻麻写了数千字的策论答案,正是她在殿试之上所答的,此时凭着记忆又大致写了一遍进行复盘。 她在自己的答案上不断画圈进行标注,分析着明日殿前奏对,可能会被问到的内容,然后在脑海中过一遍答案。直到通篇过完,再抬头时已然到了三更天。 祝青岩活动了一下因伏案而有些酸痛的肩膀,终于搁下了笔。 若是放在几年前,第二日有如此重要的考试,前一天她必然是挑灯夜战,绝不休息的。 她一直以为祝澜也是如此,直到后来接触多了才知晓,这家伙考试前一晚不仅不熬夜,还要早早睡觉,绝不多看半刻的书。 后来自己偷偷试了试,发现果然第二日考试,脑子会变得格外清醒,这才将熬夜的习惯改了过来。 第242章 祈王妃到访 这一晚祝青岩睡得并不踏实,几乎没有睡着,大脑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仍旧不断重复着策论奏对的各种细节。 祝青岩知晓,即便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有必要的。 就这样过了一宿,天刚蒙蒙亮,祝青岩便坐起了身开始洗漱收拾,来接她和祝澜入宫的马车也已经等在了客栈外边。 祝青岩起得比祝澜早些,收拾好便去敲祝澜的门,二人打算一道前往。 祝澜正在整理自己的发髻。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祝青岩起身去开门。祝澜以为是肖婉和乔悠悠,一回头,却见一陌生女子站在门外。 祝青岩上下看了对方两眼,见对方妆容精致,穿戴不俗,绝非寻常妇人。祝青岩隐约觉得面前的女子有几分面熟,但是寻遍记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 那女子身后跟着一名侍女,上前对着屋里说道: “祈王妃娘娘驾到,尔等还不拜见?” 祝青岩闻言一怔,祝澜也已经站起了身。 “退下。”慕容潋略带责备地看了侍女一眼,侍女连忙低头退到一边。 “敢问,可是祝澜、祝青岩二位姑娘?” 祝青岩点点头。 慕容潋对她抿唇一笑,笑容十分亲和,接着热络地拉起祝青岩的手。 “这位便是青岩吧?家妹在信中时常提起你,果然是才情过人,一表人才。” 祝青岩这才反应过来,“您是阿静……宁月郡主的姐姐?” 慕容潋对她微微颔首,祝青岩顿时心中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祝澜也过来见礼,“学生祝澜,见过祈王妃娘娘。” “祝会元之大名如今响彻京城,实为我等女子之楷模,就连本宫亦是钦佩之至。” “娘娘谬赞了,请上座。” 祝澜一边请慕容潋坐下,替她沏了杯茶,一边暗自琢磨她来此是何用意。 自己与祝青岩得罪了镇北王,慕容潋身为镇北王的长女,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务必要打起十分的警惕。 此时距离原定的出发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尚有说话的余地,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垂首站在一边,都在等着慕容潋开口。 “你二人在北疆之事,本宫听说了。”慕容潋含笑看着二人,眼底一片和善,似乎是略微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镇北王乃是家父,先前曾向朝廷上书弹劾你们二人,此事本宫亦是知晓。” 祝澜没有想到慕容潋竟然会主动提起此事,如此直白,祝澜略有几分诧异,更加谨慎地等待她的下文。 “本宫知晓,家父与你二人之间有些误会,或许你二人心有不满,亦难以信任本宫。”慕容潋顿了顿,缓缓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 “本宫今日以茶代酒,就先前上述弹劾一事,代父王向你们赔罪了。” 说罢,饮下了杯中的茶水。 祝澜二人对视一眼,连忙道:“王妃言重了。” 祝澜面上装作惶恐,心中却是愈发奇怪。 这位祈王妃娘娘表现得如此敞亮,甚至如此屈尊向自己二人赔罪,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们二位是聪明人,本宫也不拐弯抹角了。”慕容潋放下茶杯,让她二人也坐下。 “祈王殿下欣赏你二人的才华,本宫今日是替殿下前来,想与二位姑娘交个朋友的。” 说罢,慕容潋唤来门外的侍女,将两只包袱放在桌上。 祝澜心想,总不至于是来给自己和祝青岩送钱吧? 当看到包袱里只是两套衣服时,祝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本宫询问过殿下,今朝殿试第一甲的十人当中,只有你们二位是女子。今日你们要在朝会之上面圣,这穿戴讲究可马虎不得。” 慕容潋命侍女将那两套衣物展开,乃是两套天青色的士子服,没有多余的纹样,却十分有质感。 “这款式是本宫精心改良过的,虽是男子样式,但依照女子的身材重新剪裁,穿上也十分合身。衣服上的纹绣皆符合宫中样式,你二人穿上进宫,既能体现女子风范,又不会过于花哨,最重要是显得懂规矩。” 祝青岩对慕容潋有种莫名的好感,自己昨夜的确也纠结许久,今日进宫究竟该如何穿戴,左思右想,最后决定仍旧穿上那套殿试时穿过,略有些陈旧的士子服。 慕容潋送来的这套,明显比她那套合适许多。 “多谢娘娘。” 祝青岩有些感激地接过衣服,身边的祝澜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衣服道谢。 祝澜只是晚了一步去取衣服,慕容潋便留意到了。 “不必担心,本宫不会害你们的。” 她站起身,抬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慕容潋回头对二人莞尔一笑,“待传胪大典过后,本宫与祈王殿下会于府上设宴,本宫十分期待与你们再见。” 慕容潋走后,祝青岩望着祝澜,犹豫究竟要不要换上这套衣服。 祝澜也有些犯了难。 祈王妃亲自送来的,若是不穿,那便是明摆着不给祈王面子,但眼下绝非树敌时机。 可若是穿上了,谁能保证方才祈王妃说的一番话便是真的掏心掏肺?她可是镇北王的女儿,若镇北王授意她在衣服上做什么手脚,让自己二人在面圣之时出丑,那岂不是太过冤枉? 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敲响,祝澜以为慕容潋去而复返,没想到一打开门,竟然是头戴斗笠的秦雨薇。 秦雨薇走入房间,将门关好后这才摘下斗笠,“澜澜,我听闻你二人今日面圣,我怕时间仓促,你们来不及准备周全,便让人连夜赶制了两套衣服——” 秦雨薇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目光落在桌上那两只敞开的包袱上。 第243章 金殿外,排队 “雨薇,你来得正好。” 祝澜将方才慕容潋到访的事情讲了一遍,秦雨薇听罢,面色也凝重起来,一对凤眸流露出几分隐忧。 祝澜请她帮忙看看,慕容潋送来的衣物是否有任何不妥之处。 事关祝澜的殿试,秦雨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黛眉微蹙,将那两套衣物从里到外,极其细致地检查了一遍,终于放下,缓缓摇头道:“没有……从用料到款式,皆符合宫中规制,没有任何问题。” “果真?” “嗯。” 祝澜陷入沉思,莫非这位祈王妃真是来示好的? 但不管怎样,以秦雨薇的心思之缜密,既然她看过都说没有问题,那想来衣服上的确没有动什么手脚,自己信得过雨薇。 祝澜想了想又问道:“雨薇,你出来见我,太子可知晓?” “他可没有这份礼贤下士的心思。”秦雨薇轻笑道,看了一眼还在房中的祝青岩,没有继续说下去。 祝澜权衡一番,看了一眼秦雨薇带来的包袱,有些歉疚地道:“雨薇,多谢你了,只是……” “我懂的。”秦雨薇示意她不必多说,重新将自己带来的衣物收拾起来。 “既然祈王那边也送来了东西,眼下正在你入仕的节骨眼上,哪边都不宜得罪。放心吧,太子并不知道我来寻你。”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穿着慕容潋带来的天青色士子服,坐上了通往宫门口的马车。 …… 朝霞如锦,微风拂过京城的长街,带起一阵微凉。 马车一路穿过京城长长的街道,祝青岩的心也随着车轮的转动而起伏. 她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睁眼时看到祝澜面色平静,好似此番不是去面圣,而是回家一般,便觉得心中也没那般紧张了。 卯时已过,金殿大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依次而入,位列两旁。 太子燕修云、祈王燕长文、以及燕玉泽皆已到场。 掌事太监走到金殿之外,宣十名贡生入殿面圣。 等候在殿外的十名贡生原本已经默默排好了次序——实则也说不上排,只是大家都默认站在了祝澜身后。 坐着轮椅的闻人月白仍旧是主动排在了最后。 掌事太监宣完旨意,贡生们整理仪容,正欲入殿,却在殿门之外又被掌事太监手中的拂尘拦住了。 掌事太监端详着队伍,灰白的眉毛微微拧起,似觉得女子位列于一众男子之前,终究有些不妥。 掌事太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扫,用拂尘一指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俊秀的贡生。 “你,过来。” 那名贡生被安排到了第一个位置,随后又有第二人、第三人站在了祝澜与祝青岩之前,几人脸上无不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这几人中自然没有闻人月白,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掌事太监的视线甚至看不到他。 最后,祝澜二人硬是被挤到了倒数的位子上,仅仅排在闻人月白身前。 祝青岩气鼓鼓地抿着嘴,就连淡定如祝澜也不免眸中闪过一丝郁闷。 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没有规矩说会元必须得第一名入殿。 终于,十名贡生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入金殿,叩拜面圣,口呼万岁,目光虔诚而炽热。 哪怕排在不起眼的位置,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依旧吸引了无数朝臣的目光,毕竟自大梁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女子堂而皇之地立于大殿之上。 不,其实也不能完全这样说。 一些年迈的老臣依稀记起,当年那位女扮男装的兰妃娘娘,也曾出现在这里过。 燕修云与燕长文亦在打量台下几人,二人皆心知,这些贡生的殿试答卷父皇早已阅过,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此番当朝奏对,不过是走个过场,更重要的是让朝臣们心服口服。 这十名贡生,便是今日朝会的主角。 他们的策论在梁帝面前一字铺陈开来,梁帝的语气还算和善,挨个向他们询问其策论之中提及的一些观点,对方作答完毕,梁帝也不置可否,令人捉摸不透心思。 终于轮到祝澜了。 “朕观你文章之中提及若女子为官,遇婚嫁生育之事,当准予一个月以上的休假,说说你是如何考虑的罢。” 此言一出,不待祝澜回话,朝臣之中已然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一个月以上的休假?简直闻所未闻!”一名吏部的官员与身边的同僚小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即便大梁对官员的考勤制度并不算十分严苛,但也从未有哪位官员能够连续休假长达一个月之久! “小小女子,真是口出狂言……”同僚叹息着摇头,感慨着世道变了。 端坐于上的梁帝将台下众臣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诸位爱卿有何高见,今日在金殿之上,尽可畅所欲言。” 随后又对祝澜等贡生说道:“今日之朝会,只论道理,不分尊卑。若朝臣对你们提出质疑,你们也尽可以与之一论,不算以下犯上。” 祝澜不免向梁帝的方向多看了一眼,身为帝王,却能鼎故革新,广开言路,的确令她钦佩。 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台下愤愤然的诸位大臣也不会与祝澜客气。 方才小声表达不满的吏部官员站了出来,先向梁帝行了一礼,随即看向祝澜。 “汝等区区女子,承圣上恩德,方得以进学入仕。如今不思感恩,粉身碎骨以报朝廷,竟提出如此荒唐之论,既要为官,又怕辛劳,眼中可还有朝廷,可还有天子?” 第244章 御前奏对 如此一问,不少朝臣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原本让女子与他们同朝为官,平起平坐,就已经十分逾越礼制,令人心中不快了。若今后不仅要与女子共事,还要眼睁睁看着同僚拿着俸禄休长假,自己却仍要苦哈哈地每日早起来上朝,简直就是苍天不公呐。 鸿胪寺卿站出来质疑道:“产假之设,岂不扰乱朝政之序?若众女官皆请产假,朝政将何以为继?” 说着,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周显清。 “便以礼部尚书周大人为例罢,若周大人乃是女子,身怀六甲不来上朝,那礼部诸多事宜当有谁来管?” 方才一片议论声中都不曾言语的周显清,此时只想缓缓打出一个“?”,暗戳戳瞪了鸿胪寺卿一眼。 群臣的目光汇集在祝澜身上,只见她从容面向梁帝,深施一礼答道: “陛下,女子之体有别于男子,生育之苦,非男子所能体悟。赋予女子官吏产假,实乃体恤其艰辛,顾及其身心。且女子之智慧与才干,不亚于男子,产假之后,更能专心政事,于国于民,皆有裨益。” 随后又看向几位提出质疑的朝臣,“敢为诸位大人可有子嗣?可曾见过自家夫人生育之苦?” 几位大臣都沉默了,他们皆已成家,自然是见过的。女子孕育子嗣确实辛苦,的确不适合操劳公事。 可……这不就恰恰说明,女子本就不应跑来念什么书,入什么仕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祝澜瞧着面前的几位大人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在朝堂上明说的脸色,已然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祝澜心念一动,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做一些更值得的事情。 她话锋一转问道:“敢问诸位大人,可是认为陛下允许女子进学入仕之新策有错?”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无错!”也只能这么说了。 “那也就是说,几位大人认为女子可以入仕,然不应将个人私事置于公事之上。若遇政务与婚嫁生育之事冲突,自当以政务为先,是么?” “这……”对方顺着祝澜的逻辑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道了声“然也”。 一身官袍的燕玉泽唇角微微翘了翘,失笑地摇了摇头。 自己身为山长,竟不知龙场书院何时给这些学生教出的八百个心眼子? 祝澜余光瞥向大殿柱子旁的几名书记官员,见对方正在奋笔疾书,眼底同样涌上几分计谋得逞的笑意, 要知道今日殿前奏对的一问一答,每一句话都要被记录下来,编纂成册,再交由官坊刊印发行,以供后来学子们拜读学习。 自从在龙场书院学习之始,她便发觉这个时代虽然准许女子求学,然能坚持下来的女子可谓凤毛麟角。 其中虽有一部分人,入学之初的目的便是抬高身价以求加入更高的门第,然而亦不乏真心向学,胸怀抱负的女子。 只可惜后者绝大多数人还是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生生断送了前程,委实可惜。 自己引出这番对话,无非是想替那些不愿嫁人生子,却又身不由己的女子们博一条出路—— 奏对一经刊行,便是代表梁帝认可的。连朝廷都承认女子入仕要以政务为先,不能沉溺儿女私情了,那么只要以求学入仕为目标,便有了堂而皇之在婚事上谈判的理由。 祝澜心中同样明白,这里是古代,想要实现完全自由的婚姻与恋爱简直难如登天。 自己出此下策,条件虽然苛刻,但哪怕只是在黑暗中燃起一盏微弱的明灯,也一定有人会去追寻。 不过—— 祝澜眸子微微转动。 争取女性官员休产假一事,她也不会就此作罢,毕竟也并非所有女子都不愿嫁人,若家庭与事业必须要择其一的话,未免过于残酷了。 两全的法子不管是否能成功,她总归还是要试一试的。 祝澜再次向梁帝躬身说道:“陛下,尽管学生与诸位大人一样,认为为官者当以家国社稷为重,然而学生依旧坚持自己在策论之中所提及,为女性官员增设产假之办法。” 鸿胪寺卿冷笑道:“那岂不是自相矛盾?” “非也。”祝澜定定看向他,“朝廷允许女子入仕,本意也并非是要女子于入仕与成家之间二择其一。大人为官兢兢业业,家中应当也不止一房妻妾吧? 学生以为,女子为官,愿意放弃婚嫁以身许国者,值得敬佩,朝廷还可予以补偿。然,若剥夺她们婚嫁的权利,不免有些矫枉过正,将原本的一桩美事变成了禁锢。 朝廷增设产假,则更能彰显陛下仁德,鼓励天下女子安心求学进取。” 祝澜一番话说出来,燕玉泽唇角笑意更深,就连祈王燕长文也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 这位祝会元的口才果然不同凡响,原本不合常理之事,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女子入仕,无论婚嫁与否都占理。 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鸿胪寺的官员个个善于辞令,口若悬河,自诩有纵横之才。 而堂堂鸿胪寺卿,竟然在朝会之上被这位祝会元辩得瞠目结舌,真是有种……不一样的幽默。 而站在梁帝下首的太子燕修云,却双眉紧锁,似乎在思考着祝澜的话,神情与鸿胪寺卿一般,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手。 鸿胪寺卿憋了半晌,终于找到了新的角度。 “你……你这是谋私!” 他鼓起勇气,向梁帝禀奏道:“陛下,关于今朝科举殿试之试题,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帝微微变换了坐姿,以一侧的手肘在龙椅扶手上支撑住身子。 “说吧,今日朝会畅所欲言,朕皆恕你们无罪。” 鸿胪寺卿忍了忍,说出了不止文武百官,包括参加殿试的考生们心中一个积攒依旧的问题。 “陛下,微臣以为,殿试加试之第二题,实有不妥!” 梁帝也不恼,而是平静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245章 三鼎甲,状元 鸿胪寺卿有些忐忑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同僚们皆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他舔了舔嘴唇,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舍生取义的豪情。 他今日,就要在这金殿之上,为天下男子发声! “科举策论试题,本应公平公正,为天下考生而设。然而,此次试题过于偏重女子入仕的议题,微臣以为,这对男子考生来说……”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并不公平。” 祝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男子难以洞悉女子入仕的细微末节,这样的试题对女性考生自然是有利一些的。 就连祝澜身边的几名考生也在心中默默点头。 当时殿试看到题目之时,他们便觉有些委屈。男女本就有别,自己又不是女子,如何能切身体会到女子求学的感受呢? 不少人心中都认为朝廷是借此题目为女子入仕大开方便之门。 梁帝淡淡一笑,目光微垂,落在面前的一份答卷上。 接着示意掌事太监宣读。 掌事太监取过答卷,朗声诵读起来,大殿上众人凝神静听。 听到开头,众人便知这是另一位考生的第二题答案,然而再往下继续听时,祝澜却微微扬起眉毛。 只因这篇文章之中,同样提及女子为官之诸多难处,不仅也写到了产假一事,还倡导朝廷为那些因家庭、社会压力而无法顺利求学的女子提供帮助。考虑不可谓不周全。 祝澜不由得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祝青岩,却发现祝青岩也在认真倾听。 掌事太监读罢,许多朝臣的目光同样落在祝青岩身上。 大殿之上只有她和祝澜两名女子,这篇策论不是祝澜写的,那只能是出自祝青岩之手。 “闻人公子,说说你是如何想到此策的吧。” 梁帝的声音飘入众人耳中,所有人都有些错愕地看向那一直默默坐在轮椅上的闻人月白。 竟然是他写的!? 一个深居简出的宰相公子,何以对女子之困境体察得如此入微? 想到这里,不少朝臣看向他的目光都染上了几分怪异。 闻人月白神色淡定,“回禀陛下,无非是设身处地,推己及人罢了。” 梁帝微微一笑,看向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张了张嘴,终是无言以对。闻人月白身为男儿身,却能洞悉女子之不易,只这一句“设身处地”,便已然堵住了悠悠众口。 其余贡生亦缄默不言,同为男子,他人能思及此,自己却未能,只能自愧不如。 祝澜也不禁对这位闻人公子有些刮目相看。 作为殿试的最后一环,能站在这里的考生皆是学识优长、词理精绝之人,御前奏对则是对其口才、思维以及应变能力进一步考察。至于他们策论中提出的政见,倒并不一定要即刻实施。 梁帝虽然最终并未对女性官员休产假一事发表定论,然诸生在朝堂之上的表现已经高下立判。 梁帝的目光回归到面前的名单上,命掌事太监取来朱笔。 笔尖蘸满朱砂,在闻人月白的名字上稍作停留,最终轻轻向左移动了些许—— 御笔一挥,选中了祝澜之名。 五载科举之路,终以祝澜连中六元、金榜题名作为落幕。 随后,梁帝下令鸿胪寺筹备传胪大典。 …… 四月廿五日,传胪大典在安和殿如期举行,天子亲临现场。 按照大梁之制,传胪大典上将公布全部殿试合格者的名单,而在公布之前,众人尚不知结果,因此仍旧穿士子服前往赴宴。 待正式成为新科进士后,才会发放朝服。 传胪大典的礼官仍旧由周显清担任,他先带领全部数百名贡生们来到天子面前跪拜,随即春风满面地开始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国家以文德治天下,科举取士,意在选拔英才,以佐王政。今科举殿试已毕,分三甲赐出身。 以下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第一甲第三名,祝青岩。 第一甲第二名,闻人月白。 第一甲第一名——祝澜!” 周显清将一甲第一名祝澜的名次连呼三遍,即为“唱名”。 祝澜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出列,来到梁帝面前,行三跪九叩之礼。 其次闻人月白与祝青岩也依次出列,闻人月白双腿不便,因此梁帝恩准他免于御前跪拜。 之后周显清开始宣读第二甲、第三甲的合格者名单,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合格者不必出列。 直到传胪大典结束,祝青岩走出安和殿时,仍旧感觉不太真实。 此刻,她与祝澜、闻人月白三名鼎甲,要与举着黄榜的礼部官员一同出发,将盖着玉玺的黄榜运送至京城的龙亭内,在此展示三日。 温热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她侧首看了看同行的祝澜与闻人月白,二人皆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却又似乎越过前方的高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一刻,祝青岩忽然很想写信。 她想写信给江州的母亲苏氏,想写信给裴夫人,想写信给远在北疆的阿静。 高中探花,她做到了! …… 次日,恩荣宴于礼部举行,由天子宴请新科进士。 然梁帝身体不适,未能亲自到场,便命太子代天前往,主持本次的恩荣宴。 “赐——新科状元祝澜,朝服一袭,六品顶戴一顶。” 内侍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深蓝色朝服与一顶熠熠生辉的顶戴。祝澜深吸一口气,恭敬地从内侍手中接过,领旨谢恩。 另外,天子还格外赏赐坊价银一百两、绢布二匹,称为“散给表里”。 乔悠悠、肖婉、梁舟与周达亦高中进士,三人位列二甲,唯有梁舟只在第三甲。 而梁舟此刻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中了状元。 周达借机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道:“你若不是殿试前一天非要跑去京城的小吃街,哪里至于夜里跑茅厕跑到虚脱,影响殿试的状态,才落得个第三甲?” 梁舟却冲他挤挤眼睛。 “兄弟,你不懂,这叫能力越小,责任越少。 回头给我封个闲散小官,可比你们轻松多了。” 第246章 恩荣宴 祝澜此时尚未被正式授予官职,更不可能在恩荣宴上更换衣服。于是郑重地将赏赐下来的朝服收起,恩荣宴正式开始。 每一位参加恩荣宴的进士,都被赏赐了一套银盘与象牙箸,而三名鼎甲更是以金杯盛酒,以示荣耀。 然而祝澜却有些惊奇地发现,此次恩荣宴并非寻常宴席的传菜制,而是在安和殿的中央搭起一座圆形的膳台,自上而下分为四层,每一层都沿边摆上一圈珍馐美味,共有八八六十四道。 而参宴者可以在太子宣布宴席开始后,端着银盘,沿着膳台品尝美味。 与现代时的自助餐十分相似。 如此相对自由开放的形式,意在鼓励文人士子们相互交流,探讨学问。 当然,对于这些新进士们来说,恩荣宴更是一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大家既然是同一年登科,便有了“同年”之谊,若再加上“同乡”、“同门”等关系,一不小心就成了“自己人”。 尤其是这三名年纪轻轻的鼎甲,前途无量,更是要抓住这个天赐的机会多亲近亲近才是。 此时整个安和殿中,地位最高者莫过于燕修云与燕长文二人,两人自然也要对新科状元表态。 “太子殿下,你我一同去向状元郎道贺如何?”燕长文的小眼睛笑眯眯地看向燕修云。 燕修云点点头,端起酒杯向祝澜走去,燕长文跟在他身后。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离得很近,见到两位皇子走来,围在两人身边的进士们连忙让开。 祝澜向两名皇子行了礼,面上谦恭有礼,心中却不禁揣测燕修云此时的想法。 她从秦雨薇口中了解到的这位太子,心中对女子似乎颇为轻视,而自己如今以女子之身高中状元,不知对方会作何感想。 而燕修云此时心中亦有些复杂纠结。 他从不信女子能胜过男儿,然而父皇却曾在紫云殿中命自己赏评今科殿试前十甲的答卷。彼时试卷的弥封处尚未被撕去,自己但从制策作答文章的水平来看,选出了自认为最为优秀的一份,后来方知,那正是祝澜的答卷。 他又想起凤仪殿中母后说过的话,自己既然要与三弟相争,就必须要放下身段,来拉拢自己未来的臣子。 愿不愿意是一回事,该不该做是另一回事。 于是举杯道:“祝姑娘才学冠世,高中状元,真乃国之栋梁,巾帼不让须眉,孤敬你一杯。” 祝澜双手捧杯,恭敬回应,“太子殿下谬赞,臣不过是侥幸得之,实不敢当。臣敬太子殿下。” 说罢,祝澜举起手中的金杯,仰头饮尽。 燕修云目光有些深邃地看着她,却没有喝自己那杯,“孤虽为太子,然年少德薄,难承权位之重。祝姑娘高才,日后若是得空,不妨常来东宫走动。孤若有举止不当之处,还望祝姑娘不吝赐教。” 祝澜听出燕修云这番话表面自谦,实为拉拢。 然而对方贵为太子,话说到这里,不管自己如何想,面子上总是要给足的。 “承蒙太子殿下抬爱,祝澜感激不尽,日后定当——” 话刚说到一半,祝澜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原来是经过身边的一名进士,对方杯中的酒也不慎洒了几滴在祝澜身上。 “无意冲撞了状元郎与两位皇子,是臣有罪!“对方慌忙道歉,但碍于祝澜是女子,又不好伸手去帮她擦衣服上的酒渍。 “无妨,无妨。”祝澜安抚道。 “听闻祈王殿下曾专门为状元郎与探花郎定制了两套流云袍,竟被我给弄脏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祝澜眸光一凛,慕容潋赠衣之时并无外人在场,一个普通的进士如何能知道这件事? 最重要的是,自己分明已然换了另外一套士子服,对方为何仍要这样说? 她下意识看向燕长文,燕长文眯了眯眼睛,对她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意。 那撞到祝澜之人道歉之时,不知是因情绪激动还是故意的,嗓门甚至提高了几分,引得周围不少人注目。 他们再看向祝澜时,目光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神色。 原来这位新科状元与探花,早就已经是祈王殿下那边的人了啊。 一时之间,有意投靠祈王府的年轻进士都在暗自对祝澜点头,甚至想要确认眼神。 而倾向于东宫这边的则是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站远了一些。 “良禽择木而栖,看来状元郎早已筹谋好了,倒是孤自作多情。”燕修云不冷不热地说完,将未动的酒杯往身边内侍手中的托盘里一放,转身走了。 面对燕修云陡然阴沉下来的态度,祝澜只好苦笑,此时也不能解释什么。 而方才撞到自己那人,在喊出那句话之后便悄悄离开了,显然是燕长文提前安排好的。 “祝澜才疏学浅,如何值得祈王殿下如此抬爱?”祝澜对燕长文淡淡一笑道。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只是欣赏聪明人。”燕长文笑得一派温和,命人为祝澜续添了酒,举起自己那杯,态度没有半点架子。 燕长文在等她表态。 祝澜垂眸望着被续满的酒杯,沉吟片刻,缓缓举杯。 “祝澜今日借花献佛,斗胆借祈王殿下此酒,祝我大梁国运兴盛,寰宇清晏,开万世之太平。”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正观望这边的人都听清楚。 一句话,又引得众人猜测纷纷。 状元郎与祈王殿下讲话如此冠冕堂皇,还透着几分生疏,莫非她也还在这二位皇子之间来回观望? 面对祝澜的回应,燕长文圆润白皙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恼意,反而兴致更浓几分。他与祝澜饮完这杯酒,也不再坚持什么,返身回到了座位上。 不远处,身为榜眼的闻人月白也正在被几名年轻进士围着。 如今左相虽然有名无实,但闻人月白到底还是左相公子,又高中了榜眼,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重新光耀门楣。 “闻人公子,不知左相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早闻闻人公子大名,不知日后仕途有何打算?” “在下茂城人士,听闻闻人公子祖上也是出自茂城,可是真的?” 闻人月白神色清冷地坐在轮椅之上,周围人都站着,仿佛将他包围起来。 但他还是一一简单回答了众人的问题。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声忽然响起,显得有些突兀。 闻人月白微微抬眸,撞见乔悠悠那张明媚的面容。 第247章 祝宅,门庭若市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竟然高中榜眼,先前是我小看你啦。” 闻人月白有些无趣地重新垂下眸子,不知她又要来打听些什么。 下一刻,一只盛满了各样珍馐佳肴的银盘出现在了眼前。 乔悠悠随手拉过一张矮凳坐下,平视着闻人月白,眨巴着眼睛道: “我瞧他们围着你半天了,你一口菜都没吃。瞧,那些好吃的都已经被人抢光啦,还好我偷偷留了一份。” 闻人月白眸光微微一颤。 乔悠悠抬头故意瞪了一眼周围那些人,目光似乎在纳闷他们为何还杵在这里。 那些人也意识到闻人月白一直没有吃东西,一个个面露尴尬,找借口离开了。 闻人月白却并未伸手去接乔悠悠递过来的银盘,眼底像是结了一层薄霜。 “这种小事,不需要他人代劳。” “啊?” 乔悠悠反应了片刻,这才眨巴着眼睛道:“你不会以为……这些都是给你的吧?” 闻人月白抬眸看她,清冷之中还隐约有些不解。 “我是看有几样好吃的点心快被人抢光了,这才给自己多留了几块。方才瞧见你没吃东西,我够朋友讲义气,才来分你一些。都给你了,我吃什么?” 乔悠悠说着,已经伸手从盘中取了一块桃花酥送进嘴里,嚼了起来。 闻人月白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似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便随着那层冰霜消散了。 他收回目光,优雅地用几根手指捏起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肚子适时响起一阵“咕噜”声。 “等等!”乔悠悠突然道。 闻人月白停下动作,看向她。 乔悠悠直勾勾盯着他的手,踌躇了好一阵才开口: “那个桂花糖蒸栗粉糕,是最后一块了,我还没吃过。 那个,能不能……掰我点儿?” 闻人月白微微一怔,下意识将糕点递还给她。 “不用不用,掰我一半就行。”乔悠悠捏着外面那层油纸,掰了一半下来,又将另一半塞回了闻人月白手里。 “唔,果然这御厨捉出来的糕点,味道肘是不一样……!” …… 江州。 “爹!娘!大娘!苏姨!”祝宅那簇新的大门外,祝朝放声高呼,童音清脆,回荡在空旷的庭院。 “快出来,礼部的人就快到啦!” 裴玥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苏氏、杜兰芳和祝弘明。 祝朝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满脸激动地高声宣扬着自己刚刚听来的消息。 “澜姐姐、澜姐姐高中状元!” 裴玥闻言,轻轻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手中的帕子被她无意识地攥紧。 “那……”苏氏急切地向前一步,话语未尽,祝朝已兴奋地接道:“青岩姐姐也中了探花!” 苏氏身子一颤,几乎要晕厥过去,与裴玥两人眼眶都微微泛红。 两个女人抓住对方的手,都有些哽咽,分不清是谁的手在微微颤抖。 唯有杜兰芳的大嗓门带着纯粹的喜悦:“快,朝儿,买爆竹去!待会儿开祠堂,让你祖父也高兴高兴!” “好嘞!”祝朝扶正了跑歪的帽子,应声而去。然而他刚踏出门,七八名卖爆竹的小贩早已闻风而动,聚集在门口了。 随后,京城的官员快马加鞭而来,在江州的大街小巷高声宣布祝澜与祝青岩的佳绩。不到半日,这消息便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江州城。百姓们纷纷涌向祝宅,想要一睹这热闹景象。 裴玥与苏氏从官员手中接过捷报,激动得难以自持,已经听不见旁人说什么了。 “大嫂,大嫂?”杜兰芳喊了喊裴玥,又喊了喊苏氏,见两人都高兴傻了一般,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眼下要筹办的事儿可多着呢,这俩人怎么搁这愣上了? 杜兰芳无奈,唉,果然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自己这个顶梁柱出手。 这个家没她早晚得散! “快,朝儿,去请县令老爷,看看咱们新的坊门要建立在哪里。”毕竟当初澜姐儿高中解元,就已经在门口建过一座牌坊了,总不能两座牌坊挤在一起吧。 杜兰芳撸起袖子忙活起来,一边指挥祝朝,一边让祝弘明去家里账上支取银钱,塞给来传信的官员当彩头。里里外外一番打点,还真是井井有条,挽回了混乱的局面。 科举殿试,三年一度,能出一名前三甲的学子,对于任何州府都是天大的喜事。谁能想到,这次的三鼎甲中,竟有两人出自江州,而且还是同一府上! 祝宅的捷报传来,整个江州城都沸腾了。 祝家哪里是文曲星庇佑,这简直是文曲星赖着不走啊!这福气,晚来一步怕就沾不上了。 有些心思活络的百姓已经急匆匆回家寻找地契了。 “你要地契干啥?”媳妇问。 “快,咱把这宅子卖了,赶紧去祝宅门口的南桥巷,兴许还能抢个小瓦房!” “这么大的宅子卖了,去买小瓦房!?” “不不不,南桥巷的小瓦房兴许都抢不上了,再过一条街的杨柳巷应该还有机会。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杜兰芳还在阔绰地散财,给前来道贺的邻里乡亲们发红包时,却不知祝宅方圆五里之内的房子价格都已经翻了三四番。 除了着急买房子的,还有那跃跃欲试想要上门提亲的。 不过祝家一门双姝高中,都是女子,寻常男儿根本不敢攀附,一时之间江州城里不少年轻男子唉声叹气。 家中有女儿的却仿佛看到了希望,纷纷上门想和祝朝定娃娃亲,吓得八岁的小祝朝落荒而逃。事件最终以几户人家为争夺“定亲权”,险些在祝宅门口大打出手作为收场。 热闹整整持续到夜里,裴玥心中的喜悦也终于被劳累冲淡了几分。 她与苏氏携手回了内院,终于能歇息片刻,小祝朝正在懂事地帮杜兰芳捏肩。 裴玥与苏氏见到此情此景,对女儿的思念之情也顿时涌上心头。 苏氏叹了口气,“都考完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家来。” “苏姨,这你就别惦记啦,两位姐姐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祝朝的小脸上满是笃定。 “啧!”杜兰芳回头瞪了他一眼,嫌儿子不会说话。 祝朝却像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地给她们数了起来。 “两位姐姐登科高中,参加完传胪大典,还要去午门上表谢恩。五月初一,澜姐姐要带领新任进士们要去孔子庙行释褐礼,接着还要去彝伦堂拜见国子监祭酒和司业……事情可多啦!” “哟,你懂得还挺多。”杜兰芳斜睨了儿子一眼,嘴上调侃,眼底却带着欢喜。 “那是。”祝朝自豪地扬了扬脑袋,“我与两位姐姐同为读书人,自然也要早早了解了这些规矩,提前熟悉一下流程。” 苏氏想了想,她对朝廷和科举的事情实在不懂,向祝朝提问道:“那你两位姐姐如今高中,可是要留在京城做官么?” 小祝朝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答道:“按我朝惯例,殿试前三甲当入翰林院。澜姐姐身为状元,定然是翰林院修撰,青岩姐姐是探花郎,起码也是个翰林院编修。” “这有何区别?”苏氏又问。 祝朝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答不上来。他才八岁,这道题多少有些超纲了。 这时祝弘明正好走了进来,小祝朝想也没想,转头把问题甩给了自己亲爹。 祝弘明听罢,笑了笑道:“都是翰林院负责修编国史、起草诰敕、经筵侍讲一类的,只是编修比修撰的职位略低一些罢了。” 杜兰芳抓了一把瓜子,听完祝弘明的话似乎有些不满,“啥呀,听着不就跟县令大人手下那文吏差不多么?好歹也得给个什么知县知府之类的当当呀,结果啥也不是,这朝廷可真够抠搜……” 祝弘明无语凝噎片刻,想说一句“你懂个屁”,但碍于裴玥与苏氏在场,又忍住了,哼声道: “还啥也不是,我看你才啥也不是!人家翰林院修撰,那是皇帝身边的人,天天跟皇帝皇子一块讨论学问,当文吏那也是离天子最近的文吏,宰相门前七品官你懂不懂?” 杜兰芳撇了撇嘴,“那照你这意思,她俩就一辈子在那什么翰林院里头给皇帝写东西呗?” “写东西?你是不知道写东西的厉害!”祝弘明冷笑一声,表情夸张几分,“你可知咱们大梁的左相大人,当年也是翰林院编撰出身?” 第248章 京郊长亭,送梁舟 恩荣宴的喧嚣之后,一切都如祝朝所言,祝澜等新科进士在拜见国子监祭酒后,终于走完了繁琐的礼仪流程。 肖婉与乔悠悠先前因为算学社的事情,本就在户部挂了名,如今顺利登科,二人自然被户部点名要了过去,一同在度支司担任员外郎。 而周达从前通过火药制作出的烟花,早已在几年前风靡整个大梁。燕玉泽至今仍心心念念着他们初次见面时周达提到的“大炮仗”,因此,殿试成绩一出,周达便被燕玉泽直接推荐至工部军器司,继续他的研究与开发之路。 五月,京城的柳絮如同纷飞的雪花,但奇怪的是,京郊的柳树却光秃秃的,了无生机。 京郊的长亭之中,众人聚首为梁舟送行。 甫一到来,就被一群小贩围了上来,他们纷纷拉开怀里的麻布口袋,向众人展示着里面的柳枝。 “洗净的柳枝,十文钱一枝,你们要么?我看你们人挺多的,算你们八文钱一枝吧!” “我比他还便宜,七文钱一枝,怎样?” 乔悠悠心中啧啧,这也能形成产业? 这些小贩一副他们不买就不打算离开的样子,乔悠悠只好准备掏钱,反正也不贵。 就在这时,几名小贩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骤变,也不要乔悠悠的钱了,捂紧自己的袋子转身撒腿就跑,留下乔悠悠在原地发愣。 众人疑惑地回头,常云霄那瘦高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阳光下,他的面容清瘦,白得仿佛很少被太阳晒到一般。 他穿着大理寺的官袍,难怪那些小贩要跑路。 常云霄走入众人之中,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对梁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此时除了秦雨薇、许诗明和远在边疆的顾朝阳,其余人都在场了。 “听说前两日有吏部的官员私下找过你了,真的不考虑留在京城么?”祝澜向背着行囊的梁舟问道。 乔悠悠在一旁不断点头,“是呀,在京城就算混个九品芝麻官,也比外边的七品县令强呀。” “嗐。”梁舟吊儿郎当地一笑。 “吏部的人来找我,那是看在我国舅老爹的面子上,毕竟我表姑是贵妃,表兄是三皇子,让我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的人留在京城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老爹说得对,我们家现在就是那升天的鸡犬,留在京城,就算我不掺和那些事,旁人也会默认我是三皇子的人,到时还要处处提防被人当枪使,多没劲啊。” 梁舟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正好云州知县出缺,听说云州的羊肉不错,正好去尝尝。 对了,小丁不是也在云州么?还有朝阳,北疆大营离云州城又不远,说不定还能一块出来喝酒。山高皇帝远的,多自在!” 周达拍拍他的肩膀,“行吧,兄弟你想得开就好。不过真的不等诗明和秦雨薇回来,见一面再走么?今日东宫设宴,算算时间就快结束了。” “算了,”梁舟摇头道,“他俩现在是东宫的人,这个时候来见我,说不定会惹上麻烦,还是不见为妙——我离开的事情,就拜托你们替我转达啦!” 梁舟说着,忽然凑到赵思成身边,揶揄道:“希望下次见面,能喝上你和媳妇的喜酒哦!” 肖婉脸颊微红,身边的赵思成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定一定!” 祝澜也笑了,伸出手掌与梁舟击掌道别,“此去云州,祝你一路顺风。” 梁舟咧嘴笑着,依次与众人击掌道别,硬是将临别伤感的气氛变出了几分喜庆。 常云霄望着最后来到自己面前,一脸灿烂举着手的梁舟,却没有伸出手。一方面是出于职业习惯,另一方面—— “刚忙完,时间紧,还没洗手。” 即便戴了手套,工作结束也是必须要用醋好好清洗的。 梁舟感动得热泪盈眶,“老常,你对我是真爱了。” 常云霄:…… 众人又围着梁舟叮咛几句,终于到了真正要分开的时刻。 梁舟转身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步履轻盈,“不用送啦,本知县先行一步,祝各位前途似锦!” 春和景明,马车在一片飘扬的柳絮中“咯吱咯吱”地向南驶去。 …… 梁舟走后,众人各自开始准备正式步入仕途的各项事宜。 祝澜正式进入翰林院担任修撰,但此时此刻,她还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那便是在京城的落脚之处。 等待朝廷分配房子是不可能的,身为京城官员,除去每年能够领取的八十多两俸禄,朝廷还贴心地拨给了一部分住房补贴,只不过…… 这一年的补贴,还不到三两银子。 “这朝廷……是认真的吗?”乔悠悠拿到那预支的俸禄碟文后,嘴角抽搐。 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城,莫说达官贵人云集的城东与城西,便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区域,想要买一套小院子,没个七八百两也甭想。 不吃不喝十年,堪堪攒够。 祝澜看着那碟文上的数字也有些尴尬,却不是因为俸禄少,自己这群人现在还真不缺钱,不说乔悠悠家里是胡商,自己祝家单靠御香阁分红这一进项,就已经吃喝不愁了。 在京城买房,对现在的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乔悠悠噘着嘴,把碟文往桌上一扔,闷闷不乐道:“就这点俸禄,在京城买间茅厕都不够……哼,我这就给我爹写信请求支援。” 祝澜发愁地揉了揉眉心,“天子提倡节俭,咱们刚刚入仕,你又是在户部这么敏感的位置上,一到京城就买房,怕是有些太引人注目了。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以前,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那怎么办?”乔悠悠眨着眼睛问。 祝澜想了想,“要不……合租?” 第249章 置业行 祝澜和祝青岩每日要去宫内的翰林院报到,而乔悠悠和肖婉所任职的户部度支司衙门虽在宫外,离得却也不算太远。 最终,四个姑娘决定合租一套宅邸,先分头看房,搜集信息后再一同商议。 祝澜与祝青岩一同行动,两人难得脱下士子服,换上了素色衣裙,踏着青石板路出现在了京城的大街上。京城的繁华比江州城更胜一筹,很快,街角处一家牙行的招牌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福地牙行”。 这间牙行的门面极其狭小,还没有那招牌大,像是从旁边的店铺中硬生生划分出来的一个角落,单独开了一家牙行。 “二位小娘子,可是来寻宅子的?不知是要购房置地,还是暂时寻一处租赁之所?”牙人见有客上门,忙不迭地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询问。 祝澜的目光向牙行里面望去,见里面空间虽小,但陈设古朴,墙壁上挂着各式房源的画卷,似乎还真有不少房源。 祝青岩也表示不妨进去看看。 二人走入牙行,祝澜对那牙人微微颔首,简要说了一下条件,问对方可有合适的房源推荐。 牙人闻言,忙从墙上取下几幅画卷,一一铺展在祝澜面前,一边介绍起来。 价格倒是都在祝澜的预算范围内,四人合租,最贵的也不超过每月五两银子,只是这宅院…… 要么终日不见阳光,要么极为逼仄狭小,要么索性就在市集旁边。 祝澜是想找处低调普通些的宅院,但也不至于如此为难自己。一旁的祝青岩看得也是微微皱眉。 祝澜摇摇头,正要表示可以提高预算时,那牙人却忽然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 “看来小娘子也是个讲究体面之人,既然如此,小的也吃一回亏,折些利润,与两位就当交朋友了。” 牙人对祝澜眨眨眼,示意她俩稍等片刻,转身进了内室。很快,牙人抱着一幅新的画卷回来了。 “二位小娘子请看——” 他将画卷缓缓铺开,只见上面宅院画得十分精美,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雅致而不显奢靡。 祝青岩眸子微微亮了,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看向祝澜。 “这处宅院位于城东,环境幽静,布局雅致,实乃上佳之选。”牙人介绍道。 祝澜瞧着那宅院的布局,不禁也有几分心动,便问起价格。 牙人没有直接回答,“这样的宅院,若是放在城里那些大的置业行,少说一个月也得收十两银子的租金。” 接着声音突然压低——“今日看两位小娘子有眼缘,给你们打个骨折价,三两银子一个月。” “三两银子?”祝青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牙人却再次重复,就是三两银子没错。 祝澜听了不禁挑眉,“那你们怕是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牙人“嘿嘿”一笑,“不瞒二位,这套宅院的主人是小人一远房亲戚,家中急需用钱,但又舍不得彻底将宅子卖掉,这才托小人低价租出去。” “既然急需用钱,那一个月交三两银子,只怕解不了燃眉之急吧?”祝青岩觉得说不通。 “小娘子真是聪慧过人,一语中的,这房子便宜归便宜,但是须得两年起租,且一次交满租金。” 祝澜二人都有些沉默。 那牙人经验丰富,知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着急,否则容易令对方生疑,“二位姑娘慢慢考虑,小人先去忙了。” 说完走到一边拿起账簿看了起来,也不催促,仿佛完全不担心二人拒绝。 祝青岩小声与祝澜商议道:“这样的宅子,若真能按三两一个月租两年,倒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祝澜看了那牙人一眼,“可别的置业行大多是三个月一付,这里却要一次性付清两年的租金,七十二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祝青岩想了想,“许是宅子的主人果真急需用钱?” 主要是这样档次的宅子,四人合住,才三两银子一个月,很难不让人动心。 祝青岩又悄悄望了一眼那牙人,见对方也不催促,完全就是自愿买卖的态度,实在不像骗子。 祝澜正要说话,忽见又有一名男子进入了牙行,向牙人询问房源。 牙人向对方介绍了几处,那男人都摇摇头表示不大满意,接着目光落在祝澜二人面前的画卷上,顿时来了兴致。 “这处宅院可曾租售出去?” 牙人似有些为难地看了祝澜二人一眼,这才说尚未租出。 对方忙不迭询问价格,牙人咬了咬牙,说每月五两银子。 那男人一听才五两银子一个月,但两年起租,当即一拍桌子—— “还有这好事?速速取来契书与我!” 祝青岩顿时有些着急,“这位兄台,凡事总讲究个先来后到,这套宅院可是我们先看中的。” 祝澜带着几分无奈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果然还是年纪小,社会的毒打挨得太少了。 罢了,那便给她上一课吧。 那男人一听,立刻恼火起来,大声质问那牙人愿意将宅院租给谁。 牙人左右为难,似乎十分难以抉择,最后终于走到祝青岩身边,压低声音问她可是真的要租下这套宅院。 祝青岩正要答应,却还是忍了一下,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祝澜。 祝澜淡淡开口,一锤定音,“这宅子我们租了。” 牙人走到那男人面前,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牙人十分为难地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的确是这二位姑娘先看上的。您瞧,我们这都已经准备签租契了……” “没见过你们这样做生意的!”男人“不悦”地又撂下两句狠话,拂袖而去。 牙人藏起眼底得逞的笑意,从后堂取来租契,递上纸笔,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支付七十二两租金,一次性付清。 祝澜含笑扫了一眼那张租契,却并不动笔,问道:“不急,总得先带我们去看看宅子吧?否则我们搬进去,结果与这画上的宅子不一样,到时可就说不清了。” 牙人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旋即笑道:“小娘子考虑的是,小人这就带二位去宅子瞧瞧。只不过,若宅子与画上所示一致,二位小娘子可不能反悔啊。 你们可瞧见了,方才那位客人五两银子都着急要租,小人诚信经营,宁可少赚点也得保证客人先来后到的顺序。待会二位姑娘若是无故反悔,那可真是坑惨小人啰!” 祝青岩点点头,和气道:“你放心,我们也是真心要租这宅子的。若与图上一致,我们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成,那小人这就带二位姑娘过去。”牙人从抽屉中摸出一串钥匙,带二人向外面走去。 第250章 租契 祝澜与祝青岩跟着那牙人出了门,祝青岩回想起方才祝澜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但是是哪里不对呢? 祝青岩飞快转动着脑筋,很快警觉起来。 祝澜一定是担心不安全,自己两个姑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到一处不认识的宅院里,万一碰上人贩子什么的呢? 祝青岩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间,很快安下心来。 不过很快,祝青岩的顾虑就被打消了许多。那牙人带着她俩一路向东而去,走的都是宽阔热闹的主街道,并未有任何令人起疑之处。 “就是前面那座宅子。”牙人向前指了指,说道。 祝青岩左右看了看环境,若对方真有什么阴谋,怎么样也该找个相对僻静一些的地方才是。然而这宅子门前人来人往,附近不仅还有好几座官邸,甚至再过去两条街就是京兆府衙门。 就算真有不法之徒,也不可能选在这种地方犯事。 祝青岩心中更加安定。 “二位小娘子,里面请。” 那牙人掏出钥匙,打开了外面的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祝澜神色淡定,提起衣摆跨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祝青岩跟在她身后。 宅院不算很大,进了大门一眼便能望到底,布局十分清晰。一草一木,果然与那画卷之上相差不大。 “如何?小人说的不错吧,本店诚信经营,绝不存在店大欺客的现象。”那牙人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催促二人将租契签了。 祝澜的目光在庭院之中徘徊一阵,随口问道:“这处宅院的确不错,您将地契取来,我们确认之后便签。” “咳咳。”那牙人目光闪烁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地契……自然是在小人的远方亲戚手中。” 祝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急,您将人找来,我们可以等。” “他……这几日不在京城,你们先把租契签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过几日他回来,给你们看一眼租契便是了。” 祝青岩再缺少阅历,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道:“你连地契都没有,我们怎么能付钱?” 那牙人当场提高嗓门嚷嚷起来,“我说小娘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小人骗你们不成?刚刚你们可都看见了,人家出五两银子我都没同意。 我那可都是看在你们两位是姑娘的份上,才拒绝了那么大一单生意。你们现在反悔,那也太不仁义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牙人嚷嚷个没完,祝澜却明白,他声音这么大,无非是在掩盖心虚罢了。 祝青岩冷下脸,拉着祝澜就要走,一转身,却发现原本敞开的院门被关了起来,院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正是先前那愿意每个月出五两银子的男人。 祝青岩眯起眼睛,只觉得气愤,“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那牙人也不装了,冷笑道:“是一伙的又怎么样,今儿这院子你们是租也得租,不租也得租!” 说着,将租契重新亮在两人面前。 祝青岩先前着急将院子租下,甚至没有仔细看那租契的条款,此时再一细看,顿时庆幸自己方才听了祝澜的话,没有立刻签下—— 那租契之上写着租契一旦签订,要在两日内付清约定的租金,每晚一日付款,便要加收租金总额的百分之一作为违约金。 而在这句话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写着福地牙行在收到租金后,一个月内交付房子的使用权。 也就是说,租契签订之后,必须先付清租金,才能拿到房子的钥匙。而租金一旦晚交,便会产生高额的违约金。如果一直拒不交钱,福地牙行可以拿着租契直接告到官府,连本带利强制征收。 而当他们收到了钱,按照租契上那行小字的约定,牙行只需要在一个月内交付房子即可。这也意味着一旦对方拿到了钱,关店跑路,待风声过去再换个名字、换个地点重新开业,官府追查的难度会相当大。 “你们就是家黑店!”祝青岩怒斥道。 “别那么多废话,签了这租契,就让你们出去。”牙人抖了抖手中那张纸,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块印泥。 祝青岩劈手夺过那张租契,直接撕了个粉碎,往天上一扬。 那牙人也不恼,笑眯眯地从怀中又摸出来一份,“撕吧,你撕多少我有多少。二位小娘子,我奉劝你们一句,还是乖乖签了吧。” 说着,牙人朝堵在门口的同伙努努嘴,“否则我让他动手,按着你俩在这上面压手印,多失礼啊是不是?” “你做梦!” “敬酒不吃吃罚酒。”牙人冷冷一笑,对同伙说道:“动手!” …… 半个时辰后,京兆府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登闻鼓声。 那名牙人鼻青脸肿地跪在衙门外,他的同伙则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力敲着登闻鼓。 两人身后,祝澜一身素裙,抱臂而立,眸色带着几分戏谑。 祝青岩一手叉着腰,问柳已经被重新收回腰间,“用力点敲,没吃饭吗?” “是是是!”那同伙吓得立刻更加卖力地敲起了鼓。 出来混了这么多年,今天算是栽了。这小丫头看着文文弱弱,没想到身上竟然藏着家伙,还那么能打! 很快,京兆府的大门被人打开,里面的官吏沉着脸走出来,“何人击鼓鸣冤?” 说着,目光落在那跪着的牙人脸上,“你有冤情?” 牙人都快哭出来了,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又猛猛摇头,“不不不,不是小人!是……是这二位姑娘……” 那官吏的目光在祝澜二人身上一扫,让他们几人进来。 第251章 京兆府,登闻鼓 京兆府内,祝澜与祝青岩在官吏的引导下,来到偏厅等候。那名牙人及其同伙则被带去录口供。 过了许久,推官才姗姗来迟,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官帽,面上隐约透着几分不耐烦。 由于京兆府立案程序繁琐复杂,这类的民事纠纷告到京兆府,一般都是先进行私下调解,若能调解成功,则各方都能免去许多麻烦。实在无法调解之时,才会正式升堂问案。 推官姓陈,来到偏厅甚至都没有坐下,见到祝澜二人开口便问:“所为何事,速速道来,本官时间宝贵,莫要啰嗦。” 这语气让祝青岩莫名感到很不舒服。 “大人容禀。”祝澜向推官行礼,语调平稳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推官听罢,却皱起了眉头,“这等小事,你们自行和解便是了,也值得闹到京兆府来?” 这时,那牙人和同伙也录完了口供,被带了过来。 牙人进门之时,正巧听到推官的话,连忙高声争辩起来: “大人,小的真是冤枉啊。这两位姑娘看了房子不满意,小的也同意了她们不租,可她们却非说小人开的是黑店,要坑骗她们,还把小人给打了,您看看我这脸……” 说着,还专门凑到推官面前,将脸上的伤指给他看,生怕对方看不清似的。 那推官皱着眉,嫌弃地离远了一些,看向祝澜二人道: “真是你们打的?” 祝青岩道:“是我打的,可是是他们先——” 话未说完,就被推官直接打断。 “大梁律一百四十五条,殴打他人致轻伤者,杖二十。”说完又顿了顿,抄起手道:“不过你们这事尚未立案,依本官看,还是该赔钱赔钱吧。” 牙人一听赔钱,眼睛立刻变亮了。 就算祝青岩挨板子,自己也捞不着什么好处,赔钱才是实打实的! 而且不打板子光赔钱,自己还能要得更多! “怎么样,小娘子,二十两银子,咱俩这事儿私了。否则我告上公堂,这顿板子你是少不了了。” 祝青岩简直要被气昏头了,没想到今日竟能碰上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祝澜压制住心中的火气,望着那推官冷冷道: “大人,敢问大梁律一百四十三条、二百八十七条是如何说的?” 推官斜睨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来人,将大梁律取来。” “不必了。”祝澜上前一步,平视着那推官的双眼缓缓开口道: “吾朝律例,诈伪篇第一百四十三条载:以私欲之心,施虚言巧语,掩真相而骗人之财者,视其骗得之财多寡,情节轻重,分别论处。骗取金额十五两以上,一百两以下者,当处以徒刑。 市易篇第二百八十七条云:凡房屋之买卖租赁,卖主必示以真实之地契,以为交易之证。卖主若无地契,或示伪契,其交易不作数,且卖主须担其咎。买主于交易之前,有权索验地契之真伪,亦可请官府核实。” 祝澜字字掷地有声,虽着素衣,言语之间却比面前一身官服之人更有气势。 那推官带着几分惊疑地看了祝澜一眼,翻开下属递过来的大梁律,找到祝澜所说的两条,竟然一字不差! “咳咳咳。”推官放下那本厚厚的大梁律,掩饰了一下尴尬,重新摆出威严的姿态,“你说他二人欺诈在先,然口说无凭,你们需拿出确凿证据来。” “你早问证据不就好了?”祝青岩冷哼一声,直接揪过那牙人的衣襟,从他怀里掏出了三四张一模一样的空白租契。 她直接将租契上那一行小字指给推官看。 “房屋买卖租赁,哪有先交了钱,过一个月才交房的?这期间他们若是拿着钱跑了,我们上哪说理去?” 那推官仔仔细细读完了租契上的条款,摇了摇头,笑道:“人家这不是白纸黑字写着,你若是签了,便表示同意这条约定,怎么能叫上当受骗呢?” “就是,大人英明!”那牙人连声附和。 祝青岩忍住差点脱口骂出来的一句“昏官”,咬牙道:“那他们连地契都拿不出来,又怎么解释?” 推官看向那牙人,让他自己说。 牙人瞪着无辜的眼睛道:“大人,那地契的确不在小人手中,但房子是小人远方亲戚的,马上回到京城,自然能拿给她们过目。” 说着又看向祝青岩,无赖道:“小娘子,这些事情小人可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了吧?你怎的还要动手打人?” “明明是你们——” “罢了,青岩。”祝澜微微抬手,示意祝青岩不必继续说下去。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分明是对方威胁在先,自己二人自卫反击成功,却成了他人眼中的施暴者。 再试图自证下去,只会落入对方语言的圈套。 现在的关键问题,根本不是分辩谁先动的手,而是证明这家牙行坑蒙拐骗的事实。这伙人如此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行骗,只要京兆府立案调查,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祝澜略一思忖,正要开口时,京兆府外却再次响起了敲响登闻鼓的声音。 没过多久,又有一人被引入了偏厅。 那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见到推官,显然是认识对方,张口便喊“陈兄”。 “陈兄,我家那宅子出事儿啦,你可得为我做主!” 祝澜神色却微微一动,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待那人坐下后,祝澜方才看清了面容,不由得轻轻蹙起双眉。 究竟在何处见过……? 一瞬间,祝澜便记起当日殿试结束,在安和殿外遇见的那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李大人,临走之时,他还留给自己一个奇怪的眼神来着。 祝澜想了想,记得此人介绍自己名叫李度长,是鸿胪寺的一名主事。 第252章 修撰大人 李度长上来便拉着陈推官的手说个不停,而陈推官的神色却透着几分尴尬,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李度长的手。 “李大人,哦不,李老爷。”陈推官似乎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这里是京兆府衙门,可不是什么市井街道,该走的流程、规矩,一样也不能少,您这样称兄道弟的,实在不妥。” 陈推官说着,就唤人前来带李度长下去录口供,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这位李度长先前在鸿胪寺当差,两人喝过几顿酒,“陈兄”“李兄”地叫着是不假。可如今李度长已经辞去了鸿胪寺的官职,这兄弟的名额怎么也该让出来了。 唉。陈推官在心中叹了一声,这也不能怪自己势利,主要外边都在传他李度长是得罪了六王爷,六王爷给他脸,这才让他自己辞官。现在这幅光景,若自己再跟他称兄道弟,今后还怎么在京城官场上混? 李度长看着陈推官一张冷脸,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认命了。 都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乱拍马屁,现在官没升成,反倒把自己一辈子的仕途给断送了,能怪谁呢? 他也不怪陈推官这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如果换了位置,自己也会划清界限。 当官嘛,都能理解的。 “李大人,你方才说……你的宅子出事了?”一旁站了许久的祝澜忽然开口问道。 李度长回头,一眼便认出了祝澜,立时有些激动起来,“哎呀,祝修撰!” 他走到祝澜面前就开始倒自己一肚子的苦水,“你初来京城可能不知晓,那些天杀的牙行……” “还录不录口供啊?要聊天到衙门外边去聊,堂堂京兆府,成了你们扯闲篇的地儿了?” 陈推官说完又看向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不耐烦道:“行啦,你们打伤了人,赶紧赔钱把事儿了了吧,没看见本官这里事务繁杂,忙得很么?多大点事情也要跑到京兆府衙门来添乱……” 李度长在官场混迹多年,为官的本事先不说,察言观色这一套可是练得炉火纯青。听出对方语气有异,眼睛缝里的眼珠在陈推官和祝澜之间一转,立刻品出了些意思。 李度长上前几步,站得离祝澜近了些,摇摇头道:“罢啦,祝修撰,这京兆府的推官不经事。倒不如哪日见到武大人,直接跟他老人家讲,还能省去中间这许多麻烦。” 祝澜初来京城,对这京城大小官员的名字还不甚熟悉,一时之间并未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武大人”是何人。 “武大人?哪个武大人?”陈推官问,话中却夹杂着几分忐忑。 “还有哪个武大人,自然是京兆府尹武成琦武大人。”李度长道。 陈推官半边脸颊微微抽动一下,很快镇定下来,从头到脚重新审视着祝澜,带着几分轻蔑。 可笑,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还能跟府尹大人说上话? 要真认识武大人,报案还用得着跟平民百姓似的,跑来京兆府衙门击鼓么? 陈推官坐回椅子上,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斟了杯茶,语气带上几分讥讽道: “去岁我们武大人蒙圣上褒奖,倒是有几家书坊争着为他老人家立传来着。武大人爱民如子,也没什么架子,便屈尊回答了他们一些问题。呵呵,没想到这也能被做文章,一个个的就敢高攀说认识我们家府尹大人。 本官听他方才称你为‘祝修撰’,一个小小的修撰也敢在这里狐假虎威,真不知你们坊主是如何管教的。说吧,你是弘文书坊,还是东梁书坊的?” 还不待祝澜说话,李度长已经冷笑着开口:“不知翰林院的修撰大人,是假何人之威?” “呵,翰林……”陈推官哂笑着喝了一口茶,接着猛然反应过来。 “噗——!”一口茶喷在了桌子上。 “翰……翰林院!?”陈推官站起身,差点掀翻了身后的椅子,看着祝澜的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你你你,你是翰林院修撰……大人?” 祝澜微微一笑,双手并了并道:“在下姓祝名澜,新任翰林院编撰。” 李度长又一指祝青岩,对陈推官扬起眉毛道:“还有这位,乃是翰林院编修大人!” 祝青岩冷哼一声。 “下官,下官不知是二位大人……”陈推官冷汗涔涔而下,连忙向二人行礼。他身为京城官员,怎么可能没有听说今朝殿试出了两位奇女子,一位高中状元,一位高中探花郎的事情!? 祝青岩凉凉道:“陈大人可不能这么说。论品级,我二人不过是六品,您也是六品,我们可受不起陈大人的礼。” “不,不,受得起,受得起……”陈推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虽说都是六品官秩,可人家是天子近前的六品官,自己能比吗!?自己为官几十载,也不过见过天子一面而已。 可人家翰林院编撰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天子近臣!是有资格参与朝会的! 虽然手中并未多少实权,但人家在天子面前说一句话,胜过自己钻营十年! 这女子若真是翰林院编撰大人,那即便现在府尹武大人站在这里,还真也要对她客气几分。 祝澜道:“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聊聊案情了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二位大人请上座……”陈推官擦着汗,亲自为祝澜与祝青岩倒茶。 李度长自然顺理成章,跟着坐了下来。 陈推官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地搓着手,“这个……修撰大人,可否请您再详细讲述一遍案情?下官……下官脑子不大好,方才有些记不清了……” 祝澜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度长,“还是请李大人先说吧。” 第253章 李度长的遭遇 陈推官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李度长感激地看了祝澜一眼,这才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在京城之中也置办了几处房产,如今去官回乡,便寻思着将房子卖掉,谁知——” 祝澜有些诧异,“李大人不是在鸿胪寺,今朝科举还被圣上委以重任么,何故突然辞官?” “呃……”李度长有些心虚地看了祝澜一眼,摸了摸鼻子,“咳咳咳,做官太累,倒不如回家种田,闲云野鹤来得自在。” 祝澜点点头,“李大人果然高风亮节。” 一旁的陈推官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李度长继续讲道:“我本将那几处房产委托给安居置业行,想让他们帮我寻找买主。此乃京城之中规模最大的几家牙行之一,我信得过。谁知前几日却突然出了事,我那其中的一处院落竟然被人在大门之上泼了粪水!” 李度长讲到这里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陈推官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本官……本官只是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情。” 李度长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祝青岩忍不住好奇道:“你招惹上什么仇家了?否则平白无故,人家往你门上泼粪水做什么?” “我正要说呢!”李度长咬牙切齿,“当时我就在附近挨家挨户地问,终于被我在天桥底下逮到了那两个书生,粪水就是他们泼的。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们却说,那宅子原本是他们租下的!” “你是说,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租了你的宅子?”祝青岩问,“可你的宅子不是委托给置业行了么?莫非是他们私下租出去,却不告诉你,偷偷赚取租金?” “嗨!”李度长一拍大腿,“我问了那两个书生,是不是在安居置业行签下的租契,他们却说不是,而是另一家名为‘洞天’的牙行!而且他们签下租契,付了一整年的租金之后,那家牙行却突然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 他们还没有拿到那宅子的钥匙,根本没法搬进去住,实在气得不行,这才往大门上面泼粪水泄愤!” 李度长气得直拍桌子,“可这事我多冤呐?租个宅子,我什么事都不知道,稀里糊涂被人泼了那玩意,多晦气?街坊邻居都瞧见了,以后谁还愿意买这宅子?” 陈推官幸灾乐祸地蹦出一句:“京城房源金贵着呢,你打个对折,肯定有人抢着买。” 对上李度长快要吃人的目光,陈推官终于挑挑眉,闭上了嘴。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都不由得苦笑,这剧情还真是熟悉的很。 这样的骗局,受害的肯定不止这两个书生,只不过大部分人可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便过去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泄愤的胆量。而自己二人今日若非祝澜警觉,怕是已经成了下一个被骗租的倒霉蛋。 祝青岩问道:“那些假冒的牙人经常带人去你的宅子里看,难道你毫不知情?街坊也没有人注意到么?” 李度长摇摇头,无奈道:“这京城的官员,谁私底下没多置办两套宅子?多出来的宅子,谁会天天跑去看呐? 再者说,我那几套宅子本就挂在置业行出售,有牙人带人进去看,很正常,哪有街坊会操心这牙人是哪家置业行的?所以,这不才让那些小贼钻了空子,浑水摸鱼么!” 祝澜点点头,这也正是这骗局的高明之处所在。 随即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那些牙行,究竟是如何拿到你宅子的钥匙的?那钥匙你都交给过谁?” “真不愧是堂堂祝修撰,您问到点子上了!”李度长接着道:“那钥匙除了我手中有一把,管家手中有一把,还有最后一把,我只交给了安居置业行这一家。” 祝青岩问:“会不会是管家?” 李度长摇头,“管家是随我从家乡来京城的,主仆二十年,忠心耿耿,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如此看来,这家安居置业行的嫌疑最大。不仅拿着钥匙,而且那些骗子带人上门,也从未与他们有过时间冲突,不排除事先商量过的可能性。 即便不是这家置业行私下以其他牙行的名义行欺诈之事,肯定也难脱干系。”祝澜分析道。 “修撰大人所言甚是!此事一出,我便去找那安居置业行的管事质问。” 李度长说完,又叹了口气,“可是修撰大人有所不知,那安居置业行……背后颇有势力。我质问那管事钥匙是怎么回事,那人却反咬一口,说我竟然将一处宅院分托给两家牙行,乱了这一行的规矩,还给他们添了麻烦,甚至还叫我赔偿!你们说说,这是何道理?!” 祝澜皱眉,“天子脚下,这牙行行事竟敢如此蛮横?” 李度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道:“祝修撰可听说过‘通运钱庄’?” “京城最大的钱庄之一,自然有所耳闻。” 李度长继续道:“听闻那安居置业行最近打算扩张,然而资金周转上出了些问题,便打算向通云钱庄贷好大一笔银两。然而他们能拿出的质押物有限,通运钱庄的几位掌柜正在考虑是否同意这笔贷银。 若这个时候传出安居置业行与那伙骗子有关的消息,通运钱庄自然要重新考虑贷银一事。因此,安居置业行才必须不惜代价,也要将骗租的风波先压下来。” 第254章 祝澜入朝 祝澜明白了,那家安居置业行乃是京城的诸多牙行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店,如今资金出了问题,需要靠自身积累的信用作为背书,从钱庄贷银。 这样的关键时候,决不能陷入舆论风波,就是真被人抓到了把柄,那也打死都不能认。 这才有了李度长后面这档子事。 随后李度长又补充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又抱怨了好一通,终于讲完自己的遭遇。 陈推官当着祝澜二人的面,自然不好再推托搪塞,便说京兆府会尽快派人着手调查。 祝青岩偏着脑袋问:“陈推官,那我们二人的案子……” 陈推官擦着脑门上的汗,“都查,都查。” 既然都与京城之中骗租的牙行有关,那便一起查好了。这些个不开眼的家伙,骗谁不好,竟敢骗到翰林院的头上! 陈推官接着让手下将祝澜二人案子相关的证物拿上来,京兆府需要留档保存。 抱着证物的京兆府官差经过李度长身边时,他无意间瞟了一眼,突然叫到:“慢着慢着!” 说着,李度长伸手从那一堆物件里扒拉出了那幅敞开了一半的画卷,上面画的,正是祝澜二人险些要从福地牙行的牙人手中租下的那间宅子。 “咦,这不是我家的宅子么?”李度长将画卷抖落开来,反复观察着那上面画的宅子图纸,瞪大眼睛道。 “果真?” “你没看错?” 祝澜与陈推官同时问道。 “这自家的宅子,怎么可能看错呢?你们瞧这路、这院子,那都是我亲自找人设计的哇!” 李度长指着画絮絮叨叨半天,“真是奇哉怪也,这套宅子我分明也委托给安居置业行了,画卷怎会出现在这里?”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对李度长讲出了两人今日的经历。 李度长听完瞠目结舌:“什……什么?你们说那个福地牙行,也有我家宅子的钥匙!?” 祝澜颔首,“正是。而且今日听闻李大人之事,我怀疑这些骗子从头到尾都是一伙人。他们每次得手,便人间蒸发,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去之后,再改头换面,以新的身份和商铺名字出现,继续行骗。” 语毕,祝澜看向陈推官,“陈大人,我们今日将那行骗的牙人及其同伙都带来了,他们手中房源的钥匙究竟是从何而来,一审便知。想必堂堂京兆府,总不至于连几个小贼的底细都问不清楚吧?” “祝修撰放心,下官定然给两位大人一个交代。” 祝澜这才点点头,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便带着祝青岩离去,李度长也连忙跟上。 “祝修撰留步,祝修撰请留步!”除了京兆府的大门,李度长在身后一路小跑,叫住祝澜二人。 “李大人,可还有事?” 祝澜回身,彬彬有礼地问道。 李度长笑得有些尴尬,“您就别抬举我了,如今我这无官一身轻,那当得起这一声‘大人’啊……对了,二位大人可是要在京城租赁一处住宅?” “正是。” “那太好了!”李度长喜笑颜开,“我那套宅子如今空置,正挂在安居置业行租售,就是您二位去看过的那处。若是二位大人不嫌弃,我愿无偿让与二位大人暂住。” 