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要趁热,和离要趁早》 第1章 死心 孔楹轻咳了几声,独自站在冰封的湖畔,等待着她的夫君卓烨。 然而,来的却是她的同父异母妹妹,孔蓉蓉。 此时的孔蓉蓉腹部隆起,显然已有身孕。 若非孔楹嫡出,且早出生一日,即将成为卓烨之妻的,怕便是这位自幼痴恋卓烨的妹妹了。 “你不必再等他了,他不会来了,你死心吧。” 孔蓉蓉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态度傲慢地对孔楹说道。 从她的态度中,孔楹已猜出她腹中的孩子父亲是谁。 两人在北疆共度一年,干柴烈火,有孕在身,也不足为奇。 “我要见夫君。”孔楹坚定地说道。 她明明已派人送信进军营,要求卓烨出来相见,却没想到来的是孔蓉蓉。 看来,卓烨对孔蓉蓉的信任已深。 “你还有脸见他?若非你舅舅家制造劣质兵器,导致烨哥哥大败,身受重伤,北疆失守,你现在是不是还想来为你舅舅求情?” 孔蓉蓉步步逼近,咄咄逼人。 她眼神一凌,扬起一巴掌打在孔楹的脸上,将她打得踉跄倒地,跌坐在雪地之上。 “我现在怀有卓家的骨肉,而你三年无子,母家落败。我父亲早就想把你赶出孔家,只是看在卓家的面子上才没有动手。现在再也没有人给你撑腰了,你去死吧!只要你一死,我就能彻底得到阿烨哥哥的人和心!” 孔蓉蓉对旁边身材壮硕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上前拖着孔楹的腿,想要把她扔进湖里。 她们所在的地方有个冰湖缺口,一旦人掉下去,很快就会沉下去,冰封起来,连尸体都找不到。 孔楹大声喊道:“不要!你这般而为,天诛地灭!” 她拼命挣扎,但奈何那丫鬟有些身手,用力踢着她的腹部然后拽着她的腿,想要把她甩入湖里。 孔楹拼命抓住岸上的枯草树根,手指脱落,血迹模糊,仍然无济于事。 孔蓉蓉在旁边得意地笑着,突然感觉到裙摆一阵力道,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孔楹连人带人一起拽入了湖里。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一起陪葬!”孔楹眼神凌厉地大喊一声。 两人几乎同时落水,刺骨的湖水很快包裹了她们的全身。 孔楹本就有病在身,再加上刚才被拳打脚踢了好一阵,落水之后不会游泳,很快意识就模糊了起来。 除了听到孔蓉蓉尖锐的喊声外,还朦胧看到了岸边出现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那是她的夫君卓烨。 卓烨立刻跳入水中救人,身边的水就出现了红色。 他本就身受重伤,入水救人,撕裂伤口,染红了湖水。 卓烨那般焦急地赶来救人对于孔楹来说并不意外,毕竟湖水中有他的亲身骨肉。 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救孔蓉蓉的。 孔楹也没有了气力挣扎,她慢慢地往下沉去,脑海里面闪过自己这二十一年的过往,觉得自己真是一无是处啊! 既不能为爱她的娘反抗在孔家遭受的屈辱;也不能为对她宠爱的舅舅家出谋划策和分忧;更也不敢鼓起勇气提出跟卓家退婚。 “楹楹!这把铁剑是我自己亲手锻造的,很适合女孩子.......送给你。” 孔楹的脑海里面浮现出了自己深埋心口的那个男子的样貌。 “张翎……你……你怎么来了?” 孔楹感觉到有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她闭着眼睛,却脱口而出这句话。 卓烨揽着孔楹的腰,听到妻子意识模糊当中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为之一愣。 那一刻,卓烨也明白,但还是忍着伤口的剧痛,奋力将孔楹救上了岸。 而孔蓉蓉则是被侍卫们救上岸的。 孔蓉蓉瑟瑟发抖,裹着丫鬟焦急披到身上的披风,看着卓烨抱着孔楹飞奔上马车的背影,心里悲愤无比。 “啊!小姐!你的裙摆下全是血啊!”丫鬟惊呼一声,看着孔蓉蓉裙摆下面一直在淌血,滴滴答答,触目惊心。 孔蓉蓉不知所措,惊声尖叫,也未能唤回远去的那个人的背影。 当晚,孔蓉蓉的孩子胎死腹中,孔楹始终未能苏醒过来,重病加落水,雪上加霜,于凌晨咽了气。 第2章 退婚 孔楹睁开眼睛,便见到了孔府的嬷嬷赵妈。 赵妈站在窗边,叉着腰,不满地唠叨:“大小姐,今儿是你和卓大公子的订亲宴,都日晒三竿了,怎么还在睡?” 南阳王朝的习俗是成婚宴在男方家举办,则订婚宴在女方家办。 此时赵妈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一个捧着崭新的裙子,另一个则端着盛满甜汤的碗。 这里是她的闺房,熟悉的场景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怎么会回到了过去? 赵妈见孔楹发呆,更加不满,粗鲁地扯她的衣服:“快起来,宾客都到了,别给孔家丢脸。来,喝了这碗代表吉祥如意的甜汤。” 孔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甜汤,眼神一凛。 上一世,她天真地喝了这碗甜汤,结果晚上腹痛难忍。 后来才无意得知,这是断子汤,让她再也无法生育。 这一切都是孔蓉蓉和她娘的阴谋。 她嫁入卓家,三年无出,届时卓家有借口休妻,那卓家和孔家务必联姻,孔蓉蓉则可以顺利入主卓家,当那外人艳羡不已的卓家少夫人。 “我不喝!” 孔楹挥手打翻了甜汤,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虽说上一世她庆幸没有生儿育女,但是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摆布。 赵妈见状,没有想到孔楹竟然不喝,顿时慌了神。 孔楹趁机从枕头下摸出银簪,锋利之处对着赵妈,厉声喝道:“今日谁还敢动我?” 上一世,面对在孔府的各种欺压,为了她娘亲续命的药材,孔楹不敢反抗,一直隐忍。 可是隐忍换来的还是在她十六岁之时的病逝,换来的是她在孔府被下人折辱的境遇,换来的是就算是嫁到卓家,这孔家之人对她的不依不饶。 既然她已经知道未来悲惨的境况,那她还隐忍什么? 赵妈和其他丫鬟被她的气势所震慑,纷纷后退。 “哟,以为要嫁入卓家,现在敢对赵妈都动手了吗?” 此时,门外传来二夫人汪氏的声音,接着她和孔达、孔蓉蓉走了进来。 孔蓉蓉看到孔楹的眼神,心中一阵不安。 以前那个逆来顺受的人,今儿怎么敢这般动手? 孔达大声呵斥孔楹:“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若被卓家退婚,你哭都没地方哭。”汪氏则在一旁阴恻恻地添油加醋。 孔楹冷笑一声,面对亲爹和汪氏的呵斥,根本不恼。 “我要退婚!”孔楹冷静说道。 退婚之语一出,众人表情各异。 孔蓉蓉率先发声,语气复杂:“你别装了,你真舍得退婚?” 她的脸上交织着期待与难以置信。 卓家,南阳王朝的第一世家,因为先祖军功显赫,封为镇远候。 到这一代,卓烨更是手握重兵的少年将军,名声远扬。 其姐身为贵妃,受尽宠爱,若无与孔家先皇所赐的婚约,只怕门槛早已被倾慕他的世家千金踏破。 再加上卓烨英俊非凡,气质清俊,被誉为盛京第一公子。 如此良缘,孔楹却有意退婚,这简直不可思议。 孔达气急败坏,厉声喝道:“胡闹!先皇赐婚,岂容你随意退婚!” 然而孔楹却出奇地冷静,她的眼神掠过孔蓉蓉,回想起前世种种:卓烨的清冷无情,舅舅的被斩,这一切都与这场婚姻紧密相连。 她深知,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 “我要退婚。”孔楹再次坚定地说。 孔达怒不可遏:“放肆!赵妈,让她换上订婚服,这婚她不想订也得订!” 他转身离去,对孔楹的固执深感愤怒。 汪氏则挤出一丝笑容,示意赵妈让孔楹喝下那碗断子汤:“别想退婚了,喝了这甜汤,以后一切都会和和美美的。” 她认为孔楹只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想多要些嫁妆。 先不管这孔楹耍什么把戏,只要不能生育,作为女子,就是悲惨的一生。 届时,她的女儿蓉蓉就能顺利踩着她进入卓家了。 赵妈和两个丫鬟上前欲强行灌药,孔楹却毫不留情,用银簪刺向赵妈的肩膀。 众人惊愕,孔楹此刻如同困兽,眼神犀利,露出凶狠的獠牙。 她深知自己面对的是众多人,稍有不慎就会被灌下断子汤。 于是她抓起外衫,赤足跳下床,冲出闺房。 “站住!”汪氏在后厉喝。 孔楹不顾一切地冲出闺房,来到廊下。她并未留意前方有人,直冲而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肩膀,稳住了身形。 “阿弥陀佛,请女施主小心。”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孔楹头顶响起。 这声音熟悉至极,孔楹抬头一看,心中大震。 眼前之人,竟是卓烨。 第3章 断子 卓烨身着一件白衫棉袍,衣领和袖口素净无华,不带任何花饰,显得他气质脱俗。 他的俊美容颜与清冷气质在这份素净的衬托下,更显突出。 三枚朱砂痣点缀在他的眉间,这是南阳王朝出家之人在试炼期的独特标志。 孔楹来不及细想卓烨这与前一世截然不同的装扮,就听到身后声音响起。 “站住……” 汪氏和孔蓉蓉急匆匆地追了出来,一眼便见到了眼前这位气质超凡的男子,不禁愣住。 半个时辰前,卓烨的爹娘还向他们道歉,说卓烨因前线战事紧张,无法返回孔家参加订亲宴。 毕竟他此刻正在保家卫国,而卓家势力庞大,家世较弱的孔家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 然而,此刻卓烨怎会突然现身? “烨哥哥!”孔蓉蓉眼神一亮,忍不住喊了出来。 孔蓉蓉有两年没有见到卓烨了,如今再见,比之前更加俊美和清隽了。 此时,卓烨的父母以及几位卓家德高望重的长老也闻讯赶来,跟在了卓烨身后。 原本已走远的孔达也匆匆折回。 孔楹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卓烨。 上一世,在订亲宴上,他都未曾露面。 “卓大公子,他们……他们要逼我喝下断子汤!”孔楹躲在了卓烨身后,将“断子汤”三字说得极重。 虽然她对卓烨并无感情,虽然她仍然对上一世他与孔蓉蓉的纠葛感到不齿,但此刻,相比逼她喝下断子汤的汪氏,卓烨无疑成了她可以利用的对象。 从上一世在卓家的经历中,她深知卓家家风严谨,对传宗接代之事极为看重。 如今她与卓烨尚未退婚,便是卓家未来的媳妇。竟有人敢逼她喝下断子汤,此事如同巨雷,在卓家和孔家之间炸响。 此言一出,卓家的宾客们纷纷露出诧异之色。 汪氏和孔蓉蓉脸色微变,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孔楹怎会知道这是断子汤? 就算她知道,又怎敢在卓家面前公然揭露此事? “孔老爷,孔二夫人,你们这是何意?”卓烨的母亲吕氏脸色阴沉,走上前,冷声问道。 卓烨则面无表情,右手缓缓转动着佛珠,似乎在深思。 “卓夫人,切莫听她胡言乱语。她今日一早便疯言疯语,恐怕昨晚梦魇未醒。”汪氏稳住心神,笑着解释道。 她的解释完全不顾及孔楹的面子,只想着为自己开脱。 “是不是我疯言疯语,找个大夫来检查下那碗汤便知。”孔楹抬手,指向还端着那碗汤、刚刚追出来的赵妈。 赵妈反应过来,立刻手一抖,甜汤洒了一地,瓷碗碎裂四散。 汪氏瞥了一眼赵妈,心中暗想,怎地现在才摔,早该在房内就倒掉。 然而,她怎能想到孔楹竟会知晓这汤里有问题,这让她措手不及。 赵妈这一举动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卓家的宾客们脸色都变得不善。 这时,一位白发老者走上前来,蹲在那碗被摔碎的汤碗前,用手指沾了些还粘在碎片上的汤汁,闻了闻,再放入嘴里尝了尝。他站起来时,脸色严肃地对卓烨的父母说道: “回老爷、夫人,这汤里含有藏红花和天竺草,两味草药虽味甜,但却能让女子终生不育。” 这位老者是卓家军中的军医,德高望重,医术精湛。 他的话,便是铁证如山。 第4章 入佛 “孔达,你这是什么意思?请给我们个解释!”卓远闻怒喝一声,声音洪亮如钟,威严的气势笼罩全场。 就算孔楹还未正式订亲,那也是他们卓家未来的儿媳妇,竟然有人敢对她做出这种事情,简直不可饶恕! 这位从前线退下的老将军,素来以沉稳着称,如今这般愤怒,可见是真的动了肝火。 孔楹心想,越气越好,越是这样,退婚的可能性就越大。 那样,她就不必再费尽心机去争取什么了。 她躲在卓烨的身后,脚尖轻轻翘起,这是她兴奋时的特有动作。 卓烨眼神微垂,不经意间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嘴角扯了扯。 看来,这个场面是她乐见其成的。 她不想嫁入卓家。 如此便好。 卓烨心中有了计较,接下来他所说的话,也就不用太顾及什么了。 被卓远闻这样一呵,孔达吓得脸色发白,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汪氏的脸上,打得汪氏措手不及,跌坐在地。 “你这妇人,你想做什么?” 孔达这一巴掌和这一问,是在撇清自己。 他声称自己完全不知晓此事,也表现出同样的愤怒。 孔楹眼神微冷,看着孔达演戏。 她心里清楚,孔达哪里是不知此事的,他最爱他的二女儿孔蓉蓉,早就想为她铺路了。 汪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扇巴掌,心里又怒又委屈。 但为了维护孔达的颜面,她只能忍着,哭着解释道:“我哪里知道这两味药草会让阿楹那般呢?我只是想让汤更甜一些,更有口感而已。” 孔楹在心里冷笑,看这样子,锅是汪氏自己背了。 “你这无知妇孺!”孔达指着汪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然后他转身,对卓远闻夫妇笑脸相迎道:“卓老爷,夫人,还好阿楹并未喝下一滴,也未酿成大祸,这是最重要的。我这贱妾,今日订婚宴后,定会给她重罚。再说了,半年后就是婚期,阿楹母亲早已病逝,她的婚礼各种筹备事项都由汪氏在操持着的。” 孔达这一番话,既是交代也是开脱。 他主要还是想让卓家别太计较,毕竟后面婚事不能少了汪氏。 卓远闻听到孔楹并未喝下任何断子汤,再加上孔达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今日订婚宴为重,其他事情只能秋后算账了。于是他道:“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吾也跟各位施主说一事。”一直未出声的卓烨突然开口,打断了卓远闻的话。 “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告知各位施主,我已经决定遁入空门,开始为期一年的试炼期。阿弥陀佛。” 卓烨单手立掌,语气平静而坚定,丝毫不带任何犹豫。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面露惊色。 就连孔楹都诧异不已,她完全没想到卓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卓烨这是要出家? 她知晓卓烨在北疆的威名,是个杀伐果断的将军,手染无数鲜血,早已背负多条人命。 如今他竟要放下屠刀,立定成佛? 这是什么急转直下的剧情? 第5章 代替 周围宾客听闻此言,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卓大公子要出家?那这门婚事岂不是要黄了?” “卓孔两家乃先帝赐婚,且需嫡子嫡女成婚,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能退婚。但若卓大公子真出家,情况就难说了。” 卓烨的父亲卓远扬见卓烨不为所动,脸色一沉,略带呵斥道:“阿烨,别胡闹!快换衣服,午宴即将开始。” 孔达和汪氏被卓烨此举搞得措手不及,面面相觑。 孔蓉蓉则暗自窃喜,心想卓烨此举或许是为了退婚。 卓远扬觉得此事必有蹊跷,遂带卓烨至偏厅详谈,同时请孔达等人稍候。 其他宾客见状,也觉尴尬,孔达便招呼他们去前院用些点心。 汪氏心中郁闷,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狠狠瞪了孔楹一眼,拉着孔蓉蓉离去。 孔楹望着地上摔碎的碗,陷入沉思。 这一世,她未喝断子汤,卓烨也突然要出家退婚,似乎一切都在改变。 未来究竟会如何? 想到前世舅舅一家因劣质铁器之事被斩首,孔楹心中一阵悲痛。 她必须想办法提醒舅舅,避免悲剧重演。 稍作思索,孔楹决定去舅舅家一趟。 她回到房间,开始收拾包裹。 待到午后,孔楹正欲出门,孔蓉蓉急匆匆赶来。 她推门而入,眼神阴郁地看着孔楹,道:“你可知道,阿烨哥哥被他爹娘在偏厅痛骂。他为了退婚,连出家都想得出!” 孔楹已将包裹藏好,站在窗边,对孔蓉蓉的话置若罔闻。 孔蓉蓉见她不理,气得砸了桌上的茶杯,继续道: “爹和阿烨哥哥的爹都不肯退婚。阿烨哥哥的娘亲急坏了,竟跟我娘商量,要给你们生米煮成熟饭!” 这才是孔蓉蓉的真正目的。她偷听到这个计划,不敢直接反抗,只能来孔楹这里发泄。 孔楹闻言,扭头看向孔蓉蓉,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生米煮成熟饭?难道是要对卓烨下药? 这种法子也未免太荒谬了。 “这是什么意思?”孔楹难以置信地问道。 “还能什么意思!他们打算让阿烨哥哥喝下春风散,然后将你们关在一起。第二天才放你们出来!”孔蓉蓉解释道。 孔楹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她凑近孔蓉蓉,低声说了几句,孔蓉蓉听后双眼放光。 府西厢房外,卓烨站在庭院口,踌躇片刻。 他身着拖地白色棉袍,眉间三枚朱砂痣称得他如画中仙颜,清雅脱尘。 适才在偏厅,父母痛斥良久,他却不为所动。 任何父母都无法接受光耀门楣的子女突然抛却世俗,出家为僧。 他理解父母心情,未遭棍棒已算理智。 他无心解释,他们不会信:若不出家,不解上位者之忌,卓家仍难逃满门抄斩之祸。 前世卓家鲜血淋漓之景,犹在眼前。 上一世,当他得信自北疆急归,仍赶不上那道夺命圣旨。 今生,他誓要守护卓家。 只是,恐将负了与他有婚约的孔楹。 前世,孔楹因他早逝。 今生,或许两人再无瓜葛,他更需退婚,方为上策。 想到此,卓烨闭眼复睁,眼中神色莫测。 刚才父母骂罢,命他前来向孔楹解释致歉。 言明若孔家应允,特别是孔楹答应,此事便作罢。 故他仍需见孔楹一面,表明态度。 为避宾客,两家选此偏僻小院西厢房会面。 卓烨不疑,站在房门外,立掌捻珠,低声问:“阿弥陀佛,孔施主可在?” 四周无人,一片静谧。 稍顷,房内传出孔楹之声:“在,你进来吧。” 前世夫妻三载,虽情不投意不合,但声音犹记。 卓烨推门而入,室内昏暗,仅东边窗隙透光。 房内寂静异常,且有熏香萦绕,阵阵扑鼻。 此客房内,软塌上坐一长发及腰女子。 卓烨近门而立,道:“孔施主,吾已决意入佛门。此事非因施主,吾将上书陛下,退婚请罪。虽短暂累及施主姻缘,但来日必有良缘相待。” 心中所想,那张翎便是她良人。 前世,孔楹至死难忘之人。 软塌上女子微动,喉间逸出压抑之声,似欲火将燃。 卓烨蹙眉,心生不祥之感。 此时,窗扉骤闭,落锁之声响起。 身后门亦自动合闭,扣锁之音相随。 院外,孔楹望着锁死之厢房,心满意足。 这是孔楹的算计。 她之前跟孔蓉蓉明确表态不想成婚,同意帮她与卓烨结为连理。 这个诱惑对本就爱慕卓烨的孔蓉蓉极大,于是决定一搏。 房内原孔楹与孔蓉蓉同在,当卓烨出声询问之时,是孔楹出声应卓烨。 然卓烨入内前,她已跳窗而去,仅留服下春风散之孔蓉蓉。 现卓烨与孔蓉蓉共处一室,两人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两人今朝最好便结连理,免如前世偷情苟且,珠胎暗结,实乃恶心。 孔楹送此二人一程,愿他们终生锁死。 第6章 如此 房间内,孔蓉蓉因春风散药效发作,浑身燥热难当,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卓烨亦觉身体异样,联想到先前其母端给他的所饮茶水与此刻房内异常浓烈的熏香,心中已明几分。 卓烨猜想这必是其母之计,欲让他与孔楹发生关系,从而阻他出家之路,逼他成婚。 他苦笑摇头,心想他母亲定是话本看多了,才会想出这等荒诞之事。 然而,令卓烨始料未及的是,从软榻上起身的并非孔楹,而是孔蓉蓉。 她扭着腰肢,走近卓烨,眼中闪烁着炽热的欲望,轻声唤道:“阿烨哥哥,你是不是也很热呀?” 卓烨心中一震,这孔蓉蓉怎会在此? 孔蓉蓉伸手欲触卓烨,却被他侧身避开,跌坐在椅上。 卓烨听孔蓉蓉之言,已知自己亦被下了同样的药。他 心中虽感燥热,但神智尚清。 他知道,此时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收敛心神,退到门边,试图拉开房门,却发现门已被锁死。 孔蓉蓉在药物驱使下,已变得肆无忌惮,她扑向卓烨,欲与他亲热。 卓烨身形敏捷,巧妙避开孔蓉蓉的纠缠。他再次退到门边,眼神一凛,拿起旁边的椅子,猛地砸向木门。 哐当一声巨响,木门应声而破。 这一声巨响也惊动了正在离开的孔楹。 她心中好奇,悄悄绕回小院查看。 当孔楹赶到小院时,只见卓烨已站在厢房门口,衣衫整齐,发丝不乱。 她心中疑惑,卓烨怎会这么快就结束? 从破碎的木门看来,他是破门而出的。 孔楹蹙眉,怎么没有在煮饭吗? 卓烨的时长……额,也不会这般短暂就结束呀? 此时,孔达和卓远闻等人也闻讯赶来。 他们看到卓烨破门而出,而从门内正走出的孔蓉蓉则衣衫不整、神情迷乱,顿时明白了几分。 孔蓉蓉药效发作,不顾场合地追逐着卓烨,口中喊着要与他亲热。 她的行为引起了众人的哗然和议论。 孔母和汪氏面色尴尬,心中暗自后悔。 卓烨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对众人说道:“阿弥陀佛,吾欲入佛门,请各位施主自重。” 卓烨隐约有些怒意,但是出家人要戒躁,只留下这一句话,就走下台阶,往外走去。 此刻的孔蓉蓉药效大发,脸色潮红,眼神混乱,衣衫已经凌乱不堪,因为觉得燥热不堪,自己在扯着衣服,已经当众露出了肩膀。 “阿烨哥哥,你别走啊。要,我要你啊……”孔蓉蓉喘着气,不顾旁人,踉跄的追着卓烨。 汪氏见女儿这般模样,心急如焚,赶紧上去,用袖子挡住孔蓉蓉露出的春光之色。 可是孔蓉蓉却推开了汪氏,痴笑而道:“哎?你是个女子,不能给我快活。我要找阿烨哥哥。” 这般孟浪之语一出,众人皆惊。 卓家的宾客们纷纷窃窃私语,心想这个孔蓉蓉怎么这么放荡。 孔蓉蓉双腿发软,突然跌坐在地,刚才旁边有个卓家年轻宾客,本还想好意扶一下孔蓉蓉,岂料被孔蓉蓉一把抱住。 “呵呵,阿烨哥哥,我抱住你了。我们去快活快活。我一定会让你很快活的。”孔蓉蓉死死抱住陌生男子,就要去脱别人的衣服。 那个陌生卓家宾客吓得赶紧用力推开孔蓉蓉,满眼嫌弃之色,嘴里连连说道:“一个女子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孔蓉蓉被推开,反而不怒,又去扒拉旁边另外一个男子,吓得周围所有男子宾客们四下逃窜,顿时一片混乱。 第7章 巧遇 孔达的脸色骤变,他怒气冲冲地走向孔蓉蓉,挥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令孔蓉蓉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鼻血瞬间涌出。 “你真是败坏门风!”孔达今日家中颜面尽失,愤怒至极。 汪氏看着女儿的模样,心中明白她是中了药。 原本这药是打算给孔楹服下的,却不料误入了孔蓉蓉的口中。 原本她并不赞同卓夫人的计划,担心孔楹若怀孕,孔蓉蓉便没了机会。 但事已至此,她决定顺水推舟,答应卓夫人,并打算上演一出抓奸在床的戏码,以败坏孔楹的名声。 虽然也许孔楹能够嫁入卓家,但是闲言碎语会淹没她,届时她再耍点手段,说不定孔楹就能被休。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喝下药的竟是自己的女儿孔蓉蓉。 若真成了事,倒也算一桩好事。 但如今孔蓉蓉这般狼狈,连卓烨的影子都没摸到,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汪氏后悔不已,却又无从说起。 她急忙命七八个丫鬟围住孔蓉蓉,用披风裹住她,强行扶回房间,并派人去请大夫。 经过这一出,孔蓉蓉别说嫁入卓家,就连找个门当户对的都难了。 汪氏心中懊悔,思前想后,突然想到了孔楹。 回想起早上孔楹扬言要退婚的情景,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肯定是孔楹干的! 这个贱人! 她誓要为孔蓉蓉报仇,撕了这个贱人! 而孔楹这边,眼见孔蓉蓉当众出丑,便知她已无法在孔府立足。 汪氏绝不会放过她。 她早有准备,趁众人混乱之际,跑回房间背上包裹,趁着暮色朦胧,摸到墙角,来到狗洞前。 她先将包裹推出,然后迅速钻入其中。 正当孔楹爬到一半时,突然感觉头顶有阴影落下。 黑暗中,一个身影出现在即将钻出狗洞的孔楹面前。 此人似乎早有准备,身前停着一匹马,他立刻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自如。 紧接着,围墙的侧门处涌出举着火把的孔家家丁和汪氏的尖叫声。 “贱人!你休想跑!” 孔楹大惊失色,迅速爬起来,抓住那男子的衣袖,急声道:“这位侠士,借马一用。事后必有重谢!” 那人却置若罔闻,继续准备上马。 眼见家丁和侍卫即将追来,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孔楹一咬牙,踩着马镫,拽着男子的胳膊,翻身上马,坐在了他的身后。 她刚坐稳,马便狂奔起来。 这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矫健有力,奔驰如飞,很快便甩开了追兵。 孔楹从未骑过如此快马,眼前的景色模糊一片。为了保命,她只能紧紧抱住身前男子的腰,生怕掉下去。 那男子感受到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自己,女子的柔软和淡淡香气萦绕鼻端,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这位侠士,这马实在太快,我并非有意占你便宜。稍后我会给你银子作为补偿。”孔楹解释道,却感觉到身前之人身体异常灼热,呼吸也有些急促。 第8章 大师 两人一马很快就飞奔出了城,来到了京都城外的一片山林里面,马儿终于力竭,慢了下来,喘着粗气,低头吃起草来。 孔楹这才有心情端详了一会眼前男子的背面。 一袭棉布青衣,宽袍广袖,有点眼熟。 “孔施主,可以放开手了吗?”男子淡淡出声,声音如戛玉敲冰,很是好听。 孔楹立刻放开了搂住卓烨腰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烫手的玩意儿。 卓烨?! 怎么是他? 卓烨下了马,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孔楹。 卓烨生的极为俊美,脸部线条流畅,眼眸是好看的桃花眼,他的眉间点着三颗朱砂痣,那是俗家弟子试炼期的标志。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阵的凝固。 “你……你……?”孔楹一时找不出话来问。 “跟孔施主一样打算。”卓烨淡淡而道,用眼神示意,孔楹该下马了。 刚才他本想走出孔家的时候,被其父命令侍卫拦住,要将他抓回卓府,好好反思。 卓烨自然不从,于是趁着夜色混乱,跳墙而逃。 现在看到孔楹这般慌忙逃跑,卓烨已然猜到,刚才孔蓉蓉那一出,估计是孔楹的手笔。 她本就想退婚,就用孔蓉蓉李代桃僵。 不过卓烨就算知晓,他也不打算计较。 于他而言,并未损失什么。 婚已退,两人就可分道扬镳,以后再不相干。 就在此时,周围响起一阵悉索声响。 “两位,夜色如此美好,有没有打算跟我们哥们玩玩?” 此时,昏暗的树林后面出现四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手持大刀,一手持火把,眼睛放光的看着卓烨和孔楹。 孔楹心中一惊,想着最近有四个采花大盗在京都附近作案连连,顿时有些懊悔当初为啥毫无准备就逃了出来。 不过还好,眼前是卓烨。 当年他是一人单枪匹马勇闯敌方千人军营,夺取对方首领首级的大将军。 对付这四个采花大盗,易如反掌。 虽然对卓烨还很不齿,但是在危在旦夕面前,孔楹立刻躲在了卓烨身后,垫着脚尖,从卓烨的肩头露出一只眼睛谨慎观望。 四个采花贼两眼放光,眼里尽是贪婪之色。 今儿遇到好货色了。 遂,四人步步靠近。 “卓……阿不,大师,快出手啊。”孔楹紧张的拽着卓烨宽大的袖袍。 再不出手,这些人就要摸到她了。 她可不想被这些人摸到一寸一毫。 “出家人,第一戒,不杀生。阿弥陀佛”卓烨淡定而道。 …… 不杀生? 你上一世和这一世,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 还装什么! “你别念阿弥陀佛了!他们要抓到我了!”孔楹真的很害怕,整个人死死抱着卓烨的手臂。 只是让孔楹意外的是,那四人的目标却不是孔楹,而是卓烨。 为首的大汉抓着卓烨的领口道:“哥们几个,你们看这小哥儿,长得实在漂亮。我们干了这么久,头回看到这般漂亮的小公子。来来来,跟我们玩玩,我们会对你好的。” 说完,将卓烨一把抓走,看都不看孔楹一眼。 第9章 逃命 孔楹顿觉如释重负,但又夹杂着屈辱的苦涩。 她孔楹自恃容貌出众,却不料那四个采花贼的目标竟是卓烨。 啊,也对,若他们真看上了他,自己或许能逃过一劫。 孔楹心情复杂地站在一旁,目睹四个大汉怪笑着撕扯卓烨的衣物,他的腰带已被扯落,清瘦的肩膀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那场面,实在令人心跳加速。 然而,卓烨却毫不反抗,只是口中念念有词,诵着阿弥陀佛。 孔楹小心翼翼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转身去牵马,打算迅速上马逃离。 卓烨若能承受,那就让他自己承受去吧,她孔楹可不想目睹接下来的场景。 卓烨察觉孔楹的意图,轻笑一声,敏捷地从大汉们的围攻中脱身。 在孔楹上马之后,他也迅速跃上马鞍,坐在了孔楹身后,一拉缰绳,马儿便飞驰而去。 出家人虽不杀生,但可逃命。 那四个大汉见卓烨逃跑,也急忙回去牵马追赶。 “大师,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就饶了我吧。” 孔楹紧贴在卓烨的胸前,由于他的衣物已被扯开,孔楹的耳朵在颠簸中不时触碰到卓烨的胸口。 这令中了春风散的卓烨倍感煎熬,他稍微挺直身子,与孔楹保持了些许距离。 卓烨冷哼一声,淡淡道:“可以。你下马,我逃。” “那可不行!万一他们追不上你,回头来找我怎么办?”孔楹立刻拒绝。 “他们未必会看上你。” 卓烨嘴上虽这么说,但策马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卓烨骑的是一匹上等战马,耐力与速度均属上乘。 即便载着两人,也依然将那四个采花贼甩得老远。 孔楹坐在马前,疾驰的速度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但马背上没有其它攀附之处,她为了保持平衡,只得俯下身子,双手紧紧抱住马颈。 然而,这一动作却让她的臀部与卓烨的大腿在颠簸中不时碰撞,她却浑然不觉。 这令本就受春风散折磨的卓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欲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一世与孔楹的亲密画面。 上一世,他们夫妻三载。 卓烨虽非重欲之人,但聚少离多,久在军营,每次回家自会与妻子行夫妻之事。 再加上家中父母年年催着抱孙子,他也不会刻意隐忍。 孔楹是个寡言少语的女子,缺乏些许个性,他虽不喜她的性格,但却对她的身子颇为迷恋。 想到此,卓烨惊觉事态不对,猛地从药力中挣脱出来,一勒缰绳,马儿停了下来。 孔楹惊呼一声,紧紧抱住马颈才免于跌落,心中暗自埋怨卓烨为何突然停马。 “施主,请下马。” 卓烨清冷的声音在孔楹身后响起,他坐直身子,与孔楹拉开了距离。 孔楹明白,这是卓烨在赶她走。 她抬头望去,四周漆黑一片,不知身在何处,所在何方。 也不知那群采花贼追到了哪里,若她独自在这黑夜的山林中行走,再遇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第10章 自重 “大师,现在漆黑一片,我孤身女子,实不敢独步此间。”孔楹坐于马背,未有下鞍之意。 见孔楹迟迟未动,卓烨翻身下马,立于数米之外,手中佛珠疾转。 他深知在这荒郊野外,若将孔楹独自留于此地,即便不遇采花贼,山中猛兽亦足以令她惊魂。 卓烨寻得一棵大树,盘腿而坐,闭目静心。 孔楹见卓烨未有前行之意,且夜色已深,急需觅得安身之处。 她亦无法久坐于马背,于是亦下马。 然此时,四周忽起狼啸之声,凄厉骇人。 孔楹从未见过野狼,惊恐之下,连忙奔至卓烨身边,紧紧拽住其衣袖,“卓……大师,似有野狼……” 就在孔楹触及卓烨之时,他浑身一颤,如同被利刃刺中,立刻起身退后,“女施主,请自重。” 他调整呼吸,手中的佛珠几乎要被他捏碎。 孔楹的手悬于半空,心中困惑,这卓烨对她仿佛见鬼,避之不及。 忽地,她忆起先前之事,卓烨似被他娘下了春风散。 自逃出孔家后,孔楹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加之卓烨表面无异,她竟未曾想到这一层。 那春风散药效未消! 意识到这一点,孔楹连忙缩回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卓烨。 在这深山之中,若卓烨兽性大发,以她之力,根本无法抵抗。 想到先前两人同骑一马,她心中不禁后怕。 从上一世的记忆中,孔楹深知卓烨并非柳下惠之辈。 每次与他同房,都让她筋疲力尽才肯作罢。 此刻,她再次后退,眼神警惕,躲至大树之后。 卓烨见孔楹如此反应,已猜到她已明了真相。四周狼啸再起,孔楹背后发凉,总觉得下一刻便有野狼扑至。 前有S狼,后有野狼,重生后的命运似乎依旧坎坷。 孔楹警惕地盯着卓烨,见他仍闭目念佛,于是从发髻上取下银钗,紧握手中,深吸一口气,转身便逃。 她宁愿面对野狼,也不愿面对中了春风散的卓烨。 卓烨听闻脚步声,微睁双眸,看着孔楹逃走的背影。 孔楹消失在黑暗中,慌乱地奔跑着。 身处山林之中,仅有头顶微弱的月光照明,视线模糊。 四周的野狼似乎越来越近,狼啸之声不绝于耳。 黑暗中,绿光闪烁,腥臭之气愈发浓重。 孔楹将银钗紧握胸前,准备与这群野狼一战。 即便死于狼口,也好过被卓烨用作解毒之具。 然而,就在此时,孔楹肩头一沉,似有重物压上。 她本能地往后刺去,却未中目标,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惊恐。 孔楹以为野狼已至,开始疯狂挥舞银钗,试图将眼前的威胁逼退。 在混乱中,一声佛号在耳边响起,平静而庄严。“阿弥陀佛,孔施主,请冷静。” 孔楹猛地回头,惊愕地发现竟是卓烨追了上来。 见到卓烨,孔楹心中的恐慌更加加剧。 她不能让自己落入卓烨的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她再次挥起银钗,向卓烨刺去。 然而,卓烨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孔楹感受到卓烨掌心的烫意,心中一紧,明白他此刻的药效已经几乎到了顶峰。 “你别碰我!” 孔楹挣扎着想要挣脱卓烨的束缚,但她的力气在卓烨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卓烨睁开眼,视线落在孔楹手里的银钗上,声音低沉而沙哑: “施主放心,倘若施主愿意将你手中的银钗给吾,吾立刻离开。” 孔楹闻言一愣,他追上她,竟是为了这个? 第11章 噩梦 孔楹不信,卓烨在野狼环伺的危机中冲过来,竟然只是为了她的一支银钗? 她心中满是疑惑,一个即将踏入佛门的男子,怎会需要女子的首饰? 卓烨环顾四周,见野狼们虎视眈眈,步步逼近。 他深知,此刻若是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一场恶战。 而他身为佛门弟子,试炼期间不可杀生,这使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眼看头狼即将发动攻击,卓烨心下一横,一把揽住孔楹的腰身,纵身一跃,借着树干的力量,两人落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孔楹惊呼一声,尚未站稳就被卓烨松开,只能紧紧抓住树枝,以免自己摔落下去。 而野狼们扑了个空,在树下狂吠不止。 它们围着树干转了几圈,却无计可施,最终只能悻悻离去。 孔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看见卓烨眼中满是血丝,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 卓烨伸出手来,声音微颤:“银钗。” 看来身体已经很实是难耐,一直尊称她施主敬称也不用了。 孔楹握住,有点不敢。 “放心,吾乃出家人,戒七情六欲,定会遵佛门清规。” 孔楹犹豫一阵,还是将银钗递给了卓烨。 卓烨接过银钗,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伤口深且长,鲜血顺着指尖不停滑落。 卓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血流淌而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孔楹惊骇地看着卓烨自残的行为,却不敢出声阻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卓烨用银钗撕扯下衣袍的一角,这才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止了血。 孔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卓烨是为了用她的银钗放血解毒。 处理好伤口后,卓烨将银钗擦拭干净,这才抬眼看向孔楹,将银钗递回,眼神恢复了惯来的清冷。 “谢谢孔施主的银钗。” 孔楹却摇头拒绝:“不必了,我不要了。” 她可不想戴着沾过卓烨鲜血的钗子。 卓烨也不强求,将银钗收起后说道:“日后若有机会,我会以相同的银子赔偿给孔施主。” “不必了。”孔楹淡淡地回应道,“我们日后不会再见面了。” 两人坐在树上相顾无言,四周一片静谧。 也许是因为第一天重生而归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孔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在梦中,她梦到了前世的种种经历。 那些血腥的画面、舅舅被斩的画面、卓烨爹娘护她逃走的场景,自己被推入冰湖的场景……一一在她脑海中闪现。 “阿舅,我们清州沈家一定是被冤枉的!”孔楹在梦中呜咽着,泪水滑过脸颊。 “公爹、阿娘,若是我逃了,你们也会被牵连……” 卓烨在旁边听得真切,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难道孔楹也重生了? 否则她怎会梦到这些未来的事情? 他心中疑惑重重,想要再听孔楹说些什么,却见她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脸上未干的泪痕。 卓烨压下心中的波澜,闭上眼睛,清冷的气息再次笼罩周身。 第12章 松口 第二天清晨,孔楹睁开朦胧的双眼,猛然感觉有人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上。 她内心一阵惊恐,睁眼就看到卓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昨夜那个假装圣洁高僧的假和尚,此刻果然还是兽性大发。 孔楹正欲尖叫,卓烨却迅速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出声。 孔楹又惊又怒,拼命扭动身体,一口咬在卓烨的手掌虎口处。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用她并不锋利的牙齿对抗着眼前的敌人。 “松口!” 卓烨吃痛,低嘶一声。 孔楹愤怒至极,根本不理会,此时她完全听不到附近靠近的脚步声。 卓烨无奈,只能抬手按在孔楹的后侧腰窝——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 果然,孔楹被触及那处,不自觉地松了口,发出一阵难以压抑的低低呜咽之声。 这种声音,竟像极了新婚夫妻洞房内的叹声,勾人心魄。 孔楹羞愤交加,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她实在不明白,卓烨怎会知晓她的敏感之处? 就在此时,卓烨低声而快速地说道:“别出声,那四个采花贼追过来了。” 孔楹这才听到树下沉重的脚步声,心中一惊,立刻噤声。 “妈的,明明追着马蹄印过来,且在附近发现了他们的马匹了的,怎么不见人影呢。”为首采花贼四下张望,很是不耐。 卓烨和孔楹紧紧靠在一起,尽量用不算茂密的树枝遮挡两人身子 然而,运气似乎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过了一阵,一把大刀猛地从树下飞上来。 “哈哈,我就说了,这两人躲在这里的!”一个采花贼嚣张大笑而道。 孔楹低头一看,只见一脸胡子的采花贼正贪婪地盯着他们,眼里那欲念极重,看得孔楹一哆嗦。 其他三个采花贼也围了过来,手持大刀,眼露凶光。 他们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积攒了一天一夜的怒意。 这一次,没有马匹在四周,孔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怕是难以死里逃生了。 然而,卓烨却丝毫不慌,他单手立掌,好言相劝道: “各位施主,吾和这位女施主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为首的采花贼却贪婪地看着卓烨,笑道:“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就是我的仇我的怨呀,美人小哥。出个家多浪费,不如陪我们哥儿自己好好玩玩。” 第二个采花贼已经准备爬树,要将两人拉下来。 卓烨见状,站起身看了孔楹一眼,示意她做好准备。 下一刻,他便带着孔楹落到了地上。 卓烨认为,与其在树上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寻找逃生的机会。 一落地,四个采花贼就笑眯眯地将两人围住。 孔楹害怕,只能躲在卓烨身后。 为首的大汉举起刀刃,将卓烨的腰带切断,露出他单薄的衣衫。 然而,卓烨依然淡定自若。 他提出一个条件:“既然四位施主的主要目标是吾,那不如谈个条件。待会吾顺从你们绝不反抗,条件是你们放过这位女施主。” 孔楹有些愣住,没想到卓烨会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取她的自由。 四个采花贼交换了眼神后,答应了这个条件。 卓烨这张脸是可遇不可求的,而后面那个姑娘虽然也漂亮,但是还到不了卓烨这种绝世美颜的地步。 这个条件是划得来的。 他们给孔楹让出一条道,让她离开。 卓烨原本还以为孔楹会谢他一句,谁知道别人二话不说,头都不回,提着裙子,以最快速度飞奔而去。 而且聪明的奔跑方向还是有那匹战马的地方 卓烨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无奈。 “老大,你们对付这小子,我去追那娘们。你们知道的,我还是喜欢女的。”其中最矮的一个采花贼急不可耐的追着孔楹的方向而去。 “站住。” 卓烨淡淡开口,声音很轻,却夹着莫名让人心头一紧的气势。 最矮的那人才不予以理会,舔着舌头,贪婪的继续追着孔楹而去。 与此同时,另外三把刀已经指着卓烨,划破他身上的衣衫…… 而卓烨闭着的眸子猛然睁开,眼里是令人胆寒的杀气。 森林里面的鸟儿都惊了,同时腾飞,四散而去。 第13章 不便 孔楹拼尽全力的跑着,也不管被树枝划破的裙摆和因为摔倒而擦伤的手掌,眼看着就要跑到卓烨拴着吃草的战马面前,突然有人一把攀住了她的肩膀。 孔楹吓得拼命挣扎。 她知道那四人当中有一人来追她,她听到了的。 所以她拼命的跑,用尽所有气力的跑,却还是被追了上来。 她因为挣扎,踉跄倒地,感觉到那人接近她,用脚拼命的踢着对方。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碰我!你再碰我,我就死给你看!”孔楹的被吓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昨晚卓烨要还她银钗的时候她就不应该嫌弃,现在至少还有个防身之物。 “是吾。” 一个清冷且熟悉的声音钻入孔楹的耳里,让孔楹拼命踢打的动作停了下来。 孔楹定睛一看,见到的是披头散发的卓烨,而不是那个眼里闪着猥锁之光的采花贼。 那一刻的孔楹就像荒漠里面见到了绿洲,就像汪洋大海里面看到了船只,她哇一声大哭出声。 这是人在极度紧张之下,突然放松下来的本能反应。 虽然哭得难看,不管怎么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卓烨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站在孔楹面前,等着她哭完和冷静下来。 孔楹一边哭一边看着卓烨,只见他头发完全披散了下来,衣衫极为不整,而且浑身是血,将白色棉袍染得一片血色。 “你……你被他们……”孔楹问道。 卓烨身上的单薄衣衫都快被扯成条状,可见当时被凶残的折磨过了,再看身上那么多的血迹,那些采花贼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真是粗暴得很。 卓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确实衣衫大开,很是不雅。 不过他不想过多解释,将衣衫拉拢,道:“走吧。” “那些采花贼呢?”孔楹用袖子抹了泪水,爬起来,东张西望。 “无妨了,走吧。”卓烨继续淡淡道,转身就走,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万一他们再追上来怎么办?”孔楹提着裙子追着卓烨问道。 “他们不会再追过来了。”卓烨继续朝前走去。 看来是得手了卓烨,那四个恶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孔楹跟着卓烨走到了马面前,马儿见到主人满身是血,心疼的用脑袋去蹭卓烨。 孔楹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卓烨的背影,想着刚才他用自己的身体暂时换了她逃跑的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空气里面有浓厚的血腥气息,孔楹想要安慰卓烨,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被几个男人那个了,谁都不好受。 虽然他上一世很渣,但是至少在今天的表现来说,还算个好人。 可能一个渣男也许有时候在某种时刻某些场合上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也许并不能因为他始乱终弃而否定一切。 再怎么说,卓烨上一世保家卫国,那是毫无争议的功勋。 卓烨并没有上马,而是牵着马,走了一阵,孔楹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两人就这样静默的走在山林里面。 孔楹追上卓烨,主动帮他牵马。 卓烨偏头看向她,眼神有点疑惑。 “大师,你现在身子不便,我来吧。”孔楹很懂的牵过马缰,走在卓烨旁边。 身子不便? 卓烨心中疑惑,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于此同时,在山林的另外一处,两个猎户追着一头鹿而来,闻到浓厚的血腥之气。 他们走近一看,立刻吐了。 是四个被斩断手脚的人彘,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血流一片,惨不忍睹。 那四人并没有死,见到有人来,用嘶哑的声音喊着:“救命,救命啊……魔鬼,我们遇到的是魔鬼啊……” “是恶鬼,那是我们见过最恶的鬼……” “他们好像是通缉令上的那四个采花贼……报官,快报官……呕……不行,我还要再吐……” 第14章 舅舅 天光大亮,孔楹与卓烨两人一马,终于走出了密林,踏上了稍显繁忙的官道。 孔楹从马背上取下包裹,向卓烨拱手作别,随后转身离去,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本是无缘再见之人,离别之际,无需多言。 卓烨也未多看孔楹一眼,他牵着自己的马匹,转身踏上了与孔楹相反的道路。 在这春光和煦的日子里,两人的身影渐行渐渐远。 孔楹在路上雇了一辆马车,与车夫一同,经过两日的颠簸,终于抵达了舅舅所在的清州。 清州位于南阳王朝的中部,依河而建,以铸铁闻名于世,整个南阳王朝六成铁器皆从此出。 城内铁器作坊林立,烟火缭绕,炭火气息浓郁,与京都的静雅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孔楹背着包袱,踏入城中,凭借着幼时在此居住一年的记忆,找到了舅舅的铁器作坊——良艺坊。 记忆中,良艺坊内有大小熔炉五十座,工匠和学徒近百人,是清州城内中等偏上的作坊,家境颇为殷实。 然而,当孔楹站在良艺坊门前时,却发现大门稍显破败,工匠数量也远不如前,显然舅舅的铁器作坊发展得并不如意。 孔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对舅舅的思念。 孔楹踏入作坊,便见一位老者正在搬运黑炭。 老者抬头看到孔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亮起光芒。 “是楹姑娘吗?”老者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 “福伯,是我。”孔楹看着这位比自己离开时更加苍老的老人,微笑着回应。 福伯是舅舅铁器作坊里面的老匠人了,当年总是给她糖人吃。 当年孔楹九岁,因母亲病重,汪氏又及其苛待孔楹,于是其母亲将她送来了清州,住了一年,想等她身体恢复再接回孔家。 “哎呦,成大姑娘了,漂亮多了。”福伯放下手中的黑炭,想要走近孔楹,但又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便站在对面,一脸欣慰地笑着。 两人寒暄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阿楹?真的是你吗?” 孔楹回头一看,只见舅舅沈良艺正向她走来。 如今的舅舅头发已有些斑白,身材消瘦,脸上皱纹也多了些许,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判若两人。孔楹想起上一世舅舅因制造卓家军兵器而被斩首的情景,心中一阵酸楚,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舅舅……”她声音哽咽地唤着。 沈良艺走近后看到侄女哭了,心疼不已:“咋的哭了?” 孔楹忍住哭腔,用袖子擦干眼泪挤出一抹笑容:“好久没见到舅舅了,甚是想念。” 沈良艺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本就待孔楹极好。 当年带她一年把她当自己亲闺女宠着如今见侄女平安归来心中甚是欣慰。 随后沈良艺领着孔楹去了铁器作坊的后院。 他们一家四口现在就住在这里。 刚入后院的门就见舅母在晾晒衣服。 她见到孔楹满脸惊讶:“阿楹?你不是要跟卓家大公子订婚吗?怎的来清州了?” 舅母满脸疑惑地问道。 第15章 心安 孔楹默然良久,终于将退婚之日的经过如实吐露给了舅舅与舅母,只是她重生的秘密仍旧深藏心底。 沈良艺听罢,默然不语,随后满是怜惜地说道:“你父亲和那汪氏实在是过分至极,居然想让你喝断子汤!至于那卓家,哪怕他们位居侯爵之尊,却也恣意妄为,说退亲便退亲,说出家便出家!” 气愤之下,沈良艺摔碎了手中的杯子,并在屋内踱起步来。 他心中无比痛惜自己早逝的妹妹,以及这个无母之女。 面对退婚一事,孔楹却显得淡然,安抚舅舅说自己并不介意此事。转头间,她注意到舅母紧蹙的眉头,见其手中紧握着绢帕。 舅母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询问:“你从卓家逃出之后,他们真的决定退亲了吗?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毕竟这是先帝所赐之婚。” “你这婆娘啊,”沈良艺粗犷地斥责道,“卓家那人都要出家了,还谈什么挽回余地!既然他们提出退亲,就该由他们去承担这份压力。再说了,我们的阿楹难道就非得嫁给卓家的小子吗?如此贤淑的姑娘自会有更好的归宿。” 他把孔楹视作己出,坚信自家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的。 听到这番话,孔楹心中充满了感激。 自幼至今,舅舅对她始终是宠爱有加。 被丈夫斥责的杨氏感到委屈,眼眶泛红,哽咽道: “你吼我做甚!我也是焦急万分啊!我们铁器作坊的生意日益艰难,许多工匠都已离去,恐怕不久将面临倒闭之灾。原本以为阿楹嫁入卓家后,能与卓家盘上关系,至少也能通过打造军马铁蹄之类的小生意维持生计。然而现在,随着婚事的告吹,所有的希望都烟消云散。”杨氏抹着泪水,神情哀怨。 孔楹听后,内心五味杂陈,同时也心有余悸。 确实,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嫁进卓家后,舅舅的作坊得以与卓家军队建立联系,从打制铁蹄开始,渐渐承接起武器订单,巨大的订单量让舅舅的作坊一跃成为清州首屈一指的工坊,风光无限。 但也正是因打造兵器之事,最终导致了舅舅悲剧的结局。 “作坊的事与阿楹何干?”沈良艺并不想将作坊的衰败归咎于孔楹,于是急忙岔开了话题。 “阿楹,你该饿了吧?来,正好午时已到,我们去饭堂用餐。”沈良艺拉着孔楹来到工坊的饭堂。 身为良艺铁作坊的主人,他与工匠们同桌共餐,而舅母更是亲自操持晚膳,以节省请厨子的开支。 环视工坊,孔楹只见剩下的七八名工匠年岁已高,料想其他工坊不收留年纪这般大的匠人,他们才会留在此地。 年轻的工匠与学徒大概都已投奔其他大型工坊。 尽管如此,这些老工匠都认识孔楹,彼此颇为熟悉,一顿饭后,孔楹并不觉得有何不自在。 虽说餐食不及孔府的丰盛,但却多了份自在与舒心。 八岁的小表弟第一次见到孔楹,由于常年铁作坊里面都是老头,无聊的很。现在来了个年轻的小表姐,很是兴奋,缠着她玩。 孔楹也没什么事,就陪着小表弟玩耍起来,倒也让舅母能腾出手去做其他活计去了。 舅母端着洗好的衣物,看着在后院玩耍的孔楹好一阵,最终还是走过去,道: “阿楹,别介意之前我说的那些胡话。刚才一时情急,我承认确实有私心,但是也是想到卓家如此好家世,婚事告吹,作为女子,我觉得惋惜不已。”舅母坦诚而道。 “舅母,有时候坏事也许就是好事。我坚信,与卓家退婚,对我是好事。”这是孔楹内心坚定的想法,并不是特意安慰舅母之言。 舅母杨氏见孔楹很是坦然,也就放心,笑着道:“心安最好。你以后就在我们这里住着吧,别想太多。虽然你舅舅这比不了孔府的奢华,但是一口饭总有你的。” 孔楹内心感动,想到自己的母亲,眼睛湿润,有些哽咽道:“舅母,我可以抱抱你吗?” 舅母放下浣洗衣物,一把将孔楹抱住,旁边的小表弟见状,也吵着要抱。 第16章 表哥 孔楹在舅舅家小住了两日,了解到了他们作坊的困境,便尽自己所能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阿楹,你来两天了,还没见到阿霖吧。”舅母一边说一边提着食盒走来。 阿霖是舅舅的大儿子,比孔楹大两岁,小时候在作坊里与孔楹玩耍作伴,两人关系很好。 但舅舅希望沈霖能参加科举,走上仕途,因此他现在正在城南书院用功读书,很少回家。 “你帮我去城南书院送些点心给你表哥,这是他喜欢的。顺便带些银子过去,他要打点什么,让他尽量打点,银子的事他不必担心。”舅母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递给孔楹,然后转身忙碌其他家务去了。 孔楹本就想帮忙,于是问明地点,提起食盒和准备好的银子,向城南书院出发。 沿途经过许多铁器铺和作坊,心中暗叹清州城真是繁华与军事并重之地。 孔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而街尾出现了一个清瘦之人,对着一家作坊的招徒告示端详良久,询问旁人: “阿弥陀佛,施主,请问你们这作坊收学徒吗?” 到达城南书院后,孔楹戴上遮面帷帽,给了门童一枚铜板,顺利进入。 她在书院内询问了一番,却始终找不到表哥沈霖。 就在问最后一名书生的时候,说:“啊,沈霖啊,倘若你到处找不着他,你去书院东边方向的后厨去找,估摸在那里。” 后厨? 终于,在最后一名书生的提示下,孔楹来到了后厨,果然见到了身材圆润的沈霖。 他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翻炒着大锅里的菜肴。 看到这一幕,孔楹心中涌起一阵心酸。 显然,沈霖知道家里作坊生意艰难,在这里帮厨以赚取些许银两补贴家用。 孔楹靠近后厨窗边,轻声喊道:“表哥。” 沈霖正全神贯注于炒菜,没有听见她的轻呼。 直到孔楹再次提高声音,他才注意到窗边有人,转头一看,一开始有些恍惚,随后露出惊喜之色。 “阿楹,真的是你吗?”沈霖问道。 孔楹点头摘下帷帽。 “你怎么来了?等一下,我这菜快好了,你等我一下。”沈霖说着,继续聚精会神的忙碌着。 孔楹耐心等待,直到沈霖炒完菜,才从后厨绕到她面前,手里端着两大碗满满的菜肴。 沈霖从小体型就圆润,多年未见依旧如故,脸上的肉嘟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透出一股子憨态可掬的可爱。 然而,想到上一世沈霖因父亲入狱四处奔波求救,最终惨死狱门前的情景,孔楹心头不禁一痛。 那时,舅母已病重,无人收尸,还是她亲手为沈霖料理后事。 “我的小乖乖啊,你怎么来了呢?”沈霖笑眯眯地看着表妹,眼中满是喜悦。 孔楹收起悲伤,回答:“说来话长,等你回家我再告诉你详情。舅母让我带这些糕点和一些银子过来。她说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只要专心温书就行,别的不用操心。” 她想将银子塞给沈霖,但他双手都端着碗,只能将银子放入他的厨艺外袋。 提及温书,沈霖眼神闪烁不定,他拉着孔楹坐到旁边的石凳上,然后递给她一碗菜一双筷子,道:“小乖乖,从家里出来,走那么远,肯定饿了,来,吃吃你表哥做的菜。” 碗中菜肴色香俱佳,孔楹尝了一口,夸赞道:“很好吃。” 沈霖满意地笑了,也兴致勃勃地开始品尝自己做的菜。 看着沈霖一身厨子的打扮,孔楹劝道:“表哥,你不必来后厨帮忙,这样会耽误你的温书时间。如果需要银子,我从孔家也带来了一些,明天我再拿给你。” “我不缺银子啊。”沈霖从碗里面抬起脸,嘴上还沾着油光。 “那你为何还要在这后厨帮忙?”孔楹不解地问。 第17章 梦想 沈霖虽有些迟疑,但在面对同龄的孔楹时,他还是坦诚相告。 “阿楹,跟你说实话,爹娘总盼着我科举成名,但我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在书院这么多年,怕是连秀才都难考上。” 沈霖微顿,接着道:“读书非我所爱,烹调却是我所长。每当肉片入锅,蔬菜翻飞,菜肴被我做得色香味俱全,看到食客满意微笑,我便心满意足。我志在成为一名厨子,而非走仕途。” 言毕,沈霖咬下一块肉,似有千斤重担落地。 此事他自然不敢向父母透露,唯恐受到责罚,只能与同龄的孔楹倾诉。 孔楹此刻方悟,舅舅舅母一直不愿表哥沈霖接手他们的铁匠铺,觉得这打铁之事太过辛劳。 而沈霖也确实对打铁不感兴趣,他自幼便对烹调情有独钟,幼时与孔楹在作坊内玩耍,总喜欢过家家酒,模仿烹饪之景。 然而,时光荏苒,儿时的游戏已无法满足他,如今的沈霖,已有自己的梦想。 成为一名厨子,那这与舅舅舅母的期望相去甚远。 孔楹离开城南书院时,依旧没能想出如何调和沈霖的梦想与父母的期望之间的矛盾。 她提着空空的食盒,穿行于清洲城,耳畔是铁器相互撞击的清脆声响,还有路边铁匠铺招收学徒的吆喝声,这一切构成了清洲城独有的乐章。 回到良艺作坊,几名陌生中年男子正往外搬着大件铁器和各种工具。 孔楹走上前,询问坐在门边抽旱烟的付老伯:“老伯,这是怎么回事?” “唉,我们良艺坊的铸铁产量上不去,又拆了一座炉子。这些炉具和工具都得卖掉。”付老伯满脸愁容地敲了敲烟斗。 “为何我们的铸铁产量会如此低呢?”孔楹不解地问。 “冶铁技术和工艺都落后了。现在那些大作坊同样的铁矿石出铁量是我们的五倍,而且质佳。再加上他们的技艺不能外传,我们招不到有技术的铁匠,只能越来越差。”付老伯叹了口气,佝偻着背,慢慢走进了作坊。 孔楹站在门口,看着那些饱含舅舅心血的工具被一件件搬走,心中五味杂陈。 