祝澜考虑了一下道:“那套宅子的确很符合我们的期望,若李大人愿意租给我们,自然再好不过。但该付的租金还是要付的,按平常价格就好。” 李度长自然满口答应,当即便去安居置业行撤了租售的单子,随后与祝澜签订了租契。 …… 翌日,皇城。 卯时已至,金殿大门缓缓开启,掌事太监从中走出开始点卯。 祝澜手持笏板,身穿深蓝色御赐朝服,然而她身材纤瘦,朝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双手垂下之时甚至两只手都完全被袖子遮住了。 身为翰林院修撰,她也是需要参与朝会的,并且需要在朝会之上记录百官奏言、天子言行等等。散朝之后再回到翰林院,进行编撰工作。 点卯结束,金殿之外响起“咚咚咚”的鼓声。 鼓声震震,祝澜的心跳也微微快了几分,今日,是她第一次上朝。 科举入仕,她总算走到了这一步。 三通鼓声结束后,文武百官开始排好队列,等待钟鸣之后入殿。 祝澜虽高中状元,身为翰林院修撰,但秩不过六品,便是上朝也只能排在较后的位子。不过她倒并不在意这个,毕竟刚开始,总是要慢慢来的。 哪怕是站在后面,祝澜依旧能感受到不少目光汇集在自己身上。 毕竟,她是今日唯一一个,也是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官员身份正式上朝的女子。 如此想着,祝澜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负责盯着文武百官行为举止的纠察御史,同样也在留意着祝澜的一举一动,若有行差踏错之处,他便时刻准备记录下来,朝会之后当场通报。 女子嘛,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即便读书有些天赋,鲤鱼跃龙门,可朝会如此重要的场合,哪是一个小姑娘能经得住的? 便是稍后她在殿上晕倒,都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可纠察御史观察了许久,莫说晕倒了,这小丫头竟站得比前面那群官员还要笔挺,而且目不斜视,神色淡然,哪有半点惶恐胆怯之色? 如此看来,此女不仅礼数规矩烂熟于心,而且心性的确非寻常人所能比。 纠察御史暗暗点头。 掌事太监尖细的嗓音伴随着钟鼎之声,在白玉台阶前响起—— “宣——文武百官,入朝觐见。” 众臣面色肃然,祝澜轻轻抬手整了整衣摆,随即抬眸而视,跟随在文臣们身后拾级北向西上,走入殿中。 第255章 编修房 祝澜前去上朝的同时,祝青岩也来到了翰林院门前。 身为编修,职位比编撰低一级,不具备上朝资格,是以只能来翰林院点卯。 她同样身着略显几分宽大的深蓝色官服,手持第一天报到的告身与官凭,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踏过了翰林院的门槛。 朱墙碧瓦,青石古木,在这宫中倒的确像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这时祝青岩听到身后响起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猜到了来人身份,回身拱手道:“闻人公子。” 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身穿与祝青岩一样的官服,一纸告身放在双膝之上。 他对祝青岩点头,淡淡道:“祝编修。” 二人皆是第一天来到翰林院上任。 翰林院的最高负责人乃是翰林学士董业,正三品,此时亦在朝会之上。 祝青岩与闻人月白在翰林院进行点卯之后,便被引至所属的署舍,也就是编修房内等待,待董业回来之后再安排具体事务。 编修房内,四张长条形的桌案围成了一圈,外围正坐着五六名编修,每人面前都堆放着厚厚的一摞卷宗。 “二位编修,请吧。” 祝青岩率先踏入了编修房,里面众人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纷纷好奇地打量着她,也有小声议论的。 “这便是今朝科举的那位祝探花?没想到年纪这么小。” “唉,以后你我堂堂七尺男儿,就要与女子共事了!” “哈哈哈,严大人,也没那么严重吧。不才碰巧读过这位祝探花的文章,功底颇深呢。” “刘大人,快把衣襟整理好。今后咱们这编修房中有了女子,天再热也不能如此放浪形骸了……” 祝青岩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议论,径直走到一张无人的桌案前坐下,那张桌案之上早已贴上了她的名字。 然而闻人月白却迟迟没有进来。 他坐在轮椅上,垂眸望着那编修房门下面高高的门槛,神色莫名。 身后的小吏见状,连忙喊人帮忙,打算一起将闻人月白和轮椅抬进房中。 编修房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闻人公子以后日日都要来此,难不成日日如此抬来抬去的?万一伤着人怎么办?我早瞧这门槛碍事了,不如拆了算了!” “就是,拆了吧!” “拆吧拆吧!” 见诸位编修大人都如此说了,那小吏也不含糊,当即取来工具开始拆门槛。 一旁的闻人月白瞧着众人在为他忙活,淡漠的面容上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一言不发。 那门槛很快被拆了下来,闻人月白也可以摇着轮椅自由出入了。 “多谢诸位。”闻人月白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双膝之上,淡淡道谢之后,摇着轮椅到了他的座位上,就在祝青岩旁边。 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编修抱着厚厚一摞典籍卷宗,摇摇晃晃地来到祝青岩与闻人月白中间,将卷宗放在二人之间的桌案上,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董大人知晓二位编修今日上任,昨日便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差事。” 年轻编修对祝青岩笑了笑,态度十分友好,随后弯下腰看了看,将那一摞典籍卷宗分成了一高一低两部分。 年轻编修继续道:“这里面一部分是关于朝廷刊印书籍要校对的一部分文稿,另一部分是近些年来钱粮奏疏的核对整理,你们自己分吧。” 祝青岩看向闻人月白,目光中除了征询,还带着几分同情。 毕竟他还这般年轻,又如此有才,却无法行走,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祝青岩存了几分关照的心思,便想先问问他打算选哪一部分。 闻人月白却根本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直接抬手将离自己更近的一部分资料移到了面前,看样子是打算开始处理了。 好吧。祝青岩微微挑眉,揽过了自己这边的卷宗看了起来。 这一部分是关于书稿校对的,那看来闻人月白那部分便是钱粮奏疏了。 掌管翰林院的董大人不在,整个编修房中的氛围还算轻松,编修们埋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内容多是些朝中的八卦,家中妻妾、子女的事情等。 而祝青岩专注着手头的工作,全然没有关心周围,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一回头,是那位年轻编修。 祝青岩回过神来,四下望了望,却发现编修房内已经空了,只剩下自己、闻人月白,和身后这位编修。 “咦,他们人去哪里了?”祝青岩惊讶道。 年轻编修笑了笑,“走吧,去膳堂用些早茶,马上董大人就要回来了。他一回来准得叫咱们去议事,谁知道又要议到何时呢。此时不吃些早茶点心垫垫肚子,待会有你受的。” “可是……现在还不到用膳时辰吧……”祝青岩有些不安地问。 “董大人又不在。”年轻编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刚来翰林院不适应,没事儿,我们刚来的时候也都这样。” 说完指了指祝青岩面前的典籍资料,“这些东西,你这个月内弄完就行了。别那么拼,早早弄完了还不是有新的活儿要交给你? 咱们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你干得再多也不会多拿一文钱的俸禄,按时干完不耽误就得了。走走走,我给你讲讲咱们这翰林院里的事儿——” 祝青岩被他说得稀里糊涂站了起来,不过她倒也的确想听听这翰林院里的事情。 年轻编修又看向闻人月白,“闻人公子不去么?” “不了。” 年轻编修耸耸肩,这闻人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便不再多言,带着祝青岩向膳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从年轻编修喋喋不休的内容中,祝青岩得知对方姓沈,名轻舟,乃是上一回科举的探花郎。 一开始祝青岩还以为沈轻舟如此热心,是因为二人皆是探花出身,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听了一路下来,祝青岩终于明白了—— 这沈轻舟就是个逮谁都热心肠的话痨。 “董大人这人吧,表面上看着不苟言笑,其实人还是挺好的,就是有点古板。哎,反正待会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对了,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陇右董氏听说过不?当今皇后娘娘就是出身董氏,咱们翰林院的学士大人也姓董,你懂我意思了不……” 第256章 翰林院议事 沈轻舟果然对翰林院的流程了如指掌,带着祝青岩去吃了早茶,果然接着便传来董大人下朝,召集翰林院众人议事的消息。 “董大人每日都要议事么?”祝青岩问沈轻舟。 沈轻舟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不会。咱们陛下是三日一朝,学士大人平日都是参加过朝会之后召集众人议事,也就是三日一议。 每次议事都要花上半日工夫,若日日都议,那谁受得了?” 说罢,他随手一指董业的署舍,对祝青岩道:“以后若有事,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很快,翰林院的编修、侍讲等诸人都聚集在了议事房,闻人月白也来了。 董业自门外走了进来,约莫五十岁的年纪,一身红色朝服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显出了他在翰林院的特殊地位。 祝澜跟在董业身后。 “诸位同僚。”董业环视众人,朗声道:“此位便是我们翰林院新进的编撰,今科状元祝澜。” 即便他不介绍,在场诸人也已猜到祝澜的身份。 “祝编撰。”众人对祝澜一边拱手,一边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她。 祝澜微笑着回礼,“诸位大人,在下初来乍到,诸多事物尚不熟悉。若有疏忽之处,还望前辈们不吝赐教。” 沈轻舟侧头对身边的编修低语:“这位祝编撰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得圣上赏识,却无半点骄纵之气,看来是个好相处的。” 那位编修默默点头,众人对祝澜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祝青岩的目光则是更多停留在董业身上,有些好奇这位新上司究竟是怎样的人。 瞧这国字脸,山羊胡,正襟危坐的模样,祝青岩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欧阳烨的脸,后背没由来地有些发凉。 这位学士大人看起来……似乎比欧阳监院还要恐怖几分。 祝青岩下意识连坐姿都更加端正了一些,偷眼去瞧身边的沈轻舟,却发现他斜靠着椅子,有些懒散的模样。 “咳咳。”董业清了清嗓子,整个议事厅变得更加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祝青岩手中执笔,聚精会神地等着,准备记录今日议事的要点。 “今早老夫上朝的路上,途径正阳大街,远远飘来一股包子的香气,不知诸位之中,可有人也闻到了?” 祝青岩提笔记录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啊?包子? 随即反应过来,不愧是学士大人,定然是在抛砖引玉,或者以小窥大。既然提到包子,那接下来一定要谈民生问题,而且说不准是圣上有重要的旨意要交办! 祝青岩心中升起一股澎湃,一字不落地将董业的话全都记录下来。 沈轻舟接过董业的话茬,“对,新开的,新丰包子铺,就在我家对面。您想吃,明儿个我给您捎上一屉。” 对面的陈侍讲向前探了探身子,“哟,这么巧的话,不知沈编修方不方便也帮在下……” “好说,好说!”沈轻舟慷慨道,“一屉肉包子十文钱啊。” 陈侍讲当即把钱给了沈轻舟。 “董大人?”沈轻舟笑容可掬地望着坐在上首的董业。 “……小猴崽子。”董业的山羊胡子抖了抖,瞪了沈轻舟一眼,但还是掏出荷包,从里面数了十文钱给他。 沈轻舟笑呵呵地将钱收好,坐回座位上,回头瞅见祝青岩一脸错愕,煞有介事地小声道: “对了,忘记告诉你。咱们董大人虽然身后靠着董氏一族,但他这人抠门得很!” 祝青岩却只想说,堂堂翰林院……议事就议这个? 不不不,董学士此举必有深意,一定是自己没有参透。 接下来董业又与众人唠了好一通家常,十句闲话中间偶尔夹杂一两句朝会上的事情,氛围十分的轻松融洽。 终于,董业问起了祝青岩与闻人月白二人的情况。 沈轻舟接过话头,“放心吧,您安排的活儿我都给他们交代好了。” 董业又问他二人是如何分工的。 祝青岩见董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放下笔答道:“回学士大人,下官负责今年圣上制定的几册典籍刊印校对,闻人公子负责整理钱粮奏疏。” 董业满意地点点头,又关心起二人初来乍到,是否适应。 祝青岩自然说能够适应。 这时,又有一名侍讲提起京城时兴的水果,董业正欲接他的话,却忽然听得闻人月白冷不丁开口。 “董学士,整理钱粮奏疏一事,下官有一些想法。” 董业“哦哦”两声,让他说说看。 “近几年户部上报给朝廷的钱粮奏疏中,提到的粮款金额有一些地方还不甚明晰,下官于钱粮一事并不十分精通,因此整理之时不敢妄作修改。” 董业想了想,“嗯,那是否需要让户部抽调人手过来协助?” “奏疏涉及百姓人口、税收等诸多方面,只派一两人前来怕是难以面面俱到。不如下官暂时搬至户部衙门处理钱粮奏疏一事,以便沟通交接。”闻人月白缓声说道。 “如此……倒也是个好法子。”董业略一思索,随即表示会派人去户部打声招呼,为闻人月白办理户部的出入凭引,待拿到凭引,他便可暂时搬至户部衙门做事。 闻人月白的事情说完,董业又与众人叙了些家常话,快至晌午之时众人方才离开议事房。 祝青岩对着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笔记,一脸茫然,董大人铺垫了这么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重点呢??? 不会真的就是在闲聊吧!!!!! 祝青岩瞬间感觉自己是整个翰林院最大的傻子。 祝澜如今身为修撰,有单独的一间署舍,与董业相邻,因此并未与祝青岩同行。 祝青岩再次回到膳堂,沈轻舟见她脸色不大好,冲她挤挤眼睛,“别担心,咱们翰林院膳堂的午膳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就连其他院里的的大人都经常溜过来蹭饭吃,比早茶丰盛多了,保准让你大饱口福!” 祝青岩叹了口气,不再难过于自己是傻子这件事,又询问了一些翰林院的情况,得知这里与外面的衙门一样,卯时上值,酉时下值。 沈轻舟表示董学士是个厚道人,对待下属也不错。平日里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其他急事什么的,跟他知会一声告个假,基本没什么问题。 第257章 度支司,放衙 户部的凭引很快办了下来,闻人月白次日便准时来到了户部衙门外。 一靠近,便有户部官员认出了他,不少人上前寒暄,但是又似乎急着去点卯,没有时间聊得更多。 其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闻人公子不方便,咱们先将他抬进去吧!” “对对对!” 闻人月白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目光,任众人好心地将他的轮椅搬过大门门槛。 “有劳诸位,剩下的路在下可以自己来。” “没事没事,在下送闻人公子过去!”一名户部官员热心道。 “真的不必……” 闻人月白话音未落,对方却已经取走了他手中的凭引,得知了他被安排的临时署舍位置。 闻人月白一路被人送到了桌案之前,对方这才离去。 闻人月白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唤来户部指派给自己的文吏。 “烦请先去一趟户部司,调取朝廷最近三年的赋税清册交给我。再去度支司与金部司借阅一下度支部和库藏账册。” 那名文吏面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直过了将近三个时辰,闻人月白要的东西才终于被送来。 “怎用得这样久?”闻人月白微微皱眉问道。 “户部可不比翰林院那般清闲,各部司的大人都忙着呢。您要的这些东西,小的也是费劲巴拉才要来,待会若是哪位大人要用,小的还得麻溜地给人家送去。”那文吏将高高一摞册子往桌上一堆,话中很明显带着情绪。 户部衙门这是什么地方?掌管天下钱粮之地!但凡心思活络一些,在上官面前多表现几分留个好印象,回头人家随便提拔自己做个小小的主簿,那也是大大的肥差! 自己不知费尽多少心思才混进这户部衙门,以为从今以后就能“钱”途无量了,谁知还没机会去户部的大人们面前露脸,就直接被指派来这里,给这位翰林院来的榜眼大人打下手。 还得顺带伺候着残废之人。 这不是耽误自己的前程么!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这位闻人公子虽然身体有疾,但毕竟还是左相大人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还得好生伺候着。 闻人月白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开始翻阅赋税清册,一边又问起户部衙门的放衙时辰。 文吏答道:“咱们这里与宫中一样,卯时上值,酉时放衙。” 闻人月白又问起放衙之后,是否还允许人员在户部衙门之中逗留。 那文吏忽然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您想住这儿都没问题,咱们这儿床铺被褥一应俱全!” “那便好。”闻人月白点点头,今日调阅这些档案花费了太多时辰,计划的进度无法完成,那便只能迟一些,待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走了。 …… 酉时已至。 翰林院的沈轻舟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放下笔,长长伸了个懒腰,开始整理桌案。 其他编修们也陆续站起身向外走去。 “咦,沈兄,可是到了下值的时辰?”祝青岩抬头问道,她方才过于专注,以至于并未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变化。 沈轻舟颇为得意地挑挑眉毛,语气十分自信:“院里有日晷,你自己去瞧。现在必然是酉时整,绝对错不了分毫!” 祝青岩点点头,也收拾好东西,准备等祝澜一同离宫。 …… 户部衙门。 “呼——终于放衙了!”乔悠悠瞧了一眼桌上自制的沙漏,高兴地站起身来,却发现度支司的署舍内竟无一人抬头,全在伏案忙碌着。 只有她一人站着,显得十分突兀。 乔悠悠轻轻戳了戳身边的肖婉,“放衙了,还不回家么?” 肖婉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摇摇头,“这么早,回家做甚么?” 她从不习惯天还亮着就下班。 乔悠悠咂了咂嘴,又看了看周围的人。 有的人是真在忙,比如肖婉,可有的人…… “喂喂,赵兄,都酉时了你还不下值?” 这位赵姓同僚头也不抬,“忙啊,事情太多了,公事要紧啊!” 乔悠悠凑过去,“可你不是在临帖练字么……?” 赵兄一把捂住桌上的东西,回头不满地瞪她,“什……什么练字!我是在誊录钱粮金额!” 乔悠悠无语地撇撇嘴,嘟囔道:“算了,你们不走,我可走了。” 说罢带上东西,就向外面走去,却迎面碰上了度支司主事闵元。 “闵大人。”乔悠悠对他拱手,然后继续向外走。 “站住。”闵元回头道,“你干嘛去?” 乔悠悠停下脚步,疑惑道:“不是酉时放衙么?已经酉时了呀……哦不,已经酉时一刻了,我回家呀。” 闵元用怪异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几遍,“手上的活都干完了?” “干完了呀。” 闵元:…… 看来是太不饱和了。 “撰写度支文案的李秉笔准备告老还乡了,明日起,他的事情由你接手了。” “为什么是我?”乔悠悠歪着脑袋问。 闵元的眉毛已经拧了起来,“本官乃是度支司主事,自然有分配事务之权,你有何异议?” “有啊,我做不完。” 乔悠悠一脸认真地走到闵元面前,掰着手指头数: “每日卯时上值,酉时放衙,期间是六个时辰。除去中午用膳休息的一个时辰,还有五个时辰。我现在每日抄录钱谷出入须得三个时辰,清算账目也要两个时辰,时间刚刚好。 度支文案也交给我的话,户部衙门又规定酉时放衙,您告诉我哪有时间来做?酉时做不完,那不是耽误事情么?” “那就继续做啊!” “可酉时就放衙了啊!” 乔悠悠奇怪地看着他,指着门上贴着的户部衙门则例,“这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时辰么?” “你、你……”闵元瞪着眼睛,被噎得一下没说出话来。 自己在户部干了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到点就放衙,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闵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喔,正阳大街新开的包子铺去晚了可就买不上了!” 闵元望着乔悠悠步履轻盈的背影,脸上的错愕逐渐转变为愠怒。 如此不思上进,敷衍懈怠,简直拉低了整个度支司的效率!月末户部评级,若是度支司被旁的司部比了下去,那简直是大大的耻辱! 但是闵元冷静下来再一想,乔悠悠毕竟是新科进士,又是侍郎大人点过名要来的员外郎,自己若是直接让她卷铺盖回家,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罢了……看她年纪不大,又是初入官场的生瓜蛋子,一开始不懂事情有可原。 闵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乔悠悠一个机会。自己仁至义尽,若她还是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第258章 油盐不进的乔悠悠 翌日,乔悠悠一大早便完成了点卯。刚踏入署衙,便听闻有人说主事大人寻她。 闵元作为度支司主事,独享一间署舍处理公务。见乔悠悠推门而入,他即刻换上一副亲切和蔼的面容,示意她落座细谈。 “乔员外,来户部这几日,公务可还顺手?”闵元抿了一口茶,闲谈似的问道。 乔悠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直截了当地道:“还行,就是规矩多了点儿。” 闵元“呵呵”一笑,“乔员外身为新科进士,能力与智慧必定是出类拔萃的。不过……官场如战场,咱们户部的差事,可非比寻常。有时为了朝廷大计,需得多付出一些辛劳,确保诸事无虞。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乔悠悠眨巴着眼睛,点点头道:“自然,主事大人放心,只要是当值的时辰,我一定勤勤恳恳,绝不摸鱼。” 闵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虽然不明白她说的“摸鱼”是何意思,但这不重要。 “不是,你没懂我的意思。”闵元放下茶碗,身子向前倾了倾,语气放缓。 “我是说,为了朝廷与百姓辛苦一些、多付出一些。咱们户部事务繁杂,有时难免要增时理事,看看你身边的那些同僚们,哪个不是兢兢业业……” “我也兢兢业业啊。”乔悠悠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无辜,“凡经我手的账册,绝不可能出错,大人您不信尽可以查一查。至于增时理事……我的事情都做完了,按照朝廷规定的时辰下值,难道效率高也有错?” “你……”闵元张了张嘴,错愕地望着她。 说不通,怎么就说不通呢!!! 她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真是要了亲命了,侍郎大人怎么把这么一个愣头青塞到度支司里来啊! 瞧瞧另一个一同进来的员外郎肖婉,人家恨不得天天住在度支司,一个人能干完三个人的活。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样该有多好! 再瞧瞧眼前这个姓乔的,同一科考出来的进士,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闵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莫生气,莫生气。 既然晓之以理行不通,那便只能动之以情了。 “这个……乔员外呐。”闵元斟酌着词句说道,“听本官一句劝,年轻人多吃些苦没坏处,你不吃苦,旁人就会领先你一步。唉,本官实在看你是个好苗子,才和你讲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换了旁人不会和你说这些的。” 乔悠悠眨眨无辜的大眼睛,没有说话。闵元以为她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 “俗话说得好,衙门就是你的第二个家,你的那些同僚,都像你的家人一般。咱们是一个整体,大家都在忙碌,唯有你一到酉时就走,过于特立独行,旁人还以为咱们度支司不团结呢。” 乔悠悠若有所悟,“主事大人说得对,这样似乎的确不大好。” 闵元心中一喜,以为她终于开窍了,结果下一刻笑容又凝固在了脸上。 “所以不如要求大家提高当值时的效率,规定酉时一到,所有人都不得逗留。如此,大家一同下值,整整齐齐的多好!” 乔悠悠觉得自己的想法棒极了。 “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闵元终于忍无可忍了。 苍天呐,为什么要让自己摊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下属! 既然说不通,让这样的人继续留下来,只怕会扰乱整个度支司的纪律。不行,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乔悠悠被闵元直接轰了出去,不在意地撇撇嘴,反正自己又没做错什么。 刚来到门外,便迎面撞见一人。 “闻人月白?”乔悠悠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务对接。”闻人月白言简意赅。 乔悠悠“哦”了一声,“你来找闵大人?” 她朝身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认真道:“闵大人正闹脾气呢,刚把我凶了一顿。你现在别去招惹他,省得他连你一起骂。” “他不会的。毕竟……在下可不曾酉时下值。” 闻人月白轻飘飘地说完,便推着轮椅进去了。 错身而过时,乔悠悠隐约瞧见他的唇角似乎隐约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这家伙……方才是笑了? 还有,他怎么知道自己天天酉时下值,莫非此事在户部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乔悠悠摸不着头脑,疑惑着走了。 ……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在翰林院下值之后出了宫,祝青岩有些好奇那董学士提到的包子,祝澜便与她一同来到了正阳大街,寻找那家新丰包子铺。 此时天色尚早,正阳大街那足够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包子铺并不难找,放眼望去,一眼便能瞧见那排着长队的铺面,面香味远远飘来,令人垂涎三尺。 祝澜二人排到了最后,祝青岩眺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忽然有些懊悔。 早知道要花许久工夫排队,出门之时就带本书了,省得等候太久无聊。 “啪——!”一声惊堂木,在人群之中炸响。 正在百无聊赖排队的众人,顿时全部被这声响吸引了目光。 只见一人身材瘦小,身穿灰白色长衫,当街摆上桌案,站在案后一手握着惊堂木,一手“哗”地展开折扇,俨然是个说书人。 祝青岩来了些精神,小声道:“这说书先生倒真会做挑生意的地方。” 祝澜却微微眯起眸子,用目光指了指那说书人,“你看——” “看什么?” “脖子。” 祝青岩闻言,向着那说书先生的脖子望去,忽然一愣。 “……女的?” 第259章 说书人 “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日在下初到贵宝地,因身已无盘缠,故在此献艺,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先行谢过!” 话一出口,却又是个端端正正的青年男声,听起来中气十足。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皆有几分诧异——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众位看官,今日咱们来聊聊两位来自江州的奇女子。她二人出身江州祝氏,年方十七,风华绝代,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婉。她们巾帼不让须眉,其中一人便是祝澜。据说她年少时曾放浪形骸,不务正业,险些被书院逐出。然而,她后来发愤图强,竟一鼓作气连中六元,高中状元!” 祝澜二人没想到来买个包子,竟然能从说书人口中听到自己二人的名字,这感觉真是…… 有些社死。 祝青岩庆幸还好这市集之中无人识得她们,但又不禁好奇,这说书人会如何继续讲述她们的故事。 “要说这女子参加科举,在咱们大梁也并非头一遭。什么?您从前没听说过?那是您忘啦!还得听我说说这二十年前的事情,据闻也有一位才高八斗的年轻人,一路高中,却在殿试之际被抓了起来。您猜怎么着——那人竟然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祝澜微微挑眉,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事情。 有旁人“咦”了一声,说好像依稀听说过,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女子被抓起来后,结果如何呢?”有人好奇地问道。 另一人接茬道:“还能怎么样,那可是欺君大罪,肯定要杀头的呗!” 先前那人扼腕叹息,“唉,那真是太可惜了。若她晚生个二十年,赶上咱们现在的时代,兴许也是一代女状元呢!”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神秘兮兮地说道:“诸位看官,你可知那女子为何能在天牢中凭空消失?”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说书人微微一笑,揭晓答案:“原来那女子乃是下凡历劫的文曲星君大人,渡过了尘劫,便重返天界了!” 祝澜心中苦笑,自然不信这荒诞之说。 此时说书人已经重新将话题转回了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身上,祝澜却没有听进去,思绪仍旧停留在方才提到的那名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上。 她细细回忆一遍,原书之中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情,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说书人口若悬河,为了博众人眼球,讲述故事时难免添油加醋一番,不可全信。然而祝澜听着方才身边众人的反应,似乎也有人听说过这起案子,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她陷入沉思。 穿越进这个书中的世界以来,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疑团未解——梁帝究竟为何执意开放女子参加科举。 若二十年前真有一位女子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最后被人发现身份,锒铛入狱,她结局又究竟是怎样呢?祝澜自然不信她是神仙下凡,但若是公开处刑,京城之中不会无人知晓。 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在狱中被秘密处死了。 可那女子究竟是谁?如今的新政又是否与她有关? 这些问题,祝澜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但是二十年实在有些久远了,就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知情人士似乎并不太多,否则也不会任一个说书人在这里瞎编。 祝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 既然是女扮男装,还被当众发现了,那在宫中肯定是一起大案,大理寺那边定然会留下一些记录。 看来需要找个机会,托老常帮忙查查这件事了。 “真是越讲越离谱了。”祝青岩嘟囔的声音忽然传入祝澜耳中。 祝澜点点头,“嗯,子不语怪力乱神……” “什么?”祝青岩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祝澜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别的事情。 “却说这祝澜与祝青岩二女,虽为女子,却胸怀男儿之志。且说咱们得状元郎祝澜,据闻素来喜爱以男装示人。只见那朝堂之上,好一位清风明月的少年郎,直教那群星失色。再观她凭栏而望,好一位风度翩翩的江州才子,竟让无数闺阁小姐们羞红了脸!” 祝青岩嘴角微抽,“这……夸得有些过了吧?” 祝澜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把‘有些’去掉。” 祝青岩继续纳闷道:“你何时以男装示人了?” “他说的……怕是指朝服吧?” 祝青岩微微瞪起眼睛,“朝服是朝服,男装是男装,如何能够混为一谈?女子都能为官了,谁还能说朝服只有男子才能穿?” 祝青岩气恼地向那说书人看去,低声骂道:“这说书的怕是有什么癔症,都未曾见过你我二人,编得倒是一套一套的。 还有,什么叫‘胸怀男儿之志’,难道只有他们男人才能有志气?哼,要是阿静在这里,定要叫他好看!” 祝澜耸耸肩,轻笑道:“毕竟在大多数人心中,仍旧认为男子生来便具备比女子更加优秀的品格。因此如你我这般能与他们比肩之人,在他们看来,并非是女子多优秀,而是女子身上出现了所谓的‘男儿气魄’。 再往深了说——就是‘像男子的姑娘’才是好样的。”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祝青岩冷哼一声,满脸鄙夷。 祝澜侧目看了她一眼,知晓祝青岩自从陈子鸣的事情之后,便讨厌男人讨厌得要死,也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自己么,讨厌男人倒是说不上,但她也从不屑于标榜所谓的“男儿气”。 当年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是迫于时势不得不如此,可如今自己又没有这个必要。 她就是要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既然前无古人,那便由她来做这万古第一人,又有何妨? 第260章 褚辛的沙包 有了这说书的热闹,排在长长队伍中的人们也终于感到时间过得快了一些。 祝澜和祝青岩终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新丰包子铺的小笼包,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京城的天空渐渐被一层粉红色的云霞笼罩,街上的人流也终于逐渐变得稀少,那说书人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开了。 祝澜二人捧着包子向租的宅子走去,经过一条窄巷口时,忽然瞥见巷子里有个人影,不知正在忙碌着什么。 “好像……是那说书人?”祝青岩借着光线分辨了一下后说道。 她想起方才这人讲到自己与祝澜的事情时夸张的描述,忍不住走上去,从背后拍了拍那人。 “喂——” “啊。” 那说书人却好似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唇上贴的胡须刚刚被撕掉一半,正耷拉在唇边,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祝青岩瞪大眼睛,方才对方被吓到叫了一声,那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咳咳!”那说书人轻咳两声,又恢复了男子声线,“今日的书已经说完了,二位客官若是还想听,便请明日悦来茶馆赶早吧!” 祝青岩却好奇地伸手去扒拉对方挂在唇边的胡子。 “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哎哎——!” 话未说完,那假胡子已经落入了祝青岩手中。 “分明是个女子嘛,干嘛扮成男人出来说书?”祝青岩打量着手里的假胡子,感觉有些新鲜。 “你还给我!”那说书人一把将胡子夺回来,再开口时已然恢复成了少女清脆的嗓音,语气满是不高兴。 她哼声道:“都是走江湖卖艺的,旁人若知晓我是女子,谁还来听书?” “为什么?”祝青岩不理解。 “还不是悦来茶馆那些臭家伙,非说什么听女子讲书没有味道,还说哪有女子出来讲书的。哼,那我便装成男人忽悠他们,再赚他们的银子!” 说书人一边数着今日说书收到的打赏,一边嘀咕道:“装成男人也好,我又不会武功,装成男人还能少了许多麻烦。” 祝青岩点点头,这点倒是没错。 “敢为这位姑娘尊姓大名?”祝澜走上前,对她拱手道,目光中亦有几分好奇,“可是会变声之法?” “我叫褚辛。”她带着几分得意地轻哼一声,“变声之法又有何难?” 后面半句,褚辛一张口,俨然又是男子的声音。若非面对面知道她是个姑娘,定然听不出丝毫破绽。 “我打小跟着我爹卖艺走江湖,见过的人多了,最喜欢学他们说话。学着学着,自己就琢磨出了些门道。” 说这句话时,褚辛又接连变换了好几种声线,有垂暮老人的、有稚龄孩童的,男女不一,但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祝青岩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神奇的技艺。 褚辛看起来年纪不大,甚至比祝澜二人还要小一些,免不了小孩子心性。见祝青岩面露惊叹,一时忍不住继续炫耀道:“莫说模仿人了,便是飞鸟走兽、风声水声,都不在话下!” 说着,又鼓起腮帮子,表演了一段山涧鸟鸣,给祝青岩听得两眼发直。 这样精湛的口技表演,饶是祝澜也只是曾经在书中读过,没想到今日竟凑巧碰上了高手,亦是开了眼界。 “瞧你年纪不大,怎得一个人出来卖艺?你父亲呢?”祝澜好奇问道。 褚辛刚要张口,眼珠忽然一转,“我爹就在隔壁街卖艺,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去找我爹啦!” 说罢,褚辛便转身抱着自己今书赚来的银两,一蹦一跳地走了。 祝澜原本还想问问她关于那科举案的事情,但褚辛已经走远了,只好作罢。 祝澜二人也正要离去,忽然,祝青岩感觉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弯腰在暗处摸了摸,捡起一只小沙包,沙包上用黑色的线绣着一个工工整整的“辛”字。 “她说自己叫褚辛,应该是她的东西吧?”祝青岩道。 祝澜点点头,“应该是她方才在这里整理钱币,不小心从身上掉下来的。这里光线昏暗,所以她也没注意到。” 祝青岩连忙拿着沙包追出巷子想要还给褚辛,但哪里还找得见她的人影? “咦,她不是说她去隔壁街找她爹吗,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她应该是骗我们的。”祝澜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声道,“她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对我们两个生人有些警惕很正常。想来是怕我们知道她孤身一人,会起什么不好的心思。” “……我们看起来像坏人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祝澜说罢,又拿过那沙包,借着灯笼的光线仔细看了看。 “这沙包线头脱落,布料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还被她带在身上,应当是十分看重的物件,丢了肯定会着急。” “那怎么办?” 祝青岩估摸了一下时辰,很快便会有扫街夫来清扫路面了,若把沙包留在这里,肯定会被当作垃圾收走,不禁皱眉道:“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沙包丢了,难道我们在这里一直等?” “你记不记得,她方才说——若是还想听书,便请明日悦来茶馆赶早。像这样的说书人,一般都有一个常驻的说书地点。茶馆人少之时,才会出来换个地方继续说书。”祝澜思索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悦来茶馆还给她?”祝青岩想了想,表示自己知道那茶馆在哪里,但是明早她要去一趟驿馆托人给阿静寄信,与悦来茶馆不在一个方向。 “无妨,你将那茶馆的位置告诉我,明日上值的路上,我顺便送去便是。” 祝澜将那沙包揣进了怀中,二人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第261章 茶社,听书 翌日清晨,乔悠悠刚点完卯,来到度支司的署舍,便被通知闵大人召集度支司众人议事。 来到议事厅,却是户部侍郎坐在最上首,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闵元则是坐在他身边。 乔悠悠与肖婉一前一后走进来时,明显感到闵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逗留了片刻,乔悠悠大大方方迎视了回去,闵元的脸色立马黑了几分。 众人都落座之后,户部侍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今日召集度支司的诸位,乃是为了户部衙门核查商贾赋税一事。本季度京城商贾的赋税征收,关乎国家财政之充盈,民生之安定。我等身为户部度支司之臣,自当恪尽职守,确保征收税款一事无误。 近月以来,度支司已对各商贾之账册进行了细致核查,逐一比对,确保每一笔赋税皆能准确录入。然账目繁杂,或有疏漏之处,还需诸位同僚共同努力,再次细查,确保万无一失。 此外,本官决定依据商贾所缴纳赋税之数量、是否及时缴纳以及有无逃避赋税之行为,选拔出表现最好的几户,予以表彰,颁发牌匾,以示朝廷嘉许,也为其他商户做个榜样。” 侍郎一边说,下面众人一边用笔快速记录下要点。 “闵大人,你在度支司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此次复查赋税账目一事虽然会耗些时间,但并不复杂,便无须你全程盯着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来督办此事?”户部侍郎看向闵元,问道。 闵元眼珠转了转,在座的人中有几名私下与他交好的,此时脸上都露出了期待之色,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举荐,在侍郎大人面前好好露个脸。 闵元却笑着看向乔悠悠。 “乔员外,听闻你从前念书之时曾创办算学社,还为户部立过功劳,想来清算账目一事不在话下。侍郎大人,下官以为,乔员外可当此任。” 户部侍郎看了一眼乔悠悠,他对乔悠悠有些印象,便点点头,微笑道:“年轻人正好需要锻炼,那就这么定了。” 一时间,好几道羡慕嫉妒的目光都投在了乔悠悠身上。 乔悠悠摸了摸脑袋,有模有样地拱手表示自己会尽心尽力,将事情办好。 闵元望着她,嘴角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翰林院的臣子们中午下值后是可以离宫的。 半个时辰后,祝澜再一次出现在悦来茶馆门外,身后跟着祝青岩。 今天早上祝澜来过一回,但天才刚亮,悦来茶馆尚未开张。祝澜只好中午再来一趟,祝青岩便一块过来了。 此时的茶馆之内已经宾客满座,小二忙着跑堂,热闹非凡。 祝澜拦下小二,“劳驾,敢问你们这里可有一位说书的姑……小先生?” “哦,您是来听褚小哥说书的吧,他在里面正说着呢,您进去就成——茶水一位八文哈!” 祝澜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她二人只打算将沙包物归原主便离开,也不必浪费那十六文钱。 两人走进茶馆大堂,便听得惊堂木一声响,褚辛正坐在一张桌案之后,眉飞色舞地讲着一部话本故事。 祝澜略微蹙眉,此时茶馆内的客人都在认真听书,自己总不能这时将褚辛叫下来。倒是可以让小二代为转交,但她还是想当面与褚辛说几句话,最好能问问科举案的事情。 好在中午时间宽裕,祝澜只得掏了十六文钱的茶水费,与祝青岩寻了一处角落坐下。 “平日里事务繁忙,倒是许久没有听过书了。”祝澜既来之则安之,说道。 祝青岩则是已经竖着耳朵听了起来,原来褚辛现在在讲的乃是前朝一位秦姓女将军的故事。 “……那敌军将领怒吼一声,挥矛猛攻。可秦将军却不慌不忙,只见她一剑直刺那贼将咽喉,对方急忙举矛相迎,可没想到秦将军剑势一转,竟直取他肋下——” 褚辛那老练的嗓音伴随着惊堂木一声响,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欲知这场战斗的胜负结果如何,诸位客官,且听下回分晓!” 祝青岩听得正津津有味呢,忽然没了,不禁急道:“这褚辛,停得可真是时候!” 祝澜笑笑,“一下把你们想听的都讲完了,明日谁还来?好了,我们去找她还沙包吧。” 这时,堂中忽然有人猛地一拍桌子—— “你给我坐那儿!” 祝澜二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冲自己二人,而是冲那褚辛说的。 说话之人坐在最前排,看不见面容。祝青岩皱了皱眉,她向来听感极佳,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 “这位客官,您可还有事要吩咐小的?”褚辛脸上堆着笑,应道。 “本大爷今儿不当值,来这听书是给你们脸面。你给我坐回去,接着讲,什么时候大爷说停才能停。” 褚辛原本有些恼火,但下一刻看到对方拍在桌子上的一锭银子,立刻转怒为喜。 “既然这位爷看赏,那小的今儿便接着往下说!” 她重新坐了回去,一拍惊堂木道:“话说那秦将军——” “等等。”台下那人再次打断了她,“你是不是要讲,那敌将眨眼之间,就被那什么秦将军斩于马下了?你当本大爷的银子那么好赚? 今天你必须得给大爷换个说法,让那秦将军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祝澜皱了皱眉,这人怎么话中听着有如此深重的怨气? “我想起来了!”祝青岩小声道,“这人你也见过,在龙安县那会,他负责押运东宫的赈灾物资来着,还被阿静揍了一顿……好像是叫李炎。” 祝青岩一说,祝澜也立刻想起来了,对此人的确有些印象,同时也理解他为何对戏文中的“女将军”有这般怨气了。 褚辛举着惊堂木的手停滞在半空,表情尴尬又为难,强撑着笑脸道:“这位爷,小的是按话本子说书。这……秦将军若是死了,这故事后面它、它就没法讲了啊……” “老子管你那么多?”李炎踹了一脚面前的凳子,蛮横道:“今天你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若是不能改到让大爷满意,你这辈子都甭想在京城里面说书了。” 褚辛又惊又怒,胸膛的起伏开始变得剧烈,泛红的眼睛瞪着李炎,双拳微微颤抖,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 褚辛情绪激动之下,这一开口,竟忘记了伪装声音。 “哟,原来是个娘们!”李炎微微一愣后,放肆大笑了起来,走上前一把扯下了褚辛的头巾。 第262章 李炎 褚辛一头长发披散而下,紧接着脸上粘的假胡子也被猛地撕了下去。 “这说书的竟然是个女的!?” “我早就说这小子看着细皮嫩肉的,像个兔儿爷,没想到是个丫头!” “哈哈哈,若真是小娘子日日给我们说书,那也算是美事一桩。可她怎么偏偏装出个男人声音,把咱们全给骗了!” 一时之间,整个茶馆都喧闹起来,四处充斥着调笑的声音。 褚辛站在原地,眼泪充斥着眼眶,拔腿就想跑出去,却被人高马大的李炎一把拖了回来。 “大哥,要不算了……”跟着李炎一同出来的人小声劝道,“这里人多眼杂,若是惹出什么事情,再闹到太子殿下耳中,只怕不太好。” “怕什么,我就是让这小丫头给我改改说书的词儿,又没把她怎么着!”李炎一把甩开手下。 那名手下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对方如今不仅是东宫亲卫的卫队长,更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哥,哪是自己这种无名小卒能得罪的? 祝青岩感到有些奇怪,“这人的叔叔先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但听说不是已经被革职了么?他怎么还这么嚣张?” 祝澜摇摇头,她也不知晓缘由。 身边有好事之人凑过来,捂着嘴道:“二位姑娘不知道吧,这李小爷的叔叔李长京大人当年为朝廷立过功,虽然前些日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革职了,但圣上感念他从前的功劳,据说又小小提拔了一下他的子侄,算是一些小补偿。” 祝青岩更奇怪了,“难道那位李大人的子侄,都在宫中为官?” “那倒不是,李大人除了他这个侄子,还有一儿一女,都在东宫,都被提了职级和位份。” 祝青岩有些怪异地打量了一下身边那人,对方衣着普通,看起来就是个平民百姓。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难道你也是东宫的人?” 对方“嘿嘿”一笑,“那李府就在咱们这条街上,街坊邻居的,这种事儿哪能藏得住啊,大家伙早都知道了!” 说完,他似乎也并不想沾上李炎这尊瘟神,结了茶钱之后便摇着头走了。 祝青岩有些忿忿不平地小声嘟囔道:“圣上这是何意?革了那什么李长京的职,又反手提拔了他的子侄,恩威并用也不是这样一个用法吧。简直是……” 她硬是把嘴边的“优柔寡断”四个字咽了下去,这说出来可就是大不敬了。 祝澜同样陷入思索。 以她对这位帝王性格的揣测,梁帝绝非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人。 按常理来说,帝王培养接班人,总是要为他铺路的,比如和董氏这样的世家大族联姻、安插朝中重臣的后辈在东宫任职,以树立储君的威望等等…… 可如今身为五城兵马司统领的李长京一倒,无论是他的儿子女儿还是李炎,都没有了靠山。将这样的人继续放在太子身边,燕修云并不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任何政治上的好处。 梁帝此举不合情理,实在令祝澜也有些费解。 此时李炎仍在不依不饶拦着褚辛,只不过语气已经从先前的刁难变成了调笑。 “磨叽半天了,连个故事都改不出来,看来是茶馆人多,害羞了是不是?罢啦,看你是个女的,爷今儿就不砸场子了,给你个机会——既然这里人你讲不出来,那不如跟我回府,爷倒要好好听一听你的故事,哈哈哈!” 见褚辛脸颊通红,眼泪快要流下来,李炎的笑声更加放肆,伸手就去摸她的脸。 “这细皮嫩肉的,扮个男人多可惜——啊!” 一只白瓷茶杯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精准地撞在李炎的手腕上,疼得他一下缩回手大叫起来。 “是谁暗算老子!有本事站出来!” 祝澜二人自李炎身后走出,祝青岩看着他,冷笑开口。 “李队长,龙安县一别,好久不见。” “怎么又是两个娘们,我——”李炎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目光上下打量祝澜与祝青岩,只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方提到龙安县……李炎脸色骤然一变。 就是这个女的,在龙安县和宁月郡主那个疯女人走得很近。自己在龙安县受了奇耻大辱、叔叔被罢官,都是拜那个疯女人所赐! 李炎目光阴沉地盯着祝青岩,怒火中烧,但很快又转化为了一抹冷笑。 上回在龙安县自己带的人手不多,但现在可是在京城,自己的地界上,还能让几个女人如此嚣张? 见李炎脸上阴晴不定,但还没有要离去的样子,祝青岩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看来上次郡主的赏,李队长是没消受够?” 提到这事,李炎先是有一瞬间的慌神,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接着立刻反应过来——宁月郡主此时正在驻守北疆,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你少搬出她来吓唬我。呵呵,喜欢打抱不平是吧,那爷今天就偏要把这小娘们带回家,看你能奈我何?” 李炎说着,手上一用力,褚辛直接被他拽得跌进了怀里,吓得尖叫了一声,李炎挑衅似的冲祝青岩扬了扬眉毛。 祝青岩忍无可忍,随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就往李炎脸上泼去! 李炎连忙向后一躲,祝青岩趁机将褚辛一把拉了过来。 “你找死——”李炎恼羞成怒地就要向祝青岩扑过去,然而身形刚动,便赫然见那薄如蝉翼的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第263章 京城,御香阁 大意了,没想到这女的竟然还会功夫! 李炎后悔万分,自己一时疏漏才让对方抢了先手,现在十分被动。 “青岩,不可伤人。”祝澜连忙提醒道,对方毕竟是东宫的人,若祝青岩真的一时冲动失手伤了他,只怕要惹出大乱子。 “动手啊。”李炎脸上挂着阴狠的笑,料定祝青岩不敢动手,反而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祝青岩握着剑,只好一步步后退。 可恶,若杀了他,自己定然会被问罪,为这种垃圾断送前程可不值得…… 祝青岩忽然站定脚步,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剑花轻挽—— 李炎被剑光晃了晃眼睛,接着便感到浑身一凉,再睁眼时只见眼前碎布飞舞,自己的衣裳竟然被那软剑全都划成了碎片! 李炎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腿上也传来凉意,下意识捂住了关键部位,脸都吓白了。 好在祝青岩手下留情,还给李炎留了一小块遮羞布。 茶馆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憋笑的抽气声。 祝澜给了祝青岩一个“赞”的眼神,上前道:“李队长,当街裸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当东宫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习俗。” 李炎狼狈地提着自己身上仅剩的那块破布,气得眼睛都红了,当即就让手下将祝澜二人围住。 祝青岩挡在祝澜身前,脸上也没有半点惧色。 就在茶馆内剑拔弩张之时,不知谁将这里的事情报给了京兆府,一队京兆府的衙役冲了进来,立刻控制住了局面。 为首的官差大喝一声,“何人在此闹事?” 下一刻,他走到祝澜面前,看清后微微一怔,“祝修撰?” “大人识得我?” 那官差笑了笑,目光中透着几分崇拜,“上回您来找陈推官报案,小的就在旁边。” 祝澜点点头,“今日我二人与东宫卫队长有些误会,不想惊动了贵府。不过误会已经解开,李队长也已经这般赔罪了……” 说着看了一眼身上只剩一块布的李炎。 官差露出了然的神色,显然撞见李炎如此行径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走到李炎身边,二人低语几句,李炎脸色一变,再看向祝澜二人时目光透着震惊和忌惮。 “看在翰林院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就不跟你们几个女人计较了,下回可别让我撞上!” 撂下这句话,李炎恶狠狠地瞪了祝青岩一眼,不甘心地带着人走了。 事态平息,京兆府的人还有周围围观的茶客也散去了。 祝澜二人走到脸色苍白的褚辛面前,将掉在地上的头巾捡起来还给她,问她有没有事。 褚辛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道:“方才那官爷说你们是什么祝修撰,还有翰林院,该不会……”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轻笑着点点头。 “我的娘……我见着活的状元了!?”褚辛表情夸张地绕着两人转了好几圈,这件事情带给她的震撼甚至冲淡了方才被李炎羞辱的愤怒。 祝澜无奈地笑笑,从怀中取出沙包递给她,“这是昨天你掉的东西吧?” 褚辛一见沙包,立刻激动起来,“竟然被你们捡到了!这是我爹临死前给缝的,昨天和今早我都没找到,原本打算说完中午这场书再继续出去找的!” “遗物?”祝青岩问,“昨天你不是说你爹在隔壁街上卖艺么?” “呃……”褚辛见自己穿帮,尴尬地笑了笑,“这……当时也不知道你们是好人嘛。” 祝澜道:“眼下也正好是饭点,你若没什么事,我请你吃顿饭?” “真的吗?”褚辛的眸子亮了亮,“我没听错吧,状元郎……要请我吃饭!?” 祝澜含笑点点头,褚辛欢呼一声,就要叫来伙计上菜,被祝澜轻轻拦住了。 “这里不方便,去对面的御香阁吧。”说罢,祝澜率先走了出去。 褚辛一边连忙跟上,一边震惊于祝澜的大手笔。 要知道那御香阁可是京城闻名的大酒楼,菜式花样极多,并且绝不外传,据说预定一桌三四人的酒宴下来都要上百两银子! 这位状元郎,哦不,状元姐姐,可真有钱啊! 三人踏进御香阁,只见其内部的装修极其低调奢华,而且不同于其他酒楼的喧闹,这里不设堂食,客人全部在雅间用餐。 伙计迎了上来,满脸歉意,“三位客官实在抱歉,咱们御香阁今日雅间全部订完了,请三位晚些再来吧。” 褚辛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沾到状元姐姐的光,尝尝这传说中“只应天上有”的御香阁十八绝味呢,没想到竟然订空了。 不是说这里的菜品都贵上天了么,竟然还供不应求,真不愧是京城啊,有钱人真多。 褚辛落寞地轻轻叹了口气,却听祝澜道:“你们家王掌柜可在?” “我们掌柜的啊……”伙计眼睛转了转,熟练道:“出去了。您有什么事儿,小的可以代为转达。” 开玩笑,御香阁每日不知有多少客人因为没订上酒席而要找掌柜的闹腾,若是都让见,那掌柜的哪里忙得过来? 祝澜看出对方在搪塞自己,微微皱眉,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王掌柜一身金线绣丝褂子,身材圆滚滚的,踏在楼梯上每一步都十分敦实。 一见到祝澜,那白胖的脸上都快笑出花了,连连拱手道: “哎呀,祝姑娘怎么有空来了?” 伙计还从未见过掌柜对谁如此热情,“掌柜的,这几位客人……” “去去去!”王掌柜瞪了伙计一眼,嗔怪道:“什么客人,这是东家!” 旁人不清楚,但他可明白得很,御香阁能有如今的辉煌可全是拜这位祝澜姑娘所赐。 褚辛被惊得嘴都有些合不拢了。 “王掌柜……” 祝澜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什么掌柜,您喊我德发就行!”王德发满脸堆笑地将祝澜迎了进去。 祝澜笑了笑,“王御厨近来可好?” “家兄在东宫一切安好,现在御香阁从江州开到了京城,这边的生意平日都是我在打理……” 接着祝澜又问能否找一间雅间出来。 “能!您来了,那就是不能也得能啊!” 王德发立刻唤来伙计吩咐几句,那伙计惊讶地看了祝澜几人一眼,“掌柜的,这……” “废话哪那么多,让你去你就去!”呵斥完伙计,王德发笑着让祝澜几人跟着伙计去就行。 第264章 尚服局,姑姑 祝澜三人被带到了一间极为宽敞豪华的雅间,偌大的雅间之中只有她们三人,显得空荡荡的。 “不是说都订满了么?怎么送上门的生意还有不愿意做的……”祝青岩有些纳闷。 褚辛没说话,孩子已经快看傻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不,应该说见都没有见过。 祝澜笑而不答。 作为御香阁的股东之一,她自然是清楚的。御香阁对普通百姓和一般官员开放的雅间,只是这座楼里的一部分而已。 御香阁在京城名气很大,时常还会有一些王公贵族前来用餐。这些人地位显赫,是御香阁万万得罪不起的,因此特地准备了一些平日里不会开放的地点,以备这些人使用。 如今她们所在的这间雅间,基本是燕玉泽这样的王爷前来,才能受到的待遇。 “这御香阁的‘十八绝味’你可吃过?”落座之后,祝澜笑着问褚辛。 褚辛微张着嘴,摇摇头,她只听说过这是御香阁绝不外传的十八道名菜,而且是御香阁的成名绝技。 祝澜直接让伙计将十八绝味按小分量全都上一遍,三个女孩子吃不了太多,也不必浪费。 “状元姐姐,你居然是这御香阁的东家,太神奇了!”褚辛满脸崇拜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祝青岩,“探花姐姐,你也是吗?” 祝青岩笑着轻哼一声,“我才没她那么闲。” 她只知晓祝澜与这御香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那所谓的‘十八绝味’,似乎正是祝澜搞出来的。 至于祝澜如何能想到那些菜谱,不用问,肯定又是看了什么旁人都没听说过的怪书,从书上学来的。 一波美食攻势下,褚辛对二人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备,一口一个“状元姐姐”、“探花姐姐”地叫着,崇拜极了。 祝澜见时机差不多,终于进入了正题。 “褚辛,我那日听你说书,似乎提到从前有一位扮成男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姑娘,此事可是杜撰?” “怎么会!”褚辛叫了起来,擦了擦嘴道:“那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骗人是小狗!” 说着忽然又顿了顿,“呃……最后那段文曲星下凡历劫什么的,是我编的啦。但是你们想想,若不是神仙下凡,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在牢里不见了呢?”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听你的口音不是京城人士,但那日你讲书之时,似乎比京城百姓了解得还要多一些。”祝澜继续问道。 “这个啊,因为那女子与我是同乡啊,我家乡那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祝澜连忙问她的家乡在哪,那名女子又叫什么名字。 “我家是桐州香县的,至于那个人,我只听说过她名字中好像带个兰花的‘兰’字,其他我知道的,讲书的时候都讲了,你们也听到啦。” “没有更多的了么?” 褚辛想了想,有些为难道:“你们也知道,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还没出生,哪能知道那么多!” 说罢,继续大口喝起汤来。 祝澜有些失望,没想到褚辛了解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皮毛。虽然卷宗上面的相关记载,自己可以找常云霄帮忙调阅,但是大理寺哪里是说进就能进的? 最重要的是,常云霄刚刚被派去大梁几个重要的州府县衙,给那些仵作们培训验尸解剖技能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所以她只能自己先查。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祝青岩见有些冷场,就问褚辛,“你既然是桐州人,跑来京城做什么?” “我爹娘都死了,家里没亲人,来京城投奔亲戚。”褚辛认真回答道。 “亲戚?那你找到了吗?” 褚辛有些气馁,“还没有。” 祝澜突然想起来,先前与李度长签那处院落租契的时候,租契上面写了李度长的籍贯等信息,他也是桐州香县人。 “你那位亲戚,总不会是姓李吧?”祝澜随口问了一句。 褚辛想也没想,“我姑姑自然与我一样都姓褚,怎么能姓李呢?”说着又垂下脑袋,“唉,姑姑她在宫里当差,不知道我来京城了。我不知道有什么法子才可以见到她。” 原来是姑姑,那看来与李度长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凑巧同乡罢了。 如此说来,那女子与李度长也是同乡。祝澜想到这里,轻轻摇头,这条信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祝青岩问道:“你说你姑姑在宫里当差?” “是啊,我打听到了她在尚服局,但具体在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对了!” 褚辛突然抬头,“你们不是要问那个女扮男装科举的人么?我姑姑在宫里很多年了,我记得前几年有一次她回家探亲,跟我爹还聊起这件事呢,但我当时没有太留意。状元姐姐,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兴许可以去问我姑姑!” …… 三人离开御香阁,褚辛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讲书,祝澜二人则要回翰林院上值。 “状元姐姐,探花姐姐,你们真的能帮我找到姑姑吗?”临走前,褚辛仰着脑袋问她们。 “我们试试看。”祝澜对她笑了笑,说道。 褚辛满心欢喜地走后,祝青岩有些犯难道:“你答应得倒是快。尚服局与咱们翰林院虽然都在宫里,但尚服局归后宫管理,跟咱们这些外臣八竿子打不着,咱们也进不去那边,怎么找人?” “你说的没错,此事我得想一想。” 祝澜沉思片刻,忽然停下脚步,说自己有些事情要办,让祝青岩一个人先回翰林院。 祝青岩走后,祝澜站在原地重新思量一番,反身又回到了御香阁。 她再次见到王德发,直截了当地道: “王掌柜,我有话要带给你兄长,不知你可有什么办法?” 第265章 齐燕儿的委屈 两日后,东宫内院。 齐燕儿袅袅娜娜地走进了房间,向着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秦雨薇行礼道: “燕儿见过秦良媛。” 那道极好看的凤眸微抬,透着几分慵懒。 秦雨薇一身浅黄色的凉衫,头发只简单地挽成发髻,整个人并未精心梳妆,却仍比一身昂贵布料的齐燕儿显得贵气不少。 “燕儿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秦雨薇坐起身子,命人看座,笑容温和之中又带着几分疏离。 齐燕儿端着笑,后槽牙却咬得更紧了几分。 前些日子自己不过犯了些小错,竟然被秦雨薇罚去抄写佛经,外加整整禁足了十五日,硬是错过了与太子殿下一同外出踏青的机会,倒让李瑶抢到了机会,当夜便被殿下召见侍寝! 这秦雨薇不过一介良媛,在她之上还有太子妃和周良娣,凭什么轮得到她来罚自己!? 今日自己刚刚接触禁足,来送抄写好的佛经,怎得她却反倒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齐燕儿压下心中的火气,恭敬道:“上回姐姐叫我抄写佛经,燕儿整整抄写了十五日,日日不敢懈怠。如今已经全部抄写完毕,来请姐姐过目。” 齐燕儿越说心中越憋屈,当初大家同为太子昭训之时,这平民出身的秦雨薇可是跟在自己和李瑶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殷勤着呢。 现在她被破格提为了太子良媛,就连李瑶也升到了承徵的位份,就剩下自己原地不动。 真是风水轮流转,虎落平阳被犬欺! 齐燕儿恭恭敬敬地将厚厚一沓佛经递上,秦雨薇慢悠悠地单手接过,却只用眼尾轻轻一扫,随手放在了一边。 齐燕儿火气更大了,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秦雨薇淡淡一笑,亲手替她斟了一杯茶,语气温和。 “燕儿妹妹可是觉得,春日宴上的事情,由我来罚你,是越俎代庖了?” “燕儿哪敢。是燕儿疏漏了,不知酒与柿子不能同食,险些搞出事端,良媛姐姐罚得是。” 当时东宫设春日宴,太子特赐宫廷御酒,结果自己为了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一番,临时起意为宾客们端上了自己家乡特产的一种柿子。 还好参与宴席筹备的秦雨薇发现端倪,临时将柿子替换成了别的水果,这才有惊无险。 秦雨薇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花茶,“如今太子妃娘娘临盆之日将近,自然不能再为东宫这许多杂务劳心费神,故而殿下才命周良娣与我共同协理诸多事宜。 此事你该庆幸是由我发现的,若是让周良娣来处理,只怕就不是抄抄佛经如此简单了。” 齐燕儿瘪了瘪嘴,心知秦雨薇说得不错,却又有些不甘心,“可太子殿下出游,原本轮到我前去侍奉,可……” 可就因为自己被禁足无法前往,秦雨薇这才“不得已”让李瑶替了自己。 秦雨薇垂眸轻晃着手中的茶杯,不动声色地轻轻吹开了上面漂浮着的洛神花瓣。 李瑶与齐燕儿两人皆有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二人因此成为了自己在这东宫之中的耳目,心中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这两人身后虽没有什么大靠山,但多少也连带着几分家族势力。若团结起来联手对付自己,也是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李家从前到底是兵马司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瞧,那李长京虽然倒了,可李瑶却升了位份,那李炎先前犯了错,咱们殿下不是也没罚么?” 齐燕儿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李瑶的关系到底是比自己硬了几分,还有太子殿下的偏爱,秦雨薇这是劝自己要识时务,不要和李瑶争。 可是……凭什么啊! 就怪自己没有一个当卫队长的表兄么? 不对,要说那李炎也是个废物,听说前几天还被人当街扒光了衣服,丢了整个东宫的脸呢,太子殿下竟然也只是罚了他几个月的俸银。 殿下可不是如此宽宏大量之人,若非李炎与李瑶二人都是天子安排进东宫的,殿下怎么会如此宽容? 齐燕儿越想越嫉妒,越想越委屈。细想下来自己受罚的确不能怪秦雨薇,都是李瑶抢了自己的机会! 那李瑶表面上与自己是好姐妹,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心机如此深沉! “燕儿妹妹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心中委屈。”秦雨薇安慰地拍了拍齐燕儿的手背,目光真诚。 “但若是现在哭出来,哭花了脸,晚上可就没法子讨殿下欢心了。” 齐燕儿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什么?你是说晚上……” 秦雨薇笑着对她点点头,“殿下那儿我都已经说过啦,你为了春日宴,特地让人快马加鞭从家乡运来水果,但尽管日夜兼程仍是有些不新鲜了,这才没敢叫殿下知晓。 赵内侍那儿我也打点过了,今夜必有法子让殿下去看你。” “真、真的!?”齐燕儿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激动地站起身就要向秦雨薇行大礼。 若今夜真能得了太子殿下的眷顾,不仅自己在这东宫不必再低着头做人,那李瑶也就不会再来自己面前含沙射影地炫耀了。 秦雨薇虚扶一把,“你是我的人,自家姐妹,岂有不帮衬的道理?” 齐燕儿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再看向秦雨薇时,已然是满心满眼的感激。 “好了,快去准备吧。” 送走齐燕儿,秦雨薇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变为几分忧虑。 当初她之下选择进入东宫,便打定了要孤注一掷,为自己争一争的心思。区区一个太子良媛,她从未觉得自己会止步于此。 然而根据太医的估算,太子妃很可能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董兰心本就有世族背景,若再诞下男婴,那便是在这位置上又加了一层保险,自己想要出头只会更加困难。 这时,贴身侍女碧玉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轻声道: “主子,最近换季容易生病,后厨那边为妃嫔们准备了可口的药膳。” 秦雨薇揉了揉眉心,“放在那儿吧。” “后厨那边特意叮嘱了,药膳要趁热食用,凉了会影响药效的。”碧玉轻轻将瓷碗放到秦雨薇面前。 “好吧。”秦雨薇拿起小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神色忽然微微一凝。 这诡异的咸味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不快地将碗搁下,掏出帕子在唇边蘸了蘸。 “这后厨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糖和盐都分不清么?”秦雨薇有些愠怒,“叫后厨总管来见我。” 第266章 核税银,刁难 王御厨很快被叫了过来,秦雨薇让其他人都下去。 碧玉只道主子仁义,不愿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厨子,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其余人一走,秦雨薇这才收了面上不悦的神色,问王御厨出什么事了。 “娘娘,是祝澜姑娘前两日去了御香阁,让德发来给小人带话,有事请您帮忙。” 一听是祝澜有事,秦雨薇神情立刻认真几分。 “祝澜姑娘想请您设法去一趟尚服局,寻一位名叫‘褚秀宁’的人。” 秦雨薇思索片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尚服局…… 秦雨薇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虽然不知澜澜为何突然要找一个后宫之人,但尚服局这种地方,只有自己才能顺理成章地前往。 “劳烦转告祝澜,三日后我有机会随殿下入宫,到时会寻个由头去尚服局打听此人。” 接着又提高几分声音,将王御厨训斥几句,好让外边的人都听见,这才让他离去。 …… 酉时,户部衙门依旧灯火通明。 分明已经到了放衙的时辰,衙门中却无一人离开的迹象。 就连乔悠悠也在忙碌。 自从那日侍郎大人交办了清算京城商贾赋税的任务、度支司主事闵元推荐自己来督办此事以后,乔悠悠的工作量突然变得空前巨大。 侍郎大人限期十五日内完成,并且给乔悠悠分派了十名度支司的官员。 肖婉搁下笔,将一本蓝色封皮的账簿交给乔悠悠。 “这是京城几家茶行的税银统计,核对完了,没有问题。” 肖婉的效率极高,乔悠悠感动地接过账簿,“呜呜呜,还好有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乔悠悠又去询问其他人的进度,却无人回应。 “赵员外,您这边如何了?” 同为员外郎的赵升平赵升平头也未抬,只是慢悠悠地回应:“急什么,这么多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吧?” 乔悠悠凑了过去,不过对方这次倒的确没在练字拖时间,而是在认真清算着账目。 乔悠悠又看了一阵,忽然有些困惑道:“赵员外,咱们是要清算京城那些商贾们的赋税,可您手上的这本……是云州的账目吧?” 赵升平放下笔,抬头看向乔悠悠,皱起眉头,“乔员外,闵大人让我们来协助你,但不代表我们要放下手上的所有事情。你看看这些——” 赵升平说着,拍了拍桌上其他的厚厚一沓卷宗,都是其他州县的账册。 “不是只有你的事情最重要,我们很忙的,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服务。” “可闵大人分明说——” “闵大人说什么?闵大人说让我们来帮你,原先手头上的事全都不管了吗?” 乔悠悠有些恼火,“可眼下是圣上关心京城赋税,自然应该当成首要之事来处理,其他州县的暂放一阵也并不耽误事情啊!” 赵升平轻笑一声,“乔员外,旁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这还没升官呢,就如此急着表现做什么?” 说罢甩了甩袖子,重新拿起笔。 “对不住,咱们都是平级,你无权指挥我。若是有什么意见,便去找闵大人说吧。” 乔悠悠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其他几名被指派来协助的官员也都与赵升平是同一个态度,气得握紧了拳头。 “好,那我便去找闵大人要个说法!” 乔悠悠来到闵元的署舍,推门而入,将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闵元丝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握,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乔悠悠,似乎对此没有半点意外。 乔悠悠说完,闵元沉默一阵道:“赵员外说得没有错呀。” “什么?” 闵元淡定一笑,“户部衙门人手有限,每个人身上的担子都很重。你的事情要做,其他的事情自然也要做。” “可眼下清算京城的账册才是最要紧的!” 闵元耸耸肩,“人本官已经指派给你了,但如何让大家心甘情愿地替你把事情办好,这也是你能力的体现。 若还要本官事事都帮你操办好,那还要你这位督办做什么?本官自己来当督办不就是了?” 闵元说完站起身,“行了,本官还要去议事。清算账目一事时间紧迫,乔员外还是抓紧些吧。若是耽搁了,侍郎大人那里可说不过去。” …… 直到月上柳树梢,乔悠悠才终于与肖婉一同离开了衙门。 “悠悠,我今日瞧见闵大人又给那赵升平还有其他几人安排了许多事情,包括我这边也又被分配了一些着急要处理的账目,他们是有心为难你。” 肖婉性格文静话少,但心思透亮,自然早已经看出了端倪,有些担忧地提醒道。 乔悠悠有些气恼地踢飞了脚边的一块小石子,“我当然知道,那个闵元就是故意的!照这个进度下去,十五天根本不可能完成清算。” “是啊,就算我把其他事情都放一边,但仅凭我们两个人,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完。届时侍郎大人怪罪起来,你怎么办?” 乔悠悠陷入沉默,没有说话。 两人怀着心事回到租住的宅子前,正要敲门,乔悠悠忽然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 大晚上的,冷不丁把肖婉吓了一跳。 “悠悠,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乔悠悠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抬手做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 “姓闵的以为这点小事情就能难倒我吗?哼哼,明天我就给他开开眼!” 第267章 我试试呗 清晨的户部点卯过后,闵元刚来到自己的署舍门口,便瞧见赵升平已经等在了那里,手里还提着一只小篮子。 “闵大人,早啊!”赵升平一见闵元,脸上立马堆满了笑。 闵元习以为常地对他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赵升平也跟在后面。 “闵大人,这是我老家那边特产的杏子,新鲜得很,昨天半夜刚快马送来,给您也带了些,都洗好了。” 赵升平掀开篮子,里面的黄杏一个个圆润可爱,黄里透红,被搓洗得干干净净。 赵升平殷勤地将杏子装入盘中摆好,却不急着放上桌,而是又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地帮闵元将桌案擦了一遍,才将杏子放上去。 “哎,升平,这些活自有下人来做,何必如此客气?”闵元笑着说道,却也没拦着赵升平。 “下人干活毛手毛脚的,哪能有下官仔细。” 赵升平笑呵呵地帮闵元干着活,方才对方那声“升平”,真是喊得他心花怒放。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领导与自己不生分呐! 闵元喝了口茶,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那个……京城商贾清册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近些年来朝廷放宽了对百姓从商的限制,此番进行统计也是朝廷想看看这些商贾们能为朝廷的税收作出多大贡献,从而调整下一步的国策。 赵升平眼珠一转,他成日跟在闵元屁股后面跑前跑后,闵元的心思,他自己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 “下官与几位大人都记挂着呢!只是咱们度支司事务繁多,这个时间上面……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闵元满意地点点头,“嗯,做事不可只顾一头,要分清主次。” “大人提点的太是了,简直如同醍醐灌顶!”赵升平顿了顿,又有些顾虑道:“可是,若不能按时完成,侍郎大人那边会不会怪罪大人您……” 闵元摆摆手,“这你不用操心。” 闵元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也了如指掌,说是皇上要过目,实际不过是侍郎大人打算先了解清楚情况,再主动向皇上汇报罢了,期限其实并非定得那么死。 若乔悠悠身为督办,无法按时完成任务,侍郎大人自然会对她失望,再让别人来督办此事。这样一来,乔悠悠今后在户部的日子只会举步维艰。 而自己嘛,不过是因事务繁多,没有考察清楚下属的能力,充其量不过是个用人不当的小小过失罢了,侍郎大人才不会放在心上。 …… 赵升平回到署舍,其他人都已经在忙碌了。 另外几名被指派来协助乔悠悠的员外郎抬头看见他,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赵升平搬开椅子坐下,重新拿过一本云州的赋税账目,还没翻开,一只纤秀的手掌便按在了那本账册上。 赵升平抬头,皱起眉头说道:“乔员外,我同你说过了,我这里还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处理,你不能——” “我知道啊。”乔悠悠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所以,您忙您的,既然暂时没空处理京城的账目,那就把账册都给我吧。” 赵升平愣了愣,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乔悠悠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手,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 紧接着让所有人把手中分派到的账册卷宗全都归到她这里来。 “乔员外,你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处理吧?”赵升平怪异地看着乔悠悠。 这人脑子抽风了? 这可是整个京城各个行业商人们的赋税明细,单是这个季度的,便有三十几本,就是十来个人一起清算,五天时间也才堪堪够用。 她一个人,怎么可能? 乔悠悠微微一笑,不接赵升平的话,而是催促众人将账册汇总过来。 其他人不明就里,但一个个自然乐得清闲,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原先分到的活堆到了乔悠悠面前的桌案上。 很快,那张不大的桌案便被堆得满满当当,连放砚台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小的桌案竟然放不下,这倒让乔悠悠有些意外,犯起了小难,左右张望有没有更大点的地方。 赵升平“热心”地凑了上来,语气透着几分试探。 “乔员外,咱们这儿实在太挤了。咱们度支司还有一间不常用的署舍,那里边宽敞,不如我带你过去?” “好啊,谢了。”乔悠悠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正好,她也不想瞧见这群人的嘴脸。 搬出去正好,眼不见为净! 赵升平实在是过于好奇乔悠悠想做什么,干脆主动找来一口木箱子,将几十本账册全都装了进去,一个人搬着箱子吭哧吭哧地带着乔悠悠来到了那间署舍门口。 不远的距离,赵升平走得满头大汗,路上还有不少户部的同僚看他。 赵升平放下箱子,喘了几口粗气,“到了,就……就是这里,里面只有一位翰林院来对接的大人,他不会打扰到你的。不过——乔员外,不是我说,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来弄这些?” 说着,拍了拍那口沉重的木箱。 “我试试呗!”乔悠悠冲他挑挑眉,咧嘴笑着说道。 赵升平也笑了,但尽量让自己笑得看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 “好好好,乔员外天纵英才,年轻有为,想来用剩下的三日时间清算完这些账册绝对不在话下!那我们就等着乔员外的好消息了。” 望着赵升平那因为憋笑而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乔悠悠不屑地“切”了一声,推开了面前的门。 上午的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进去,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也照亮了桌案之后,闻人月白那张略显苍白的清冷侧脸。 “哈喽,又见面咯!” 乔悠悠走进房间,极其自然地与闻人月白打了招呼,果然瞧见房间里还有另外几张桌案,比自己先前署舍里的宽大许多。 她随便挑了一张看起来崭新一些的坐下,将那些账册搬了上来,整理摞好。 自她进来之后,闻人月白手中的笔尖便没再落下过,眸子随着乔悠悠的走动微微转动着,似有几分困惑。 方才她同自己打招呼时的目光……不,不只是这一次,包括前几次遇到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适应。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寻常,却唯独少了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怜悯与同情。 不知为何,署舍的门分明已经被掩上了,但那阳光似乎还残留在她身上,好似能驱散这一室的阴霾。 第268章 这样很好 赵升平回去后,不少同僚都抬起头看着他,用目光问: 她真走了?一个人? 赵升平努了努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真走了,一个人。 有人发出“啧啧”感叹的声音摇摇头,猜不透乔悠悠究竟是失心疯了,还是真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梳理完那么多的账册。 赵升平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心态,又凑到肖婉旁边,问她要不要去劝劝乔悠悠。 “不用,她可以的。” 肖婉淡淡一笑,继续低头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周围众人听到这话,都不禁感慨世态炎凉。平日里这两人看着关系还不错,如今乔悠悠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这位肖员外看样子也打算划清界线了。 果然是患难才能见真情啊! …… 另一边的署舍里,乔悠悠终于收拾好了,刚坐下来准备开工,就见闻人月白一直侧着脑袋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看我做什么?”乔悠悠疑惑地问了一句。 闻人月白说没什么,正要收回目光,就听见乔悠悠又问: “你是不是在好奇我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 “不好奇。” “不,你好奇。”乔悠悠不待闻人月白回应,就直接倒豆子似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讲了一遍。 好在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闻人月白也不觉得意外,她非要讲,那他便认真听着。 “闻人月白,你评评理,这是不是那个闵元故意给我穿小鞋!?” 闻人月白想了想,不予置评,只是淡淡问道:“那你要如何做?如此多的账册,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来处理?” “呵。”乔悠悠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动手将宽大的袖子束紧,撸到手肘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顿时变得干练又利落。 “他们欺人太甚,非逼得本姑娘出手。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本姑娘今天就给他们露一手!” 乔悠悠说罢,也不再理会闻人月白,摸来第一本账册便快速扫视起来,同时掏出一根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表格。 虽说是清算赋税账册,但实际上那些基础的运算、核查工作早都由职级更低一些的算士做好了。度支司要负责的与其说是“清算”,不如说是“分析”更加准确,要根据收集上来的税种、税额、征收时间等信息整合数据,向朝廷提出针对性的整改建议,包括优化征收流程、填补漏洞等。 而乔悠悠身为顶尖的金融分析师,解读财报、整合数据、制作风险评估模型什么的,简直是不要更加基础的操作了。 再加上她本身便对数字极为敏感,只靠大脑便能处理许多常人难以完成的计算,虽然不能与现代的计算机相比,但这样的天赋能让她更加敏锐地察觉到繁复数据中的哪怕一丁点异常。 此时只有她一个人,想要将那么多的数据逐个分析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借助现代统计学的方法进行抽样调查,再通过样本数据的分析推测整个京城不同行业的经营情况。 乔悠悠粗略估计了一下,现在距离死线还有三天,刚好够她处理完所有的账本! …… 次日,闻人月白一来,便瞧见乔悠悠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那里,显然是一夜未归,整整忙了一宿。 闻人月白收回目光,转着自己的轮椅向桌案行去,状若无意地飘出一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强撑着只怕会头疼,小心出错。” 乔悠悠用帕子蘸着冷水擦了一把脸,甩了甩脑袋,听出闻人月白是提醒自己休息。 “问题不大,我可以,我能行!” 乔悠悠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虽说有现代的方法作为辅助,事半功倍,但这些账册毕竟都是人手工记录的,甚至会出现数字模棱两可的情况,处理起来格外耗费心神。 闻人月白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将案角的香炉换上了醒神香。 期间肖婉来看望了乔悠悠一次,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乔悠悠却说不用。 肖婉没有继续坚持,她能够理解,乔悠悠要用现代的那套数据处理方法,还有许多更为专业的评估模型。这些东西并非自己所擅长的,如果在帮忙过程中出了错,乔悠悠还得花更大的精力来补救。 最后肖婉也只能告诉她,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自己。 乔悠悠继续埋头苦干,时间飞逝,再抬头时依然是天色昏暗。 乔悠悠缓了缓神,忽然注意到闻人月白也还没走。 “你还不回家?你们翰林院的事情也这么多么?” “还好。”闻人月白搁下笔,看向她,“你做完了?” 乔悠悠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没有啊,就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了,今天晚上再坚持一宿,差不多刚好能搞定。”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点亮了屋内的烛火,跳跃的火苗在乔悠悠眼前都变成重影了。 乔悠悠顶着两只熊猫眼看着闻人月白,问他是不是要走了。 “不急,还可以晚些走。” “太好了。”乔悠悠疲倦地呼出了一口气,“我眯一会儿,过一炷香叫我吧,谢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咚”地一头栽倒在了账册上。 这时敞开着的署舍门外出现一个身影,是闻人家的管家老严,负责来陪闻人月白回府。 按理说管家仆从只能在官署外等候,但户部上下都知晓闻人月白双腿不便,因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进来了。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来到外边。 “公子,天不早了,老爷与夫人在家中等您用膳呢。” 闻人月白侧目向房里看了一眼,“阿翁,今日我公务繁重,便宿在这边了,你回去和爹娘说一下,不必等我。” “这……唉,那好吧,公子夜里记得添衣,切莫着了寒气。”老严说罢仍是有些不放心,探着脑袋向屋里瞅了两眼。 “哦,原来还有位大人在!正好,老奴去叮嘱几句,公子怕受凉,像这门啊夜里都要关上,还要许多其他要多留心之处……” 老严说着,就要向里面走,却被闻人月白轻轻拦住。 “阿翁,不必了。”闻人月白抬头,眸子中映出澄澈透亮的月光。 “她只将我当寻常人看待,这样……我觉得很好。” 第269章 求你了 老严走后,闻人月白重新摇着轮椅向里走去,经过门边时轻轻扶了一下,尽管夜风透着些凉意,他却并未关上门。 他来到乔悠悠的桌案前,思索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过了她桌案上写写画画的东西,借着烛光看了起来。 不多时,有风吹了进来,屋内烛火剧烈晃动几下。睡梦中的人往往更容易感到寒冷,伏案而眠的乔悠悠下意识缩了缩肩膀,隐约发出一声不大舒服的梦呓。 闻人月白看了看敞开的房门,又看了看乔悠悠,犹豫了一下,将盖在自己双腿上的毯子抖落开来,轻轻披在了乔悠悠的身上。 这条毯子是特制的,内里有一层草药,可以缓解寒症。 少了御寒的毯子,他微微皱眉,适应着膝盖传来的轻微刺痛感,又拾起地上散落的几张草纸,转动着轮椅避向了房里略微暖和一些的位置,安静地研究起来。 户部衙门向来是有人通宵值守的,毕竟有官员在衙署内通宵属于家常便饭。 闵元从署舍中出来,锁好门,没走两步便瞧见了赵升平,似乎也是正要回家,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凑巧。 “闵大人,这么晚才回去呀,您真是为咱们度支司劳心劳力,尽职尽责!”赵升平一见闵元,一路小跑过来,殷勤地帮对方拎过手里的东西。 “升平啊,忙到这么晚?”闵元笑呵呵看着他,两人一同向外边走。 赵升平自然表示自己身为度支司的一员,理当学闵大人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走出不远,赵升平忽然“咦”了一声,指向距离二人不远一处亮着烛火的房间。 “嚯,没想到乔员外竟然也没走。”话中显然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闵元自然早就听说了乔悠悠打算一个人处理那几十本账册的事情,不由得笑着摇摇头,“唉,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还能熬得动。升平啊,你说她果真能有法子一个人理清那么多账本?” “嘁,下官在度支司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清算账目的。闵大人,您是不知道啊,现在这些后生一个个眼高手低,狂妄得很,什么大话都敢说。” “哎——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咱们话也别说太死,万一人家真有什么法宝,到时候要给咱们这些老帮菜开开眼呢。” 赵升平听出闵元显然是在说反话调侃,立刻又跟着感慨几句现在的年轻人狂妄自大。 说话间两人经过了乔悠悠那间署舍前,赵升平目光向内一扫,发现闻人月白竟然也在,有些意外,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 “闵大人,这乔员外与闻人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让别的司部瞧见,会不会影响咱们度支司的名声啊?” “那不会。”闵元也向那边望了一眼,摆了摆手,“闻人公子乃是左相大人之子,行得端坐得直。你瞧那房门大开,足见闻人公子内心坦荡,旁人说不得什么。” 赵升平连忙称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户部衙门。 …… 乔悠悠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眼。 哪来的蜡烛,这么亮…… 不对! 乔悠悠“啊”地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也没有注意到身上滑落的毯子。她瞪大眼睛向外一看,果然天都已经亮了! “闻人月白!不是让你过一炷香的时间叫我吗!!!” 乔悠悠抓狂地站起身,可房间里哪里有闻人月白的影子? 这家伙,昨晚竟然压根没有管自己,直接回家了么? 太可恶了啊啊啊,要回家的话好歹把她叫醒说一声再走吧?哪有这样的! 亏她还把那家伙当成朋友!!! 乔悠悠有些崩溃地抓了抓头发,昨天一晚上的时间就这样浪费过去了,只剩下今天一天时间,还剩下那么多的账本,根本来不及处理完! 忽然,乔悠悠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桌上那一摞账本上。 奇怪,她记得先前明明是放在右手边的,怎么跑到左侧去了? 有人动过? 她好奇地拿起最上面一本,一翻开,便有几张便笺滑落出来。乔悠悠拿起一看,上面也是一些表格和阿拉伯数字,但笔迹却不是自己的。 一时愣住了。 门口的阳光暗了暗,出现了一道人影,闻人月白摇着轮椅进来,眼睛下薄薄的一层乌青色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明显。 “醒了?”闻人月白的语气依旧十分平淡,“刚到点卯的时辰,我已经顺便帮你报备过了,你不必再去。”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手一直放在膝盖的位置上。经过乔悠悠身边时,随手将两只拳头大的包子搁在了桌上,还冒着热气。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身后滑落在椅子上的毛毯取了回来。 乔悠悠反应了好一阵,举起那些从账册之中掉落的便笺,“这些……不会是你写的吧?” 闻人月白一边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整理桌上的公文,一边道: “嗯,昨晚看了看你画的那些格子和线条,虽不能完全看懂你画的是什么,但大概能看出你在将那些钱粮税款的数额做合并和分析,便照葫芦画瓢,整理了一部分。” 乔悠悠:!??? “你……看得懂这种数字!?”乔悠悠指着那便笺上的阿拉伯数字,有些不敢相信。 “前些年便听说过,略知一二,昨夜又看了看你写的东西,摸索了一下,想要运用也并不难。” “不是,你等等,你等等啊……”乔悠悠深吸一口气坐下来,拿过那账本和便笺对照着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乔悠悠再抬头看向闻人月白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一般。 “你……” 乔悠悠瞠目结舌,内心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用的可是现代金融数学模型啊!!! 虽然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函数符号闻人月白铁定看不懂,但这家伙居然能从自己的一堆草稿和表格中观察出来初步整合数据的方式,并且一模一样地做了出来—— 这脑子,就是榜眼的实力吗? 闻人月白一脸地云淡风轻,心中却知晓乔悠悠若是今日无法完成任务,势必还要受到刁难。乔悠悠与旁人待他不同,单冲这一点,自己便愿意帮她这个忙。 只不过……看她性子要强,若自己直说可以帮她,只怕她不会愿意接受,更不会主动请求帮助。 闻人月白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一抬眸,冷不丁撞上乔悠悠那张明媚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微微一惊。 “闻人公子,不,老师,求帮忙!!!” 乔悠悠能屈能伸,正双手合十,无比诚恳地望着他,满眼都写着三个字——求你了。 第270章 尚服局总管 她这一恳求,倒是让闻人月白有些错愕,一时没有开口。 乔悠悠怕他拒绝,连忙补上一句,“你放心,事情办完,我请你去全京城最贵的酒楼吃饭!” 说着又垮下一张小脸,“你也不想看到明天我被那群混蛋嘲笑吧……大家都是打工人,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物伤其类!对不对?” 闻人月白怕她越说越离谱,轻咳一声,“快开始吧,早些弄完,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好好好!”乔悠悠脸上立刻绽放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闻人月白既然看懂了她初步整合数据的办法,那么有他帮忙来处理前期的问题,便能极大地提升自己的工作效率,事半功倍! 乔悠悠乐呵呵地将一本未处理的账本交到闻人月白手中,闻人月白没有多言,两人默契地配合起来。 过了好一阵,乔悠悠的手腕有些酸痛。她停下笔揉了揉手腕,侧目瞧见闻人月白盯着面前的账本,正微微皱眉,似有不解之处。 “怎么了?”乔悠悠问。 闻人月白犹豫片刻,缓缓道:“这本账看着有些别扭,但我……尚未找出其中的问题所在。” “是么?我瞧瞧。”乔悠悠好奇地走过去,从闻人月白手中接过账本。 她看了一眼封皮,这是京城中各大牙行的赋税明细,而闻人月白所指的这一部分,是来自京城中规模最大的一家牙行——安居置业行。 乔悠悠轻轻“咦”了一声。 安居置业行? 她记得澜澜提过当初寻找租赁的宅院之时,那李度长便是险些被这家牙行坑了,至今还没有讨回公道呢。 …… 翰林院,又到了三日一次的议事时间。 议事的话题已经由新开的包子铺转变为了最近京城中时兴什么样的布料。 祝青岩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氛围,虽然没有插话,但整个人的状态松弛了许多。 她的目光无意间飘到董业身边的祝澜身上,发现祝澜也半天一言不发,看神情像是正在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澜的确在走神,今早上值之前,御香阁的王德发专门派人来给她送了口信,约在宫门附近见一面。 原来是她设法拜托秦雨薇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秦雨薇约她今日中午在御香阁见面。 祝澜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心中正在琢磨这件事。 如今自己已是天子朝臣,与身为太子良媛的秦雨薇不再是简单的同窗好友,她和许诗明若频繁与自己来往,让旁人知晓了难免会生出猜疑。 所以,若非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的消息只需要通过王御厨兄弟两人传递便可。 可秦雨薇竟然冒险要与自己见面,究竟是查到了什么? 翰林院的例会如往常一样,诸位大人聊到了中午才结束,正好去膳堂吃饭。 祝澜则是直接出了宫,向御香阁走去。 王德发知道她要来,早早便等在了门口,见到祝澜寒暄两句,便将她引到了楼中最为隐蔽的一处雅间。 雅间极为宽阔,座位又设在最里面,用寻常音量讲话,门口是决计听不见的,是个谈论私密之事的绝佳之所。 祝澜前脚刚坐下,后脚戴着斗笠的秦雨薇便走进来了。 两人的关系早已用不上寒暄,秦雨薇摘下斗笠,快速向祝澜陈述自己查到的事情,显然不能在此逗留太久。 原来秦雨薇昨日与东宫一众妃嫔随着燕修云入宫给董皇后请安,事后她寻了个由头去了一趟尚服局,打听那个说书小丫头褚辛的姑姑。 她调来了尚服局的名册,的确在上面找到了一位名叫“褚秀宁”的人,此人竟然还是上一任的尚服局总管。然而就在前段时间,褚秀宁却不知因什么缘故离宫了,如今的尚服局也有新的女官接管。 “是因为到了出宫的年纪?”祝澜问。 秦雨薇轻轻摇头,“不,她都做到了尚服局总管的位子上,并非普通的宫女,不会因为年纪到了便被遣送出宫。”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主动辞官离宫?” “只能说可能性比较大。另外,还有两件事情,这也是我来亲自见你的原因。”秦雨薇的语气变得慎重几分,声音压低了一些。 “这个褚秀宁并非入宫就在尚服局做事。她一开始,是宫中兰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后来那位兰妃娘娘病逝,皇上感念她侍奉有功,这才钦点了她担任尚服局总管。” “兰妃娘娘?”祝澜回忆了一下,自己并未听说过此人。 “后宫的事,你不知晓也很正常。”秦雨薇凑到祝澜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你说……她是太子的生母!?太子并非董皇后所出?”祝澜有些诧异,接着又感到一些疑惑。 在宫里,若某位妃子薨逝,那么将孩子过继给其他的妃嫔是常有的事。那位兰妃娘娘去世,孩子由皇后抚养,并且被立为太子,这件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反常之处,没有道理遮掩才对。 可自己为何在前朝从未听到过风声? 按照时间推算,朝中那些老臣肯定都是知道此事的,但一个个缄口不言,讳莫如深,反而显得有些蹊跷了。 祝澜想起方才秦雨薇说有两件事要告诉自己,便问另一件是什么。 “另一件便是,在我去尚服局之前,六王爷竟然也来打听过这个褚秀宁的事情。” 这条消息同样出乎祝澜的预料。 若说太子生母的事情是由于过于久远,已经被众人淡忘了,这还说得过去。 可燕玉泽一个王爷,跑去后宫的尚服局打听褚秀宁的事情做什么?他总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的生母是谁。 祝澜消化了一下信息,问秦雨薇:“那……那位褚秀宁出宫之后去了何处?会不会回老家了?” “这点也很奇怪,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秦雨薇沉声道,“若要离开京城,必须要有官府的文牒。可我托人去问过,她并未去申领过任何通关文牒,也就是说——她人现在应当还在京城。” 第271章 祥云 秦雨薇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祝澜,为了掩人耳目,她来不及在御香阁用饭,交代完事情便重新戴上斗笠,从御香阁的后门离去了。 祝澜则是在秦雨薇离开后又独自待了一阵,这才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去。 她下午还要回翰林院,于是趁着中午的时间来到与褚辛先前约定的地点,告诉她关于褚秀宁的事情。 “状元姐姐,你说……我姑姑已经不在宫里了?”褚辛听闻后有些呆愣,目光先是茫然,随后变得焦急起来。 “她莫非是已经回桐州了?可,可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就是来找她的呀……” 褚辛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爹娘都死了,我爹临死前让我来京城找姑姑……我好不容易来到这,但又不知道怎么进宫去找她。呜呜呜……终于遇见了你和探花姐姐,我还以为能见到姑姑了,可她又走了……” 褚辛越哭越厉害,祝澜有些不忍,蹲下身安慰道:“不过或许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姑姑很可能还在京城。” 褚辛抬起小脸,“……真的?” “嗯。”祝澜点点头,“但京城这么大,我们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褚辛,你仔细回忆一下,印象之中你姑姑从前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她在京城还有什么亲朋好友?” 褚辛闻言想了许久,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上一回见姑姑,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这样说,祝澜也一时犯了难。 没有任何线索,茫茫人海,她怎么才能帮褚辛找到那位姑姑? “对了,状元姐姐。”褚辛忽然抹了一把眼泪,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竟然是上次被祝澜和祝青岩捡到的那只沙包。 “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么?”祝澜问。 “这只沙包其实是我姑姑缝的,从前放在我家。我爹临死之前让我一定要带上这个来找姑姑,可是他还没有说清楚,就已经……” 见褚辛的神色又黯淡下去,祝澜轻轻拍拍她的肩,将那沙包重新拿在手中查看。 然而,除了上面绣的一个“辛”字,却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但现在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祝澜想了想,轻声问褚辛自己可不可以将这只沙包带回去看看。 褚辛咬了咬嘴唇,用力点点头,“虽然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但我相信状元姐姐是好人!” 于是祝澜带着褚辛的沙包离开了。 在翰林院处理完事务,祝澜与祝青岩一同回到住处,路上对她讲了褚秀宁还有沙包的事情。 回到宅子里,祝澜将沙包交给祝青岩,然而祝青岩翻来看去研究半天,同样没有从上面找到任何绣字以外的信息。 祝澜感到更加奇怪,褚辛的父亲怎么会在临死前突然让她拿着这只沙包来寻亲呢? “等等。”祝青岩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双眉微紧,将那沙包拿到烛光之下仔细查看起来。 然后让祝澜帮她取来剪刀,她要将沙包剪开看看。 祝澜将剪刀递给她时犹豫了一瞬,这沙包毕竟是褚辛父亲生前交给她的,这样贸然剪开,万一里面什么也没有…… “你看这个绣字。”祝青岩指着沙包上的那个“辛”字,对祝澜说道。 “一般简单的绣字,是不会用如此复杂的针脚的,这是双面绣。” 祝青岩语气笃定地拿起剪刀,但并没有粗暴地剪开,而是沿着原先缝制沙包的线路一点一点将线头挑开,这样后面也能重新缝合而不损坏外观。 这只沙包是双层的,祝青岩将外面的粗布小心拆开,果然见那绣字的反面竟然是一朵祥云图案。 这朵祥云图案与寻常纹样还有些不同,显然是经过设计的,但祝澜二人都从未见过。 褚秀宁是宫里出来的,这图案兴许尚服局那边会有人见过,但祝澜自己不便前往尚服局,雨薇也不可能有那么频繁的机会入宫帮忙打听这些事情。事已至此,也只能等休沐日得空了,去京城大一些的绸缎庄问问。 祝澜心中正在盘算间,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谁。 乔悠悠哼着歌,脚步轻盈地进了院子,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看来是路上顺带为几人买了晚饭。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祝澜调侃道。 她知晓最近户部忙得不可开交,度支司主事故意将许多事情都压在了乔悠悠身上,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按时回来过了。 明日便要向户部侍郎汇报结果,也不知她准备得怎样了。 乔悠悠得意一笑,说自己山人自有妙计。 昨晚由于闻人月白的缘故通宵失败,但好好睡了一觉也让她养足了精神。之后又有闻人月白从旁协助,总算将剩下的账册全部理清了。 而且……还有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小收获。 那闵元不是想让自己明天当众出丑,好给自己难堪么? 可她现在可是一个人理完了原本十个人要清点的账册,看那闵元还有何话说! “咦,这是什么,沙包?”乔悠悠留意到了桌上被拆开的沙包,顿时来了兴致,好奇地拿起来查看。 祝澜摇摇头说没什么,准备将沙包收起来吃晚饭,不慎将那沙包的外层粗布掉在了地上。 乔悠悠弯腰捡起来,瞧见了上面的祥云图案,突然愣了愣。 “这图案……” “你认识!?”祝澜与祝青岩同时问道。 “这是通运钱庄的标识啊,我查过他家的档案,自然见过。”乔悠悠认真说道。 祝澜有些奇怪,通运钱庄作为京城最大的钱庄,分号遍布京城,但自己怎么会对此标识毫无印象? “哦,这是他们家很久之前的标识,后来更改了。改了大概有……十来年了吧。”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褚秀宁竟然与通运钱庄会扯上关系,而且用的还是这家钱庄多年之前的标识。 “不过说起来,这通运钱庄的老板可真有些本事。如今朝廷逐渐放宽对商贾的政策,这位老板竟然就能想到给这些商人放贷,有机会我倒真是想认识认识他!”乔悠悠兴高采烈地说着。 祝澜点点头,能有如此超前的想法,的确不是一般人。 她先前也听李度长提起过,通运钱庄依靠商家的口碑和信誉来决定是否同意贷银。 而那涉嫌与虚假牙行勾结的安居置业行,正是为了要向通运钱庄贷银,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撇清自己与那些牙行的关系。 第272章 乔悠悠的工作汇报 乔悠悠夜里美美睡了一觉,次日一早,意气风发地前往户部衙门。 户部尤其是度支司的官员们见到她,原本一个个都存着看笑话的心思,但见她如此自信的模样,一个个又不禁好奇起来。 尤其是赵升平,偷偷怪异地打量了乔悠悠好几眼,心中惊疑不定。 莫非她真的……一个人搞定了那么多账本? 赵升平越想越不对劲,如果乔悠悠真的完成了任务,那只怕今日见到侍郎大人不仅不会出丑,反而会让侍郎大人刮目相看。 最重要的是,会显得包括自己和闵大人在内的这么多同僚都很无能啊!那以后晋升岂不是更加困难了? 赵升平左思右想,现在闵大人还没来,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好在他有提前来衙署报到的好习惯,已经第一个点完卯了,而乔悠悠还在点卯处等候。 赵升平眼睛转了转,若无其事地向乔悠悠与闻人月白那间署舍的方向走去。 来到门口,赵升平装作无意地四下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由于他一直是第一个到度支司衙门的,所以几间署舍的钥匙都在手上。 赵升平掏出钥匙,迅速开门闪身进去,再将门立刻关好。 乔悠悠的桌案上有些凌乱,只摆放着一本册子,并未见其他账册。赵升平心中奇怪,但还是走了过去,有些紧张地拿起桌上那本。 这一定就是她最后整理出来,准备向侍郎大人汇报的内容了! 赵升平迫不及待地翻开—— 竟然是空的? 他一愣,迅速翻动起来,翻回到第一页时,上面竟然画着一只大大的猪头!? 赵升平气得脸都绿了,将那册子往地上一扔,恨不得上去踩上两脚。 不行,她一定是把那些东西藏起来了。 户部的账册典籍是绝对禁止官员私自带出的,一经发现一律严惩,乔悠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那些账册带回家去。 距离侍郎大人前来还有一个时辰,只要自己找到那些账册,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些小手脚,既能让乔悠悠出丑,也不至于让事情闹大查到自己头上。 赵升平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那里放着一口木箱子,正是自己帮乔悠悠搬运账册时用的那口箱子,不过此时箱子上却上了一把锁。 乔悠悠肯定是把东西都藏在里面了,赵升平蹲下来查看,但那锁明显不是户部常用的款式。 “赵大人?”一个透着些许淡漠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闻人月白坐着轮椅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赵升平尴尬地转过身来,“啊,没事,再过一阵侍郎大人便要来度支司了,我来通知乔员外一声。既然她不在,那就烦请闻人公子代为转达吧。” 他打了个哈哈,便绕过了闻人月白向外走去。 “好。”闻人月白对他微微颔首,两人擦肩而过,赵升平匆匆忙忙走了。 闻人月白停下轮椅,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本脏兮兮的册子,上面画着的猪头陡然映入眼帘,那双清冷的眼底不禁浮现出笑意。 这画得……还挺可爱。 乔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倒也不傻,可谓胆大心细。 很快乔悠悠便回来了,进门后一愣,“你拿着我的猪头做什么?” 说完又想了想,改口道:“我画的猪头。” 闻人月白不易察觉地牵了牵嘴角,淡淡道:“没什么,画得不错。” “嘿嘿,喜欢的话送你了。”乔悠悠对他俏皮地眨眨眼,掏出钥匙打开了那口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所有账本。 乔悠悠于是喊人来帮忙搬箱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自己一个人五天内干完了十个人的活,这要是让那侍郎大人知道了,岂不是分分钟升职加薪? 如此想着,乔悠悠连脚步都变得更加轻盈了。 她来到度支司议事堂,大部分同僚都已经到场了,乔悠悠挨着肖婉坐下。 “准备得怎么样?”肖婉压低声音,关心地问道。 乔悠悠给了她一个神秘的眼神,“乔大专家出手,这点小问题算什么?” 肖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闵元大步走了进来,扫视一眼众人,径直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清了清嗓子。 “咳咳,诸位同僚,今日侍郎大人另有要紧的事情无法前来,赋税账目清册一事便由本官稍后向他汇报。” 接着看向赵升平等人,询问参与清算账册一事的进展如何。 赵升平拱手答道:“大人,我等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然而乔员外巾帼不让须眉,以一当十,一人带走了所有账册,以一己之力完成清算。” “哦?”闵元闻言装作诧异,随即看向乔悠悠,“乔员外,可有此事?” “有啊,他们不愿帮我做,我只能一个人做了。”乔悠悠直言不讳。 赵升平与其他几位官员立刻面露不满,“乔员外,话可不能这样说,那是我们不愿意帮你么?都说了,事有轻重缓急,我们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优先处理而已……” 乔悠悠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懒得与他多说。 闵元道:“好了,那便说说你这边的结果吧。” 乔悠悠点点头,熟练地拿出自己用来誊录结果的笔记,开始做起了工作汇报。 为了更好地便于理解,她还抬上了自己从江州带来的黑板,用粉笔在上面画出了图表,如此便能更加直观地看出京城内各个行业的兴盛程度以及变化趋势。 乔悠悠花了半个时辰,终于将所有内容讲完了。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 乔悠悠:“……你们,有什么问题么?” 还是寂静。 最后还是赵升平一声轻笑打断了这尴尬的沉默。 “乔员外,虽然你的结论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可你得出这些结论的方法,什么抽样,什么模型……简直闻所未闻,实在是没有什么信服力啊。” 第273章 通运钱庄 乔悠悠自然知道这些现代的数学方法对于古人来说有些难以理解,自己也不可能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她放下粉笔,眼珠狡黠地一转,对闵元笑道: “闵大人,俗话说得好,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我用的这些方法啊,是在梦中一个白胡子的老神仙传授给我的,一时之间也难以向诸位大人们解释清楚,但不能证明这些方法就是错的。” 其余众人除了肖婉,皆无语地摇头,觉得荒谬极了。 闵元心中暗笑,“乔员外,咱们这里可是朝廷的户部衙门,不是什么寺庙道观,你可别装神弄鬼。” 乔悠悠看着闵元,耸耸肩,“您若是不信,可以让人验证,若是我的结论有误,随你们处置咯。” “侍郎大人限期完成此事,如今已经被你浪费了五天的时间,本官与诸位大人可没有那工夫再替你擦屁股。”闵元微眯起眼起眼,冷笑一声,“本官问你,你可敢对你今日说出的这些东西负责?” “这有什么不敢的?” “好。”闵元站起身,“本官会将你的结果上报给侍郎大人。另外,侍郎大人那边也有一套账目,虽然不如咱们这边的记录如此细致,但也能够与你的结论相互佐证。 所以若是依凭鬼神之说胡编乱造,侍郎大人定然一眼便能看出来。到那时大人怪罪,你可莫要拖累了旁人。” 议事结束后,度支司的众人三三两两走出议事厅,乔悠悠一脸轻松。 身旁的肖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二人来到转角处无人的地方,肖婉小声道: “悠悠,我听闻度支司的两位郎中大人到了年纪,已经向侍郎那边递了辞呈,如今名额已经空缺下来了。” “真的吗?”乔悠悠眨巴着眼睛,这几日为了赋税账册的事情焦头烂额,完全没有时间了解这些信息。 她打趣地凑到肖婉面前,“我猜这次升职,你已经被定下来了对不对?” 毕竟肖婉每天不要命似的加班干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将她从员外郎升任至度支司郎中,众人心服口服,不会有任何异议。 肖婉抿唇轻轻一笑,算是默认,“还有另一个名额,我想这次你的工作如果能够得到侍郎大人的认可,升任的机会也很大,最好提前做些准备。” 她想了想又提醒道:“我有些担心,闵大人心中对你有成见,你的那些结果若让他代为转呈给侍郎大人,他会不会在内容上动什么手脚?” 乔悠悠也有些无奈,“侍郎大人官那么大,哪里是我想见就见的。不过他动手脚这件事我倒是不担心,嘿嘿,我还留了一份备份呢。” 肖婉点点头表示放心了。 两人并肩向署舍走去,乔悠悠又随口问起她与赵思成的事情如何了。 肖婉脸上仍旧是沉静的笑容。 工部原先的水部郎中宋眠调任了,赵思成如今已然成为了新任水部郎中。然而水部掌管天下水利事宜,赵思成大多时间都是在京外各地勘察,因此两人如今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 不过也有好处,如今肖婉远在京城,又是朝廷命官,自然有了一定话语权,不再如从前那般受到家中束缚。赵思成每次匆匆回京述职之时,二人便可正大光明地见面,不必遮遮掩掩。 至于成亲一事,刚穿越过来之时二人心心念念想将未完的婚事办了,而如今在这个时代又过了这些年,反倒心思都定了下来,没有那般着急了。 赵思成一身才学,对于工程学有极高的造诣,自打入了工部便如鱼得水,深受赏识,前途远不止一个区区的水部郎中。 眼下正是两人事业最关键的上升期,倒不如先博一个好的前程,那时成亲才算得锦上添花。 …… “状元姐姐,我姑姑真的会在这里吗?” 褚辛站在开阔的大街上,面前是一座宏伟豪奢的三层楼宇,格外气派的乌木大门上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 通运钱庄。 祝澜说道:“你姑姑留下的祥云图案,正是通运钱庄从前的标志,应当是想要指引你来这里。这里是通运钱庄的总号,里面兴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通运钱庄大门敞开,进进出出的商贾宾客络绎不绝,并没有人留意到祝澜与扮成男子模样的褚辛。 祝澜拦住一名钱庄的小厮,打听钱庄之中是否有褚秀宁这个人。 那小厮望天想了许久,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 褚辛有些失望,祝澜安慰道:“你姑姑留下的标记是钱庄许多年前使用的,这小厮年纪太小,看着是新来的,兴许还不太熟悉。” 于是祝澜向那小厮客气道:“敢问贵庄的管事可在,能否请出来与我一见?” 那小厮有些奇怪地再次打量二人一眼,“你们是要贷银么?” “不是啊,我们找人。”褚辛立刻说道。 “我们管事忙得很,这里可是总号,每日数不清的人要找他。你们若是京城的商贾,周转困难需要贷银,一千两以上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安排见他。” 褚辛眼珠一转,张口便道:“对,我们就是要贷银,但贷银之前得要见你们管事聊聊。” 她混迹江湖这么长时间,自然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管贷银不贷银的,先把人哄出来见到再说。 “那行。”小厮一伸手,“烦请出示贵宝号三个月的出入账流水,管事大人自然会与你们详谈。” “我们新来京城的,哪有什么流水!你们通运钱庄是不是店大欺客,故意刁难人啊?”褚辛见一招不奏效,便干脆打算耍起无赖来。 祝澜轻轻拉住她,语气平缓地对小厮道: “若有这个,能见管事大人一面么?” 说着抖了抖袖子,亮出了手里的腰牌。 小厮凑近,瞧见上面的“翰林院”三个字,立时整肃了脸色。 “原来是翰林院的大人……您稍待片刻,小的这便去通传。” 第274章 宁夫人 小厮半点不敢怠慢,很快便回来了,将祝澜与褚辛引至三层楼的一间房外等候。 “这位大人,今日还有别的客人正在见我们管事,这先来后到的,只怕要等上一阵子……”小厮指了指关闭的房门,有些为难地说道。 祝澜瞧对方也只有两个人,便道:“无妨,我们等等便是。” “得嘞!”小厮殷勤地搬来椅子,“您二位先坐,小的去给您添些茶水。” 没过多久,那道房门被打开了,一人走出来后,回身拱手道: “易管事留步吧,这笔贷银对我们安居置业行至关重要,还请您多多费心了。” 门内的声音道:“宁老板放心,银两都已经备好了,只待户部的通告下来,立刻便能交接。” 另一人连道几声“好”,满脸笑意地告辞离去了。 祝澜在旁听着,心想这京兆府衙门办事也忒不靠谱,这家安居置业行分明与那些骗租的黑心牙行有些猫腻,竟然还能在京城中安然无恙地蹦跶,果真背景不简单。 易管事走了出来,他身穿短褂,头戴一顶圆帽,举止神色一看便是位精明的生意人。 他的目光在祝澜与褚辛之间飞速一扫,直接略过了穿着便装的祝澜。 “这位便是翰林院来的大人吧?快请进。”易管事对褚辛躬了躬身,笑道。 “不是我。”褚辛指了指祝澜,说她才是。 易管事一拍脑门,连忙笑说自己没有眼力见,看走眼了,让祝澜莫怪。 三人进屋坐下,祝澜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可知道褚秀宁这个人。 易管事想了许久,“不瞒大人,在下在通运钱庄当了十几年的管事,的确从未听闻过此人。” 褚辛有些着急,请他再好好想想。 易管事再次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褚辛立马整个人都泄了气。 事已至此,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祝澜带着褚辛站起身,随口问道:“易管事,我们进来前,可是安居置业行的人来过?” 易管事微微一愣,随即说是,“那可是京城中规模最大的牙行了,眼下正在扩建,资金周转不过来,所以需要一笔大额贷银。” “大额?有多大?”祝澜问。 易管事尴尬地笑了一下,“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关乎生意,原本在下是不应当透露的,但您既然是朝廷的大人,那便给您说说罢,只不过大人听后……” “放心,绝不会外传。”祝澜说罢看了一眼褚辛,褚辛立刻懂事地先下楼了。 褚辛走后,易管事对祝澜竖起一根手指。 祝澜:“一千两?” “一万两。” 祝澜微微一惊,这可真不是小数目,随即想到安居置业行的信誉问题。 “他们……”祝澜略微斟酌,“这笔贷银能批下来?” 易管事讲道,按照通运钱庄的规矩,想要大额贷银需要准备非常繁多的文书与手续,而且极其看重对方的商业信誉。 近期京城之中各种牙行闹出来的风波不断,虽然没有实证,但百姓之中仍然流传着一些对于安居置业行不利的传闻。 原本牵扯上了这种事,通运钱庄是不可能批准这次贷银的,然而安居置业行的宁老板却亲自找上门来,信誓旦旦地表示户部正在核查京城各家商贾的赋税情况,若安居置业行真的有问题,一定会被要求整改。 宁老板表示如今周转压力很大,待户部衙门的通告出来后,若安居置业行无事,通运钱庄便要即刻批下来这笔贷银。 这笔交易若成了,一万两白银光是利息,对于通运钱庄也是很大一笔进项,做生意哪有放着钱不赚的?于是双方便这样谈成了,钱庄已经提前走完了所有手续,只待户部通告一出,即刻放贷。 祝澜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将事情默默记了下来,准备告辞离去。 易管事送她下楼,祝澜与褚辛正要转身离开,易管事却再次突然叫住二人。 易管事看着褚辛,“这位小兄弟方才转身之时,神态倒是忽然让我想起一个人。我且问你,你要寻的那人,与你可是血亲?” “是我姑姑!”褚辛像是看到了希望,立刻说道,“您说的那人,可否带我去见见?” 易管事想了想,“直接带你去见怕是不行,但看在这位翰林大人的面子上,倒是可以替你去问一句。不过你可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信物?” 褚辛连忙将那被拆开的沙包,与绣着祥云纹样的粗布交给他。 易管事小心收下,让褚辛五日后再来,到时成与不成给她一个答复。 …… 黄昏时分,京城东边一座巨大的园林中,假山叠翠,流水潺潺,正是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的府邸。 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之间,却传来不断的咳嗽声,与园中风景煞是不相协。 传出声音的地方,正是整座园林最深处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 一名挽着发髻,身穿淡红罗裙的中年女子端着一碗汤药,穿过长长的回廊。她步履匆匆,上半身却极稳,汤药竟没洒出半点,仿佛受过某种训练一般。 正在洒扫的侍女见到她连忙行礼,“宁夫人,让奴婢帮您吧。” “不必,帮我开门吧。”宁夫人端着汤药道。 侍女听话地帮她推开面前卧房的门,重新将门关好后,才小声偷偷问附近另一位侍女。 “咱们府上这位宁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既非老爷的正妻,也不是妾室,为何都要称她‘宁夫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虽然是刚来的,可这位宁夫人搬来府上的时间也不久,谁也不知她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只听咱们老爷喊她‘阿宁’,后来便都喊宁夫人了。” 发问那侍女惊讶地掩了掩唇,“啊?那这位夫人与咱们老爷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你想哪去了!咱们老爷一生未娶,如今病入膏肓了,身边有了这么一位夫人照顾着,笑容倒是比从前多了。 唉,我看这位宁夫人也是痴心,没名没分的,还愿意陪咱们老爷走过最后一程。若以后也有人愿意如此这般待我该多好……” 说话间,又见一身影向这边而来,两名侍女连忙行礼。 “易管事。” 易管事对二人略微点头,“宁夫人在么?” 第275章 何府 进屋后的褚秀宁将药碗搁在桌上,先净了手,这才缓缓掀开帘子,咳嗽声更加清晰地传了出来。 榻上之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面色憔悴苍白,双唇也几乎没有血色,瘦骨嶙峋。 “来,先把药喝了。”褚秀宁将何善小心地扶了起来,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将温热的汤药喂他喝下,咳嗽声这才平息了不少。 “阿宁。”何善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握住了褚秀宁的手。 “我等了大半辈子才终于等到你出宫的这一天,若不是怕这副残躯拖累你,我真是恨不得现在便与你拜堂成亲。 待我走后,将整个通运钱庄托付给你,既能保你后半生的荣华,也不枉费了我这一生的心血。” 褚秀宁带着些许细纹的眼角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一边揉搓着何善冰凉地手心,一边轻声道: “你莫要忘了,我是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富贵荣华没有见过?我待你好,可不是贪图你这些家业。” 何善苦笑一声,“我倒真希望你有所贪图。” 褚秀宁扶着他躺下,又去帮他按压脚底的穴位活血,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长街上,我替兰妃娘娘出宫采买,到了你的绸缎庄里,你竟然不愿收钱,我当时还道你是有何算计阴谋,险些再也不敢去了。” 何善的思绪也被拉回了二十余年前,二人初见时的情景,那时自己还没有创办起后来的通运钱庄,只是一名小小的绸缎商人。 苍白的脸上不禁涌现淡淡的笑意。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彼时见你便觉心动,又不知该如何表示,只想将最好的衣料送与你穿,没想到竟将你吓跑了。 不过若非为了打听你的消息,我也不会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钱庄的生意,走到如今的位置。” “是啊。”褚秀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你的身子也累垮了。” “可是因祸得福,才能有这段时日你在身边日日相伴。” 何善看向褚秀宁,忽然用带了几分调侃的语气道:不过宁儿,我何善如今也算是富甲一方,如此大的家业放在你面前,你果真半点也不想要? 你瞧方儿与弘儿,为了此事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彼此,你倒是弃之如敝履。” 褚秀宁的眼底却是一片看透世事的淡然,轻轻推开窗户,看向外面满庭的芳菲。 “要享受多大的荣华,便要承担多大的责任。皇宫已经困住了我的前半生,难道你要用这钱庄再禁锢住我后半生的自由么?” “你那两位侄儿,不论争得多厉害,也终究是你们何家的人,无论是谁继承家业,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至于我……只要你还在一日,我便陪你一日。若哪日你真的不在了,我便离开京城,去外边的地方看看。” 何善故意长叹道:“唉,还以为你要给我殉情呢。”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般幼稚。”褚秀宁斜睨他一眼,嗔怪道,眼底却是一片柔情。 “你我都在这京城的牢笼里磋磨了大半生,既然此生无法共度,那我便替你去瞧瞧那些我们都不曾见过的万里锦绣,湖海山川。待我也去了下面,再一样一样慢慢讲与你听。” 两人相视而笑。 褚秀宁的目光落到房门处,见门外似乎有个人影晃动,便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瞧见易管事正后在门口。 “易管事,发生什么事了?”褚秀宁顿了顿,“可是何方与何弘两位公子又闹起来了?” 何善膝下无子,这两名侄儿觊觎家业已久,从前还只是暗地里争斗,如今何善病重,两人几乎已经是打到明面上来了。 “那倒不是。”易管事知晓这位宁夫人与主人关系非同一般,虽无名分,但在整个何府的地位却等同了半个主母。 “总号里今日来了两名客人,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来寻一位叫‘褚秀宁’的人。小的不知宁夫人姓名,但那小公子眉宇间与您有几分相似,便帮着来问问。” 易管事说着,拿出褚辛留下的物件,“小人也不想叨扰您与老爷,主要是那小公子身边还有一位翰林院的女大人……” 褚秀宁听到管事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神色微微一紧,但当看到那沙包和绣字的粗布时,眸光却变得有些惊愕。 “小公子?”褚秀宁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 “怕是找错人了。”她将东西不动声色地递了回去,又随口问道:“这沙包只怕是他们重要的信物,可说好何时来取了?” 说罢又顿了顿,补充道:“明后两日总号的门面需要翻修,场面会脏乱一些,可要小心不能怠慢了翰林院的大人。” “您放心,他们约定五日后来取。”易管事躬身道。 褚秀宁在心中暗暗记下。 …… 翌日,乔悠悠与肖婉一踏进户部衙门的大门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周围人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似乎……怪怪的。 乔悠悠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总之是与平日里很不相同。 迎面走过来几名度支司的同僚,那几人一见乔悠悠与肖婉,脸上立刻换上笑容,甚至主动来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乔悠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自己与肖婉在户部的人缘可算不上好,这些人突然之间态度反转,肯定有问题! 而方才那几位度支司的官员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终于露出了真实的表情,不屑中还带着几分嫉妒。 从前他们到了放衙的时辰,也就是多留上一个多时辰,让闵元和其他上司们看到便是了。 可自从肖婉来了之后,她平日里天天在衙门忙到深夜才走,搞得他们这些人也不好提前下值,生怕被上司瞧见以为自己懈怠,只能一个个坐大牢似地在署舍里面硬熬,谁心中没有怨气? 肖婉倒也罢了,人家确实效率高,做出的贡献也多,侍郎大人与闵大人有意提拔她为新任的度支司郎中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乔悠悠算怎么回事? 一个天天酉时下值的人,怎么也被侍郎大人赏识了? “唉,罢了,侍郎大人无非是提了一嘴对她二人的赏识。究竟能不能升任郎中,侍郎大人那边不是还没有拍板么?且看稍后议事的结果罢。” 第276章 度支郎中 直到快要放衙的时辰,终于传来侍郎大人召集度支司众人议事的消息。 所有人心知肚明,是要公布本次新任的两名度支郎中的人选了。 乔悠悠出发前往议事厅前,回眸对闻人月白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次赋税账册的事情多谢你啦,待会放衙你先别走,我说好要请你去吃饭的!” 闻人月白对她淡淡一笑,“好,我等你。” 乔悠悠哼着小曲离开后,闻人月白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眸色略微深了几分。 这朝中之事,看的可不止是能力,更是有许多人情往来的门道,而乔悠悠显然并非这方面的高手。 闵元既然早存了为难她的心思,只怕此番不会轻易让她得到这个度支郎中的位子。 …… 乔悠悠来到议事厅,与其余诸位同僚们入座。 很快,户部侍郎便带着闵元走了进来。 议事的主题果然是为了公布新任度支郎中的人选,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期待的神色,也有偷偷向肖婉和乔悠悠投去警惕目光的。 肖婉自从来到度支司,一个人能做完三个人的事情,功劳有目共睹,闵元与侍郎都十分满意,正式被升任为度支司的三位郎中之一。 众人心中虽有些感慨今后肖婉这样的人也成了自己上司,怕是放衙的时辰要更晚了,但也的确对肖婉心服口服,没有任何异议。 “另外——”闵元一开口,众人立马屏住了呼吸,想知道最后一个萝卜坑究竟花落谁家。 “前几日整理京城商贾赋税账册一事,大家在乔员外的督办下在期限内完成了任务,侍郎大人对你们的能力十分满意。 此事员外郎乔悠悠作出了卓越贡献,实为功臣,值得嘉奖。 如今还有一名度支郎中职位空缺,本官与侍郎大人商议之后决定——” 闵元说着,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眼侍郎,侍郎对他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说。 厅内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乔悠悠身上,各样的情绪都有。 “由员外郎赵升平担任此职。赵员外,恭喜了。”闵元看向赵升平,笑着说道。 赵升平激动得恨不得立马站起来,但腰上传来的疼痛实在让他力不从心。 乔悠悠愣住了,肖婉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乔悠悠夜以继日,在度支司无人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升任的怎么却是赵升平? “闵大人——” 对此结果很是不满的乔悠悠一开口,便被闵元的声音压住了。 “乔员外,这里是议事厅,侍郎大人尚在此处,由不得你无礼乱来。有什么问题,待议事结束,本官私下里与你说。” 聚集在乔悠悠身上的十数道目光已经从先前的嫉妒与忌惮变成了幸灾乐祸。 而户部侍郎也只给了乔悠悠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并未说别的,显然提拔赵升平的确是他的意思。 乔悠悠压抑下一肚子的火气,至于议事接下来又议了哪些内容,她并未听进去太多。 议事结束,乔悠悠立刻找到闵元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明明是自己做的,为何郎中之位却落到了赵升平这样的混子头上? “什么混子?乔员外,请注意你的言行。”闵元不悦地瞪了乔悠悠一眼。 “赵员外为了帮你搬那一箱子账册,连腰都闪了,大夫说要将养小半年的时间才能好。他的伤可不仅是为了你这位督办不被侍郎大人责怪,也是为了咱们整个度支司啊! 如此心系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人,腰都伤成那样了,本官向侍郎大人举荐有何不妥?这对赵员外也是些补偿嘛!” “可是——” “乔员外。”闵元有些不耐烦,目光像是在看不懂事的熊孩子。 “于理,赵员外在咱们户部衙门资历比你深。于情,乔员外你还年轻,机会还很多,可赵员外不同啊,再过些年他便要年满离任了,还能有多少升任的机会? 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太以自己为中心。” 乔悠悠:? 哈? 不以自己为中心,那要以谁为中心呢? 以你吗??? 闵元还在那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唾沫横飞地当着人生导师。 乔悠悠原本想发火,可突然之间,觉得很没有意思。 整个户部衙门,都很没有意思。 她科举入仕,不是为了在这里陪这群人玩人情世故的。 她收回想说的话,也不再理会闵元,径直回了署舍。 …… 放衙后,乔悠悠与闻人月白来到御香阁。 满满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乔悠悠却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闻人月白与她相对而坐,脸上虽是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但目光时不时落在乔悠悠的脸上。 乔悠悠浑然不觉,只盯着一桌子的菜发呆,两人谁也没有动筷子。 度支司的事情闻人月白自然已经听说了,也明白乔悠悠此时心中为何郁闷,一边默默陪她坐着,一边心中暗自斟酌要如何宽慰。 过了许久,乔悠悠突然开口: “小白,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闻人月白淡然的眸子顿时有一瞬间的错愕——小白?是在喊自己么? 还不待他开口,乔悠悠已经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自我肯定地说道: “不对,我没错,错的是他们。我想通了。” 说完这句话,乔悠悠的神色居然变得轻松起来,拿起了筷子。 闻人月白方才险些说出口的安慰顿时卡在了喉咙中,怔了片刻才缓缓道: “你……不生气了?” 乔悠悠将一块鲈鱼夹到盘子里,用筷子挑着刺,头也没抬。 “若是我自己的问题,那我或许会生气。可我方才思来想去,怎么也没想出自己哪里错了。所以既然我没错,那就只能是别人的错。 我再为了别人的错影响自己的心情,这笔账怎么算都血亏,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闻人月白微微偏了偏脑袋,看向乔悠悠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隐隐的探究,他努力藏了藏眼底的笑意,故意说道: “连圣人都要每日三省其身,反复思量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招来旁人的不满。乔姑娘也是个读书人,怎的只反省片刻便下了定论?” 乔悠悠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是圣人,所以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压力别人,嘻嘻。” 乔悠悠十分自然地将挑好了刺的鲈鱼块放到闻人月白的盘中,“喏,这是江州的鲈鱼,这块位置的肉最好吃了。” 第277章 药毯 闻人月白望着那雪白鲜嫩的鱼肉,略带几分诧异地看了乔悠悠一眼,却见她神态自若地吃着菜,仿佛真的只是顺手帮他挑了挑刺。 闻人月白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优雅地将那块鱼肉送入口中。 他的父亲乃是当朝左相,虽然家族不如从前兴盛,他也毕竟是出身相府,锦衣玉食,自问这世间珍馐也品尝过不少。 可这一小块鲈鱼,却是他从未品尝过的甜美滋味。 “你虽然看得开,可是想好如何应对了么?”闻人月白不动声色地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 论起来,如今的户部侍郎,还是自己父亲的门生。若乔悠悠果真在户部被排挤得厉害,自己去向户部侍郎开口请他多多关照,闵元一个区区度支司主事,也绝不敢再如此针对乔悠悠。 只不过……如今自己父亲手中的权力正在逐渐被边缘化,旁人帮忙,也不过是看在从前的那点情面之上。若是为了自己,他是断不愿意低头的。 这一次,他承认自己有些私心。 乔悠悠没有直接回答,抬头问他,“小白,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闻人月白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下意识避开了乔悠悠的目光。 犹豫了一下才淡淡道:“为政为民,能帮到一些人便好。” 说罢,他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小心地抬眸,望了一眼乔悠悠的神色,见她并未有任何嘲弄与轻蔑之色,这才暗自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自己幼时患了腿疾,从来都是被旁人顾及、照顾着,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只能给旁人添麻烦。许多事对普通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他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他帮不到身边之人,便只能勤勉读书,以求入仕为官,为百姓做些什么,如此才能让自己不会显得那般无用。 乔悠悠认真点了点头,“你和澜澜一样,都是有大志向的人——可是我不一样。” 闻人月白抿了抿唇,“你想要什么?” “可能我比较自私吧。”乔悠悠转动着那对灵动的眸子,“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喜欢做的事情?” “是啊,我喜欢——赚钱!嘻嘻,是不是听起来很俗气?你可不许笑话我!”乔悠悠吐了吐舌头,说到赚钱,眼中立刻迸发出了光彩。 闻人月白想了想,问她,“你想做生意?” “不是哦。”乔悠悠狡黠一笑,“小白,你还记得在户部衙门,你问过我画的那些格子、还有条条框框的东西是什么吗?那些其实是金融模型。” “金融……模型?”闻人月白脸色少见地露出困惑,他自诩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说过这东西。 “对,举个简单的例子,京城中的那些钱庄不售卖任何物品,却能以钱生钱,赚得盆满钵满,本质其实已经接近所谓的‘金融行为’了。其中那通运钱庄的老板更是厉害,竟能想到投资商铺来赚钱的法子。” 闻人月白点点头,最近几年朝廷开始尝试放宽百姓经商的政策,不少人想要做生意,但缺少本钱,通运钱庄此举一来符合朝廷政策,二来也是抓住了商机。 乔悠悠继续道:“只不过,我研究过那钱庄的经营模式,其中还是有不少漏洞,亏损风险很大……” 乔悠悠又神色奕奕地讲起了投资风险方面的事情,闻人月白听得十分认真,加上悟性极高,竟也听懂了七八分,还能不时提出些问题。 闻人月白能感觉到说起这些事情,乔悠悠与平日在户部当值时的状态相比就仿佛换了一个人,眼中全是光彩。 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接触那样的光彩。 乔悠悠也难得有人愿意如此倾听,也不管闻人月白能不能完全听懂,只一股脑地将自己的见解统统说了出来,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闻人月白也听出了她话中的向往,问道:“所以,你是打算离开户部了?” “唔……还没有完全想好。”乔悠悠眼里的光芒黯淡几分,毕竟自己与祝澜、肖婉她们一样,辛苦了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科举入仕,若就此放弃,不免有些难以抉择。 而且就算要走,也不能这样憋屈地走。 二人用完晚饭,出了御香阁的大门,乔悠悠问要不要送闻人月白回去。 闻人月白说不必,用目光指了指早已在门外等候的管家老严。 老严快步走上前,对闻人月白欠了欠身,随即有些好奇地看了乔悠悠几眼。 自己也算看着公子长大的,知他素日里不喜与人打交道,更别说公务应酬,没想到竟与一女子来御香阁用饭。 “阿翁,这位乔姑娘是我的……”闻人月白斟酌了一下,唇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朋友。” 老严微微瞪大了眼。 “阿翁……?”乔悠悠也好奇了一瞬,接着大大方方地对老严一笑,“阿翁好,我叫乔悠悠,是小白的好朋友。” 老严神情逐渐染上几分激动,忙不迭“哎”了几声,与乔悠悠打了招呼,满眼欢喜。 多少年了,公子终于有了愿意敞开心扉之人。老严念及此处,不禁眼眶又微微泛酸,再看向乔悠悠时目光甚至带着些感激。 乔悠悠与闻人月白回家不是同一方向,两人道别之后便要分道扬镳。 “乔姑娘。”闻人月白忽然叫住她,“这几日夜里降温,披上吧。” 说着将平铺在双腿上的药毯叠好递给她。 “公子——”老严下意识开口,被闻人月白轻轻抬手制止了。 “这……可以吗?”乔悠悠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 闻人月白轻轻颔首,眸光看似平静无波,却隐隐藏着几分期待。 乔悠悠也不扭捏,伸手接过后披在了身上,如同一只小披肩,“谢啦,明日上值我还给你。” “嗯。” 直到乔悠悠的背影走出一段,老严才忍不住道:“公子,没了那药毯,您的腿……” “阿翁,无妨的,我们回去吧。” 老严看得出来,公子方才脸上的笑容虽淡,却是真的开心。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心中终究是欣慰大过了心疼。 闻人月白不喜坐轿,老严推着他的轮椅向相府而去。 第278章 骨毒 乔悠悠回到租住的宅子中,远远瞧了一眼,祝澜、肖婉与祝青岩的房里都亮着灯,自己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经过院里的小池塘时,乔悠悠脚下不慎一滑,站稳了身子,但那毯子却从身上滑落,掉进了池塘里。 她连忙蹲下去捞,把毯子捞起来时已经彻底湿透了,正滴滴答答淌着水。 乔悠悠自责不已,池塘水毕竟不够干净,她连忙打来一盆清水,想将毯子洗干净,晾一宿再还给闻人月白。 谁知毯子放进水盆中刚搓洗两下,那盆清水竟慢慢变成了褐色! 乔悠悠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那毯子是双层的,中间夹了一层东西,靠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草药气息。 再联想到闻人月白的双腿,以及他平日都将这毯子盖在腿上…… 坏了坏了,闻人月白的药毯被自己洗坏了! 乔悠悠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鲁莽,连忙将药毯拧干,匆匆出了宅子,敲开了最近一家药铺的门。 她紧张地将药毯递给药铺的伙计,问何处能够买到,或者定制一条一模一样的药毯。 伙计接过药毯瞧了瞧内芯,里面都是黑色的药渣,还被水泡过,只好叫来师父查看。 一名年纪大些的郎中走出来,细细分辨之后,皱着眉道: “瞧姑娘身上并无顽疾,何故要用此种药毯?” 乔悠悠连忙说是自己朋友的。 郎中灰白的眉毛拧得更紧了,“那姑娘这位朋友的病症……怕是已经深入骨髓了。” “什么?”乔悠悠心中一紧,连忙追问。 “这药毯之中有一味药,名为‘暖玉粉’,经年累月可以渗入人体,乃是用于驱寒、缓解骨毒之症的。以这药毯之中暖玉粉的剂量来看,使用之人应当对此物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依赖性,若是停用时间太久,骨毒一旦受寒被再次激发,会痛苦不堪。” “停用太久……是多久?”乔悠悠脸色有些发白地问,心想闻人月白是疯了吗,就算夜里风寒,也不必将如此重要的物件交给自己啊! “姑娘不必担心,骨毒是慢症,若无暖玉粉的压制,发病也须得十几日的工夫。而且暖玉粉并非什么稀罕之物,老夫这便为你重新配一副便是。” 乔悠悠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闻人月白离了这药毯,暂时倒不会有什么事情。 郎中写好方子,让伙计去抓药,这时乔悠悠问起: “您方才说,这暖玉粉只能缓解骨毒的痛苦,意思是无法根治?” 郎中捋着胡子点点头,“老夫行医一辈子,从未听说有医治骨毒的法子。患上这种病,一般都是由于先天体质孱弱,之后又患过严重的风寒,毒侵入体。 风寒之症演变成骨毒的可能性很小,但一旦形成,便终生难以根治。” 乔悠悠愣在原地,想起闻人月白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忽然一阵难过。 