夕阳的余晖洒在孔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几日后,孔楹去市集为舅母采购食材,在告示栏前看到围满了人。她路过时听到人们的议论。 “吉庆坊要招二十名学徒呢,虽然包吃包住,但月薪只有三十文,未免太吝啬了些。” “学徒嘛,薪资自然就低。重点是能学到冶铁技术,为以后成为匠人打下基础。能进去就不错了。你看吉庆坊给匠人的月薪就高多了。” 孔楹本不爱凑热闹,但听到这些议论后,她心中一动,驻足良久。 学徒? 孔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走到人群最前面,向一位大娘询问:“大娘,你知道清洲城哪家铁器作坊最大最强盛吗?”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天工坊了。”大娘抬手一指最上方那张也招收学徒的告示。 第18章 学徒 又过两日,到了晚餐时间,孔楹放下筷子,一脸郑重地对舅舅和舅母说: “舅舅,舅母,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沈良艺和杨氏注视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城西有家绣房声誉很好,我想去那里学习刺绣。但那里的管教比较严格,如果去了,可能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孔楹解释道。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以为你要回那个让你遭罪受委屈的孔家。想去学刺绣就去吧,女孩子确实应该多学些女红,总不能一直在我这铁作坊里跟着那些工匠打铁吧?”沈良艺笑着说。 “我知道城西那家绣坊,它是整个清洲城唯一的绣坊。去吧,如果需要学资,我马上给你拿。”舅母说完放下碗筷,起身就要去拿银子。 “不用了,舅母。那里不需要交学资,就算要交,我手上也有些银子,足够我开销了。”孔楹急忙拦住舅母,心中充满感激。 在离家之前,她已经把自己能带的银票和银两都准备好了。 虽然不是巨额,但也足够她短期内的开销了。 当晚,舅母为孔楹准备了许多物品,包括绣绷、绣针等,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套新衣服,让孔楹十分感动。 第二天,舅舅和舅母本想亲自送孔楹去绣坊,但被她婉言谢绝了。 离开舅舅的铁匠铺后,孔楹并没有前往城西的绣坊,而是转向城北。 在路上的成衣铺买了两身衣服,在药铺买了些物件,然后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并紧锁了房门。 在客房内,孔楹在浴桶里加满热水,然后倒入一种姜黄色的粉末。 当水变成澄黄色时,她脱下衣服,整个身体浸泡在水中大约两个小时。 当她从浴桶中站起来时,原本白皙的肌肤已经变得黑黄而粗糙,就像长期被阳光暴晒一样。 同时,她原本清澈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混浊,整个人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擦干头发,用剪刀将原本长到腰部的秀发剪短了三分之一,并简单地扎成了一个男子发髻。 接着,她用白布紧紧包裹住胸部,并换上了一套粗布男装。 当她再次走出客栈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瘦弱、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 她来到城北的天工坊门口,看到一群男子挤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孔楹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我要报名成为天工坊的学徒。” 负责登记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他抬头看了看孔楹,只见她身材瘦弱、个头不高,皮肤黑得连五官都看不清。 中年人露出鄙夷的神色说:“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来我们天工坊当学徒?起开起开!下一位!” 后面的人试图把孔楹挤开,但她却坚决地挡住了他们。 “为什么瘦就不能当学徒?我既能搬又能扛,怎么就不行?再说了,我懂一些冶铁的技术,你们不用从头开始教我就能做工了。” 孔楹张开双臂,竭尽全力挡住身后想往前挤的人群。 “哦?你真的懂冶铁技术?你等一下,我考考你。”中年人转身从一个布袋里掏出三块石头,“那你说说看,这三块石头中,哪一块最适合炼铁?” 第19章 分辨 孔楹身后的众人听到招学徒还要小考,顿时安静下来,紧盯着桌上的三块石头。 这三块石头看似普通,只是颜色略有差异,形状大同小异。 谁能分辨出哪块最适合冶铁呢? 孔楹低头审视,逐一拿起石子掂量,然后笃定地说:“最右边的这块适合炼铁。” “你是猜的吧?”中年男子挑眉问道。 “不,”孔楹沉声回答,“这是赤铁石,色泽微红,质地较重,是冶铁的上佳选择。” 她幼时在舅舅的作坊待过一年,好奇心驱使她学到了不少冶铁知识。虽不及老匠人精深,但基础扎实。 “那其他两块呢?”中年人追问。 孔楹耐心解释:“中间的是褐铁矿,品质虽不及赤铁矿,但小作坊常用。最左边的是菱铁矿,质次量少,属最下等铁矿石。” 中年人见她一一指认且准确无误,若不收她为学徒,恐损天工坊名声。 “既然你懂行,就收下你吧。”中年人说。 孔楹欣喜道谢。 “今日学徒名额已满,各位请回。”招工的中年人收起记录册,撤去桌椅。 等待的人群骚动起来。天工坊是清洲城首屈一指的铁器作坊,学徒待遇优厚,但名额有限。 孔楹暗自庆幸,拎起包袱走进天工坊。 “今天你先跟老刘去工舍安顿,明天上工时会为你安排师傅。”中年人说完便离开了。 孔楹跟着老刘穿过铁炉区、铁矿区、运输区等井然有序的区域,感叹天工坊规模之大。 且与她舅舅家的风箱炉相比,这里的高炉效率显然更高。 老刘带她来到学徒工舍——一排简陋的木屋,外面堆满杂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孔楹揉了揉着鼻子,心想:天工坊真是把降本增效做到了极致。前面能赚钱的劳作区搞得那么好,这后面给学徒住的就天壤之别。 她忍下不适,跟老刘进入一间矮屋。 “新学徒都住这儿,自己找空床位就睡。吃饭、洗漱问老学徒就行。” 老刘说完,用手扇了扇味,匆匆离开。 孔楹迟疑了片刻,但想到舅舅一家和她的未来,便决然地踏入了屋内。 刚走到门口,一股夹杂着脚臭与汗味的空气迎面扑来,令人几欲作呕。但孔楹仍旧坚定地抬腿迈了进去。 屋内左右两侧摆了两排大通铺,大约有三四十张。 床铺上,各色被褥凌乱地散落,地上满是散发着臭味的鞋子和袜子,头顶还挂着不知是干净还是脏的衣物,散发着难闻的馊味。 眼前的景象,果然没有给孔楹带来任何惊喜。 由于还未到休息时间,屋内暂时无人。 孔楹环顾四周,发现靠门处有一张床铺得格外整齐,青色粗布的被褥干干净净,与其他床铺的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不知道这张干净的床褥属于谁,但孔楹猜想,能拥有如此整洁被褥的,定是个爱干净的人。 而且,这张床铺旁边还有个空位。虽然靠近门口,冷风直灌,但与其他脏乱的被褥相比,她宁愿选择睡在这个最边上的位置。 孔楹将自己的包袱铺在了最靠门这里,还把屋内地上的杂物洒扫了一番,正准备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就听到门边有脚步声走近。 孔楹以为是其它学徒下工回工舍了,正准备站起来,挤出笑脸打招呼的时候,就听到后面一句: “阿弥陀佛,请问施主就是今日新来的学徒吗?刘师傅吩咐吾过来带施主去吃午膳。” 第20章 不敢 孔楹听到这熟悉而温润的声音,心中却是一惊,背脊发凉。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熟悉到让她不敢转身面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孔楹背对着来人,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她此刻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在来之前,她其实已经打听过天工坊的很多事情,也在脑海中设想过各种场景和应对的办法,但怎么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卓烨! 自从那次山林外一别之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并未告知对方各自的去向。 然而,怎就这样在这里不期而遇? 她女扮男装来到天工坊,是为了学习大工坊的冶铁技术。 如果卓烨揭穿她的身份,那她恐怕还没学到任何技术就会被赶出去。 “施主,请随吾来。”卓烨站在孔楹身后,见对方久久不动,再次温和地说道。 孔楹知道,如果她一直不回头也不是办法。 此刻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部没有任何遮挡,周围又无面纱帷帽之物可用来遮脸,实在无辙。 卓烨见对方还是不动,心想自己已经说了两遍,如果还没反应,难不成这个学徒有耳疾,听不见? 天工坊果然是个大气的作坊,就连耳聋之人也不歧视,还给予学徒机会。 卓烨想到此,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在孔楹的肩膀上拍了拍。 孔楹像被尖利之物刺中一般,迅速避开,然后站起来转身面对卓烨,低着头沉声说道:“去哪用餐?” 这回轮到卓烨感到惊讶了。 尽管孔楹低着头,尽管她此刻身着男装、皮肤黝黑,但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卓烨还是认出了她就是孔楹。 他对孔楹的身形和样貌太熟悉了。 卓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此人不敢转身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孔楹不敢抬头,看不清卓烨脸上的神色,只听到良久之后,卓烨轻叹一口气道:“施主请随我来。” 卓烨并没有询问孔楹为何在此,也没有当面揭穿她女扮男装的事情。 他好似真的把孔楹当成了一个并不认识的学徒转身就走出了工舍。 孔楹远远地跟在卓烨后面,趁他转身之际看了看他的背影。 卓烨仍然一身白色长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身子修长挺拔,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要不是他的长袍为了避免拖地而打了结,袖子也束了起来方便做事,孔楹还真看不出他也是来这里当学徒的。 一路上孔楹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许担心卓烨会把她带到工长们所在的地方,然后当众揭发她的女子身份。 但是当他真的带着她来到饭堂的时候,孔楹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施主,这里提供早中晚三餐,只能按人头拿取。另外旁边有水井可以取水饮水,需要自备水囊。刘师傅吩咐过,以后倘若有何不明之处,可以来问我。” 卓烨面无表情地,微微对孔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去案桌上取餐食。 孔楹心虚,并未再跟着卓烨。 她取了餐食之后,选择了离卓烨最远的餐桌坐下。 偶尔孔楹会瞟一眼卓烨的方向,发现他总是贴别显眼。其身姿笔直地端坐着,吃饭姿势也很文雅,与旁边狼吞虎咽的学徒们格格不入。 第21章 开始 用完午膳,孔楹回到工舍,见三四个新招的学徒也正忙碌地整理床铺。 她深知立足新环境,人际关系的融洽至关重要,于是热情地打了招呼,闲聊几句。 傍晚时分,学徒们陆续归来,工舍内顿时热闹非凡。 而男人们劳作后的汗味迅速弥漫,喧闹声混合着各种粗俗脏话交织在一起,让孔楹很是不适。 孔楹忙打开门和窗,靠在门边透透气。 “施主,请让一让。” 卓烨那清冷又温和的声音在孔楹身后响起。 她立刻侧身让路,只见卓烨走进工舍,径直走向那张铺着青色被褥的整洁床位。 而那张床,紧挨着孔楹的。 孔楹余光瞥见卓烨弯腰脱下白色外袍,小心地挂在墙头。 也不知道为何卓烨劳作一天,那白衣仿若还是一层不染,而周围其它学徒则都是乱糟糟的感觉。 卓烨也不顾周围各种喧闹,随后上床,闭目,盘腿打坐。 …… “弃尘大师,您又打坐了啊?要不要一起洗个澡去?”一个学徒捧着木盆和布巾走过,打趣道。 孔楹站在门边,心中了然,“弃尘”便是他的法号。 只是大师这个称号还只是敬称,他都还未入佛门,还真称不上大师。 卓烨淡淡回应:“施主自便,不用客气。” 那学徒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也不在意,笑着和其他人一起去了澡堂。 孔楹不愿在这里久待,也出了工舍,到处溜达了几圈,发现下工之后,劳作区就完全锁了,除了值班的工匠能进入,学徒和其它等级比较低的工匠一律不给再踏入。 好不容易待到夜幕降临,喧闹的工舍逐渐安静下来。 孔楹回到昏暗的工舍,摸黑爬到自己的床位躺下。??????一躺下,耳里便涌来各种呼噜声,让她不禁感叹男人们的鼾声真是震耳欲聋。 有猪呼噜似的的打鼾声,有羊咩咩似的的呼噜声,有驴叫的断气般的声音,听得头都发麻。 怎么男人们睡觉打呼噜声这般大的吗? 上一世,她跟卓烨同床而眠,对方也只是气息绵长,从不打呼噜的。 她还真没有考虑过这比市集还要吵闹的男人们的鼾声。 她烦躁地翻身,却见卓烨与上一世一般,躺在旁边,呼吸绵长且安静。 那一刻,不知为何,孔楹有一瞬间分不清是在上一世,还是重生的这一世。 她不愿再看他,翻身朝门,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急促的锣鼓声吵醒了孔楹。 她立刻端坐而起,赶紧检查自己的衣衫,还是完好无损的,于是放心。 与此同时,见到周围的学徒们纷纷匆忙的穿上衣服,挤着来到门边的洗漱地方胡乱洗漱一番,然后冲向已经开门的劳作区。 “施主,还不赶紧洗漱的话,倘若过了集合时间,你会被扣工钱。迟到三次,会被赶出天工坊。”旁边卓烨的声音传来,他说完之后,就走出了工舍。 孔楹听后,赶紧下床穿鞋,也不敢洗脸,就跟着大部队,进入了劳作区,开启了她在天工坊正式学徒的第一天。 第22章 瘦猴 孔楹被要求跟新学徒们在一起集合,然后再分配工匠师傅,由工匠师傅带着他们,要做什么事情,全听被分配到的工匠师父即可。 虽然说是学徒,带了个学字,但是其主要还是低廉的劳作者,大部分工匠只会指挥学徒们做这做那,不会真的从头到尾认真教冶铁技巧,至于在这其间能够学到什么,那就是看个人悟性了。 孔楹被随机分到一个叫廖绯的铁匠手下当学徒。 廖绯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脸上有一道貌似烫伤的伤痕,眼神犀利,看起来很是严苛。 “你叫孔小银?”廖绯上下打量着孔楹,满眼嫌弃的小声嘟囔道:“真是倒霉,这次分了个瘦猴给我。” “老廖,也不是每次运气都那么好。上次你分了个那么好看的学徒,这次总要分个差点的,否则好处都给你占了。”旁边的铁匠师父领着自己的学徒走过,打趣说道。 “哎,也是。算了,今儿你先跟你师兄搬那些煤碳到第二座高炉,尽量多搬,不能偷懒。”老廖吩咐道。 “好的。请问,师兄在哪?”孔楹赶紧应到。 “喏,那个穿白衣的就是。他叫弃尘,日后你就跟他结对子,在我手下干活。” 一听到弃尘二字,孔楹心中又凉一半。 怎么到哪都是卓烨? 卓烨看了一眼孔楹,也没说话,继续低头弯腰,搬着一框煤碳走向第二坐高炉处。 孔楹自然不敢有异议,于是也去煤碳堆积处搬,谁知道刚才见卓烨搬得那般轻松,自己一拿,却非常的沉。 虽然在孔家她待遇算不上好,但是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就算吃住不好,但是也不会经常做重活。 因此孔楹一提起那一筐煤,因为太过沉重,散落一地。 “哎呦喂,你就这么弱鸡?这一筐煤都搬不动?谁招你进来的?我要去找工长,把你退了算了!”廖绯的声音在孔楹身后响起。 “师傅,廖师傅,别啊。我是刚刚手滑,手滑。我力气可大呢!”孔楹赶紧将地上的煤球捡起放入框内,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提,倒也勉强把那一筐煤给提领了起来。 廖绯瞥一眼孔楹,见她确实能搬得动,没有影响他后面的工作进度,也就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孔楹则咬着牙,用尽气力,不敢有任何的懈怠,将一框框的煤碳搬到高炉旁边。 卓烨完全不理踩孔楹,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仿佛孔楹不存在。 他沉默的搬着另外一半的煤碳,只是相比孔楹的吃力,他要轻松得多。 数转下来,孔楹的手已经发麻,可以仍然不敢松懈,终于在最后一框搬完的时候,她放下煤矿,低头一看,自己的掌心已经血肉模糊。 “弃尘,孔小银,煤搬完了,这边还有已经冷却的铁块要转运到架子上。快点,等着用呢。”廖绯叉着腰,走了过来,对着弃尘和孔楹又吩咐了其它工作。 孔楹听后,把手掌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忍下钻心的疼痛,又赶紧去搬那一块块沉重冷却的铁矿。 终于熬到饭点,孔楹趁着其他人都去膳堂用午膳,自己则赶紧跑回了工舍,扯下一件外衫的袖子,把血肉模糊了的手掌用布条缴了几圈,算是包扎。 有了这布条,下午搬那些铁块的时候也没那么难受。 只是当孔楹又回到膳堂的时候,发现很多学徒已经吃完午膳,除了一小口剩下的白米饭,什么菜都不剩了。 …… 卓烨也刚刚放下碗筷,瞥了一眼站在白米饭前面的孔楹,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膳堂。 孔楹想到昨天她去得早,没有意识到这午膳竞争是这般激烈的。 就算还只剩下一小口饭,孔楹仍然用木勺舀起,仔细的将所有米粒卷入口中。 第23章 吃肉 下午的工作与上午无异,无非是搬运煤炭与铁块。孔楹劳作得双手麻木,到了最后,她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远方。 心中暗自叹息,大作坊的学徒生活并非易事,体力劳动如此繁重,难怪午餐总是被一扫而空。 不远处的卓烨却不显疲色,对于曾经长期领军征战的他来说,这类单调沉重的工作并不构成负担。 然而,即便不感吃力,他也并未主动帮孔楹分担,两人工作量平分秋色,绝对的公平。 卓烨卷起袖子,垂眸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孔楹,双唇紧闭,未发一言,转身向膳堂走去。 孔楹对卓烨的冷淡并不感到意外,他向来是性情冷漠之人,前世中不仅对她,连对父母也是寡言少语,鲜有亲情浓厚的氛围。 强迫自己站起身,孔楹知道如果再休息下去,晚餐恐怕又要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学徒们抢夺一空。 走进食堂,果不其然,人头攒动,饭菜的香味与男人们一天的汗臭交织,让孔楹在门口犹豫了片刻。 但肚子的咕噜声提醒她,今晚必须吃饱,否则明日的劳作难以支撑。 于是她挤进人群,经过一番拼搏,终于拿到了一份餐食。 尽管晚餐不算丰盛,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孔楹来说,一荤一素加上一个大馒头已是难得的美味。 食堂座无虚席,许多学徒甚至蹲在墙边就开始进食。 孔楹作为新人,对此尚不适应,恰好看到一名学徒吃完离坐,她迅速占据座位,将餐食放在桌上。 虽然腚下凳子微温,但总好过站着吃。 不再讲究,孔楹低头开始用餐。 吃到一半时,她注意到旁边的人将几片肉片夹出放在小骨碟里,这意味着旁边之人不打算食用这些肉片。 孔楹心想,竟有人在此重劳之下不食肉,她都觉得不够! 于是孔楹扭头一看,发现旁边坐着的竟是卓烨,其侧颜脸布线条极为流畅,一眼就能跟旁边之人识别分开。 卓烨是佛门试炼期弟子,自是要戒除荤腥,所以把肉都挑出来,仔细放到了旁边木质骨碟之上。 卓烨很快用完午膳,也未与旁边多言半句,然后起身离开。 孔楹见卓烨已然离开,赶紧把那骨碟里面的肉赶到自己碗里面。 这么重的体力活,她得多吃肉。 孔楹虽对卓烨心存成见,但对肉却毫无偏见。 之后孔楹心满意足的吃完,慢悠悠的往舍监走回,路上遇到好些学徒盆着木盆,拿着布巾去洗漱隔间去洗澡。 现在还好是春日,气温不算很高,孔楹也并不打算每日都洗澡,倘若实在忍受不了了,她也就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擦擦身子,待每隔十日的休沐能够外出的日子,她再找见客栈好好洗漱一番。 回到自己床位,见到卓烨果然在盘腿打坐,与周围那闹哄哄的景象截然不同。 孔楹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想着今日所见所闻,把天工坊里面的设备全部印在脑海里面。 通过这一整天的观察下来,天工坊跟她舅舅的良庆坊除了在工匠和学徒数量上的区别之外,最大的区别在于天工坊用的是高炉设备,炉内空间大,同时效率高,而良庆坊还是在比较旧式的风箱炉冶铁。 但是那高炉内的控温技术和铁和碳的占比量是多少,那现在的孔楹还有能力去了解。 孔楹起身,走到门边转悠几圈,跟几个学徒攀谈了一会儿,都是新来不久的学徒,也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就作罢,回到自己床上,盖好被子睡了。 第24章 告密 第二天孔楹是被喧闹声给吵醒的,一睁眼,就见到门口进进出出已经起床的学徒们。 她猛然坐起,赶紧低头看去自己的衣衫,确认完好无损,没有破绽,于是赶紧起身,拿起洗漱布巾,挤到人群里面洗漱。 洗漱完毕之后,一路小跑着回到劳作区,她见卓烨早就过去了,届时自己去晚了,怕是要被廖绯铁匠给冷嘲热讽一番。 只是刚走到劳作区的门口,孔楹就听到一片嘈杂声响,循声望去,见几个平日作护卫工作的杂役正围着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貌似要往作坊里面冲,却被那几个杂役给死死拦住。 “你们让我进去吧。我儿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哪里都找不到他,他一直在天工坊当学徒,很老实的,他肯定在里面的啊。”老妇人声音带着哭腔,拼命冲撞着拦着他的那些人。 “老夫人,你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第一次就让你进来找过了,你儿子王三不在这里。再说了,也有人看到他一个月前的休沐日出了天工坊,就再也没有回来,你去外面找吧。”有个杂役头子拉住老妇人说道。 “不可能的!我们到处都找遍了,根本找不到。除了这里,他哪里都不会去的。再让我进去找一次,再找一次,肯定在里面的。”老妇人声音里面带着嘶哑的哭腔,用尽她孱弱的气力在往里面冲。 “我们也找了他很久,倘若在里面,我们这么多人难道看不到他吗?你有这功夫在来这里闹,不如多花点时间到城外的山林找一下。” 突然,孔楹的后脑勺一阵吃痛,她抱住脑袋,回头一看,是他的师父铁匠廖绯。 “看看看,就这么好看?这才来几天,就会偷懒了吗?”廖绯拿着细木棍,又要朝孔楹打去。 孔楹见状,立刻迈开腿就跑。 在第二座高炉旁边见到了卓烨的身影,见他正在用铁铲搅拌着白色粉末,孔楹知道那是冶铁所用的材料石灰石。 看来今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搅拌这些粉末了,于是孔楹也走过去,二话不说,开始干活, 卓烨和孔楹无声在搅拌着,孔楹却在东张西望,想要将这里所见所闻全部记在心底。 他们新学徒只能在最外围高炉劳作,根本接触不到任何关键技术,这样下去,孔楹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得到有助于帮他舅舅铁作坊的信息。 “那个……我去趟茅厕。”孔楹丢下这句话,取下了手套,就朝茅坑跑去。 卓烨看着孔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孔楹自然不是真的要去茅坑,她沿着高炉一直往里面走,越往里面走越是核心区域,特别是最里面的十座高炉,据说那才是代表了天工坊最高的冶铁技术,所产的铁最是精良。 只是这最内围皆是铁匠才能接近,普通学徒根本走进不了。 天工坊招了那么多的学徒,自然对自己最核心的技艺会有所保留,否则一旦学徒离开,那其核心技术就会被移用到其它小作坊,这样天工坊就完全没有竞争力了。 孔楹利用架子遮掩身形,慢慢靠近,巡视一番之后,瞄准了一个缺口,从那些铁栏杆的地方趴地上,匍匐一阵,能够掩人耳目,真正进入到核心区域。 就在孔楹即将准备爬地,后脑勺又被重重一击。 这感觉很是熟悉,回头一看,果然还是廖绯。 廖绯举着木棍,满脸怒意的看着孔楹,指着她道: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别跟我解释说你迷路了!” 而与此同时,廖绯身后站着卓烨。 他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 不过廖绯这么快就能找到这里,估计跟卓烨脱不了一点干系。 说不定就是他去告密的! 第25章 抢肉 “师父,你听我解释。”孔楹脑里飞速运转,想着说辞。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第一天上工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靠近这核心区,你偏来?看我不打死你!”廖绯举起细棍就要抽打孔楹,孔楹也机灵,赶紧拔腿就跑。 廖绯拔腿就追,嘴里骂骂咧咧,很是气愤。 最后面的卓烨则很是淡定,低念一声:阿弥陀佛。慢悠悠的跟着他师父廖绯走去。 孔楹一路被廖绯追着打,很多学徒也看到了,觉得有趣,还跟着起哄。 别看廖绯人到中年,这腿脚功夫要比年轻的孔楹好得多,在追了孔楹一大圈之后,竟然追上了孔楹,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兔崽子,跑?看你还敢往哪里跑?再跑,你就别想再这里待下去了!”廖绯晃着细棍,走进孔楹,示意她把双手伸出来,要打手惩戒。 孔楹怕真的被赶出天工坊,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的伸出双手,准备一顿痛打。 廖绯见孔楹双手还裹着白布,貌似是手掌被磨破皮上药所用,于是换了位置,不痛不痒的鞭打了几下孔楹的腿。 “下不为例,听到没有!以后决不能再靠近核心区域半步!”廖绯嘴上很是气愤,但是动作却不重。 孔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铁匠,这才知道他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心中不免有些暖意,像小动物般的拼命点头。 廖绯见状,扭头走了,孔楹虚惊一场,但是又因为没有进到核心区而有些不甘心。 看来心急不得,得徐徐图之。 孔楹盘算了一圈,继续回到第二做高炉面前,见卓烨在搅拌白粉,于是她也拿起铁铲,用力将粉末铲到卓烨的长袍袍角,让他的下摆一片狼藉。 要不是他告密,廖绯怎么那么快就知晓她的去向! 卓烨停了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袍下巴,后退两步,凝神片刻,出声道:“核心区域去不得。” 这是卓烨自昨天以来,跟孔楹说的第一句话。 孔楹心头有气,自是不理,继续干活。 到了中午午膳时分,孔楹奋力的冲刺到膳堂,挤在人群中抢到了一份午膳,找了个角落坐下吃着,但是眼神却在寻找一人——卓烨。 终于探到卓烨所在的位置,见他仍然在一点点的将荤食挑出来放入旁边的骨碟,然后吃完就走了。 孔楹见状,第一时间冲到刚才卓烨所在的位置,伸手就要去拿卓烨挑出来的肉吃。 这肉可很是宝贵之物,且不能浪费。 谁知道,她的手刚刚碰到骨碟,就有一双筷子按在了孔楹的手背上。 孔楹扭头一看,按住她手背的是个年轻男子,皮肤黝黑,眼神犀利,很是脸生。 “住手!这份是我早就盯上了的,你别想抢。”那个黝黑皮肤的年轻男子名叫佟武,语气不善的道。 “明明是我先拿到的,凭什么说是你的?”孔楹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骨碟,不肯退让。 “这肉上写着你的名字了吗?凭什么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佟武凶神恶煞的再次用筷子大力敲打孔楹的手背,导致孔楹不得不松开手。 谁知道佟武仍然不肯罢休,抬起腿,就朝孔楹身上踢去。 第26章 出手 孔楹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被对方一脚踢翻,撞翻了旁边的桌椅和碗筷,碗筷散落一地,哐当作响,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周围人群迅速聚集,纷纷看着倒地不起的孔楹。 孔楹在这里是个新学徒,也未拉帮结派,孤立无援。 况且在这种大作坊里面,年轻男子打架斗殴倒也不是稀奇事,大多数人都在看个热闹,也好让这无聊繁重的日子凭添些乐子。 孔楹还未及起身,就被几片肉砸中脸庞。 皮肤黝黑的佟武冷笑俯视他,嘲讽道:“跟我抢,你还太嫩!” 孔楹心知,看来佟武此人并非真的为了肉而争执,否则不会如此轻蔑地将肉砸回他脸上。 只是所为何事,孔楹尚不得知,看来这次这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然,佟武余怒难消,抄起旁边的木凳就要向孔楹砸去。 孔楹身上疼痛,无力躲避。 周围人惊呼连连,但无人阻拦。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闪现,一挥袖便将凳子甩向门外。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在膳堂里面响起,瞬间让整个膳堂安静下来。 能在天工坊念这个佛号的也只有一人——卓烨。 