像他那样的人,本应像澜澜一样在朝堂之上闪闪发光,受人敬仰,可是…… 难道他这辈子真的再也无法站起来了么? 那样高傲的人,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现实? …… 次日,户部衙门。 闻人月白点完卯,回到署舍时,却发现原先乔悠悠的桌案已经空空如也,不禁有些愣怔。 一条崭新的药毯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的座位上,上面还留了一张纸条,写了许多道歉的话。 书吏告诉他,闵元已经让乔悠悠搬回度支司那边了。 闻人月白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着手开始处理今日的公务。 窗外莺啼鸟鸣,他第一次被这声音扰得有些心烦意乱,连公文也看不进去,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扫过门口的方向。 然而大半日过去,仍是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就算来归还东西,为何不亲自来呢?留张字条算什么意思。 眼看到了下值的时辰,书吏如往常一般过来问闻人月白晚膳要用什么。 闻人月白搁下笔,自己花了一整天,做完的事情还不如平时半日做完的多,眸光黯了黯。 “从今日起不必为我备晚膳了。”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向外走去,顺便叮嘱书吏记得锁门。 书吏有些懵,闻人公子平日都是晚上才走,怎得酉时便要下值?而且听他的意思,以后都要酉时便离开了? 但闻人月白走得早,意味着自己也可以早些下值了,书吏高高兴兴锁了门,也懒得关心其他。 自打处理完那些赋税账册,乔悠悠又恢复了酉时准点下值的好习惯,她向户部门口走去,与不少同僚擦肩而过。 不少人回头偷偷看他,然后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度支司的乔悠悠吧?” “哼,每日走得这般早,定然是个混日子的!” “像她这样能做好什么事情?不思进取,懒政懈怠,咱们户部的风气可别给她带坏了!”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比不上你我这般兢兢业业,将来也不会有好前程的。” 几名官员小声议论着向前走,迎面撞上闻人月白。 几人连忙换上笑脸,与闻人月白打招呼。 据闻侍郎大人当年可是相爷的门生,相府如今再式微,只要闻人公子愿意,也是能在侍郎大人面前说上几句话的。 自己可不得笑脸相迎? “闻人公子,这是出来透透风?” 闻人月白向几人还礼,神色却带着疏离,平静地道:“只是下值回府。” “这么早啊?” 平日里闻人月白明明也和他们一样,天快黑了才走的。 闻人月白抬眸看向他们,“只是突然记起朝廷规定六部官员酉时放衙,故而按时归家,有什么问题么?” 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嘴上当然只能说没问题。 “下值好,酉时下值好,闻人公子办事效率高,不愧是当朝榜眼,我等自愧不如。” 待闻人月白走了,一人才小声嘀咕道:“这闻人公子怎么也变得跟那姓乔的一般……” “快别说了,走吧走吧。” 第279章 迟到的尴尬 乔悠悠刚踏出户部的门槛,便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住自己。 “乔姑娘。” 乔悠悠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才转身挤出一个笑容。 “小白,你也走得这么早呀?” 闻人月白心思何其敏锐,摇着轮椅来到她身边,两人的目光只对上一瞬,便觉察出了乔悠悠的异样。 “……你怎么了?”闻人月白缓声问道。 “没,没怎么呀。”乔悠悠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目光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 可她哪里是心中能藏住事的人,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 闻人月白略一沉吟,“可是因药毯之事?此事不必挂怀,这药毯并非名贵之物,新旧也没有什么不同。” 乔悠悠支吾着应了两声,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显然不是为了这事纠结。 闻人月白双眉微紧,不解她究竟为何如此,难道是在度支司又被刁难了? 于是很快下了决心,“放心,从明日起,户部不会有人再难为你了。” “不是……”乔悠悠娇俏的五官都快皱到一块了,她咬着嘴唇磨蹭半天,才用蚊子般的声音道: “小白,你的腿……果真是骨毒,再也好不了了么?” 闻人月白蓦地抬眸,见乔悠悠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双腿之上,满脸的难过与……同情? 一瞬间,闻人月白只感到身上什么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手指骤然缩紧,将那药毯都攥出了褶皱。 她都知道了? 所以……今日才躲着自己的么? 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漠,听不出一丝情感。 “骨毒并不会传染。还有,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不需要旁人的可怜。” 他收回目光,也不再看乔悠悠,转动着轮椅离去了,背影却显得狼狈。 “不是,小白,我……”乔悠悠追上两步,却一时不知要如何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闻人月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她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平日里怼人怼得利索,怎么偏生这个时候嘴笨了! 从前只知闻人月白双腿有疾,没想到竟然是发作起来极为痛苦的骨毒之症。她将闻人月白当成好朋友,可是看到好朋友备受折磨,自己既无法感同身受,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帮到他,这让她心中也痛苦万分。 以至于今日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闻人月白。 乔悠悠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想法,正要追上闻人月白向他解释清楚,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乔悠悠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接着听到旁边有人连连道歉,说是不小心冲撞了她。 乔悠悠揉着被撞疼的手臂,见面前有几个人正在从衙门里往外搬东西,像是木板、瓦片一类的,奇怪道:“户部要盖房子么,搬这些东西做什么?” 给她道歉的工匠连忙解释,说是户部衙门的仓库需要翻修,趁着最近不下雨,要把整个屋顶拆了重新搭建。 “好吧。”乔悠悠默默让出了通道,再回头去望时,闻人月白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来只能明日上值的时候再和他解释了。 …… 闻人月白回到相府,正巧碰见准备出门去户部接自己的老严。 “公子,您怎么自己回来了?”老严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天色,小跑着去帮着闻人月白推轮椅。 见他没有回应,老严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低头却见闻人月白脸色十分不好,连忙问他怎么了。 这些日子公子的心情似乎一直都不错,怎得今日回府,脸色差成了这样? 闻人月白低声开口,嗓音透着些许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阿翁,辛苦你稍后去一趟户部侍郎的府上,帮我带封信给他,就说有事相求。” 老严愣了愣,“公子,侍郎大人今日刚刚来过府上探望老爷,说是向皇上告了半个月的假,要回乡祭祖来着。” 闻人月白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过了片刻才道:“好吧,我知晓了。” …… 翌日,乔悠悠专门起了个大早,来到闻人月白平日的署舍门口等他。 然而等了快半个时辰,仍旧没有见到人。 兴许是有事告假了吧。乔悠悠想着,只好先回去上值。 当她回到度支司的署舍,却诧异地发现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可平日的这个时辰大家肯定已经都到齐了。 真是奇哉怪也,今天人都跑去哪里了? 就在乔悠悠在门口发愣时,身旁有一女子经过,看穿着是户部里面品级较低的算士。 “乔师姐……哦不,乔员外?”那人见到乔悠悠,惊讶道。 乔悠悠认出她曾经是龙场书院算学社的周师妹,倍感亲切,让她还是唤自己师姐听着舒服。 “乔师姐,你怎么没去大堂议事?” 乔悠悠一脸困惑,什么议事,没有人告诉自己啊。 “就在刚才啊,点卯之后尚书大人召集各司部所有员外郎及以上官员议事,各司主事率领司内全员前往,有不在场的还让我们去喊人呢。”周师妹眨着眼睛,疑惑道:“乔师姐,主事大人没有让人来找你吗?” 乔悠悠一阵恼火,闻人月白的署舍与度支司只有一墙之隔,自己就站在院子里,若是度支司让人来寻找,一眼便能看到自己。 户部尚书张伦掌管整个户部,平日里不会亲自出面,而是由户部侍郎代为理事。今日竟然由尚书大人亲自出面,而还是在户部大堂百余人一同议事,显然是极为重要的。 那闵元分明就是故意把自己“忘”了! 乔悠悠谢过周师妹,匆匆来到大堂,站在门口却有些犹豫。 户部衙门掌管天下钱粮,规矩繁多,每逢议事都要记名。除非提前告假,否则无故缺席是要被记大过的。 更何况自己点过卯,人明明在衙门内却不参与议事,往小了说是擅离职守,往大了说便是藐视尚书、目无朝廷。 乔悠悠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推开了大堂的门。 一瞬间,上百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她身上。 户部尚书张伦坐在上首正在讲话,突然被打断,沉下脸色看了乔悠悠一眼。 “哪个司的,什么名字?” 乔悠悠只得当着众人的面,躬身答道:“度支司员外郎,乔悠悠。” 第280章 针对 张伦明显有些不悦,不再理会乔悠悠,继续说着圣上对户部衙门的期许。 这次的议事由张伦主持,主要是说给各司部的主事听,几位主事列座其下,各司部的其他官员则是站在外围聆听训示。 乔悠悠站在堂中,目光扫了一圈,由于人太多,一时没有找到自己该站在哪里,场面更加尴尬。 这时,她被一道有些刺眼的光线晃了晃眼睛,她向光源望去,一眼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肖婉,她身边都是度支司的官员。 乔悠悠终于找到了组织,连忙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肖婉不动声色地收起随身的小铜镜,压低声音问乔悠悠怎么才来。 “没有人通知我。”乔悠悠在心里把闵元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肖婉叹了口气,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方才她在膳堂,有人来通知自己前往大堂议事,她本来想去找乔悠悠一同前往,结果路上碰见闵元。闵元说已经派人去找乔悠悠了,兴许她已经到了,让肖婉即刻前往大堂。 肖婉来到大堂却没见乔悠悠,这才发觉事情不对,但是尚书大人已经到场,自己又被闵元安排了负责记录到场官员的任务,没有机会离开去找她。 议事的内容大概是圣上关心起了京城中那些新兴商铺的管理以及赋税问题,肖婉听得认真,但乔悠悠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将精力集中起来,以至于尚书大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有记住。 昨天闻人月白误会了她的意思,今天又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来,若不当面解释清楚,自己会憋屈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悠悠感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说可以回去了,这才回过神来。 她与肖婉并肩离开户部大堂,不少度支司的同僚从二人身旁经过时,都对乔悠悠投来不满的目光。 已经升任度支郎中的赵升平更是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乔员外可真是让咱们度支司在尚书大人面前长脸啊。” 乔悠悠憋了一肚子火气,当即就要怼回去,被肖婉劝住了。 才刚出门,若是吵嚷被尚书大人听见,对乔悠悠的印象只会更差。 大堂之中,几名司部的主事也已经陆续向张伦告辞离去,唯独闵元并未着急离开。 “闵大人,可是还有事?”张伦问道,回想起方才有度支司的下属迟到,不免对度支司的管理与风气生出几分不满。 闵元一脸的为难,“大人,方才的事是下官驭下不严,下官甘愿领罪。只不过……您也瞧见了,那乔悠悠自由散漫,全然没有朝廷官员应有的举止规矩。” 张伦听完并未表态,而是向后靠了靠身子望着闵元。 管理下属,原本就是他这个主事的分内之责,自己堂堂户部尚书,难道还要来替他处理这种小事? “下官知道不该拿这种琐事来搅扰您,可这乔悠悠乃是侍郎大人先前点名要来的人,仗着自己是新科进士,又有侍郎大人撑腰,在度支司任意妄为。唉,下官也是实在没法……” 闵元摊了摊手表情无奈极了,又继续道:“大人,下官与度支司的同僚们每天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唯恐不能多为大人与朝廷分忧。若因为一人之过,让整个度支司蒙羞,便是下官之罪,故而特来向尚书大人澄清此事,为度支司的同僚们正名。” 听到这里,张伦看向闵元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自己的仕途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知晓下面有下面的难处。 张伦思索片刻,问起乔悠悠的能力如何,可曾因自由散漫,怠慢过交办的事情。若她果真懈怠误事,那户部衙门便容不得她了。 “这……”闵元一时语塞,这方面倒的确挑不出乔悠悠的错处。 “好了,闵大人。”张伦站起身道,“你管着度支司,下面的人做错了事,衙门律例如何规定,你如何处理便是,不用顾忌太多。你按规矩办事,就是侍郎大人回来,他一心为咱们户部,也不会说什么的。” 闵元心中一琢磨,顿时一阵暗喜。 这意思不就是只要乔悠悠犯了错,自己便可处罚,不用顾及侍郎大人了么? 想让她犯错还不容易?毕竟现在整个度支司现在可是自己说了算。 “下官明白,下官告退。”闵元躬身行礼,嘴角的笑容已经压不住了。 等着吧,乔悠悠眼中没有自己这个上司,屡屡出言顶撞,自己这次定要让她知晓目中无人的下场! …… 度支司的署舍内,乔悠悠正在埋头处理账务,却有些心不在焉。 赵升平走过来,将厚厚一本账簿放在乔悠悠桌案上,“乔员外,本月六部官员的俸禄核算,烦请你复查一遍吧。” “俸禄复核不是刘大人在做么?”乔悠悠抬起头,皱眉问道。 “本郎中有旁的事情交给刘员外了,所以他原先的事务由你接手。”赵升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明显是故意的。 乔悠悠握紧了拳头,可赵升平如今已经升任了度支郎中,品级比自己高,的确有资格给自己安排事务。 “赵郎中,乔员外正在帮我做事。你那边若实在人手不够,可以去找闵大人从别的部司调人过来帮你。”肖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 她从乔悠悠面前拿起那本账簿,原封不动地递回到赵升平眼前。 两人乃是平级,对视片刻,赵升平只好悻悻一把抓过账簿,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肖婉叹了口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乔悠悠。 在户部衙门这样的地方,要么费心巴结与上司搞好关系,要么卷到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乔悠悠能力强本就受人忌惮,这般火爆的性子若是无法适应官场,只怕之后的坎会更加不好过。 “悠悠……要不你以后也和我一起,晚些再走吧?”只有变得合群,才不会受那些人排挤。 “可我想按时下值又有什么错。”乔悠悠气恼地趴在桌子上。 肖婉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加班是自己打发时间的爱好,但并不是别人的义务。 这时,闵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度支司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闵元清了清嗓子,点名让乔悠悠出来一下。 第281章 送牌匾 乔悠悠面无表情地走出来,问闵元找自己什么事。 “乔员外。”闵元笑得仿佛一个关爱下属的好上司,“方才你身体突感不适,跑了几趟茅房,这才耽搁了衙门议事,本官已经为你在尚书大人面前解释过了,尚书大人不会怪罪于你的。” 乔悠悠甚至懒得同他争辩,随口敷衍道,“呵呵,那真是太谢谢主事大人了。没有别的事,我回去忙了。” “尚书大人虽然不会怪罪,但你耽误议事,到底是违反了户部律例,要扣一日的休沐假。” 因为今天机会没有向闻人月白解释清楚,乔悠悠本就有些烦躁,再加上尚书议事自己“被”迟到的事情,心中更加不痛快。 此时闵元又皮笑肉不笑地找上门来,乔悠悠实在不想多看他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我还来上值呗。” 不就加一天班么,加就加,乔悠悠现在只想立刻把闵元打发走。 否则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辱骂上司,被赶出户部衙门,白费这几年辛辛苦苦的科举路。 闵元却摇摇头,“京城中各家商铺的赋税明细已经核查完成,侍郎大人走前提起过,要给那些赋税贡献最大的几家商铺发放匾额,以示朝廷嘉奖。 明日发放匾额一事,便由你去办吧,记住,明日务必办好。” 闵元拿出一张名单交给她,上面写着的是评选出来的优秀商铺,让她明日去挨家挨户发放匾额,并且张贴公告。 乔悠悠扫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其中有通运钱庄,还有香莱儿,这些都是京城的纳税大户。 她接着往下看,目光忽然顿住。 “安居置业行?”乔悠悠皱起眉毛仔细看了看,这份名单上盖着户部衙门的大印,不可能是闵元故意拿张假的来坑自己。 “上次我统计出来的结果,标注了这家置业行的流水金额存疑,还需调取全部账本进行复查么?” 乔悠悠记得此事的后续,户部派人去联系了安居置业行的老板,但对方表示他们有自己的账册管理方式,朝廷突然之间要调取全部账册有些困难,他们还需要一些时日整理,因此迟迟没有送来。 “哦。”闵元看了一眼名单,“本官与侍郎大人商量过了,这家置业行前几个季度都是按时足额缴纳的税银,信誉良好,理应不会出什么岔子。更何况朝廷只是颁发匾额与一份象征荣誉的公文,若日后真的查出什么问题,再没收了便是。” 闵元都如此说了,乔悠悠只好应承下来,答应明日去办。 …… 清早,祝澜正要出门去找褚辛,便在门口碰见了乔悠悠。 见乔悠悠穿着官服,祝澜十分诧异,“悠悠,今日不是休沐么?” 总不会休沐日还要去衙门吧,这可不是乔悠悠的风格。 乔悠悠叹了口气,“都是闵元那个王八蛋,唉,算了一时说不清楚。澜澜,你也要出门?” 祝澜点点头,今日是她与褚辛约好,去通运钱庄见易管事取回信物的日子。 乔悠悠与祝澜分别后,来到了户部衙门,那些要分发的匾额已经做好,已经被两名小吏搬到了衙门外,显然早已在此等候。 于是几人从户部衙门出发,两名小吏负责轮流赶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码放着用红绸布包裹起来的牌匾。 乔悠悠原本以为闵元要故意难为自己,没想到竟然还给自己派了两个人帮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了户部衙门,那两名小吏就好像知道路似的,径直要向右行去。 “等等,你们去哪?”乔悠悠问。 “乔员外,那罗记茶行离户部衙门最近,自然是先去这家啊。”小吏理所当然地道,与另一名小吏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闵大人可是给他俩安排了特殊任务的,那罗记茶行的罗老板是个极难缠的主,待会借他的手将送匾一事搞砸,那罗老板必会大闹一场。 乔悠悠不仅在衙门里丢了的脸,在外面还要丢整个户部衙门的脸,就算不被赶出户部,也必定会被降职。到了那时,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相信她自己也会忍受不了,主动从户部衙门滚蛋的。 乔悠悠瞧着二人的神色,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但直觉有些不舒服。 总之闵元是不可能这样好心,给她平白安排两个帮手的。 “我何时说要去那罗记茶行了?”乔悠悠掏出那份商铺名单,指了指香莱儿,“先去这家。” “这……岂不是绕路了?”两名小吏困惑道。 乔悠悠一手叉腰,“听你们的还是听我的?本大人就要先去这家。” 乔悠悠转身向前走去,两名小吏只好跟上,故意与乔悠悠拉开了些距离,其中一人小声道: “她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不然干嘛跑那么远?” 另外一人冷笑一声,“就算看出什么,她又能怎么样?待会说不定哭得更惨。” “怎么说?” “你没听说过么?”那小吏压低声音,神秘道:“那家叫香莱儿的铺子,据说背后可是有太子的人撑腰!你想想,她惹到了太子殿下头上,以后还能有好?” 两人“嘿嘿”笑着,更加卖力地赶起了马车。 自打香莱儿从江州开到了京城,张四姑便也带着家眷搬了过来,在京城安家落户。江州的生意则是交给原先做胭脂香粉的林二姐打理。 清晨,香莱儿刚刚开张,门口便已经排起了队。 乔悠悠抬头瞧了瞧香莱儿的招牌,顿时倍感亲切,抬步便向里面走。身边有不少排队的女子以为她要插队,皆露出不满之色,但看清她身穿官服时,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 人群之外,乔悠悠注意不到的地方,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之上,远远望着这一幕。 第282章 铺子里的污蔑 身后的老严轻声问:“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闻人月白神色闪过一丝犹豫,但见乔悠悠已经进了店铺,便点点头,示意老严将自己推得更近一些。 那对素来淡然的眼眸中隐约藏着几分担忧。 老严推着闻人月白的轮椅来到香莱儿的铺子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好能够看到铺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作声,公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己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 公子前日回府脸色不好,又得知侍郎大人回乡祭祖的消息,便一直有些心事。后来又让自己去户部衙门打听情况,得知那位姓乔的姑娘今日被安排了运送牌匾的任务,正值今日休沐,便让自己带他来看看。 也不知晓公子究竟在担忧些什么。 乔悠悠进入铺子,一位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迎了出来,满脸笑意,“这位官——” 说着顿住了,乔悠悠是女子,称呼“官爷”定然不大合适,但总不能叫“官娘”吧? 乔悠悠笑得灿烂,“你们掌柜的可在?” “哦,您找四姑呀?她方才有事出去了,她不在的时候铺子里我管事儿,有什么您跟我说就成。” 乔悠悠点点头,让两名小吏将写着香莱儿店铺名字的牌匾取来,一边对面前的女子解释,这是户部颁发给几家纳税大户的嘉奖。 很快,两名小吏抬着牌匾进来了,经过乔悠悠身边时,将牌匾放在了地上。 “乔员外,劳驾帮忙扶一下。” 乔悠悠下意识伸出手去扶,谁知那牌匾的重量刚转移到她手上,下一刻便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乔悠悠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牌匾竟然直接在她手中断裂,砸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发出的巨大声响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 那照看铺子的女子“哎呀”一声,赶紧去查看。她解开牌匾上的红绸,抱着里面摔裂的牌匾心疼不已。 还不待乔悠悠开口,一名书吏已经大声叫了起来: “乔员外,让您帮忙扶一下,您怎么就失手……唉!” 此话一出,自然所有人都以为是乔悠悠没有扶稳,这才摔了牌匾。 然而乔悠悠却清楚,方才自己碰到那牌匾之时,牌匾上已经出了问题,但是被外边的红绸包裹着,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她微眯起眼睛看向那两名书吏。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牌匾裂开了,可如何是好啊!”那女子急得直跺脚,连忙问能否重新制作一块牌匾。 要知道朝廷赐的匾对于京城的商贾来说可是意义非凡,那是信誉的象征,是金字招牌!最重要的各家商铺若要向钱庄贷银,有了朝廷认证,贷银的门槛便会降低许多。 “不好意思,这牌匾虽然不记名,但衙门制匾之时都是一家一匾,并无富余。若取了别家的牌匾给你们,那对别人不公平,我们也无权做主。”书吏摊摊手,一脸无奈。 那女子看向乔悠悠,带着些恼怒,“这位大人,您可知这朝廷赐匾对我们这些商铺来说有多重要?您砸了我们铺子的牌匾,此事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可!” 说着,她人已经拦在了乔悠悠身前,生怕她耍赖跑了。 “你们有何人看到是我砸的匾?那匾分明是先前已经裂了,换到我手上时变了受力的位置,这才彻底断裂。”乔悠悠分辩道。 两名小吏早有预谋似的一唱一和起来。 “乔员外,您说那匾先前便裂了,谁看见了?” “你们两个抬匾的时候故意将两块匾拼在一起,那匾被红绸包裹着,自然看不见裂痕!”乔悠悠握紧拳头说道。 “天地良心呐!乔员外你这样说话可得有证据,我们虽然是下等小吏,你官比我们大,但也不能这般肆意栽赃,让我们这些人来背黑锅啊!” 两名小吏简直使出了撒泼耍赖的手段叫嚷起来。 乔悠悠被人污蔑,心头火起,大声问周围的人可有谁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分明是牌匾先断裂,接着才摔在地上的。 然而周围人皆是一脸茫然,方才谁也没有注意到乔悠悠扶匾的动作,都是牌匾砸在地上了,才被这动静吸引来目光的。再加上那两名小吏的控诉,令人不免觉得是乔悠悠失手摔了匾,为了推卸责任让手下的人背锅。 一时间众人纷纷同情起两名小吏,对乔悠悠怒目而视。 “公子,这是有人要害乔姑娘啊!”不远处的老严与闻人月白一直注意着乔悠悠,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老严都看真切了,闻人月白自不必说。 闻人月白的眼底染上一丝寒意,“阿翁,我们过去。” 此时若是无人站出来作证,只怕乔悠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仅要自掏腰包赔偿银子,回到度支司也一定会受罚。 “哟,今儿大清早,铺子里便这般热闹。” 一个女声自人群外响起,客人们看见她纷纷让开一条通道,让她进来。 “四姑,您回来了。”照看铺子的女子连忙迎上去,向张四姑说明了事情原委。 张四姑听完,柳眉一竖,“这匾是我们香莱儿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看到乔悠悠的脸,张四姑硬生生止住了后面的话语。 “……悠悠姑娘?” “四姑,匾额不是我砸的。”乔悠悠对张四姑认真说道。 “是你砸的也没事儿。一块匾而已,便是裂了,虽说挂起来不雅观,但也不会真的影响铺子的声誉。”张四姑拉着乔悠悠的手,笑得亲切极了,又问她与祝澜近来可好。 当年刚认识东家与悠悠姑娘、澜姑娘时,她们还是小小的丫头呢,如今一个个已经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四姑……”一旁的女子有些懵,这女大人刚刚可是砸了香莱儿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牌匾啊! 张四姑眼神示意她不用管了,拉着乔悠悠就要向里面走。 一块匾而已,裂了她固然心疼,但此事可大可小,她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块死物而迁怒乔悠悠呢? “等一下,四姑,匾真的不是我砸的。”乔悠悠站在原地,不想此事不清不白地结束。 两名小吏又叫唤起来,非说乔悠悠仗势欺人,为难他们这些当差的。 乔悠悠轻轻拂开张四姑的手,蹲下身子去仔细查看两块碎裂的匾额。虽然不确定能否找到证据,但总得试一试。 (看到评论区有宝子困惑了哈,这部分剧情并没有偏离主线,澜宝找人也是后面剧情的关键线索,并非水文。群像文视角不会一直在澜宝身上,每个人都有故事线但详略不同,悠悠这条线比较特殊,加上有全书为数不多的感情戏,所以着墨较多,这部分建议直接代入悠悠视角当成小甜饼和职场霸凌逆袭文来看哦。 户部与钱庄的剧情最后都是会回归到澜宝事业线上的。感谢大家耐心阅读,比心~) 第283章 潮湿的木匾 那牌匾的断裂之处有许多木刺,的确像是被摔裂的。乔悠悠又捡起红绸查看,若里面干干净净,则说明是有人事先弄断了牌匾,再用红绸包裹的。 可惜红绸抖落开来,掉下了不少碎木屑,并不能证明什么。 乔悠悠苦恼地抓了抓耳朵,还是不甘心。 “乔员外,我们这些在人手底下当差的养家糊口也不容易,您可不能失手摔了东西,就拿我们顶锅啊!” “是啊是啊,周围这么多人都瞧见了,回头衙门怪罪下来,还请父老乡亲们帮我们作证呀!” 小吏仍重复着先前的那一套话,激起了不少百姓的同情心,纷纷共情起来。 闻人月白薄唇轻抿,眼底氤氲着一丝愠怒,脑海中飞快思索着如何帮乔悠悠证明清白。 要证明牌匾被人事先弄断,关键是时间。 闻人月白抬头看了一眼烈烈的太阳,估摸了一下从户部衙门到这里的距离,少说也要走半个时辰。如果有人在牌匾之上动手脚,必定是半个时辰之前。 闻人月白的目光落在地面的青石板砖上,板砖的缝隙颜色很深,是昨夜下了一场雨,地上泥土尚未完全干透的颜色。 闻人月白蓦然抬眸—— “雨,对了,昨晚下过一场大雨!”乔悠悠清脆的声音自铺面内传出,带着几分激动。 乔悠悠举起一块碎裂的牌匾,将断裂处展示给众人看。 “诸位请看,这断裂之处的木料微微发白,已经完全干燥了,不信的可以摸摸看。这足以证明这块牌匾并非刚刚在我手中摔断的!” 张四姑伸手摸了摸,果然木刺已经完全干燥还有些扎手。 “乔员外,这又能说明什么?你不能为了污蔑我们就乱说话呀!”小吏不满地叫道。 乔悠悠胸有成竹地一笑,“我方才说过了,昨晚下的大雨,诸位应该都记得吧?” 众人点头,昨天半夜忽然电闪雷鸣,一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自然记得。 乔悠悠看向那两名小吏,“牌匾是木质的,正常来说一定会受潮,若牌匾是刚刚断裂,断口怎会如此干燥?” 那两名小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这……乔员外,牌匾好好地存放在仓库之中,即便外面下雨,最多也就是让牌匾表面有些潮湿罢了。你瞧这外面太阳这么大,咱们出来这么久,早都晒干了。” 周围人听了不禁点头,心想乔悠悠也太没有生活常识了。 “不对哦。”乔悠悠走到两名书吏面前,笑得比他二人更加灿烂。 “户部衙门近日仓库翻修,就连屋顶也在重建。我昨天早上经过时,那屋顶才拆了一半,用稻草随便遮盖了一下。以昨夜那样大的雨势,你们猜——仓库会不会漏水?” 两名小吏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他二人品级太低,平日做的都是在外边跑腿的活,还真不知道衙门里翻修仓库的事情。 而且他们不能随意出入仓库,今早去搬牌匾之时,也是与负责看管仓库之人交接,由对方进入仓库将牌匾搬出来,因此他们没有机会看到仓库内的情形。 他们拿到牌匾,先到了无人处将其中一块匾弄坏,这才到了衙门口等待乔悠悠。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吏明显已经底气不足,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乔悠悠对张四姑耳语两句,张四姑轻轻点头,乔悠悠这才对两名小吏粲然一笑,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接过张四姑递过来的小刀,从那牌匾的断裂处又硬生生划掉了一块木头,露出里面的深褐色。 “各位请看,这牌匾在仓库之中淋了一夜的雨,已经从里到外潮透了。如果真的是我方才失手摔裂了牌匾,这才没过多久,断口处应当也是潮湿的才对。但方才四姑也看过,断口处的木料早已干透。” “的确。”张四姑点点头,看向乔悠悠的眼中带着笑意与欣赏,“若这牌匾已然湿透,那么断口处被风干至此,即便是在烈日之下也需要起码半个时辰,显然是被人提前破坏。” “怎么样,你们还有何话说?”乔悠悠看向那两名小吏,得意地挑挑眉毛。 “这……”两名小吏面面相觑,终于找不到反驳的话。 门外,老严弯下身子,“公子,我们还进去么?” “不必了。”闻人月白轻轻靠回椅背,神色恢复了淡然,双手交叠,远远望着店铺内的情景。 张四姑来到两名小吏面前,沉下脸色道:“这牌匾乃是我们香莱儿辛辛苦苦,用心经营才换来的,原本打算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如今因你二人破损,你们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不待二人作答,张四姑声音提高几分,毕竟是香莱儿如今的掌柜,话中也带着几分威压:“此时若不能给我一个说法,咱们现在便去户部衙门,我倒要问问你们司部的主事,是如何管教属下的。” 小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双腿一软齐齐跪在了地上。 这铺子背后可是东宫,自己二人不过是户部衙门中最下等的小吏,如何能够惹得起?别说太子殿下了,就是东宫随便一个手中有些权力的,碾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乔悠悠一脸阴森地凑过来,眯起眼睛问:“是闵元让你们这样做的,对不对?” “不、不是的,是我们自己……清早搬运牌匾时不慎失手摔坏,又怕主事大人怪罪,这才……” 乔悠悠皱了皱眉,再如何问,二人都一口咬定事情是他俩做的,与闵元无关。 东宫惹不起,难道户部的主事大人就能惹得起了么?现在将罪过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回衙门后兴许闵元还能回护一二。 两人咬死不承认,乔悠悠一时也犯起了难。 第284章 褚秀宁 两名小吏开始向乔悠悠与张四姑磕头。 “是我们一时糊涂,做了混账事,求两位姑娘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张四姑冷眼瞧了他们半晌,侧首用目光征询乔悠悠的意思。 乔悠悠紧紧抿着嘴唇,自从进了这户部衙门,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心中本来就积攒了不少火气,今天被人平白污蔑这一出,火气算是彻底被点燃了。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送官送官,统统都送官! 她下定决心,正要开口,门外却忽然跑进来一个五六岁,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衣裳十分朴素,跑到一名小吏面前,跪在他身边问: “爹爹,你在做什么?” 那小吏看到她,明显有一瞬的慌神,“囡囡,你来做什么,不是在家照顾你娘吗?” 小女孩哭了起来,“娘亲又发病了,王姨说看到爹爹在这附近,让我快来喊你回去看看……” 小吏泪痕未干的脸上变了变颜色,看向乔悠悠,哀求道:“乔员外,我家娘子患有疯病,身边离不得人。求求您高抬贵手,让小人先回家看看,回来之后认打认罚随您处置!” 小女孩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些懵懂地看向乔悠悠。 张四姑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道:“悠悠,此事你自己决定吧。这两人不论是不是受人指使,终究是险些将你坑害了。你若要追究,我便出面帮你作证。” 乔悠悠烦躁地摸了摸头发,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小女孩,纠结许久,终于摆摆手。 “去吧去吧,这件事情回头再说!” 那小吏千恩万谢,带着女儿匆匆忙忙地走了。 “此事就这样算了?”张四姑问。 “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收拾了他们治标不治本,那姓闵的下次肯定还有别的招数来坑我。” 乔悠悠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另一名跪着的小吏。 “我知道你们虽然在衙门当差,但俸禄微薄,养家糊口也不容易。 这次的事情我先暂且记下,但你们记住了,不是我乔悠悠好欺负,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指使,对方位高权重,你们得罪不起。” “乔员外,小人……”那名小吏神情浮上愧色。 乔悠悠让他不必说了,此事究竟如何处置,自己还得好好想想。这件事的根源不在这两名小吏身上,要解决问题,必须从闵元下手。 眼下还有衙门的差事要办,不好耽搁,先办正事要紧。 乔悠悠辞别张四姑,带着小吏走出铺子大门,忽然听得身后的小吏叫住自己,神色像是纠结许久后做了决定。 “……乔员外待我们宽厚,只是有些事情,我们在衙门当差,实在是左右为难。”小吏抬起头看向她,“但我们在户部衙门待得久,乔员外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兴许小人能告知一二。” 乔悠悠撇撇嘴,没好气地道:“拉倒吧,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姓闵的让你来忽悠我。” “真的。”小吏低下头,嗫嚅道:“……只要不是上差叮嘱过不能说的事,小人可以知无不言。至于真假,您若不信,再去问旁人比对便知。” 乔悠悠眼珠转了转,尚未应答,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坐在轮椅之上的身影,便是看不清面容,也能猜到是何人。 乔悠悠正要追上去,面前猝不及防驶过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待马车离开,已然看不到闻人月白了。 身后的小吏见乔悠悠走神,小心地问:“乔员外,怎么了?” 乔悠悠收回目光,摇摇头道没什么,让小吏取出今日要前往的商铺名单,看看距此最近的是哪一家。 小吏想了想,“那应当便是通运钱庄了。” …… “易管事,找到我姑姑了吗?” 来到通运钱庄,褚辛一见到易管事便迫不及待地问。 易管事先是看了一眼褚辛身后的祝澜,遗憾地摇摇头,取出褚辛的信物交还给她,“抱歉,我认识的那位夫人,并不是你的姑姑。” 褚辛接过东西,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 祝澜心中同样遗憾。她心中对那位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的姑娘十分好奇,心想若有机会能见一面,自然最好。 而褚辛的姑姑褚秀宁似乎知道许多内情,原本以为今日能有机会见到,谁知竟寻错了人。 祝澜有些犹豫是否还要继续探查下去,她已经在这件事上花了许多工夫。而自己在翰林院每日还有大把的政务要处理,不可能继续在寻找褚秀宁的事情上花费时间。 京城茫茫人海,又没有更多的线索,自己总不可能日日陪着褚辛在京城里寻亲。 “褚辛……”祝澜与褚辛走出通运钱庄一段距离,思量许久,斟酌着开口。 褚辛刚回头,不待祝澜开口,忽然有一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向二人匆匆靠过来。经过二人身边时,那女子一把抓住了褚辛的手。 祝澜乍一瞧还以为是秦雨薇,接着便听那女子低低开口,“跟我走。” 褚辛听出声音,瞪大眼睛,“姑姑!?” “嘘。”褚秀宁示意她不要声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祝澜反应极快,当即带着二人来到御香阁,进了一处隐秘的雅间。 褚秀宁这才摘下斗笠,露出那张经历了风霜,却仍存风韵的面容。 她看向祝澜,欠身道:“这位姑娘,多谢你了。” 祝澜连忙还礼,同时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褚辛抱着褚秀宁,又哭又笑好一阵才缓过来,才想起尚未来得及介绍祝澜。 “姑姑,这是当朝的状元姐姐,是她一直在帮我找你。” 褚秀宁微微诧异,不由多看了祝澜两眼,眸中透着惊异,“姑娘便是那位连中六元的祝修撰?” 祝澜谦逊地颔首,没想到这位姑姑人虽不在宫中,但对朝廷之事知晓的却不少。 褚秀宁问起褚辛父亲的状况,褚辛闻言,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说父亲已然离世,自己这才带着信物来京城寻她的。 褚秀宁面露悲戚,又开始询问褚辛家中的其他情况。 两人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祝澜一个外人坐在这里听她们絮叨家事,多少有些不大合适,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待二人叙完,她再回来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迟。 祝澜回到街上,目光落在对面通运钱庄的金字大匾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褚秀宁是如何找到自己与褚辛的? 京城这么大,褚辛数月苦寻姑姑不得,今日却在街上偶遇,是否过于凑巧了?而且看褚秀宁的表现,似乎是知道褚辛今日会出现在此。 当初褚辛将信物交给易管事,约定五日后来取,也就是说能预测到褚辛行踪的只可能是易管事,或者通运钱庄内知晓此事的人。 莫非褚秀宁是通运钱庄的人,而易管事却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褚秀宁一个尚服局总管,离宫后却隐姓埋名,最奇怪的是王爷燕玉泽竟然也在打听她的下落……究竟是为什么? 祝澜只觉整件事情有些扑朔迷离。 这时一道乔悠悠意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咦?澜澜,你怎么也在这里?” (宝子们的反馈我都认真看啦,首先感谢大家的鼓励和耐心阅读,有些心急的宝子先别着急呜呜听我解释QAQ主角团的功名是凭本事苦读考来不是系统白送的,悠悠不是职场爽文里的隐藏集团太子爷,硬刚上司看起来是爽了,但仕途也断了,不可能没有顾虑。 她的性格也不适合暗中筹谋布局搞事情。知道大家想看像前面一样受气立马反击的,但毕竟不是金手指系统爽文,不可能不顾人设和逻辑为了爽就乱写。 户部剧情是悠悠成长和心态转变的关键节点,经历挫折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破不立,逆境崛起,反击马上就开始了哈。 这段还有澜宝的暗线在推进所以节奏慢了些,悠悠后面的身份大家应该都猜到了,感情线事业线都虐不了一点,放心食用就好!) 第285章 贷银 祝澜回身瞧见乔悠悠灿烂的笑脸,也有些诧异,问她怎么来了。 乔悠悠摊摊手,表示自己有公务要去通运钱庄。 祝澜左右也暂时无事,索性陪乔悠悠一同前去。 易管事见祝澜去而复返,有些不解。这时乔悠悠命小吏将通运钱庄的牌匾抬上来,易管事一见立刻大喜,连声道“辛苦大人”,指挥钱庄的伙计将牌匾挂在大堂之中最显眼的位置。 交接完毕之后,小吏提醒下一家是安居置业行。 听到这个名字,乔悠悠与祝澜皆微微皱眉。 “安居置业行?”易管事听闻后愣了一瞬,随即请乔悠悠先不忙离开,又唤来一名伙计。 “去,上楼请宁老板下来。” 易管事转头对乔悠悠笑着解释道:“这位大人,您看这不是巧了么?安居置业行的宁老板正好来找在下谈事,这样的好消息,应让他第一个知晓。” 说话间,宁老板已经满面春风地下了楼,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 宁老板对这块匾显然期待已久,向乔悠悠拱拱手,迫不及待地问起匾在何处。 乔悠悠一瞧正好,既然正主在这里,自己也就不用再多跑一趟了,让小吏去马车将安居置业行的牌匾也取来。 宁老板当众命人揭了匾上的红布,瞧见上面“抱柱之信”四个大字,高兴地拍了拍手。 接着乔悠悠又取出一纸公文,上面是户部衙门签发的嘉奖函。 宁老板接过嘉奖函,反复读了两遍,神色欣喜不已,对乔悠悠连连拱手致谢。 他上前一步,身子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成色上好的翠玉扳指。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权当几位大人的跑腿费。”宁老板压低声音道。 乔悠悠自然笑言婉拒。 差事已毕,她正要向宁老板与易管事辞行。易管事连忙请她喝杯茶再走,乔悠悠瞧了一眼外边的炎炎烈日,爽快地同意了。 就在等候伙计沏茶的工夫,宁老板将那纸文书递给易管事,欣然道:“易管事,如今这朝廷的文书也下来了,说明我们安居置业行信誉良好。那一万两贷银,是否可以立刻交接了?” 易管事接过文书仔细看过,郑重地点点头,“自然是可以,只不过一万两贷银金额巨大,宁老板得容在下去禀报一声。” 宁老板挥挥手,“去吧去吧。” 易管事离开后,宁老板倚着柜面,对着通运钱庄内奢华的装饰感慨起来,“啧啧啧,这何老爷可真是厉害,能建起这么大一座钱庄。可惜天意弄人,有命赚没命花哦!” 声音传入乔悠悠耳中,她接过伙计端来的茶水,竖起耳朵问道:“为什么有命赚没命花?” 宁老板见乔悠悠感兴趣,自随从手中拿过一把折扇展开,向她靠近了些说道:“这通运钱庄的老板名叫何善,人是有大本事的,只可惜过度操劳累坏了身子,如今身患绝症连床都下不了,就连叶神医都束手无策。” 乔悠悠又问:“既然这钱庄的老板病入膏肓,那如今钱庄是谁在经营,难不成是他的孩子?” 宁老板看着乔悠悠,卖弄似的笑了笑,“这位大人有所不知,何善膝下无儿无女,却有两个侄子,一个叫何方,一个叫何弘。如今钱庄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二人帮着操持。” 说话之时,宁老板下意识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的“上善若水”四个字在乔悠悠眼前晃来晃去。 乔悠悠与祝澜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非因为这四个字写得多么漂亮,而是因为……太普通了。 这宁老板衣着阔气,可拿的这扇子却平平无奇,甚至显得有些廉价,与他身上的其他物件格格不入。 乔悠悠皱起眉头,总觉得这扇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着想起来,方才前往钱庄的路上经过一家字画行,她无意间瞥了一眼,只见里面的墙壁上都挂着装裱好的字还有折扇,只不过其中一部分字画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乔悠悠当时只觉得自己的水平都可以拿来寄卖了,便好奇问了一句价格,谁知那字画行的老板只抬了抬眼皮,极其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压根不回话,仿佛十分笃定她买不起似的。 若不是还有事在身,乔悠悠当场便能与那老板理论一番,这种水平居然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宁老板注意到乔悠悠的目光,低头一看,“哎呦”了一声。 “路上随手买来玩的,拿错了,呵呵。”他将扇子一合,瞪了身后的随从一眼,接过另一柄折扇展开,乃是罕见的奇楠扇骨,扇面亦是名家手笔,浑身上下立刻协调不少。 “你就如此确定这笔贷银能够顺利贷下来?”说话之人却是祝澜。 因着先前租宅子的事情,祝澜对这家安居置业行可是印象颇深。 这家置业行极有可能与那些行骗的牙行勾结,自己与祝青岩当时将那牙行的两个骗子押送至京兆府,本以为只要京兆府肯查,这件事定然很快能够水落石出。 谁曾想她过了两个月偶然记起此事,去京兆府询问时,却听闻已经结案了,而且并未查出任何牵扯到安居置业行的证据。祝澜自然是不相信的,想要进一步询证却遭到阻拦,毕竟翰林院与京兆府并无上下属关系,她也无权干涉京兆府办案。 也就是说,要么安居置业行果真清清白白,要么便是背后有人在撑腰。 祝澜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宁老板听到祝澜的话笑了笑,“这位姑娘不懂了吧?钱庄贷银,最重要的是证明自家铺子生意良好。我们安居置业行如今已经是朝廷认证的纳税大户,说明经营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贷银如何会贷不下来?” 话音刚落,易管事与另一位年轻人从楼上走了下来,宁老板见到立刻捧上笑脸打招呼: “何弘公子,哈哈,许久未见,近来身体可好?” 何弘显然与宁老板相识,而且十分熟络,两人寒暄几句,何弘当即便让易管事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万两白银清点出来。 “慢——”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名与何弘年纪相仿,但个子稍矮些,身姿有些散漫的年轻人。 “何方公子,您回来了。”易管事上前见礼,脸上的笑容却不甚好看。 何方与何弘两位公子素来不睦,这下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动静。 何方走进大堂,眸光带着几分戏谑地扫过众人,随手拿起宁老板贷银的材料翻了翻。 “哟,要贷一万两,宁老板大手笔呀。” 宁老板皮笑肉不笑,“何方公子过奖了,宁某是正经生意人,来贵钱庄贷银,一应手续俱全,不知何方公子有何见教?” 何方懒洋洋道:“见教不敢,只是一万两白银金额巨大,我们通运钱庄凑齐这一万两也是下了血本。到时若宁老板无力偿还,那我们通运钱庄可就赔得裤子都不剩了。” 第286章 钱庄,兄弟争执 宁老板闻言,面容立刻浮现愠怒。不待他开口,何弘已经皱眉道:“二弟,宁老板的安居置业行经营有方,有朝廷下发的牌匾文书为证,你不要胡搅蛮缠。” “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何方笑了起来,指着那朝廷的文书道:“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朝廷嘉奖安居置业行上个季度积极缴纳税银,为朝廷开支作出了贡献,怎么就能证明安居置业行将来一定能还得起这一万两白银?” “这说明安居置业行的信誉良好!”何弘阴沉着脸色道。 此时可是在通运钱庄的大堂,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呢,何方竟然又来公开与自己这个哥哥较劲。 不就是故意拆自己的台,树立他何方的威信么? “上个季度他们赚得多,不代表这个季度赚得多,更不意味着以后也一样能赚这么多。”何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的信誉也是同理,朝廷只是在核查赋税,安居置业行上个季度缴纳赋税信誉良好,如何就能证明他们能连本带利,在两年之内还清一万两呢?大哥,你不觉得如此十分牵强么?” 乔悠悠掩着唇,压低声音对祝澜道:“其实这个何方公子说得对,我也觉得这钱庄判定商户偿还能力的方式有问题。” 祝澜并非这方面的行家,便默然点头,继续旁观事态发展。 何弘强压下怒气,“我看你才是胡搅蛮缠!那照你的说法,过去的成绩无法当作依据,可谁又能预知未来?” “是啊,何方公子。”宁老板忍不住道,“你们钱庄以这样的规矩向外贷银也有好几年了吧?怎的旁人就能贷,轮到我们安居置业行了,你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宁某自认与你并无过节,何必如此针对?” 何方看着宁老板笑道:“宁老板莫恼,在下并非针对你,只是……” 话说到一半,何方看向兄长何弘,“大哥,我也是为咱们的家业着想,说话兴许有些不中听,但忠言逆耳……” “有话快说。”何弘压抑着道,眼睛都快喷火了。 何方故意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自己若捂嘴不让他说,岂非落得个刚愎自用,打压弟弟的名号? 用屁股想也能知道,这小子的狗嘴接下来绝对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唉——”何方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仿佛一下便定了基调。 “这钱庄向商户贷银的制度是大哥你定的,其中漏洞小弟早已看出,却担心说出来会引得大哥不快,故而藏于心中。 从前不说,是因为那些几十几百两的贷银,哪怕最后收不回来了,也不会动摇咱们钱庄的根基。 可现在这可是一万两啊!大哥你想想,咱们钱庄现在账面上能调动的银子一共才有多少?这一万两若是没了,咱们钱庄立时便会出大问题!” 说到此处,何方终于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襟,大义凛然地说道:“所以今日,小弟必须站出来,阻止这笔荒谬的交易!” “你你你……”何弘被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这何方当着通运钱庄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种话,不就是骂自己无能么?还显得他一心为公,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才一直忍辱负重似的,简直是小人行径! 要知道如今叔叔何善一病不起,通运钱庄未来的掌事人只可能是自己兄弟二人中的一个。 想要争这位子,不仅要绞尽脑汁挑对方的错处,也得拉拢钱庄上下的人心,树立威望,让众人愿意捧你才是。 自己此刻一旦服软,立时便会威望扫地,成为险些毁了钱庄的罪魁祸首。 何弘站稳身子,咬牙切齿道:“那你说,如何才能证明安居置业行有资格拿到这笔贷银?总不能将他家的账本取来看吧?” “何方公子!”宁老板也厉声道,“大家都是生意人,账册明细涉及经营机密,怎可轻易示人?难道贵庄的账本也是旁人说看便看的么!?” “我也不知咯。”何方耸耸肩,忽然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是如今的贷银规矩实在不妥,本公子方才讲的道理,在座诸位想必都听得明白,这全是为了维护咱们钱庄的利益。 难道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便要继续遵守错误的规矩么?”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何弘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怒声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索性咱们钱庄别开了,关门算了!” 何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嘴角带着得逞的笑意。 反正自己拆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管他什么置业行能不能贷到银子,只要让自己这位兄长威望扫地便够了。 何方既坚决制止贷银,又无法想出更好的法子,场面竟一时间僵住了。 过了许久,散发着浓烈火药味的场面中忽然蹦出一个声音。 乔悠悠弱弱举手,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我可以帮你们。” 一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何弘本就被气得七窍生烟,听到不相干的人插话,当时便不耐烦地瞪了过去。 当看清乔悠悠身上的官服时,他硬是将嘴边斥责的话吞了回去。 “咳,你是何人?” “户部衙门的人啊。”乔悠悠还特地张开双臂,展示了一圈自己的官服。 她看向宁老板,笑嘻嘻地问:“宁老板,贵宝号的账本涉及机密,通运钱庄无权查阅,但不知户部衙门有没有这个权力呢?” 宁老板脸色微变,惊怒地看向乔悠悠,想不明白她方才还与自己闲聊这钱庄主人的八卦,一副熟络样,怎么现在说变脸就变脸? 第287章 一万两 “宁老板别误会嘛,我这可是在帮你。”乔悠悠歪着脑袋笑道。 “上回户部核查时,安居置业行便借故推托,未曾提供全部账本。正好,这次我……咳,本官,替你理理账,若安居置业行果真经营得当,资产丰盈,本官自会上报,请户部衙门作为担保,让你们拿到这笔贷银。” 乔悠悠见宁老板半晌不说话,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帮不了你们了。本官还有公务,先行一步,你们的事情就自行解决吧。” 说完背起双手,佯装要走。 “大人留步!”宁老板抬起头,唤道。 眼前何方与何弘显然是彻底杠上了,何弘虽然年长,但何方在通运钱庄的地位也不低。若何方铁了心要搅局,只怕这笔贷银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到手里。 自家账本牵扯的事情是不足为外人知的,他自然不愿交出。 可昨日三皇子殿下派人刚刚来问过,这一万两贷银究竟何时能够到手,自己打了包票说今日必能办成。若是耽搁下去,只怕三皇子会怪罪。 宁老板在心中反复权衡,终于下定决心。 罢了,给她查账便查账吧!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也没多少阅历。 那账本牵涉之事十分隐秘,料想她也看不出什么。 听宁老板同意交出账本,让自己查账,乔悠悠点点头道:“那便请宁老板明日将账册送至户部衙门吧。” 宁老板着急那一万两银子,自然想越快越好,便说今日便派人送去。 “今日?”乔悠悠想也没想,“今日休沐,做不得这些。” 宁老板好说歹说,乔悠悠也没有松口,最后宁老板也只能表示今日让人将账本送去,请乔悠悠明日上值尽快过目,乔悠悠这才应下。 乔悠悠几人走后,何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何弘一眼,转身上了楼。 何弘支开易管事,对宁老板使了个眼色,二人来到人少处交谈。 何弘低声问:“让那丫头查账,果真没有问题么?” 宁老板拧着眉毛,“应当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唉,主要是三殿下那边催得紧,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何弘沉吟半晌,“你也莫要怪我,你知晓的,我那叔叔生性胆小古板得很,不让掺和有关宫里的事,更不许我们跑关系上下打点——可如今这世道,做生意背后哪能没个靠山? 如今这钱庄尚未到我手中,众目睽睽,我也只能按规矩来。今日若非何方这小子搅局,三殿下的事便能办成了。” “何公子放心。”宁老板对何弘说道,“待此事办妥,你也是功臣。我会向上面的大人为你表功,请他在三殿下面前提一嘴你的名字。” 何弘大喜,“甚好甚好,那便太谢谢宁兄了!” …… 乔悠悠与祝澜出了通运钱庄,乔悠悠还要继续去下一家送匾额,祝澜则回到对面的御香阁找褚辛和褚秀宁。 “状元姐姐,你回来啦?” 距离祝澜方才离开,已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褚辛与褚秀宁也叙完了话,两人正在等候祝澜。 褚秀宁笑得温柔,“祝修撰,我听辛儿说你有事要问我?” 祝澜点点头,“听闻二十年前有位女子扮上男装参加科举,后来在狱中不知所终。褚辛说那女子与你们是同乡,而且您似乎知晓其中不少事情,在下心中好奇,故而相问。” “你是想问那女子的下落吧?”褚秀宁的目光在祝澜与褚辛之间徘徊片刻,沉吟道:“此事虽是秘密,但朝中也有不少老臣知晓,碍着皇上闭口不提罢了。不过如今我已不在宫中,你又帮了辛儿,我倒是可以告诉你——那女子便是兰妃娘娘。” “什么!?”褚辛夸张地叫了起来,问姑姑从前怎么没给自己讲过。 “那时你才多大,讲这些给你听做什么?”褚秀宁笑着看了她一眼。 祝澜有几分意外,反应倒也不似褚辛那般强烈。 她先前便猜测,能从天牢之中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并且没有闹出风波,除了天子还有谁能有这般手笔? 至于褚秀宁为何知晓此事……祝澜想起秦雨薇先前曾查到,褚秀宁在成为尚服局总管之前曾是兰妃的贴身侍女,因此知晓其中内情,也合情合理。 只可惜那早已病逝的兰妃,自己是没有机会见到了。 祝澜思索片刻又问道:“您从前服侍兰妃娘娘,后又去了尚服局,都做到总管的位置上了,却又为何突然离宫,在京城之中隐姓埋名,藏身于通运钱庄?” “姑姑你在通运钱庄?”褚辛再次愣住了,“那为何易管事……” “钱庄上下皆不知晓我的身份。”褚秀宁说道。 “我与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是旧相识,如今他身患绝症,两个侄子只知争夺家产,我便辞了宫中职务出来照看他。 我从前乃是宫中之人,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这才隐去真名,” “姑姑,以后你不在宫里了,我可以跟着你吗?”褚辛有些可怜地问道。 褚秀宁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神色似有几分顾虑,“辛儿,那易管事见过你,可知晓你的身份?” “不知不知!”褚辛立刻摇头,“他一直当我是男孩儿。” “那便好。”褚秀宁松了口气,随后让褚辛恢复女儿装扮,今后随自己住进何府。 接着又叮嘱她,不能让旁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褚辛连忙保证。 祝澜知道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宁夫人放心,您的身份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随后三人用了些餐饭,祝澜向宁夫人提及方才在钱庄内发生的事情。 褚秀宁并不意外,“何方与何弘二人向来是如此的,我一个外人也说不得什么。” 祝澜又问起何善是否知道那一万两白银的事情,毕竟他才是通运钱庄真正的主人,如此一笔巨额贷银,应该会有人向他汇报才对。 褚秀宁想了一阵,缓缓摇头,“自我离宫之后便日日陪在他左右,何方何弘两人倒是偶尔来探望,向他说起一些钱庄的事情,却从未提及这笔钱。” 祝澜没有说话。 方才在钱庄内,何方是后进来的。看他的反应,似乎先前并不知道安居置业行要向通运钱庄贷银一万两的事情。 而这样大的事,何弘竟瞒着叔叔何善,也未曾与兄弟何方商量便私自决断,看来野心可真不小。 提到安居置业行,褚秀宁突然想起什么,面容浮上几分忧色。 “若我没记错,这家置业行的背后……只怕牵扯到三皇子。” 祈王燕长文?祝澜微微一惊。 褚秀宁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有她自己的消息来源。若安居置业行的背后果真是祈王,那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 只有祈王这样的势力,才能影响到京兆府对于牙行一案的处置,只查办了那些行骗的小牙行,而使安居置业行置身事外。 褚秀宁神情凝重,言道此事事关重大,她回去后会找个机会与何善商量。 既然褚辛已经寻到了姑姑,祝澜也打听到了那女子便是后来的兰妃娘娘,用过饭后祝澜便与二人告辞,打算回家。 她走在街上,脑海中回放着方才与褚秀宁交谈的内容,想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既然安居置业行背后是祈王,那么这一万两白银,究竟是宁老板要用,还是祈王要用,便难以说清了。 而何弘很有可能知晓安居置业行与祈王的关系,这才极力想要促成这笔生意,以求攀上三皇子这条大船。 其二,关于离宫一事,褚秀宁并未完全说实话。 纯粹的谎言不难拆穿,但是半真半假的话,才是最具迷惑性的。 或许褚秀宁的确与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交情匪浅,离宫之后也一直在照料他。 但这绝不是她离开皇宫的真正原因。 她身为尚服局总管,堂堂后宫女官,又不是什么被罚没出宫的普通宫女。便是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又能惹来什么麻烦? 而她千方百计地隐藏身份,甚至连钱庄的易管事都不知她的真姓名,倒更像是在躲避什么事情。 褚秀宁所躲避之事,才是她出宫的真正原因。 燕玉泽也在寻找褚秀宁,莫非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第288章 查账 皇宫,紫云殿。 燕玉泽一身月白绣金长袍,前来求见梁帝。 “六弟,可是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燕玉泽那对极好看的狐狸眼有些耷拉,好似在纠结如何开口。 他查到二十年前宫中有一处距离兰妃寝殿很近的偏殿失火,当时一片混乱,而那段时间正巧也有一名婴孩进入了皇宫。 正是因为那件事,才传出了所谓“狸猫换太子”的传言,只不过目前并未查到有关太子身份实质性的证据。 燕玉泽偷偷瞧了一眼梁帝,见他正在翻阅奏章,并未留意自己的神色。 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提及此事,否则怀疑的种子一旦在皇兄心中埋下,势必会影响到他与太子的关系。 “皇兄,臣弟还在查。只不过这几日发现,臣弟的那名学生……似乎也卷进了此事,她也在找兰妃娘娘从前的那名宫女。” “嗯,是祝澜吧?”梁帝的声音十分平静,却让燕玉泽有些意外。 “皇兄……已然知晓此事?”燕玉泽微微一怔,“此事牵扯皇家秘辛,是否不要让她涉足其中……” 梁帝放下手中的奏章,沧桑的脸上挂着淡笑,“你的学生,你自然比朕要了解。如今她既然卷了进来,能否抽身便由不得她了。” “咳咳咳……”梁帝咳嗽几声看向燕玉泽,眸光似有深意。 “朕看重太子声誉,但身为天子,更要知道真相。六弟,你身在局中,只怕有些事情做起来倒不如旁人果断。” 燕玉泽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臣弟惭愧。” 梁帝也不点破,只问燕玉泽是否认为祝澜有能力查清此事。 燕玉泽认真思量片刻,缓缓点头。 的确,自己身在局中顾虑太多,许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更何况站在高位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而祝澜这孩子心思缜密,为人正气又不失城府,先前在龙安县与北疆的表现皆令人刮目相看,的确是个负责查察此事的好人选。 “好。”梁帝沉声点点头,“但此事终究涉及太子声名,你只能暗中看护,并且朕不会给她下达任何旨意。” “臣弟明白,臣弟会有法子让她不得不查。”燕玉泽敛眉道。 …… 乔悠悠终于送完了牌匾,回家之前还得先回一趟户部衙门,记录今日的当值情况。 没想到却在户部门口碰见了闻人月白。 “小白,小白小白!” 乔悠悠大老远便朝着他招手,原本累到失了神采的眼眸中也迸发出光彩。 她欢喜地朝闻人月白跑过去,快跑到他面前时,脚底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一个趔趄。 闻人月白面色一惊,下意识向前探身,伸出双臂。 不过乔悠悠已经自己站稳了。 闻人月白不动声色地收回双手,靠回了轮椅上,神色淡淡地望着她。 “你昨日怎么没来上值?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乔悠悠蹲下身子,凑到他面前问道。 闻人月白撞上那道明媚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神,随后想起那日她躲着自己的行为。 他垂下眼帘,轻轻将轮椅向后推了几寸。 闻人月白身后的老严解释道:“乔姑娘,我们公子在户部的差事差不多办完了,昨日已被调回翰林院啦,今日我们是来做最后一些事务交接的。” “你要走了?”乔悠悠怔了怔。 闻人月白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带着几分疏离。 乔悠悠只觉得心中有些闷闷的,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户部衙门值守的人走了出来,催促他们快进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可不能耽误了自己休沐日下值。 “待会你别走啊,我有话要同你说!”乔悠悠临走时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 上次的事情,她还没解释清楚呢! 乔悠悠只是回衙门记录一下当值情况,不消片刻工夫便做好了。 她来到院中探了探脑袋,却不见闻人月白的身影,只有老严一人在署舍外等候。 乔悠悠走上前,问老严闻人月白何时才能出来。 老严想了想,“方才公子与交接的大人进去时,让我先行回府,不必等他来着,听语气应当还要好一阵子。不过我担心公子一人回府不便,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老严说着,又忍不住近距离打量起乔悠悠。 公子待这位乔姑娘似乎格外与众不同,先前那般开怀是因为她,这几日郁郁寡欢也是因为她。就连心中难过了,听闻她被刁难也还是忍不住出门去看她。 虽说不知她究竟如何惹得公子难过了,但老严心中仍感到一丝欣慰。 毕竟如今公子有了喜怒哀乐,可比从前那无悲无喜的一池静水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听到闻人月白还要许久才能出来,乔悠悠决定就在衙门里等他,等不到人不罢休的那种。 人长了嘴就是要用来说的,有了误会就是要解释清楚的! 再拖下去,她自己要先憋闷疯了。 这时,乔悠悠听说安居置业行终于送来了账本。她原本打算明日再处理,但此刻左右也要等着闻人月白,无事可做,倒不如翻翻账本打发一下时间。 于是乔悠悠拜托老严,若是闻人月白出来,一定要去度支司告诉自己,自己有很重要的话要同闻人月白讲。 老严呵呵笑着让她放心。 两人之间有什么话说清楚了,兴许公子这几日的心结便能解开了。 …… 乔悠悠回到度支司,果然见到了安居置业行先前借故推辞,未曾送交衙门的账本。 她拿起最近的一本翻看起来,一边用铅笔在草纸上勾勾画画。 画着画着,乔悠悠的嘴角开始逐渐上扬。 这安居置业行的账做得可真是精细极了,乍一看简直天衣无缝,无论是缴纳税款,经营成本,或是盈利状况,无一不显示着这家置业行的生意蒸蒸日上,前景简直一片光明。 只不过——澜澜先前说过这家置业行很可能与那些骗人的牙行勾结,获取了不正当的利益。 乔悠悠有的放矢,直接一笔一笔地核查起这家的进项,果然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既然存疑,那么疑点查明之前,安居置业行的一万两白银是铁定拿不到了。 没过多久,乔悠悠对这家置业行的经营状况已经有了大致了解,基本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做账时动的手脚,瞒得过一般人,但怎能骗得了她? 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定格在账本的几条交易记录上,神色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第289章 都别好过 没过多久,闻人月白与户部衙门值守的文吏完成了公文交接,老严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帮忙推轮椅。 “公子,那位乔姑娘要见您。”老严在闻人月白身后说道。 见闻人月白没有回应,老严想了想,轻轻俯下身子道:“公子,老奴瞧那乔姑娘倒是个不错的性子,您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兴许乔姑娘与您说说话便好了。” 闻人月白微微仰起脑袋,有些奇怪地看了老严一眼。 “阿翁,你从前可不会这般为别人说话。” 老严“嘿嘿”笑了两声,“这不都是为公子考虑嘛。” 他听出闻人月白的话中没有拒绝的意思,不待他继续开口,索性问了路,带着闻人月白向度支司的方向而去。 度支司的院中并排建了四间署舍,老严头一回来不认得路,左右也无人看守,一时不知该到何处去找乔悠悠。 “阿翁,你在此等我吧。”闻人月白自然知晓乔悠悠平日所在,正欲独自去找她,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仔细瞧去,正是乔悠悠。 “乔——” 老严也看到了,正欲喊她,却突然被闻人月白抬手制止了。 闻人月白望着乔悠悠的方向,只见她身形有些鬼祟,竟然不知从何处找来了钥匙,打开闵元署舍的门,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她偷偷进闵元的房里做什么? 闻人月白蹙起眉毛,没有作声。 “你们是何人,在此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值守小吏的声音。 待看清是闻人月白,那小吏神色连忙恭谨起来,道了声“闻人公子”。 闻人月白神色淡淡,说自己有东西放在度支司,临走特地来找。 “闻人公子,可要小的进去帮您一起找?”小吏说着就要向度支司的院里走,被闻人月白轻轻抬手拦住。 “不必,你去忙罢。” “……行,得嘞,有事您吩咐。”小吏摸了摸脑袋,也不好多问什么,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闵元的房门打开了,乔悠悠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反身将门锁好。 一转过身,乔悠悠一眼便瞧见了院子门口的闻人月白,像是吓了一跳,连忙向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旁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她远远对闻人月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回到自己的署舍内不知做了些什么,这才终于走了出来,步履轻盈,像是有什么事情大功告成一般。 待她走到自己面前,闻人月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方才……” 他的目光向闵元的署舍瞥去。 “我方才啊……”乔悠悠背着双手,眼珠忽然一转,“诶,小白,你不生我的气了?” 闻人月白:“?” “公子,老奴……老奴内急。”老严说完捂着肚子走了。 闻人月白垂下眸子,语气波澜不惊,“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哎呀,我那天就想和你解释清楚的!”乔悠悠蹲下身子,仰头望着他,目光真诚。 “我真的不是因为担心你身上的骨毒传染给我,那天才躲着你的。” 乔悠悠蹲在地上,脚尖又往前蹭了些许,下巴都快挨到闻人月白的手臂了。 “你看,我都离你这么近了,根本没在怕的好嘛!” 手背几乎能感受到她鼻尖呼出的气息,闻人月白眸光轻颤,身子有些微微僵硬。 他移开目光,“那你那日为何……” 乔悠悠眨眨眼睛,娇俏明媚的脸上竟显得有些苦恼。 “其实是因为……怎么说呢,我先前并不晓得骨毒发作会是怎样的痛苦,那日因为你的药毯,我才从大夫那里知晓此事。 小白,我知道你平时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很难受的。我把你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作为朋友,我却什么都帮不到你。 也许我应该安慰你,但是我知道,自己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根本不配说什么感同身受,或许你也早已听倦了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乔悠悠皱着一张小脸,声音陡然低下去几分。 “我那日其实是因为心中太难过了,不知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你,所以才躲着你的。” 闻人月白怔住了。 他没有想过竟然是这样的缘由。 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闻人月白望着乔悠悠满面的苦恼,周遭原本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黯淡下来,原来是天空中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 他忍不住轻轻抬了抬手腕,终究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咳,乔姑娘。”闻人月白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方才去闵主事的房中做什么?” 乔悠悠终于从情绪中回过神来,歪了歪脑袋,看着闻人月白的眼睛道: “你先说你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 “我本就没有……” “我不管,快说你不生气了,以后也不许随便生气。”乔悠悠执拗地望着他。 闻人月白与她对视片刻,终于认输了,依着她的话说了一遍。 “这才对嘛!” 乌云被风吹散,暖洋洋的阳光重新洒落在二人身上。 “我刚才啊——”乔悠悠环顾四下,站起身,俯身凑到了闻人月白的耳边。 闻人月白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乔悠悠低声说了些什么,闻人月白的眼眸微微睁大。 “此事你可有把握?”闻人月白十分认真地侧过身子问她。 乔悠悠郑重地点点头,随即疑惑道:“咦,你耳朵怎么红了?” 闻人月白忙说没什么,是太阳太大了,热的。 乔悠悠“哦”了一声,半点没有怀疑。 闻人月白面露隐忧,“此事即便你有把握,但代价……” 乔悠悠站直身子,对着闵元的房门低低“呸”了一声。 “哼,反正这狗屁混账衙门我也受够了。姓闵的既然铁了心要和我过不去,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第290章 度支司的献礼 “闵大人,今日来得比往日早啊?” 赵升平如往常一般,早早便等在了闵元的署舍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他一见闵元到来,脸上立马笑出了褶子。 赵升平早已取来平日里留在度支司的备用钥匙,殷勤地帮闵元开了门,进去后先将手里的东西小心放在闵元的桌案上,开始帮忙倒水沏茶。 “升平啊,这是?”闵元望着桌上那被布包裹起来的长条状物品,好奇道。 赵升平连忙放下水壶过来,“闵大人,这是下官特地寻来的金——” “不行不行,这里是户部衙门,本官怎么能收呢?拿回去拿回去!” “闵大人,闵大人!”赵升平笑着安抚不停摆手的闵元,将那物件外层的布拆开,露出里面一对墨绿色的镇纸。 “这是金县产的墨玉镇纸。”赵升平解释道。 “下官瞧您时常独自在房中练字,好巧不巧,前几日正好得了这对墨玉镇纸,下官才疏学浅,怕用着浪费,这才来给大人这房里做些点缀,还望闵大人不要嫌弃。” “哦,升平有心了。”闵元这才松了口气,拿起那对镇纸仔细看了看,眼中有些不舍,“这金县产的墨玉可是价值不菲,唉,这本官如何收得……” “收得收得!”赵升平连忙笑着说,“这对镇纸乃是友人所赠,下官一分钱都没花,转赠大人不过是……当成朋友之间的心意!” “果真是友人所赠?” “千真万确。” 闵元“呵呵”笑了起来,“那本官便……愧领了?” 赵升平自然说好,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闵元的手边。 闵元喝了口茶,细细品味片刻,漫不经心地道:“对了,升平,侍郎大人昨日回来了。” 赵升平掸着柜子上的灰,奇怪道:“侍郎大人不是回乡祭祖,告了半个月的假么?这才过去几日便回来了?” “侍郎大人回乡途中官道受阻,无法通行,便只得返京了。” 赵升平点点头,果然自己跟上司走得近就是好,连侍郎大人回京这样的消息都比旁人知道得早。 闵元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袖,“再过三日,便是侍郎大人的生辰。咱们这些在侍郎大人手下当差的,理当备些薄礼以表心意。” 赵升平闻言,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所谓的“薄礼”,自然不能是真的“薄”。但当今圣上崇尚节俭之风,莫说官员受贿了,便是户部侍郎这样的官职,逢年过节也不敢明面上收什么贵重的礼,最多无非是些水果特产一类的。 赵升平于是试探着问:“闵大人,您的意思是?” 闵元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侍郎大人喜欢热闹,寿辰当日,必定也会宴请咱们户部各司部,咱们度支司这次可不能被旁的司部比了下去。” 赵升平立刻会意,这次度支司要准备得别出心裁,在侍郎大人面前好好出一番风头。 “莫非闵大人已有妙计?” “侍郎大人喜爱热闹,平日里对歌舞也有些研究。” 赵升平一拍大腿,接茬道:“若能在大人寿宴上,让咱们度支司的同僚展示一番才艺,既别出心裁,还能显出咱们度支司上下一心,忠诚于侍郎大人。闵大人,妙计啊!” 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问朝廷官员当众献艺,会否有些不妥。 “那是在侍郎大人府上,又不是当街卖艺。不过是为寿宴增添气氛,让侍郎大人看到咱们其乐融融的景象,乐呵乐呵罢,又不必较真。” 闵元笑笑,端起了杯继续道:“若是寻常献艺,侍郎大人未必爱看一群男人卖弄。咱们度支司有两名女子,这是咱们的优势。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届时务必要有让众人眼前一亮之感。此事若办妥,本官自会找机会替你表功。” “多谢闵大人!”赵升平乐颠颠地领命而去。 …… “去侍郎府卖艺?不去!” 度支司的院子一角,传来乔悠悠的大嗓门,语气仿佛看见了野猪上树。 不,野猪上树都没这离谱。 赵升平吓得连连求她小声些,可千万别教旁的司部听了去,到时候来争风头。 “肖郎中,乔员外,你们误会啦……”赵升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什么卖艺?乔员外你也是个读书人,怎生说话如此难听!无非就是问问你二人可会唱曲儿或跳舞,到时侍郎大人寿宴,旁人献的都是瓜果、花鸟,你二人若能即兴唱两段儿,跳一曲,那简直是寿宴的点睛之笔啊!” 肖婉紧紧抿着唇,显然也有些生气,还不待她说话,乔悠悠已经双手叉腰问他:“要唱两段儿,跳一曲,你怎么不上啊?” 赵升平立刻笑了,“这都是女子做的事,我一个大老爷们……” 乔悠悠都被气笑了。 “怎么,我生得个女儿身,就活该跳舞给你们这些男人看是吧?莫说我不会,就是会我也不干!我说那姓闵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眼见乔悠悠就要辱骂上司,肖婉连忙轻轻拉了她一把。 赵升平见乔悠悠不好惹,便去问好脾气的肖婉。 肖婉淡淡道:“赵郎中,我平日要做多少事诸位也是看在眼中的,若花时日排练歌舞,不知谁来顶替我处理公务呢?” “这……”赵升平犯了难。 肖婉在度支司以一顶三,她的活还真没人能接手。 那就只能磨乔悠悠了。 乔悠悠对上赵升平再次投来的目光,火气更大,“看什么看!?都说了不去,你听不懂?我就纳了闷了,来户部任职前怎么没听说过,你部还有女官员给侍郎献艺的传统?” “这不是从前也没有女子为官嘛……” 赵升平厚着脸皮道,“乔员外天生丽质,国色天香,那是咱们度支司的牌面,所以才请你出马。若是寻常女子,闵大人还不会让她到侍郎大人眼前晃悠呢!” “乔员外,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那可是在各司部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定还能得侍郎大人看重,这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 乔悠悠听得火冒三丈,指着赵升平的鼻子就想让他滚。 电光石火间,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说,各司部所有人都会到场?”乔悠悠忽然问。 赵升平立刻点头。 乔悠悠听到这话,明亮的眸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 这可是闵元送到脸上的机会,自己再客气就不礼貌了。 她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对赵升平眨眨眼道: “好啊,赵郎中,烦请回禀闵大人,这差事我接了。 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第291章 弹劾京兆府尹 祝澜下值回家,还未进院子,便听得院里传来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她脚步顿了顿,疑惑家中何时请了戏子,可这唱腔听起来……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祝澜开门进去,循着声音望去,果然见池塘边有一人影一边练习步态,一边练着唱腔。 “悠悠!?”祝澜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己大白天见鬼了。 乔悠悠居然练起戏了? 问清原委,祝澜这才得知乔悠悠应下了给侍郎大人祝寿的差事。 乔悠悠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祝澜,眨巴着眼睛问:“澜澜,你心思缜密,快帮我想想这个计划有没有什么漏洞。” 祝澜认真思虑片刻,“可行是可行,此举若成,不仅能拆穿那安居置业行的真面目,帮那些无辜被骗租的百姓讨回公道,也能让那闵元自讨苦吃。只是……” “只是什么?澜澜你快说嘛。”乔悠悠晃着她的手臂道。 祝澜敛眉沉思,她心中的确有些顾虑。 若那安居置业行背后是祈王,乔悠悠搞垮了置业行,便是直接损害了祈王府的利益。祈王那边阻挠事小,若暗中报复,只怕乔悠悠不好应对。 祝澜抿抿唇,说没什么,乔悠悠立刻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 祝澜瞧着她开心的模样,心中盘算,自己的顾虑告诉她也无济于事,乔悠悠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此时想要抽身只怕也难了。 幸而自己身为翰林院修撰,有参与朝会的资格。明日,便由自己帮她添一道保险吧。 …… 祈王府。 燕长文正与慕容潋对面而坐,共用晚膳。门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人,来到燕长文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燕长文的象牙筷子停在空中,微微皱眉,“宁祥把账本送去户部衙门了?” 来人说是。 “殿下,那一万两银子眼看便成了,但中途冒出个户部衙门的女官,硬是把这事搅黄了。宁祥为了尽快贷到银子,这才送去了账本。” “那宁祥说账本做得精细,便是户部真的要查,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端倪。” 燕长文细长的眼睛眯得更小了几分,“那户部的女官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乔,叫乔悠悠。闵主事说她一介女流之辈,年纪又小,能有何本事……” 燕长文对面的慕容潋侧目看了来人一眼。 燕长文轻笑一声,“同你们说过多少次,可莫要小瞧了女子。她一介女子能高中进士,会是无能之辈?倒是你们这些人心生傲慢,难怪要吃大亏。” 慕容潋轻声道:“殿下,这乔悠悠可不简单,安居置业行的账册若真落进她手中,只怕……” “被停职查办之人,可顾不上这许多。”燕长文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看向来人,“去告诉闵元,明日本王自会配合他演一出戏。” …… 翌日朝会。 不知是天气转暖,还是梁帝身子有了好转,他如今上朝已经不再手捧暖炉了,气色也好了几分。 待朝中重臣们上完奏章,梁帝问可还有人有事启奏。 群臣队列之后,一身朝服的祝澜站了出来,远远行礼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祝爱卿,何事?” “微臣要弹劾京兆府尹武大人,断案不公,徇私包庇。” 武成琦脸色一变,“祝修撰,此话从何说起!?” 梁帝示意祝澜继续说。 祝澜站直身子,缓缓道出了先前自己在京中租赁宅邸,险些受骗一事。 “陛下,如今京城那些大小牙行行骗成风,多少无辜百姓被骗得身无分文,负债累累。相信前往京兆府报案者不止微臣一人,而京兆府却迟迟没有作为,岂非刻意徇私?” “祝修撰,你前去京兆府报案一事本府已了解过详情,涉事牙行已然封停,人也都抓了,如何叫不作为? 你即便身为今科状元,也不可仗着圣上的赏识,在朝堂之上如此哗众取宠,胡乱攀咬。” 武成琦斥责道,目光却不由得向燕长文的方向瞟了一瞬,燕长文却气定神闲,连头都没有回。 祝澜再次躬身,朗声道:“陛下,据微臣调查,京城中有一家规模极大的牙行,名为安居置业行。这家牙行涉嫌与那些骗子勾结,曾经的鸿胪寺主事李度长亦是受害人之一,而京兆府却迟迟未对这家牙行作出任何处置,不知是何缘由。” 武成琦道:“祝修撰,你也说了只是涉嫌,并无真凭实据。既无证据,你难道要让本府屈打成招?” 梁帝听着二人的辩论,终于开口,问祝澜可有证据。 “启禀陛下,证据很快便有。”祝澜回道,“安居置业行现已将经营有关的全部账册送至户部衙门,由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乔悠悠进行复审核查。” 此话一出,燕长文终于微微挑眉,侧身向祝澜望了一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梁帝点点头,“此事既已在调查中,便待有了眉目后另行处置。” …… 下朝之后,祝澜正踏着白玉台阶准备回到翰林院,忽听得身后有人慢悠悠地叫住自己,一回头,原来是燕长文。 “祈王殿下,可有事吩咐?” 燕长文笑呵呵地道并无要紧之事,只不过恰巧与祝澜同路一段。 “方才祝修撰在朝上提起那位员外郎乔悠悠,本王依稀记得,你二人都是江州人?” “正是。”祝澜不卑不亢地答道,“微臣与乔员外同为六王爷的门生,有同窗、同年之谊。” 燕长文抬手遮了遮太阳,漫不经心地问:“那安居置业行之事,祝修撰可是打算管到底了?” 第292章 字画行 燕长文话中的意思,是承认了安居置业行与自己的关系。 祝澜佯作不知,答道:“此事干系民生,原本早应上陈天子。只因微臣先前尚未想好应对之策,不敢在圣上面前空谈,故而今日方才禀报。” 燕长文了然地点点头,祝澜在他身后垂眸而立。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表明了立场。 祝澜本以为燕长文会有不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对方竟然哈哈一笑,兀自向前信步扬长而去,留下祝澜在原地。 望着那背影,祝澜的眸色微深。 比起太子,这位祈王殿下的心思着实难猜得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才是。 …… 燕长文走出宫门,早已有一辆马车等候在外。 燕长文上了马车后,马车却并未向祈王府的方向而去,反而转到了宫外一处僻静之所,很快有一平民百姓打扮的人靠上前来,附耳到马车窗外。 燕长文波澜不惊的声音穿过帘子传来。 “去趟户部,把送去的东西都收回来吧。” “殿下,这是为何……” “呵,咱们的状元郎今日朝上已将此事上奏父皇,还特意提到了那女员外的名字,如今父皇留心,咱们动她不得了。” 燕长文又沉默片刻,“去办吧,账册一事本王另有安排。” …… 户部,度支司。 闵元的署舍房门大开,门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官员。 “乔员外,这是今晨有人匿名送到户部衙门的举报信,说你贪赃枉法,收受贿赂。”闵元将一封信丢在桌上,示意乔悠悠自己看。 乔悠悠冷着脸,一把拿过信拆开,看了两行便嗤笑道:“闵大人,这信上所指无凭无据,显然是无端陷害,这你也信?” 闵元缓和几分神色道:“虽然信中所言并无实证,但圣上一向反感贪腐,既然有人举报你,无论如何也是要走个流程查上一查的,还望你配合。” 乔悠悠耸耸肩,“查就查咯,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你们查。” “好,那按照规矩,今日起衙门内的相关公务你就暂时不要碰了,把你手上的账册都交给赵郎中……” “凭什么!?”乔悠悠立刻反问道,她手中的那些账册可都是证据! “朝廷的规矩向来如此啊,你现在要接受审查,自然要停止一切公务。” 闵元走到她面前,安抚道:“本官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放心,就几天而已,查清楚就没事了。正好,马上就到侍郎大人寿辰了,这几天你便静心好好练练曲儿……” 乔悠悠当然不同意,眼看就要争执起来。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名小吏,在闵元耳边小声说了什么。闵元的目光立刻转动起来,不断看向乔悠悠。 那小吏走后,乔悠悠仍要据理力争,闵元却忽然对她一笑,随手把桌上那封举报信收了起来。 “乔员外,本官认为你所言有理。这信中所言的确天马行空,本官不能仅凭几句风言风语便将下属官员停职查办。 好了,此事本官替你压下来了,你回去忙吧。” 乔悠悠:“哈?” 闵元这就放过自己了?别是有什么阴谋。 闵元却示意她真的可以走了。 “……莫名其妙。”乔悠悠嘀咕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乔悠悠走后,闵元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什么东西,写完后又摇摇头,将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里。 接着他的目光停在纸篓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纸篓里的纸团似乎变少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很快闵元便相信是自己记错了,不再为这种小事费心。 …… 乔悠悠下值后早早出了户部衙门,却并未向回家的方向走。 她来到送匾那日经过的字画行,敲了敲柜台,字画行的老板陈三仍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乔悠悠目光在墙上挂着的字画扇面上扫过,指着其中一副平平无奇的扇面问:“老板,那把扇子多少钱?” 陈三抬了抬眼皮,略一打量她,拉长了音调说她买不起。 乔悠悠也不生气,只将几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在陈三面前,笑眯眯地问:“那您瞧瞧在下这字,能否挂在您的铺子里寄卖?” 陈三一见那字,神色立马变了,站起身重新打量一番乔悠悠,小心地问:“这位姑娘,您是……” “您不用管我是谁。”乔悠悠背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有人托我将这几张字拿来寄卖,您就说行不行吧。” 陈三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那几张皱巴巴的纸,有的纸张甚至破损了,上面写的大字看起来也只是随笔练习。 乔悠悠递纸时不小心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她立刻蹲下身子捡起,收回了袖中。 陈三何等精明,一眼便瞧见了那是官府的牌子,上面还有个“户”字,心中更加放心,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 他认真看过那几张纸上的字,再抬头时仿佛看到了财神爷,对乔悠悠连连点头道:“能、能!这位姑娘,您稍等。” 陈三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本小簿子和笔,交给乔悠悠,请她登记寄售信息。 “忙了一天公务,手酸得很,你写吧。”乔悠悠摆出了架子。 陈三立刻应下,提笔时却多留了个心眼。 “姑娘,这寄售人的姓名……” “闵大人的名字那能随便留吗?”乔悠悠瞪了他一眼,“写无名氏!” “好好……”陈三提笔写了起来,心中再无疑虑。 乔悠悠板着脸偷眼去瞧,心中暗笑,还是澜澜思虑周全,提前出谋划策,把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都想好了,否则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陈三又抬头,问她打算以多少价格寄售,问话时脸上隐隐透着期待。 乔悠悠有些不耐烦,手指节在台面上叩了两下,“按老规矩。” “得嘞!”陈三嘴角都压不住了,这字画寄售,自己有十分之一的抽成,价格自然是在能卖出的范围里越高越好。 于是直接顶格,落笔写了“五百两纹银”,看得乔悠悠都不禁咋舌。 第293章 供词 陈三将信息填好,交给乔悠悠过目。 乔悠悠端着架子扫了一眼,装作随意地向前翻了翻。 果然有许多匿名的寄售记录,虽然不曾写清人名,却有着详细的时间记载,还有寄售作品的描述。 不过乔悠悠无法确定这些匿名的单主是否只有闵元一人,万一还有旁人的呢。 她侧目瞧了一眼陈三,脑筋转得飞快。 自己分不出,可陈三作为掌柜的必须得有办法区分,否则卖了银子都不知道归谁,他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乔悠悠再低头去看,果然发现每一页的页脚都有一些芝麻大小的墨点,有的是一个点,有的是两个点、三个点。 而方才填写的最新那页,页脚也是三个点。 乔悠悠心中顿时明了。 “姑娘,若是没什么问题,那小人就……”陈三伸手要去取回步子,乔悠悠却忽然后退一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不好意思。”乔悠悠亮出户部衙门的牌子,“你们这家字画行涉嫌经营欺诈,这簿子便是证据,本官要收缴带回衙门处理。” 陈三脸色骤变,下意识就去抢夺,乔悠悠一闪身,手上却被陈三抓了一道红印子。 “你居然殴打朝廷命官!?”乔悠悠夸张地叫了起来,“殴打官员便是藐视朝廷,藐视天子!哎呀哎呀,这下本官想不跟你计较都不行了,走吧,跟我去衙门说!” 陈三吓得都快掉眼泪了,就差给乔悠悠磕头求饶,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唉,实话跟你说了吧,闵大人跟你的事儿,我们尚书大人都知道了,否则也不会派本官来。”乔悠悠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说道。 陈三吓坏了,连忙辩解自己只是个帮忙的,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但你知情不报,就是从犯,按律当处流刑。你也别抱着侥幸心理,我一个外人都知道这事了,你想想,闵大人还能蹦跶几天?他自顾不暇,还有工夫罩着你?” 乔悠悠观察陈三的神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按照祝澜教的话术说自己可以给他指条明路。 陈三立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求教。 “明日户部侍郎陆大人在府中设宴,到时须得你出面当个证人。”乔悠悠说得漫不经心。 “当然,你不想去也没事。闵大人的事现在已经瞒不住了,上面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戴罪立功的机会本官给你了,要不要就自己看咯。” “去去去,小人一定去!!!”陈三被乔悠悠一通连吓唬带引诱,已经完全没了冷静。 “行,那写份供词吧。” 乔悠悠表现得一点也不着急,这反倒让陈三急了。 他连忙拿过纸笔问怎么写,乔悠悠让他把方才说的关键信息,还有与闵元相关的事都写下来,最后还按了手印。 乔悠悠检查无误之后,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一出门,原本假装严肃的小脸顿时绷不住了,乐得险些当街笑出声。 哼哼,让你们欺负人,那就怪不得别人咯! 乔悠悠向回家的方向走去,不由自主地哼起了练习了好多日的戏文。 …… 傍晚,闵元回到自己府中,刚下轿子便瞧见门口有一人身披斗篷,正探头探脑地,似乎在等自己。 “闵大人,您可回来了。”宁祥一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亲自扶他下轿。 闵元见到他顿时微微皱眉,目光向四下一扫,还好附近没有旁人。 “没被人瞧见吧?”闵元问。 宁祥连忙说没有,自己特地穿着斗篷来见他的。 闵元点点头,让他进去说。二人快步向府中走去。 进了屋,闵元屏退下人,宁祥这才迫不及待地问起账簿之事。 “账簿送至户部衙门已有几日,那乔悠悠迟迟不肯归还,莫非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接着又问闵元身为乔悠悠的上司,为何没有让别人来替换接手此事。 闵元叹了口气,“你以为本官不想么?今晨三皇子安排了人送来举报信,原本可以找个由头让乔悠悠停职,谁知眼看快成了,三皇子又派人来说不要动她。” 宁祥十分不解,“可一旦她真的查出什么,莫说那一万两银子三皇子拿不到,便是整个安居置业行,包括闵大人您,都会……” “我又何尝不知!”闵元眉头深锁,“可这是祈王殿下的意思,我也只能照办。唉,实在猜不透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焦灼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过了许久,宁老板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变得奇差。 “那日在通运钱庄,我拿错了扇子,被她瞧见了,却不知她察觉到什么没有。” 闵元一惊,“你拿的不会是……” 宁祥沉重地点点头,脸上也有些懊悔。 “你怎的如此大意——”闵元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自己房间的纸篓中少了的东西…… 闵元的冷汗“唰”地下来了。 除非自己记错了,否则便是有人偷偷进过自己的署舍。 平日里赵升平来得最早,度支司各个房间的钥匙他都有备份。但赵升平是自己的心腹,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休沐日户部衙门没什么人,但是防止突发情况,赵升平会将备用钥匙留在衙门里。户部平时出入人员都有记录,不会有人冒着风险,敢私自进入上司的书房。若有朝廷机密文档丢失,查下来便是大罪。 可是常人不敢,乔悠悠这个刺头可说不好。 再加上是自己安排她休沐那日当值的,她肯定回到过衙门。 联想到乔悠悠这几日有些反常的表现,闵元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宁祥却还抱着一丝希望,“闵大人,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那些东西在一般人看来不过寻常的字画,未必真的联想到了那么多……” “不行,此事不能冒半点风险。”闵元咬着牙,很快打定了主意。 “宁老板,你我现在立刻去一趟祈王府。” 第294章 宁家矿场 夜色深沉,闵元和宁祥终于来到祈王府,见到了燕长文。 两人跪在燕长文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燕长文坐在桌前听完,晃着折扇,神色在烛光下晦暗难明。 闵元二人偷偷抬眼去瞧,却只能瞧见他莫名挂着一丝笑意的嘴角,心中一时捉摸不透,更多了几分惶恐。 宁祥见燕长文半晌不言语,忍不住将头抬起一点,舔舔嘴唇小心道:“殿下,您可不能不管小人啊,小人……小人这可是为了您的那一万两银子……” 闵元闻言,侧目狠狠剜了他一眼,宁祥立刻心虚地缩了缩身子。 燕长文却轻轻笑了起来,一贯温和的语气,听在宁祥的耳中却让他汗毛直立。 “呵呵,宁老板是觉得堂堂祈王府,缺你那一万两银子?” “不不不!小人不是……” “你兄长的矿场违反规制,私挖矿洞导致矿场坍塌,死了一百三十一个人,触目惊心。这么大的事,京城却听不到半点风声,还不是本王替你们压下的? 别忘了,这一万两银子是为了平你们家的事儿,救你们兄弟的性命,本王可拿不到什么好处。” 宁祥只敢俯首称是,在燕长文看不见的地方,宁祥忍不住撇了撇嘴角,敢怒不敢言。 自己与兄长各自经营着生意,这些年明里暗里捞的银子是不少,但大部分可全都孝敬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一派的官员每年所受的额外供养,有多少都是在吸自己宁家的血! 如今兄长出了事,三皇子倒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还说什么拿自己的银子平自己家的事。 可若宁家矿场的事情真的败露,光是牵扯他祈王一派的大小官员就不知道有多少。 更何况还有太子一派的人在虎视眈眈,那帮人鼻子可灵得很,一旦闻着味,肯定不撕下一块肉来不松口,到时三皇子这边的麻烦更大。 所以这件事——他不管也得管! 到这里,宁祥也想通了。 就算自己不想法子弄到这一万两,三皇子也得保着自家兄长这棵摇钱树,所以这件事倒是可以先放在一边。 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与闵元之间的事情。若那个姓乔的丫头果真发现了什么,怕是要捅出大篓子。 原本想着三皇子出手,除掉一个刚入仕的小丫头轻而易举,可闵元又说如今动她不得…… 燕长文终于再次开口,“那家字画行的老板叫什么?” “那人名叫陈三。”闵元立刻答道。 他垂着脑袋与宁祥对视一眼,彼此都略微松了口气。 陈三是最关键的一环,若这条线索被掐断,那乔悠悠便是想翻天,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行了,你们回去吧。” 宁祥抬起头,眼底升起希望,“殿下——” “替你们擦屁股的事儿,本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燕长文富态的身子站了起来,让他俩赶紧走,自己瞧着心塞。 宁祥与闵元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才告辞离去。 二人走后,屏风之后缓缓转出一个袅娜的人影,正是慕容潋。 慕容潋站在燕长文面前,任由他抱住自己,将脑袋靠在自己的颈窝,然后听得他长长叹了一声,像极了不愿去学堂念书的孩童。 慕容潋笑着摸了摸他的耳朵,“殿下,他们又来招你烦了?” “是啊,烦死了……潋儿,还是你好。”燕长文轻嗅着夫人身上淡淡的香气,嘟囔道。 “宁家矿场的事情处置得如何了?”慕容潋问道,“此事可千万不可教东宫那边的人知晓了。” “放心吧,那边都是咱们的人,传不出去的。” “那死伤的百姓呢?” “能死在矿上的,有几个人家中富裕?他们不去官府闹,便能拿到三倍的抚恤银子,没几个人会拒绝。” 慕容潋偏着脑袋问:“一百三十一人,果真无人上告么?” “当然也有那铁了心不要银子,只想把事情闹大的。本王给了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要,已经派人去处理了。”燕长文闷声道。 慕容潋这才点点头,“要做得干净些。不过他们也是可怜人,事后若还有亲属在的,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 “我自然知晓的。潋儿,不说这些了,每日这些事情想起来就头疼。”燕长文的脑袋在慕容潋肩上蹭了两下,不满道。 慕容潋拍了拍他,柔声笑道:“好啦,若让旁人瞧见祈王殿下这幅样子,成何体统?天色不早了,准备沐浴就寝吧。” “好,就寝就寝。”燕长文终于露出笑容,任由慕容潋牵着自己的手向内院走去。 …… 翰林院,树影幽静。 阳光投射在院中的日晷上,细长的影子以极慢的速度移动着,距离酉时还有一刻钟。 祝青岩正伏案撰写公文,余光瞥见旁边座上的沈轻舟已经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一副准备下值的模样。 “到时辰了?”祝青岩看了一眼窗外,小声问。 自己直觉还不到酉时,但沈轻舟这家伙对于下值的时辰向来都有心灵感应似的,从不出错。 “没有,还差一刻钟呢。”沈轻舟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说自己要去参加户部侍郎陆大人的寿宴。 他当年入京赶考之时拜谒过陆侍郎,也算半个门生。 “我先溜了啊,待会万一董学士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去出恭了!”沈轻舟说完,便收拾好东西悄没声地出了署舍。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院里又传来开门声。沈轻舟两眼一闭,坏了,自己偶尔早溜一回,怎么就被董学士撞上了呢!? 平日里有急事要早退,跟董学士说一声,他老人家都是会应允的。只不过今日只提早走了一刻钟,沈轻舟想着也不必专门禀报了,没想到正好撞上。 一顿数落是免不了了。 沈轻舟却迟迟没听到那声“猴崽子”,心下奇怪,转头去看,原来是董学士隔壁的祝修撰走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正要和祝澜打招呼,却发现祝澜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竟没注意到自己径直走了过去,只好讪讪收回了手。 祝澜一路出了宫,她心中记挂着今日乔悠悠要做的事,但想起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祈王,总是有些不安。 悠悠性子直率,有些事情未必能考虑万全。那字画行的老板陈三,祝澜还是决定亲自去见见。 第295章 寻找陈三 酉时一到,户部衙门出现了难得的热闹。 官员们三三两两从署舍中走出,自行前往陆大人的府邸准备贺寿。大家今日难得顺理成章地按时下值,脸上都带着喜气。 仓部司的主事身后跟着两名属下,手中提着两只篮子,远远瞧见了闵元。 “闵大人。”仓部司主事十分自然地靠了过去,在闵元身边一道向前走,又朝闵元身后看了,“咦,闵大人不会两手空空前去侍郎府贺寿吧?” 说着显摆似的让属下掀开篮子,里面竟然装了十几只手掌大小的青蟹,正张牙舞爪地试图爬出来。 “嘿嘿,这可是好不容易弄来的‘七月金’。寻常螃蟹这个季节都才开始生长,但‘七月金’就已经长到这么大个了,满膏满黄。 闵大人,您若是什么都没准备,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要不我分你两只充充门面?空着手去也显得您太没教养了不是?” 闵元瞥了一眼那篮子,‘七月金’市价极高,一只便要二两银子,是专供想要在这个季节吃蟹的王公贵族享用的,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闵元与仓部司素来不对付,听出对方是故意来自己面前显摆,若是往常早就夹枪带棒地怼回去了。可今日他心中藏着事,实在没工夫跟他掰扯。 仓部司主事跟着闵元走了好一段,见他压根不搭理自己,自觉没趣。 这时金部司的人也跟上来了,金部司与仓部司的关系好,两名主事开始并道而行。 “问到他准备的是何礼物了么?”金部司主事扬扬下巴,指了指前方闵元的背影。 仓部司主事摇摇头,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但我想法子让人打听了,说是让他们度支司的一个女员外给侍郎大人唱曲儿。刚刚我见他两手空空,应该是真的。” 金部司主事面露鄙夷,“呸,下作!” 接着又道:“不过万一侍郎大人真吃这一套怎么办?” 仓部司主事冷笑:“放心,我找人偷偷去听了几耳朵。那女员外唱得哟,实在是……啧啧啧,要是真上了场,闵大人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 金部司主事跟着笑了两声,“但会不会是障眼法,故意装给我们看的?” “她一个临阵抱佛脚的,懂个屁的唱曲儿,我倒巴不得她上去好好让度支司现现眼。” 两人说笑着走远。 …… 闵元心不在焉地向侍郎府的方向走着,一路上有人寒暄也只是草草敷衍,直到赵升平追了上来。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闵元一见赵升平,立刻紧张地问。 赵升平气都没喘匀,“没、没找到,衙门里已经没人了,附近两条街上也没看见。” 闵元脸色更加难看。 自打闹了昨日那一出,今天他是万万不敢再让乔悠悠在侍郎大人寿宴上当众露脸了,毕竟来参加寿宴的除了户部的人,还会有一些身份特殊的宾客。 今日一大早,他便让赵升平去通知乔悠悠节目取消。但他还是不安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干脆让乔悠悠别来参加寿宴了。 下值后,本想找几个人看住乔悠悠,谁知道她竟然不知何时离开了户部衙门,到处找不到人。 这乔悠悠就是个天生的祸害,这个时候突然不见人影,肯定有问题! 赵升平见闵元脸色不好,便问他怎么了。 闵元摇了摇头,强自定下心神。 好在自己昨日与宁祥去见过了祈王殿下,以祈王殿下的手段,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 祝澜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匆匆赶到了乔悠悠所说的那家字画行。 这才刚到酉时,街上正是热闹的时辰,这家字画行却大门紧闭。 祝澜面色一沉,走上去拍了拍门,无人应声。 她瞧见字画行的门口有摊煎饼的小贩,便上前询问。 “对呀,我天天都在这儿。这家字画行平时这会儿都是开着的,今天也不知道咋了,一整天都没开门,兴许是陈三有什么急事儿吧!” 祝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又问那小贩是否留意到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小贩摇头说没有。 祝澜站在字画行门口,双眉深锁,打算继续问问附近的人,看是否能打听到陈三的下落。 那小贩冷不丁又转头补了一句,“想起来了,陈三他好像有个哥哥叫陈大,就在城北那片农庄,以前跟俺是同村哩!他说不定在他哥那。” 祝澜又详细问了几句,心中有了数,正要赶去城北,忽然听得身后有个声音叫自己“祝编撰”。 祝澜回身,认出对方是宫里传话的侍卫。 “祝编撰,找您许久了。”那侍卫对祝澜行了一礼,“圣上就近日修书一事有话要问,还请您随我即刻入宫。” “圣上是说现在就要见我么?” “正是,翰林院的董大人已经到了,圣上与董学士正在等您,还请即刻出发。” 圣上急召,祝澜只能骑侍卫的马入宫,耽搁不得。 她一路疾驰,心中焦急。宫内不许骑马,祝澜来到宫门刚刚下马,正好撞见了不少刚从翰林院下值的同僚。 “青岩!”祝澜一眼瞧见了人群中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书的祝青岩。 祝青岩放下书抬头张望了一下,朝她走过去,“祝澜?你怎么回……” 祝澜语速飞快,将打听到的陈三哥哥的住址告诉了祝青岩,请她去寻找陈三,若寻到了人,立刻带往侍郎府。 祝青岩挑挑眉顿时有些得意,想不到她竟然还有事求自己,便轻哼一声。 “那好吧,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吧。” “此事紧急……” “行啦。”祝青岩直接从祝澜手里拿过缰绳,“我骑术比你好。” 那可是阿静教的。 第296章 坐廉 侍郎府,宾客们都已经陆续到了。 沈轻舟来到门口,递了名帖,很快也被请了进去,但只排到靠近角落的坐席。 沈轻舟也无所谓,他本就是来走个过场。 沈轻舟落座后便左顾右盼起来,左右的邻座都空空荡荡,终于有个人坐在了他旁边,人家屁股还没坐热,憋了半天的沈轻舟就已经聊上了。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在下翰林院编修沈轻舟。你我相逢即是缘……” “相逢即是缘!沈兄,在下礼部赵鸣……” 没想到赵鸣也是个话痨,和沈轻舟相见恨晚,两人没聊几句便称兄道弟起来。 “户部尚书张伦大人到——”迎宾的人高声宣道。 顶头上司来了,陆侍郎忙不迭亲自出门相迎。 “殿前李公公到——” 听得这声音,刚走进门没多远的张尚书和陆侍郎连忙返身,一同迎接。 “哎呀,今日李公公肯赏脸前来,简直是下官的荣幸。”陆侍郎对着李公公笑道,就连张伦也对他客客气气。 李公公先向张伦见了礼,对陆侍郎微笑道:“不是咱家要来,是皇上爱重陆大人。” 说罢一摆手,身后的小太监捧上一只小匣子,里面是一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陆侍郎连忙叩谢天子赏赐。 李公公送完东西却并不离去,而是跟着张伦二人来到宴席,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与沈轻舟和赵鸣遥遥相对。。 沈轻舟身边的赵鸣有些奇怪,小声嘀咕道:“户部侍郎寿宴,李公公一个殿前太监参加作甚?难道他与陆大人也有交情?” 说完又觉得不对,“可李公公身为殿前大太监,就连尚书大人也要对他客气几分,理应坐在上座” “赵兄,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吧?”沈轻舟颇为神秘地笑笑,声音低了几分,“李公公那不是来赴宴的,人家叫‘坐廉’。” “坐廉?”赵鸣也是初入官场的新科进士,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你想,当天子最忌讳什么?大臣结党!”沈轻舟用目光指指满院宾客。 “搁在前朝,大臣在家中如此大张旗鼓宴请官员,那可是诛九族的谋逆之罪。不过咱们当今圣上宽仁,体恤人情,废了这条律法。 但是你瞧——这院中多少朝中重臣,若借着贺寿之名,送点什么不该送的东西……对吧?” 沈轻舟话不用挑明,赵鸣便琢磨过来了,“沈兄是说,那位李公公是圣上派来盯梢的?” “啧,说话这么难听呢?说了那叫‘坐廉’!”沈轻舟白了他一眼,“李公公坐在进门处,所有进来的宾客、送的礼物,都要过了他的眼,反而更能证明设宴之人的公正廉洁,故称为‘坐廉’。” 赵鸣听得连连点头。 沈轻舟卖弄似的一笑,又道:“瞧见方才皇上赏赐的那颗夜明珠没有?那玩意虽然也是个宝贝,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配得上侍郎大人的身份。” 赵鸣问:“这也有说法?” “聪明。”沈轻舟扬扬眉毛,“你想,天子的赏赐在此,那便是压轴了。满座宾客就算送礼,谁敢送比这更贵重的?” 赵鸣恍然大悟,连呼圣上高明。 “难怪方才我瞧着那些大人们送的礼,多是些绸缎、稀罕瓜果一类的,还有送螃蟹的。” 沈轻舟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得几道乐声响起,寿宴已经开始了。 与此同时,肖婉正与度支司的一众官员坐在一起。旁人脸上都挂着喜悦之色,唯独肖婉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门外。 席间她找了个借口起身,来到侍郎府外,果然在街角瞧见了乔悠悠探头探脑的身影。 肖婉走过去,说宴席已经开始了,她可以进去准备了。 乔悠悠怀里抱着一包东西,这才跟在肖婉身后准备进入侍郎府,却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做什么的?”门子打量着乔悠悠问。 肖婉解释这是度支司的同僚,也是来给侍郎大人贺寿的,临时有事来晚了些。 门子却说她品阶太低,若要进侍郎府,须得司部主事亲自来带人进去才行。 “这是什么规矩?我身上穿着户部衙门的官服,你不认得?”乔悠悠有些生气。 肖婉连忙拉了她一下,目光下意识看了看大门内侧坐着的李公公。 不过好在李公公虽然向这边扫了一眼,却好像没看见似的。他只关注何人进了这扇门,至于谁没进来,那便与他无关了。 乔悠悠想要与门子理论,门子却坚持侍郎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非要让闵元来领她进去,把乔悠悠气得直跺脚。 她下午躲了出去,就是怕闵元找自己麻烦。这个时候让闵元发现自己,那不是自个往人家脸上送?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内响起,“这是度支司的乔员外吧?” 乔悠悠和肖婉循声望去,认出来人是户部仓部司的主事,连忙行礼。 仓部司主事打量着乔悠悠,眼底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对门子说道:“这是我们户部的人,让她进来吧。” 门子识得他是仓部司的主事,有些犹豫,“可她说自己是度支司的……” “她们度支司的主事是主事,我这个仓部司主事说话就没用是吧?” “不敢不敢。”门子让开道,让乔悠悠走了进去。 经过李公公身边时,李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将几人拦下,看了一眼乔悠悠怀里抱着的东西,回身小声道:“是一套戏服。” 李公公略微点了一下头,让三人进去了。 进入院中,乔悠悠刻躲在肖婉身后,防止被闵元看到。 仓部司主事看出了端倪,笑着说度支司已经坐满了,让乔悠悠可以随自己去仓部司那边坐,就是与度支司的官员们离得比较远。 “那太好了!”乔悠悠立刻谢过。 接着仓部司主事还好心地安排人帮她找地方换衣服。 闵大人精心准备的节目,怎么能说不演就不演了呢? 第297章 一出好戏 京城北边有一排农户,眼下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一时间饭香四溢。 祝青岩下了马,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农户,少说也有二三十家。祝澜只说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却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一户。 所以现在只能挨家挨户地问。 …… 陈大一身干活的短褐,端着一盘炒萝卜来到院里。院内养着鸡鸭,树荫下摆着一方破旧的矮桌,还有两只矮凳。 陈三正蜷着腿蹲坐在那里,瞧见那盘炒萝卜,抬眼问自己大哥:“就吃这个?” “就这个,你爱吃不吃。” 陈大把炒萝卜往桌上一搁,沾了菜汤的手随便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没好气地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好运气,撞上那发财的路子。俺们穷苦人家就吃这个,你吃不惯别吃。” 陈三瘪瘪嘴没接茬,知道大哥是因为自己这些年赚了钱也没帮衬着他点,心中怨着呢。 现在能让自己进门,已经是看在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情分上了。 陈三陪着笑脸,“大哥,你放心,等我躲过这几天,回去之后也给你找找门路!” 陈大嚼着萝卜说拉倒吧,然后问他到底是不是犯事儿了。 “那哪能啊!”陈三说是因为那条街上有收保护费的,自己不想交,这才来躲几天。 陈大不懂那些事,听了便信了。 陈三夹起一块萝卜丢进嘴里,咂摸着滋味,目光却有些飘忽,像在想着别的事。 上回他答应了那个姓乔的女官,今天要去侍郎府作证。但他回去之后思来想去,那些当官的事儿,自己还是少沾染为妙。 那女的虽然是户部衙门的,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官。 可自己如果今天去了侍郎府,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说错什么话,可就万劫不复了。 陈三这样想着,愈发庆幸自己躲起来了。 陈三汤喝得有些多,跟陈大说自己去放水,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来到一处树荫下,刚解开裤子,忽然瞧见地上有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陈三?” 陈三转过身,瞧见面前两人衣着不俗,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不待他开口相问,下一刻陈三便感觉被什么东西套在了脑袋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笃笃笃——” 正在洗碗的陈大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陈三回来了,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去开门。 一开门,却见外边站着一容貌清丽的年轻姑娘,不由得一愣。 “请问是陈三家吗?”祝青岩问。 陈大怔怔点头。 “他人呢?” “他放……解手去了,去了好一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坑里了……” 祝青岩暗道不好,拔腿向村口的方向奔去。 来到村口,正好远远瞧见夕阳余晖下有两个人影骑着马,马上似乎还驮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疾驰而去。 …… 户部侍郎府,寿宴仍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陆侍郎还请来了歌舞班子在席间助兴。 一舞终了,众人都饮了些酒,兴味正浓,却忽然听得乐声也止歇了。 陆侍郎正在向上司张伦敬酒,听到乐声停了,不禁皱眉问管家是怎么回事,管家也是一脸茫然。 “尚书大人、侍郎大人。”仓部司主事这时站起身走到了庭院中央,高声行礼道,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听闻度支司的闵主事为了侍郎大人的寿宴,特地准备了一个别出心裁的节目。下官不忍闵大人一片心意落空,这才擅自叫停了乐舞,还望二位大人莫怪。” 闵元听他提到自己的名字,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也匆匆站到庭院之中。 陆侍郎先是看了张伦一眼,见他点头应允,便笑呵呵地道:“闵大人有心了。” 闵元狠狠剜了仓部司主事一眼,对方笑得满脸得意,闵元只好硬着头皮躬身道:“大人,下官原本、原本是准备了……但奈何这位同僚着实不善歌舞,难登大雅之堂,下官实在怕扫了您和张大人的兴……” “哎——”陆侍郎发出不赞同的声音,“无妨无妨。你们本就是读书人,不擅这些很是正常。难为你们肯为了本官的寿宴花心思准备,都是衙门的同僚,咱们就当自己人乐呵乐呵,图个氛围嘛。” 说着问闵元要表演的是何人,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闵元擦了擦汗,心里庆幸,连忙答道:“是度支司的员外郎乔悠悠。只不过她一介女子,兴许是怯场了,今日下值之后便不见了人影,您的寿宴她也不曾到场。” 陆侍郎点点头,既然是女儿家,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对登台也能理解。他正欲让闵元二人下去,忽听得台下一个女声传来,声音清脆欢快宛若黄鹂。 “闵大人,我在这儿呢!!!” 乔悠悠已经换好了戏服,正站在人群中踮着脚朝闵元招手。 闵元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瞧见乔悠悠冲自己做了个鬼脸,闵元的表情瞬间好像真的见了鬼。 仓部司主事笑得一脸无害。 “闵大人,贵司的这位官员不识得来侍郎大人府上的路,恰巧碰见了我。 原本她来迟,我是不愿带她进来的。可又念及她若是不来,可就辜负了闵大人对侍郎大人的一番心意,这才冒着被责怪的风险把人带了进来。 ——闵大人,你不会怪罪我擅作主张吧?” 闵元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赶紧对陆侍郎说道:“大人,这……乔员外的唱功实在是不堪入耳,可莫要让她毁了您的寿宴啊!”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活力嘛。”陆侍郎却笑得和蔼,“诸位平日里在衙门辛苦,权当借此机会热闹放松一番。若有其他哪位大人也有一技之长愿意为大家助兴的,也尽可上来!” 闵元还想再说什么,但陆侍郎已经挥手让他下去了。 乔悠悠走上台前,一身青色戏服,脸上化着浓妆,大大方方对着张伦与陆侍郎行礼。 她那身戏服并不奇怪,但怪异的是她竟在头上戴了一顶仿制的官帽,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陆侍郎笑着问:“乔员外今日是打算唱哪一出啊?瞧你这扮相有些奇特,既不像京曲,也不像昆戏,倒是新奇得很。” 乔悠悠施施然行礼,“回大人,今日下官要献上的,的确既非京曲也非昆戏。名字尚未想好,总之是—— 一出好戏。” 第298章 好戏开腔 “锵锵锵——”乐声再次响了起来。 暮色渐至,侍郎府的下人们开始掌灯。 几盏彩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将院子照得亮堂一片,更是映得庭院中央一身青衣的乔悠悠眉眼顾盼生辉。 乔悠悠头顶着那看不出朝代的官帽,踩着鼓点,迈着小四方步走了几圈,倒是学得像模像样。 张伦捋着胡子笑道:“没想到咱们户部衙门真是人才济济。” 陆侍郎也十分欣慰,“是啊,平日里瞧不出来,原来一个个都身怀绝技。” 两人脸上都浮现出期待的神色,在门口坐廉的李公公也忍不住向这边望了过来。 乔悠悠转了两圈,终于停下来了。众人知道这是要唱了,都坐直了身子。 “十年窗下苦耕耘,笔耕不辍志凌云。泪洒书卷无数个,今朝终得天酬勤。” 乔悠悠一开嗓,陆侍郎险些一口茶水喷在张伦脸上。 这……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唱法!? 陆侍郎自诩是个风雅之人,对戏文颇有研究,但从未听过这种……南不南北不北,好似在唱,又好似在念的唱法。 欣赏不来,实在是欣赏不来。 陆侍郎想捂耳朵的手又放下来了,还是忍忍吧,毕竟是下属的一片心意。 这一嗓子别说陆侍郎了,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惊愕,就连闵元都愣了。 乔悠悠这是在干嘛!?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吗!??? 乔悠悠才不管这些,脸不红心不跳,捏着自己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半吊子唱法,十分投入。 只见她抖了抖袖子,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扇大门,拿捏着腔调半唱半念道: “这户部衙门的大门,果真是好生气派~!” 然后做了一个推门,跨过门槛而入的动作,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官帽”。 “看来演的是新科进士初入仕途,刚进入咱们户部衙门的事儿。”陆侍郎为张伦斟了杯酒,说道。 张伦点点头,呵呵笑道:“倒是很有新意。陆大人为咱们户部劳心劳力,衙门上下团结一心,想来她唱这一出也是为了赞美咱们户部衙门的氛围。” 说着不由得望了一眼坐在门口的李公公,心想若是户部的这些优点能传到圣上耳中,那也是不错的。 乔悠悠假装走进了户部衙门,左顾右盼,接着好像看到了什么人,向那“人”走过去问道:“这位大人,下官初来乍到,不知要如何做才能保仕途一路顺畅,还望大人赐教一二。” 乔悠悠对着空气说完,立刻站到了对面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用压低几分的声线说道: “这有何难?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接着又是一阵锣声夹杂着鼓点,乔悠悠转了几圈唱道: “一要酉时不得闲。便是无事对空纸,作画练字度虚年,也须得坐值坐到月上三更天,好教那上差大人把你怜。” 声音传入院内众人的耳中,所有人都惊了,却不是因为乔悠悠那不伦不类的唱法—— 她竟然在侍郎大人的寿宴上,当众嘲讽户部的官员故意磨洋工,拖延时间不下值。她肯定是疯魔了,否则怎么会这样绝了自己的后路!? 莫说她此举会不会惹恼侍郎大人,就她这一句话,便得罪了户部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从今以后便无人再敢与她来往。若她哪日落罪了,更不可能有人出来帮她求情,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 在官场,和光才能同尘。 度支司不少官员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赵升平,赵升平能力平平,本就没多少事务需要他处理,他却偏偏每日都要在衙门里待到很晚,等闵元下值的时候才一起走。 赵升平桌案上光是练字的草纸,都堆得比公文高了。 赵升平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底气不足地一一瞪了回去,用目光道: 看什么看?你们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院中众人的神色精彩纷呈,坐在上座的陆侍郎也是惊怒不已。正欲斥责乔悠悠,又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张伦的脸色。 张伦面色微沉看不出喜怒,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乔悠悠。 乔悠悠还在继续唱。 “二要耳聪目又明,亲上官之所亲,恶上官之所恶——” 接着唱词中又提及自己因与闵元不和,张伦召集户部众人议事时竟无人通知自己一事。 张伦微微挑眉,这才想起面前这女子正是上回议事迟到的员外郎,心中顿时了然。 陆侍郎终于忍不住想要呵斥乔悠悠,张伦却淡淡道:“让她唱。” 陆侍郎只好坐下,心中慌乱不已。 乔悠悠还在继续唱,将自己进入户部衙门之后种种荒谬的所见所闻,包括众人是如何费心讨好上司,又是如何排挤异己的,全都一股脑唱了出来。 乐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歇,偌大一个侍郎府,一时间寂静得只剩下乔悠悠那荒腔走板的词儿,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早已无人在意那别扭的唱腔,但一股尴尬的氛围仍是在院中蔓延开来,蔓延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和心里。 诡异的氛围终于被闵元暴跳如雷的怒喝声打破。 他冲到庭院中央,也顾不得体面,用手指着乔悠悠的鼻子,大声质问她想要干什么。 眼前的闵元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乔悠悠看着他却笑了,脸上的浓妆衬得那双大眼睛更加明亮。 “闵大人,我唱错了吗?” 接着她又提高几分音量,一字一顿地问: “闵大人、在座的诸位大人、同僚,敢问我方才所唱的,哪一句是胡编乱造!?” 掷地有声。 无人应答。 陆侍郎再一次看向张伦,却见他面色有些复杂,嘴角却一点一点地扬起了一丝弧度……他竟然在笑!? 张伦也是一路在官场摸爬滚打才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子的,乔悠悠所说的那些,在他眼中不过都是小把戏,一眼看透,甚至懒得说破。 他想起许多许多年前,自己初入官场之时,也曾对这些人情世故、钻营手段嗤之以鼻。 可是如今看这些事,却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官场本就应当如此。 而自己究竟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念头,竟已想不起来了。 (看了大家最近的反馈,咩咩也有在反思,这部分剧情一边是悠悠的事业线,一边在为即将开始的太子之争埋伏笔,比重控制不大好导致剧情进度慢了,让不少宝子看得心急,在此致歉。 后文会优化叙事节奏,不再出现类似情况,确保大家的阅读体验。再次感谢愿意陪这本书一起成长的宝贝们,比心~) 第299章 从来如此,便对么 被气昏头的闵元早已顾不上旁的,指着乔悠悠怒斥道: “你唱的那些是没错,可官场从来都是如此! 你问问在座的哪一个人没有巴结过上司?埋头做事永远不会有出路,我告诉你,只有你的上司喜欢你欣赏你,你才可能有前途! 否则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垫桌脚的,永无出头之日!” “从来如此,便对么!?” 乔悠悠直视着闵元的眼睛,目光逼人。 “为官之人本应为国为民,可实际上呢?我看到的是实心用事之人沦为吃力不讨好的工具,那些阿谀谄媚之徒却节节高升。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只为实现一番心中的抱负理想,可结果呢?要么成为你们,要么被你们打压排挤一辈子不得志。 早知你们的官场是这副破烂模样,天底下多少读书人都要后悔将半辈子搭在那科举上!” “哈哈哈!”闵元大笑起来,嘲讽地看着乔悠悠。 “说得义正辞严,你不还是巴巴地跑来当官了?怎么,见到别人升官就眼热,自己没能耐,所以才故作清高哗众取宠,想要借清名获得尚书大人的注意? 说到底你不也是为了向上爬,在这里装什么圣人,我呸!” “眼热?”乔悠悠脸上的冷笑一闪而逝,一把扯下头上那顶滑稽的官帽狠狠砸在地上—— “这破官,老子早当够了!” 她接着从怀中取出了早已写好的辞呈,转身面对着上面的陆侍郎与张伦,字字有力地道: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乔悠悠,今日——愿请辞官!” 空气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余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户部的大门,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进来都没有机会。那运气好的,进了户部哪一个不是如履薄冰,费尽心思讨好上司,宁可当牛做马也要保住这份差事? 可乔悠悠竟然弃之如敝屣!? 沈轻舟远远瞧着,小声“啧啧”道:“这姑娘可真有魄力,佩服佩服!” 身边的赵鸣接茬道:“如果不是早就想好了辞官,谁敢在侍郎府闹这一出?” 沈轻舟深以为然。没想到来参加个寿宴,竟然能碰上这么大的热闹,明日翰林院议事时自己可得好好与其他人说道说道。 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公公,李公公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侍郎府这场大戏说不好还会惊动圣驾。 乔悠悠现在将事情已经闹到了关于整个户部衙门颜面的程度上,陆侍郎不敢做主,干脆摆烂什么话也不说了,默默等着尚书张伦发话。 张伦让人将辞呈取来拆开一看,上面除了落款,便只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不干了。 张伦有些哭笑不得,却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将辞呈放下。 乔悠悠不遵礼制,将堂堂户部侍郎的寿宴闹成这样,还出言不逊。即便自己网开一面让她留下,户部的其他官员日后也容不下她。 更何况这辞呈上的四个字,言简意赅,看不出半点留恋。 那便遂了她的心意罢。 闵元此时终于从暴怒的情绪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固然尴尬,但一想到乔悠悠终于要从户部衙门滚蛋了,不禁喜上眉梢。 她脱离了官场的身份,那就是平头老百姓一个。自己堂堂朝廷户部度支司主事,想找点什么由头收拾她简直轻而易举。 听闻张伦当场准了乔悠悠的辞呈,闵元对乔悠悠拱手冷笑道: “恭喜乔员外,哦不,乔姑娘,得偿所愿。” 乔悠悠和闵元对着笑,脸上的笑容比他还灿烂,直笑得闵元都不自信了起来。 “多谢闵大人。只不过今日搅扰了侍郎大人的寿宴,我实在心中过意不去,所以还特地备了一份大礼——” 乔悠悠看向陆侍郎,“大人,可否容禀?” 陆侍郎机械地将目光投向张伦,张伦让乔悠悠将贺礼呈上来。 乔悠悠微微一笑,没有动,而是原地背起了日期和数字—— “去岁三月卄八,石头图,纹银一百七十两。 去岁八月十五,‘花好月圆’四个字,三百两。 今岁七月初九,‘天道酬勤’的扇面,四百八十两。” 乔悠悠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从字画行陈三的簿子上记住了这几条,但此时当众背出,已经足够将闵元吓得一身冷汗,倒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趁这当口的功夫,肖婉见无人注意自己,悄悄离座向侍郎府的大门走去。经过李公公面前时,对方也像没看见似的。 肖婉来到门外左右张望,却没瞧见陈三的影子。 庭院中,张伦微微皱眉,转眼已经猜到了乔悠悠说的是什么。 陆侍郎终于开口,“乔悠悠,你说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乔悠悠用眼角扫了闵元一眼,回道:“陆大人,此乃闵大人收受安居置业行老板宁祥贿赂的记录。民女方才所说的,才不过是冰山一角。” “户部度支司主事闵元,借职务之便为安居置业行提供庇护,于审查之时故意疏漏,不进行严查。 闵大人多年以来,时常将自己的书画送至陈三的字画行以高价寄售。其书画造诣平平,远远不值如此高昂的价格,唯有安居置业行的老板宁祥每每按价购入,二人便以此形成利益往来。” 张伦问:“此事隐秘,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乔悠悠于是说起自己初次去通运钱庄送匾时,碰见宁祥,那时宁祥手中拿的扇子与陈三字画行售卖的一模一样。 “那扇子做工普通,上面的字也算不得出众,却出现在宁祥那样的大商人手中,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当时总觉得那字有些眼熟,后来想起,那正是闵大人的字迹。 闵大人身为度支司主事,他随手写的字却被挂在字画行以高价售卖。而宁祥也不是粗鄙不识货之人,竟然愿意花上百两银子买闵大人的字,所以才让我有了联想。” “毕竟闵大人可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会拒绝别人好意的清贫官员——” 乔悠悠偏了偏脑袋,声音提高几分,“你说是不是啊,赵郎中?” 赵升平突然被提到名字,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庭中跪下,“大人……那、那墨玉镇纸真是下官的友人所赠,转赠给闵大人的啊!还有以前、以前那些……” 赵升平语无伦次,连借口都找不出来。 乔悠悠挑挑眉,自己可不知道什么墨玉镇纸,赵升平这下是不打自招了。 张伦眸色微寒,立刻派人去闵元的署舍搜查,连来源也要一并查清。 户部尚书亲自下令,自然无人敢有半点徇私。赵升平知道自己的仕途这下彻底完了,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张伦看向乔悠悠,让她继续说。 “这事说来也是无心插柳,安居置业行为了向通运钱庄贷银,想托户部衙门证明他们置业行的经营能力,这才冒险将账本送来给我。 怪就怪那宁祥贪心,贿赂官员却又不肯自己出钱,走的全是安居置业行的公账。不过公账每日往来流水频繁,且各项收入开支名目复杂,这些用于行贿的开支混在其中,按照寻常方式查账很难被发现,却正好被我查了出来。” 陆侍郎忍不住道:“按寻常方式查不出来,偏就被你查出来了?” 乔悠悠一脸坦然,“我聪明呗。” 陆侍郎被噎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好吧,他也的确听说过乔悠悠在度支司有些稀奇古怪的办法。想起上回核查京城商贾赋税,原本安排了十个人来做,最后却是乔悠悠靠一己之力完成了,说明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只不过……如此直白不做作,夸自己一点都不带脸红的,陆侍郎入仕二十年还真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奇葩! 乔悠悠取出了先前陈三按了手印的口供,让人呈交给陆侍郎与张伦。 “这是字画行老板陈三的口供,其中提到闵大人与宁祥的交易往来皆有证可查,请侍郎、尚书大人明断。” “竟有此事……”陆侍郎看完口供,气得几乎要将纸捏烂。 也顾不上看张伦的脸色了,一拍桌子,怒问闵元这是怎么回事。 闵元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却仍咬着牙矢口否认。 张伦沉声开口,“如今口供在此,那陈三已经画押,难道你还不承认么?” “下官、下官……”闵元匍匐在地上,汗如雨下,脑海中突然闪过燕长文的脸。 对,祈王殿下已经知道此事了,他肯定会出手的。 那陈三现在还没出现,说不定已经埋在几尺深的地下了! 闵元猛然抬头,眼中重新出现光芒,高喊自己冤枉。 “二位大人,此事子虚乌有纯属编造!定是乔悠悠与下官不和,心中一直记恨,这才伪造了所谓的证据!” 乔悠悠低头瞪着他,强调道:“那陈三可是在口供上按了手印的。” “谁知道那手印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可能是陈三被屈打成招!”闵元看向张伦,“尚书大人明察,如果乔悠悠执意要污蔑下官,那就让她把陈三找来当堂作证!” “好啊,那就让你心服口服!” 乔悠悠冷笑一声,转身看向大门的方向。按照计划,现在肖婉应该将等候在侍郎府外的陈三带进来了。 门口出现了肖婉的身影,却只有她一个人的。 肖婉重新踏进院门,脸色十分难看,远远对乔悠悠摇了摇头。 陈三没有来。 第300章 陈三出现 乔悠悠看到肖婉的反应,微微一愣。 陈三……竟然没有来么?可先前分明是说好的了。 自己今日下值前溜出了户部衙门,原本是打算再去找一趟陈三的,但奈何户部衙门距离陈三的字画行还有好一段距离,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准备,一来一回只怕耽搁了寿宴上的这一出好戏,这才没有去。 难道陈三临时反悔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闵元抬眼瞧见乔悠悠的神色,立刻猜到了一二,腰板也挺直了。 “乔姑娘,你在等什么呢?你的证人呢?” 乔悠悠攥紧拳头,“兴许、兴许是路上耽搁了,现在派人去找,应当找得到!” “呵呵,这里可是侍郎大人的寿宴,你毁了寿宴不说,难道还要在场这么多人全都陪着你,等你去寻那证人么?” 陆侍郎向张伦探了探身子,试探道:“大人,您看这——” 张伦面色凝重,没有立刻表态,斟酌许久才对陆侍郎道:“今日寿宴,本应是高高兴兴的,没想到闹成这样。但毕竟事关整个户部衙门的脸面,还有下面官员的清誉……” 陆侍郎连忙摆手表示自己的寿宴不打紧,“既然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咱们自然还是要调查清楚。若果真有此事,要立即严办。若有人造谣生事,也好还闵大人一个清白。” 陆侍郎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办着劳什子寿宴了,到了这一步,总之这寿宴是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办下去了,自己除了表示大度还能怎么说? “陆大人高义。”张伦对他点点头,看向闵元。 “本官现在便派人去寻找陈三,另外着人去通知京兆府与大理寺介入此事。闵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闵元的底气足了起来,大声道:“下官清清白白,还请尚书大人即刻命人将那陈三寻来与下官当堂对质!” “好。”张伦立刻吩咐手下出门去办。 见闵元如此反应,乔悠悠感觉到了事情不对。 闵元与宁祥勾结一事,陈三是最关键的证人,只要陈三一开口,闵元的事情便再也无可辩驳,可闵元此时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陈三今日没有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你知道他不会来?”乔悠悠直接问出了心中的怀疑。 闵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说自己怎么可能事先得知乔悠悠要在侍郎府上闹出这样的动静。 “倒是你,乔姑娘。”闵元玩味地望着她,“你与陈三联合起来陷害本官,莫不是他心虚,所以临阵脱逃了?” 说罢又想了想,故作吃惊道:“总不会……被你灭口了吧?” “你少颠倒黑白!”乔悠悠骂道。 闵元仿佛胜券在握,眼中逐渐浮现几分阴鸷,“乔姑娘,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等着吧,待会派出去的人找不到陈三,乔悠悠的指证便无法坐实。 至于京兆府那边,自然有祈王殿下照应着,也不会与自己为难。 到时将所有证据推翻,乔悠悠当众污蔑朝廷命官的罪过是决计逃不掉的,定让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眼见派出去的人都走了,赵鸣偷偷问沈轻舟:“现在怎么办,这寿宴也进行不下去了,咱们这些人就坐在这里干等着?这也太尴尬了……” “尚书大人没发话,谁敢走?我估摸着,此事关于整个户部的声誉,尚书大人是想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事情查清,防止有人出去乱传,毕竟三人成虎嘛。” 沈轻舟又将声音压得更低几分,“最主要还不是查给咱们看的,而是这位——” 他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气定神闲的李公公,赵鸣顿时便明白了。 就在这时,侍郎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减缓速度的意思。 马蹄声经过侍郎府门口时,又传来了什么重物被扔在了地上的声音。 沈轻舟与赵鸣坐得离院门最近,听得真真切切,忍不住探着脑袋去瞧。 紧接着便见门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跑到陆侍郎与张伦面前大声道: “大人,方才有两人骑马而过,还、还从马上扔了一个人下来!” 陆侍郎一惊,连忙让他将人带上来。 几名下人很快抬着一个人来到院中,那人脸上有几处轻微擦伤,似乎还活着。 乔悠悠与闵元同时瞧见了那人的正脸—— “陈三!尚书大人,他就是陈三。”乔悠悠大声道。 闵元则是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表情像是见了鬼,“不可能,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伦让人取来一盆清水泼在陈三脸上,陈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先是懵懵地愣了一身,突然猛地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别、别杀我!我全都说!!!” 喊完这一嗓子,陈三才反应过来不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头一回瞧见这么多穿着官服的人,而且全部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汗毛顿时就竖了起来。 乔悠悠几步走到他面前,“陈三,发生什么事情了,不是让你在侍郎府外候着吗?” 陈三见到乔悠悠,这才缓过神来,心虚地躲避着她的目光。 “算了。”乔悠悠不再纠结那些,“这里是侍郎府,上面那两位便是侍郎与尚书大人,你的供词我也已经交给他们了。你不用怕,将闵元与宁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就好,这可是你唯一戴罪立功的机会。” 第301章 弃子 “是、是……”陈三看了一眼闵元,又看了眼陆侍郎与张伦。 官场上的恩怨他不懂,但来都来了,谁官大谁官小还是能分清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陈三毫不犹豫,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将闵元与宁祥如何通过自己的字画行,以寄售之名行贿赂之事的过程全都倒了出来,受贿金额之大令人触目惊心。 张伦当场命人去将宁祥找来。 这时门子再次来报,“大人,门外有一商人求见,说、说自己是安居置业行的老板,姓宁。” 宁祥很快被带了进来,闵元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只要宁祥咬死不认,兴许还有转机,祈王殿下一定会帮他们的! 宁祥从闵元面前经过,却没有看他一眼,双目无神仿佛行尸走肉。 他好像早已知晓侍郎府发生的事情,直直跪在了张伦与陆侍郎面前。 “草民宁祥,多年以来通过陈三的字画行向户部度支司主事闵元行贿赂之事,于心不安,辗转难眠,特来……自首。” 接着张伦让陈三与他对质,宁祥对陈三提到的所有事情供认不讳,没有半点辩驳的意思。 就连乔悠悠都有些困惑,不知宁祥为何突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认罪认得如此爽快。 要知道以他与闵元之间行贿的数额,只要定罪便是死罪! “宁祥,你这是做什么!??”闵元跪在宁祥身边,用充血的眼睛瞪着他。 他为什么要将两个人都送上死路!!! 闵元忍不住一把揪起宁祥的衣襟,睚眦欲裂,“你为什么要认!?为什么不等祈——” 宁祥猛地抬眸,闵元撞见他目光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 宁祥的那对眸子中已然是一片灰蒙,了无生机,只剩下绝望过后的空荡。 闵元好像突然懂了。 他松开宁祥,踉跄着后退两步倒在地上。 “下官……”闵元闭上眼,“下官认罪。” 京兆府与大理寺派来的人也到了,张伦沉着脸站起身,让他们该取证的取证,该收监的收监。 侍郎府的寿宴,至此才算真正结束。 宾客们终于散去,陆侍郎一脸心累地跟着张伦,来到李公公面前。 张伦道:“李公公,今日之事……” 李公公笑得温和,“尚书大人处事公正严明,咱家回去自会如实上达天听。” 张伦松了一口气,谢过李公公。 …… 乔悠悠作为发现本案的关键人物,自然也去衙门录了口供,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祝澜正在不远处等她。 “寿宴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祝澜将一件披肩递给她,关心道。 乔悠悠摇摇头,“我没事,可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 祝澜明白她所说的“奇怪”,整件事情自己也有许多想不明白之处。 青岩回来告诉自己她去迟了一步,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带走了陈三。 祝澜猜想这应当是三皇子的手笔,极有可能是为了维护闵元与宁祥,先下手将陈三杀人灭口。 可祝青岩又讲到她追了那两人一路,本想找时机将人抢回来送去侍郎府,却没想到那两人劫了陈三便直接向侍郎府而去了。