卓烨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就算声音不大,也能镇住在场的人,毕竟也是面对过千军万马的人,那份能够碾压对方的气势哪怕只是透露一定,也能镇住在场的所有人。 孔楹松了口气,爬起来躲到卓烨身后。 “秃驴,老子的事你别管。这是我跟这小子的事,否则我连你一起教训。”佟武素来脾气火爆,以前在乡里也是个小霸王的存在,那时候他想教训谁就会带着一批兄弟就上去教训。 之所以佟武要针对孔楹,就在于前几天在报名学徒的地方,孔楹因为回答对了工匠提的问题而被录用,夺得了最后一个学徒名额,导致他的兄弟没有得以进来。 原本还想着和兄弟一起在这里发财的,可现在就他一人在天工坊内,整天做苦力,日子过得实在不得劲,也没处发泄这股怨气,就拿瘦小的孔楹泄愤了。 “施主,切勿动怒,伤身也伤神。”卓烨好言相劝,表面看起来很是温润。 “要你管!” 佟武正在气头上,抬起手就要挥拳砸向卓烨,岂知卓烨也抬手,准确的握住了佟武的手腕,面不改色的,好像也不怎么使劲,却让佟武疼得哇哇大叫。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卓烨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了。 “疼……疼……大师,饶命,饶命啊!要断了,我的手要断了。”佟武狼狈的惨叫,跟刚才那恶霸形象截然不同。 卓烨自然不会真的把佟武德手腕掰断,很快就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对着佟武微微弯腰,念声佛号,在众人的目视之下,抬腿离开膳房。 孔楹自然不会再留在此处,她也赶紧跟着卓烨走了出去。 孔楹紧紧跟在卓烨身后,还回头张望了膳堂门口几眼,见没有人再追上来,这才稍微放了些心。 只是孔楹心中纳闷得很,一向冷漠的卓烨,这次怎么会出手相助呢? 第27章 晶镜 孔楹紧跟在卓烨身后,穿过长廊,最终在膳堂左侧找到了双手抱胸,背靠生锈栏杆等待的廖绯。 “师父,吾已将孔施主安全带出。”卓烨停在廖绯面前,恭敬地报告。 孔楹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疑惑烟消云散。 她明白,若非廖绯的命令,卓烨绝不会主动伸出援手。 廖绯瞪了孔楹一眼,腰间的长棍突然挥出,轻敲在她的头上。 “你刚来几天,就敢和别人打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虽然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人记住这个教训。 但孔楹却觉得廖绯的这一敲显得特别可爱,她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师父!” 廖绯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转身离去,“我只是不想我这里又少个干活的。” “师父的教诲,我一定牢记在心。”孔楹嘴甜如蜜,完全顺着廖绯的话说。 廖绯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走了。 孔楹目送他离开,然后转向卓烨,微微一礼,“不管怎样,还是感谢你。” “施主不必客气。我们是同门,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卓烨嘴上虽这么说,却退后一步,与孔楹保持距离,态度冷淡而疏离。 孔楹并不在意,心想如果不是廖绯的命令,就算她被打死,卓烨也不会出手相救。 她转身回到宿舍,里面已经有学徒在休息,有的在赌钱,有的光着膀子进进出出去洗澡。 虽然对这些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但她还是感到有些不适应。 她回到床上,不想和其他学徒讨论刚才被人踢翻的事情,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周围的声音太吵,身上也感觉粘糊糊的,毕竟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她感到有些难以忍受。 孔楹在床上翻来覆去,甚至滚到了还没回来的卓烨的床边,伸手一摸,意外地触及到了一个坚硬锋利的物体。 孔楹好奇地探出头,发现枕下透出一丝光芒,她原以为是卓烨的防身匕首,但摸到的却不是匕首的形状。 她坐起来,从枕下摸出了一个东西,竟然是两片已经破碎的晶镜。 卓烨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呢? 晶镜在南阳王朝是极为珍贵的物品,价值等同于黄金,通常只有贵族家庭的女性才会使用。 虽然卓烨出身显赫,但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即将出家的和尚来说,未免太过奇怪。 上一世,卓烨对自己的外貌毫不在意,连铜镜都很少照,怎么可能带着晶镜? 难道这是孔蓉蓉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以此来寄托思念? 但卓烨即将出家,为何还要保留这样的信物,尤其是已经破碎的晶镜? 孔楹满怀疑惑,正拿着晶镜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未经主人允许,擅取他人之物,此乃大不敬之行为也。” 孔楹一听,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晶镜掉在地上,她赶紧稳住心神,将晶镜放回了卓烨的枕头下。 卓烨见状,没再多说什么,上床盘腿开始了他每日的打坐功课。 “你带一面碎裂的晶镜做什么?”孔楹闲着无聊,好奇地问道。 卓烨手中的佛珠停顿了片刻,他闭上眼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那孔施主为何来天工坊呢?” 第28章 交换 这个问题让孔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她并不想跟卓烨开诚布公,没有必要。 “那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孔楹反问。 卓烨懂得反问,她自然也会。 尽管两人前世今生都有些瓜葛,但这一世却好像变成了陌生人,彼此并不十分了解。 孔楹本以为卓烨会像她一样对她的反问置之不理,但出乎意料的是,卓烨沉默了一会儿后,竟然开口了。 “这面碎裂的晶镜是护国寺了空大师给吾的试炼任务之一。如果吾能让这面破镜完美无瑕地重圆,那就能通过试炼,正式出家为僧。”卓烨解释道。 “所以,你来天工坊是想找到修复晶镜的方法?”孔楹摸着下巴,脑筋急转,很快就明白了卓烨的意图。 晶镜的制作其实也是各大铁器坊的一项业务,但相比炼铁来说,晶镜的工艺和淬炼过程要复杂得多。 在南阳王朝,目前只有三四家工坊有能力生产晶镜,天工坊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即使是天工坊,晶镜的产量也不高,因此价格昂贵,只有贵族才能享用。 孔楹猜测,卓烨可能已经询问过天工坊的管理人员是否能修复碎裂的晶镜,但很可能被拒绝了。 毕竟是核心技艺,怎么可能外传。所以,他才亲自来到天工坊,希望自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卓烨点了点头,证实了孔楹的猜测。 “碎裂的晶镜怎么可能完美无瑕地重圆呢?即使使用晶炉重塑裂缝,再采用银镀法,也会留下修补的痕迹。再高明的工匠也做不到这一点。”孔楹一边说,一边准备盖上被子睡觉,“了空大师可能根本就不想让你出家。” 卓烨看着孔楹躺下用被子遮住头,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刚才听施主所言,吾感觉施主对晶镜制作工艺很了解。如果施主能帮我一把,吾也会尽力帮施主完成想做的事情。” 卓烨从孔楹的话语中听出她对这项技艺的了解。他又回想起前世,孔楹舅舅家的铁作坊后来发展壮大,好像也生产过晶镜。 孔楹蒙着头想了想,突然掀开被子看着卓烨问道:“你能怎么帮我实现我想做的事情呢?” “孔施主,请随吾来。”卓烨带着孔楹来到房舍后面一个无人的地方。 “说吧,你怎么帮我实现我的目标?”孔楹双手环胸,靠在后面的铁栏杆上。 “天工坊的核心区域。”卓烨平静地说道。 孔楹一听这话立刻抬头盯着卓烨,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跟往常一样。 他知道孔楹想进去看看。 目前孔楹最头疼的就是如何进入核心区域去探究提高冶铁效率的关键方法。 卓烨比她早来这里对她来说是个得力的帮手因为他更了解天工坊的内部情况再加上他武艺高强。 “那我该怎么帮你呢?”孔楹问道。 “吾说过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天工坊的晶镜淬炼区也在核心区域内。只要能进去,孔施主在冶铁方面比吾更懂行。所以吾只需进去看,然后给出你的意见和想法就行了。修复工作吾会自己动手完成。”卓烨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第29章 成交 孔楹稍作思索,便果断应道:“好,成交!” 她现在确实需要个帮手,而卓烨无疑是现阶段的最佳选择。 尽管她和卓烨之间有过恩怨,但此时此刻,她急需这个人的帮助。 于是,她决定暂时搁置过去的种种,以实现她的目的为首要任务。 卓烨没想到孔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这让他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夕阳的橘红色余晖洒满天空,孔楹双手环胸,靠在铁栏杆上,低头沉思。 之后,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卓烨转身回了监舍。 孔楹在外面闲逛了许久才回去,看到监舍里的大多数人已经入睡,她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床位。 监舍内鼾声如雷,孔楹小心翼翼地弯腰从床底拿出木盆、布巾和皂角,然后轻声地走出监舍。 她打算去洗澡。 孔楹原本以为自己能忍受这春日的微寒,十天半月不洗澡也没关系。 然而,这几天的辛苦劳作让她大汗淋漓,身上已经感到十分腻烦。 于是,她选择在晚上大家都洗过澡入睡后去浴房。 在来天工坊之前,她已经打听过,天工坊内学徒们的浴房是一排排矮小的木屋,每间木屋可以容纳两人同时洗澡,中间只隔了一块及腰的木板。 这种设计让她有机会在晚上占据一间浴房,从里面反扣两扇门,快速洗完澡,而不被人察觉身份。 孔楹加快脚步来到湿漉漉的浴间,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她赶紧提了几桶冷水,选了最偏远的一间浴房进去。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些浴房虽然有门,却没有扣锁!这意味着她无法从里面反锁门,外面的人随时都可以拉开进入。 天工坊为了防止学徒们在浴房长时间偷懒,以及避免发生不正当行为,所以所有浴房都取消了门锁。 孔楹感到非常纠结,但浑身的粘腻感和深夜的寂静让她鼓起勇气决定继续洗澡。 她用一个装满水的木桶顶住左边的门,然后迅速脱衣开始沐浴,耳朵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洗到一半时,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立刻停止了动作,身体紧绷起来。难道是有人也要进来洗澡?怎么这么晚还选这么偏的一间浴房? 孔楹不顾身上还有皂角泡沫,赶紧准备穿衣服。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有陌生男子说道:“哎,大师,你拦我作甚?我要进去洗澡。” 能被称作大师的只有卓烨了。 难道卓烨也在外面? “施主,不好意思。吾已经将换洗衣物和浴盆都放进去了,烦请施主另选一间吧。” 卓烨的声音在外面平静地响起。 “嘿,早说嘛。不过这间浴房确实最宽敞。好吧,那我选你旁边这间吧,大师跟我一起沐浴吧。”要来洗澡的学徒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卓烨,眼里有些不怀好意。 卓烨长得及其俊美,虽然他不好男色,但是看看美男子的身材,他倒是有些许兴趣的。 “恐怕也不行,旁边隔间浴房里面已经有人了。” 卓烨伸手拦住了那个男子,否则门被拉开就会看到孔楹了。 “啊,是的,我在里面了。”孔楹被迫出声表示确实有人在使用浴房。 “好吧好吧,我还以为这么晚了已经没人洗澡才来的。那我去前面找一间吧。” 说话的男子捧着浴盆转身走了。 听到这里,孔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了下来。“大师你站着看我作甚?怎么不进去?倘若不洗你就把东西拿出来我进去。”外面又传来那个男子转身往回走且不舍的声音。 卓烨不得已只能拉开门步入浴房。 不过他早有准备,一进屋就低垂视线,迅速转身面对着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刚沐浴完的皂角气息,孔楹知道当时卓烨不得不进来,于是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拿上浴盆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就冲出了浴房。 第30章 失踪 日子平稳过了三天。 这几天,孔楹和卓烨仍然在重复的搬着重物,不过让孔楹稍微高兴的是,廖绯开始教她和卓烨一些简单的冶铁技艺了。 不过这些冶铁技艺她倒是知晓,但是今天第一次上手去接触实物,倒也算是有些进步。 只是在接近午膳时分,突然走来六个彪形大汉,从他们统一的黑色服饰看得出,这些都是天工坊的护卫。 他们六人突然将卓烨和孔楹团团围住,眼神犀利。 孔楹没有见过这等架势,她放下手中铁器,满眼疑惑的道:“你们有何事?” 卓烨则非常淡定,仿若旁若无人,继续用铁锹在铲着地下的煤碳灰。 “他们两人,给我抓起来,丢入黑室,等待官府处置!”为首的护卫一声令下,其余五人就开始动手,要将孔楹和卓烨抓起来。 “哎,要抓人也要有个理由吧!”孔楹此时有些心虚,担心是不是她的女子身份暴露了,才来抓人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也才来几天,除了卓烨,她的身份隐藏得很是隐秘,不会有人知晓。 况且,应该也不是卓烨泄密,否则他此时怎么会也被抓起来。 再说了,南阳王朝也没有任何律法严禁女子冶铁,就算她身份暴露,最多是被赶出天工坊,也不会被扣押呀。 周围其它学徒们见到此事,也纷纷停了手中的劳作,有些胆大的反而围过来看热闹。 “理由?理由想必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做了亏心事,就要承担罪罚!”护卫指着孔楹和卓烨怒声喝道,很有气势。 “阿弥陀佛,佛曰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但是,就算入轮回地狱,也需明示,才能让吾等心甘情愿,否则……”卓烨顿了顿,原本温润无欲的眼里突然露出一抹精光,看得对面的大汉心中一惊。 好吓人的气势…… “否则……地狱也会被吾等喊冤之声而闹得鸡犬不宁。” 为首护卫咽了咽口水,挥了挥手,他的身后就走出一个男子。 孔楹一看,是个陌生男子,也不太认识。 但是当他一开口,孔楹就知道此人是谁了。 就是昨天深夜那个也要去洗浴,后来被卓烨拦下的男子。 “说,三天前,你是不是看到他们两人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护卫扭头问那男子。 那男子赶紧点头,道:“是的,是的!三天前那晚,我深夜要去洗浴,就看到弃尘在浴房外面,里面就是孔小银。虽然没有看到他,但是声音确实是他。” 这男子所言却是事实,但是为何就因深夜沐浴就要被抓呢? “佟武,想必你们两人认识他。他已经失踪三日,他家人来寻,在外到处寻找,也不见踪影。我们也已经在整个坊内遍寻其身影,皆不见其踪。恰逢四日前,你们与佟武在膳堂有过节,动过手,再加上三天前的晚上你们两人深更半夜还在外出,且人证皆在。因此,我们有理由断定,佟武德失踪跟你们两人脱不了干系!” 护卫一说,众人终于明了此事原由了。 但是孔楹觉得实在荒谬,佟武失踪,跟她何干? “佟武家人已经报官,因此官府要我们现将可疑之人全部关押,待他们查明真相,不管你们是清白还有有罪,届时定会给你们个说法!拿下!” 第31章 没死 一群人一拥而上,将孔楹反手压住,原以为卓烨会激烈反抗不被擒拿,谁知道孔楹一回头,也看到卓烨被两人死死反手扣住了。 …… 就这样,卓烨和孔楹就被丢入天工坊的地下一间铁牢里面。 “放我们出去啊!我们是冤枉的啊!”孔楹拍着铁门,大声呼叫。 奈何给她反馈的也只有回声,毫无作用。 “你刚才怎么不反抗啊?”孔楹喊累了,转身对着卓烨埋怨。 “阿弥陀佛,吾,不能动武,否则会被赶出天工坊。”卓烨平和的声音在昏暗的地牢里面。 孔楹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她靠在铁栏杆坐下,道:“现在怎么办?” “待官府查明真相,自会还我们公道。” 谁知道,两人在这地牢中等了两天两夜,除了一次送饭的,则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再等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孔楹靠在墙壁,眼神空洞,无精打采。 两天只给一个馒头,怎么能有精神。 而且还没水喝,再这样下去,不等查明真相,她人就要虚脱而亡了。 突然,一直打坐的卓烨则站了起来,缓缓走向铁栏杆。 孔楹看着卓烨,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见卓烨在铁牢的大锁前面站了一阵,突然拿起大锁,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突然大锁啪嗒一声,断开了。 卓烨就拉开铁门,淡然,沉稳的走出了铁牢。 有些精神涣散的孔楹看到这一幕,心中实在诧异。 早知道卓烨有这本事,她岂不是白饿这两天? 这会也不是纠结卓烨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的时候,孔楹来了精神,扶着墙,也赶紧追着卓烨而去。 卓烨在出铁牢的半路上捡了一根铁棒,然后交给孔楹拿着。 孔楹心想,待会万一遇到个护卫之类的,她也许不会打架,但是用来防身还是好的。 卓烨这人,考虑事情还蛮周到的。 果然,刚走上台阶,就看到门外有个守卫。 不过那人背对着他们,还未发现有人逃了出来。 突然,卓烨转身,对着孔楹小声道:“待会吾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对着守卫的后脑勺,一棍子砸下去即可。” “什么意思?要我来?”孔楹睁大双眼,指着自己。 她从小到大就连青蛙都没有踩死过,现在要用棍子闷别人后脑勺? 再加上这力道如何掌控呀?她是个女子,万一一闷棍下去,对方没晕怎么办? “吾出家人,不宜动手。”卓烨说完,也不管孔楹此时此刻是个什么心理准备,突然重咳一声。 这一声重咳果然吸引了门外的守卫,那人一回头,就跟卓烨四目相对。 守卫也没想到,里面那么粗的铁锁,这两人是怎么能出来的。 但是既然出来了,那可不行,于是拔刀,赶紧对着卓烨冲过来,想要逼退他们回铁牢里面。 卓烨身形轻盈,一个扭身,就避开了那个护卫的刀。护卫又转身去追卓烨,然后把卓烨逼到了墙角。 此时此刻,卓烨根本无法逃脱,只能任其摆布。 眼看着护卫就要取下腰间铁链去锁卓烨的脚,却突然后脑一剧痛,晕了过去。 跟护卫同时到底的还有一根木棍,孔楹吓得赶紧后退,脸色惨白。 卓烨则冷静的蹲下,探了探护卫的鼻息,道:“没死。” 看来只是晕了。 卓烨则不停留,赶紧出了铁牢的外门,两人一出来,发现此时此刻竟然是晚上了。 第32章 地狱 出了铁牢,一片寂静,四下无人,卓烨和孔楹一前一后的穿梭在夜色里面。 “大师,大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怎么办啊?”孔楹心里没底,弯着腰,跟在卓烨后面悄声问题。 “那边。”卓烨指了指一个方向。 孔楹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一亮。 天工坊的核心区。 也对,既然都被抓了,就算最终真相大白,怕是也不能在天工坊久留了。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就闯入核心区,去仔细探寻这天工坊冶铁的核心技术。 孔楹坚定点头,跟着卓烨躬身而行。 原以为这深更半夜的,核心区应是一片静谧,但是当两人偷溜进这片区域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十座火炉都在熊熊燃烧。 天工坊这么拼的吗?难道这核心区内的高炉是半夜也淬火开炉运转不成? 只是此时这里人不算多,加起来不到十人,却开了十座火炉。 要知道平日,在外围区域,一座火炉起码要两个铁匠师傅负责淬火冶铁,然后再带有大约六个学徒打杂,才能勉强维持得了这高炉的运转。 但是这核心区也是高炉,怎么这般少人? 卓烨和孔楹两人窝在一堆铁架后面隐藏身形,两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突然,有一声吆喝道:“来,来个人,搭把手!今天这玩意太沉了!” 话音刚落,就有四人围了上去。 孔楹好奇,循声望去,所见之物让她差点惊呼出声,要不是卓烨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现下怕是两人踪迹已经暴露。 孔楹竟然看到了有四个铁匠在抬一个人! 从那人的穿着打扮来得出,应该是个学徒,且双目紧闭,双手无力垂落,显然属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刚才有人说这玩意很沉,孔楹以为是铁块,想不到竟然是人! 孔楹被卓烨死死捂住嘴,很快就安静下来,两人在隐秘之处双目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怎的在这半夜抗着人? 难不成是因为这学徒太过疲劳,晚上又因加工时来劳作而体力不支晕倒了? 两人带着迷惑不解,继续看着那四个铁匠抬着学徒的身体,并不是往外走,而是走上了一座高炉的铁阶梯,然后打开高炉的大门。 四人同时用力,竟然把那昏迷的学徒甩进了燃烧着大火的高炉里面! 看到这一幕,原本想要放开捂住孔楹嘴的卓烨的手又再次捂住了,随着那四个铁匠的重重关炉门的声响,倒也压下了孔楹不受控制的一声低呼。 孔楹的身体在颤抖,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之事。 那是一个人啊! 不管生死,一个人就被这样丢入里面,而且看那四个铁匠的熟练程度,他们做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于此同时,孔楹想到她来到天工坊的第三天,就有一个妇人在外面要闯入去寻找失踪的儿子,再结合他们因为佟武失踪而被关押的事情,现在的孔楹可以确定,这些失踪的人是失踪在这核心区了。 孔楹惊恐不已,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出,滚落脸颊,也流淌到捂住她嘴的卓烨的手指之上。 卓烨则面无表情,眼神灼灼的看着那四个铁匠有说有笑的走下台阶,完全没有因为刚才丢人入炉的那种负罪感。 这里简直比战场更是地狱。 第33章 舍弃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具了,是不是要头儿收敛一些,否则怕出幺蛾子。”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铁匠边走边说。 “那没办法,头儿说,突然来了军队的大单,必须如此而为。” 突然,四个铁匠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脚步声也顿时消失。 孔楹和卓烨心中一惊,心想不妙。 果然下一刻,他们面前的铁墙和铁架子就被推开,两人身形赫然暴露在四个铁匠面前。 “我就说今日这铁架子貌似被移动过了!好家伙,藏着你们两呢!”为首的刀疤脸铁匠目露凶光,掏出腰间的匕首,就要往卓烨和孔楹的方向刺去。 能在这核心区里面干杀人的勾当,曾经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遇到躲藏偷听且可能知道了真相的人,当然杀之而除后患,然后丢入火炉助火。 卓烨反应很快,拉着孔楹,一个转身就避开了那铁匠的进攻。 当然,下一刻,另外三个铁匠也都掏出了武器,对着卓烨就是猛刺。 从这几人的身手看得出,都是练家子,而且武功不弱。 卓烨带着孔楹,左避右闪,每次都是险险避开要害。 “大师,你别老躲啊!你出手啊,再不出手,这些人就会要了我们的命!”孔楹实在急的都不敢哭了,只能顺着卓烨的又拉又拽的闪躲。 卓烨的武功,对付这四个铁匠,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奈何卓烨就是不出手攻击,趁着一个空隙,拽着孔楹的朝前冲。 “跑!”卓烨沉稳的低喝一声。 下一刻,孔楹仿佛被拽着加速的风筝,就惯性被拉着跑。 “可恶!叫来所有护卫,叫来所有铁匠,定要将这两人拿下!”身后追赶的刀疤脸铁匠咬牙切齿,下了命令之后赶紧去追赶卓烨和孔楹了。 卓烨带着孔楹冲出了核心区,却迎面撞上了闻声而来的天工坊的守卫,那些人气势很凶,抽出明晃晃的刀,就往卓烨和孔楹身上砍去。 “得罪了施主。”卓烨话音刚落,就双臂抱住了孔楹的整个身形,将她搂在怀里,一个飞速的旋转,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大刀。 刚避开,卓烨就好像避嫌一般,赶紧把孔楹从怀里放开,只是抓着她的胳膊,扯着孔楹往前跑。 可是越来越多的护卫,越来越多的工匠都被调了过来捉拿卓烨二人,原本安静的天工坊顿时沸反盈天,比百日还要喧闹。 而且卓烨二人也非常难捉拿,虽然这两人从不进攻,但是却总能找准时机来躲避开众人的追捕。 这么多人,追了一炷香时间都没有碰到两人丝毫。 可是此时此刻的孔楹已经气喘吁吁,就算有卓烨拽着,一直拼命跑这般久,还是体力不支了。 “算了,我没力气了。你赶紧走吧。”孔楹喘着粗气,发丝凌乱。 两人此时此刻已经被数百护卫和铁匠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了一个平地之上。 按照孔楹的认知,除非长了翅膀,他们二人才能突围。 哪怕卓烨开始出手,那估计只能自保,却不能再保她了。 “去报官!你去报官!不能让那些失踪的人白死!”孔楹推开卓烨,喘着气,眼里透着坚毅之气。 那一抹不服输的眼神是以前的卓烨在孔楹脸上从未见过的。 上一世的孔楹嫁入卓家之后,养尊处优,凡事都不操心,对人对事都没有淡淡的,就是一个深宅里面毫无色彩的女子,淡得他从未特意注意过她的行为。 可是,现在的孔楹却眼神坚毅,她甚至舍弃了自己,倒不是为了让他卓烨活命,而是为了让那些不明失踪之人得到真相大白,让那些伤心欲绝的亲人得知真情。 第34章 拖住 一根长铁棍突然从孔楹的身后砸来,卓烨眼疾手快,扯住孔楹的手腕,一个拖拽,让她避开了危险。 可是就算避开了这一次,面对汹涌而来的人群,卓烨能逃,带着她却难逃。 “这两人是杀人犯,倘若谁能够把他们两人拿下,赏银五十两!”刀疤脸的工匠大喝一声。 这一悬赏让群情激奋,把卓烨二人越逼越紧,根本退无可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人群的后面突然火光大亮,众人头顶出现一大片的金色花火,璀璨异常,带着灼热的星火,落在在场的人的头顶。 这是用铁水打出的铁花,炙热异常,倘若没有防备,掉落在皮肤上,会被灼伤、疼痛难忍。 顿时人群一片混乱,人人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卓烨第一时间拉住了孔楹的手腕,眼神犀利,看准混乱中有一条空出的道路,几个箭步,很快就冲出了人群。 而冲出去之后,迎面就看到他的师父廖绯,手里拿着坩泥锅,里面盛着炙热的铁汁,另外一手拿着木板。 廖绯对两人笑了笑,挥了挥木板,示意他们快跑。 为师,只能帮你们两人到这里了。 看到这一幕,卓烨和孔楹两人明白,刚才那一阵炙热的铁花是他们的铁匠师傅廖绯所为。 内心一阵感动,可是卓烨和孔楹二人根本来不及感谢,拼命地奔跑,朝前冲去。 “可恶!给我追!”刀疤铁匠最先恢复镇定,狠狠瞪了一眼捣乱的廖绯,可是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教训廖绯,拔腿就追。 毕竟铁花的威力有限,一阵短暂的混乱之后,众人已经恢复过来,又一窝蜂地追着卓烨二人而去。 而卓烨带着孔楹一路奔跑,来到了天工坊的大门之前。 卓烨停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小块紫檀木片,塞到孔楹的手中,看着已经头发凌乱的孔楹道: “孔施主,请拿着这个木片去城门找守城将领李正业,另外,千万不能报官。快去!” “那,那你呢?”孔楹喘着粗气问道。 “吾,施主拖住这些人。走!”卓烨拉开了铁门,用力将孔楹推出了大门,自己则站定在了门内。 随着铁门被缓缓关上,孔楹见到一群人涌向卓烨。 “阿弥陀佛。” 沉稳的佛号响起,也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 卓烨一人,只要出手,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吧。 孔楹紧紧的握住手里的木牌,虽然已经身心俱疲,但仍然果断转身,拼尽全力,朝城门跑去。 还好,天工坊离城门不算太远。深夜里,孔楹跑过五条大街,就已经来到了城门下。 她也顾不得干呕,跑到门下,用力地拍打着铁门。 “我要见李正业将领!”孔楹大声呼喊,打破了夜的宁静。 当一身银色铠甲的年轻将领李正业出现在孔楹面前时,本想质问为何深更半夜在城门下大喊,但还没问出口,就见到孔楹拿出一物给他看。 李正业原本眼含怒意,但在看到这个木片之后,眼神一亮,立刻双手作揖,恭敬且急切地问道: “卓将军在哪?他是不是出事了?” 第35章 傻子 当孔楹带着李正业,领着三百城门守卫军,手持火把,气势浩大的来到天工坊的时候,见到铁门已经被微微推开。 门虽开了一些缝隙,却没有见任何人走出的迹象。 