她眼睁睁瞧着他们将人扔在了侍郎府门口,接着陈三便被人抬了进去,自己这才作罢。 如此一来,祝澜也有些想不通了。 劫走陈三的人究竟是谁? 假如真是三皇子的人,他又为什么要将关键证人直接送到户部尚书面前?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且听闻宁祥也去了侍郎府当众自首。商人重利,宁祥多年来敢冒着大风险向闵元行贿,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良心不安而主动认下这杀头的罪过? “算啦算了,不想了!”乔悠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忙碌一整天,现在整个人都累得几乎挂在了祝澜身上,心情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 “从明天开始终于不用再来这狗屁衙门了,可憋死我了!走走走,回家睡觉咯~!” 祝澜也笑了,两人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 祈王府,荷花池上燃放着点点河灯,水面映出水榭中正在对弈的两道身影。 慕容潋执白,眼见棋盘之上的一片白棋受困,不徐不疾地落下一子。 两枚黑子连向大龙的通路被彻底阻断,立时便成了弃子,白棋局势逆转,就此成活。 燕长文毫不理会,在另一处落子,眨眼间又令另一片白子陷入困境。 “殿下弃子倒是果断。”慕容潋轻笑道。 燕长文神色闲适,“为执棋人换取更大的利益,这是弃子存在的意义。” 慕容潋却仍有几分担忧,“可那二人万一生死关头失了理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胡乱攀咬,即便伤不着殿下,但传入天子耳中……” “他们不会的。”燕长文微微一笑,“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胡乱攀咬的下场。只有自己死了,才能换全家人活。” 慕容潋点点头,脸上的担忧逐渐淡去。 “不过殿下是看在了那位状元郎的面子上,才成全了此事。殿下打算何时让她知晓自己欠下的这份人情?” “她如今已经卷进了太子的事情中,很快会对咱们大有用处。宁家与户部这两枚棋子如今也没什么大用了,这才干脆送与她做个人情。”燕长文用那白皙却并不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思虑片刻道,“此事便尽快办吧。” “好。”慕容潋心领神会,笑着应道,“明日我亲自挑两件礼物给她送去,以状元郎的聪慧,想必一点就透。” 燕长文含笑望着她:“又要辛劳夫人了。对了,这几日我们进宫去见见母妃吧,有些事情先教她知晓,也好做准备。” “是是是,你是夫君都听你的。”慕容潋嗔怪地睨他一眼,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篓。 今日的棋局已经不必再下,二人站起身,相携着向屋中走去。 第302章 礼下于人,必有所 张伦回到户部,在自己的署舍中待了一夜未归,直到翌日清晨陆侍郎来见他,敲开门后发现张伦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出神。 “大人在看什么?”陆侍郎小心地问道。 两人脸上都带着疲倦,显然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张伦让他来看。 陆侍郎凑近,只见那画上的一池莲花仅以色彩点染,未勾墨线,纯洁无瑕。水草、小鱼点缀其间,更衬得那荷花一股高洁自守的气质。 “本官年少之时独爱莲花。这幅莲花图,是当年初入仕途之时所作,意在以莲花自警,便是涉足污泥之中,也莫要被染了心神,失了本心。”张伦望着那莲花,发出一声轻叹。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本官再也不曾画过莲了。” 陆侍郎听出了弦外之音,“大人……可是还在想昨日那女官说的话?” 张伦坐回了尚书的位置上,声音沉了几分,“你我久入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又或者人人装聋作哑,才使户部衙门风气至此。前人不自省,后来者不敢言,长此以往便是败亡之兆。 那乔悠悠昨日虽言行荒诞,但不法常可,打破了这一池静水,对咱们户部未尝不是好事。” “大人的意思是?” “咱们便借她昨日唱的这一出好戏,再赚个满堂彩。”张伦抬眸,眼中是堂堂尚书的威仪。 “即日起,整个户部衙门从上至下全员审查。再发现闵元、赵升平之流,一律停职,严加查办。 衙门规章也需重新拟定,尤其在官员举荐、政绩审查之事上,一切以实绩为证,不得再给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可乘之机。” 张伦顿了顿,表示自己作为户部尚书理当为众人表率,会向天子自请审查,以示公正。 陆侍郎看出尚书大人这次是下了清洗户部衙门的决心,一时间不知怎的,胸中也燃起了年轻时的斗志,“下官立刻去办!” 陆侍郎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大人,如今闵元不在,度支司主事一职空缺,不知该由何人担任?” “你有什么想法?”张伦问。 陆侍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度支司官员履历,以及近几个月的当值备案,放在张伦面前。 “下官昨夜连夜带人整理了度支司官员的信息,进行评比对照,郎中肖婉的能力最为突出。”陆侍郎说完又取出了肖婉最近几个月的述职详册给张伦过目。 肖婉自从进入户部,能力众人有目共睹,她经手的政务桩桩件件皆有实绩可查,很有信服力。 张伦看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在肖婉的名字上画了圈,让陆侍郎报吏部核准。 …… 乔悠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窗外阳光灿烂,斑驳的树影投在窗户上,一片岁月静好。 乔悠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下床洗漱,接着听到院子里有人回来了。 “澜澜,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值?”乔悠悠头发随意地披散着,一边用自制的牙刷刷牙,一边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问道。 “今天休沐呀!”祝澜掩唇笑了笑,“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睡了这几天,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祝澜说着向她走去,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都倚在窗台上。 祝澜将一枚红枣丢进嘴里,“刚刚打听到了消息,闵元和宁祥已经被勾决了,秋后问斩。户部衙门被你这么一闹,现在也彻底重新整肃,不少人被罢官降职。 肖婉的任命书刚刚下来,现在是新的度支司主事,我已经让王御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雨薇了。” 乔悠悠刷着牙,脸上也十分喜悦。 祝澜歪着脑袋盯了她半晌,“不过你都在屋里睡了好几天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乔悠悠漱了口,对祝澜笑嘻嘻道:“睡这几天是弥补我在户部衙门这几个月的精神损失!现在我已经满血复活啦!” 她忽然凑近祝澜,大眼睛扑闪扑闪。 “澜澜,我想去钱庄工作,你有没有好办法?” “钱庄?”祝澜想了想,“还真有。” 祝澜让她快些收拾,打算趁着上午的时间带她去一趟何府。 乔悠悠兴高采烈地忙活起来,祝澜则是回了自己房间等她。 祝澜回屋后,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方新砚之上,唇边的笑容渐渐淡去。 那方新砚,是前两日祈王妃慕容潋送来的。砚台本身的材质并不十分昂贵,但雕琢工艺却是出自一位有名的匠人之手,千金难求。 慕容潋将东西送来时,话中明里暗里提及祈王有周公吐哺之心,又委婉地提到了侍郎府一事。 祝澜当即便明白过来——自己先前为了保护乔悠悠,故意在朝堂上向梁帝提及她正在查安居置业行一事,接着又当着燕长文的面坦言自己与乔悠悠有同窗之谊。 本以为燕长文会有所不满,甚至会与自己为敌,却没想到他竟直接将宁祥与闵元推了出来,帮了乔悠悠一把。 这是他卖给自己的人情。 祝澜又想起当日殿试之时,慕容潋前来赠衣,如今又这般示好,总觉得他们该有所图谋才对。 然而祈王夫妇对自己的态度却始终温和,即便自己没有回应对方的拉拢之意,他们也没有做出任何其他不友好的举动。 祝澜心中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歉疚,甚至有些过意不去。 不对……!祝澜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排除情感上的干扰。 这位三皇子心思深沉,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更不可能是什么人畜无害的温良公子。 自己虽然高中状元,但毕竟初入仕途,翰林院修撰一职既非封疆大吏,也不是什么宰辅之位,究竟是什么值得堂堂祈王殿下如此放低姿态,好言拉拢?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连闵元和宁祥这样的人都被当成了弃子卖与自己做人情,而祈王却仍未表露出真实意图,其所图之事必定不小,自己却毫无头绪。 祝澜渐渐握紧拳头,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太被动了。 门外传来乔悠悠明快的声音,“澜澜,我收拾好啦,咱们快出发吧!” 第303章 毛遂自荐 祝澜带着乔悠悠来到何府,在门口正好碰上了褚辛。 褚辛已经恢复了一身女儿装扮,穿着淡绿色的罗裙,像个乖巧的小妹妹。 “状元姐姐!?”褚辛见到祝澜十分高兴,听闻二人要见褚秀宁,立刻便答应下来,亲自带二人向里面走去。 祝澜与她多日未见,听闻褚辛如今在何府过得一切都好,心中也安定下来。 褚辛一路上不停偷偷打量乔悠悠,乔悠悠对她眨眨眼,逗她道:“你老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想知道我是谁?” 褚辛的个头才到乔悠悠的肩膀,被戳穿也不尴尬,坦坦荡荡道:“你是状元姐姐的朋友。” 乔悠悠挽起祝澜的胳膊,故意与她贴得极近,“是哦,而且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喔!” “状元姐姐的好朋友可真多。”褚辛冲她吐了吐舌头,乔悠悠也对她做了个鬼脸。 祝澜无奈地笑笑,感觉自己像带着两个小朋友。 褚辛带着二人来到一间房前轻轻敲门,很快褚秀宁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祝澜向她打了招呼,拉过乔悠悠正要介绍,乔悠悠已经微笑着主动开口: “您好,我叫乔悠悠,想要谋一份在通运钱庄的差事,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乔悠悠的笑容自信又明媚,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便是褚秀宁也有一瞬间的惊艳。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姑娘,的确与众不同。 祝澜在旁解释,乔悠悠先前在户部度支司任职,对于银钱管理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所以特地向褚秀宁与何善引荐。 褚秀宁再次打量了一番乔悠悠,神情闪过一丝犹疑。 这姑娘也着实太年轻了些,而且看起来也不像多么精明会算计的商人。 褚秀宁看了一眼祝澜,心中虽然并不十分相信乔悠悠有多强的能力,但毕竟看在祝澜的面子上,给她谋份普通差事还是可以的。 褚秀宁唤来管事,问起钱庄如今是否还有缺人手的地方。 管事想了想,说如今钱庄总号的账房先生人手不够,正在打算招人。 “那便安排从账房先生做起,如何?”褚秀宁这话却是对着祝澜询问的,接着又补充道,通运钱庄给账房先生开的月银是一两二钱,放在整个京城都是极高的了。 祝澜点点头,这比自己每个月的俸禄都多多了,随后看向乔悠悠。 乔悠悠却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对褚秀宁行了一礼,“这位夫人,我愿意做账房先生。只不过我对通运钱庄如今的经营方式有一些想法,不知对错,希望能向夫人讨教一二。” “这……”褚秀宁本以为安排完差事便了了,没想到乔悠悠还想聊一聊,脸上闪过一丝略微的尴尬。 就在这时,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褚秀宁连忙让祝澜几人稍候,自己反身进了屋。 过了片刻,褚秀宁重新打开门,对乔悠悠笑道:“其实钱庄生意上太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是特别懂,所以你不妨进来同钱庄的主人当面聊吧,我方才同他讲了。” “可以吗!?”乔悠悠的眸子亮了。 褚秀宁点点头,这时身后出现了一个面容削瘦苍白,个子也不算高的中年男人,正是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 何善的背略有些佝偻,披着外衣,脚步虚浮,一看便是久病之人。 “你怎么下床了?”褚秀宁连忙想要扶他回去。 何善拍拍她的手,“下来走走,无妨。” 说完看了屋外几人一眼,让她们进来。 乔悠悠便跟着走了进去,祝澜却站在门口没有动,对褚秀宁道:“宁夫人,既然涉及钱庄经营之事,我乃官身不便在场,便不进去了。” 以悠悠的能力,应付这样的场面绰绰有余。 褚秀宁明白她的顾虑,便让褚辛带着祝澜在府上逛逛,自己进了屋。 “状元姐姐,我带你去看那边池子里的鱼,有好多漂亮的锦鲤呢!”褚辛牵起祝澜的手,就要带她向何府的池塘走去。 何府是一片很大的园林,造景别致,山水花石一应俱全。一片清绿的水塘之上建着九曲浮桥与亭子,是个清凉的好去处。 褚辛拉着祝澜刚踏上浮桥,便远远瞧见浮桥另一端也走上来一人。 褚辛一张笑脸顿时耷拉下来。祝澜发觉异样,也向那人望去,看清后觉得有些眼熟,很快想起来上次陪乔悠悠去通运钱庄送匾之时,自己曾经与这人打过照面。 此人正是何善的二侄子何方,当时在安居置业行还与其兄长何弘发生过争执来着。 当时何弘执意要将一万两银子贷给安居置业行,却被何方跑来拆台,最后不欢而散,倒让不少路人看了笑话。 褚辛撅着嘴,抓了一把鱼饵撒入水中,望着那争相而来的红色锦鲤,假装没瞧见何方。 “哎呀,褚辛妹妹竟然在此,真是好巧!”何方却是一见到褚辛便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褚辛不情不愿地转过身,露出一个敷衍至极的假笑。 “呵呵,真巧啊,何公子。” 何方注意到褚辛身边的祝澜,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只觉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女子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大寻常的气质,与何方从前见过的那些闺阁女子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如同雾里看花,让他忍不住起了想要探究的心思,但是碍着褚辛在场,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褚辛见他还不走,忍不住皱眉问:“你有事吗?” 何方露出一个自诩风度翩翩的笑容,“褚辛妹妹近日待在府上,想来也无趣得很。过几日城中有游湖对诗的乐事,我带你去瞧瞧热闹如何? 你姑姑与我叔叔虽然没有夫妻之名,但他俩的关系咱们都看在眼里。你如今住在何府,我理当照应才对。” 祝澜听闻过京城每逢夏日便有游湖对诗的活动,举办者乃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施言,届时京中才子佳人都会前往,的确热闹得紧。 “当然了,凑热闹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何方话是对着褚辛说的,目光却不停往祝澜身上瞄,“褚辛妹妹若是有什么朋友也可以带上,费用本公子全包了。” 说完又颇为自信地摇了摇扇子,装作远眺,“那游湖对诗的画舫,可不是谁都上得去。不仅要有人脉,更要诗才出众才行。 在下不才,于诗文一道还算懂得一二,多带几个人上去见识一番,也不是不行。” 第304章 管事 褚辛听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忽然灵机一动,露出天真的笑容道: “真的呀?你有这么厉害?” 何方的脑袋扬得更高了些,表示自己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也是自小读书,只不过志不在科举罢了。 “唉,此事有好也有不好,时常被几位友人戏称为‘小纪先生’,连姓都给我改了,实在令人恼火!” “小纪先生?”褚辛好奇道,“莫非还有大纪、老纪先生?” “‘食林散人’纪无涯,你不爱读书,没听说过也正常。”何方终于找到了能与祝澜搭话的机会,“这位姑娘看着像是读过些书的,总应该有所耳闻吧?” 祝澜听到师父的名字,略微怔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当年在龙场书院,与好友们每日带着美食前往纪先生的草庐学诗的日子。 他老人家现在四处云游,也不知游到何方了,身体可还安好。 何方瞧祝澜的神情,以为她连“食林散人”都没听说过,遗憾地摇摇头,“无妨无妨,你也不必尴尬。人各有所长,本公子不会笑话你的。” 褚辛嘴角都快压不住了,转身摇晃着祝澜的手臂,恳求道: “状……祝姐姐,何公子才高八斗,咱们跟着他去,一定倍儿有面子!到时候何公子拔得头筹,咱们也好好跟着风光一把!” 何方轻咳一声,“头筹……倒不一定,本公子也不是那爱出风头之人。只是带你们长长见识,赢些小玩意儿图个彩头罢了。” 褚辛对着祝澜疯狂眨眼睛,想让她答应下来。 祝澜有些犹豫,她倒是无意在这种事情上争长短。但游湖对诗是京城盛事,她初来京城,的确有些好奇。 就在这时,管事走了过来,说何善与宁夫人叫何方过去一趟。 “我先去,待会回来找你们啊。”何方说完便向何善房中走去。 他走后,褚辛这才敢说出真实想法。 “状元姐姐,这何方可讨厌啦!我不过是来府上暂住,他就天天缠着我,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还自以为是什么风流才子,真不嫌丢人!” “对了。”祝澜忽然想起,“何老爷不是有两位侄子么?这位是何方公子,那何弘公子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他啊。”褚辛想了半天,“具体的我不太懂,只听说是什么一万两银子的事儿,何弘把何老爷惹恼了,不让他再管钱庄的事情了,现在成天喝酒逛青楼不回家,已经不成样子啦!” “那现在通运钱庄是谁在管事?”祝澜又问。 “何老爷病重,我姑姑忙着照顾他,所以钱庄基本已经都交到何方手里了,所以你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祝澜点点头,心中明了。 何弘与何方原本在争夺钱庄的控制权,何弘想要借安居置业行攀附三皇子,才自作主张同意了那一万两的贷银。幸好中途有乔悠悠与何方阻拦,那笔银子才没有贷出去,否则对通运钱庄造成的损失简直无法估量。 且不提何方阻拦贷银的动机如何,从事实上看,他的确是通运钱庄的功臣,威望一下便立起来了,自此何弘再也无力与之抗衡。 方才何善叫他过去,应当是安顿乔悠悠进入钱庄的事情。 过了不多时,何善的房门打开了,褚秀宁与何方、乔悠悠走了出来,几人又向屋里说了些什么,褚秀宁这才关上门。 “宁夫人。”祝澜与褚辛上前询问情况。 褚秀宁满面笑容,牵着乔悠悠的手,态度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 “没想到悠悠年纪小,于钱庄的经营管理竟然能有如此深刻的见地,真是太了不起了!”褚秀宁笑着说,“方才她与何善说话,我和方儿都插不上话呢!” “是……”何方挤出笑容,脸色却不大好看。 褚秀宁忽然用帕子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褚辛连忙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无妨,兴许是这几日累着了。”褚秀宁安抚道。 眼看到了中午,褚秀宁想要留祝澜二人在府上用膳,祝澜说自己回家还有事,婉言谢绝了,于是褚秀宁亲自送几人出府。 褚辛又主动提起游湖一事,似乎真的很想让祝澜去。 乔悠悠也来了兴致,“听说那游湖对诗可热闹了,我也想去!” 祝澜见褚辛和乔悠悠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只好笑着答应。 跟在后面的何方没有吭声,褚辛故意问:“何公子,你怎么不开心呀,不是说人越多越热闹么?” “呵呵。”何方挤出一个敷衍的笑。 褚辛和祝澜他自然是欢迎的,只不过这乔悠悠…… 何方努力藏起眼底的一抹敌意。 …… 出了何府,祝澜这才有机会问乔悠悠,何善给她究竟安排了什么职位。 乔悠悠板起小脸,叹了口气。 祝澜的心微微一沉。 乔悠悠的能力,只做个账房先生着实有些大材小用,想着她与何善面谈了那么久,总该有些提升才对。 “没事,就算从账房先生做起,以你的本事肯定也能很快晋升的。”祝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乔悠悠瘪了瘪嘴,望天惆怅道:“唉,账房先生的任务还算简单一些。这钱庄管事的活才累人呢,上到与京城有钱人的关系维护,下到钱庄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要操心。 本姑娘的清闲日子又到头咯!” 听到乔悠悠竟然直接被任命为了通运钱庄的管事,祝澜的眼睛一下亮了,由衷地替乔悠悠高兴。 乔悠悠这才“噗嗤”笑了起来,听祝澜又问:“对了,那钱庄先前的管事不是姓易么,你们两个一起管吗?” 乔悠悠摇头说道:“先前那一万两银子虽然没有贷出去,并未造成损失,但易管事还是心中愧疚难安,已经请辞了。他还会在钱庄待一段时间,待我对各项事务熟悉之后,他便要走了。” …… 翌日,通运钱庄。 乔悠悠换上了一身杏色的褂子,踏入钱庄的大门。此时钱庄尚未到营业的时辰,所有伙计全部在庭院中站成几排,整整齐齐,像在等候什么人。 易管事将乔悠悠带到众人面前,“诸位,以后这位乔姑娘便是咱们钱庄的新管事,你们是如何听我的话,今后便要如何听乔管事的话,知晓了么?” 那些伙计一个个都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乔悠悠,目光有惊讶、有质疑、还有不屑的。 但随后听到易管事介绍,这位新来的年轻管事竟然是进士出身,一个个不由得肃然起敬。 “乔管事好!” 乔悠悠笑着向众人拱手,请以后多多指教。 随后易管事便着手为乔悠悠讲解起钱庄的各项事务,他原本估摸着须得教上个十天半个月,乔悠悠才能上手,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天资奇高,一点就透,提出的问题有些甚至连自己都答不上来。 易管事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怅,一时心情复杂。 照这个速度,不出七日,这姑娘便能彻底取代自己了。 乔悠悠在钱庄忙了一整日,直到天色有些暗了,她还在钱庄的大堂翻看账本。 此时钱庄内的客人已经寥寥无几,乔悠悠的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人进来。她抬眸去瞧,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笑容。 “小白?你怎么来了!” 乔悠悠放下账本站起身,门口的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老严。 晚霞映照在闻人月白的半边身子上,带着几分暖意。 闻人月白浅浅勾起唇角,“没什么,就是回府时正巧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闻人月白望着乔悠悠,见她脸上虽然有些疲倦,但整个人看起来比先前在户部衙门时不知开朗了多少倍,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回府?顺路?”乔悠悠有些疑惑。 “是啊,乔姑娘。”这回却是老严接过了话头,下巴朝外边指了指,“您不知道吧,这条街再往下走,拐过去一段便是咱们相府。” 说着,老严的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揶揄,“我们公子每日自翰林院下值,回府都要路过这里,可以时常来看你。” “阿翁。”闻人月白脸上闪过少有的慌乱,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大抵是晚霞的缘故,乔悠悠发觉闻人月白的脸颊竟然粉红粉红的。 第305章 沾了何公子的光 老严脸上的笑意更浓,突然捂着肚子“哎哟”几声,说肚子疼,问乔悠悠茅房在哪。 乔悠悠立刻好心指了路。 老严走后,乔悠悠忽然弯下身子凑近闻人月白,小声问:“时常来看我,果真不会不方便?” 闻人月白只感觉脸颊被落日晒得灼热,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摇了摇头。 “那……”乔悠悠咬着嘴唇,足尖轻轻蹭着地面,像是有什么极重要的话想说。 闻人月白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忽然间紧张起来,似乎想要听到什么话,却又害怕听到。 乔悠悠终于下定决心。 “我知道,宫门出来到这里会经过正阳大街,那条街上的新丰包子铺……你、你下值时若是经过,能不能、能不能……”乔悠悠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你也瞧见了,我这里忙得脚不沾地,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 乔悠悠蹲在闻人月白身边,眼巴巴道:“求你了,也不会天天麻烦你,就是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了,路过那里帮我带两个猪肉包子……” 闻人月白移开目光,“我每日都会路过。” “那——”乔悠悠眨巴着大眼睛,正阳大街上除了包子,还有许多好吃的,可是若日日麻烦闻人月白帮自己带晚饭,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闻人月白等了一阵,见乔悠悠迟迟不开口,只好轻叹一声。 “我如今虽回到了翰林院,但手上仍有事务与许多钱粮税赋相关。我对这些并不精通,还有许多地方想向你请教。不知——” “那太好了!”乔悠悠高兴起来,“今后你下值便来找我,我教你东西,你帮我带晚饭,如何?” 闻人月白微微一笑,“成交。” 两人约定好之后,乔悠悠见闻人月白似乎有话要说,便问他怎么了。 闻人月白沉吟着道:“也没什么。只是今晚京城外的紫烟湖上,有许多人游湖对诗,热闹得紧。” 他还在斟酌如何开口,询问乔悠悠想不想同去,便听乔悠悠一拍脑门叫了起来。 “坏了坏了,我和澜澜约好一同去的,竟然给忙忘了!” “你……有约了?”闻人月白错愕一瞬,很快收起了眼底的失落。 游湖对诗向来是京城有名的风雅事,自打大梁开放女子入学,参与游湖对诗的女子也多了起来,还有那大胆些的,会约上心上人同往,以诗寄情。 原来她竟早已与人约好了。 “是啊,和你们翰林院的祝澜祝修撰呀,你们应该认识呀。” 原来是和祝修撰。闻人月白也搞不明白,自己这情绪起起落落是怎么回事,但听到这句话的确感觉没有方才那样憋闷了。 “既然你也要去,咱们不妨一起吧,人多才热闹!” 乔悠悠看看天色,再晚可就赶不上了。 她见闻人月白没有拒绝,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推着他的轮椅便向紫烟湖的方向而去了。 两人赶到紫烟湖畔,正是华灯初上之时。 祝澜、褚辛与何方早已等在约定的地点。 祝澜远远瞧见乔悠悠竟然和闻人月白一起来了,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露出一个十分克制的笑容。 褚辛歪着脑袋问:“祝姐姐,你为什么笑得这么慈祥,像我姑姑一样?” 祝澜摸摸她的头,嘴角翘得更厉害,“你还小,长大就懂了。” 乔悠悠在钱庄内被破格提拔重用,何方本就不待见她,但是为了和祝澜褚辛同行,也只能忍着。 见乔悠悠还带着一个坐轮椅的拖油瓶,何方更是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 虽然不待见乔悠悠,但她浓眉大眼,也算是个小美人。自己身边带着三个好看的姑娘,走到哪里都算有面子。 待会到了河面之上,自己大展身手,身后有美人青眼相待,摇旗助威,定然能传成一段风流佳话。 可乔悠悠居然带了个男的来,还是个残废,简直扫兴!煞风景! “闻人公子。”都是同僚,祝澜拱手与他打招呼,乔悠悠上来便亲昵地搂住了祝澜的胳膊。 闻人月白这才知晓原来祝澜与乔悠悠是这般亲近的朋友,便也未如平日在翰林院一般称呼职务,而是回礼道了句“祝姑娘”。 闻人月白看向褚辛与何方,既然要同行,总要知道如何称呼。 “我叫褚辛。”褚辛说完,都不待何方开口,便指着他大声道: “这位是何方何公子,何公子的诗文简直是天下一绝,放眼整个京城,那真是鲜有敌手,人称‘小纪先生’! 待会到了船上,全得靠着何公子的诗文大杀四方,为咱们赢得花灯还有那些礼品呢!等咱们的船拔得头筹,还能请那位京城才女施言姑娘专门上船抚琴一曲,咱们可都是沾了何公子的光!” 何方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他自诩懂些诗文,虽然自知不一定能拔得头筹,但带几个姑娘在那些普通文人面前出出风头还是可以的。 女子嘛,谁不爱慕虚荣?给她们一个机会,跟着自己享受一下旁人的吹捧与赞美,想必她们心中都已经高兴坏了。 褚辛都快把自己吹上天了,何方原本还打算谦虚两句,但是目光一触碰到闻人月白,又硬生生将嘴边谦虚的话语咽了回去,腰板挺得更直了。 呵,一个病怏怏的小白脸也配来沾自己的光?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待会对诗的题目出来,看自己如何叫他出丑! 第306章 画舫 夜幕彻底降临,紫烟湖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画舫,船上陆陆续续点上了彩色灯笼。 站在河边放眼望去,河面上漂浮着数不尽的灯火与星子,一片波光灿灿,好似万家灯火。 又一艘船远远地驶来,那艘船比停靠在岸边的所有船都要大,分明距离岸边还很远,却大得好似已经到了眼前似的。 船上挂着各式灯笼,或悬于船舷,或挂于船尾,或点缀在船顶的凉亭四周,将整艘船映照得通亮。 岸边众人也看清了那船头雕刻着的牡丹花,不知有谁叫了一句: “快看,那是施言姑娘的船!” 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就连何方也忍不住翘首而望,远远瞧着那覆着一层轻纱帷幔的船舱,面露遐想。 “这施言姑娘可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才女,若是今日有缘一见,那真是不枉此生了。” 褚辛瞧何方那色眯眯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 “才女?”乔悠悠有些不服气,“我家澜澜才是大才女。” “嘘——”祝澜掩唇对乔悠悠道:“这京城评选才女可不止看学问,琴棋书画得样样精通。听闻这位施言姑娘出身江湖,不仅貌若天仙,琴艺与制香的手艺更是京城一绝,还有许多旁的本事。这样的人,若能有机会认识便好了。” “貌若天仙,真的呀?”乔悠悠眼睛亮了,也忍不住踮起脚向那船上望去,毕竟谁不爱看美人呢? 只可惜那艘大船远远地便停下了,似乎并没有靠岸的意思。 挤在岸边的人群开始流动,何方对众人一招手,“走吧,该上船了。” 在岸边停靠的一排画舫依次打开了舱门,岸边等候的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地上船。不一会儿,有些船上便已经挂起了大大的红色灯笼,意味着这条船已经坐满,不再上客了。 乔悠悠有些好奇,“这些人都是要参加对诗的么?” “自然不是。”何方颇有些得意地扬扬下巴,“瞧见了么,这岸边船只有大有小,只有那些三层的画舫才是参与对诗的船只,当然,这些画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的。” 褚辛立马顺着说:“是是是,都是沾了何大公子的光!” 何方心情更好,一点没有听出话中的阴阳怪气。 几人随着何方上了其中一艘三层画舫,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空间很大,足能容纳三四十人,然而通往上层的楼梯却被锁住了,所有人都在一层落座。 待一层坐满,船上的小厮提着大红灯笼走了出去,挂在船头。没过多久,画舫便晃晃悠悠开动了。 画舫的一层布置得十分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兰花香气,屏风之后的琵琶曲声如珠落玉盘,清凉的河风自窗外吹拂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一层的中间空出了一片位置,众人则是四人或五人一桌,围坐在空地周围。 何方五人坐在一桌,乔悠悠小声嘀咕:“人都在一层,这也太拥挤了。画舫分明有三层,为何不让上去呢?” 何方笑得高深,说马上就不会拥挤了。 一名头戴儒巾的年轻男子走到船舱中央,介绍了本次游湖对诗的规则。 第一轮是热身,猜字谜,猜中字谜最多的五桌客人方可移步至二层参加对诗。对诗之中胜出者可以更上一层楼,来到船顶的凉亭享受紫烟湖独有的夜景。 参与对诗的一共有十艘画舫,最终这十艘画舫都会停靠在施言姑娘的大船周围,由施言姑娘亲自出题。 待施言姑娘挑选出诗才最佳之人,便会来到此人所在的画舫,于顶层当面抚琴一曲。 乔悠悠听完规则,立刻皱起了眉。 小白坐着轮椅不便上楼,待会岂不是会很尴尬? “我瞧着这一层的景色便很好,待会我就不上去了。小白,待会你陪我去甲板上吹吹风呗?” 闻人月白对她抿唇笑了笑,“上面的景致会更好,我没有关系的。” 乔悠悠还来不及说话,中间那年轻男子已经宣布开始了。 第一轮猜字谜倒是不难,祝澜与乔悠悠几人也看出来了,何方的确肚子里是有墨水的。反应还算快,抢先猜出来了好几道题。 祝澜见何方猜对题目的数量已经足够几人进入下一轮了,便静静坐着,欣赏着窗外的夜景。 第一轮结束,包括何方一行人在内的五桌客人胜出,被邀请进入二层船舱,其余人则留在一层,享受剩下的游湖时光。 乔悠悠正犹豫闻人月白怎么办,这时那场中央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低声请闻人月白移步到楼梯之后。 乔悠悠走过去一看,船舱内的楼梯后面有一道小门。小门后是一条直上直下的通道,有特制的绳索牵引着载人的木板,竟然是类似现代电梯的装置! 对上乔悠悠惊叹的目光,那年轻男子解释说这都是施言姑娘设计的,言语间颇有些自豪。 乔悠悠陪着闻人月白上到二层船舱时,何方与祝澜、褚辛已经到了。 何方似乎遇到了生意上的熟人,正满面春风地与人交谈,见到乔悠悠甚至还主动介绍。 “何公子真是好福气啊,游湖之夜竟然还有几位佳人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何方听着十分受用,没瞧见身后褚辛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那位熟人见到轮椅上的闻人月白,“这位也是何公子的朋友?” 何方见闻人月白竟然也上了二层,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与鄙夷,敷衍说认识而已。 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说是自己见他可怜,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上得这样的画舫,这才带上他的。 熟人了然:“何公子广结善缘,真是好人呐!” 船舱的二层空间也很大,只有五桌客人落座,顿时没有了方才一层的拥挤,景致也是更上一层楼,不免令人期待若是登上了三层的凉亭临湖远眺,会是怎样一番趣味。 方才在一层的年轻男子也走了上来,手中的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香囊,分发给在座的客人们。 “此乃施言姑娘亲手配制的清神香囊,不仅清香怡人,更有驱蚊避虫之效。诸位既然已经来到二层,这便是施言姑娘给各位的赠礼。” 何方有些激动地双手接过那香囊,放在鼻尖一脸陶醉地嗅了嗅。 祝澜也忍不住轻嗅,只觉得这香囊的气味调制得格外醇和,不似寻常的清神香那般刺鼻,不只是用了何等稀有的香材,看来这位施言姑娘的调香技艺果真名不虚传。 “在下这里有一句上联,请在座诸君对出下联。评判标准以对仗工整、句意通顺为佳。至于孰优孰劣,还请诸位自行讨论,优胜者自可携三名同伴登上三层,参与最终的游戏。”那年轻男子开口道。 这一轮仍然是文字游戏,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快说题目了。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将手中卷轴抖落开来,上面写着醒目的上联—— “弓虽强但石更硬。” 第307章 游湖对诗 此联一出,二层的众人发出一阵轻微的“嘶”声,纷纷低声与同行的好友议论起来。 祝澜亦是垂眸沉思。 这上联的确巧妙,用的是拆字法,弓虽强、石更硬,每三个字之间的字义逻辑还十分通顺,想要对出下联,难度不小。 先前与何方打招呼的那个熟人率先站了起来,对何方拱了拱手,笑道: “在下不才,今日有幸得遇通运钱庄的何方公子,身边更有几位佳人相伴,可谓是红花配绿叶。在下便以此为题,抛砖引玉吧。” 说罢清了清嗓,“弓虽强但石更硬,在下的下联是——女子好且少女妙。” 他若一本正经地念出下联倒还好,偏生带着几分调笑的口吻。语气中藏着的轻浮听得在座不少人会心一笑,都向何方这边看来。 何方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目光,脸上也露出笑容。 祝澜眸光微寒,就连闻人月白也有些不悦地抬眸向那人看了一眼。 褚辛捂着鼻子:“怪了,好好的话,怎么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变恶心了呢……” 一向脾气火暴的乔悠悠却没有动静,她根本没听见那人说什么,心中在想着方才那年轻男子宣布的规则—— 若优胜者只能携三名好友前往顶层,也就是说最多上去四个人,而自己这边有五个人。如果何方也上去,那就只能有一个人留下来了。 前面那人刚说完答案,便有人揶揄地笑了起来,“什么‘少女妙’,也太难听了,平仄也对不上,倒不如改成‘少女妙且人衣依’,如何?” “好好好!少女妙且人衣依,不仅韵律上更胜一筹,还能令人想起温香软玉在怀,高明!”众人哄笑起来,又有人的目光忍不住飘向祝澜几人。 何方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个妙对,正要开口,目光却瞥到了身边的闻人月白,眼底浮起一抹坏笑。 “这位……呃,这位公子,想必心中也早有答案吧?” 闻人月白双眸沉静地望着他,语气谦和而疏离,说自己尚未完全想好。 “无妨,这游湖对诗本就是图个乐,若有何想法不妨讲出来,便是对得不好,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 何方说完,附近也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多数都是瞧见了闻人月白双腿有疾,想拿他逗个乐。 乔悠悠握紧拳头,站在闻人月白身后,“小白,对就对,还能怕他们不成?” 闻人月白有些无奈,他说的是实话,的确尚未想到一个完全对仗工整,且语意连贯的下联。但听到乔悠悠语气中的信任,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只想到一个不甚贴切的。” 何方眼中的兴奋更浓,让他快些说出来。一个瘸子,沾了自己的光这才上得二层船舱,非得让他在众人面前出出丑,好教所有人知晓自己才是那个核心角色,其余人不过都是陪衬罢了。 乔悠悠扯了扯他的袖子,“小白,快说呀。” 闻人月白犹豫一下,“……人言信则日月明。” 众人安静了一瞬。 这下联的拆字、平仄都与题目一一对应,且立意在于将君子之信比作日月,端方大气,不知比先前那男人口中的“女子好且少女妙”高级了多少倍。 祝澜暗暗点了点头,却又轻轻摇头,自己亦在皱眉思索。 何方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瘸子小白脸竟然还挺有水平,一时间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讲出自己方才想到的“妙对”了。 这时却听闻人月白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虽然勉强能够将拆字对上,却仍算不得工整。” “弓虽强但石更硬,此上联之中不仅有‘弓强’、‘石硬’之描述,亦含有‘虽’‘但’二字之转折关联。 在下的下联中虽有‘人言’‘日月’与‘弓’‘石’的意象对应,‘信’‘明’与‘强’‘硬’二字相对,却少了前后半句之逻辑关联,因此不算对仗工整之作。” 闻人月白说完,便不再开口。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纷纷看向自己面前草拟出来的答案,皆面露难色。 按闻人月白所说,要连上联‘虽’、‘但’这样的逻辑字眼都对应上的话,那……这岂不是成绝对了? 何方听完闻人月白的话,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妙对”——女乔娇叹矛木柔。 更像是为了拆字而强行拼凑出来的了,连文义都解释不通。 他默默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抬头笑道: “在下与这位公子心有灵犀,想得大差不差,便不念了。” 众人抓耳挠腮好一阵,无人再开口,于是那年轻男人走上前宣布,“既然诸位无人挑战这位公子的下联,那么优胜之人——” “慢!”有人叫了起来,“这位公子虽然对得不错,但自己也承认了,并非对仗工整之作。我们不说话,只因这上联是一句绝对,他对不出来,我们也对不出来,并非是我们不如他。”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起来,谁也不愿当众输给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 何方权衡一番,便是自己登不得顶,也不能让一个残废小白脸出这个风头,索性对那年轻男人道:“在座诸位言之有理,我们这边的下联的确算不得佳作,若这样便胜出,有失公允。” “何公子高义!” “何公子乃是真君子啊!” 连何方都这样说了,那年轻男子一时也犯了难。让众人继续想,却又无人能对出更好的下联。 场面一时僵住了。 “——女因姻而心尤忧。” 祝澜坐在窗边,沉吟着开口,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祝澜倒并不觉得这便是完美答案,若论起意境格局,她还是更喜欢闻人月白的那句“人言信则日月明”。 只不过为了对仗工整,还要暗合上联中“虽”、“但”之句式关联,才想到这样一句。 众人琢磨片刻,有人暗自点头,有人却挑出了错处,道:“这位姑娘,你这句式虽然工整,但句义却牵强得很。女因姻而心尤忧,哪有女子不盼着嫁人,怎会因有了姻缘而心忧呢?” 祝澜一手轻轻撑着脑袋,勾了勾嘴角问:“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女子,怎知这天下的女子都想要嫁人?” 那些男人先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看这位姑娘的年纪尚未成家吧?你是不知家中有个男子的好,我们都是过来人,哈哈哈……” 祝澜脸上笑意不减,把玩着一只白瓷茶杯,凉凉道: “是啊,嫁个人,然后待他将妻儿留在家中,自己却在外边对着旁的陌生姑娘念什么‘女子好,少女更妙’,真是让人欢喜呢。” 第308章 请状元郎移步 祝澜的话传入众人耳中,那些男人脸上的表情纷纷一滞,也笑不出来了。 寻常姑娘听得那等调侃,要么掩面而走,要么也得红着脸啐骂几声,又羞又气的模样看着才有趣。 却没想到眼前这不知姓名的女子看着娴静,却不羞不恼,一开口竟然跟刀子似的。 牙尖嘴利,将来看哪个男人敢娶她! 何方重新打量祝澜一眼,语气有些怪,“没想到祝姑娘竟也是个读书人。” 说完又看向在座诸人,笑道:“各位沉默不言,看来是无人能想得出更妙的下联,甘拜下风了。既然连本公子身边这位祝姑娘都比不过,那看来本公子也不必出手了。” 众人脸上皆有悻悻之色,有人开始唉声叹气。 “何公子高才,没想到身边带的姑娘都如此厉害,定是得了何公子的真传……” “唉,本还想有机会与何公子切磋一番,现在看来是小生不自量力了。” 议论声传入何方耳中,煞是悦耳。 再次陷入陶醉的何方心情大好,他看向祝澜,当着众人的面点评道: “方才那下联对得尚且过得去,倒是有几分才学嗯。 你身为女子,却有读书的念头,实为难得。可惜本公子平日太忙,无暇亲自教你。这样吧,回头本公子帮你请几位举人先生指点一番,兴许日后你也有机会考取个功名。” 众人再次纷纷感叹何方公子千金一掷为红颜,果真是性情中人,甚至还有羡慕祝澜好福气的,竟然能结识何公子这样的朋友。 祝澜只好笑笑不说话。 何方一转身,发现就连闻人月白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还以为他也羡慕祝澜。 “咳,你……唉,若是也想考取功名,本公子也帮你介绍几位夫子好了。”何方心中叹气,就当自己做好事积功德了。 乔悠悠第一次在闻人月白的脸上看到了有些无助的表情。 随后闻人月白还是很有涵养地道了谢。 场中央的年轻男子等待片刻,宣布祝澜这边成为第二轮比试的优胜者。 年轻男子来到祝澜面前,告诉她可以带三个同伴上至三层凉亭,争夺最终与施言姑娘见面的机会。 祝澜这才意识到,一行人中除了自己还有四个人,必须有一个人留下。 何方自信满满,用眼角瞥了一眼闻人月白,仿佛已经料定了结果。 祝澜一时间陷入犹豫。 方才在一层船舱内,自己与闻人月白都没有出手,的确是何方赢得了机会,几人才来到二层的。而且自己先前未曾暴露身份,也是何方带大家上船的。 若此时把何方留下,未免看起来有些许过河拆桥。可褚辛、乔悠悠与闻人月白,都是自己的好友,也不能将谁抛下,还真是个难题。 祝澜再次低声相询,是否必须留下一人,那年轻男子点点头,表示这是施言小姐定下的规矩,上面的凉亭也只能容纳四人。 乔悠悠看出祝澜为难,小声道:“澜澜,要不我在这里陪小白……” 祝澜摇摇头,她知道乔悠悠很想上去看看,也想见到那位施言姑娘。 就在这时,又有一叶小舟向几人所在的画舫靠了过来,看方向,正是从施言姑娘所在的那艘大船那边过来的。 小舟上下来一名个子不高的姑娘,看穿着应当是名婢女,径直来到了画舫二层。 年轻男子见到她,顿时面露恭敬。 那姑娘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似乎也不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哪位,便朗声道: “施言姑娘有言,今日诗会,既有状元郎在此,最后一轮的比试未免对其他画舫上的客人有些不公。 所以,还请状元郎随奴婢移步至施言姑娘的大船之上,姑娘邀你与她一同当这最后一轮比试的裁判。” 二层船舱中的众人听得状元郎竟然在此,脸上纷纷露出惊异之色,左顾右盼,却看谁都觉得不像。 何方也愣了,状元在这里? 自己一群人都要上顶层了,状元怎么不说话? 下一刻,祝澜在何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款款起身,来到那姑娘面前,笑容清浅。 “在下祝澜,有礼了。” 何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嘴巴半天合不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她她……看起来连二十都不到,居然是今科状元!?? 自己竟然和状元同行了一路? 不是,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啊!!! 褚辛一脸得逞的坏笑,“何公子文采盖世,就连状元姐姐都沾了你的光哦~” 何方这才听出来,褚辛一早就知晓祝澜的身份,偏就故意不告诉自己,害得自己出了一路的丑。 再看闻人月白和乔悠悠的反应,好像都知道似的,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其余众人再看向何方时,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都记得刚刚他还说要给这位状元姑娘找夫子指点学问来着。 何方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一口气憋在胸口,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脚。 只好气急败坏地瞪了褚辛一眼,“死丫头!” 于是祝澜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上了那只小舟,去见施言了。 年轻男子走到何方四人面前,告诉他们作为祝澜的同伴,他们现在可以一同登上船顶的凉亭了。 来到船顶,没有了四周舱壁的遮挡,视野瞬间开阔。不仅能看到岸上人来人往,还能看到其他几艘参与对诗的三层画舫,以及那些画舫之上的情形。 施言姑娘那艘极其华丽的大船不知何时已经驶近了,距离其他画舫只有十余丈的距离,甚至能看到那纱帐之后走动的人影。 褚辛兴奋地东张西望,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可是,状元姐姐不在了,最后一轮的对诗怎么办?” 何方用力咳嗽两声,试图提醒褚辛捧错人了,明明自己才是带她来的那个! 祝澜不在,自然轮到自己露脸了! 然而褚辛压根不愿搭理他。 最后一轮比试,将由施言姑娘亲自出题,选取意象,以灯笼的形式悬挂在大船之上,再由参加对诗之人作答,最后写好的答案会有人用小舟送到施言姑娘手中,由她评选。 最后一轮,其实何方也没有什么自信。他虽读书,终究只是个生意人,没有工夫真的去钻研诗文。 他自认为一个生意人,念书能念到自己这份上,已经是极厉害的了,故而也不强求获胜。 褚辛指着施言的大船叫道:“快看,灯笼亮起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那条船顶升起两只巨大的藕色灯笼,上面写了两个字。 “湖……光……是‘湖光’!”褚辛眯着眼睛认了出来,随即嘀咕道:“这题目出得也太随意了吧。” “你不懂,越是看起来简单普通的东西,要写出花来才越难。”何方说着,已经提笔构思起来。 闻人月白对那位神秘的施言姑娘并没有兴趣,但乔悠悠满脸期待,他也只好提笔。 何方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鄙夷地撇了撇嘴角,满脸不屑。 过了一阵,年轻男子走上来,问他们可写好了答案。 何方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就要交给他,却被乔悠悠拦住,“闻人公子也作了诗,凭什么用你的?” 何方都被气笑了,一个瘸子,不会真的打算在这里出风头吧? “好好好,那你把他的诗拿来,咱们比对一番,谁写得好就用谁的,如何?” “本就该这样!”乔悠悠说着,起身去取闻人月白面前的纸。 论作诗,小白怎么也不可能输给何方这种人。 就在这时,湖面上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将凉亭四周的纱幔都吹了起来,正巧吹起了那张纸。 乔悠悠下意识伸手去按,却已经晚了一步,薄薄的宣纸被“哗啦”一下吹了起来,向凉亭外飘去。 乔悠悠连忙起身去追。 凉亭的四周只有不到半人高的木栏围护,那张纸飘出凉亭的一瞬间,乔悠悠未曾注意脚下,竟然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幸好身边的闻人月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拖了回来。 乔悠悠惊魂未定,小脸都吓白了,好一阵才回过神。 没想到闻人月白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方才若不是他将自己拉回来,自己可能就要从这三层高的凉亭摔下去了! 她想向闻人月白道谢,目光投向他脸上的一瞬却愣住了。 她从未在闻人月白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有惊慌,有担忧,还有责备与愠怒。 “一张纸而已,丢了便丢了,你……”闻人月白说到一半,似乎又不知如何责怪下去,最后紧紧抿着唇,神色还有些后怕。 乔悠悠目光下移,这才发觉他还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疼。 而且他的手很冰很冰。 许是方才险些坠楼的惊吓过大,乔悠悠只觉得心脏猛跳,到现在都没有平息。 闻人月白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这才蓦地收回手,移开目光,语气已然压制下了方才的激动。 “弄疼你了,抱歉。” 何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行了行了,没摔下去就行。” 既然闻人月白写的诗文已经落入了湖里,那也只能用何方的了。 何方将自己那张纸交给年轻男子,接下来便是等待结果。 “你有把握么?”褚辛斜睨他一眼,质疑道。 何方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用下巴指了指闻人月白。 “我没把握,他就能有了?真是可笑。” (最近后面剧情卡文卡得有点头秃,不想写降智反派的代价就是自己的CPU快被干烧了呜呜呜T-T 这章看得开心的宝儿们可以让阿咩恰点好评充充电嘛【摆碗】【对手指】【鞠躬】) 第309章 识香 没过多久,褚辛忽然喊了一句:“动了,那船动了!” 几人循声而望,见那施言所乘坐的大船终于缓缓开动—— 驶向了何方几人旁边的另一条船。 虽然也算意料之中,何方仍有些失望,看来果然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花落别家了。 不一会儿,旁边的船上传来抚琴之声,如高山流水,与湖面的晚风相得益彰。 琴声随着晚风飘散开来,就连湖畔之上也有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何方惆怅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仍旧见不到传闻中那位施言姑娘,只能隔着船饱饱耳福了。 留在画舫一层与二层的客人们也只得望湖兴叹—— “唉,早知道方才那姑娘竟然是今科状元,早该去结识一番的!” “她若是没被请走,此刻施言姑娘来的便是咱们这条船了。” “可惜,实在是可惜……” 一曲终了,今日的游湖对诗算是落下帷幕,那些画舫也陆续向岸边靠去,让客人们下船。 何方顿觉索然无味,站起身正要下楼,先前那年轻男子却迎面走了上来。 “几位还请留步,我家姑娘请几位客人到大船上一叙。” 何方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再三确认后,心想一定是祝澜在施言姑娘面前说了什么,才让她愿意相见。 何妨如此想着,又自信了起来。 呵,状元又怎么样?她却终究是个女子,对自己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竟然如此为自己着想。 何方再次拿捏起腔调,“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人乘着轻便的小舟上了那艘大船,此时抚完琴的施言也回到了船上。 进入船舱,里面灯火通明,布景雅致,依次排列的几张圆桌之上早已准备了色香诱人的饭食。 一名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子自纱帐之后走出,身后跟着祝澜。那女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何方从容地走上前,露出一个自诩风流的笑容,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施言姑娘——” 谁知施言压根没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闻人月白身上。 乔悠悠则是好奇地打量她,施言双目生的好看,她虽然戴着面纱,但举手投足极为优雅,不用问也知道那面纱之下是怎样天仙般的面容。 乔悠悠甚至隐隐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穿越之后,除了雨薇遇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呵。 面纱之下传来一声轻笑,听得何方骨头都酥了。 施言的语气带着几分感叹,“没想到今年的游湖对诗如此热闹。不仅状元郎到场,榜眼公子竟也来了,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何方再次呆住。 榜眼? 什么榜眼?谁是榜眼? 该不会是这个残废小白脸吧!??? “你……”何方看向闻人月白,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他居然是榜眼,这比祝澜是状元还让人难以接受! 一天之内同时撞见了状元和榜眼,而且还都在自己身边!何方长这么大,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世界的荒谬。 今天的主角不应该是自己吗!? 施言手中多出了一张宣纸,侧目看向何方,“你写的?” 何方微张着嘴,点点头。 下一刻,他瞧见施言眼中的笑意,差一点又要自信起来了。 那小白脸真是榜眼又怎么样,施言姑娘不还是喜欢自己的诗文么!? 否则怎会专门邀请自己一行人来到这里? “我就说嘛,若是榜眼公子所作,定然不会只有这般的水平。”施言笑了笑,“本姑娘愿意相见,乃是相信祝姑娘不在,闻人公子亦有夺魁的实力,只是尚未出手罢了。” 论起实力,只怕这湖上的画舫加起来,也无人能胜过面前这几人,自己这才设宴款待。 褚辛捂着嘴小声惊讶道:“哎呀,坏了,何公子!你成陪衬了!” “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何方面黑如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要不是船未靠岸,他现在就想回家! 闻人月白反应淡淡,只对施言略微颔首。 此时,又有一阵轻风吹入船舱,将门口香炉的青烟也带了过来。 乔悠悠嗅了嗅,惊讶道:“这是什么香,竟然如此好闻?” “此乃我在大四合香的基础上,又加入了几味药材,改良而成的。此香与我体质相合,却并不适合你用,否则我便赠你一些了。”施言眼波流转,望着乔悠悠说道。 乔悠悠不谙香道,头一回听闻用香还要与人体质相合,更加好奇。 “不仅仅是体质,每个人由于所处环境、接触的事物不同,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一些独有的气味。 若要使用香薰、香囊一类的物件,需得与自身气息相互配合,才能相辅相成,达到最好的效果。” 施言望了一眼身边的祝澜,“比如祝姑娘,身上便带着墨香气。若能辅以炮制后的玄参与乳香,便是上佳。” 说罢顿了顿,又道:“既然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几位若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根据你们各自身上的气息特点,为你们每人配一个香方。” 祝澜还有些不好意思,乔悠悠已经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真的吗?那太谢谢施言姑娘了!” 施言的嗅觉敏锐异于常人,甚至不需要凑得很近,便能分辨出气味。 她走到乔悠悠面前,“你与祝姑娘一样,身上也带着墨香,用相同的方子便可。” 乔悠悠了然地点点头,自己平日与账本数字打交道,少不了写东西,身上自然也沾了墨香。 这样说来,小白应该也是一样。 施言却摇摇头,目光落在闻人月白的腿上,“公子身上的药香,其中有暖玉粉,想来是骨毒之症了。” “好厉害!”乔悠悠有些急切道:“那施言姑娘可知道什么法子能够医治?” 施言却说不知,乔悠悠的眸子顿时黯淡下来,却又听她道:“若我师父在,兴许能有些办法。她老人家医毒双绝,只是四处云游,不知如今到了何处。” 乔悠悠有些失望,闻人月白轻声开口安慰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 施言表示可以帮忙打听问问,无论如何,总是有一线希望的。 接着施言终于停在了何方面前,何方望着面前戴着面纱的美人,脸上的表情早已克制不住地荡漾起来。 “施言姑娘,不知在下身上是何种气味呀?”何方扬了扬眉毛,还故意凑得离施言近了一些,好方便她闻清楚似的。 褚辛嗤笑道:“你身上还能有什么味,铜臭味呗!” 何方今日不仅被祝澜与闻人月白抢了风头,还被褚辛呛了一路,此刻褚辛当着美人还要故意落自己的面子,气得抬手就要打她。 就这一抬手的动作,施言的双眼微微睁大。 她蓦地抬眸看向何方,眼底哪还有方才的半分温和—— 只见一片彻骨的冰寒,甚至闪过一丝杀意! 第310章 百日香 “邱无极是你什么人?” 施言的声音仿佛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冷得令人心底发怵。 何方原本还有调笑的心思,此时也被她的目光与语气吓了一跳,愣愣道:“邱无极?” 他的脸上逐渐露出迷茫与困惑,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施言逼近一步,甚至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抓住何方的手腕举到面前,动了动鼻子,更加确定自己方才没有闻错。 面纱之外露出的那对眸子,已然弥漫着滔天的恨意。 “你若不认识邱无极,手上怎么会有百日香的气味?” 何方瞳孔骤缩,被蛇咬了似的抽回了手,后退几步,瞪着眼睛道:“什么、什么百日香?本公子没听说过!” 他慌乱地四下乱瞟,一边倒退着向船舱门口而去,“你这个疯婆子,胡言乱语,本公子要下船!” 施言一抬手,何方身后的舱门被“砰”地关了起来,声音把何方整个人惊得险些原地跳起来,整个人更加恐慌。 祝澜眸子微眯,虽然不知方才一直温声细语的施言为何突然变脸,但何方的反应明显更加不对劲。 这副神情,分明是在心虚。 施言目光冰冷,缓缓抬手至耳后,揭开了一直戴着的面纱,露出真容。 包括祝澜在内,所有人皆轻抽了一口冷气。 谁也想不到,那对美丽的眼眸之下,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容—— 施言的左半边侧脸,从脸颊到下颌,竟生着大片大片的红斑,深浅不一,就连皮肤表面也坑坑洼洼,如同被火灼烧之后重新长出来的肌肤。 褚辛更是吓得直接躲到了祝澜身后。 “鬼……鬼啊……!”何方看到那张脸,吓得直接摔在了地上,用两条腿蹭着向后挪去,裤子很快湿润一片。 施言双眸阴沉,跳跃的烛光映在她那张可怖之极的面容上,更是如同修罗地狱出来的恶鬼。 “邱无极,到底在哪里?” 施言一步步走到何方面前,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闪着与她眼眸中一样的寒光。 她眼中的滔天恨意,让何方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说错一句话,她便能手起刀落宰了自己。 “邱无极……邱无极……”何方已经面无血色,惊恐万分中瞪大眼睛竭力思索着,忽然抬头大叫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季无秋!百日香就是他给我的!” 施言手中扬起的匕首停在半空,口中喃喃自语。 “邱无极……季无秋……” “对对对,他肯定是把名字倒过来告诉我的!” 施言眸光一寒,“他人在何处?” 没想到自己寻了这么多年未过的仇人,竟然在这里阴差阳错地找到了线索。 何方紧紧盯着她手里的匕首,害怕道:“他、他早就死了啊!” 施言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可置信,“他……他死了!?你又如何知道?” 何方连忙解释,自己几年前在外边碰见了一个浑身长着脓疮的老乞丐。那乞丐当时奄奄一息,何方见他活不成了,便舍了一碗白粥,算是让他临死前吃顿好的。 老乞丐喝了粥,求何方将自己好生安葬。何方问他的姓名,老乞丐自称季无秋,并将一小瓶药交给何方作为报答,那便是百日香。 “这恶贼竟然……没能死在我的手里,真是太便宜他了。”施言的声音咬牙切齿,问何方:“他死得痛苦么?” 何方回想起那老乞丐浑身溃烂的死状,有些惊恐地点点头。 施言开心地笑了起来,“那老贼当年用百日香将我害成这副模样,果然苍天有眼,他炼制那些药,我就知道他早晚会遭到反噬的,哈哈哈……” 她慢慢蹲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哭,却又好似在笑。 褚辛忽然用力扯了扯祝澜的袖子,让祝澜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祝澜的眸子一点一点睁大,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施言终于哭够也笑够了,这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重新将面纱戴好。 她走到舱门前,将门拉开,深夜的湖风吹了进来,好似入秋一般寒凉。 施言的声音漠然: “今日游湖诗会已经结束,诸位请便吧。” “且慢!”说话之人却是祝澜。 祝澜来到施言面前,沉吟着开口: “施言姑娘,我无意打听你的过去。但今日之事,人命关天,能否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人命关天?”施言侧目看了她一眼,道:“今日若不是你们几人,我还不知道那狗贼已死,你们也算帮了我的忙,你问吧。” 祝澜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问道:“姑娘……脸上的伤,可是你方才提到的‘百日香’所致?” 施言眸光一黯,点点头。 “我本是江湖中人。那邱无极与我师父乃是同门,两人积怨已久。邱无极炼制出了‘百日香’之毒,此毒之气味与沉香极为相近,遇热便会发散,若有人经年使用,皮肤便会慢慢溃烂,如我一般。 那狗贼为了害我师父,将百日香混在师父每日要用的香炉之中。偏巧那段时日师父有事离开,未曾发觉这药,结果……便作用在了只有八岁的我身上。” 施言说到此处,紧紧攥紧了拳头,就连指节都微微发白。 “姑娘可有法子辨得此药?”祝澜问。 施言沉着脸,轻轻颔首。 祝澜思量片刻,对施言一拱手,语气郑重道: “施言姑娘,此事或还牵扯到一件重案。” 祝澜说着看了何方一眼,这附近认识何方的人不少,也难保他没有个心腹之类的等候在岸边,漏了风声便不好了。 “能否先不要将船靠岸,再请姑娘派人乘小舟上岸,即刻前往京兆府——” 她忽然念及京兆府与祈王之间的关系,改口道: “不,直接前往大理寺报案。” 第311章 诈问 很快,大理寺的官差便来到了紫烟湖畔,驱散了围观的百姓。 施言这才命人将船靠岸。 下船之前,祝澜问褚辛:“你果真确定何老板身上也有与施言姑娘脸上相似的红斑?” 褚辛用力点点头,“我姑姑每日都陪着何叔,她同我提起过何叔的病,最开始发作之时就是全身长了红斑。有一次我去找姑姑,她正帮何叔擦拭手臂,我瞧见了,和施言姐姐脸上的情形一模一样!” 褚辛说完看了一眼何方,眼底尽是厌恶,“没想到他竟坏到这种地步,为了早日控制通运钱庄,居然拿那‘百日香’来害自己的亲叔叔!” “只怕这还不止。”祝澜说道。 何方狼子野心,如果给何善下药是为了让他长年抱病卧床,甚至早亡,从而早早交出钱庄的控制权。那么何方的兄长何弘,作为何方的直接竞争者,必定也不会安然无恙。 “何叔真可怜,被自己的亲侄子害成这样,这么多年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生了病……”褚辛难过道。 “事已至此,咱们能做的也只有将何方的罪行揭露出来,受到律法的惩治。” 大船终于靠了岸,一名大理寺的捕快大步走了上来,进入船舱后,众人才发觉这竟是位女子。 女子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声音干脆利落。 “何人报案?” 祝澜走上前,直接亮明了自己翰林院的身份。 “原来是祝编撰。”女子对她一抱拳,“在下大理寺巡捕,司滢。” “司巡捕。”祝澜对她颔首致意,然后说明了事情原委。 司滢一挥手,让手下把正在大喊大叫的何方押下了船,对祝澜道:“我们先将此人带回大理寺审问,同时派人前往何府搜查证据。” 祝澜点点头,现在应当还能在何善的房里搜到百日香的残余,她没有忘记提醒司滢去看看何弘身上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对了,司巡捕。”祝澜忽然问,“如今常寺正可仍在大理寺中?” “常寺正?”司滢想了一下,说他眼下似乎不在京中,外出办案了,不过约莫还有几日便回来了。 祝澜了然,没有继续问下去,与乔悠悠、褚辛等人作为证人一同前往大理寺。 …… 半个时辰后,众人皆已聚在大理寺中,何方已经被带下去暂时控制了起来,祝澜几人则是等候派去何府的人回报结果。 两名捕快走了进来,房内众人立刻起身,问是否有了结果。 “人带来了么?”司滢问。 捕快摇摇头,“何老爷身体不适,不便前来,何弘尚未找到。” 司滢表示理解,又问可在何府寻到百日香的线索。 捕快仍旧摇头,面露难色。何府太大了,若要整个搜一遍肯定一时半会搜不完,因此他们只查看了何善的房间,并未找到什么类似香料的物品。 祝澜皱眉沉思,难道何方并未将百日香下在何善的房间里? 司滢让人将何方带来,祝澜等人则是暂时退到屏风后面回避。 司滢面容冷冽,脸上棱角分明,带着几分公门中人的肃杀之气。何方见到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心虚,瑟缩着来到她的面前。 司滢先沉默着看了他一阵,直到何方脸上的忐忑越来越明显,整个人都焦躁起来,这才冷不丁开口: “你藏的百日香我们已经找到了,此香并不会致命,顶多将你处以流刑。但我们方才发现,那香里面竟然还掺了一些新鲜的莹子草。 你可知莹子草在我大梁禁止私人买卖,一经发现,以重罪论处?” 屏风之后的祝澜微微勾起嘴角,这位司巡捕果然经验老到,诈问之术好生厉害,不愧能在藏龙卧虎的大理寺坐上巡捕的位置。 果然,何方一听便慌了阵脚,立刻大叫着说自己从未听说过什么莹子草,那百日香分明好生藏在何善的被褥之中,怎么可能还有人往里面加什么莹子草呢? 话音一落,何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更白,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司滢立刻亲自带人前往何府。 乔悠悠如今身为通运钱庄的管事,何府的事与她息息相关,自然也随着司滢一同前往,祝澜与施言也索性同行。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将何方带上。 …… 何府的大门敞开,似乎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司滢带人径直走了进去,在褚辛的指引下直接来到内院,却远远瞧见内院中升起了一股浓烟。 众人皆吓了一跳,以为府中起火,连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只见何府水池的九曲浮桥之上,有几名下人正在烧什么东西,这才引起了滚滚浓烟。 刺鼻的烟味随风弥漫开来,施言皱了皱眉,沉声道:“是百日香。” 司滢立刻命人上前阻止,扑灭了火堆,然而那火中之物已然被烧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边角了。 但仍不难看出烧的正是那床被子。 褚辛急得跳脚,“这可是证物啊,你们怎么给烧了!!!” 莫说司滢与祝澜等人,就连垂头耷脑的何方都一下愣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这时,何善的房门打开了,褚秀宁面色冷然地走出来,让他们随自己进去。 烛火摇曳,何善穿着单衣坐在塌边,面容憔悴得不见一丝血色。褚秀宁的脸色亦是十分难看,甚至微微红了眼眶,一看见何方,眼底立刻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司滢走进房中,对何善道:“有人报案,贵府的何方公子将百日香之毒藏在你身边,意图谋害性命……” 话未说完,便听得何善淡淡道: “这位大人许是弄错了,我们府上一切安宁,并无事端。” 司滢眉头一皱,“可是分明——” “我说了,何府一切安宁,并无事端。”何善抬起眼眸,冷冷强调了一遍,“我亦不曾派人前去大理寺报案,大人请回吧。” 第312章 通运钱庄的新主人 司滢沉着眸子与何善对视,目光带着几分压迫与探究。 过了许久,司滢收回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哎,司巡捕——”乔悠悠唤道。 “让她走吧。”开口的却是何善。 祝澜始终没有说话,心中大致猜到了何善的想法。 事情发生在何府之内,何方又是何善的亲侄子,往小了说是家事,往大了说,何善作为苦主都不愿官府介入此事,甚至还亲手烧毁了证据,大理寺也无法继续查下去。 何善是打算自己处理这件事。 司滢带着大理寺的手下离开后,这才有下人进屋禀报,说是已经找到了何弘。 “在哪里找到的?”何善问。 “在……何弘公子常去的那家花楼,寻到公子时,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 何善确定大理寺的人已经离开了,这才让下人将何弘带了上来。 “柳儿,别走,再陪本公子、本公子喝……”何弘脸颊绯红,满身酒气,衣裳也穿得松松垮垮,正闭眼说着醉话。 何善见此情景气得再次咳嗽起来,褚秀宁连忙轻拍他的背。 何善让下人将何弘的袖子卷起,果然在何弘的上臂也出现了红斑,正是百日香的毒。 “你干的好事!”何善一脚踹在何方的身上,却由于体虚无力,何方只歪了歪身子,满脸心虚,却并无多少害怕之色。 毕竟叔叔方才已经将大理寺的人送走了,说明并不打算将自己送官。 “他中毒程度尚轻,还有的救。”冷眼旁观许久的施言终于开口,“我有解药,能保他性命无虞,但身上的红斑以及溃烂的疤痕无法去除。” 一听她能解何弘身上百日香的毒,褚秀宁眼中迸发出光芒,顿时看到了希望。 施言知道她要说什么,摇摇头看了一眼何善道:“他年事已高,身子透支得厉害,百日香之毒已经侵入心脉,没有办法了。” 褚秀宁闭上眼,转过身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 何善咳嗽几声,让其余人都先出去,唯独留下何善在房里。 祝澜几人来到外边,褚辛疑惑道:“奇怪,我们都是刚刚才知道那百日香是藏在被子里,这才赶来的。何叔怎么也知道了,并且还先我们一步将被子烧了?” 乔悠悠也纳闷,“是啊,若他早知那香藏在被子里,又为什么不早些处理掉?” 祝澜将目光投向褚秀宁,褚秀宁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大理寺第一次来人搜查,我们才知晓百日香的事情,结果那些官差什么也没搜到。 官差走后,我们才想到兴许那香被藏在了更加不易被发觉的地方。而他平日所接触的物件中,唯有那床被子是何方送来的,我们拆开一看,这才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啊?”褚辛睁大眼睛,“那为什么还要烧了?” 祝澜这才开口,沉声道:“此事若追究起来便是重罪,想来是何老爷顾念亲情,心中不忍吧。” “是啊。”褚秀宁的声音更加低落,向众人娓娓道出。 原来何善幼时与兄长相依为命,是他兄长一手带大的。 家乡遇到饥荒之时,兄长为了让何善活下来而去偷粮,险些被人活活打死。 又过了许多年,何善来到京城做起了生意,却得知兄长夫妻二人在外遇难身亡,只留下何方、何弘这两个孩子。何善膝下无子,便尽心照顾二人,视如己出。 “他大哥对他而言恩重如山,如兄如父,他是不可能亲手将兄长的孩子送进大牢的。”褚秀宁的声音有些哽咽。 何方狼子野心,竟然为了钱庄连亲叔叔都害,她如何能不恨? 可这世上的恩怨因果本就纠结缠绕,并非所有的恨意都有法子了结,何善也有自己的恩义要报。 自己不会干涉他的决定,但一定会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了白,何善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了,里面先是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何善比以往更加疲惫的声音,让外面的几人都进去。 褚秀宁第一个回到房中,只见何方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何弘仍旧烂醉如泥,没有醒来。 何善本就重病缠身,已经油尽灯枯,今日得知何方竟对自己与何弘二人下药,更是耗尽了心力。分明才是中年,鬓边却生出了白发。 他哑着嗓子开口,唤的却不是褚秀宁,而是叫乔悠悠上前来。 何善虽然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仍透着一股洞察与睿智。他盯着乔悠悠看了许久,才慢慢问道: “乔姑娘,上回你与我所谈,提及的那些想法究竟是你道听途说,得到过高人指点,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何善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请她和自己说实话。 乔悠悠摸着脑袋想了想,“应该说是……结合前人的一些理论知识,加上我对通运钱庄经营模式的了解,自己总结出来的吧。” 何善缓缓点头,双手十指交叉,似乎在认真考虑着什么。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郑重地问道: “若将通运钱庄交给你,你可有这个胆量接手?” 