门内一片死寂,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孔楹顾不得多想,立刻跑上前,用力的拉开了巨大的铁门。 当铁门缓缓拉开,出现在孔楹和李正业面前的是卓烨的背影。 此时此刻,素来挺拔的身姿有些微微的松垮,佝偻着背。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散开,发丝滴滴答答在滴落着水珠。 一开始,孔楹以为那是卓烨的汗水,但是凝神一看,滴落在地的竟然是一滴滴的血线。 再看卓烨身上棉白长袍破破烂烂,明显是被刀剑给刺破和撕裂,且染上了厚重的斑驳血色。 而卓烨的前方,天工坊手持武器的铁匠们和学徒们则站在他面前的两米距离处,没有人倒地不起和伤亡,但是人人脸上却露出惊恐的神色。 傻子,这人简直是个傻子。很多人在心里骂着这句话。 卓烨刚才以一人之力,将天工坊内的数百人死死的拦在门内。 而他明明武功很是高强,却根本不主动出招。 但是就算不出招,他也能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有任何人能够踏出半步。 只是这样是有代价的,那就是身上被砍伤多处伤口,头上被铁矿砸出窟窿,鲜血直流。 可是就算如此,卓烨仍然没有喊疼含痛过一声,连脸色都微变,仍然用他的走位和身子,挡在众人面前。 孔楹看到这一幕,有点不敢置信。 上一世,卓烨的威名在南阳王朝可是入神邸一般的存在,被世人尊之“战神。” 他英勇杀敌,保家卫国,单枪匹马独闯敌营的故事在民间流传。 孔楹没有见过战场上的卓烨,但是单从周围人对他的尊敬和崇拜,就应该猜得出卓烨此人武艺高强,素来是个威风凌凌的大将军形象。 但是这一次,却见到个血淋漓的人,让她的思想一阵空白。 李正业曾经是卓烨的部下,后来为了寡母便于照顾,这才申请从北疆调到清洲城守城。 但是时隔两年,见到卓烨如此形象,更是不免心惊心怒。 他赶紧上前,正想行军礼,却被卓烨挥手拦住。 “李主将,您终于来了。吾乃弃尘,剩下的事情,就交由李主将多费心了。” 卓烨缓缓侧身,给李正林让出入内之路。 只是卓烨一转身,身上的鲜血就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四溅。 但是,卓烨凌乱长发之下,那双眼眸仍然无波无澜,一片淡然。 李正林虽然不在北疆,这几个月也收到以前同僚的消息,告知他们卓将军在收复了大戎所占疆土,逼退敌军之后突然就要出家,然后毅然决然辞了将军之位。 李正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急如焚,那般英勇善战的将军怎么会解甲归田,且要出家为僧呢? 那时候的李正林恨不得就丢下守城之职就要去北疆去了解情况,奈何同僚来信坦言将军已经踪迹不明,他就算去了北疆也是白跑一趟。 如今在这清洲城得以相见,他自然非常激动。 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卓烨是用私人身份木牌来找他的,并未用军令牌,再加上方才他刚想对卓烨行军令,却被卓烨插话拦住。 想必,他并不想在此暴露将军身份。 虽然对眼前所见之事疑虑重重,李正业倒是个聪明人,不再对卓烨行军礼,而是越过卓烨,看着眼前那一群面对突如其来的军队有些懵的工匠和学徒们。 李正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来人,将天工坊所有人,全部拿下!” 军令一下,数百士兵冲入天工坊内,顿时一片混乱。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工匠和学徒们,瞬间就没了刚才气势。有几个铁匠想要闹腾一下,却被李正林一棍子猛揍,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被抓捕拿下。 卓烨则缓缓的抬腿,靠在了铁门边上,眼神空洞而涣散。 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他快撑不住了。 眼皮沉重,黑暗袭来,他靠在门边,没有依靠,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想要找个地方撑住自己即将摇摇欲坠的身子。 突然,他好像抓到了一物,纤细却有力。 卓烨的意识开始涣散,他紧紧的握住了孔楹的手,好像在一片血海里面抓住了一根稻草。 那一片血海,全是卓家人的鲜血汇聚而成…… 第36章 苏醒 春日的阳光如细丝般柔和,金色的光斑轻轻洒在雕花窗棂上,穿过精致的格子,斑驳地投影在屋内青石地面上,仿佛一幅自然的点彩画作。 窗外,一枝桃花斜斜地伸入窗内,花朵如同点点繁星,带着春天的气息和淡淡芬芳,为室内增添了一抹生机与色彩。 卓烨一睁开眼,便看到窗外春意盎然的景象。 他闭眼后再睁开,确认眼前的画面是真实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 他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梦中充斥着浓稠的鲜血,那是整个卓家大家族和旁支族人的血,将他淹没、紧紧束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幸好,梦已经醒了。卓家人还未流血,一切还来得及。他重生了,有了改变一切的机会。 “你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床头响起,孔楹出现在卓烨的视线里。 孔楹仍然扎着男子发髻,一身粗布男装,这让刚醒来的卓烨有些恍惚。 在他的记忆中,她应该穿着藕粉色的罗裙,腰间系着一根玉白色滚纹腰带,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曳。 她总是喜欢手持一把锦绣团扇,妆容精致,胭脂水粉恰到好处,除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性子之外,尽显世家小姐的派头。 前世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卓烨的脑海中仿佛闪现出火花,头痛欲裂。 他沉默了一会儿,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退婚、逃婚、天工坊、冶铁、被诬陷关押、逃出铁牢、窥探秘闻、奋力逃亡、堵住大门……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卓烨抬手想要捂住脑袋缓解疼痛,却发现自己的头被布巾厚厚地包裹着。 他回想起有人用巨大的铁矿砸中他的脑袋,鲜血淋漓的场景。 “我睡了几天?”卓烨放弃捂头的动作,挣扎着坐起身来。 他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换过,现在穿着一件青色布衫。 “你不是睡,大夫说你是昏迷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孔楹转身去桌上斟了一杯茶递给卓烨。 卓烨缓缓接过茶杯,茶水温热适中。 他轻抿一口后一饮而尽,显然是非常口渴了。 “现在吾在哪里?”卓烨环顾四周问道,这里的布置并不像是天工坊的宿舍。 “在清洲城的守城军军营后院。”孔楹回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卓烨倒也放下心来,在军营里他有种天然的安全感。 “后来发生了什么?”卓烨哑声问道。 孔楹坐在茶桌边将后面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林正林主将关押了闹事的天工坊数百名铁匠和学徒,并派人彻底搜查了天工坊,在一个隐蔽的冰窖里发现了几具还未处理的学徒尸体。 经过对天工坊铁匠的严刑拷打,他们承认杀害学徒是为了提高冶铁效率和质量,这也是天工坊高效的秘密所在。 此后整个天工坊从坊主到负责核心区域的铁匠全部被关押入狱。 当然此事也牵涉到清洲城的知州,他试图通过各种手段向李主将施压以阻止其深入调查,但李正林坚持要彻查此事,并已连夜加急上报朝廷。 朝廷已派官员前来彻查此事,今天那些朝廷大官已经抵达清洲城了。 “你让我千万不要去报官是不是因为你猜到这天工坊与官府有勾结?”孔楹偏头看向满身包扎的卓烨问道。 第37章 打手 “嗯。”卓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以示默认。 作为清洲城最大的铁器作坊,它肯定与官府有所勾结,否则无法达到如今的规模。 而且,这里经常有学徒神秘失踪,这些事情被巧妙地隐瞒,即便亲人去报官也无济于事。 官府很可能就是这个作坊的庇护者,有各种利益勾结。 因此,卓烨不建议孔楹去报官,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你还要喝水吗?”孔楹注意到卓烨还捏着茶杯,似乎不愿放下。 “嗯。”卓烨点了点头,他确实感到口渴。 “我估计你一醒来会想喝好几杯茶。你昏迷期间一直在说胡话,我听着好像是……‘我忠心为国,陛下你为何要血洗卓家?’”孔楹接过卓烨手中的杯子,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卓烨听后,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光芒。 孔楹注视着卓烨,而卓烨则盯着她手中的茶杯,默不作声。 孔楹收回目光,掩藏起心中的疑惑,转身给卓烨又倒了一杯茶。 就在卓烨喝第二杯茶的时候,门外突然闯入了几个人。 “哎呦喂,我终于找到你了啊!”孔楹的舅舅沈良艺大步走了进来,看到孔楹时激动不已。 他的妻子和大儿子沈霖跟在他身后。两人看到孔楹后,原本担忧的神情立刻放松了下来。 “舅舅?”孔楹惊讶地叫道。 “你……你还认我这个舅舅吗?”沈良艺由激动转为愤怒,严厉地喝道。 天工坊被查抄和杀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清洲城,人心惶惶。 许多人急忙去寻找在各大作坊里的亲人,确认他们的安危。 有些家里只有独苗的甚至把亲人接了出来,以暂避风头。 这起铁器作坊的大案也波及到了清洲城的其他行业,如酒楼、绣坊等,人人都在担心是否有亲人失踪。 沈良艺立刻赶到城西的绣坊去找孔楹,但绣坊坚决否认有孔楹这个学徒。 当时整个沈家都慌了神,以为绣坊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谋财害命,甚至带着良庆坊的一群老伙计们去绣坊闹事。 然而,尽管双方结下了梁子,绣坊仍然坚称孔楹从未在那里待过。 之后,沈良艺去报官,但官府因天工坊的案子而陷入混乱。 他只好求助于城门守卫军,希望他们能主持公道。 再后来,城门守卫军士兵告诉他,大部分无罪的天工坊学徒都被暂时安置在城南军营。 于是,他门一行人又赶到了那里。 果然,他见到了孔楹,内心激动无比。 然而,当沈良艺看到孔楹穿着粗布男装,再联想到民间的各种传言以及绣坊的否认,他猜到孔楹欺骗了他们。 “你永远是我的好舅舅。”孔楹有些心虚地说,她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已经被戳穿了。 “伸出手来!”沈良艺脸色阴沉地命令道。 孔楹第一次看到舅舅如此严肃的面孔,再加上她不知道这几天沈家为了找她所发生的事情,于是乖乖地伸出了双手。 沈良艺取下腰间挂着的铁片,狠狠地打在孔楹的手掌上。 “嘶——”孔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38章 有人 “你简直气死我了,谎称去绣坊学刺绣,竟然来的是天工坊当学徒!”沈良艺继续重重打着孔楹的手心。 连日来的担忧化成此刻的愤怒,他真是要给孔楹一些教训,免得她太过胆大妄为了。 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敢女扮男装,跟着一群臭老爷们吃住一起,成何体统! 孔楹还是未出阁的大闺女,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她以后如何成婚? 谁还敢娶? 站在旁边的舅母和沈霖见孔楹的手心都被打红打肿了,两人对望一眼,赶紧上前一步,一人拦住沈良艺的铁鞭,一人护住孔楹。 “我说老爷,咱们楹儿也知道错了的,您别打了。女孩家,细皮嫩肉的,打伤了可不好。”舅母摸着孔楹被打红的掌心,发现她的手掌都是新茧子,心中一阵疼惜。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这孩子在这作坊里面吃了多少苦。 “就是就是,爹,您也别生气。据说,还是一个名叫孔小银的青年才俊,不顾一切安危,冲出天工坊那魔窟,跑到城门之下大敲城门报的案。之前还在想那青年才俊孔小银是怎样一人,现在一见,我知道了,不就是咱家大英雄孔楹嘛!”沈霖举起胖乎乎的手,给自己表妹比了个赞。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素来好脾气的孔楹表妹,竟然做出了这等英雄事迹。 “你们还敢为她说话?万一她遭了歹人暗算和谋害,我怎么去跟她去世的娘交代!”沈良艺红了眼眶,哽咽却仍然怒气冲冲。 舅母和沈霖被沈良艺这一声呵斥禁了声,孔楹则立刻跪了下来。 “阿楹知错了。” 老实道歉,最为上策。 “你……你……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要跑来天工坊当学徒?”这是沈良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当然,这也是沈霖和舅母想不通的点。 孔楹咬了唇,低声道:“我想学最佳的冶铁技术,我想学最好的冶铁方式!我想让良艺坊发展壮大!” 孔楹越说越大声,倒也如实的道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此话一出,整个房内一片安静。 沈良艺低头看着跪地的孔楹,明明那么纤薄的背脊,此时此刻好像特别坚硬。 孔楹来这里当学徒,不是她的恣意妄为,而是为了良艺坊。 确实,她这段时间来到良艺坊,看到的是破败的炉子,年老的铁匠,和快要倒闭的作坊。 而这姑娘什么也没说,但是却默默的去做,去拯救他的作坊。 刚才还愤怒的沈良艺,此时此刻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让他的怒火直接熄灭,而内心升腾出一份无力和悲哀。 要被铁鞭鞭打的是他自己啊! 自己没本事把作坊做好来,自己也没本事去提高冶铁技术,反而让一个女娃娃来承担这份责任! 他真是窝囊无用啊! 沈良艺越想越悲和无奈,拿起铁鞭,用力的打在自己身上。 “哎,老爷,别这样啊!”舅母赶紧去拦,孔楹也立刻站了起来,想要去抢铁鞭,以免沈良艺真的把自己给打上了。 顿时房内一片混乱,各种吵闹之声。 “我真是无用啊!我竟然要你一个姑娘家来撑起良艺坊!我真是个废物!”沈良艺一边打着自己,一边骂着自己。 沈霖则在沈良艺旁边咳嗽,对着她娘挤眉弄眼。 她娘见自己儿子站在旁边无动于衷,也不去拦着其父亲对自己的摧残,有些生气。 “霖儿啊,你还愣着干嘛啊!抢下你爹的铁鞭啊!”舅母急的满头大汗,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而沈霖则继续咳嗽,视线落在床的方向。 见其他人根本不管他的咳嗽提醒,于是伸手指了指床的方向,道: “你们……难道……都没有注意到这房内的床上……还有其他人吗?” 此话一出,还在抢夺铁鞭的沈良艺和舅母突然停了动作,视线齐刷刷的望向床头。 刚才由于太过激动,闯入的三人一心只看着孔楹,去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确实没有注意到,这房内还有另外的人。 那么,刚才他们是不是暴露了孔楹女扮男装的事情? 而卓烨则一脸淡然,静静地看完了刚才他们这一家子的热闹。 孔楹也突然背脊发凉,卓烨和她舅舅就这样相遇了? 他舅舅可是对退婚的卓烨非常不满的啊! 第39章 请求 沈家一家人面面相觑,沈良艺也收了手,视线凝固在卓烨身上。 而孔楹则心里很是紧张。 “这位小伙子,你……知晓我们阿楹是女儿身了?”沈良艺出声问道。 卓烨看着沈良艺,看来他并不认识自己。 不过也情有可原,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孔楹的舅舅也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而现在两人并未完婚,那他舅舅兴许知道卓烨这个人,但是并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嗯。”卓烨轻应一声。 “啊,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传闻中,一人挡百人的大英雄?也正是因为你拼命拦住了那些铁匠,才让阿楹有时间跑去报案?”沈霖踏前一步,很是激动的看着卓烨。 卓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事迹这几天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越传越神,恨不得就要把这人说得有三头六臂了。 如今一见,好像……长得很好看,但是也没有三头六臂呀。 而且看样子受伤很重,到处包扎得严严实实的。 孔楹在旁边,紧绷的心稍微落了下来。 猛然想起,这时候舅舅一家人和卓烨还未见过面,互不认识。 既然互不认识,那就干脆也不要再多认识了。 “啊,舅舅,既然我已经没事了,那我们赶紧回良艺坊了吧。”孔楹推着他舅舅赶紧离开,免得卓烨说出什么实话来。 沈良艺却推不动,他转身,对着卓烨作揖道:“我听闻了你的事迹,而且想必也是你护住了阿楹的安危。我沈良艺定会感激不尽,倘若有我良艺坊或者我沈良艺能够做得到的,尽请英雄直言。” 舅舅这番也是客套话,毕竟再怎么说,此时孔楹能够安然无恙,确实要感激卓烨。 孔楹心想按照卓烨的行为作风,估计不会真的开口要什么奖励,她继续推着舅舅和沈霖往外走。 果然,卓烨沉默了一阵,就在孔楹一行人就快走出了房门口,却听到了卓烨嘶哑开口。 “那个,沈坊长,吾倒是真有一个请求。” 沈良艺一听,停了脚步,既然他已经许诺过,倘若这年轻人只要不是开太过分的要求,他自然会应诺。 “这位英雄,请讲。” “天工坊已被查封,吾无处可去,可否良艺坊收留,让吾在此当个学徒?”卓烨开口而道。 此话一出,沈良艺、杨氏和沈霖顿时松一口气。 他们一开始以为这年轻人会狮子大开口,要个百来两黄金之类的,但是现在他的要求是要去小小的良庆坊当学徒,那就简单,轻松得多了。 这几天天工坊被查封,很多学徒出了天工坊,确实也都在四处找新的铁器坊做下家。 但是他良庆坊太小都快倒闭了,根本没有新的,年轻的学徒愿意来他这儿。 这回有个年轻人,虽然看起来现在受伤比较重,但是养养一段时日,倒也是个青壮年劳动力学徒。 划算! “好!就这么定了!来来来,跟我们走,现在就去良庆坊吧。”沈良庆喜笑颜开,非常热情,就跑卓烨改变主意又跑了。 孔楹则一脸懵…… 卓烨这是在想什么啊? 第40章 勿扰 就在沈良艺要去拉还包扎着的卓烨之时,李正业则身着银色铠甲,扶着腰间的刀,走了进来。 “你说什么?他要跟你们去良庆坊?”李正业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刚才里面的对话,本想等他们说完再进去探望他家将军,但是想不到他家将军不仅要出家,还要去一间又破又小的铁器坊当学徒! 他才不干! 于是一激动,他就擅自闯了进来。 李正业原本就跟着卓烨在北疆几年,自是练出了一副军人刚毅的气质。 而沈良艺和沈霖则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军队里面的大官,再看此人那很有压迫感的气质,不免心跳如鼓,赶紧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 “军爷,那个……那个……”沈良艺有些紧张,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城守城主将,在听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学徒要去他那里当学徒,竟然这么大反应? 好像要把他给杀了似的。 这年轻人可是自愿的啊,可不是他沈良艺强迫的。 “那个什么!本将不同意!我家将……”李正业正要开口,则听到卓烨道; “李主将,吾心意已决,请勿阻扰。” 卓烨的声音不大,但是却能够镇住李正业。 李正业立刻闭了嘴,可是脸上表情却还是不甘心。 他家将军可是要上场杀敌,英雄盖世的人,怎能在一个小破铁作坊里面窝囊当学徒,被人指挥来指挥去的。 他接受不了! 可是刚才卓烨说话了,那就是军令,他再不情愿,也得遵军令,这是刻在他骨子里面的本能。 李正业不再多言,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沈良艺则放下心来,这个年轻学徒还没跑。 于是他用眼神示意卓烨可以动身,赶紧跟着他一起去良庆坊了。 卓烨撑起身子,浑身疼痛难忍,却也咬牙站了起来,慢慢扶着墙,跟着沈良艺一家人,坐上马车,回到了良艺坊。 卓烨由于需要养伤,被安置在良庆坊北边的一间普通简单的厢房,就是一张床,一桌两椅,不过对于他来说,已然足够。 沈良艺则找人给他抓了些药材,内服外涂,再加上这类皮外伤对卓烨来说家常便饭,第二天卓烨就可以下床走动,活动下筋骨了。 他刚推开门,就见到孔楹也正要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 孔楹已经换上了女装,穿上一件藕粉色罗裙,梳着未出阁姑娘家的垂鬓发髻,腰间一块白玉吊着,确实又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孔楹将药碗放在房中唯一的桌上,然后双手环胸,就盯着卓烨看,却不说话。 卓烨以为自己身上有不雅之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虽然不是他之前的棉白长袍,但是也衣衫工整,没有不妥。 “你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来我舅舅这?”孔楹语气明显不善,有一种质问口气。 上一世,要不是卓烨兵败,而恰好其舅舅负责打造的铁制武器不堪一击,她的舅舅又怎么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命运呢? 这一世,她不愿卓烨跟他舅舅再有任何瓜葛。 第41章 会有 之前在守城军营里面,卓烨曾经的部下就在旁边,她自然不敢阻拦。 现如今,回到了良庆坊,她得弄走卓烨。 “吾想,仅此而已。”卓烨走到桌前,拿起药物,一饮而尽。 “我还想当神仙呢,想就能做到的吗?”孔楹反驳,继续道: “我舅舅知道我与你退婚的事情,我也如实的跟他说清楚了缘由,他现在倘若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定然会把你打一顿。” “问题是,只要你不说,他不会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卓烨不急不缓的整了整袖口,很是淡然。 “哎,不是。你还真想在我舅舅这当学徒吗?你缺银子?如果你缺银子,我给你几百两银子,够你一年试炼期的开销了。”孔楹转身就要去拿银子,打算把卓烨打发掉。 几百两银子,那可是当学徒好久都赚不到的数量。 “不必,吾不缺银子。” “那你想干什么?”孔楹问道。 卓烨看了一眼孔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吾两片碎裂的晶镜,施主可否帮我带来?” 卓烨如此一说,孔楹灵光一闪,貌似明白了卓烨的目的。 “你想在我舅舅这,把你那破镜子给修复?”孔楹问道。 卓烨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他来良庆坊的目的,确实如此。 上一世,他记得,良庆坊在后期确实也开展了晶镜业务,一跃成为了南阳最大制造晶镜的作坊。 “我舅舅这现在没有那个能力去淬炼晶镜。”孔楹一口否决。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卓烨道。 “你怎么敢确定以后有?”孔楹走近卓烨,弯着腰,凑进距离,盯着他的眼睛,眼里闪着疑惑的光。 他舅舅的良庆坊确实以后有晶镜制造坊,但是按照现在这个即将倒闭的营生状态,谁敢去想这破败的铁器坊,以后能够出产需要高超技术才能制造出的晶镜呢? 除非卓烨这人…… 空气里有一丝的安静,卓烨不答,孔楹也不说话,就是直直的盯着卓烨的眼眸,他的眸色不算深,眼神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突然,孔楹后脑勺一阵吃痛,就听到身后传来沈良艺的声音。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够凑这么近去看男子?” 沈良艺身后还跟着舅母杨氏,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孔楹回过神来,赶紧站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小伙子,怎么样啊?身上的伤口好些了吗?”沈良艺满眼关怀的搓着手问道,有一种大灰狼看到小兔子的感觉。 “好多了。多谢坊主。”卓烨轻松起身,很有礼数的拱手作揖。 而舅母杨氏则笑意盈盈的看着卓烨,心想眼前这小伙子,长得俊,身形佳,再看这拱手作揖的动作,一副礼仪周全的样子,倒是看起来非常顺眼。 杨氏又看了一眼孔楹,抿唇笑了笑。 “既然好了,那……明儿,啊不,今天下午你可否来坊里帮忙了?”沈良艺开口而道。 这几日,由于天工坊被查封,他们坊承担的交易单子就四散到各大小作坊去了,由于需要的铁数量巨大,其它大的作坊收了军队那几个大单,也就没功夫再去接那些小单,自然那些小单就散到了一些小作坊。 这不,就连良艺坊都分到了一些汤喝。 由于突然来了“大活”,良艺坊的铁匠都是老人家,虽然都已经铆足劲开工了,还是有些人手不足。 于是,沈良艺赶紧来“抓人”,啊不,请人去干活了。 第42章 入赘 “好的。”卓烨一口应下。 沈良艺见状,心满意足,就要再回到坊里监工。 舅母杨氏则稍微顿了顿,笑脸盈盈的问道:“小伙子,怎么称呼你呀?” “弃尘。”卓烨自然不会用真名。 “可成婚了呀?”杨氏再问。 孔楹一听,怎么问道这个话题,就怕问得多露馅了,赶紧插话道: “他没成婚,他一辈子就不会成婚了。” 以后要出家的人,还成什么婚? 杨氏见孔楹这副心急火燎的神色,心中有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走出厢房,杨氏则追上了其夫君,扯了扯沈良艺的袖子道: “哎,夫君,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沈良艺一心只想着自己作坊的事情,边走边问。 “我看屋里那小伙子很不错。而且看他跟阿楹这段时间应该处得蛮熟悉了。之前在天工坊那会,还为了阿楹脱险,自己一人留下独挡那么多人。刚才我问了他,还未娶妻。既然……我们阿楹被卓家退婚了,还不如找个靠谱的年轻人,让他入赘这边,以后留在作坊,阿霖以后肯定是要走仕途之路的,那这作坊你也要找个人接你的班是不是?再说了,以后阿楹总要嫁人,与其嫁到别家,我们也不能照应她,万一被婆家欺负也帮不上忙,真不如招个婿,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谁也不敢欺负她,你说是不是?”杨氏跟着沈良艺边走边说,越说越得劲。 “哎呦,你这妇人,整天想的就是这种妇人之事。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能够完成那些单子上要求的冶铁数量!”沈良艺呵斥道。 “哎!你又说我妇人之仁了!没有我,你这作坊怕是早就倒了!” “你今儿给我说清楚,我为作坊以后打算,我怎么了?况且现在也只是我的提议而已,又不是定数!这事肯定要阿楹自己的想法啊!我说说也不给吗?” 杨氏追着沈良艺,一直抱怨,一直唠叨,听得沈良艺真是无语。 下午,卓烨就去了良庆坊的冶铁区,里面就只有四个炉子,跟天工坊的高炉真是截然不同。 这放眼看过去,也只有七八个铁匠在忙活着,人人都高龄,弓着背,动作缓慢而蹒跚。 说句实话,看到眼前这一幕,卓烨有一丝犹豫的。 上一世,良庆坊确实能够制造晶镜,那也是因为他跟孔楹成婚之后,沈良艺凭借他的关系搭上了军队武器制造的路途,从而一路壮大。 但是,现在并没有军队那些武器大单,看着实在破败的小作坊的样子,真是一言难尽。 “哟,弃尘小弟来了。”一双手搭在了卓烨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看到沈良艺一副求贤若渴(抓壮丁)的笑脸。 “来来来,各位老伙计们,这就是今日我们良庆坊在十年之后迎来的第一位年轻学徒。叫弃尘,你们以后好好教教他哈。”沈良艺攀着卓烨的肩膀,对坊内的其它人高声宣布。 “师傅们好。”卓烨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好好好,来这边,我教你如何看炉温。”这时候,一个高瘦的老头儿拉起卓烨就要走,坊内就叫他老刘头。 “哎,凭什么去你那边呀?我这儿还可以教你怎么打铁呢。来来来,来我这边。”另外一个胖老头则拉住了卓烨的另外一只手,他是胖头罗。 “哎,凭什么去你那边?” “那又凭什么去你那边?我这边活那么多,要个学徒怎么了?” 两人互相一瞪眼,为了卓烨,开始掐架。 “好了!别打了!”沈良艺喝令而道,说: “这样,弃尘每天轮一个师傅!就从最年长的开始轮,今日就先跟着老秦吧。”沈良艺拍了拍卓烨的肩膀,指了指站在最边上,佝偻着背,满头白发的老人。 卓烨走过去,那老头眯了眯眼睛,稍微伸直了腰,看着卓烨道:“坊主,您要跟老夫说什么?说大声点,我耳朵背。” …… 额,你不止耳朵背,眼睛也花啊。 卓烨心里直打退堂鼓。 第43章 打人 当孔楹帮着舅母做完晚膳,从后院来到作坊区域的时候,就看到卓烨真的已经在劳作着了。 他弯着腰,一块块的将那巨大且沉重的铁矿石搬到炉子里面。 以前这活都是三个老伙计一起用个篮子抬,现在他一个人能够搬一块,效率确实高了。 难得抓这个壮丁,怕是这段时间卓烨的劳作量要比在天工坊内重多了。 “师傅们,到时间用晚膳了。”孔楹喊一声。 良庆坊这段时间由于在赶工,因此所有人都是在一块儿用完膳的。 今儿用完晚膳,还需要再连夜赶工,才能完成明日要交货的数量。 七个老铁匠们放下了手中的伙计,老秦也拍了拍卓烨的肩膀,示意他也跟着一起去用晚膳, 晚膳在后院的长桌上,露天而坐,周围点了两盏黄色的灯笼,沈良艺的小儿子在旁边追着小风车跑着笑着。 这就是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没有锦衣玉食,但是却平和,温暖。 “辛苦了辛苦了,师傅们坐。”杨氏端着最后一道汤出来,招呼着所有人坐下来。 老铁匠们熟门熟路,找到了自己日常坐的位置,就开始吃了起来。 沈良艺也坐了下来,见卓烨还站在旁边,于是招呼他过来他旁边坐下。 卓烨也没想那么多,就在沈良艺旁边落座,也不多言,拿起碗筷,就吃起白米饭和桌上的素菜,不沾任何荤腥。 “哎,弃尘老弟,怎么不吃肉?年轻人,干重活的,多吃点肉。”沈良艺很是热情,夹了原本属于他小儿子的鸡腿要放到卓烨的碗里面。 卓烨却拿起碗,避开了那个鸡腿。 所有人目光落在了悬停在半空中的的鸡腿。 整个氛围有一丝的尴尬,卓烨默了一阵,终于开口解释道:“吾不吃肉?” “年纪轻轻的,咋不吃肉?”舅母杨氏坐在卓烨对面,疑惑问道。 “吾出……”卓烨刚想要说他正在出家的试炼期,所以不能吃肉,却被孔楹夹过鸡腿,赶紧抢话道: “他不吃,我吃。” 一边吃,一边用眼神示意卓烨,不能说出他出家的事情,否则他的身份就会被怀疑。 杨氏看孔楹这般护着卓烨,两人还在饭桌上眉来眼去,笑了笑,道: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个人喜好不同而已。只要不是出家不能吃荤腥,怎么都可以。” 杨氏话音刚落,沈良艺则将筷子重重拍在了桌上,吓了杨氏一跳。 “哼,一提到出家,我就来气!我一想到卓家那小子以此为借口来退婚!简直欺人太甚,想要退婚也不想点合理的借口!”沈良艺说得很是激动,每次一想到这事,他就气得睡不着觉。 要怪就怪他没本事,不能去京都给阿楹撑腰! 孔楹听到这话,咬这鸡腿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僵再那里。 他舅舅骂的那个卓家之人可就在他旁边啊! 舅母杨氏看卓烨面无表情,担心他误会什么,于是也解释道:“我们阿楹曾经跟京都卓家,就是镇守北疆那个卓烨有婚约。但是后来,因为那人要出家就此退婚。这事也不能怪我们阿楹,她也是无辜。况且我们阿楹连订婚都未订过的。” 在场的其它老铁匠其实都知道了孔楹被退婚的事情,也纷纷在卓烨面前骂卓烨。 “就是啊,想要退婚也找个好借口啊,这突然出家,让人如何信服?”胖头罗拿起他吃的第三碗饭,义愤填膺的道。 “还做什么镇国大将军呢,退婚一事也做得出来!”老刘也一起骂着。 “要是给我看到那小子,我定要揍他一顿!”沈良艺又拍桌子,眼里喷火,很是气愤。 “老爷,你就敢在我们面前吹牛,就连看到清洲城的守城主将你就怕得要命,你还敢去打那镇守北疆的大将军?”舅母杨氏见不惯沈良艺这吹牛的样子,直接打压。 其它人也纷纷献计,谋划倘若真的见到卓烨,他们如何最合适又最让他难堪的报复! 第44章 交货 孔楹这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的,背脊发凉,就怕卓烨忍不住掀了桌子,然后反倒把他舅舅给打一顿。 凭借这一屋子的老幼病残,只要卓烨动手,个个都得趴下。 孔楹偷瞥着看了好几次卓烨,见他就是低头吃饭,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周围的人骂的人与他无关。 嗯,看来情绪还蛮稳定。 为了晶镜,他倒是能忍。 众人用完晚膳,孔楹帮着舅母收拾碗筷,而其他人就赶紧又回了作坊里面继续冶铁。 明天就要交货了,所以就连沈良庆也卷了袖子,一起来帮忙。 当孔楹忙完,见到每人都非常忙碌,年纪最大的老秦都累得直不起腰,靠在旁边歇着喘气。 看到此时此景,孔楹也回房换了件短打服装,拿起铁铲,就要帮着老秦去铲石灰。 “哎,楹丫头,你怎么能干这粗活的,我来我来。”老秦见状,赶紧要去抢孔楹的铁铲。 “秦伯,你歇着,尽管歇着。”孔楹推开老秦,继续道:“放心,这些活我会干,好歹也在天工坊里面当过学徒一段时间。” 沈良艺也走过来,道:“阿楹,回房休息。一个姑娘家也来铁器坊,被传出去,别人会笑话你的。” 在这个时代,冶铁打铁一事,默认都是男人干的活,因为实在太苦太累,而且都是重体力活,女子根本做不来这事。 “南阳有哪条例法规定了姑娘家就不能冶铁吗?”孔楹反问。 “我记得五十年前,在天祖年间,有女子都成了将军带兵打仗,为何五十年后,女子冶铁就不行呢?” “舅舅,我来做这活,我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帮我自己。” 孔楹说完,语气很是坚定,就继续拿回铁铲,开始干活。 沈良艺见孔楹态度很是坚决,再加上明日就要交货,时间很赶,只能放弃劝阻,赶紧回到炉子前面忙碌了。 卓烨搬着铁矿石,瞥了一眼孔楹的方向。 她不是为了帮她舅舅,而是为了帮她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 月亮爬上夜空又慢慢的落了下去,到天光放亮,才堪堪完成了今日某个雇主需要的铁块数量。 老铁匠们困得东歪西倒的休息着,而卓烨也真的搬了一晚上的铁矿石,期间也不出声,就像个特别能吃苦的老黄牛。 一大早,制造马车的陈老板就赶来拿货了,沈良艺满脸高兴地迎着他进来。 要不是天工坊被查封,这种制造马车所用的铁块可轮不到他们良庆坊,而且这个老板一次就订了十五担,这可是他们两个月的出铁量了。 当陈老板见到十五担冶炼好的铁块,对着沈良艺点了点头,表示对于数量挺满意。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竟在四天内炼出了他要的数量。 于是陈老板随手拿起一个铁块,掂量了一下,微微蹙了眉。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铁尺,量了下尺寸,然后放在地上,拿着铁尺,猛然一击地上的铁块。 随着一阵脆响,铁尺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地上的铁块则裂成了两半。 “沈坊主,你这铁质量不行啊。”陈老板脸色不好,用铁尺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第45章 淘汰 沈良艺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在旁边整理物品的孔楹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质量不行?” “沈坊主,你也知道,我买这些铁是用来制造马车底座的,它们必须足够坚硬。但是,你看,这铁尺一敲就裂,这样的铁块怎么能用来造马车呢?”陈老板指着地上的铁块,显得忧心忡忡。 以前天工坊生产的铁块质量确实上乘,但现在其他大作坊都在忙于赶制军队的订单,他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这家小作坊。 你看,果然还是不行。 这种小作坊发展不起来,是有原因的。 “哎,陈老板,你再看看其他的铁块如何?”沈良艺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希望这只是个例外,其他的铁块质量应该是可靠的。 陈老板又拿起一块铁看了看,一掂量就感觉还是不对劲,于是用铁尺一敲,铁块应声而裂。 这下沈良艺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是好。 “沈坊主啊沈坊主,你可真是害苦我了!我有一百辆马车的订单就等着你的这些铁块了,现在看来都不能用了,你真是……”陈老板焦急地来回踱步,思考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算了,我还是去找其他铁器坊吧,时间上应该还来得及。沈坊主,那我先前给的定金你得全部退给我,这笔买卖我们不做了。” “哎,陈老板,别这样啊。这些铁块虽然做不了车座,但还可以做挂钩、支撑杆之类的,不一定非要那么坚硬的铁器。或者你拿来做些铁碗铁钵也行啊。”沈良艺在旁边讨好地劝说着。 之前,来找他们良艺坊买铁的,大多都是用来制造钩子或铁制装饰品的,对铁的硬度要求不高。 “我做铁碗干什么?你真是吃多了。”陈老板不打算改变主意,坚持要回定金。 但沈良艺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大订单。 “陈老板,不如这样,你再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重新炼一批铁块给你,保证符合你的要求。如果你愿意再等三天,我只收你八成的银子,如何?”沈良艺低声下气地试探着。 陈老板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考虑到让利两成的优惠和时间的紧迫性,他算了算时间后答应了:“好吧,沈坊主,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后还是不行,那你的作坊名声就毁了,相关铺子的老板也不会再找你了。” 说完,陈老板收起铁尺,带着伙计离开了。 沈良艺满脸堆笑地送走陈老板后,转身就变得愁眉苦脸。 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作坊里之前昏昏欲睡的老伙计们也纷纷醒来看着他,却谁也不知如何开口。 孔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现实的残酷摆在眼前。 虽然有个机会摆在面前,但如果没有能力去抓住它,就真的会被大浪淘沙所淘汰。 “现在该怎么办呢?”沈良艺捡起地上的铁块心想:这玩意儿在手里沉甸甸的,怎么就这么不经打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些老铁匠们也无能为力了,因为他们的技术水平有限,而且其他作坊都对自己的核心技术严加保密,根本无从探知。 第46章 不去 一时半会也没有解决办法,沈良艺就跑去其它铁器坊去询问,哪怕厚着脸皮,花重金,看看能不能借调几个有经验高水平的铁匠过来。 几个老伙计各自回去稍微睡一下,而孔楹也正准备回房换身衣服小睡一阵,就见到舅母端着一碗药和几块白布走向孔楹。 孔楹将在作坊里面发生的事情跟杨氏说了,杨氏则并不担忧,道: “那也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女人也顾不上冶铁质量的事情。我们女子啊,能做的就是后院这些事,把后院整理妥当,洗衣做羹搞好,那就是对他们男人最大的帮助了。喏,拿这些给弃尘,他搬了一天的铁矿石,估计伤口都崩裂不少,你去帮他包扎。” 杨氏心细,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不……去。”孔楹不想去面对卓烨。 “你不去,我一个中年妇人去吗?等下别人以为我想占年轻小伙子便宜,拼死抵抗不给上药,老娘我还强迫他不成?”杨氏硬把药碗和药膏白布塞到孔楹手里,转身就走。 在走之前,还道:“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轮得到你楹丫头去给上药?” 孔楹看着舅母远去的背影,无奈摇头,只能去往卓烨的厢房。 来到厢房门,见房门紧闭,于是孔楹只能敲门。 门内,卓烨的声音传出:“稍等片刻。” 孔楹等了一会儿,卓烨才来把门打开。 看卓烨衣领有些微微裂开,露出一点点线条明显的的锁骨,腰带扎都也有些凌乱,估计刚才在房内换衣衫就听到敲门声了。 “舅母让我给你拿来的汤药,外涂的膏药。”孔楹说完,将手中之物塞到卓烨的手中,看都没看卓烨一眼,转身就走。 卓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汤药,抿了抿唇,也没说话,转身将门关上了。 而孔楹这刚走远些,就听到卓烨的厢房之门嗵——一声被推开了,然后就传出了舅母杨氏的声音。 “弃尘小第儿,哟,在上膏药呢,是不是不方便呀?来来来,我来帮你。” 当时卓烨确实刚脱了衣衫,露出了线条精致的身材,将身体上包扎的布条刚刚解开,想不到就有人不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 他回身一看,还是坊主夫人,一时有些慌神,赶紧抓了布条去挡自己的身体。 但是那细细碎碎的布条哪里挡得住全身,只能不停后退。 说句实话,就算卓烨以前上阵杀敌都没有如此慌乱,面对一个突然传入的妇人,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夫人……夫人不必。”卓烨连连后退,推到床边,赶紧抓住搭在床头的衣服,就要穿上。 “哎,穿什么衣服。穿了衣服,还怎么帮你上药?哟,你看,胸口这里,腰腹部这里的伤口都有渗血的迹象,再不上药膏,那会越发恶劣呀。”杨氏拉住了卓烨的衣衫,不给他穿上,同时视线在卓烨的胸口和腰部扫了一遍,内心骂人。 线条精致,蜂腰宽肩,比画上的人的身子骨还要好看。 她真是生早了二十年!! 第47章 上药 “夫人……吾可以自己上药。”卓烨又赶紧扯回自己的衣衫,却被杨氏一把拉开。 “你自己可以?你看后面这还有一大条渗血的伤口,啧啧啧,后背怎么上?来,我来吧。”杨氏说着就要上手,眼神却还是一遍遍的扫着卓烨的身子,让卓烨浑身不舒服。 “夫人不必劳烦您,这事还是她来吧。倘若您不太放心,心有间隙,您可以在旁看着,不必动手。”卓烨逼急了,指着在门边伸了一点点脑袋的孔楹而道。 他早就发现在门外孔楹在偷看,且她的表情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与其要杨氏这个不熟的人来给他上药,不如让孔楹来。 相对来说,他还是能够接受孔楹的触碰。 孔楹难得看到卓烨如此吃瘪和脸色微变的神色,这样的场面她可不想错过。 孔楹一听,没想到自己被指名道姓了,立刻收回脑袋,就要往远处跑。 “阿楹,既然弃尘小弟要你上药,你就来帮忙吧。”杨氏这才放开了卓烨的衣衫,用一种目的达成,昂首挺胸的神色逼视着孔楹,声音里面还带着点威压。 杨氏虽然是妇人,但是从小孔楹在这里住,都是杨氏照顾孔楹的起居饮食,特别是孔楹亲娘去世那一年,她来舅舅这里又住了一年多,也是杨氏取代了她亲娘的作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孔楹,稍微弥补了一点失去亲娘的痛苦。 所以杨氏要她做什么,基本不会拒绝。 孔楹只能回头,走近室内,无精打采的拿起布条。 杨氏忍住笑,轻咳一声,道:“阿楹,务必把弃尘小弟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妥当,否则伤口恶化,人会发热病倒的。还有午膳还没准备,我去后厨准备午膳去了。” 说完快步就走了。 空气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药膏草药气息,卓烨已经穿好衣衫,道: “孔施主不必动手,吾自己可以上药。” “前面你可以上药,后背你确实难。算了,我只帮你上后背的伤口,到时候也好给舅母交差。”孔楹也不扭捏,拿起药膏和布条,就示意卓烨转身,掀起后背的衣衫。 卓烨也不再挣扎,于是背过身,只是露出后面,一条长长的暗红色伤口就展露在了孔楹之前。 几天前,在天工坊受伤之后,卓烨的伤口是李正业找的军医来处理的,因此她也没有完全见过这些身上的伤,现在一见,令人怵目惊心。 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伤口仍然血淋漓的感觉。 “既然伤得这么深,你何必逞强那么拼命的搬铁矿石呢?”孔楹一边说,一边从头上取下银簪,然后点燃了旁边的蜡烛,把银簪子在烛火上滚烧几遍,然后用银簪子沾取膏药,先是以点涂的形式在卓烨后面的伤口。 “看坊主很是心急,也缺人手,吾应做尽做。”卓烨感觉到后背的膏药一点点的涂在伤口出,弥漫出丝丝的凉意,然后又感觉到孔楹拿着簪子轻轻一抹,就顺利的将所有膏药完美的涂抹在了伤口之上。 厢房很安静,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孔楹很会上药,因为这是她前世嫁入卓家之后,第一件被要求学会的事情。 卓家的媳妇必备技能。 卓烨常年带兵打仗,身上大伤小伤总是有,那作为他的妻子,这项技能就必须会,因此卓家还特意派了军医来教她上药的手法,直到教到非常熟练才肯罢休。 记得上一世,新婚后的第一年年三十晚上,卓烨就带着伤回来参加团聚家宴,待宴会结束两人回房,卓烨脱下外袍,就露出胸口上的一刀深深的还未愈合的伤口。 孔楹二话没说,甚至从寝房内就能拿出药箱,就开始用被培训了大半年的手法给卓烨上药。 这可是检验她成果的时刻,她很认真,认真的低着头,根本没有注意到卓烨看她的眼眸越来越深,越来越热。 因此她连药都还没上完,就被在北疆憋了大半年的卓烨压上了床,哪怕带着伤,他也要折腾一晚。 两人新婚后第一次团聚,你信一句话都没说,就只是干事。 第二天一大早,卓烨在孔楹还未醒就踏着全城的鞭炮之声,快马加鞭的回了北疆。 如此三年,几乎年年如此,让孔楹觉得真是无趣无聊。 所以这一世,她真不能再重蹈覆辙。 孔楹从回忆中回神,见就算自己陷在思绪当中,卓烨后背的伤口已经被她涂抹上均匀的药膏了。 这还真是无数次被训,几乎根植于本能里面的技能了。 不过,孔楹却没有看到,这样的手法让卓烨蹙起了眉头,他扭头,静静的盯着孔楹,问道: “你是如何知晓我卓家军军医才懂的点涂上药法?” 这手法太过熟悉,就好像专门有人教过孔楹似的,而且是卓家军医不外传的军医手法。 第48章 猪蹄 卓烨回忆道,孔楹会上药,那也是她过门之后特意请了梁军医来教她的,这事他倒是知晓。 但是,这一世,她还未与他成婚,她根本不可能会这种手法? 难不成这一世,梁军医对她的教授提前到了还未订婚之前? 孔楹被卓烨这样一问,有些心惊,担心自己漏了泄。 她不回答卓烨,为了转移话题,一边装作镇定地收拾膏药,一边问道: “你说天工坊为何要把尸体扔进高炉里面呢?目的为何?” 卓烨摇头,他不确定的事情不会发言。 “你说烧尸体,难道是为了毁尸灭迹不成?但是那些学徒也不是无恶不赦或者专门跟天工坊对着干的人啊?尸体入了高炉,在那般高温里面,化成灰烬……”孔楹说到这里,突然脑海里面灵光一闪,眼神发亮。 突然,孔楹定在原地好一阵,身子没动,眼珠子却在转着,明显使脑子还飞速急转。 “我好像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他们为什么把尸体丢入高炉里面了!我知道提高炼铁技术的办法了!”孔楹说完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就折回卓烨的厢房,拉上卓烨道: “快,你跟我一起来帮忙。” 卓烨见孔楹如此激动,以为她会拉着他去作坊帮忙,但是却拉着他来到了厨房。 没错,厨房。 孔楹到处翻找,掀锅,抬盖,这让一向都沉默寡言的卓烨都感到有些好奇。 “你在找什么?”卓烨出声问道。 明明她刚才自己说是突然知道如何提高冶铁技术的,但是竟然是来到厨房。 “找所有的肉出来,而且是要带骨头的肉。”孔楹不停地翻找,倒也真的在一个大缸里面找到了昨天杨氏才去市集上扛回来的四个大猪蹄子。 这四个大猪蹄子也就是他们这一个作坊未来大半个月的肉食,杨氏估计很是宝贝这四个大猪蹄子,不仅用大缸藏好,还在上面用木盖盖得很是妥当,上面放了石头压实。 孔楹拿着四个大猪蹄子就来到了冶铁炉旁边,问身后的卓烨,道:“你会开炉烧碳粉吗?” 卓烨点点头,他毕竟也在天工坊里面待得时间比孔楹久,这种最基本的工作还是会的。 于是卓烨也不问,就埋头往一个炉子里面加焦炭和碳粉,加入火石,然后投入铁矿石,准备冶铁。 也就在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已经到了中午,沈良艺回来了。 从他满脸愁容看得出,他这次出去借铁匠师父并不算顺利。 这个当口,各个冶铁作坊都忙得不可开交,就算出重金也不愿意借出他们自己的铁匠师父。 “你们在干什么?”沈良艺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 他还在想下午还要去哪里、想些什么办法才行。 “舅舅,我突然想到了天工坊冶铁的秘密。倘若我们也能掌握这个技术,陈老板的硬铁我们就能交货了。”孔楹眼神闪闪发光。 沈良艺一听,也来了精神,赶紧问道:“快说说看,是怎么样的秘技?” “就是这个。”孔楹抱起四只粗大的猪脚,好像在展示一件很是得意的宝藏似的。 沈良艺一看,刚刚眼里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他就不该跟孩子们在这里玩过家家。 不过他也不责备孔楹的胡闹,只是甩了甩袖子,道: “好吧好吧,你们两个孩子倘若无聊,就自己玩吧。炉火高温,别伤着自己即可。”沈良艺要走,却被孔楹拦了下来。 “舅舅,我们不是在玩。我跟你说,我突然想到,为何天工坊要将尸体扔进炉火里面,不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是能够提高冶铁的效率和质量。我想,毛发皮肤被焚之后会化成碎屑,而身骨能够烧成粉末,这种粉末估计跟石灰粉一样,只要比例合适,就能冶炼出坚硬无比的硬铁。 “当然,天工坊丧心病狂用人骨炼铁,那是违反天理,泯灭人性之事。但是,倘若我们用动物的骨头,是不是也一样具有相同效果呢? “所以,接下来我们就是要不停地实验,去掌握最佳的比例,来使铁块达到陈老板的要求。” 第49章 成了 第二天的深夜丑时,良庆坊门前那条热闹的街道早就悄无声息,而坊内却灯火通明。 卓烨双手环胸,靠在一根柱子处小眯了一会儿,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觉了。 他睁开朦胧双眸,就见到一抹纤细的身影,换上了劳作方便的男装,扎着干活利落的男士发髻,手里捏着一块刚刚炼好并且冷却好的铁块。 卓烨睁开眼睛,再看了看,确认眼前不远处的就是孔楹,见她脸上还是有些愁容,但是整个心思都扑在这块铁之上。 这一天一夜卓烨没有睡,孔楹也完全不合眼。 她跟几个老铁匠在不停的实验骨粉与铁块和碳粉的比例,沈良艺甚至从屠宰作坊扛来了几头被宰杀的猪,然后将肉全部剔除,只剩下猪骨,供他们使用。 卓烨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孔楹,专注、认真、执着且有耐心。 哪怕已经炼了数十炉的铁,哪怕质量都达不到陈老板要的硬铁的要求,但是她仍然执着地、不知疲倦地配着比例。 “看来还是不行,得再把碳粉的比例减少,提高骨粉的比例。”孔楹丢了那个不合格的铁块,拍了拍沾满各种粉末的手,见卓烨貌似睡醒了,吩咐道: “睡好了就再过来帮忙。” 整个天工坊又忙了一整天,几个老铁匠被沈良艺赶回去睡觉去了。 他们年纪大,倘若连夜熬夜怕他们身子骨受不了。 而杨氏在哄睡小儿子之后,就会端着熬好的莲子羹,分给他们喝。 孔楹在认真地翻着各种冶铁书籍,不喝,杨氏则一口口地用勺子喂她,倒也很快喂完了一整碗,让身子骨在这寒冷的春意里有了很大的暖意。 沈良艺见状,也张着嘴要喂,被杨氏一巴掌拍在脸上,然后杨氏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这画面很普通,很平常,却在卓烨看来好像很不一样,不一样到感觉周围的光线都变成了温暖的暖黄色。 卓家是高门大户,有着森严的家规和门第等级,他的娘亲很看重卓家各种家规,因此她一直都是高贵的将军夫人,高门贵妇,也从来不会对其父亲说任何一句重话,更别说像杨氏这样了。 他很年幼就入了军营,从未知晓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喜有怒、有哀有乐,却比之卓家有滋有味。 一转眼已经来到第三天的清晨,睡好的老铁匠们、沈良艺和孔楹几人都围在一块刚刚冶炼后冷却的铁块旁,人人神色紧张、面面相觑。 卓烨则靠在他们后面的柱子沉默不语。 明天早上陈老板就会来要货了,倘若最迟今天早上还炼不出硬铁的话,那再加上一天时间的工期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准备好了吗?”孔楹将铁尺交给舅舅。 其它几个老铁匠也神色凝重地看着沈良艺。 沈良艺心情紧张,紧紧握住了铁尺,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拿着铁尺重重砸在铁块之上。 随着一声铁器相击的响声之后,众人视线落在那铁块之上。 纹丝不动、没有碎裂。 孔楹不敢置信,还用手去翻了遍,确实没有任何的裂痕。 “舅舅,再试一次。”孔楹压下兴奋之色。 沈良艺眼里也有惊喜的光芒,再次深吸一口气重重砸下,而且这次力道可比上次还要大得多,但是铁块仍然坚持抗住了压力,没有丝毫破损。 “成了?!”沈良艺声音有些颤抖,握着铁尺的手也在微微地抖着。 第50章 高兴 “成了,真的成了。”高兴的跳了起来,抱着那块来之不易的硬铁,硬是塞给几个老铁匠检查。 几个铁匠师父也是喜笑颜开,刘老头摸着花白的胡须,拍了怕孔楹的肩膀,示意她这个女娃娃做得好。 秦老伯被孔楹拉起转了两圈,转完之后腰扭了扭,扶着腰,却仍然满心欢喜。 孔楹更是非常高兴,眼神亮晶晶的,笑着,跳着,这是她第一次做了一件觉得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这是她重来一世之后,能够真正的挣脱命运的枷锁,能够靠自己的想法和努力去改变命运的一刻。 所以她真的很兴奋,仿若多日以来笼罩的雾霾突然就消散了,慢慢露出了如洗的湛蓝天空。 孔楹放开了秦伯,跑到卓烨面前,眼神晶莹透亮,嘴角因为开心而勾出好看的弧度,她伸出一个拳头,对着卓烨。 卓烨有点不明所以,就听到孔楹道:“伸出拳头。” 卓烨照做,孔楹就用她的拳头碰了一下卓烨的拳头。 这是朋友或者伙伴之间的庆祝方式,以前卓烨还未升为将军之前,战友们胜利后经常用这个手势。 “阿楹,爹,什么事情这般高兴呀?”门口沈霖的声音出现。 孔楹扭头,见到表哥过来,飞奔过去,就熟稔的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表哥胖胖的身子,然后兴奋的道: “表哥,我炼成了。” 孔楹和沈霖两兄妹本就从小关系极好,动作就亲密很多。 沈霖是其母杨氏从学堂接回来的。 在回良庆坊的路上,杨氏就把良庆坊所遇到的困境告知了沈霖,接他回来几天也是见孔楹和沈良艺这般忙碌,让沈霖也回来帮工几天,哪怕做下体力活好。 只是一回来,就听到好消息,这让沈霖也是相当高兴。 “我家说我家阿楹从小聪慧,能耐大得很。”沈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抬手摸着沈楹的脑袋。 既然已经知晓最佳比例,接下来,整个良庆坊就按照这个比例开始正式冶铁,四个火炉都开到最大火力,风箱不停的在鼓风,烈火在炉火里面乱窜,燃起熊熊烈火。 当然冶铁这事本就是重体力活,老铁匠们加卓烨和沈霖虽然奋力推拉风箱,但是人手还是稍显不足,累的人人大汗淋漓。 “哎,腰,我的老腰。”秦伯腰伤又犯了,老毛病了,沈良艺强迫他在旁边休息,指导沈霖做事即可。 眼看着来到了下午,明天一早陈老板估计就要看拿货了,奈何由于人手不足,这产量一直上不去。 恰好就在此时,守城主将李正业带着十来个士兵走了进来,眼神犀利,气势压人。 沈良艺是个老实本份的作坊主,不管是见到大官还是大将,内心都有点发憷。 他一见到李正业穿着铠甲,手上扶着铸铁剑,以为是来抄他的作坊或者他的作坊查出什么违反例法之事前来查封,后背发凉的勉强挤出笑脸相迎。 “军爷,军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沈良艺话都没说完,就被李正业大手推开,视线看都不看他,就往作坊里面去探。 第51章 同村 李正业视线一下就锁定了卓烨,见他弯着腰,提着一个竹编背篓,在扛着一大篮子沉重的铁矿石。 由于连续劳作,手上脚上全是脏兮兮的各种粉末,再加上穿着深灰色的粗布短装,虽然也不影响他的容貌,但是却让李正业看到的那一瞬间想哭。 他威猛英勇的,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如今怎么沦落到了在一个小作坊里面扛铁矿石的悲惨地步。 “将……”李正业正想大喊一声,却被卓烨一个犀利的眼神给堵住了嘴。 你小子敢喊一句将军试试看? 李正业读懂了卓烨眼里的警告之意,但是他今儿也不能白来,还是想来劝劝卓烨,哪怕不回北疆,也别走出家这样的歪路子嘛。 于是李正林清了清喉咙,道: “弃尘老弟,之前太忙了,没空来跟你叙叙旧,现在天工坊查封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就来找你去喝杯酒。” 李正业这样一说,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从这话的意思上看,李正业主将跟卓烨还是老相识? “是这样的,我跟弃尘老弟儿一个村的,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去北疆参军了,他也就出来当作坊学徒了。”李正业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他心里也发憷。 虽然卓烨年纪比他小好几岁,但是职级比他大得多,为了掩盖身份,只能如此称呼了。 卓烨眼神稍微缓和,对于李正林的瞎呼呼他此时也无可奈何。 只要不透露他的真实身份即可,否则他根本在这里待不下去,晶镜的修复也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孔楹在旁边看着炉火,瞥了一眼李正林,也没拆穿。 这是卓烨的事,她不出声。 但是从厨房出来的杨氏听到李正业这话,倒是来了兴致,她走到李正业旁边问道: “你真跟弃尘是同村?” “嗯!”李正业嘴上答得果断,心里发毛,看了一眼卓烨,见他面无表情继续背着铁矿石,倒是有了些底气。 “来来来,我问问你,弃尘他成婚了没有呀?”杨氏倒不像其夫君沈良艺那般胆小,赶紧拉着李正业小声问了起来。 说到这事,倒也是李正业恼怒之一。 当年在北疆,早就知晓他家将军在京城有门婚约了的,是个高门小姐,倒也门当户对。 而且数月之前,也听闻他特意回了京城,去赶卓家跟那那家小姐的订婚宴。 当时兄弟们以为他家将军又改变主意,决定回归红尘,决定回家娶妻生子了。 还有北疆的老友特意写信告知身在清洲城的他,将军抛佛弃道回家娶老婆去了,值得庆贺。 当时大伙都非常感激那与将军订婚的小姐,肯定生得貌美如花,美若天仙,这才让他家将军对俗世红尘念念不忘。 但是,岂料回了京都之后,将军出家的消息越演越烈,而且还实锤了。 据说是退了那家小姐的婚事,且当着众人之面宣告出家了。 那说明什么,说明那家小姐估计是个丑八怪,他家将军一见,毫无眷恋之意,就更加坚定了出家的决心! 第52章 夜叉 “嘿,说到这事,我就来气。”李正业哼哼的道。 “此话怎讲?”杨氏见李正业的表情,貌似有瓜,于是赶紧拉着李正业去了旁边去询问。 “弃尘老弟儿当年在村里确实有一门婚事,据说还是娃娃亲。