乔悠悠一惊,下意识看向褚秀宁,褚秀宁却对她点点头。 一旁跪在地上的何方死死攥紧拳头,却也只能满脸不甘地瞪着乔悠悠,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 “我……”乔悠悠被问得过于突然,又看了看左右其他人的神色。 祝澜也对她轻轻点头。 何善如今的病情便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他膝下无子,偌大一个钱庄上下一百多号人还等着吃饭呢,总得有人继承。 原本何方与何弘二人都有资格继承家业,然而何弘为了巴结祈王,不惜牺牲钱庄的巨大利益与安居置业行勾结,何方更是蛇蝎心肠,罔顾人伦。 而褚秀宁虽然与何善亲密,但看起来对钱庄的生意并不感兴趣,抑或是并不擅长经营之道。 通运钱庄乃是何善大半辈子的心血,他自然希望有人能够继承下去。 如今,乔悠悠是最好的人选。 乔悠悠从来都不是扭捏之人,她也想通了何善这样做的缘由,于是走到何善面前,一字一句,十分郑重地道: “您放心,我一定会用自己的毕生所学,让通运钱庄成为大梁第一的钱庄,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何善欣慰地对她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墨玉扳指。 “好,从今往后—— 你便是通运钱庄的新主人。” 第313章 药房 三日后,数发礼炮鸣响于京城通运钱庄上方的天空,几乎惊动了半个京城的百姓昂首观望。 天空湛蓝如洗,连一丝浮云飘絮都没有。 乔悠悠身着一袭浅草绿螺线飞花软缎,脚踩重瓣莲花锦绣双色靴,迎着阳光踏入了通运钱庄的大门,来到院中。 通运钱庄上下所有伙计皆已整好队列,准备迎接新的东家。众人的目光落在乔悠悠手上的那枚墨玉扳指上,神色不一。 乔悠悠先前在通运钱庄当管事已经有些日子了,她的能力很强,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即便能力再强,她也终究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如今竟然要掌管这么大的一座钱庄,大家并不完全相信她能有这样的本事。 有那稍微年长些,在钱庄干得久的老仓管,站在靠后的位置,面露不屑,与身旁之人小声道: “咱们在通运钱庄干了半辈子,也不曾见当上个管事。这小丫头倒好,才来钱庄没几天,天上掉的馅饼,竟然就被她给捡着了。” 对方摇摇头叹道:“若非何方与何弘二位公子出事,又怎么会轮得到她呢?说到底也是何老爷病重,实在没人选了,这才让她捡了便宜……” 仓管轻哼一声,“且看着吧,只希望她千万不要败了这么大的家业才好。” 乔悠悠并不介意旁人的这些想法,只要给她时间,她自能证明何善没有看错人。 二人说话间,何善也来了,院中顿时恢复肃静,每个人看向他的神色都带着崇敬与哀恸。 崇敬是因为何善是他们心中了不起的钱庄主人,宽仁待下,从无克扣。 哀恸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 何善今日难得打起精神,看起来有些容光焕发。他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却是自己的遗嘱。 遗嘱中提到,何善将自己这些年的家产都留给了何弘与何方二人——除了通运钱庄。 从今日起,通运钱庄相关的一切资产被正式转赠与乔悠悠,何弘、何方二人与通运钱庄再无瓜葛,不得插手干预。 仓管老李听着何善向众人宣读自己的遗嘱,鼻子一酸,转过身偷偷去抹眼泪。 何善说完,让钱庄众人向乔悠悠这位新东家见礼。 “见过新东家。”众人齐声道。 乔悠悠亦对他们郑重拱手还礼,从今日起,她便要带着这些人,将通运钱庄发扬光大了。 仪式结束,便到了平日里钱庄开门的时辰,何善让众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自己则一步一蹒跚地来到钱庄三楼的阁楼,坐在栏杆边的长椅上,眺望整个京城的景象。 “你也去忙吧。”何善对身后的乔悠悠说道。 乔悠悠轻轻点头,刚下到二楼,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转身向三楼快步而去。 她来到何善身后,唤了两声,无人回应。走上前查看,只见何善靠在椅背上,神态安详,已然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乔悠悠心头一滞,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褚秀宁不知何时也上来了三楼,她没有大哭,也没有悲痛欲绝,只是神情之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 “宁夫人……”乔悠悠低声道。 褚秀宁对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将亲情看得太重,最后还是把钱庄以外的家产都留给了何方与何弘,至于那二人是愿意另起炉灶博一份前程,还是坐吃山空,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至于你……乔姑娘,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承诺,继续将钱庄的生意做下去,算是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了。” “我会的。” 褚秀宁眷恋的目光停留在何善苍白安详的面容上。 “我本无意在京城久留,但他的身后事还需有人操持。如今何府留给了何方兄弟二人,我已经搬去了京郊的一处别院,待后面的事情安置好,我便会离开京城。” 褚秀宁望向阁楼外,那片湛蓝之下的广阔天地。 “我被皇宫困了半生,如今又陪着挂念之人走完了最后一程,已经没有什么遗憾,该去外面看看了。 你且去忙吧,我想再陪他待一会。” 乔悠悠安静地退了出去,将最后的独处时光留给两人。 …… 东宫,内院。 王御厨刚从膳房里出来,便迎面碰见了一个粉衣侍女,当即认出来是秦雨薇身边的贴身侍女碧玉,便笑着打招呼。 “碧玉姑娘,这是来给娘娘煎药?” 碧玉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也微笑回礼,说是各宫发放了清凉解暑的药膳,来瞧瞧自家主子的那份好了没有。 “秦娘娘如今深受太子与太子妃的信任,操持着东宫许多事务。听闻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还将后妃母家们送来东宫的东西,都交由秦娘娘记账打理了?” 见碧玉点头,王御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太子妃眼看生产在即,管不了许多事情,若是秦姑娘能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日后飞黄腾达,自己自然也能跟着沾光。 二人客气地又寒暄两句,王御厨走后,碧玉便进了膳房旁边的一座小屋。 这座小屋乃是东宫的药房,因药气刺鼻,故而与膳房分离开来。 碧玉走进药房,见里面还有一人,正是太子妃身边的冬竹。 “冬竹姐姐也在呀。”碧玉上前见了礼,冬竹也对她微微颔首,两人各自忙活着各自宫里的东西。 过了没多久,碧玉这边的药膳做好了,她到院中打了一盆井水,打算将药膳放入水中凉一凉,再给秦雨薇端去。 碧玉端着那盆清水,经过冬竹身边时,不小心脚下一绊,竟将半盆井水全都洒在了冬竹身上。 冬竹被吓了一跳,半边裙子全都湿透了。碧玉手忙脚乱连连道歉,赶忙取出帕子想帮她擦干,可那帕子上却不知何时沾上了黑褐色的药渣,反而越擦越脏。 “好了好了!”冬竹拧起眉毛,气恼地斥责了她几句,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裙子。 身为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这个样子出去会招人笑话的。 “我回去换身衣裳,这药膳娘娘要得急,你替我送去吧。”冬竹没好气地道。 碧玉满脸愧疚,连声称是。 冬竹责怪地瞪了她一眼,匆匆向外走去。 走出药房的一刻,冬竹脸上的懊恼顿时消失不见,她佯装走远几步,立刻轻手轻脚地折返回来。 方才出门时她刻意没有将门关严,冬竹透过门缝,果然瞧见碧玉将什么东西偷偷倒进了太子妃的药膳里。 第314章 稚子何辜 紫薇阁。 董兰心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小腹高高地隆起。她手持一面铜镜,望着镜子中自己额间浅浅的斑纹,轻叹了一口气。 李嬷嬷在旁宽慰道:“娘娘,女子有孕,脸上出现些斑都是常见的,娘娘不必忧心。太子殿下一心牵挂着皇太孙,必然不会因此淡了对您的感情。” 董兰心轻微勾了勾唇角,笑得却有几分不屑。 她伸出手,李嬷嬷立刻上前搀扶她坐了起来。 董兰心的目光停留在桌案之上,上面搁着碧玉刚刚送来的药膳。药膳早已凉了,董兰心却没有任何要喝的意思。 这时,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的冬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前来请脉的朱御医。 “娘娘,方才秦良媛那儿的碧玉故意将奴婢支走,奴婢果然看见……”冬竹将方才自己在药房外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跟着冬竹进来的朱御医听得心惊胆战,脸色都变了,没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居然敢给怀着即将临盆的太子妃下药! 朱御医叩首,满脸忧虑道:“娘娘,上回周良娣给您送来的补品之中,已经出现过了可能致您小产的药物,如今又出现这样的事。恕臣直言,这东宫的防范实在是……” 朱御医没有说下去,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太子妃怀的可是长子,若是男儿,那便是皇长孙!堂堂东宫竟然连这点保护都做不周全,还能屡屡发生下药之事,简直荒唐! 朱御医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娘娘,微臣知晓您生产在即,须得安心养胎,顾不得操持许多事情,太子殿下也甚少过问内院之事。实在不行,微臣去找太子殿下说……” 董兰心淡淡一笑,让冬竹将朱御医扶起来,并看了座。 “朱御医,你的夫人乃是本宫族妹,你与董氏休戚与共,真心替本宫着想。当然,太医署之中,也唯有你是本宫最信得过的。” 董兰心的目光落在那碗药膳上,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笑意莫名。 “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任何人伤到腹中的孩儿。 这回,本宫便是要在内院开一道口子,让那些觊觎本宫孩儿之人,一个、一个……自己跳出来。” 董兰心扬了扬下巴,指向桌上的药膳。 “来吧,瞧瞧这回咱们的秦良媛又给本宫送来了什么惊喜。” 朱御医会意,双手小心捧起那碗药膳仔细嗅闻,甚至浅尝了一丁点,又从随身的木匣子里取出了各种验毒的工具。 慢慢地,他的两条眉毛越拧越紧。 董兰心眸中寒意更甚,“如何?” 朱御医反复琢磨许久,终于缓缓放下了碗。 “娘娘,这碗药膳之中,并无任何对您与胎儿不利之物。” 董兰心微微一怔,听朱御医继续道: “而且,其中还添了一味草药,能中和上回周良娣所下之药的毒性。” 连冬竹都不禁诧异地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朱御医十分笃定,说自己绝对不会弄错。 过了良久,董兰心终于无奈地扶额轻笑一声,眼中的寒意慢慢褪去。 “这秦良媛……当真是有意思。” 董兰心沉眸思量半晌,对冬竹道:“记得本宫初诊出喜脉之时,东宫上下的妃嫔皆送来奇珍异宝,唯独秦良媛送了一卷佛经。” 冬竹点点头,“奴婢记得,是秦良媛亲手抄的佛经。” 过了好一阵,冬竹才从紫薇阁的角落里翻出了那卷落了灰的佛经,仔细将灰尘吹去,递给董兰心。 董兰心翻看两页,轻轻扯起唇角,声音玩味。 “本宫从不信鬼神,不过她的这份心意,本宫领了。 冬竹,过两日咱们进宫看望姑母,将此物带上。” “是。” …… “事情可办妥了?” 秦雨薇坐在窗边,抚着新学的古琴,见碧玉回来了便问道。 “娘娘放心,都办妥了。” 秦雨薇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练习着新曲子。 碧玉在旁欲言又止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娘娘,奴婢不明白。” “怎么了?”秦雨薇手上动作未停。 碧玉见四下并无旁人,犹豫片刻才纠结道:“娘娘难道不想争宠么?如今太子殿下虽然眷顾娘娘,但若是太子妃真的诞下皇长孙…… 娘娘既然发现周良娣送去的补品有问题,便是装作不知,日后出了事也怪不到娘娘头上,又何必花了大价钱去宫外寻了解药回来?” 良久。 秦雨薇这才按停了琴弦,声音又好似在叹息。 “我从不惧与人相争,可是稚子何辜?” “娘娘就是太心善了。”碧玉瘪了瘪嘴,小声道,语气听着却不像称赞,反倒有几分抱怨。 “心善?”秦雨薇轻笑,抬头看向碧玉,问她:“难道你以为,太子妃的孩子没有了,我眼下便有机会能坐上那个位子?” 莫说太子妃,自己头上还有个周良娣呢。 太子妃的表姑母是当今皇后,背后是整个董氏世族势力,周良娣的背后是禁卫军,可自己有什么? 自己所能倚靠的,只有前朝的那些同窗好友。然而大家才初入仕途,眼下尚且无法与那些朝中重臣、世家大族抗衡。 自己若是此时在东宫行差踏错,不仅没人能救她,反而可能成为大家的拖累。 现在只能先一步步稳扎稳打,待燕修云顺利登基之后,澜澜等人作为自己在前朝的倚仗,自己则成为他们在宫中的助力,相辅相成,才是上上之策。 碧玉又道:“奴婢还是不解。虽说周良娣位份比您高,可若是她给太子妃下药一事被太子殿下知晓,殿下又怎么会放过她?您如今行事既瞒着太子殿下,也不告诉太子妃,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若是太子妃小产,周良娣必定会被治罪,连废黜都是轻的。如此一来她们两败俱伤,娘娘的机会不就到了么? 然而这些话碧玉终究是不敢说出口,只敢偷偷去瞧秦雨薇的脸色。 第315章 聪明人 秦雨薇微微皱眉,重新打量了碧玉一眼。 “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少。” 碧玉连忙紧张地垂下脑袋。 秦雨薇倒是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毕竟身在东宫,若真是心思单纯,只怕活不长久。 “那周良娣傻是傻了些,可也没蠢到明目张胆打着自己的名头给太子妃送那些药。那药上回被她用过之后,她怎么可能还留在自己身边,等着人搜查出来?”秦雨薇说道。 “如今我与周良娣一同协理东宫内务,那些补品药物的进出不仅要经过我的手,甚至还有膳房、药房。那药膳被制成后送去,即便出了事,她大可以推到我,或者其他下人身上,说自己是被栽赃陷害的。 她的父亲掌管宫中禁卫,若是找不到铁证,你以为太子殿下会对她严刑逼供么?” 碧玉听完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秦雨薇的话。 秦雨薇又继续道: “你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此乃当朝太子居所,若非有意放松戒备,如何能让滑胎药这种东西被带进来? 况且,连我都能查出来那药膳有问题,堂堂太子妃怎会不知?” 碧玉听完整个人都懵了,后背忽然一阵发凉,“娘娘,您是说……” 秦雨薇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这世上的聪明人,永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若自己没有猜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太子妃董兰心的掌握之中。自己让碧玉在药膳之中加的东西,想必董兰心此时已经发现了。 心意明了便好,又何须跑到面前去邀功? 至于周良娣么,她针对的是董兰心,自己没必要去当这个出头鸟。 神仙打架,自己隔岸观火,岂不美哉? 只不过看董兰心迟迟未揭发此事,应当还有其他的考量。 秦雨薇猜测,还是因为周良娣父亲手中的禁卫军。如今太子与祈王争得水深火热,祈王有其岳父镇北王的支持,朝中武将也多是镇北王的党羽,只有禁卫军牢牢握在太子手中。 禁卫军这张王牌,眼下是万万不能丢的。董兰心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要报复,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周良娣下死手。 秦雨薇理清思绪,听碧玉说开始传膳了。 “娘娘,今日膳房做了鱼,特地让奴婢提醒,是娘娘家乡的江州鲈鱼,定然合您的口味。” 待传膳完毕,秦雨薇说想独自用膳,屏退了所有下人。 她用筷子挑开鱼腹,果然找到了一张用油纸包裹的纸条。 是祝澜的信,信上说乔悠悠已经是通运钱庄如今的新东家了,特地来告诉她一声。 秦雨薇那张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将纸条点燃,待全部化成灰烬后才重新唤来碧玉,让碧玉去挑两件最好的首饰仔细包起来,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一来是为了给悠悠道贺,二来也是找祝澜等好友商议一番今后的打算。 …… 秦雨薇带着斗笠,从后门进入御香阁,径直来到了最为偏僻的那座雅间。 推开门,如今尚在京城中的祝澜、乔悠悠、肖婉、周达与许诗明都已经到了,众人正在谈论乔悠悠大闹侍郎府的事情。 周达拍着桌子大笑,表示乔悠悠的大名现在已经传遍了六部,自己在军器监都听说了她的英勇事迹。 “乔女侠以一己之力把户部搅了个天翻地覆。户部如今已经出了新规矩,若要增时理事,须得报上官核准,并且按时计俸,多给的俸禄要由各司部自理! 哈哈哈!你们都不知道,户部这么一整顿,我们在军器监累死累活的这帮人都快羡慕死了,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乔女侠能来军器监待两天,救我们于水火!” “对了。”祝澜好奇地问周达,“六王爷不是让你在军器监研究大炮么,进度如何了,怎的外面光见到了烟花,没有听到有关武器的半点消息?” “嗐。”周达摆摆手,“碰见技术壁垒了,铁模铸炮在这个时代实现的难度有些过高,还在想法子攻克呢。好在王爷也不催我,我好安心做实验,慢慢找办法,总能解决问题的。” 祝澜点点头表示了解,身边的肖婉则是颇有些惆怅地托着腮。 如今户部的规矩一改,陆侍郎竟然特地找自己谈话,委婉地表示能分配给度支司的预算有限,让她今后非必要情况,酉时便可以下值了。 赵思成身为水部郎中,在京城待的时间不多。酉时天都没黑,自己这么早下值都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唉。 不过好在她已经向陆侍郎申请了,想要将一些非涉密的公务带回家处理,希望能够得到核准。 许诗明装模作样翻着白眼掐算起来,“我说怎么夜观天象,见天生异数要降临这大梁的官场呢,原来就是你啊!” 秦雨薇也跟着笑起来,摘下斗笠,走过去与众人坐在一起。 一方小小的天地中,没有什么状元郎、良媛、太子洗马,有的只是在异世界绝无仅有、最为珍贵的友情。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悠悠,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做的事。”秦雨薇笑着,将礼物递给她,其余众人也这才想起来,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那我不客气啦!”乔悠悠笑嘻嘻地收下。 说话间,雅间的门被人敲响,离门最近的乔悠悠过去拉开门,只见菜肴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外的桌子上,却不见一个人影。 “哇,竟然是牛油火锅!!!”乔悠悠惊喜地叫了起来,不免又回忆起了曾经在龙场书院的时光。 祝澜笑着站起身,招呼道:“走吧,咱们自己给自己上菜!” 御香阁如今的老板王德发是个极有眼力的,知晓自己这些人的聚会隐蔽,没有让任何伙计靠近,这些菜也是他一样一样亲自端过来的,随后便悄悄离去了。 周达打开两坛江州茅台,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他咂咂嘴,“唉,香归香,但比起梁舟从他老爹那偷来的酒,到底少了些意思。” 第316章 童谣 众人小酌几杯,又聊起了各自近来的事情,秦雨薇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不忍心开口打破这难得的气氛。 时辰差不多,大家终于要散去,陆续分头离开了御香阁。 秦雨薇难得没有第一个走。 祝澜起身时,秦雨薇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澜澜,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御香阁的后门,早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那里,秦雨薇与祝澜上了轿,秦雨薇这才重新摘下斗笠,那对极好看的凤眸却显得有些凝重。 祝澜察觉到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雨薇犹豫良久,才抬起那对极好看的凤眸,问祝澜: “澜澜,你说……如今太子与祈王相争,若太子输了,会怎么样?” 祝澜沉默了好一阵,反握住秦雨薇的手,认真道:“雨薇,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秦雨薇却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自从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我便与太子绑在了一起。澜澜,我自是相信你们,若是太子败了,你们亦有法子保得我平安。 可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平安而已。” 秦雨薇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这样说或许很自私。可是澜澜,只有太子上位,你、我,我们大家,才有更好的机会。” 祝澜心知秦雨薇说的没错。 如今祈王虽然对自己屡屡示好,极尽拉拢之意,但自己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她能够理解祈王作为储君的竞争者,想要笼络臣子,树立周公之德,但他对于自己的示好—— 用祝澜自己的话说,有些过火,更像另有所图。 更何况祈王身后还有个镇北王,当初北疆之事,自己与青岩曾经得罪过他。若哪日镇北王果真发难,祈王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得罪手握重兵的镇北王? 最可能的结局,便是兔死狗烹。 相比于令人捉摸不透的祈王,那位太子殿下虽然对自己冷冷淡淡,但实则性子耿直。这样的人藏不住太多心思,对自己这些人的威胁反而要小得多。 眼下二龙相争,权衡之下,太子登基才会对大家有利,那时雨薇也可成为后宫的助力,内外一体,站稳脚跟。 唯一投鼠忌器之处,便是在北疆大营的顾朝阳。 与镇北王反目是迟早的事情,但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让朝阳也能全身而退才行。 秦雨薇听祝澜分析完,心中这才安定不少。 祝澜又安慰道:“虽说祈王如今风头正盛,但据我观察,当今天子似乎也未曾对人提起过易储之事。想来在他的心中,还是偏向太子的。” 秦雨薇对祝澜释然地笑了笑,的确,燕修云身为皇长子,名正言顺,这么多年都被当作储君培养。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梁帝应该也不会真的将他废黜。 就在这时,马车的速度忽然明显慢了下来。 祝澜微微皱眉,掀开帘子查看,原来是驶入了一条较窄的街道,被前方一群正在玩耍的半大孩童挡住了去路。 祝澜并未催促,正要放下帘子重新坐回去,却忽然听得那些小孩子拍手唱起了童谣—— “月儿弯弯照宫墙,狸猫悄悄换龙郎。 太子不知何处去,宫人皆道梦一场。 金殿无声夜色长,玉阶寂寥风露凉。 何时真相大白日,还我皇家真子王?” 祝澜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秦雨薇,见她果然也同时变了脸色。 祝澜叫停了马车,来到那些小孩子面前,挤出一个亲和的笑容,问他们唱的是什么。 那些孩童大一些的也不过六七岁,谁也不知这童谣是什么意思,只觉着朗朗上口,便学来跟着唱了。 祝澜从车里取出几块酥乳糖,让孩子们再重新唱一遍,这回她与马车内的秦雨薇一字不落地听了个真切,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这童谣唱的,分明是说太子不是真太子,而是被人偷梁换柱了! 祝澜按下心中的惊疑,问那些孩子是从何处学来的歌谣,孩子们这回倒是踊跃起来,有的说是从隔壁二花那学来的,有的说是在路上顺耳听来的。 再问别的,他们也不知道了。 祝澜支开马夫,重新回到马车上,秦雨薇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小孩子不辨是非,又擅长模仿,因此童谣往往流传速度极快,又无从追根溯源。人们相信孩童之心纯洁无瑕,若无端传出流言,必定是上天示警。 古往今来,童谣与密不可分,流言伤人,最是凶狠。 但祝澜二人自是不信鬼神之说,不用想也知道,能散播出这样的童谣,背后必定有人捣鬼。 “是祈王?”秦雨薇问。除了祈王,她想不出旁人做这件事的动机。 祝澜沉思不语,从动机的角度来看,的确祈王的可能性最大。 她思量半晌,仍觉得蹊跷,“此事关于太子身份,虽然能闹出些风波,但终究是空穴来风。 事情一旦闹大,朝廷必定会派人追查,还太子清白,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传播这样的童谣,除了给太子添堵,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此举收效甚微,实在不像祈王的作风。 这时,她注意到秦雨薇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正在慢慢收紧,脸色也忽然变得极差。 “雨薇,你怎么了?” 秦雨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喃喃道: “只怕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什么?”祝澜诧异道。 秦雨薇回想着进入东宫之后,与燕修云相处的种种细节。 “我一直觉得奇怪,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为何成天忧心忡忡,总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处处忌惮三皇子。先前还只道他生性敏感,总幻想旁人要害他……” “对了。”秦雨薇说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自己曾偷偷瞧见燕修云取出一块帕子,上面沾着血迹,看那制式像是帝王所用。 “我瞧见他拿着那帕子,用小刀划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血也滴了上去。现在想来,他、他莫不是在……” “滴血认亲!?”祝澜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第317章 满城风雨 马车里顿时陷入良久的沉默。 祝澜也未曾想过太子的身世居然会有问题,但如此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太子定然早就知道一些事情,这才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份,甚至紧张到不惜偷藏梁帝咯血时的帕子,干出滴血验亲这种傻事。 当然,那帕子上的血都干了,他自然是不可能验出来的,这只是人在极度焦虑下做出的挣扎,试图找到一些希望罢了。 而太子身世的问题,祈王一定也知道了些什么,但手中并无铁证,否则就不会只是散播流言这样简单了。 那么此时此刻,祈王在等什么呢? 是等太子自乱阵脚? 还是等朝廷派人去查太子身世? 秦雨薇则是有些懊恼地闭上眼,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燕修云哪怕不是顺位继承的皇太子,哪怕能力差些,秦雨薇相信以自己与伙伴们的能力,将他推上宝座也并非什么难事。 但前提他得是真皇子。 谁能想到会发生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 若燕修云最后被查明并非皇嗣,那自己谋划的一切,便全都完了。 祝澜冷静下来,拍拍秦雨薇的手背,让她先不要慌。 “关于太子的身世,我想有一个人……或许没人比她更清楚。” “谁?” “褚秀宁。”祝澜定定望着她,说道。 秦雨薇立刻回忆起来,前些日子还是祝澜托自己去尚服局打听这个人来着。 “对,她从前是兰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太子的身世,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秦雨薇紧紧握着祝澜的手,恳切地看着她。 秦雨薇不便在外边待太久,此时天色已晚,祝澜答应她明天去见一趟褚秀宁,看看能否打听到些什么。 若太子的身世果真有问题,那自己与好友们必须早作打算。 …… 月亮一点一点爬上了柳梢头。 京城这一夜分明很静,却又有什么东西如月光一般,一夜之间便蔓延开来。 那些东西透过门、透过窗子、透过墙上的小洞,传到了每一户人家。 晨光初亮,茶摊的小贩如往常一样支起了摊子,招待着那些熟悉的客人,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每个人的脸上似乎又多出了些难以言说的兴奋。 “哎,你们听说了吗?”面容清癯的书生给自己添上茶水,对同座的青年挤挤眼睛,仿佛自己知道什么惊天大秘密。 那青年压低声音,“你是说——那个童谣?还说呢,我家丫头才四岁,昨天回到家就唱那个,差点没给我吓死!” 旁边一位胖乎乎,满脸福相的中年人凑近了些,“你们觉得那事儿是不是真的呀?” “我看十有八九。”书生煞有介事地道。 “就是,都说小娃娃有七窍玲珑心,能感知到咱们大人感知不到的事儿。你们想想,好像那些小孩儿一夜之间都开始唱这个了,不是上天示警是什么?” “嘘、嘘!天家的事,你也敢议论,你有几个脑袋啊?” “我又没指名道姓!再说了,你瞧这全京城的小孩儿都在唱那童谣了,还能有谁不知道么?只怕这回朝局又要有大动荡咯!” “好了好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管他们动荡不动荡,影响不到咱们吃喝拉撒睡就行了。” “是啊,静观其变,看看热闹吧!” …… “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修云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来回快速踱步,连额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了。 赵内侍站在他面前,惶恐地躬着身子,一时也乱了方寸,慌张道:“殿下,要不老奴去将那些乱说话的小娃娃抓起来挨个查问,定能问出背后捣鬼之人!” “尽说废话!”燕修云拂袖瞪他,“孤堂堂太子,难道要去为难那些孩童不成?” 语毕又挤出一抹冷笑,“背后捣鬼之人?呵,除了老三,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殿下。”董兰心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同样面带忧色。 那首童谣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她自然也听说了。 燕修云脸色铁青,但还是压抑下火气,亲自扶着董兰心坐下,生硬道:“你身子不便,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孤去看你便是,怎的亲自来了?” 发生这样大的事,董兰心如何还能坐的住? 她屏退了所有下人,这才对燕修云道:“殿下,臣妾以为眼下应当立即进宫去见一趟姑母,看看她的意思。” 燕修云点点头,若因市井流言便去着急求见父皇,大抵又要被责骂,倒不如先去母后那边探探口风。 “殿下,此时我们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臣妾这就陪殿下进宫。”董兰心说着就要站起身,却被燕修云按住。 “马车颠簸,你且安心养胎,此事孤去处置。” 燕修云走后,董兰心脸上的忧虑之色丝毫未减少。 她嫁给燕修云这些年,自然也发觉了燕修云每每提到皇嗣皇储等事,都会变得格外紧张。 直到京城一夜之间传遍童谣,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董兰心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那是她与萧沅的孩子。为了孩子的将来,燕修云可万万不能出事。 起码眼下不能。 …… “娘娘,祈王、祈王妃来看您了。” 梁妃正一手拿着竹绷,做些刺绣打发时间,听得下人禀报,已显出淡淡细纹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意外。 燕长文带着慕容潋走了进来,屋里早已摆上了二人爱吃的点心。 “知道你们要来,早就叫人备下了吃食。”梁妃笑着看向慕容潋,拍拍身边的位子,“潋儿,来,挨着本宫坐。” 燕长文摇头苦笑,在二人对面落座。 “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母妃亲生的。潋儿,本王都嫉妒你了。” 梁妃抬手挥退左右,这才笑吟吟道:“谁是母妃亲生的不重要,你是陛下的亲生骨血,这才是要紧事。” 第318章 梦话 燕长文那对小眼睛中笑意莫名,“那首童谣已经放了出去,如今京城小童人人传唱,太子此时应该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不过童谣放出的时机会不会太早了些?当年那件事,毕竟还没有实证……” “无妨,证据自然有人会去查。能查出来自然最好,若是查不到,对咱们也没有损失。”燕长文替梁妃斟满花茶,气定神闲地道。 “有人会去查?是何人?”梁妃问。 燕长文微微一笑,“母妃可还记得宫里那狸猫换太子的传言,最初是怎么说的么?” 梁妃点头,她自然记得。 传言一开始是因为二十年前兰妃寝殿的那场大火,导致太子身份成谜,却没有任何证据,因此也只是传言而已。 再后来,又提到兰妃将什么秘密藏在了江州龙场书院的万卷楼中,而其中就有关于太子身世的真相。 可谁也不知那秘密究竟是什么,这些传闻捕风捉影,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儿臣暗中调查了这么久,当年的兰妃娘娘与那龙场书院唯一的联系,便是曾经派贴身宫女褚秀宁去送过一次东西。 若真有所谓的‘秘密’藏于龙场书院,就应当是那个东西。” “兰妃死后,褚秀宁便当了尚服局总管。”梁妃抿了一口花茶道,“可前些日子听说,她已经离宫了。” “母妃可知她为何离宫?”燕长文笑得有几分神秘。 梁妃摇摇头。 “儿臣多方打听,褚秀宁离宫之前,曾在夜寐之时说梦话,道出了曾经替兰妃送去龙场书院的那个东西——那是一本书,叫做《诸子集注》。 不仅是褚秀宁,就连听到她梦话的几个宫女,全都已经被遣送出宫了。” “好啊。”梁妃伸出手指轻轻在燕长文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嗔怪道:“后宫的事儿,现在比你母妃知道的都多,看来没少安插眼线呀?” 燕长文笑得仿佛一个憨厚的孩子,看了一眼梁妃身侧的慕容潋。 “儿臣殚精竭虑,还不是为咱们一家子考虑么。” “不过……”梁妃收起笑容,思索片刻喃喃道:“兰妃好端端的,送一本书到江州做什么?” 燕长文表示正因如此,才说明那书必有不寻常之处。 “而且——您猜那书现在在何人手中?”燕长文微微挑眉,卖了个关子。 梁妃催他快说。 “便是今科状元,如今的翰林院修撰,祝澜。” 龙场书院当年的事情不难打听,祝澜年幼时曾在龙场书院的诗文比赛中拔得头筹,可以从万卷楼中任意挑选一本书。 燕长文也难以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她选中的竟然偏偏就是那本《诸子集注》! 祝澜当年能够拿到这本书,说明整个龙场书院上下都无人知晓此书的来历。而且当时祝澜才十二岁,祝家上下与京城都毫无瓜葛,祝澜更不可能跟太子身世的秘密扯上关系。 所以被她拿到那本书,除了巧合,还真没有别的解释。 “母妃方才不是问儿臣,会派何人去追查太子身世的线索么? 咱们的状元郎才智无双,与其儿臣费心思从她那里将书取回来,倒不如坐享其成来得省事。” “她会听你的?”梁妃问。 燕长文轻笑,淡定道:“她自是会去查的——” “而且如今寄希望于她身上的,可不止咱们一边。” …… “母后,您是说……翰林院的那位祝修撰?” 空旷的凤仪殿中,燕修云诧异地望着面前的董皇后。 董皇后站在窗边,手持金柄剪刀,仍如往常一般淡定地修剪着花草。 “祈王在后宫安插的那些人,的确行事谨慎。” 董皇后的声音不徐不疾,如同在闲谈天气一般。 “只不过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可不是聋子瞎子。他们能查到的,本宫又怎会查不到?” 燕修云沉默片刻,哑声道:“母后,眼下……儿臣应当如何做?” 董皇后没有看他,仍旧专注地侍弄着花草,对着一株半人高的牡丹修修剪剪。 “你瞧——这新抽出来的花枝多好看。这些花枝一旦长成主枝,成为了骨架,便是人如何修剪也不会去动它。” 燕修云握紧双拳,垂首道:“还请母后明示。” 董皇后沉沉一笑,声音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仪,“本宫早就说过,你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是大梁名正言顺的储君。 你将那腰杆给本宫挺直了。只要记住上报君恩,下安黎庶,担好身为储君应担之责,莫要负了天下百姓。 本宫倒要看看,有何人能动了你的位子。” “咔嚓”一声,一条旁生出来的侧枝被从根剪断,掉在了地上。 …… 祝澜从乔悠悠那里问到了褚秀宁搬出何府后的住址,自翰林院下值之后,便挑了些礼物前往。 褚秀宁住在一处清静的别苑,如今何善的身后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她在京城也不会再逗留许久。 祝澜心想,一定要在褚秀宁离开京城之前,将能问的事情全都问清楚。 她轻轻叩响别苑的木门,过了一阵,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褚秀宁的脸。 “宁夫人。”祝澜笑着打招呼,将带来的礼物放在院中,没有听到褚辛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好奇地问褚辛去哪里了。 “哦,辛儿啊……”褚秀宁有些魂不守舍,“应当又去茶楼说书了吧,平日这个时辰她都在茶楼。” 祝澜觉察出褚秀宁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否身子不舒服。 褚秀宁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说没事,只是心情不大好。 毕竟心爱之人刚刚过世,情绪低落也是人之常情,祝澜十分理解。 褚秀宁招呼她进屋,屋里有些暗,她燃起蜡烛,又亲自泡了茶。 二人寒暄两句,祝澜找到时机,委婉地提出了自己前来拜访的意图。 听祝澜竟然问起太子的身世,褚秀宁的神色顿时僵住了。 过了良久,褚秀宁让祝澜坐下。 “此事牵涉宫中秘辛,我本不该告诉你。可如今……” 褚秀宁的目光飘向房门,祝澜清楚地瞧见她眼底的忧虑,似乎还有一丝被竭力隐藏起来的恐慌。 褚秀宁深吸一口气,问祝澜: “祝姑娘,看你的年纪,应该不知二十年前宫中曾闹过一场瘟疫吧?”褚秀宁的视线仿佛飘到很远。 “有关太子殿下身世的流言,一切都要从当年那场瘟疫说起。” 第319章 大火 祝澜全神贯注,听褚秀宁娓娓道来。 原来二十年前,宫里曾爆发瘟疫,死了不少人。按照民间的说法,这是得罪了瘟神。 当时的兰妃即将临盆,按照宫里的办法,须得从民间找一个与皇子出生相差不到十二个时辰的婴孩,在皇子出生后立刻将两个婴孩秘密调换。 真正的皇子会被送出宫,在一处隐秘的地方由专人照料,而那民间寻来的孩子则顶替皇子的身份留在宫里,吸引“瘟神”的注意。 “在娘娘即将生产的当日,陛下命人出宫寻找合适的婴孩。在京外的一户农庄里,果然寻到了当日清晨被诞下的一对龙凤胎。 待宫里传来消息,说兰妃娘娘诞下的是皇子,那名男婴便立刻被秘密带入宫,准备与真正的皇子调换。” 祝澜还是第一次听说宫里有这样的习俗,不禁微微皱眉,问道: “那孩子的父母,便这样同意亲生骨肉被带走么?” 要知道古代的医疗水平有限,瘟疫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 天底下哪有父母肯让孩子去冒这样的风险? “能替皇子挡灾,那是他们的荣耀,有功于社稷。更何况待瘟疫过后,这家人还会有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褚秀宁的语气却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祝澜垂眸,藏起眼底的悲悯与抗拒,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褚秀宁并未留意她的神色变化,继续讲道: “我在宫里与产婆一同忙着帮娘娘接生,小皇子生下后便被带到了偏殿,等待调换身份。 谁知就在这时,偏殿竟不知怎的失了火。” “失火?”祝澜微微一惊。 褚秀宁点点头,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紧张。 “是,我原本在娘娘身边照顾,听到动静连忙赶出去查看。那火势烧得又快又猛,两个孩子还有几名宫人都在里面,来不及等人打水救火。 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能让小皇子出事,便冒死冲进去,将小皇子抱了出来。” “只抱出来一个孩子?”祝澜皱眉问道。 褚秀宁轻叹了口气,表示自己也想将两个孩子都救出来,然而火势太大被挡住了去路,终究没来得及救下另一个孩子,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埋在了坍塌的火柱之下。 还是不对。 祝澜的眸中闪过锐色。 “火势那么大,场面定然一片混乱。两名一样大的婴儿,你是如何一眼认出皇子的?” “不愧是状元郎,心思果然缜密,一语便说到了关节上。” 褚秀宁起身为自己两人添上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你说的不错。用民间的孩子替换皇子,以求瞒天过海,骗过瘟神的眼睛,属于欺天之举。按照说法,须得骗过了自己,才有可能骗过神明。 故而皇子从母亲腹中露头的那一刻起,便要以透气的薄纱覆面,就连产婆都不知皇子的真容。 接下来,皇子会被带到偏殿,与那民间的孩子互换襁褓,以此扰乱瘟神的视线。直到真正的皇子被带出宫,才可解下脸上的面纱。” 按照她的话说,不仅是兰妃与褚秀宁,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到孩子的真容。而且两个孩子在偏殿中还要互换襁褓,褚秀宁发现起火闯进偏殿时,并不知晓襁褓是否已经完成了互换,更不可能以此辨认。 那么褚秀宁究竟是如何确认,自己救出来的孩子便是真皇子,也就是燕修云呢? 祝澜轻啜了一口茶水,抬头望向褚秀宁,静待她的下文。 没想到褚秀宁沉默良久之后,居然摇了摇头。 “那时其实我也并不十分确定。或者说——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形下区分出究竟谁才是真的皇子。 兰妃娘娘产后极度虚弱,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那种情形下,我只能告诉她小皇子没事。 大火被扑灭后,陛下差人从民间再次火速寻到了一名同日出生的男婴,与小皇子换了身份,将小皇子暂时送出宫抚养,几年之后才接回来。” 原来先后一共有两个孩子与燕修云换过身份。 祝澜心中盘算着,问褚秀宁皇子被送出宫后,会去往哪里。 褚秀宁说自己不知,“那是一处极隐秘的所在,只有陛下一人知晓。就连护送皇子出宫的侍卫事后也全部自刎,以防机密泄露。” “在宫外,会不会存在皇子被再次调包的可能性?”祝澜问。 褚秀宁犹豫片刻,“陛下既然如此安排,必是有万全之策,怎会让堂堂皇嗣身处险境?” 祝澜点点头,这样说,燕修云唯一可能被弄错身份的时间点,便只有那场混乱的大火。 褚秀宁继续道:“再后来,我私底下想了许多办法查证,可当时在偏殿的几名宫人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于是我又设法去寻先前那民间孩子的父母,想问问他们的孩子身上是否有何特征,却得知他们在送走孩子,拿到朝廷的一千两补偿后便直接离开京城了。 他们隐姓埋名,我最终也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 祝澜听到此处,双眉重新紧紧蹙起。 怎么又绕回来了? 所以说,到最后也无人知晓活下来的燕修云究竟是不是真皇子,而且无法查证? 燕修云连身份都存疑,竟然还被封了太子,这简直太不合逻辑了。 这时,褚秀宁却话锋一转—— “兰妃娘娘聪颖过人,身体恢复一些之后自然发现了漏洞,开始探查。 没过多久,娘娘便确定了被送出宫的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无疑,陛下也认可了。” “是你查到了真相?”祝澜问。 褚秀宁却摇头,说兰妃身边不止自己一个可用之人,她是派了别人去查出来的,而且证据确凿。 “我不知娘娘究竟查到了什么,只知道她将证明太子身份的秘密藏在了一本书中。” “什么书?”祝澜立刻追问。 褚秀宁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脸色却忽然变了,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她陡然瞪大眼睛看向桌上的茶水,身子却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 “宁——”祝澜一惊,连忙要去扶她,却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锦靴停在祝澜的面前。 来人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接着他动作一顿,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两指迅速拉下斗篷的帽子,无声无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轻身跃上了庭院之后的一棵榕树。 月亮藏在树梢后面,依稀映照出树上隐蔽的人影。 斗篷之下,一对极为漂亮的狐狸眼晦暗难明,将院中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 第320章 命案 祝澜自黑暗之中逐渐恢复了一丝意识。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地上,头脑一片模糊。 她咬牙撑着坐起身子,缓神片刻,终于回想起自己来找褚秀宁询问太子身世,还在她这里喝了茶水,没过多久便晕了过去。 褚秀宁也喝了那茶水,而且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便已经倒了下去,看来并不是她给自己下药。 ……对了,褚秀宁呢? 黯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祝澜摇晃着站起身,借着光线勉强观察了周围的情况。 桌上的蜡烛是灭着的,自己身上也没有火折子,房门与窗户都关着。 “宁夫人?”昏暗中,祝澜试探着唤了一声。 死一般的沉寂。 难道她还昏迷着? 祝澜眯起眼睛,终于隐约在地上看到了一双脚,上面穿着女子的绣鞋,她的身子完全淹没在黑暗中。 祝澜靠近了些,从光线照到的位置能看到那人下半身的衣裳,的确是褚秀宁,她正仰躺在地面上。 祝澜连忙走过去,想要将她扶起来,谁知一伸手,却摸到褚秀宁胸口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脸色一变,手再向下一探,竟然是一片冰凉的黏腻! “砰砰砰!” 房门忽然被粗暴地拍响,将祝澜吓了一跳,她尚未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了。 门外人头攒动,有十几个人拿着火把冲了进来。 “谁在那里?不许动——” 祝澜听出来,是司滢的声音。 接着传来褚辛的尖叫,她扑到了祝澜身后,惊慌失措地哭了起来。 祝澜转身,借着火把的光亮才终于看清—— 褚秀宁正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剪刀,整个前胸被血迹洇染,早已死去多时。 “来人,拿下!”司滢一声令下,身后大理寺的捕快立马冲上来就要按住祝澜。 “司巡捕,是我!”直到祝澜出声,司滢这才仔细看她,认出了是祝澜。 司滢皱了皱眉,还是让手下们稍待,只将祝澜围了起来。 “祝修撰,你怎会在此?”司滢说完,看了一眼地上褚秀宁的尸体,问祝澜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虽然还算客气,但目光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分明已经将祝澜当成了凶手。 “状元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姑姑!?” 褚辛伏在褚秀宁的尸体上哭着问祝澜,眼中满是悲愤与不敢相信。 “不是我……”祝澜此时的大脑仍旧有些混沌。 此事的确出乎她的意料,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来找褚秀宁打听太子的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 “我有事来找宁夫人请教,与她一直在房内交谈,直到她喝了那茶水——对,茶水!” 祝澜脸色一凝,就要去查看那桌上剩余的茶水,司滢却先她一步拿到了茶壶。 她打开壶盖闻了闻,随后招来手下,让他们去查一下这茶水可有异样。 “你继续说。”司滢锐利的目光重新看向祝澜,带着几分逼视的意味。 祝澜理清思绪,继续说道:“我与宁夫人都喝了那茶水,然后看到她晕倒在地,我想去扶她,结果自己也晕了过去。我刚刚醒来,发现宁夫人已经……紧接着你们便来了。” 司滢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过了片刻,问道:“你来这里找褚秀宁,期间是否还见到过其他人?” 祝澜摇摇头。 “房里只有你与她二人,你若不是凶手,难道是她自杀?”司滢继续问。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祝澜脸上,似乎在等着她自证。 祝澜垂眸思索片刻,“我没有杀她,宁夫人原本与我好好说着话,也没有理由突然自尽。” 这时一阵风吹来,房间的窗户一下便被吹开了,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院外那棵大榕树的影子。 祝澜回头看向司滢,“司巡捕,既然窗户都没有关死,说明我与宁夫人昏迷的这段期间,很可能有人出入过这个房间,杀害了宁夫人。” 说完这句话,祝澜忽然想起自己来时,褚秀宁整个人似乎有些神情恍惚,显得有几分焦躁与紧张。 难道她预感到了什么? 司滢看向窗户,微眯起眼眸,显然也在思考。 既然不是密室杀人,那么的确不能将嫌疑锁定在祝澜身上。 这时,先前离开的捕快带着茶壶回来了,说已经找了郎中验过,那茶水之中的确被人下了药。 “大人……”捕快有些吞吞吐吐。 司滢眉头一皱,让他有话快说。 “那茶壶里倒出来的茶水被下了药,但是茶壶……我们打不开。” “打不开?”司滢让人把茶壶拿来,只见那壶身瘦高,壶盖好端端地盖在上面。 司滢伸手去揭,却发现那壶盖就仿佛镶嵌在上面一样,无论她如何用力也纹丝不动,根本取不下来。 祝澜表示能否让自己试试,司滢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犹豫。 祝澜明白她的顾虑,收回了手,回头看向正哭得伤心欲绝的褚辛。 祝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为了真相大白,也只好问道: “褚辛,这茶壶你可认得?” 褚辛哭着点头,“是……是姑姑的茶壶,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赏赐,上面有机关,你们打不开的。” 她抽噎着伸出手,示意司滢将茶壶交给自己。 司滢思忖片刻,将茶壶递了过去,紧紧盯着褚辛的动作。 褚辛不知按动了壶上哪里的机关,果然,那壶盖发出“啪嗒”一声,被褚辛轻松地取了下来。 司滢的目光逐渐变了,问褚辛:“这茶壶上的机关,果真只有你姑姑和你二人知晓?” 褚辛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何叔……姑姑应该也教过他的。” 何善早已下葬了,自然不在考虑之列。 司滢与祝澜同时望着褚辛,半晌没有说话,二人心中都在分析着同一种可能性。 从那茶壶的构造来看,若要在茶水中下药,必然要将壶盖打开,不可能从细长曲折的壶嘴倒进去。 而祝澜是临时拜访,她并不知晓茶壶上的机关,先前也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只茶壶,所以基本已经排除了是她下药的可能性。 褚秀宁也没理由自己给自己下迷药,那么只可能是第三人做的,并且此人还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知晓茶壶的秘密。 二是与褚秀宁关系亲密,能够接触到这只茶壶。 除了何善,满足条件之人就只剩下褚辛了。 褚辛感受到二人的目光,过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又惊慌又委屈,眼泪再次断线似的掉了下来。 “你们……你们怀疑我!?我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姑姑!” 司滢的眸子冷了下来,问她今日一整天都在何处,在做什么。 褚辛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说清楚了自己今早便出门,一整日都在茶楼说书,茶楼的伙计、客人都可以作证。 祝澜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问司滢: “司巡捕,你是如何得知这里发生了命案的?” 祝澜想起自己刚醒来的时候房门还是关着的,但是司滢却带着褚辛赶来,若无人通知,她怎会知道屋里出事了? 所以报案的人是谁? “是我啊。”褚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褚辛说自己在茶楼说了整日的书,天黑之后才离开。她如今与褚秀宁住在一处,回来后却发现屋里有烛光,却门窗紧闭,怎样敲门都无人应声。 “等等。”祝澜突然打断她,皱眉问:“你说你回来时,屋里还亮着灯,并且门窗紧闭!?” 褚辛愣怔着点点头,“是啊,我当时觉得不对,才跑出去想找人帮忙,正巧碰见了司滢姐姐在附近,便赶紧带她过来。” 祝澜只感觉自己脑子里的线索突然被打乱了。 “今日天气多云,光线黯淡,加上我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屋里有些暗,宁夫人便点上了蜡烛。” 祝澜回忆着说道,目光看向桌上的烛台。 “我醒来之时,屋内一片漆黑,可是你们看——那蜡烛分明尚未燃尽,说明是有人吹灭的。应当是凶手在我与宁夫人昏迷后进入房间,将宁夫人杀害,吹熄蜡烛后离开。” 既然褚辛第一次来的时候屋里还亮着,只能说明那时凶手尚未进来,或者说,凶手正在屋里,还没有离开。 褚辛也听懂了祝澜的话,喃喃道: “可是……当时门窗紧闭,说明还没有人进来。如果凶手是后面来的,他是如何进来的呢?” 司滢眉头深锁,立刻让手下去仔细检查房间的门窗。 “大人,检查过了,那窗子和门上都有插销。若要从外面打开,肯定会造成破坏留下痕迹。 窗子现在开着,但插销完好无损,肯定是被人从屋里面打开的。” 祝澜听到这里,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浑身微微一僵,甚至连后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意! 凶手既然不可能从外面强行进屋,难道说—— 在自己到来之前,凶手就已经藏在了褚秀宁的屋中!? 凶手从头到尾都在暗中观察自己二人,待药性发作后才现身杀了褚秀宁,接着吹灭蜡烛,开窗逃走…… 就全部说得通了。 第321章 素描,现场记录 祝澜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司滢默默听完,再次看向祝澜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钦佩。 司滢让手下搜查整个房间,看是否能找到有人藏身的痕迹。 祝澜也重新四下打量起这间房子,心中却并未抱很大希望。这间房子很大,床下、衣柜、房梁之上等等,都完全可以藏匿下一个成年人的身量。 凶手如此狡猾,怎会疏忽到留下显而易见的线索呢? 果然,司滢手下的捕快很快回报,说房里能够藏人的地方很多,而且看起来褚秀宁平日里细心打扫,床下、衣柜之中连灰尘都没有,无法分辨凶手究竟藏在哪里。 “大人,仵作到了。” 一名身穿大理寺官服的仵作走了进来,向司滢拱手行礼,二话没说开始蹲在褚秀宁身边检验起来。 “司巡捕,听闻大理寺的常寺正精通验尸解剖之道,不知他回来了没有?”祝澜问。 司滢摇摇头,语气变得尊敬许多,“寺正大人仍在外查案,尚未归来。” 然而祝澜总觉得褚秀宁之死并不简单,如果不是常云霄亲自看过,她无法完全安心。 可是眼下天气炎热,尸身无法长久存放,常云霄又不知何日才回京…… 很快,仵作便将检验尸格填好了,交给司滢过目。 经仵作验证,褚秀宁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以前,身上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基本可以断定是昏迷后遭人杀害。 “能否推断出凶手的特征?”司滢问他。 仵作摇摇头,尸身倒在地上,凶手再将剪刀刺入,无法根据刺入的位置判断凶手的身高。加上不知凶手当时站的位置,更无从得知他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剪刀的手柄处也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司滢听完,并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神情不免有些烦躁。 若是常寺正在此便好了,他这些年在大理寺屡破奇案,就连如今的大理寺卿钟大人也对他寄予厚望。若是他在,定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常寺正的解剖之术出神入化,可如今天气炎热,褚秀宁的尸身必须尽快掩埋,以免造成瘟疫传播。 唉,若是能有法子让常寺正瞧上一眼尸身的情况,给出些分析判断,也是好的。 祝澜心中亦有相同的想法,可惜古代没有存放尸体的冷库,更没有拍照技术,否则能留下更多证据。 “司巡捕。”祝澜忽然想到办法,“能否让人去寻些炭黑来?我自有用处” 司滢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让人去附近寻了些炭黑。 祝澜来到褚秀宁的尸体旁,将一张宣纸铺开,开始从各个角度勾勒起尸身上的细节。 司滢来到她身边,待看明白她是在作画之后,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异。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素描’之法?” 祝澜幼时在龙场书院墙壁上的那幅素描《群贤赋图》早已声名远播,就连京城之中也有不少人听说过,甚至还有人专程前往江州,只为一睹那传闻中的“素描画”。 素描技法与大梁的泼墨写意画风截然不同,素描力求写实,通过光影对比尽量还原每一个细节。 司滢心中佩服,让手下们都不许出声打扰,亲自在祝澜身边掌灯,等她画完。 过了许久,祝澜终于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几张纸交给司滢。 司滢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只见那些纸上不仅变换角度还原了褚秀宁尸身的情形,还画了几张房间整体布局环境的图,画中的细节,与自己目之所及几乎一模一样。 司滢再次抬眼看向祝澜时,眼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激动—— “以祝修撰之才,若是也能在大理寺做事,那不知又能减少多少冤假错案,能为多少死者求得公道……” 话刚说出口,司滢立刻有些尴尬,后悔自己怎可如此冒昧。 人家是堂堂状元郎,翰林院修撰,如何能看得上这等吃苦受累的差事? 更何况,这“素描”乃是天下仅有的绝技,人家又怎么可能轻易示人呢? 司滢的话,祝澜却听了进去,并且认真思索片刻。 她斟酌着说道:“若这素描之法,果真能对断案有帮助,能帮枉死之人讨回公道……我倒是可以奏请圣上,编写一本书籍,细细阐述其中诀窍与技巧,再以翰林院的名义进行刊印发行。 大理寺也可召集专人或民间画师进行研习,若日后能多些懂得素描之法的刑狱官员,有利于百姓,那便最好了。” 司滢心中惊喜,但此时两人尚且在命案现场,不好表露出什么,便拱手道谢。 此时现场勘察基本已经结束,祝澜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与褚辛一同前往大理寺录口供,褚秀宁的尸体也要先抬回大理寺暂存。 “状元姐姐,对不起。”褚辛失魂落魄地走在祝澜身边,突然道歉,“我方才进门看到那副情形,不小心将你当成了凶手……” 褚辛的身高才到祝澜的肩膀,祝澜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当时的情况的确容易让人误会,不过幸好你说出了那茶壶的事情,也帮我证明了清白。” 祝澜与褚辛在大理寺待了半宿,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褚辛如今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一个小姑娘孤身留在京城难免可能遇上麻烦。祝澜思量之后,决定将她带回去先与自己同住。 如今乔悠悠掌管整个通运钱庄,钱庄的三楼亦有休息之所,乔悠悠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最近干脆直接搬去了钱庄住,先前与祝澜几人同租的房屋便空了下来。 祝澜帮褚辛安顿一番,让她先住在乔悠悠原先的房里。 …… 皇宫,乌云蔽月。 偌大的紫云殿内空空荡荡,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唯独剩下梁帝与面前的黑衣人。 燕玉泽自褚秀宁的院子离开后,便匆匆进了宫,连斗篷都还来不及换下。 “她死了?”梁帝半边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臣弟进屋查看时,褚秀宁已经死了。” 第322章 翰林院休假 梁帝沉默片刻,“你那学生呢?” 燕玉泽说祝澜当时晕倒在地,好在人并没有事。自己还想查看褚秀宁的情况时,大理寺的人便来了,自己只好躲在树上观察。 燕玉泽想了想,又道: “皇兄,当年兰妃娘娘送去龙场书院的那本《诸子集注》,欧阳先生并不知情。 他长年代管书院事务,数年之前祝澜曾在书院的诗文比赛中夺魁,正巧选了这本《诸子集注》作为奖赏,欧阳先生便同意了。 那书原本应当在祝澜手中,但是根据臣弟调查,她似乎又将书转赠给了另一人。” “何人?” “当年与祝澜、宁月郡主一同前往北疆的祝青岩,也是今科探花,如今是翰林院编修。” 梁帝缓缓点头,“朕知晓了,继续暗中盯着吧。” …… 这一夜,祝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件案子自己已经洗脱了嫌疑,剩下缉凶之事虽然可以完全交给大理寺去查,但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褚秀宁死得蹊跷,究竟是何人要害她?杀害褚秀宁的动机又是什么? 回想起今日与两人的一番交谈,褚秀宁身上最大的秘密,应当就是太子身世。 她死前提到,兰妃当年也在派别人探查太子的身份,并且证实了火灾中活下来的燕修云就是真正的皇子。 褚秀宁说,兰妃将证明燕修云身份的秘密藏在了一本书中,但尚未来得及说出那本书的名字,自己与褚秀宁便晕倒了,接着褚秀宁被杀害。 如果有人要杀褚秀宁灭口,那极有可能是希望褚秀宁知道的那个秘密永远尘封。 如果太子身世彻底成谜,那么最大的受益人是谁呢? 答案不言而喻。 祝澜思绪翻涌,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披上外衣来到院中闲坐。 今夜无星无月,唯有庭院中的石灯照亮。 夜风一吹,祝澜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褚秀宁说燕修云是真太子,如果此事得证,那么太子的危机便得以解除。 但如今褚秀宁被灭口,若真是祈王做的,肯定是不希望她手中的证据被人发现,这样太子身世便会永远成谜。 祝澜并不关心太子,但她不得不考虑雨薇。 看来必须由自己去找到褚秀宁所说的,能证明燕修云是真皇子的秘密才行。 可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祝澜翻遍记忆中的角落,也找不出来丝毫线索,一时有些头痛。 蓦地,黑夜之中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的破空之声。 祝澜余光感觉有什么东西一晃,定睛一看,竟是只一指长的银镖钉在了庭院内的石灯旁,镖上还插着一个字条。 祝澜立刻向墙头望去,但夜色一片漆黑,哪里看得到人影? 她这才取下镖上的字条,上面只写了八个字—— “真假龙子,诸子集注。” 《诸子集注》!? 祝澜错愕一瞬,连忙推开院门出去查看,然而左右街道一片死寂,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她回到屋中,重新细细端详这张字条,看来是有人知晓自己正在探查此事,所以来送线索? 那本《诸子集注》是自己刚穿越时所得,当时要赢得这本书,是因为原剧情中的女主祝青岩得到此书后,科举一路突飞猛进。那时自己还以为这本书中有什么秘密,谁知拿到之后,却并未发觉任何特殊之处。 后来在前往北疆的路上,自己索性将书送给了祝青岩,以为这书中的秘密只有原女主祝青岩才能发现,然而最后祝青岩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祝澜曾一度以为这本书只是巧合。毕竟祝青岩念书本就用功,又有天资,单靠自己也一样能在科举上取得辉煌的成就。 祝澜几乎都要相信了,这本原剧情中的《诸子集注》不过是原作者随笔一提的名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 可谁知这本书的名字,竟冷不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那证明太子身份的秘密,果真藏在这本书中? 祝澜的目光投向祝青岩紧闭的房门。 …… 与此同时,宅院外相隔一条街的巷口,一辆黑色的马车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殿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车外。 马车帐内传来燕长文的声音。 “信送到了?” “是的,信中内容她已看过。” “……好,继续盯着吧。” 燕长文没再继续说话,那黑影便安静地离去了。 马车的帘子被一柄扇子撩起一角,露出的却是慕容潋的面容。 “殿下,你说咱们的状元郎会按照咱们的心意查下去么?” “如今褚秀宁已死,她没得选。”燕长文轻笑着握住慕容潋的手,眼中染上几分怜惜,“倒是你,大晚上的还陪我出来。” “妾身是祈王妃,自是要同殿下在一处的。” 慕容潋想了想,又问道:“那咱们先前送给状元郎的人情,殿下可是想好如何用了?” 马车向祈王府驶去,车里燕长文的声音透着一股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轻轻敲打着手指说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还未到时机。” …… 祝澜几乎一夜未眠。 天还未亮的时候,她估摸着祝青岩已经醒了,两人今日还要去翰林院上值。 祝青岩才刚从榻上醒来,就听见祝澜敲门,不禁有些纳闷。 还没到往日出门的时辰,祝澜这么早来敲门做什么? 祝青岩有些睡眼惺忪地拉开门,祝澜一见面就问她那本《诸子集注》还在不在。 第323章 雁字阵 祝青岩迷茫了好一阵,听祝澜说是上回送给自己的那本书,这才想起来。 她在屋里翻找了好一阵,才从角落里扒拉出来一本书,看了看封皮后递给祝澜,问她是不是这本。 祝澜一见,立刻点头接过。 这本《诸子集注》的内容尚可,对于普通学子来说,应当是本大有裨益的读物。但是对于自己与祝青岩二人,未免显得有些入门。 因此书的纸张封皮尚有些新,看来祝青岩也极少翻看。 祝澜将书收在怀里,打算今日带去翰林院再好好研究一番。 两人来到翰林院点卯,谁知在门口碰到了董学士,连忙行礼。 董学士看到她们二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叫她俩过来。 “正巧,老夫正要去找你们呢。”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以为董学士有翰林院的事务要安排给自己二人,谁知却听他继续说道: “老夫刚刚面圣,陛下欲调整翰林院官员的省亲休假时间,暂时实行轮流休假,你二人便在休假之列,最近便不用来上值啦。” 祝青岩一惊,“董学士,不知下官犯了何错……” “莫慌,莫慌!”董学士笑着安抚道,“当真只是休假,并非停职。你们的一切职务都会保留,俸禄也照常发放。” 祝澜也有些疑惑,问自己二人要何时才能回来继续当值。 “这个嘛……”董学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等朝廷通知吧。” …… 直到回到住处,祝青岩仍旧一脸迷茫,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被“休假”了。 “祝澜——”祝青岩刚开口,却发现祝澜一言不发地回了屋,拿出那本《诸子集注》翻看起来。 祝澜翻着书,心思却有些杂乱。 自己昨夜才收到那张纸条,纸条上暗示自己来查这本书,紧接着今日便被暂停了翰林院的职务。 翰林院直接听命于皇帝,只有皇帝才有这个权力。 ……难道是天子也想让自己探查此事? 可若是如此,为何祝青岩也被一并“休假”了? 祝澜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梁帝知晓了祝青岩也接触过这本书,索性将她一并牵连进来。 若是如此说,那么昨夜送信之人很有可能是梁帝派来的。 可似乎又没有这个必要。 祝澜忽然抬头,唤祝青岩过来。 祝青岩挑挑眉毛,背着手进了屋,不知祝澜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祝澜请她坐下,问她可否发现这本《诸子集注》之中有什么问题。 “这本书能有什么问题?”祝青岩有些莫名其妙。 祝澜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先暂时不将太子之事告诉祝青岩。 祝澜又问她先前读这本书的时候,有没有感到什么异常之处。 祝青岩有些怪异地看向祝澜,这本书的内容并不多么高深,看一遍便懂了,她不明白祝澜在纠结什么。 若说唯一有那么几分不寻常的—— “这本书上的署名叫做‘阴兰居士’,听起来有些像女子。” 这点祝澜自然知晓,但也不能单从一个署名便断定这本书是兰妃所作。 “还有吗?”祝澜问。 祝青岩摇摇头。 祝澜想了想,长叹一声,“这书里藏着一个大秘密,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参透,还以为兴许你能看出些什么。” “唉,算了。”她说着就要将书拿回来。 “等等!” 祝青岩一把将书揽在自己怀里,“不给。” 还有祝澜无法参透的秘密,那自己可要好好瞧一瞧! 祝澜克制着嘴角的笑意,帮祝青岩添上茶水。 书里的内容自己已经全部在自己的脑海里了,她并不需要看书。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寻找到书中隐藏的玄机。 然而一上午过去了,两人都没有找到任何头绪。 祝青岩皱着一张脸,心想祝澜莫不是闲来无事消遣自己—— 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注解集,内容都是书院里曾经讲过无数遍的,哪里有什么怪异? 祝澜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 这时房门被敲响,两人闻声抬头,见褚辛站在门口。 “状元姐姐,探花姐姐,快来吃饭吧。” 褚辛毕竟年纪小,刚死了姑姑,整个人看着有些憔悴。 祝澜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中午了,没想到褚辛竟然还会做饭,一时间都有些过意不去。 在这里,褚辛毕竟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肖婉也是住在这里的,但她此时正在户部当值,因此中午吃饭就只有祝澜、祝青岩,还有褚辛三个人。 褚辛做了三菜一汤,虽然远远比不上御香阁的别具一格,但别有一番家常菜的风味。 褚辛夹了一块拍黄瓜,欲言又止地着面前两人—— 状元姐姐好像在灵魂出窍,半天光扒拉碗里的饭了,菜没吃一口。 探花姐姐更是夸张,一手拿书,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半空悬停好一阵了,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树上。 褚辛有些气恼,终于忍不住了,从祝青岩手里将书抽出来。 “姑姑说过,这样吃饭可不行,会对胃不好的!” 祝澜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连忙向褚辛道歉,开始认真吃饭。 方才二人走神时,褚辛就已经吃饱了。现在两人才开始进食,吃饱喝足的褚辛没什么事情做,索性翻起了那本书。 “咦,这书上怎么会有雁字阵?” 第324章 再返江州 祝澜二人一听,立刻紧张起来,问她说的是什么。 褚辛指着书页,“就是雁字阵啊,小时候爹爹还教我玩来着。” 见祝澜和祝青岩都是一脸茫然,褚辛“哦”了一声,解释道: “雁字阵是我家那边的一种文字游戏,你们不是桐州人,不知道也正常。” 祝澜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街上见到扮成说书人的褚辛时,她正在讲兰妃当年女扮男装科举的事情。 那时褚辛提到过,那女扮男装的女子与她是同乡,都来自桐州的一个县城。 祝澜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连忙请褚辛详细说说那“雁字阵”是怎么一回事。 褚辛思索了许久,告诉二人。 原来在她的家乡,“雁字阵”是一种文字游戏,通常是将看似寻常的文字段落以另一种方式排列,通过将关键字眼放置在某个特定位置,来达到隐藏信息的目的。 “那些文字的排列方式是有规律的,就像天上的雁群,飞行时会排列成特定的阵形那样,所以被叫做‘雁字阵’。” 祝青岩连忙将书取回来,仔细一看,果然许多注解段落的文字之中,会出现许多没有意义的空白。 自己与祝澜都是科举出身,看书时下意识都会更加关注书中文字所包含的意义,反而忽视了文字排版上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祝澜也凑过来看,还注意到书上的文字时而清秀,时而潦草,有时甚至不像同一个人写的。 两人看了半晌,虽然也发现了一些端倪,但终究不知这“雁字阵”的具体排列方式,仍旧一筹莫展,只好请教褚辛。 褚辛挠了挠耳朵,有些为难道: “这‘雁字阵’是我们那里很早以前,读书识字的人家玩的游戏,说是能够锻炼脑力。但是因为过于复杂,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会的人渐渐变得很少了。 我爹从前是个秀才,懂得一些,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教过我。 但当时我觉得这东西一点也不好玩,所以也就学了个皮毛……” 祝青岩有些着急,就算褚辛只懂得一些皮毛,也请她看看,能找出一点线索是一点。 她是真的很好奇,连祝澜都参不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褚辛面露苦色,只好说自己试试。 她找来纸笔,画了一些形状奇怪的格子,还有一些“人”字形的线条,然后一边对照着《诸子集注》中的内容,一边挑出某些文字抄写在纸上。 褚辛一会疾笔如飞,一会抓耳挠腮。祝澜二人不明其中关窍,便默默在一旁等着。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褚辛才大功告成似的向后一仰,呼出一口气。 “成了?”祝青岩连忙问道。 褚辛的小脸浮现一丝尴尬,说自己实在不大擅长,只能将那些段落重新排序,然后按照从前父亲教的法子,以“雁字阵”的规律划出了其中的一些字眼。 褚辛将纸推到二人面前,上面圈圈点点许多处。 “江州……湘阳县……金氏……少育二子……” 祝青岩眯着眼睛,将那些被圈起来的字眼读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些无意义的字词,许是由于褚辛不够熟练导致的,但并不影响总体含义。 