奈何,那家姑娘长得形貌丑陋,驴脸歪嘴,据说品性不良如母夜叉,吓得弃尘老弟见了那姑娘之后,第一时间就立刻退了婚,连夜卷了包袱,就逃来了清洲城。”李正业心中有气,倒也没多想,半真半假的话听得杨氏蹙起了眉头。 杨氏倒觉得李正业所言有道理,弃尘长得那般模样,十里八乡的肯定有很多姑娘看上,没有婚约在身才是怪事。 李正业说得倒是很爽,但是听在孔楹耳里怎么越听越刺耳呢? 怎么总有种在指桑骂槐的感觉呢? “哎,军爷,你怎么知晓他订婚那家姑娘长得容貌……驴脸歪嘴?你见过吗?”孔楹把风箱拉得飞快,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驴脸歪嘴,亏他想得出这词。 虽然退婚之事她孔楹非常赞成,但是这样猜测她容貌和品性可不行。 “我虽然没见过,但是你想,弃尘老弟原本去参加订婚之事的,奈何当天就退婚跑路了,定是见了那姑娘实在难以接受。”李正业一副很是难受的模样,还摇了摇手。 “那弃尘和那姑娘的婚事……到底退没退成呀?各自婚贴是否退回各家了呀?”杨氏还想再追问,就听到卓烨悠悠而道: “你来为何?” 李正业一听到卓烨出声,立刻本能反应的站了军资,然后昂首挺胸的汇报道: “我来想找你出去喝酒叙旧的!” 说完,视线仍然直视前方,一副被上峰军将点到的姿态。 “那可不行,我们今儿太忙了,弃尘又是主要体力活的人,缺了他,我们明儿肯定交不了货。”孔楹直接拒绝。 “哎,你这小兄弟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你们怎么能这样用咱家……弃尘老弟儿呢?他是人,不是牛马!牛马都还要休息呢!”李正业据理力争,吓得原本还想插话的李沈良艺又闭了嘴。 “我们今儿赶工,赶完今天的活,明天你就可以约他了。”孔楹倒也直白。 李正业见卓烨不发话,再看其它人确实都很忙碌,既然约不出,劝还是要劝的,于是道: “既然你们缺人手,我外加外面守着的十个士兵一起来帮你们干活。倘若能及早完工,我们就出去喝酒!” 李正业说完,一挥手,十个小士兵们纷纷跑了进来,吓得沈良艺更加躲到墙角。 孔楹见有这等好事,也知道这李正业是冲着卓烨而来的,有人帮忙不能浪费,于是果真吩咐了下去,人人有份。 只是李正业没有想到,这一帮,就帮到了第二天清晨也没能成功的将卓烨约出去。 他是利用自己休沐的时间出来,到现在又得回去值岗,只能默默不舍的带兵离开了。 于是当陈老板来提货的时候,看到十框铁块,再用硬尺检验,手里垫了垫,他在这行做久了,就知道这是批好货,甚至比天工坊以前的供货还要好。 所以,他拿了货走,交付了尾银之后,又下了一百框的后续订单,这让沈良艺笑得合不拢嘴。 第53章 不悔 陈老板提完货之后,良庆坊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良艺一群铁匠们全部去饱睡一觉,杨氏和沈霖则把之前那几头猪剔下来的肉做了非常丰盛的大餐。 沈霖则大展身手,在后厨煎烤炸蒸的,对做菜之事很有热情。 杨氏虽然对此有些疑惑,但是想到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在厨房捣鼓,也就没说太多,两母子全心扑在做菜之上。 当然,杨氏也考虑到卓烨不吃肉的习惯,特意又去菜场买了素菜,在忙活了大半天之后,恰好一群人就睡醒了。 “来来来,这几天真是辛苦了。我寻思着这么多肉也存不住太久,就尽量多做些。其余的,我拿去菜市场跟别人换了大白米和盐之类的。”杨氏是个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妇人,确实也因为她,把作坊的后勤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沈良艺坐下,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菜肴,加上成功的完成订单,又被追加了,再加上有技术了,他都能想象得到以后得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阿霖啊,去拿我埋在桂树下那瓶月酿酒,今儿我们喝几杯。”沈良艺大手一挥,很是豪气。 沈霖也赶紧转身就去拿。 其它人纷纷落座,孔楹换回了女装,梳洗过后也神清气爽的出来了。 沈霖把酒拿来,沈良艺给其它几个老铁匠斟了酒,到卓烨这边,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喝酒也就作罢。 当然杨氏和孔楹身为女子也不喝酒,于是杨氏给她和孔楹卓烨斟了自己酿好的甜酒茶,于是所有人杯中有物,一起举杯。 “首先,我要谢谢大伙这几天日以继夜的辛苦劳作。说句实话,我真是高兴啊。在清洲城的铁器作坊上百家,竞争激烈,我们作坊的单子却日渐缩小。人们都说,不进则退,我是深刻体会到了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很迷茫。我时常在想,倘若我关了这个作坊,那跟了我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们怎么办啊?我的妻儿怎么办呢?还有我那即将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大儿子怎么办呢?”沈良艺举着酒杯,自己先喝了满满一杯,声音哽咽,眼眶泛红。 “还好,有了阿楹,有了阿楹。”沈良艺饮下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他看着孔楹道: “阿楹,说句实话,我是真的感激你。可是,身为你的舅舅,我其实心中很是愧疚啊。你幼年丧母,我知道你爹不疼你,所以我总是想办法接你来我这里住些日子。还好,我想着你以后能够嫁进卓家,那可是整个南阳姑娘们梦寐以求的门第,所以才让你回孔家待嫁。 可是啊,许是你没有娘家人撑腰,没有有个权势大的舅舅撑腰,卓家退婚了。其实舅舅心里面很难受的啊。”沈两艺又喝一杯,杨氏想要拦住他,别喝太多,却被他挡开。 “不嫁卓家就不嫁吧,也没啥。我寻思着,卓家那般高门大户的,嫁进去被人欺负,日子也不自在。可是,当我看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穿着男人干活方便的粗布衣衫,在我这里辛苦的冶铁,脸上都是黑呼呼的碳粉,汗流浃背的推着风箱,我心更痛啊。凭什么别家姑娘就可以绣着花喝着茶,而我家姑娘就在这里辛苦的冶铁呢?但是我没办法啊,倘若陈老板这单再续不上,这作坊就真的要关了。说到底,都是我无能,窝囊啊。”沈良艺已经喝醉了,还想再喝,杨氏在旁边怎么拦都拦不住。 所有人都静默无声。这几天人人都太关注于在硬铁的炼制之上了,还真没有人注意到沈良艺每次看到孔楹在辛苦劳作时候心疼的眼神。 孔楹端着酒杯,眼里含着泪水,一直打着转。 喉头哽着一口浊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你看,这就是她孔楹重活一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人和事。 她从不悔。 第54章 合作 “哎呦,夫君,别喝了。”杨氏终于夺下了沈良艺的酒杯,却发现沈良艺已经满脸通红,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了。 “舅舅,我不悔。我不觉得姑娘家就一定要靠着夫家活。古往今年,那么多悲惨的女子因为夫家之事而惨死。如今世道,唯有靠自己而活,才是正道。”孔楹道。 “说句实话,对于冶铁之事,我不厌恶,甚至很有成就感。当我看到那一块块普通的石头被送入炉火,被不断地炙烤,流出铁汁,锻造成各种民间用具或者武器,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过程。你觉得我苦,我甘之如饴,仅此而已。”孔楹说道。 “好一个甘之如饴!表妹儿,表哥敬你一杯。”沈霖则站了起来,开始饮酒。 几个老铁匠本就嗜酒,今儿菜肴又佳,纷纷开始畅饮吃肉,划拳吹牛,非常热闹。 酒过三旬,沈良艺已经醉得被杨氏拖回房间,沈霖陪着几个老铁匠在划拳,卓烨则滴酒不沾,只吃素菜。 吃完之后,他就默默地要起身离开回房打坐,刚要走到厢房,就听到孔楹在身后唤他。 卓烨转身,此时夜色已黑,孔楹像所有女孩子那般,提着藕粉色的裙子小跑过来,腰间的白玉坠子随着她的跑动而摇摆起来。 两人走近,孔楹站定,仰着头,看着卓烨道: “我想清楚了,可以帮你寻找晶镜修复的办法,不赶你走。”孔楹道。 “多谢。只是为何突然转念?”卓烨问道。 前几日实在太缺人手,孔楹不会让他走。 但是卓烨也猜想得到,孔楹一旦事成,估计会卸磨杀驴,想办法让他走了。 “其实想了想,帮你,也就是在帮我自己。你如果能够真的出了家,我跟你的婚事就是彻底退了。再说,舅舅作坊这里确实需要人手帮忙,这几天你做得很好。” “嗯。”卓烨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现在,也确实是两人最佳的选择。 “所以,从今往后,你我前怨一笔勾销。我只是清洲城的孔楹,你也只是试炼期的弃尘。我有我最终的目的,你也有你得目的。一旦事成,你我彻底分道扬镳,再不相见。我会拼尽全力护住我想护的人,希望你也能达成所愿。”孔楹又伸出了拳头,扬起,停在卓烨的身前。 卓烨知道,这是成交的手势。 卓烨也伸出了拳头,与孔楹的碰了碰,随后就见到孔楹脸上慢慢扬起了笑容,从眉眼到嘴角。 她好像真的能够放下前怨一笔勾销,不管是孔家对她的苛责,还是卓家对她的退婚。 不管是前世的不甘还是怨恨,她好像都已经抛弃,不纠结,不沉溺,不怨恨,不固步自封,就是往前走,一直往前冲。 这一刻的卓烨,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孔楹也急迫的想退婚,要来到清洲城女扮男装去到天工坊做学徒,是因为她跟他一样,重活一世之后,知道未来不能再走老路。 她抛弃了以前的种种,真的重生了。 第55章 主上 卓烨回至厢房,上床打坐。 窗外忽有人影掠过,卓烨猛然睁眼,眸光深邃,光影交错。 “入内来。”卓烨沉声道。 霎时,窗户处飞身而入一人,黑衣蒙面,面对卓烨,屈膝跪地。 “启禀主上,淮东、淮西之布局已定,淮南与江北尚在进展中。”黑衣人恭敬禀报。 “嗯。”卓烨微点螓首,轻启薄唇: “传令下去,封锁我在清洲城的消息,莫让北疆与京都知晓。” “遵命,主上。” “还有,京都来使已决天工坊之事,坊主被流放至西疆苦寒之地,铁匠首恶已被斩首,余者交赎金后释放。此等处置,主上可满意?若不满,我天罗阁之杀手可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蒙面人语中带怨。 毕竟,令主上重伤之主谋,仅被流放,实太便宜他了。 “不必。”卓烨简短回应,再无多言。 黑衣人知今夜至此告一段落,遂领命而去,翻身出窗,消失于夜色中。 这之后,作坊的生意蒸蒸日上,除了以前的老客户之外,越来越多要硬铁的订单蜂拥而至,倒也让良庆坊的名气大涨。 沈良艺日忙不暇,从订单至价钱,从铁质至运送,皆需他亲力亲为。半月下来,形容消瘦。 孔楹也很忙碌,她在认真的研究,为何骨粉能够提高铁的硬度? 她非常认真的翻遍了所有的古籍和现存的冶铁相关书籍,再去跟兽医去讨教骨头里面有什么物质,甚至还去了史料馆去大量看书,倒也逐渐琢磨出里面的门道。 那就是燧石粉。 骨粉里面的物质跟燧石粉一样,燧石粉是长明灯的原料,可以提高炉温不断,因此倘若在冶铁里面加入相应比例的燧石粉,那比骨粉的效果更好。 果然,孔楹用一个风炉做了实验之后,发现加入燧石粉的话,其效率和质量更佳。 于是短短一个月,良庆坊的出铁量和质量大涨,订单不断地增加,但是在这关键时候,沈良艺出事了。 那天,孔楹正在炉火面前检查刚出炉的铁块,门口却来进来一群人。 众人抬着竹床,床上躺着哎呦喊疼不止的沈良艺。 孔楹一看,立刻放下手中铁块,跑过去,见沈良艺的大腿被白巾紧紧的包裹着,旁边站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舅舅,你这是怎么了?”孔楹关切问道。 其它老铁匠见状,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在回来的路上,走个台阶,滑了一跤,当时疼得快晕过去了,还是周围的路人帮我抬到旁边的医馆。大夫说,我这大腿的腿骨折了。”沈良艺现在估计还很疼,说话的时候声音底气不足,双眉紧蹙。 “大夫,那他这腿怎么样?”孔楹询问医馆大夫。 “大腿骨折,续静养三个月才能下地慢慢走动。约莫半年才能正常行走。这三个月需要按时换药和喝药,注意修养。”大夫将一份药方交给孔楹。 孔楹赶紧让人把沈良艺抬回他的寝房,接着将给了大夫和几个抬沈良艺回来的医馆之人诊银。 杨氏从厨房出来,见到沈良艺这个样子,又是骂他不小心,又是心疼他,赶紧服侍他换了一声衣衫。 沈良艺则一声不吭,连连叹气。 孔楹看得出,舅舅这一声声的叹气不是因为他腿伤之事,而是另有原因。 “舅舅,倘若心中有事,尽管坦言,否则憋在心口,对身子对伤势的恢复也不妥。”孔楹在旁边劝道。 第56章 命啊 沈良艺被杨氏扶坐而起,身后垫着靠枕。 他再叹一口气,道:“或许这就是命。就是命啊。” “良艺坊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如今订单量那么大,眼看着就要去龙腾州去采买铁矿石了,我现在又摔断了腿。这真是我沈良艺的命啊,命该如此。”沈良艺身疼,心口也疼。 以前每个月沈良艺都要去外城采购铁矿石的,现在他这一摔,这一方面的问题还真是难解决了。 倘若铁矿石续不上,有再好的技术,也是无济于事。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杨氏一开始还是好言好语安慰,让他别想那么多,见沈良艺还在那絮絮叨叨,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沈良艺就老实了,安静了。 孔楹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半会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来到作坊。 作坊里面,几个老铁匠在满头大汗的冶铁,孔楹询问了每个月采买铁矿石的事情,她低头细细思考一番,然后转头就去了沈良艺的房间。 此时,杨氏正在给沈良艺喂药,可是沈良艺不想喝,总是推开。 对于铁矿石这事,他确实心烦意乱,但是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正当杨氏又想一嘴巴子扇的时候,孔楹开口了。 “舅舅,我代替您,去龙腾州采买铁矿石吧。”孔楹进来后,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沈良艺一听,愣了愣,立马冷下脸,直接拒绝道:“不行。那种地方,根本没有任何姑娘家能去,太危险了。” “我女扮男装去。之前在天工坊,我有经验。”孔楹道。 “哼,天工坊那次?我估摸着啊,要不是因为有弃尘老弟帮你遮掩,你早就露馅了。而且龙腾州跟清洲城完全不一样。那就是一个大矿山,荒郊野岭的,普通人去,根本找不到回来的路。” “那这次我也带上弃尘,他身强力壮,武功高强,可以防身。另外,我也带上老刘头刘伯去。每次你去采买铁矿石,也都是带他去,他识路,也懂很多采买的门路。”孔楹争取而道。 “不准就是不准。哪怕我这良庆坊关门倒闭了,我也不会让你去龙腾采买铁矿石的。那地方,姑娘家去,就是去送命,你知道吗?”沈良艺拒绝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孔楹见状,只能默默退出寝房,咬牙沉思,如何才能说服她舅舅。 路上遇到卓烨,见他正在搬着为数不多的铁矿石,于是把他拉到了一边,道: “我舅舅腿受伤了,我替他去龙腾州采买铁矿石,你陪我一道儿去。当然,这期间算作跟我从差,每日工钱翻三倍。” 卓烨垂眸看了孔楹一眼,问道:“坊主同意你去?” 龙腾州那地方不算安全,龙蛇混杂,沈良艺不会同意的。 孔楹没有想到卓烨能够猜到舅舅的拒绝,于是道:“他是不同意。所以,需要你帮忙,跟他说,你会保障我的安全。倘若你觉得三倍工钱还不够,我再补你十倍。” “吾不缺银子。” “我知道。你这样想想,倘若没有足够的铁矿石,良庆坊就经营不下去,经营不下去之后,就不能壮大,不能壮大你的晶镜业务如何开展?不能开展,你的晶镜如何修补?”孔楹倒是脑子灵活,将这一连串的利害关系给卓烨理清楚了。 虽然有些……强词夺理。 “施主说得有些道理。”卓烨凝眉而道。 “所以,过几天,你再跟我一道儿去见见我舅舅,好好跟他说说。这事与你息息相关。”孔楹拍了拍卓烨的肩膀,提着裙子小跑而去。 她怕卓烨后悔,得赶紧跑。 第57章 舞剑 随后的日子里,孔楹与刘老伯深入探讨了矿石采购的各个环节,从路线规划到价格谈判,再到交易方式,无一不细致入微。她还巧妙地利用看货的机会,探查了其他两家作坊的采购策略,为自家作坊的矿石采购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大大丰富了她的行业知识。 某日,孔楹回到作坊,只见沈良艺拄着拐杖,焦急地拦着一位吴老板。“吴老板,请您再宽限些时日,我保证半年,不,三个月,就三个月内交货!”沈良艺恳求道。 “三个月?等你们三个月,我岂不是要亏得血本无归?我就是听信了陈老板的话,说你们的铁质上乘,可现在却连货都拿不出来,真是让人失望!没什么好说的,二十天之内交不了货,那就撤单,退我定金!”吴老板愤怒地甩袖而去。 孔楹走进作坊,旁边坐着抽大烟的胖头罗摇了摇头,道:“这已经是今早第五位要来退单的主了。” 孔楹见沈良艺垂头丧气的要往回走,要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回拄着拐杖都要起身来迎客。 孔楹赶紧上前,扶着沈良艺往回走。 “舅舅,我们的铁矿石昨天已经用完了。今早我按照您的指示,去其它作坊高价去借或者买入,别人也不同意。我们需求的量太大了,倘若借出,他们就没有了。”孔楹变扶着沈良艺边说。 沈良艺其实也知道这个结果的,他们接了那么多的单子,其它作坊都眼红得很,怎么可能还愿意帮他们处理铁矿石的事情? 只是希冀着有些作坊有多余的铁矿石量能够匀一匀,但是这玩意也不是食物会放着过期,要及时低价处理掉。这石头类的放多久都行。 “舅舅,你就让我去一趟龙腾州呗。我这几天把所有注意事项都倒背如流了。比如说一旦矿石从质地来分下中上等,价格也完全不同。当然,最佳是赤铁石,龙腾州西南矿山就出这类矿石,上个月价是一银五钱一旦。这个月因着春雨连绵的原因,据说出矿量少些,我估摸着可能会涨到一银八钱一旦,你看我估摸着准吗?”孔楹还不气馁,继续劝服。 沈良艺倒是点了点头,表示孔楹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他瞬间又灭了孔楹的希望。 “理论很不错,但是你死了去龙腾州的心。一个姑娘家,我是不会让你去的。”沈良艺道。 “姑娘家为何不能去?我知道那里大小势力盘根错节,但是我们老实本分些,就算价高我们也不挑事,买完就回。” “你也知道那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错。到时候,谁来护着你?那边命案时常发生,就算高薪聘请的护卫都有可能丢下雇主自己就跑的。”沈良艺说道。 由于铁矿石的开采朝廷并未收归,现在就是谁有本事找到矿石,有能力开采就去挖。 很多大作坊都有自己的矿山,但是小作坊可没有本事去开矿,就只能去买别人包好的铁矿山,价是高了些,但是换算上成品价格,倒也有利润可赚。 干他们这行,却采买铁矿石确实是最难最凶险的,沈良艺也是跑了这么多,积累了很多经验和有了些门路才能够持续拿到铁矿石的。 沈良艺不同意,回房歇着了。 下午,就在沈良艺吃力的拄着拐杖,送走了今天来退单的第六个老板的时候,在杨氏帮他推着轮轴椅子回到后院,见到卓烨在院子里练剑,剑光如虹,动作利落,非常精彩。 几个已经无事可做的老铁匠也在旁边笑呵呵的看着,孔楹则拍着手叫好。 “弃尘真棒!武艺真是高强!” 孔楹于是拿出一块木板,对着卓烨道:“来!切这边!” 卓烨收了剑,眼神有点犹豫,奈何想到之前孔楹对他的威逼利诱,还是叹了一口气,利刃刺出,银光闪烁,那孔楹手中的木板应声而裂,碎屑纷飞,引得周围连连叫好。 第58章 印章 杨氏站在沈良艺的身后,满是欣赏的看着卓烨,满眼笑意。 这年轻人,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踏实,越看越顺眼儿。 “舅舅,舅母。你们也在啊。你看弃尘这武艺很不错吧?”孔楹放下手中的木板,朝沈良艺走了过来。 “嗯,不错的。”沈良艺点点头,见卓烨收起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剑,站在一旁 “那他的武艺,应该足以随我去龙腾州矿山了吧?”孔楹笑着道。 刚才还堆着笑意的沈良艺一听,脸色就变了。 怪不得弃尘在这里莫名其妙的舞起剑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弃尘瞥见沈良艺的脸色,心中暗自懊悔,不该听孔楹的馊主意。 半个时辰前,孔楹突然拉着他来到后院,塞给他一把剑,要他在沈良艺面前施展卓家剑法,且要招式花哨,以吸引眼球。 当时他还反问,在沈良艺面前练卓家剑法岂不会露馅,万一暴露了他卓家人身份那可如何是好? 孔楹说他舅舅就是个打铁匠,完全看不懂什么卓家剑法还是董家剑法,让练就行了。否则晶镜她藏起来,让他怎么都找不到。 此刻,他明白了孔楹的用意。 倘若真能这样就说服她舅舅,那就太轻松了。 卓烨觉得孔楹不会成功,开始在旁边低头用袖子拭剑。他确实好久没拿剑了……拿剑的感觉……真不错。 “跟你去?什么时候我同意让你去龙腾州矿山了?别再打那主意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回房绣绣花,写会字,女孩子家家的活儿,你真是一件都不会。”沈良艺脸色微沉,示意身后的杨氏推他回房。 “弃尘武功这般好,有她在,她会护我周全的。舅舅你就放心。让我去吧。”孔楹软磨硬泡,试图说服舅舅。 “武功好跟护你周全有什么关系?不是我不信任弃尘,但是龙腾山也有那么多护卫丢下雇主就自己逃命的事情,有时候谁也算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沈良艺不为所动。 孔楹被沈良艺堵得哑口无言,她真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但是其舅就是不同意。 倘若他不同意,也就拿不到作坊的签章印,没有签章印,是没有人跟她买卖铁矿石的,这是龙腾州的规矩。 孔楹垂眸,眼珠子转了两圈,一咬牙,就冲到卓烨的面前,拉起卓烨的胳膊,扯着他来到沈良艺的面前,道: “他会护我周全的,因为……因为他……我有……”孔楹绞想说她有卓烨的把柄,他不敢不从之类的,但是又不好直说,所以在绞尽脑汁,想恰当的说辞。 但是身后的杨氏则看戏了好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夫君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杨氏视线在卓烨跟孔楹两人身上来回徘徊了一阵,然后伸出手指很是意味深长的指了指两人。 沈良艺视线停留在孔楹和卓烨身上,自然也明白杨氏那意味深长的笑意,抬头问卓烨道: “既然你真心对阿楹的话,倘若这一次真的能够护阿楹安危平安归来,倒也有了进我家门的入场劵。注意,也只是有机会,并不是说我就同意你们了。”沈良艺脸色稍缓,说了一段话。 之前他就是担心孔楹的安危,不过看卓烨这小子武功确实高强,为人又实在,这段时间相处,人心眼子不多,而且对孔楹很是有心的,面对危险的时候,应该不会丢下孔楹。 听完这段话,孔楹和卓烨对望一眼,心想这两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但是孔楹反应很快,拉着卓烨胳膊的手用力扭了扭卓烨的胳膊,然后你眼神示意他: 你住嘴!别说话! 孔楹也不说话,就笑着,笑着脸都快僵了,见到沈良艺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印章,交给了孔楹。 孔楹激动接过,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第59章 春意 “哎呦,有什么好生气的呢?那不是情况所迫,我才顺着舅舅他们的意思。不按照他们所想去承认,舅舅怎么可能给我良庆坊的印章呢?”孔楹晃了晃手中的印章,看着卓烨。 她穿着男装,梳着男子的发髻,脸上还是涂抹了姜黄色药水,整个人显得蜡黄蜡黄的肤色,遮掩了女子特有的清雅气质。 此时他们正坐在前往龙腾州大矿山的马车上,刘伯在外面赶着马车,孔楹和卓烨面对面坐在里面。 虽然说卓烨在马车里面面无表情,跟往常一样一言不发,但是孔楹就是知晓,这小子不高兴了。 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反正就是逢场作戏,届时他离开良庆坊,消失得无影无踪,舅舅他们也没办法。 孔楹再看孔楹一眼,眼里目光深邃,沉默良久,他还是开口道: “腾龙州势力复杂,官府无力管制,前路未知,吾不一定能够护你周全。” “你能护就护,倘若不能,你就弃我而去,护好自己你应该不成问题。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绝不怪你。在离开之前,我已经留了信件派人送给表哥沈霖,信上言明倘若这趟龙腾山之行我有危险出现,决不能怪罪于你。这封信将于半月之后才送出。”孔楹将头伸出了马车之外,由于进入了春末初夏,外面春意盎然,她伸出纤细的手,去感受春末夏初暖意融融的风。 卓烨透过马车车窗,看着孔楹的手,手指纤细,指尖入葱尖。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这手应该是软柔若无骨,掌心掌背的皮肤都细腻柔软,但是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看到掌心的茧子。 这是这段时间冶铁所造成的茧子。 “为何如此执着?”卓烨收回视线,挺直身子,沉声问道。 “人啊,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去做某些事情,待百年之后,才不后悔,你说是不是?”孔楹的声音很轻很缥缈,声音随着风飘散而去。 孔楹的眼睛看着窗外的美好春光,垂落的碎发随风而舞。 上一世,她太多后悔的事情了,她太畏首畏尾而不够勇敢。 这一世,她换个活法吧,哪怕粉身碎骨全不怕。 这句话卓烨没有回答,他闭目,袖中的佛珠飞快的转着。 龙腾州离清洲城本就不算太远,孔楹一行三人赶了大半天的路也就到了。 其实龙腾州虽说是个城池,但是其城内的设施与清洲城就差得远了。与其说是个城池,不如说是个小村落,村落后面的大山就是一整片铁矿山所在之地。 三人并没有投宿客栈,而是按照沈良艺惯来定下的一间农家小院,虽然说不算奢华,但是租金便宜,又有三间厢房,还附带了灶台,可以自己弄吃的。 整个龙腾州本地人很少,大多数都是从清洲城或者其他地方过来采买铁矿石的外乡人。 孔楹三人入住之后,修整了一晚,第二天就前往铁矿山山脚下的交易地点去选铁矿石。 由于孔楹来这之前是做了准备的,再加上刘老伯的带路,于是很快就找到了沈良艺经常采买的一个名叫农来福的铁矿主堆放铁矿石的地方。 第60章 涨价 孔楹初次来到这庞大的矿山脚下,那由一堆堆深黑铁矿石堆积而成的小山,景象令人叹为观止。 每座小矿山前都搭有一个布棚,棚下坐着矿主,他们指挥手下开采铁矿石,然后运送到这里进行交易。 农来福,一个留着小胡须、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躺在竹藤椅上,扇着竹扇。 他瞥了孔楹和卓烨一眼,觉得面生,便不予理睬。 他们这行,大多依赖老客户,彼此知根知底,也遵守行业规矩。 但看到孔楹身后跟着的熟人刘老伯,农来福不禁微微皱眉。 “农矿主,我们良庆坊又来买铁矿石了。”刘老伯上前客气地打招呼。 农来福坐起身,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哟,刘老伯,怎么沈坊主今天没来?” “沈坊主身体不适,所以让他侄子陪我来采购。等他康复了,就会过来。”刘老伯如实回答。 农来福听后点头,眼珠转了转。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开始装货吧。老规矩,这次还是要五十车吗?”说着,他又躺了回去,继续扇扇子。 刘老伯看向孔楹,这种决策他做不了主。 孔楹收回观察四周的目光,转身对农来福说:“农矿主,最近订单增多,这次我们要买一百五十车的铁矿石。” 即以往的三倍。 “哦?”农来福一听数量增多,顿时精神起来,“那好,我这就给你们装一百五十车。老规矩,运费平摊到每车上。老八,叫伙计们装货,送到清洲城良艺坊!” “等等,”孔楹弯腰捡起一块铁矿石端详,“农矿主,我们还没谈价格。以前要五十车,现在要一百五十车,每车是不是能便宜点?” 量大价格低,这都是很多生意人的处理方式。 “便宜?你不知道最近天气不好,开采难度大增吗?我这些铁矿石都是兄弟们拼命挖上来的,怎么可能便宜?你去别家问问,今年铁矿石有便宜的吗?”农来福快速摇着扇子,显然有些不悦。 来之前,孔楹就知道因天气原因,龙腾州的铁矿石涨价了。她放下手中的矿石,直起腰问:“那给个实价,我要一百五十车,每车最低价多少?” “五银五。”农来福报价。 “什么?五银五?”刘老伯惊愕不已。 上次一车才一银八,现在竟然涨到五银五,翻了三倍!如果原料这么贵,而下游成品铁块没涨价,加上冶铁损耗和人力成本,这简直就是亏本买卖。 “嫌贵?你去别家问问看,有低于六银一车的,我跟你们姓!现在铁矿石紧缺得很,我这批货还是昨晚刚运上来的。不要就算了。”农来福说着就要赶人。 “农矿主啊,天气原因涨价我们能理解,但你这涨得也太离谱了吧。我们都在你这买了十年了。”刘老伯试图商量。 “正因为是老客户,我才给你们低于六银的价格。其他人来拿货,我一钱不少。”农来福理直气壮地说。 “哦?真的吗?六银一车,那你这批铁矿石,我全要了。”正当刘老伯和农来福讨价还价时,一个轻柔带笑的年轻男子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第61章 墨月 孔楹回头一看,就见四个大汉扛着一个步撵,撵上有一层纱帐,见坐在步撵上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从纱帐下面垂落的长袍卷云纹路和那隐隐闪着银丝光泽的布料看得出,步撵上坐的人非富即贵。 步撵旁边还有个小厮和精瘦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拿着账本和炭笔,看样子是个管账的。 “哎呦,墨月公子,我等您一天了,您终于来了。”农来福立刻走到步撵面前,低头哈腰,非常恭敬,跟刚才对孔楹他们那一副那爱答不理的样子截然不同。 “农矿主,刚才所要,可否?”