褚辛解析出来的这段内容并不长,只能连接成为一小段文字,大意是说江州湘阳县有一对金氏夫妇,生下过一对龙凤胎,后来却不知其中的儿子去哪里了。除此以外,还提到了那对龙凤胎的详细生辰。 祝青岩将这段内容反复看了几遍,纳闷道:“这就是你说的秘密?” 祝澜沉思不语。 根据褚秀宁生前告诉自己的信息,兰妃娘娘查明了太子的确是自己亲生,并将关于此事的证据藏在了一本书里。 昨夜又收到字条,提到《诸子集注》这本书,现在果然找到了线索。 如此看来,这段文字便是能够揭示太子身份的关键信息了。 祝澜站起身,说自己打算回一趟江州,去寻寻那金氏夫妇。 她说完便回房收拾东西,一出门,却见祝青岩与褚辛也背着包袱等在门口。 祝澜一怔,问她们这是做什么。 祝青岩歪了歪脑袋,“左右现在也不用回翰林院当值了,我回江州看看,有什么问题么?” “两位姐姐都走了,那我、我要跟着你们……”褚辛紧紧抓着祝青岩的袖子说道。 祝澜想了想,也好,自己与祝青岩自从进了翰林院当差,还没有回江州家中看过,正好借此机会回去看看母亲。 褚辛不会骑马,祝澜便雇了一辆马车,给家中肖婉留下封信后,三人便启程前往江州。 …… 江州距离京城很近,即便坐马车前往,也不消两日便抵达了。 马车进了江州城,从未来过江州的褚辛掀开帘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没想到这江州城竟然繁华不输京城,别有一番风味!” 祝澜与祝青岩相视一笑,江州偏南,乃是烟雨之地,就连空气中也漂浮着淡淡的温雅气息,的确与京城的庄严肃穆有所区别。 祝澜是半道穿越来的还好些,祝青岩自小生长于江州,比起祝澜更多了几分对家乡的依恋,三人进城后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祝府。 祝澜与祝青岩未着官袍,只穿着寻常素裙,然而二人行止之间的气度仍是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的目光。 有眼尖的邻居认了出来,大喊一声“祝家的状元郎和探花郎回来啦!” 这一嗓子喊出来,街道两侧顿时传来“哗啦啦”的拉门声,不少百姓匆忙赶出来想要看看这两位在江州家喻户晓的奇女子。 褚辛与二人同行,表情都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自豪。 “澜姐姐!青岩姐姐!”小祝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上还背着书篓,欢呼着扑进祝澜二人的怀里。 “喂,哪里来的小娃娃乱认姐姐?”褚辛瞪着小祝朝不满道,仿佛被人抢了姐姐。 祝朝回瞪她一眼,“两位姐姐姓祝,我也姓祝,你有意见?” 褚辛瘪瘪嘴不说话了,这个小鬼头看起来十岁都不到,不和他计较了! 第325章 书院旧景 “朝儿又长高啦!”祝澜笑着摸摸祝朝的脑袋,与祝青岩牵着他的手向家中走去。 一行人穿过巷口华丽的坊门——那是二人科举高中时朝廷派人来建的,如今已经成为江州圣地一般的存在。 若是谁家孩子念书念不好,便要来这坊门下面走两遭,沾沾祝家两个女儿的才气。 二人一踏进家门,正在打理院子的阿财先是一愣,脸上接着露出不敢置信的狂喜。 “二位小姐回来啦!二位小姐回来啦!” 一时间整个祝府上下都沸腾起来,却迟迟不见裴玥等人出来。 阿财欢天喜地地来到祝澜二人面前,这才说起今日裴玥带着苏氏、杜兰芳去庙里进香了,约莫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祝澜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才到中午,看来一时半会还见不到家里人。 阿财招呼后厨开始准备最丰盛的饭菜,又安排人去将房间收拾好。 用过午饭后,祝澜便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程。湘阳县距此有些距离,江州境内河道纵横,走水路前往比较方便。 既然已经回了家,祝澜决定还是先见母亲,整顿一宿明日再出发。 用完午膳,褚辛忽然提出想去龙场书院看看。 “那可是如今闻名大梁的第一学府,我早在桐州就听说过,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褚辛恳求地看着祝澜与祝青岩。 祝澜思量一番,的确已经许久没有回书院看过了,甚至还有些想念古味斋的饭菜。下午左右也是闲着,不如带褚辛去看看,顺便探望一下欧阳监院。 …… 半个时辰后。 山门的长阶前,祝澜与祝青岩抬头望着那牌面上古朴虬劲的“龙场书院”四个大字,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书院门口的青松,百年来历经风雨,屹立不倒,一切又似乎从未改变。 “二位姑娘来此可是求学,或是寻人?”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祝澜回头望去,是书院的一名男学子,正对自己彬彬有礼地作揖行礼。 他年纪不大,面容陌生,唯有身上那身青白斓衫令祝澜二人无比熟悉。 还有腰间的“丁”字腰牌。 祝青岩有些感慨,左右望去,没想到书院如今又添了这许多新面孔。 “我们……”祝澜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来寻欧阳监院。” 听得欧阳监院的大名,那学子不禁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但夫子说君子与人为善,他还是请祝澜几人随自己来。 几人一路上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径,祝澜与祝青岩忍不住打量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回想起从前在书院的日子。 “诶,小心——” 路上有块地砖凸起一块,一不留神便会摔跤。男学子一脚跨过,这才想起回身提醒祝澜几人。 他一回头,却见祝澜二人甚至没有低头看路,轻车熟路地从那块地砖上跨过去了,甚至还提醒身后的小姑娘注意脚下。 真是奇哉怪也。 几人经过无类阁,只见附近围了不少人,手中拿着工具,看样子像是雇来的梓匠。 祝澜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哦,欧阳监院最近请人来翻修无类阁,但是听说不小心将墙上的《群贤赋图》给蹭掉了一块,那些人讨论如何修复已经讨论好几天啦!” 男学子说完,又有些愤慨:“那些工匠也太不小心了!” “那《群贤赋图》可是当年鼎鼎大名的祝澜师姐所作,世间绝无仅有,没让他们赔偿都是欧阳加——监院,宅心仁厚!” 祝澜心中好奇,索性走进去瞧瞧,见那墙壁上自己当年所作之画果然被蹭掉了左下角的一块。 几个工匠正在一旁讨论如何修复,但一个个表情焦灼毫无头绪,毕竟谁也不会这素描的手艺。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块炭黑,对着墙壁比划半天,但实在不知从何下手。 祝澜微微一笑,走上前,向那人借过炭黑。 那人见她要作画,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但见祝澜眼神笃定,令人没由来产生一种信任感,便将炭黑递给了她。 祝澜蹲下身,三两下便将画填补完成,与数年前的笔迹衔接得天衣无缝,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周围一圈工匠看得满眼惊叹,直到祝澜离去才反应过来。 离开无类阁,那名男学子看向祝澜的眼神都变了。 没走多远,便远远瞧见了欧阳烨的书房。那学子停下脚步,眼里明显带着畏惧,为祝澜几人指了方向,说自己肚子疼,就不送她们过去了。 祝澜了然一笑,方才在无类阁拿的炭黑还握在手中。 “送你了。” 男学子怔怔接过,目送着祝澜几人走向欧阳烨的书房,忽然听得身旁一个女声道: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那是……那是祝澜师姐,和青岩师姐!?” 有人纠正道:“明明是祝教习!” “我就爱叫师姐,你管我?祝师姐祝师姐祝师姐!” 握着炭黑的男学子回过神来,这才知晓方才那两位姑娘便是龙场书院的头两号传奇人物。 他激动得握紧手中的炭黑——这块炭黑,他这就拿回临风苑供起来!!! …… 来到欧阳烨的书房门口,祝澜却不急着敲门,转而对祝青岩道: “我有些事情要向欧阳监院打听,不如你先带褚辛四处逛逛?” “好吧好吧,那你们快些聊,我们等会再过来。” 祝青岩自然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带着褚辛去别处逛了。 祝澜这才敲响欧阳烨的门,严肃又熟悉的声音自内响起。 “进来。” 祝澜推门而入,笑意盈盈,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学生礼。 “学生祝澜,见过欧阳监院。” 第326章 入局 欧阳烨一见是祝澜,也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竟也回了一礼。 “祝修撰竟得空来了?” 这声“祝修撰”自欧阳烨口中说出,着实让祝澜浑身难受,便笑道:“书院之内,哪有什么修撰,您还是唤我祝澜吧。” “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法度礼制不可乱,该叫什么便叫什么。”欧阳烨语气古板,但眼中也是罕见的温和笑意。 祝澜与欧阳烨寒暄几句,终于切入正题。 “监院可还记得,学生入学之初,曾于诗文大赛上赢得过一本《诸子集注》?” 此事太过久远,欧阳烨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回忆了许久,才点点头说想起来了。 祝澜连忙问他可知晓那本书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万卷楼的。 欧阳烨想不起来,但他翻身回到自己书房的书架前,自书架最顶端取下了一本簿子。 “龙场书院建立于前朝,有上百年的历史,原本因战乱被迫闭院,然当今天子仁厚,继位之后便下令龙场书院重新开放,鼓励天下学子念书求学。 那万卷楼之中有上万本藏书,不仅有原先保留继承下来的,亦有后人捐赠。” 欧阳烨翻看着那本簿子一边说道,这是龙场书院重新开放后,所有新收入万卷阁的书籍清单,若那本《诸子集注》是后被人送来的,定然会有所记载。 “找到了。”欧阳烨指给祝澜看,其中某一页的记录。 祝澜一看,果然是二十年前。 赠书人并未留下真名,而是只留了一个“宁”字,应当是褚秀宁无疑。 这便能确定了,褚秀宁死前提到的那本书,就是《诸子集注》。 《诸子集注》中隐藏的关于江州金氏夫妇的秘密,就是证明燕修云是真太子的关键证据! 祝澜心中大石落定,知道自己这一趟江州没有来错。 …… 最后欧阳烨亲自送祝澜三人至山门处,祝青岩拱手告别。 离别前,祝澜忽然问了欧阳烨一句:“监院大人,您可曾听闻过江州湘阳县的金氏夫妇?” 欧阳烨被问得一怔,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迷茫。 他缓缓摇头,表示自己虽然去过湘阳县,却从不知什么金氏夫妇。 祝澜了然,拜别而去。 …… 再次回到祝府门前,两个熟悉的人影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焦急地快要跺脚。 “母亲!” “娘!”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同时快步上前,扑到了裴玥与苏氏的怀里。 裴玥带着苏氏与杜兰芳进香回来,一听说女儿回来了,皆欢喜得不行,一直在大门口等着二人回来。 两个做母亲的抱着女儿,一口一个“又瘦了”、“我儿辛苦了”,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身后传来杜兰芳带着几分泼辣的笑声。 “哪里瘦了?我可没瞧见,人家翰林院可是在皇宫里头,哪能吃得差? 行啦你们两个当娘的,澜姐儿和岩姐儿好不容易回来,净整这些哭哭啼啼的煞风景!走走走,晚饭我跟弘明都盯着弄好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吃点喝点。” 杜兰芳在围裙上抹了两下手,推着几人向屋里走去。 席间,祝澜提起自己明日打算去一趟湘阳县的事情。 “湘阳县?”裴玥想了一阵,“湘阳离咱们这挺远的吧,我虽未去过,但听闻水路也要行上一整日呢。” 杜兰芳想起来什么似的,将目光投向祝弘明,“他爹,你前段时间不是刚去过湘阳县么?” 祝澜一听祝弘明去过,虽然希望不大,但还是问他认不认识一对姓金的夫妇。 祝弘明果然摇摇头,反应也在祝澜的意料之中。 祝弘明低头咂摸了一口江州茅台,忽然道:“对了,我从湘阳县回来的时候,碰见岸上有官兵来着,好像在排查什么人。”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杜兰芳连忙让他快点继续说。祝弘明却说没什么了,他瞧见了官兵,但和自己又没有关系,瞧见了然后便回来了。 被白白吊起胃口的杜兰芳气得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祝宅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深夜。 …… 祝澜昨夜并未饮酒,她早上起了个大早,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准备独自前往湘阳县。 她思量许久,太子一事并非有意瞒着祝青岩,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被牵连其中便会有很大风险。 自己是为了雨薇才卷进来的,但这件事说到底与祝青岩没有什么关系,祝澜不希望将她也牵扯进来。 谁知一出门,祝青岩竟早已抱着双臂,倚在柱子上等她了。 褚辛从祝青岩身后探出脑袋,“状元姐姐,咱们快出发吧!” 祝澜来到二人面前,正纠结着想要开口,却被祝青岩轻哼一声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误会,我可一点都不关心你,更不关心你要去做什么。 要不是昨夜我娘说让我保护好你,加上裴夫人也对我有恩,我才懒得管你呢。” 祝澜斟酌着道:“此事有些风险。” “有风险,那我更得去咯,不然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祝家上下交代?” 褚辛在祝青岩身后一个劲点头,“是啊,状元姐姐。虽然你不说,但我能感觉得到,这件事情……与我姑姑的死有关系,对么?” 祝澜沉默。 “那我更要去了。我也有本领,兴许能帮上忙,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褚辛认真地望着祝澜说道。 面前二人的目光没有半点动摇,祝澜与她们对望片刻,最后无奈地叹笑一声。 “好吧,那便同去。” 说完这句话,祝澜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从褚秀宁之死,到自己与祝青岩一同被从翰林院“休假”,再到那张神秘的纸条,一切都像是有一只手在推着自己向前走。 而且她能隐隐感觉到,整件事情背后,似乎还不止一股力量。 整个局中,不仅是自己,祝青岩和褚辛或许早都被那些势力注意到了,即便想置身事外,怕也是身不由己。 祝澜微微扬起目光,望向被浮云遮蔽的皓蓝天空,眸色一点一点变得深邃而坚定。 既然有人要将自己当成棋子,好,那便如他所愿。 不入此局,又谈何破局? 第327章 乘船 从昭平县前往湘阳县走水路最为便捷,祝澜三人来到渡口,只见水面一片波光粼粼,岸边石砌斑驳,柳树轻摇。 那水面之上,却只见到几条稀稀疏疏的渡船,岸边果然如祝弘明所说,有一些官兵正在巡逻。 “劳驾,敢问可是前往湘阳县的船家么?”祝澜来到一艘看似年岁已久的小船前,问道。 闻声,里面的船家头也不回,摆摆手表示不走。 祝澜只好继续问,直问了三四艘船,都无人愿意前往湘阳县。 “这倒是奇怪了。”祝青岩道,“湘阳县虽距离远些,但路途长,渡船给的银钱也更多,怎会无人愿意前往呢?” “哎,那边几个丫头!”一个蹲在船头晒鱼的中年男人忽然冲她们招手。 祝澜几人走过去,以为他愿意前往湘阳县。 中年男人摆摆手,“俺才不去哩!” 接着,中年男人说道,原来前几日江州暴雨,有些地方的大量泥沙石块被冲入河道,导致前往湘阳县的其中一段水路湍急异常。 那附近本就暗礁丛生,稍有不慎便有翻船的风险,因此只有经验最为丰富的老船夫才敢载客前往。 “俺们这只有四叔公才有那能耐,能安然无恙地从那段河上撑过去。不过他现在还没回来,估计要等好一阵哩!” 祝澜谢过中年男人,身边的祝青岩又问道: “这渡口岸上有许多官兵,是出什么事了么?” “噢!”中年男人解释道:“就是另一条河道上有些闹水匪,不过你们去湘阳县,不是一条道,不用担心!” 既然四叔公还没有回来,祝澜三人便在渡口附近找了一座凉亭暂歇。 直等到日上三竿,才终于听到水面上有人喊了一嗓子,“四叔公回来咯!” 祝澜连忙起身望去,只见远远漂来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人,约莫五十多岁,头戴一顶旧草帽,身穿一件褪色的蓝布衫,脚踏草鞋,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动作十分老练。 祝澜三人待船靠了岸,便上前询问。听闻她们要去湘阳县,那船头的老者没说话,只点点头示意她们上来。 祝澜谢过船家,轻巧地踏上了船板,三人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船内陈设简单,仅有几块木板拼成的座位,以及一些磨损的渔网和几件旧衣物随意堆放在角落。船篷上挂着几串干鱼,随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咸香。 这时,又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船尾弯腰钻进了船舱,身上披着一件灰色褂子,两只胳膊裸露在外,肤色黝黑,后脑梳着小短辫,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 小短辫瞧见祝澜三人,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几眼,随即弯着身子从船舱内穿了过去,来到船头的四叔公面前交谈起来。 两人讲话口音很重,祝澜只能通过语气大致听出来,那少年便是四叔公的儿子,看来父子都是长年生活在这条船上的。 两人一边聊,四叔公一边让那小短辫去解开拴在桩子上的麻绳,这时忽然听见有人的喊声。 船舱内的祝澜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姑娘抱着一只包袱,正朝飞奔而来。 她一脚跨到船上,船身微微一晃,她这才大口喘着粗气,显然也是赶来乘船前往湘阳县的。 四叔公朝岸上望了望,见没有别人上船,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这才在岸上用力一蹬,手里竹竿一撑,转眼间小船便已离岸数丈开外了。 昨晚杜兰芳还专门为几人准备了不少路上的点心,祝澜三人乘船无事,索性取出点心,一边聊天一边吃。 那后上船的姑娘有些腼腆,坐得离三人较远,抱着包袱一言不发,只侧首看着水面发呆。 祝澜递了一块酥油糕过去,她也只是笑着摇摇头,祝澜便不强求。 祝澜又回头问撑船的四叔公,从这里到湘阳县要走多久,四叔公说了句什么,但由于口音太重,祝澜一时没有听懂。 “现在出发,怎么也要明日一早才能到。”那腼腆的姑娘忽然小声开口。 褚辛有些惊奇,问她莫非能听懂四叔公的话。 那姑娘摇摇头,说自己家就是湘阳县的,从前出来过几次,往返都是走水路,所以知道多久才能到。 “你是湘阳县人?” 祝澜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湘阳县本就不大,加上“金”也并非十分常见的姓氏,万一呢? 那姑娘却摇摇头,说从不认识姓金的人。 褚辛眨巴着眼睛,“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呀?” 那姑娘抿抿唇,说自己叫陈梨。 陈梨不爱说话,祝澜三人便兀自聊着书院和家中的事情,不知不觉天便黑了。 四叔公让小短辫在船头挂上灯笼,自己继续撑船。四叔公撑船的技术极好,不大的船只,一路上却四平八稳,坐在船舱内的几人甚至有时都忘记自己是在船上。 几人又吃了些点心当晚饭。 祝青岩想着船家辛苦,便想将点心分给四叔公父子一些,四叔公摆摆手表示不吃,祝青岩便来到船尾找那个小短辫。 小短辫倒是半点不客气,从祝青岩手中接过点心时,还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粗糙的触感让祝青岩顿时有些不适。 小短辫咬下一块酥油糕嚼着,目光却毫不避讳地盯在祝青岩脸上,眼神里还带着玩味的笑。 祝青岩感到一阵不舒服,便坐回了船舱。 到了后半夜,困意渐渐袭来。 毕竟这是在船上,乘船的几人又都是女子,谁也睡不安稳。祝青岩便让祝澜与褚辛先休息,自己强打精神守一会儿,待祝澜醒来再换班。 夜里的河道十分寂静,只能听到竹竿带起水花的声音,还有两岸树上传来的沙沙声。 祝青岩的上下眼皮终于开始打架,意识逐渐有些涣散。慢慢地,她身子忽然向前一栽,接着陡然惊醒。 她一个激灵睁大眼睛,暗骂自己怎么能犯困。这时,她一抬眸,浑身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 昏暗的光线下,船尾正蹲着一个黑影,眼睛映着微光,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第328章 铁钩 祝青岩被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轻叫一声。 那黑影动了,站起身来,原来是小短辫。 祝青岩的叫声将其他三人都惊醒了,祝澜睁开眼,也留意到了站在那里的小短辫,不由得皱了皱眉。 小短辫被发现以后,却一点也不慌张,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他的脸上竟然还有些兴奋。 他向祝青岩伸出手,祝青岩下意识向后躲,接着发现小短辫是要给她看什么东西,还怕她看不清似的,特地伸到了她的眼前。 借着船头灯笼的光,祝青岩看清了,小短辫手里抓着的是一只死麻雀,翅膀上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已经死了很久,甚至有些腐烂。 “啊——”陈梨和褚辛被吓得叫了起来,祝青岩也是脸色一白。 那小短辫似乎很满意她们的反应,接着看向祝澜,发现她只是冷冷盯着自己,并没有惊恐慌乱的神色。 小短辫脸色有些挫败,将那死麻雀随手又丢回了河里,探着身子用手拨了两下水,算是洗手了。 四叔公仍旧在船头,一言不发地撑着船,对身后的动静视而不见。 褚辛被平白吓唬,反应过来后,气得就要骂人。 陈梨赶紧按住她,紧张地向外边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估摸着时间,现在正是到了那段水流湍急之处,可千万别闹得四叔公分心,再出什么危险。” 陈梨的声音带着惶恐,祝澜能够理解,女子出门在外,此时又上了旁人的船,船如何行驶全是四叔公父子说了算,因此无论经历什么也只能忍气吞声。这荒郊野岭的,万一真发生什么事,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正因如此,这小短辫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祝澜考虑到眼下情形,附耳对祝青岩道:“且忍一时,有什么事上了岸再说。” 祝青岩憋着一口气,没说话,只默默收回了搭在腰间的手。 小短辫却并未因此善罢甘休,他见祝澜没有被吓到,干脆弯腰进了船舱,直接一屁股挨着祝澜坐下,身上的鱼腥味顿时钻入了祝澜的鼻尖,两人的手臂还碰到了一处。 祝澜紧紧皱着眉,向褚辛与祝青岩那边挤了挤,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 她向里挪,小短辫也跟着挪。 祝澜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指着小短辫,严肃道: “你——” 可话未说完,船身忽然传来几声怪异的响动,接着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船舱内的几人毫无防备,还好祝澜眼疾手快撑住了舱顶,这才不致摔倒。 其他几人虽是坐着,却一时被晃得四仰八叉,小短辫更是直接摔在了褚辛身上。 然后被褚辛满脸厌恶地一脚蹬开。 小短辫显然也被这动静吓到了,终于没了戏弄几人的心思,一个跨步上了船头,开始和四叔公说着些什么。 四叔公方才也被晃得差点摔进河里,多亏他多年在水面上讨生活,自身平衡极好,这才稳住了身子。 他和小短辫的交谈,祝澜几人都听不懂,只听出两人语速极快,小短辫似乎十分惊讶,四叔公的脸上也有困惑,但更多的是惶恐。 他开始惶惶不安地向四周张望起来,小短辫则是立刻开始检查船上有没有地方进水。 陈梨也紧张起来,她探出头,借着月色努力分辨四周的景象。 “都说那水流湍急处,下面暗礁丛生,莫不是方才不小心撞上了?”祝澜问。 陈梨重新坐回舱内,脸色却突然变得更差,比方才看到死麻雀还要白! “不……不是,我知道那片地方,河道很窄,现在……不是,不应该……” 陈梨甚至语无伦次起来,祝澜半天才听懂,她的意思是眼下河面宽阔,绝不是那段有危险的河道。 祝澜也向外望了望,如此广阔的河面,中间部位一般都是水最深的地方,怎么会触礁呢? 四叔公脸上显然也有同样的困惑,他怔怔低头望着水面,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船身再次轻轻一晃,这次晃动却不剧烈,更像是突然改变了航行方向的感觉。 祝澜立刻感觉到了不对,连忙钻出船舱。 四叔公呆呆地站在船头,手里的竹竿没有动,而小船却在动—— 小船并未顺着水流的方向向前或者向后移动,而且是在横着漂向岸边! 祝澜看到这诡异的场面先是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不对,是下面有东西在拖着船向岸边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向下看去,然而夜色昏暗,水面之下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们看这里!”褚辛指着脚下大叫道。 几人连忙过来查看,只见船壁的另一侧外面,竟牢牢钉着三只铁钩子。 铁钩的末端隐藏在水底,祝澜推测,应该是连着绳索一类的东西,绕过船底,将船往一侧拉。 她对祝青岩使了个眼色,祝青岩会意,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问柳,一手扶着船舷,探出半个身子。 问柳本就是世间名剑,削铁如泥,她挥臂一斩,只见最右边的那只铁钩立时便沉入水底,只剩下了一个铁尖尖还留在船壁上。 四叔公和小短辫皆没有料到祝青岩竟然随身带着如此神兵利器,尤其小短辫,脸上一下便露出了后怕之色。 那三只铁钩原本一同牵引着小船向岸边行去,此时被斩断一只,船身立马发生了倾斜。 众人稳住身形,仿佛看到了希望,祝青岩也再接再厉,试图将另外两只铁钩也斩断。 然而那两只铁钩的位置过于贴近水面,祝青岩够不到,若是身子再探出去些许,她整个人便会坠入水中。 四叔公见她半天够不着,急得直跺脚,就要来抢她手中的软剑,自己去砍。 祝青岩下意识一躲,四叔公抓了个空,急得跟她一通比划,口中还说这些祝青岩听不懂的话。 陈梨紧紧抱着包袱,小声劝祝青岩将剑给他,毕竟四叔公个子高,手臂也长些,应该够得到。 祝青岩没有应声,眼神明显带着抗拒。 这可是阿静送给自己的剑,万一四叔公不当回事,手一滑怎么办?这么深的河水,软剑一旦掉下去,便再也无法找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问柳剑身柔软,想要达到劈砍的效果,须得掌握极高的运剑技巧才行。四叔公没有经过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到。 第329章 江湖规矩 就在犹豫之间,船距离岸边已经不过数丈之远了。 “快看,岸上有人!” 随着褚辛的叫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向岸上望去,果然借着月色看到了几道黑黢黢的人影,他们拔河似的,用力拖拽着什么东西。 一转眼,小船便已靠了岸,祝澜几人满脸警惕,陈梨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缩在了船舱里面,褚辛则是紧张地躲在祝澜身后。 祝澜与祝青岩站在船上,这时才看清了岸上之人。他们身穿普通百姓的衣服,却不点火把,显然并非正道人士。 祝青岩反应很快,她早已收了软剑,向岸上一拱手,朗声道; “并肩子,都是合吾,念短吧!” 见祝青岩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姑娘,一开口居然就是老江湖了,说自己是懂规矩的,让大家冷静些。岸上举着兵刃的几人都有些诧异,同时回头看向身后。 祝澜向他们身后望去,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出来,脸上还带一道疤,一看便不是善茬,像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身边一名个子稍矮、精瘦些的男人狐疑地打量祝青岩几眼,像是有些警惕,在那魁梧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魁梧男人点点头,抬手让众人退下,对祝青岩还算客气,拱手道: “并肩子,念短是念短,可咱们水涨了,需要几个子儿使。” 祝青岩微微皱眉,小声问祝澜:“怎么办,他们说手头紧,要钱。” 祝青岩说完,将声音压得更低几分,问要不要动手。 她打量了对方众人,一共有五人,其中看起来厉害些的只有那个魁梧男人。 当初在北疆,阿静得空便会指点自己几招,临走时还送了自己一本剑谱。自己无一日荒废,如今剑术早已更加精进。 眼前五人,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祝青岩的手已经向自己腰间摸去了,却被祝澜不动声色按住。 这里月黑风高,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对方是否还有同伙在附近,一旦亮出兵刃便不好善了了。再加上对方有五个人,自己这边却只有祝青岩一人会武,若真动起手来,刀剑无眼,还是太危险了。 眼下情形,自己这边孤立无援,还是尽量不要生出事端的好。 于是祝澜让众人将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破财免灾。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率先解下身上的荷包,褚辛身上没带钱,陈梨虽然害怕,但还是哆哆嗦嗦地将手中包袱递给祝青岩。 祝青岩来到四叔公面前,四叔公脸色十分犹豫。 祝青岩柳眉一竖,“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这还分不清吗?” 四叔公应该是听懂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对小短辫使了个眼色。 小短辫的两条腿都开始打摆子了,颤颤巍巍走到船舱里,翻出了一只破旧的木抽屉,里面装着些散碎银钱,看来是他与四叔公长年摆渡挣来的家底。 祝青岩将大家交出来的财物汇集在一处,亲自走到那魁梧大汉面前,她的个子连对方的肩膀都不到,却步履从容,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她将钱财递上,不卑不亢地用黑话问自己几人是否可以离开了。 那大汉看着她,眼中划过了一丝欣赏。他接过财物扫了一眼,扔给身边的精瘦男子,自己一挥手,三个手下便跳进了水中,泥鳅似的钻过船底,将小船上的铁钩摘了下来。 祝澜琢磨着,这三人应该是水匪出身,方才正是由他们三人潜入河水,悄悄将铁钩挂在船壁上,再回到岸上拉动绳索,将小船直接拉了过来。 不过既然是水匪,直接在水面上动手,岂不是更有优势么? 眼前危机既然已经解除,祝澜也不想继续纠缠。 那魁梧大汉甚至亲自来到小船边,对祝青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真像个懂“规矩”的。 祝青岩冷着脸,让四叔公、小短辫和祝澜先回到船上,自己最后一个上船。 四叔公和祝澜都上了船,轮到小短辫了,他连路都走不稳当,月色下甚至还能看到裤子颜色变深了好大一片。 他哆嗦着踏上船板,谁料一下没站稳,竟直接向前栽了个跟头,从怀里掉出了两块碎银子! 四叔公当即变了脸色,想要抬脚将银子踩住已经来不及了,小短辫被那魁梧大汉直接拎着后领提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地上身后的空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并肩子——”祝青岩一惊,正要说什么,对方却抬手示意她不要管。 江湖规矩,若是对方将家底掏干净了,那他们干绿林的也要给对方留情面,体体面面将人送走,这叫“礼尚往来”。 可对方若是藏心眼,那可就坏了规矩。 银钱事小,规矩事大。若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心眼还成功了,传出去自己也就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魁梧大汉一声呼喝,几个手下立刻上前,用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将小短辫双腿捆了起来,直接倒挂在了树上。 小短辫又痛又怕,哭爹喊娘。四叔公当即就要扑上去救儿子,却被魁梧大汉一把扯住衣裳,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祝青岩右手紧紧搭在腰间,保持随时出剑的姿态,注视着面前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小短辫不肯将全部家当交出,自己藏私坏了江湖规矩,对方肯定是要施以惩戒的。此时端看对方想要如何了结此事,若只是抽他几鞭子,或者是泼些冰水,小惩大诫,祝青岩便不打算出手了。 这小短辫品行恶劣,方才在船上一直不安分,此前还不知多少乘船的姑娘被他骚扰戏弄过。 只要不伤及性命,祝青岩觉得让他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也好。 第330章 一网打尽 四叔公还在拼命挣扎,魁梧大汉有些烦了,直接对身边的精瘦男人使了个眼色。 四叔公被一棒子敲晕了过去。 祝青岩冷眼瞧着,此人仗着掌船的身份,纵容儿子胡来,她着实不大同情。 精瘦男人敲晕四叔公后,走到被倒挂着的小短辫面前,抬手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直打得他嘴里流血,一直流到了眼睛里。 小短辫一边呜呜叫着,一边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结果又从怀里掉下了几枚铜子儿。 众匪无人去捡那枚铜子,而是用更加阴沉的目光盯着小短辫。 祝青岩见状,知道这群亡命之徒再一次被激怒了,悄悄解开了腰带上的暗扣。 那魁梧男人看着地上的铜子,冷笑一声,直接抽出腰间的大刀,准备给小短辫来个开肠破肚。 这荒郊野岭,死上一两个人,尸体往水里一抛,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银光一闪,那魁梧大汉发出一声痛叫,手中长刀应声落地,左手紧紧捂住右手,指缝间还有鲜血渗出。 祝青岩软剑一挥,便斩断了小短辫脚上的绳索,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其余众匪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砍向祝青岩,祝青岩身如游龙,以一敌四,竟丝毫不落下风。 那魁梧大汉的表情逐渐变得震怒,他右手受伤,干脆用左手捡起刀,也向祝青岩砍来。 祝澜看得一惊,没想到这人居然双手都会使刀,而且看起来功夫还不差。 他身形本就魁梧,加上此时发了狂一般,一下子便将祝青岩逼退几步。 祝澜藏身于树后,凝神观察片刻,眸光锐利,陡然出声道: “青岩,主攻那小个子!” 祝青岩不知祝澜的考虑,但还是想也没想,一剑刺了过去。 那魁梧大汉见状,果然紧张起来,乱了阵脚。祝青岩趁机绕开他,一剑横在了精瘦男人的脖颈上。 场面顿时静止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动了,不知所措地看向魁梧大汉。 魁梧大汉变了脸色,后退两步,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些什么。 祝青岩双眸一瞪,“好好说话,说官话!” “别、别伤我弟弟!”魁梧大汉终于说了一句祝澜能听懂的话。 她方才便留意到,打斗之中祝青岩每每攻击那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魁梧大汉都会上前拆招,很明显有保护之意。 祝澜不知二人关系,但捏住软肋,才是上上之策。 祝青岩挑挑眉,“哦,是你弟弟呀。” 说罢,又故意将剑抬高几分,吓得那小个子浑身颤抖。 魁梧大汉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祝青岩高抬贵手。 祝青岩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悍匪,倒还挺重情义。 她抬抬下巴,魁梧大汉立刻让人将财物全都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船上,继续恳求地看着祝青岩。 祝青岩眨眨眼睛,也不知接下来怎么办,只好看向祝澜。 祝澜走上前,垂眸问那魁梧大汉:“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何处?” 魁梧大汉立刻说自己叫周通,这里乃是一处叫做“芳草滩”的地方。 祝澜的目光扫了一眼先前下水那三人,“你们是水匪?” 周通有些尴尬,说自己和弟弟不是,但另外三人从前是水匪出身。 周通兄弟二人本是江湖草莽,先前被人抢了山头,这才来到江州,打起了水面上的主意。正巧碰上了几个逃亡的水匪,干脆收为小弟,准备自立山头。 祝澜想起先前在渡口瞧见许多官兵,那时听说是另一条河道上闹水匪,官府这才派人围剿。看来是有一些漏网之鱼,跑到了前往湘阳县的水路上。 她想了想,又问道:“这条路上可还有其他贼人出没?” 周通表功似的点点头,“有、有!不少水匪都逃到了这边,前面还有几处,都有他们的人,一个个都等着过往的船呢!你们是今天头一遭走这条道的,现在又是夜里,他们肯定会动手!” “如何才能避过?” “这……”周通想了想,说只要在船头竖上三根树枝子,两长一短,路上的水匪见了便知晓是道上的朋友。 大家一条河面上讨生活,彼此还得留些余地,不会动手。 祝澜望着周通,周通立刻会意,让手下去砍树杈,毕恭毕敬地亲手插在了船头上。 “青岩,带人上船。” 祝青岩在那小个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站起身和自己走。 “女侠,这……”周通连忙要跟上,却被祝澜冷冷的目光逼退回去。 “若你所言不虚,我们安然到达湘阳县后自会放人。若你敢诓骗我们——” 祝澜唇畔浮起一抹森然的笑。 “拿他第一个祭旗。” 周通还想用自己将弟弟换回来,祝澜却压根没有理他,兀自上了船。 周通身形魁梧,功夫也不错。若真让他上了船,路上起了什么歪心思,可是个大麻烦。 四叔公被人用冰凉的河水泼醒了,他连滚带爬地去查看小短辫的伤势,发现儿子还活着,这才没有哭晕过去。 小短辫被搬到了船上,四叔公再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重新撑起了船。他一路上战战兢兢,目光不时瞥向身后的祝青岩,还有被软剑架着脖子的精瘦男人。 一路上,祝澜二人都警惕地防备着周围。小船途经几处浅滩时,夜色中隐约见到几艘没有挂灯笼的小船向这边驶来,但在看到船头那几根大树枝时,便悄悄退去了。 天光初亮之时,终于看到了渡口的影子。一宿未眠的陈梨激动地站起身,说前面便是湘阳县。 小短辫也已经醒来了,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边,整个人还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褚辛鄙夷地看了他两眼,用口型骂了声“活该”。 祝澜一行三人带着那精瘦男人还有陈梨下了船,祝澜要付船钱,四叔公却怎么都不肯收,最后还是祝青岩将几枚铜板悄悄放在了船上。 褚辛看着那脖子上架着剑的男人,问祝澜:“咱们要不要把这家伙送去官府?” 绿林好汉听着好似快意恩仇,干的到底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谁身上没有背着几条人命?否则那小短辫也不至于险些被开肠破肚。 祝青岩也目光灼灼地望着祝澜。 祝澜却摇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过安全到达会放人,便不能食言,否则岂不背信弃义?” 说完,她让祝青岩收了剑,放人。 那男人大喜过望,夸赞两声“女侠高义”,一溜烟地跑了。 祝青岩面带愤慨,有些不甘心,却听祝澜语气平和道: “找湘阳县令知会一声,派人跟上,看他们是如何接头的,一网打尽。” 第331章 别拍你那惊堂木了 祝澜说要报官,祝青岩脸上这才绽放出笑容,左右看了看,发现陈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还想向她打听县衙所在来着。 褚辛瘪了瘪嘴,“真没礼貌,咱们好歹救了她,怎么一声不吭就走掉了。” “罢了,她也是吓坏了。”祝澜无奈地看了一眼祝青岩,“你与那些贼人交流得顺畅,兴许被旁人误会了,想躲着些也是人之常情。” 陈梨走了,三人便只好寻找附近的百姓打听县衙的位置,边走边问,发现湘阳县中张贴着不少告示,都是通缉贼匪的。 若有擒拿贼匪送官者,赏银十两。提供贼人线索者,一经查实,赏二百文。 祝青岩佯作惆怅,“唉,痛失十两银子,几个月的俸禄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来到县衙前。 湘阳毕竟是小县,就连县衙也远不及昭平县气派,门口不仅连个鼓都没有,甚至见不到值守的衙役。 祝澜三人无人通传,只好自行进入县衙。 进了大门,再走几步便是公堂,里面有好些个人影,好似正在审案。 “县太爷在审案,咱们稍待吧。”祝澜说道。 三人正准备来到公堂之外的门后等候,衙门里的人看到了她们,都投来目光。 那堂下之人原本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见众人都向门外看,自己也下意识回头望去。 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了,指着祝澜三人语无伦次地大喊道: “大人,就是她们,就是她们!” 县令面色一凛,几名衙役立刻冲出来围住了祝澜三人,甚至有要上手擒拿的。 祝青岩一掌拍开那人的手,“放肆!” 气势令那几名衙役都不禁瑟缩了一下,面面相觑。 祝澜冷眼一扫,带着祝青岩与褚辛大步来到堂上。 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 “台下贼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祝澜双眉微蹙,“敢问大人,何来贼人?” 原先堂中的那个人已经连滚带爬地躲到县令脚边了,这才壮着胆子指着祝澜三人道: “大人,草民刚刚瞧见,就是她们与水贼串通一气,还在岸边把人放走了!” 祝澜立时反应过来,是有人瞧见了刚刚放走那精瘦男人的一幕,误以为自己几人与贼人是一伙的。 祝青岩怒道:“你光看见我们放人,没瞧见先前我瞧见拿刀逼着他下船?” 那人眼神明显心虚了一瞬,然后对县令叩头道: “大人,她们放走的那个人草民见过,他和那贼首周通是兄弟,草民之前差点死在他们手上!” 说完又看向祝青岩。 “你说你拿刀逼着他下船?那你为何不将他送官,反而放人,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连褚辛都忍不住了,大声道:“喂,你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为了拿那二百文的赏钱吧!” “够了!”县令再次将惊堂木一拍,问祝澜几人有何解释。 祝青岩的火气已经被激起来了,“我们是为了引蛇出洞,将那些贼人一网打尽。不是我说,县令大人,你怎么还不派人去追?” “本官当然早已派人跟上了!”县令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敢用这么冲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这里是公堂,本官是县令,蕞尔小民竟在本官面前称‘我’,可谓是藐视公堂,还不跪下!?” 说着再次高高举起手—— “别拍你那惊堂木了。” 祝青岩在连祝澜都有些惊异的目光中,大步走上前,将什么东西“啪”地拍在了桌案上。 “来,拍这个。” 褚辛向祝澜身边靠了靠,小声问:“探花姐姐从前也这样暴躁吗……” 祝澜默默摇头。 自己与祝青岩刚认识的时候,她最起码表面看起来……还是极为文静乖巧的,准确来说,还有些敏感自卑。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祝澜只觉得这种感觉有几分熟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红衣猎猎的身影。 县令愣愣盯着那桌案上刻着“翰林”二字的腰牌,吞了口唾沫。 他张了张嘴,硬是紧张得半天没能完整念出这两个字。 “拍啊。”祝青岩催促道。 “县令大人如此大的官威,是否现在便要将我等贼人抓入大牢严加审讯呢?” 见县令一副被雷击中的表情,祝青岩这才冷笑一声,将腰牌收了回来。 县令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整肃衣襟,快步走到祝澜几人面前躬身拜道: “下官……下官不知是翰林院的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行了。”祝澜没兴趣听那些客套话,“剿匪一事,县令可安置妥当了?” “妥了,安排妥了,万无一失!” 祝澜点点头,目光投向前来报案的那人。 县令眼睛一瞪,“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这几位是翰林院的大人,不告你污蔑诽谤之罪便是开恩了,还不快滚!?” 那人哪敢多说,立刻唯唯诺诺地跑了。 “县令大人贵姓?”祝澜问。 县令将腰弯得更低,“上差折煞下官了!免贵,姓甘,您不嫌弃的话喊我老甘也行……” “甘大人,我们此行来到湘阳,乃是要查一件机密要案。”祝澜说的很慢,“所查之事如有泄露,便会祸及三族,你可明白?” 甘县令的表情立刻如临大敌。 祝澜这才问他:“烦请甘大人调阅本县户籍卷宗,察看最近二十年间,是否有过一对姓金的夫妇来过湘阳县。” 第332章 陈梨与陈枣 甘县令听闻事关重大,半点不敢怠慢,立刻着人取来户籍档案,亲自陪同祝澜翻阅起来。 祝澜看得十分仔细,直看到了傍晚,才有些疲倦地放下最后一卷档案。 甘县令走过来,将手里的记录恭恭敬敬送到祝澜面前,这是他找到的几户姓金的人家,不知其中是否有祝澜要找的人。 “县令大人辛苦了,你先去忙罢,有事我自会叫你。” 甘县令走后,祝澜开始翻看那些金氏百姓的户籍档案,一共只有三户。 祝澜着重留意这些人家子孙后辈登记户籍的时间,却并无人家正巧在二十年前生下孩子,更没有什么龙凤胎。 那么《诸子集注》中提到的金氏夫妇究竟在何处呢?还是早已搬离江州了? 祝澜思索间,甘县令却又折返了回来,说想起一件事。 “上差若要找姓金的,那便只有方才这些了。但若说起龙凤胎,下官倒是依稀有些印象。” 祝澜眸光一凛,立刻追问。 甘县令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很久远的事情,“二十年前,的确有一对夫妇生下了龙凤胎,但他们却不姓金。” “哦?”祝澜想了想,“既然是二十年前,如此久远之事,大人会不会记错?” 甘县令缓缓摇头,“下官不会记错。龙凤胎在咱们江州的习俗中乃是祥瑞之兆,是大喜事。 那年下官刚刚来到湘阳县赴任,便遇上了这等喜事,为了讨个彩头,还派人去送了好些吃食,故而印象颇深。而且那一年中,整个湘阳县应该只出过这么一对龙凤胎。” “那对夫妇不姓金?”祝澜再次确认道。 “不。”这次甘县令回答得十分笃定,“那户人家姓陈,夫妻二人的名字记不得了,但那俩孩子下官记得。” 甘县令说自己当时送去了一筐红枣和一筐梨。 “穷苦百姓给娃娃起名都随意,贱名才更好养活。 本官送了东西,那陈氏夫妇索性就给孩子起名,男娃叫陈枣,女娃叫陈梨。” “陈梨!?”祝澜有些意外。 “对对,就是她。这丫头非要念书,经常往昭平县那边跑,说那边学风好,还出过女状元哩!” 祝澜立刻问:“既然是龙凤胎,那个男孩呢?” “嘶——”甘县令好似突然被问住了,想了许久,“哎呀……那男娃娃好像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吧?好像说是病死的,父母匆匆给埋了,连丧事都没办,事后才来县衙知会了一声。” 祝澜立即明白这便是自己要找的人。 陈梨的哥哥陈枣,也就是那名夭折的男婴,应当正是当年瘟疫肆虐之时被选入宫中,与真皇子替换身份的婴孩。 当年兰妃寝宫偏殿的那一场大火,活下来的燕修云究竟是真皇子——还是陈枣? 至于为什么金氏变成了陈氏,祝澜心想,大抵是因为牵扯进了宫中秘辛,故而改名换姓想要躲开是非吧。 可若是逃避有用,这世上又哪里还会有这许多是是非非? 祝澜垂眸轻叹一声,对甘县令说自己需要立刻见到陈氏一家。 “那陈梨的父亲名叫陈荣,前几年已经过世了,如今就剩下陈老太和陈梨母女了。”甘县令看着祝澜说道。 “那便请她二人前来吧。” 甘县令点点头,当即派衙役去找人。 先前被祝澜支开,去客栈安置的祝青岩与褚辛回来了。 “祝澜,你到底在装神弄鬼搞些什么鬼名堂?”祝青岩有些不满地走到祝澜面前问道。 自己只知道祝澜要寻那对金氏夫妇,但她寻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至今都是一头雾水。 先前嘴上虽说不在意祝澜要做什么,但怎么可能真的不关心?更何况自己现在还隐隐有一种直觉,此事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祝青岩神色微恼,“你要是再不告诉我,我可不管你了!” 祝澜斟酌片刻,“好吧,那你留下来。” 祝青岩脸色好了些,褚辛从她身后探出小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祝澜。 祝澜摸了摸她的头,“褚辛乖,去找衙役哥哥玩吧。” 褚辛的表情有些失望,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听祝澜的话。 “状元姐姐,你会找到杀害我姑姑的凶手的,对么?”褚辛仰起脑袋问。 “……我会的。”祝澜认真地对她说道。 湘阳县不大,寻人也容易。 很快陈老太与陈梨便被带到了县衙。 两人的神色明显忐忑不安,满怀敬畏与忧虑地打量着衙门这种地方。 那是一种普通百姓发自内心对于强权的畏惧。 衙门并未升堂,二人被带到偏房,一见到甘县令便跪下磕头。 “陈姑娘,又见面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陈梨猛然抬起头,当看到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的时候,整个人明显变得更加恐慌。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那姑娘跟河道上的贼人聊得甚是顺畅,后来竟然还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把其中一名贼人给劫了。 这不就是黑吃黑么! 甘县令轻咳一声,声音威严,“这二位是京城来的大人,有话要问你们。” 陈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中的畏惧之色却更重了,和陈老太一起忙不迭地点头。 甘县令回头堆上笑容,“二位大人有话尽管问她们便是,下官就先不打扰了。” 说罢退了出去,还关好了门。 祝澜沉吟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问陈老太: “二十年前,有人找到你,要将你刚刚生下的儿子陈枣带进皇宫,对么?” 陈老太浑身一震,像是被提到了什么钻心的痛处。 “枣儿,我的枣儿……”陈老太开始喃喃地念叨,眼睛很快便红了。 祝澜眼中亦有不忍。 毕竟那场大火终究只活下来了一个孩子,成为了如今的太子燕修云。 对于陈老太而言,这二十年来与丧子无异。若非形势所迫,祝澜也不愿如此残忍地揭开一位母亲的伤疤。 祝澜轻声问:“您的儿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征么?” 眼下找到了陈枣的亲生母亲,若陈枣身上有胎记一类的特征,便可设法去太子那边求证。 若太子的特征不符,那便证明燕修云并非陈枣,而是真真正正的皇子。 但若是相符…… 祝澜眸色微沉,却听陈老太摇着头,伤心地说道孩子刚生下来时,自己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接着没过多久便被人抱走了。 陈老太也记不得儿子身上有什么特征了。 “唉,我那苦命的枣儿,只怕哪天我老婆子到了地下,也认不出我的儿啊……” 第333章 神秘人 陈老太这里寻不到线索,祝澜脸上也露出愁容。 一旁的陈梨咬了半天嘴唇,欲言又止许久才小声道:“娘,你说哥哥身上会不会……” 陈梨犹豫着四下看了看,反身去将偏房的门锁紧,确定屋内只剩下几个女人时,这才将祝澜拉到角落。 她有些忐忑地弯下腰,将裤腿轻轻拉了起来,直拉到很高的位置。 祝澜这才看到,陈梨的膝盖上方有一块胎记似的痕迹,呈深褐色,上面还有隐约可见的黑点。 陈梨说这样的胎记,陈老太的腿上也有,与自己一样都是天生的。 “我虽未见过那早夭的哥哥,但我想,毕竟我与他都是一胞所生,会不会……” 祝澜再次仔细查看了陈梨腿上的胎记,这样的胎记她在现代时,似乎在书上看到过,准确来说叫做咖啡斑,具有遗传性。 也就是说,如果燕修云的身上也有咖啡斑,虽不能说百分之百的概率,但也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就是陈枣。 但这样的胎记遗传同样具有不确定性,若燕修云身上什么也没有,却无法证明他就是真皇子。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祝澜与太子没有什么来往,加上毕竟男女有别,她不可能知晓燕修云身上是否有胎记,唯一的办法便是去问秦雨薇。 祝澜沉吟片刻,决定将陈老太与陈梨先带回京城安置。 陈老太的神色有些不愿,但碍着祝澜的身份,又不敢说出口,直到祝澜承诺抵达京城后会给她们母女二人五十两银子,这才答应下来。 五十两,在湘阳县这种地方够母女二人花一辈子了。 就在这时,房顶传来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谁!?” 祝澜与祝青岩同时抬头看去,陈梨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将裤腿放下。 祝青岩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祝澜三人紧跟着来到院子里,夜色深沉,过了好一阵祝青岩才从房檐上跃下来,对祝澜摇摇头。 “怎么回事?”祝澜问。 祝青岩脸色凝重,说自己出来时,只看到一个黑影快速离开了。 那人身形健硕,动作敏捷,显然是个高手,自己要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看着他消失。 祝澜抬头望向漆黑的夜色,眸子微眯。 身后的陈梨有些害怕,祝澜沉声道:“此乃县衙重地,不必慌张。事不宜迟,你们明日便随我返回京城罢。” 祝澜不放心陈梨与陈老太的安危,便让甘县令在县衙内给两人安排了临时住处。 陈氏母女歇下后,祝青岩这才问起祝澜,陈枣究竟是怎么回事。 得知如今的太子燕修云竟然可能就是陈枣时,祝青岩的神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过了良久缓过神来,一把抓住祝澜的手臂,压低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怒气。 “皇储之争那般危险,你不躲着些,反而要帮太子,一旦输了便是粉身碎骨,说不好还会祸及家人。 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母亲、还有朝儿他们考虑么?” 祝青岩想不明白,这么危险的事情躲还来不及,祝澜这家伙怎么偏要往上凑! 翰林院乃是做学问的地方,比之外面的朝堂要清净许多,在这里与世无争、安安分分的不好么? 为什么一定要趟这样的浑水? “躲?你以为我躲得掉,还是你能躲得掉?” 祝澜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目光也变得锋利起来。 “你想想,翰林院毫无征兆地命你我二人同时休假,接着我们来到江州,刚刚又出现了那个神秘人。 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 祝澜紧紧盯着祝青岩的眼睛,“只有我们的行动快一步,才有可能将主动权拿回自己的手里。” 祝青岩怔怔地放了手。 过了良久,她问:“你要保太子?” 祝澜的态度不置可否。 “可若是三皇子败了,阿静会不会被牵连?”祝青岩的声音很轻,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我绝不会做伤害到阿静的事情。” “你要保全宁月郡主,我亦有好友在云州、在北疆大营,我与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祝澜看着祝青岩,认真道,“你听我说,眼下我们要查清太子的身份,只有掌握真相,才知道下一步棋要落在何处,才能想到两全的法子。 我们不查,一样会有别人来查。若到了那时,局势便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 祝青岩不得不承认祝澜说得在理,她有些忧虑地点点头。 “好吧,接下来该如何做?” …… 次日一早,祝澜便带着祝青岩和褚辛找到了甘县令。 听闻几人打算即日启程返回京城,甘县令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 “从湘阳县到京城,还得先经过昭平县,也就是二位大人来时的那条路。但二位大人想必也听说了,路上有一段水道最近不好走,下官还在派人抓紧抢修。 按照进度来看,约莫还有一两日便能修好了,二位大人那时再走,还能安全些。” “此事紧急。”祝澜担心夜长梦多,便问道:“我们来时所乘的那条船,撑船的四叔公技术极好,若让他送我们回去,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这……倒是也行。”甘县令叫来手下,让人去渡口看看四叔公的船在不在。 过了一阵衙役回来了,说自己打听到今晨刚刚有人包了四叔公的船,也是要去京城,给的报酬格外丰厚。 “甘大人,湘阳县平日里走水路前往京城方向的人多么?”祝澜忽然问。 甘县令摇摇头说很少。湘阳县虽然是小县,但仰仗整个江州物产丰饶,湘阳县内的百姓们也能自给自足,像陈梨这种经常爱往外边跑的实在不多。 再加上最近河道危险,出行的人便更少了。 祝澜又问那衙役,可知早上包船那人给了多少钱。 “这……具体给了多少,小的倒是未打听清楚。但听渡口上的人说,好像是见人拿出了金子!” 这么大的手笔!? 祝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昨夜出现在屋顶上的那个神秘人。 第334章 胎记 祈王府。 莲花池内莲花与白云相映,水榭之上,燕长文神态闲适,正慢悠悠地向池塘里撒着鱼饵,观赏群鱼相争的景象。 “一对姓陈的母女?”燕长文微微皱眉。 “是,属下还听到他们说……” 当燕长文听得那褐色的胎记时,手中的动作先是微微一顿,接着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连黑色的鱼饵都穿过指缝落在了地上。 燕长文回想起自己幼时曾与燕修云一同玩闹,一次两人不慎掉入水池,之后被一同带到皇后的凤仪殿换衣服。 他那时便记得,燕修云的后背上有一块十分醒目、约莫核桃那样大的褐色印记,那时年纪小,还好奇地问过这是什么,却连燕修云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燕长文长大了些,回忆起那件事,还以为是当初兰妃宫里失火,在燕修云身上烫下的疤痕,没想到…… “本王知晓了。你刚从湘阳县回来,一路辛苦,换人盯着吧。” 身后的黑衣人默默行礼,转身退去,身后传来燕长文低低的笑声。 待四下彻底无人,燕长文的笑声这才逐渐变得开怀。 他右手突然一扬,黑色鱼饵便如天女散花般落入水中,“哗啦啦”扬起一片涟漪。 一条金色的锦鲤高高跃出水面,又猝然摔落回去。 …… 两日后,祝澜带着一行人终于乘官船回到了京城。 她思前想后,京城之中最安全之处莫过于御香阁。 御香阁虽为酒楼,却也有不少客房,外地来的不少达官贵人都会选择住在这里。 回到京城,祝澜片刻不敢耽搁,立刻低调地将陈氏母女送进了御香阁,拜托王德发好生照料。 并且让王德发设法向东宫送信,请秦雨薇速来相见。 …… 翌日,带着斗笠的秦雨薇如约而至。 雅间中只有秦雨薇与祝澜二人,秦雨薇脚步匆匆,一摘下斗笠,那张带着忧虑的绝美面容便露了出来。 “澜澜,事情如何?”她甚至来不及坐下,便拉着祝澜的手问道。 祝澜让她先别急,自己言简意赅地将此次江州之行讲述了一遍。 “眼下十分关键的一点是,那陈梨腿上有一块褐色胎记,与陈老太身上相似,看起来应当是遗传的咖啡斑。不知太子身上……” 祝澜话未说完,便见秦雨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连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祝澜心中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所以,太子他——” 秦雨薇痛苦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扶着桌沿,几乎要将桌上的绢布都抓破了。 “澜澜,你走前不是送信来说此次前往江州,能够找到证明燕修云是真太子的证据么?怎么、怎么会……” 秦雨薇的神色近乎绝望。 祝澜的心头也是一团乱麻,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想证明燕修云是真太子,结果却找到了完全相反的证据! 虽说相似的胎记也不能完全证明燕修云就是陈枣,但咖啡斑并不常见。 若燕修云是真皇子,身上还恰巧出现了与陈家遗传一样的咖啡斑,这种巧合几乎不可能发生。 那么当年兰妃究竟凭什么确定燕修云是真皇子,还将所谓的“证据”藏在了《诸子集注》当中? 一切都太奇怪了! “不行,澜澜……太子身上的胎记外人不知,但皇上一定知道。陈氏母女的话一旦传到皇上耳中,他怎会不怀疑!?那时太子一定会被废黜,东宫上下也就完了!” 秦雨薇说完,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凄惶的笑。 她当年走投无路才入了东宫,本以为自此可以改变自己在古代的人生。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燕修云居然是个假太子! 如何不叫天意弄人? “我想,事情还不算太坏。”祝澜抬眸看向秦雨薇,声音沉稳。 “虽然查到的证据对我们不利,但眼下最好的一点,是由我查到了这件事,没有让陈氏母女落入别人手中。 所以,现在事态发展还在可控范围内。” “若没有她母女二人,这秘密兴许就没人知道了。” 秦雨薇忽然冒出一句,说完,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见祝澜也有些震惊地望着自己,秦雨薇摇头苦笑道:“我也只是这样一说。澜澜,你知道的,我在那种地方……尔虞我诈,若是心太善,死的便是我了。” 祝澜知晓秦雨薇并非恶人,更深知她的不易。一切只是为了生存适应环境罢了。 “那母女二人毕竟无辜,又是受害者。将她二人送走,未尝不是个办法。”祝澜脑子里开始筹谋。 “送去何处?” “云州。”祝澜声音肯定,“云州距离京城甚远,将陈氏母女二人藏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以后万一再有需要,让她二人现身也不迟。” 秦雨薇缓缓点头,“梁舟如今在云州当县令,有他帮忙安置,我也放心。” 事不宜迟,祝澜表示自己马上安排,给梁舟写信。 秦雨薇离开后,祝澜站在窗边独自思量许久,眼眸是深不见底的幽黑。 她至今仍不知那出现在湘阳县衙内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此番想要送陈氏母女二人离开,只怕不会顺利。 …… 夜深人静,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静静等候在御香阁的小门外。 小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门的两侧皆是一片夜色,没有光亮。 祝澜带着陈氏母女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落在了车顶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第335章 人情 “皇兄,何以如此匆忙召臣弟入宫?” 夜色中一身黑衣的燕玉泽步踏入紫云殿,向梁帝行礼说道,虽然脚步匆匆,举止却并不见慌乱。 梁帝放下奏章,“太子之事如何了?” 燕玉泽微微低下头去,两条英挺的眉毛紧了紧,声音也低了几分。 “她们……还在查探,尚未找到实质证据。” 眼下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贸然说出胎记一事,只怕立刻会惹得梁帝猜忌太子,引得朝野动荡。 梁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目光深邃。 燕玉泽继续低声道:“皇兄若无他事,臣弟……臣弟先告退。长文那边也在派人盯着她们,今晚可能会有所行动。” 又是一阵沉默。 梁帝咳嗽数声,端起了温热的茶碗,轻轻吹着漂浮在上面的毛尖。 “没想到六弟如今也开始有事瞒着朕了。” 燕玉泽脸色微变,连忙跪下,“臣弟不敢。” 梁帝不紧不慢地轻啜着茶水,似乎在权衡什么。 过了良久,梁帝才将茶碗放下,语气平缓地说道:“欧阳烨一人独自处理书院事务,独木难支。你身兼龙场书院的山长一职,长年在外也不慎妥当。 自今日起,太子之事你不必过问了,回江州去罢。” 燕玉泽抬眸,精致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过了片刻才重新拜道: “臣弟领旨。” …… 马车自御香阁驶出,一路悄无声息地驶向京城北门,车厢里传来祝澜与陈氏母女交谈的声音。 “通关文牒我已帮你们备好,稍后我们回到北城门,天一亮你们便出门。 带着这封信还有银子直接前往云州,路上不要耽搁,否则只恐会有性命之忧。” 陈梨嗫嚅着问,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回江州了。 “故土难离,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 祝澜话未说完,便被陈老太打断。 “这位女大人给了这么多银子,够咱娘俩花一辈子了,日子在哪不是个过?” 陈梨没再说话了。 祝澜又道:“记住你们新的名字与身份,到了那边,切莫让人知晓那胎记之事,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 “是是,我们记住了。” 马车顶上的黑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 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祝澜按照时间估算,此时应当已经快到北城门了。 祝澜轻轻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空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青石板路映着淡淡的月光,还有几户商铺门前莹莹发光的灯笼。 祝澜脸色一变——不对,这不是去往北城门的路! 她向前探身,一把掀开了马车的门帘,却见外面原先雇佣的聋哑马车夫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赶车的竟是一名黑衣人! “你是何人!?”祝澜厉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反而猛地一甩马鞭—— 那马儿吃痛,直接开始飞奔起来! 马车骤然加速,祝澜的身子向后一仰,摔进了车厢内,同时传来陈梨的惊呼。 以马车眼下的行驶速度,跳车十分危险,且不说祝澜与陈梨,就陈老太这个年纪,若是跳车,只怕是九死一生。 那赶车的黑衣人也是拿准了这一点,也丝毫不担心她们会逃跑。 过了没有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车厢外传来黑衣人沙哑的嗓音。 祝澜的脸色很差,她从车厢内探出身子,只见几人被带到了一处极为荒凉的所在,放眼望去,月色下皆是荒废的破旧民居,显然许多年不曾有人居住。 祝澜来京城这几个月,还从不知京城竟有这般破败的地方。 不远处的树林里,什么东西动了动,祝澜仔细看去,这才注意到黑暗之中还停着一辆马车,仿佛在暗暗窥探着什么。 一个圆润却颇有气度的身影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又见面了,祝修撰。”燕长文眯起眼笑着说道。 祝澜神色冷然地下了马车,拱手道:“不知祈王殿下深夜邀请下官到此,是何用意?” “祝修撰这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燕长文笑意不减。 祝澜不语。 燕长文缓步至祝澜面前,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祝修撰乃是当朝状元,又在翰林院身居要职,本王向来相信祝修撰乃是重情重义,有恩必报之人。 昔日祝修撰执意插手安居置业行之事,若非本王手下留情,还让人将陈三亲手送上,祝修撰难道以为自己在户部的那名好友,能全身而退么? 这可都是看在祝修撰的面子上,祝修撰若是不领这份好意,那本王可真是伤心。” “祈王殿下昔日的帮助,下官不敢忘怀。”祝澜不卑不亢,“然而今日之事,牵涉无辜之人安危,望殿下能明示所求,或许可寻得其他解决之道。” 燕长文轻轻摇头,目光转向马车,语气平和,却又仿佛没有商量的余地。 “祝修撰,我所求之事,其实简单至极。只需你将马车里面的人交给本王。此二人对本王至关重要,而你欠本王的人情,今日便可了结。” “若下官不愿呢?” 燕长文轻笑,目光随意地扫了扫左右荒凉的景象,“本王不认为你有的选。” 祝澜陷入沉默。 从一开始,燕长文就是要借自己之手来查燕修云的身世,果然被自己通过《诸子集注》上的线索找到了陈氏母女,此时再出来截人,谋算不可谓不精明。 若交出陈老太与陈梨,只怕燕长文立时便会大做文章,想尽一切办法坐实燕修云便是陈枣的事实,再搅得朝野尽知,向梁帝施压。 那时的储君,便没有任何人能再与他相争。 祝澜双眉深锁,燕长文也不催促,半点都不着急,似乎早已料定了结果。 一阵夜风吹过,扬起荒地上的落叶,才终于听得祝澜沉声开口: “祈王殿下,是不是我交出车内二人,你我便两清了?” “那是自然。”燕长文眯缝的双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当然,若祝修撰肯来祈王府做事,本王更加求之不得。” 祝澜淡淡一笑,“殿下谋算深远,何须下官画蛇添足。” 她回身走到马车前,对车内之人说道: “下来吧。”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显露出来—— 却是祝青岩与褚辛。 第336章 御香阁失火 待看清二人的面目,燕长文脸上一派从容的微笑瞬间消失了。 霎时间阴沉下来的目光向那赶车的黑衣人一扫。 “怎么回事!?” 那黑衣人也惊在了原地,接着立刻跪下来,声音颤抖:“属下,属下分明瞧见是那对母女上了车……” “小伙子,你说的可是这样?” 年迈苍老的声音从褚辛口中发出,她佝偻着背向前走了几步,俨然一副小老太太的模样。 那黑衣人立刻瞠目结舌。 祝青岩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心想果然祝澜这家伙鬼点子多。 自己与陈梨身材相仿,而陈老太身材十分瘦小,让褚辛模仿一下举止神态便能有七八分相似。 她们与陈氏母女换了衣服,又是趁着夜色离开,低着头上了马车,若不细看则很难分辨身份。 最厉害的还是褚辛,在车厢内独自一人模仿出陈梨与陈老太两人的声音,惟妙惟肖,饶是自己就坐在对面,也听不出丝毫破绽。 至于危险么……这点不用祝澜说,祝青岩也明白。 祈王要找的只是陈氏母女罢了,待发现找错了人,他纵然再气恼,也不敢在堂堂京畿对自己与祝澜两个朝廷命官怎么样。 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只会自找麻烦,祈王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祈王殿下,下官三人不过是去吃了些宵夜,准备乘马车回家,不知殿下何故拦截?” 有恃无恐的祝青岩一脸疑惑,无辜道。 “这深更半夜的,殿下将我们三名女子劫至此处,还扬言要将下官与这位小妹妹带走。 下官于公乃是圣上钦点的翰林院编修,于私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祈王殿下此举只怕有些不妥吧?” 燕长文的脸色阴沉下来,没想到自己竟被眼前这几人摆了一道。 他盯着祝澜没有说话,似乎在盘算此事接下来如何处置。 这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马上之人穿着普通百姓的布衣,然而祝青岩一眼便看出此人骑马受过训练,绝非普通百姓。 果然,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来到燕长文身边说了些什么。 燕长文的神情在夜色中阴晴不定,听到最后,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 一如方才现身时的胜券在握。 “原来是一场误会。”燕长文对祝澜二人一笑,那笑容却让祝澜都有些看不懂了。 燕长文象征性地拱了拱手,“是本王寻错了人,给几位赔个不是。” 说罢看向先前赶车那黑衣人,语气似乎还有几分愉快。 “送三位姑娘回去罢。” 燕长文上了马车,临走前,留给祝澜一个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目光。 “三位姑娘,请上车吧。”黑衣人来到三人面前,语气恭敬。 “让开。” 祝青岩冷冷道,让祝澜与褚辛上了马车,自己亲自驾车。 那黑衣人挡在车前还有些犹豫,毕竟殿下命自己将人送回去。 直到下一刻,薄如蝉翼的剑刃横在了他面前,再对上祝青岩充满威胁的目光,黑衣人这才悄然退去。 祝青岩收了剑,这才问祝澜接下来怎么办。 “祈王就这样走了?” 就连祝青岩也有些不敢相信,堂堂皇子被自己三个人耍了,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车厢内的祝澜同样双眉紧锁。 方才骑马而来的那个人究竟对祈王说了些什么? 祈王此行原本对陈氏母女势在必得,方才观他神情,他并不知晓车内实则是祝青岩与褚辛二人。 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祈王吃瘪之后还露出那般志得意满的笑容? 祝澜脸色乍变。 “不好,快回御香阁!” …… 马车刚使入京城的大道,祝澜便远远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 她掀开帘子望去—— 只见御香阁的方向火光冲天,惊动了几乎半座京城! 街坊四邻们奔走大喊着“走水了”,一边成群结队地打水救火,否则火势蔓延下去,难免会波及到自家。 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停在了混乱不易的御香阁前。 祝澜匆忙跃下马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她只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了。 原本数层高的御香阁此时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原本华丽的灯笼和布幔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与浓重的烟雾。 祝澜的第一个念头是救人,她试图向前靠近,却被祝青岩一把拖了回来。 “烧成这样,你不要命了!?” 祝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起附近的局势,忽然在附近慌乱的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掌柜!”祝澜出声叫到。 王德发正在火急火燎地地指挥人救火,听见祝澜的声音,连忙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祝澜焦急地问。 王德发用袖子擦了一下满头大汗,这才解释说半夜的时候,御香阁的客房不知怎得竟起了火,不消片刻便烧成了这副模样。 “还有多少人困在里面?我带来的那两个人呢?” “东家,您别着急!火虽然烧得大,但千幸万幸没伤着人!” 王德发这才解释,原来半夜之时御香阁中众人都已经安歇,结果却突然听得有人尖叫,说走水了。 那时火势才刚刚起来一点,众人便被惊醒了,王德发几乎是第一时间组织伙计们挨个房间把人叫出来,客人们前脚刚撤离,后脚整座御香阁都烧起来了。 王德发连连拍着胸脯大呼惊险,还好御香阁平日里便经常带领伙计们训练应急策略,大家反应迅速、应对得当,否则半夜起火,真不知要断送多少性命! 祝澜听说人都救出来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问陈氏母女在何处。 “她俩人倒是没事,只不过……”王德发神色纠结,有些小心地窥了一眼祝澜的脸色。 “那着火的房间,就是她二人住的那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