墨月公子的声音从步撵上传出。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农来福喜笑颜开,这可是一揽子包完他这里的所有铁矿石,而且还不压价,傻子才不同意。 墨月公子旁边的管账先生则去查看了一番铁矿石之后,就开始跟农老夫商议后续付银子和运输保管之事。 孔楹和刘老伯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一口气能够买下这么多铁矿石。 是哪家作坊的采买? 墨月公子?至少清洲城以及其各大作坊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那就是说,这墨月公子估计不是清洲城的冶铁作坊的,难道是其它地方的? 孔楹完全没有看到墨月公子的长相,步撵的纱帐仍然遮得严严实实,然后从他们面前走了。 “哪个你们就不要站在这里了。我这儿近来没有铁矿石了,你们走吧,别挡道了。”农来福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既然这家的铁矿石没有了,再加上孔楹本就嫌农矿主这里的价钱太贵了,于是就往前走去别家再去问问是否有合适的。 但是,当孔楹们询问了好几家之后,发现现存的铁矿石几乎都被那墨月公子全部包干了! 就算有几家小铁矿那墨月公子没有买完,那也是因为本来那些矿石品质不佳,对于需要冶炼硬铁的良艺坊来说,这类矿石没有购买的必要。 到了夜幕降临,孔楹和卓烨、刘老伯三人空手而归,回到他们租住的农舍,闷闷不乐。 “那墨月公子是什么身份呀?怎么一口气采买那么多的铁矿石?”孔楹将古朴的陶瓷茶杯用力拍到桌上,眼里神情复杂。 “以前都没有这号人物的呀?另外,清洲城应该也没有那么大的作坊,能够吞完整个龙腾州现存的铁矿石。”刘老伯摸着胡须,一筹莫展。 卓烨则端坐旁边,一声不坑,默默的啃着馒头。 孔楹和刘老伯讨论一阵也没有结论,三人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孔楹又去了龙腾山山脚底,却发现昨日自己看不太上的不算优质的铁矿石也已经被抢购一空,整个龙腾山竟然都没有铁矿石可以采买了。 孔楹很是茫然,他拦住刚刚采买了劣质铁矿石的一个中年男子,问道:“兄弟,你们买的这种黑矿多少钱一车呀?” “一百四十一车。”那人如实回答。 孔楹一听,双目圆睁。 这类发黑的铁矿石可是最低端的矿石,冶铁的质量非常不好,杂志很多,难以处理,竟然还需要一百四十一车? 这是在抢钱吗? 第62章 翻倍 被孔楹拦住的男子见孔楹那惊诧的表情,于是也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我们也知道太贵了,可是现在整个龙腾山能够采买的矿石就这些了,就算劣等,也好过于无。我们的作坊好歹能够运转,不至于停工。” “怎的……怎的价这般高?昨天去问还是很低价的。”孔楹道。 “最近那个墨月公子买完了整个龙腾山的铁矿,没办法。”男子摇了摇头,无奈的走了。 孔楹看一眼昨日还铁矿堆积如山,现如今空空如也的龙腾山山脚,心里真不是滋味,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孔楹只能再回到所住的村舍,刘伯年纪大了,体力不佳,回房睡觉了。卓烨则一回来也回了房,关上门窗,在里面打坐念经。 孔楹实在百无聊赖,于是去外面溜达一下,顺便买点吃食回来。 孔楹刚离开,一抹黑影就进了卓烨的房间。 “主上,墨月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行事,接下来如何处理?”黑影跪地,恭敬问道。 “出,翻倍。”卓烨手握佛珠,声音低沉,并未睁眼。 “是!”黑影领命而去,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此。 因为常年挖矿和采买的人都聚集在此,这原本就是个小山村的地方倒也热闹,逐渐形成了有茶楼、客栈和饭馆的街区。 孔楹见一家简易茶楼很是热闹,于是走了过去,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就在小二上茶点的间隙,孔楹听到了其它桌的对话。 “那个墨月公子什么身份呀?以前怎么都没有听过此号人物呀?”一个大胡子男子语气不善而道。 看样子也是因为采买不到铁矿石而恼怒异常之人。 “谁知道啊。此人神秘得很,也没见在哪家客栈住,连长什么样儿大伙都见不到。那些铁矿主们就见银子即可,哪管别人长像。”有个中年男子接话而道。 “那李哥,你说现下怎么办?我们作坊那么多的单子,这回来买不到铁矿石可如何是好?”大胡子男问道。 中年男子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继续道:“看来还真得如咱坊主去年的提议一般,我们得自己去开采铁矿石了。” 现下的南阳的铁矿开展官府还不曾统一管理,就是谁有本事开采谁就上,只需在开采初始,去官府备个案,说明具体地点在哪里即可。 而一些大型的作坊,他们都会有自己的矿山,直接开采就运送到作坊里面了。其它中小型的作坊没有开矿的实力,就只能来此采买铁矿石了。 因此,现下那个墨月公子采买掉所有铁矿石,那几家大型作坊不受影响,影响的就是那些小作坊。 “可是,就近的铁矿区都已经被各大矿主开采占据了,咱们也不可能再去占。这是其一,其二,那采铁矿是多难的事呀?光找矿位都是个难事,更别说找懂行的师傅挖采了。” “难也得去做,否则真没活路了。走,我们去找懂行的人来商讨商讨此事。”那桌的人纷纷起身,路过孔楹身边,走出了茶舍。 孔楹听闻,喝了一杯茶,沉默不语。 自己开矿? 这倒也是一条路子…… “哎呦,我的大小姐啊,你可知道开矿是多难的一件事吗?”刘老伯对于孔楹的提议,一口否决。 孔楹买了几个烧饼就回了所住农舍,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刘老伯。 刘老伯一听,很是激动。 “我知道。”孔楹咬了一口烧饼,然后把第二个烧饼递给正走出房间的卓烨。 “素的,吃吧。”孔楹再回过头,看刘老伯一直摇头。 “你不知道。按照惯例,一个铁矿点起码要祭献三条人命给山神,才能顺利开采。这里面的水很深很深。”刘老伯蹙着眉头,脸上沟壑更加深了。 第63章 价高 “这天下哪有什么山神呀?”孔楹咬着烧饼,腮帮子鼓着,脑子却在飞快的转着。 “今儿我在街上买了一副龙腾山的山地图,这图上标注了已经被占据开采过的点位,但是刘伯你看,这西边还有一大片空空如也的地区无人问津呢。”孔楹指着那山地图,满眼放光。 “哎呦喂,你可知道这腾龙山有多大吗?你走个十天十夜都走不完。再说了,也不是满山满野的都是铁矿点,你得懂找,倘若没找准就开挖,人力废了,银子全白花。另外,你可知道为何西边没人去吗?那里常年瘴气围绕,野兽遍布,很多人有去无回。”刘老板苦口婆心的劝着,再看了一眼旁边默默的,很是专注的吃着饼的卓烨,道: “弃尘,你劝劝这女娃娃呀。否则,她出个什么事,你就没媳妇了!”刘老伯丢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她不是……我没……“卓烨刚想解释一番,被孔楹塞了一嘴的烧饼。 “不准劝我!”孔楹烨起身回房。 第二日,孔楹出去溜达一圈,然后气鼓鼓的回到了农舍。 刘老伯见她两手空空没带吃食回来,弯着腰,走上去问道:“女娃儿,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刘伯,你可知今天龙腾山山脚下发生什么事了吗?”孔楹双手叉腰,脸色不善。 卓烨以为孔楹带早膳回来了,刚走出房间,就见到孔楹那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两手空空,并无早膳。 看孔楹那阴冷恨不得要撕人的表情,他有点发憷。 卓烨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往回走,继续关门在房内打坐,就听到孔楹叫他。 “弃尘,你过来。”孔楹叉着腰,踱着步,很是烦躁。 卓烨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的走到孔楹面前,跟刘老伯站在一块儿。 “今儿一早,那个墨月公子出现在龙腾山山脚下,你们猜怎么着?”孔楹眼神闪着愤怒的光。 “他又来采买铁矿石了?”刘老伯疑惑问道。 照理说,前天才被他买光了所以铁矿石,短短两天,那些山里面开采的石头也来不及大批量运下来,也没有铁矿石再被他买下了呀? “没有!他把他前几日买下的铁矿石今日开始高价售卖!你们猜现在红矿多少钱一车?”孔楹道。 “多少钱?”刘老伯倒是好奇问道。 “三百一车!三百!比那日我们询问的价又翻了一倍!”孔楹伸出三根手指,愤怒的晃了晃。 刘老伯发出一声惊讶的叹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估计现在就算是三百一车,很多无路可走的小作坊也得采买,只是源头涨价,那后面的铁器也会跟着涨价了。 但是,他们良庆坊早就签好订单,是全包价,也就是说不管铁矿石如何涨价,他们出的铁块还是得按照之前的定价走。 那如此而来,良庆坊就是在做赔本买卖。 “真是卑鄙无耻之徒啊!竟然如此而为,扰乱铁矿秩序!”孔楹卷起袖子,有点冲动想去撕人。 “可是……可是别人也是正常价买下的。”刘老伯道。只是没有人想到,有人能够一下子拿出那般大量的银子来一口气采买掉那多么的铁矿石罢了。 “这人完全不顾我们这些小作坊的死活!只顾自己赚钱!真是没有良心!”孔楹还在咒骂,话音刚落,卓烨打了个喷嚏。 第64章 一起 又过两天,孔楹还是气鼓鼓的从外面回来,刘老伯抽着旱烟,只需一眼,就知道孔楹又要开始骂墨月公子了。 “你们说那墨月公子是不是黑了心?到现在都快尾货了,仍然不降价!真是气死我了!”孔楹双手环胸,坐在小院的木椅子上面。 这几天她都会去龙腾山下看价格,期待着价格下降,她也好抄底买上几车,总不能空手而归。 奈何眼看着就算如此高价也被疯抢的铁矿石越来越少,那价格真是一钱不少。 卓烨在院子里面劈柴,一声不吭。 刘老伯也不知说什么,默默回房。 到了第四天的深夜,卓烨躺在床上刚要入睡,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 他不为所动,继续闭目。 脚步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来者聂手聂脚的走到卓烨的床前,然后弯腰,正准备出声,猛然看到卓烨猛然睁眼,眼里光芒如刀,阴冷,吓得孔楹惊叫一声。 卓烨起身,见到是孔楹,立刻从床头拿上外袍,赶紧穿上。 孔楹从刚才的惊吓里面慢慢回过神,但是卓烨那阴冷的眼神却一直在脑海里面挥之不去。 那眼神,就像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魔鬼,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就像要把天地毁灭。 但是卓烨在看清是孔楹之后,立刻将眼神敛下,还非常守身如玉般的赶紧穿衣,好像怕被看光似的。 孔楹站在旁边静默一阵,待卓烨穿好衣衫,她才开口道:“卓烨,啊不,弃尘,我来找你说个事。” 卓烨将袖子理好,然后将屋内蜡烛点燃,然后也不出声,就默默看着孔楹。 反正不用等他问,孔楹也会接着往下说。 孔楹走近两步,想要悄声跟卓烨说,但是卓烨却非常避嫌似的后退两步。 孔楹就走近两步,卓烨再退两步。 孔楹有些恼了,道:“你退什么退呀?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是想跟你说个事,不想给刘伯知晓,他就在隔壁。” 卓烨没有再退,但是跟孔楹还是隔着一些距离。 孔楹见状,也知晓别人出家人讲究清誉,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也不妥,于是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我已经找了一队专门开山的伙计,明儿我打算进龙腾山找铁矿。” 卓烨一听,眉头微蹙,明显对此事不太赞同。 “刘伯不是说,那龙腾山里面很是危险,凶多吉少。”卓烨道。 “所以我才这么晚了来找你呀。明儿,你跟我一道去?”孔楹做了个一起去的手势,挑了挑眉,明显有些兴奋。 现在的铁矿石那般价高,良庆坊倘若按此价来采买,以后定会亏损颇多。再说了,倘若良庆坊真的想要壮大,就得有自己的矿地。 上一世,良庆坊跟军队合作之后才启动了选矿地的事情,后来经过很久一阵折腾和花了大量银子才拿下一块未经开采的矿地。 良庆坊运气也比较好,那块矿地的铁矿石品质很不错,开采出来的铁矿品质上佳,这也是上一世能够成为南阳第一大作坊的基础。 上一世,在孔楹嫁入卓家的第二年,在春年期间,沈良艺还去了一趟京都,来了卓府拜访,当时舅舅还把找到的铁矿点的地图给孔楹看了,看那样子就很是满意。 按照记忆,那一块铁矿区确实是在龙腾山的西面,好像旁边有一条溪流。 倘若现在她能够找到那个铁矿点,也就能够帮良庆坊渡过这一次因为铁矿石价高而导致的危机了。 第65章 可能 面对孔楹那期盼的目光,卓烨缓缓言道:“龙腾山险象环生,吾实难前往。” 孔楹闻言,眼中掠过一抹失落。 “我本以为,弃尘大师英勇无双,武功盖世,有您相助,龙腾山之行定可安然无虞。况且,我们共历天工坊之险,可谓盟友矣。”言罢,其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微弱的烛光下,眼眶泛红,似有泪光闪烁。 孔楹外表柔弱,即便身着男装,亦显娇小纤细,此刻更是楚楚可怜,令人心生怜悯。 然而,卓烨心如磐石,出家之身份更使其不为所动。 “阿弥陀佛,请施主三思。龙腾山上,瘴气缭绕,野兽横行,更有诸多心怀不轨之山匪,你一介女流,如何应对?”卓烨劝道。 “墨月公子已将所有铁矿石购尽,我们该如何是好?良艺坊欲求生存,欲求壮大,必得有自己之铁矿区!”孔楹据理力争。 卓烨见孔楹如此坚决,便继续道:“即便施主踏入龙腾山,那茫茫山林,无有任何经验,又怎能寻得铁矿?” “大师放心,我已重金聘请一队经验丰富之伙计。看,这是龙腾山地图,我已在西边用红笔圈定一块地,那里定有铁矿!”孔楹语气坚定,将地图展于卓烨面前。 卓烨忆起,前世沈良艺亦曾将良艺坊寻得之矿地地图呈至军营,证明那里矿产丰富,品质上乘。 看来孔楹记得此事。 “即便知那里有铁矿,然野兽瘴气,你如何抵达?寻得之后,又如何开采?孔施主,可有后策?”卓烨问道。 孔楹收起地图,眯眼问道:“大师怎不问我,是如何知那里有铁矿?你就如此笃定那里有铁矿?” 孔楹已备好说辞,欲称在街上偶遇一病重之铁矿主,其人要回乡医治,这才透露此消息。 虽此借口略显拙劣,然凡事皆有可能。 然卓烨并未询问,令孔楹略感憋闷。 卓烨未料孔楹有此一问,稍顿后道:“无论真假,吾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妄丢性命。” 实则孔楹来前已预料卓烨不会答应与她同行。 她今晚来此,一开始装装可怜摸样,只为试一试,万一卓烨答应了呢? 然既然卓烨不允,她亦不算太过失落。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大师。那大师与刘伯在此等我归来。若三日之内我未归且无人传信……你们便回清洲城吧。”孔楹言罢,转身欲行。 卓烨见孔楹并未放弃此念,于是在她即将出门时唤住了她。“孔施主,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莫要冒险。另外,万一明日铁矿石降价,你便能如愿购得了。”卓烨道。 他打算让墨月明日一早放一批低价铁矿石出售,专让孔楹购得。 否则这姑娘恐将赴龙腾山送命,打乱他之计划。 “那墨月公子,至今不肯让价,加之他人铁矿石畅销无阻,明日何来降价之理?即便降价,我又何能与那些日日蹲守的大作坊之人争锋?莫非他良心发现,欲为子孙后代积福?”孔楹一提及墨月公子,便心生不满。 “孔施主,明日何不最后往龙腾山脚一探?世事皆有可能。”卓烨轻声劝道。 第66章 去寻 孔楹望了卓烨一眼,微微点头,终未言语,转身离去。 孔楹离去半个时辰后,卓烨盘腿打坐,闭目养神。 忽见一抹黑影现于窗外,悄然入室。 “主上,召避月前来,有何吩咐?”蒙面黑衣人恭敬询问。 “传令墨月,明日放出一百五十车铁矿石,以一银八之价售予良艺坊。”卓烨吩咐道。 “是!”避月虽有疑惑,但仍领命而去。 心想,如今铁矿石高价仍有人购买,为何主上突然要降价? 但又想,良艺坊毕竟是主上现在的东家,东家安好,他们主上亦能过得舒坦些,免得再如之前那般辛苦,还要受那姑娘家的气。 然而,次日日上三竿,卓烨在房内仍未闻孔楹之声。 他想,今日墨月定已放出一百五十车铁矿石,按孔楹每日早晨必往山脚蹲守之习,此刻应已采购完毕,兴高采烈地回来报喜了。 但令卓烨诧异的是,时已至午,仍未闻孔楹之音。 他按捺不住,出房往敲孔楹之门。 敲了许久,无人应答。 恰逢刘老伯从外提烧饼归来,卓烨转头问道:“刘伯,孔施……孔小楹呢?” “她一早便出门了,想是又去龙腾山脚蹲守了。这几日不是如此吗?”刘老伯不以为意,续道:“不过今日她或许回来得晚些,要我为你带午膳回来。” 刘老伯将烧饼递给卓烨,便回房去了。卓烨心中预感不佳,于是急忙出门,往不远处的龙腾山脚而去。 他找寻许久,仍未见孔楹之影,于是往集镇之上,遍寻茶楼酒馆,皆未见人。 待他回到农舍,已近日落西山。 他以为会如往日那般,见孔楹坐于布满夕阳的小院木椅上,磕着瓜子饮着茶,但归来仍未见其身影。 “奇怪了,今日那楹丫头怎的一直未归?莫不是又去哪里玩了?”刘老伯提着旱烟,走向卓烨,问他在外是否见到。 卓烨摇了摇头,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估计……她去龙腾山西边找矿去了。”卓烨哑声道,对此他很笃定。 刘伯一听,急得团团转,嘴里念叨着: “哎呦喂,我以为她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的啊!这都一天了,倘若真去了,现在怕是已经深入深山老林之中了。哎呦喂,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老伯急得团团转,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欲报官求助,望官府派人寻回孔楹。 然此事官府恐难插手,龙腾山地界之事,官府一向放任自流,加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官府欲管亦无能为力。 “刘伯,勿急,你且在此等候,我前去寻找。”卓烨无奈言道。 他原以为孔楹今晨会再去山脚尝试采买,若成功,便不会再有挖矿之念。 未料她心意已决,竟直接行动。 “对对对,你未来的媳妇儿,你得去找啊。万一出了差错,你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么好的媳妇儿了。”刘老伯焦急万分。 卓烨不欲与刘老伯多言,立即出发,于集镇上采买了一些入山装备,便匆匆向龙腾山深山行去。 第67章 熟识 夜幕降临,龙腾山深山老林中万籁俱寂。 老树枝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声响,宛如自然之低语。 远处,夜枭鸣叫穿透寂静夜空,带着几分神秘与苍凉。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气息与淡淡松木香,在这幽深山林中,每一片叶子、每一缕风都仿佛在诉说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孔楹与五位挖矿匠人行走在龙腾山深处,越往西行,雾气越重。 孔楹早有准备,用布巾捂住口鼻,又服下驱瘴气之药丸,故身体无恙。 这五位挖矿匠人常年于龙腾山行走,亦懂此中门道,除蒙面盖住嘴鼻外,连脖子亦盖得严严实实,以免蛇虫鼠蚁啃咬。 孔楹仅付一半银子给他们,待安全返回龙腾山山脚再付另一半,若成功寻得铁矿,酬金加倍。 孔楹出价不菲,故这些人亦甘愿冒险。 “大家是否需要歇息片刻?”孔楹手持木棍,弯腰问道。 实则她体力已有些不支,行走整日,翻山越岭,脚底早已磨破,感觉脚趾指甲盖都翻起,疼痛难忍。 但她不敢停下,实在撑不住时,才出声询问。 “小东家,这龙腾山晚上可不能停。一旦停下,野兽或蛇鼠便会近身。所以我们索价甚高,亦是因此。不能歇,咬咬牙,估计下半夜就能到达你所说的地方了。”挖矿匠人之首领为身材瘦小之中年男子,人称九哥。 孔楹来前已知进山不能停,只能咬牙忍下,示意继续前行。 今晚月色尚佳,清冷明亮之光芒洒满龙腾山,为夜色中赶路之人带来些许轻松。 孔楹一行人行至一巨大土坡之上,孔楹举目四望,只见一片密林,并无特殊之处。 此时,九哥突然抬手握拳,眼神警觉。 其他四个伙计见状,立刻围拢过来。九哥亦示意孔楹靠近。 孔楹脚底疼痛难忍,踉跄走至九哥身旁,只听九哥压低声音道:“前面密林中有动静,似是大家伙。” 孔楹一听,心惊不已。 他们一路走来,除白天遇见些野兔和野鹿外,并未遇见任何稍大之活物。 这深更半夜出现之大家伙,若非熊狼等大型野兽,便是人。 而这半夜出现之人亦非善类,龙腾山山匪横行,势力复杂。 无论是兽是人,对于孔楹一行人来说,均非好事。 夜色朦胧,孔楹隐身大树之后,手执铁铲,众人亦散开,然成围攻之阵,待野兽入内,便四面楚歌,易于擒获。 九哥一行人常游走于龙腾山间,遇野兽乃家常便饭,曾击退狼群,甚至棕熊,故不乱方寸。 那大物一入包围圈,九哥深吸一口气,铁棍高举,向其后位猛击。 来者反应灵敏,转身踢腿,九哥应声倒地。 众人欲再攻,却闻孔楹高呼:“且慢!是熟人,认识的!”言罢,她自树后奔出,立于卓烨身旁,向众人解释道:“这位弃尘小哥乃我作坊学徒,自己人,自己人。” 孔楹去扶起九哥,关切道:“九哥,受伤了吗?误会,误会啊。” 九哥审视卓烨,见其身形高大,面色冷峻,加之先前之飞踢,知其必为练家子。 此情之下,不宜争执。 “无妨。” 九哥拍去身上尘土,孔楹趁机塞银于其手,九哥遂息怒,整衣而去。 孔楹道歉赔笑后,拉卓烨至一旁,低声问:“你怎的也来了?” 第68章 背你 卓烨望孔楹,见其灰褐色男装,粗布蒙面,唯眼眸漆黑明亮,似未受伤,便道:“刘老伯遣吾来寻施主。” “果然是他老人家不放心。你一人前来?”孔楹讶然。 想众人跋山涉水,时有绳索相助,方过崎岖山路,而卓烨……然孔楹转念一想,彼乃边境将领,翻山野岭自不在话下。 卓烨微点头,孔楹急道:“我先说,我不会空手而归。快要到达地图所标之地,岂能半途而废?” 卓烨知其意坚,劝之无益,遂自布袋中取出一丸药,道:“此地瘴气重,施主先前所服之药恐已失效。再服此一粒。” 孔楹点头,吞药,觉的此药异于她市集所购,入口沁凉,直冲脑门,顿觉清醒。 “此药出自何家?药效甚佳。多少钱银,下山后归后还你。”孔楹觉力大无穷。 “随意购得,已不记得。”卓烨随口道,不言其实。 此药乃二十七味稀有药材所炼,可解百毒,市面上难得一见。 用此药祛瘴气,犹如大刀切细竹,大材小用。 然卓烨亦预防,恐孔楹遭毒蛇或其他毒物所伤,此药可使其百毒不侵一时。 “孔东家,不可再耽搁了,我们得赶快启程了。”九哥催促道。 深山之夜,无火则不可久留。 孔楹点头,执棍前行。 然每步皆痛,血泡磨破,冷汗淋漓。 但是为不落后,她咬牙忍痛,坚持前行。 九哥一行人领先,与孔楹渐拉距离,她为赶进度,不愿停留。 孔楹额汗如雨,全身之力皆压于棍上,以缓脚下之痛。 纵然艰难,孔楹默然前行,不让前人慢行等候。 她如激流中之磐石,虽历艰辛,然坚韧不拔。 卓烨回首瞥孔楹,叹道:“何苦如此坚持?” 孔楹故作不解,道:“何言坚持?你以为我力竭?笑话,我从未攀过这等高山,只是稍感疲惫。放心,我体力还可以应付。” 为示体力无恙,孔楹竟还小跳一下,但是,下一刻,她就悔之晚矣,脚下伤口更甚。 卓烨不驳,仅扫视其脚,转身半蹲,道:“后面路途,吾背你。” 孔楹望着卓烨之背,心绪微澜。 前世因缘,两人除却枕席之欢,于外几无牵手之时,更莫论卓烨背她之行。 虽他今为弃尘,良艺坊之学徒,然其仍是卓家大少爷,南阳之镇国大将军。 “施主,莫因固执,误了行程。”卓烨见孔楹迟疑不动,再劝之,言辞间威压隐现,少了出家试炼期之人的平和,多了百军将领之威严。 孔楹之固执,卓烨早已察觉。 她初行一步,卓烨便知其足底必有伤。 翻山越岭,卓烨经验丰富,深知孔楹此等贵家小姐之躯行此艰难山路,足底恐已血肉模糊。 卓烨原以为孔楹行几步必停,或求歇息,不料她竟行一时辰而不发一语,其固执隐忍,可比军中铁血之兵。 若非卓烨停步,孔楹之腿归时恐废,或需修养半年方能痊愈。 孔楹闻卓烨之威压言辞,心中悸动。 眼前之人确实还是前世那个令卓家敬畏之镇国将军,那个执掌军权,言出法随之大将。 孔楹恍若重归前世面对卓烨之小心谨慎,本能听话,跃上卓烨之背。 第69章 等待 卓烨起身,孔楹随之被背起,前行速度远超她自行。 孔楹之脚终得解脱,疼痛稍缓。 她原将所有心思用于行走与隐忍疼痛,此刻脚离地,精神松懈,却不自觉泪落。 孔楹默默流泪,泪水滴于卓烨脖颈。 她咬牙隐忍,不欲人知她因痛而泣,急用袖拭泪,奈何泪水如泉涌。 “何必如此逼自己?”卓烨轻叹道。 卓烨一言,孔楹便知他已知自己落泪。 她不欲答,恐一出声,哭腔更显其狼狈。 她尚有一丝骄傲。 卓烨脚程甚快,背孔楹亦迅速赶上九哥一行人。 九哥等人见卓烨背人仍健步如飞,皆叹其好身手,同时也对孔楹开几句玩笑话,说小孩子才要背背呢。 孔楹要面子,不欲人见其泪容,又不敢当众拭泪,只能埋脸于卓烨肩颈,掩其脸颊。 待卓烨行至最前,她才抬头,仰望夜空。 夜深,月明。 卓烨知孔楹之骄傲,仅微摇头。 天光将亮,众人终至地图所标之高坡。 孔楹环顾四周,此地林木稀少,然岩石巨大,土质特殊,确与书中所载铁矿之地相似。 九哥等人皆懂行,遂按孔楹之命,取出挖掘工具,寻一易挖之处开挖。 从土下数米处取石块示孔楹,他们此行之任便算完成。 孔楹自卓烨背上下来,聚精会神观九哥等人挖坑,心中紧张。 若所取岩石不适冶铁,则他们此行枉然。 三时辰后,天光大亮,九哥等人已挖出两米深长之大坑,从中敲取几块岩石递与孔楹。 孔楹接那几块黑色岩石,于卓烨眼中,此等岩石并无特别。 然孔楹翻来覆去查看,又用随身携带之小铲撬开观岩石内部结构,越看眼中光芒越盛。 “便是此地!便是此地!”孔楹兴奋异常,她眼中光芒与因激动而涌之点点泪光交织,使她整个人似在发光。 “小东家,既已定此地,我们兄弟几个就可下山啦。下山后,切记结银子给我等。”九哥着手收拾器具,率众欲行。 挖矿之事,非他们几人所长。 “不用担心。肯定兑现,下山后还需九哥速告南苏大爷,他们将携工具与二十五挖矿匠人按照地图所在之地来此的。”孔楹心系新发现之铁矿。 龙腾山山脚之人,多倚铁矿为生,故分工明确,团队亦易寻。 九哥等五人善寻矿,然开矿非其所长,需大型工具,南苏大爷之众则专司此事。 “那你们两……?”九哥指孔楹与卓烨。 “我与弃尘将守在这里,等南苏大爷来。”孔楹早有计较,取背包中垫、干粮、火折子,欲守两日一夜,直至人来。 龙腾山地,先占者得之,故孔楹不敢离开。 “好吧。那我们下山了。你两小心,今夜恐有雨,油脂膜裹紧。”九哥叮嘱几句,遂率众下山。 孔楹欣然环视四周,心中盘算此地可采多少铁矿石,如何运至清洲城。 舅父若知此事,必大喜,良庆坊亦将日渐兴盛。 未来之事,皆美好。 孔楹沉浸于美好遐想,转首见卓烨以深意目光视之。 相处日久,孔楹略知卓烨,见其目光,便知其欲言。 “欲言何事?别憋着,你难受我看着也难受。”孔楹跛足行至卓烨前。 卓烨沉吟片刻,言道:“施主真欲守于此,待挖矿匠人至?” “当然。”孔楹决然答之。 “倘若彼等不至?”卓烨再问。 “有银子可赚,何以不来?我来前已找到南苏大爷他们,约以挖出之矿量付银,所付之银与市价无异。”孔楹答。 “好,即便他们会来,携大批挖矿工具,亦需两天两夜。施主欲守此两天两夜?”卓烨蹙眉问。 第70章 何笑 “当然。否则被他人占,损失惨重。待首批矿产挖出,我便下山至官府登记备案,此山头之铁矿便为良艺坊所有,日后便无忧铁矿石之事。”孔楹信心满满,觉重来一世,得未知之能,亦不错。 卓烨不再多言,孔楹见其蹙眉,知其今日话多,或有心事。 孔楹遂坐其旁,言道:“我知道,卓大公子亦不愿陪我守在此地。纵给你再多银子,也不屑一顾。” 卓烨默然,表示孔楹说得也没错。 “那你不是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还是来了嘛。我知道,你这是……”孔楹忽而近逼卓烨,掩面之下,双眸漆黑,熠熠生光。 卓烨惊而眉跳,下意识问:“孔施主,知何事?” “你是担心我!”孔楹正视着卓烨,毫不避讳。 “施主……”卓烨刚想解释,孔楹则挥了挥手,继续道: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倘若出了事,你的晶镜重圆的事情怎么办?晶镜不能重圆,你就没发通过试炼期,很是麻烦。倘若我真出了事,谁能帮你?放心啦,我承诺,定会帮你重圆你的晶镜。”孔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现在,她能拿捏卓烨的也就只有晶镜了,否则她还真怕卓烨就此就走了,留她一人在这里守着。 虽此由亦不足以令卓烨舍命相搏,孔楹姑且一试。 卓烨闻孔楹之言,心莫名释然,低头微摇。 孔楹趁此,欲脱鞋袜。 脱鞋尚易,至袜则痛楚连连,倒吸冷气不止。 脚底磨破的皮肉黏在布袜之上,稍微一扯,就钻心之痛。 半脱之间,孔楹已汗如雨下,难以自持。 若不除之,皮肉恐溃入骨,更为棘手。 在旁边的卓烨也实在看不下去,对孔楹道:“若施主不介意,吾愿助一臂之力。” “我倒不介意,就怕大师您介意。”孔楹笑着道,还特意加重了“大师”二字的语气。 卓烨沉吟片刻,似下决心,终抬孔楹之腿置于己膝,细心缓缓将其白袜剥下。 卓烨于此道颇为娴熟,手法轻柔,且从随身携带之布囊中取出一小瓷瓶,边剥边洒药水其上。 孔楹望卓烨低垂之侧颜,原以剧痛将至,却迟迟未至。反因药水滴落伤口,带来阵阵清凉之感。 “我发现你的各种药买得很不错呀。”孔楹双手撑着后面,自己的脚搭在卓烨的双腿之上。 “吾昔日军旅,自知何种药宜治伤口。”卓烨轻轻放下已经处理好的孔楹的左脚,又将右脚抬起,搭在了他的腿上。 先小心脱鞋,再剥袜,依旧谨慎认真。 孔楹不由轻笑,笑声略带嘲讽。 前世何时受过卓大将军如此待遇? 彼冷漠无情之人,目光未曾真正落于她身。 然孔楹亦不在意,她亦未曾真正注视过卓烨,皆不过应付生活,浑浑噩噩而已。 “施主,何笑?”卓烨手中仔细,嘴上问道。 “我笑……”孔楹欲言又止,最终未将真实想法说出口。 卓烨见孔楹迟迟不答,突然抬眸,看向孔楹。 孔楹嘴上带着一抹笑意,那笑略带嘲意,眼神看着他。 那一刻,不知为何,卓烨就是知晓,孔楹是忆起上一世之事了。 作为丈夫,他对她确实从未如此,哪怕是在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没有给她喂过药,捻过被。 所以她笑,那笑里面没有留恋,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的就只是嘲讽。 第71章 雨夜 “施主,眼下这般境遇,你不觉得苦楚吗?”为解卓烨心头莫名的烦躁,他主动开口问道。 “并不觉得。”孔楹回答得干脆利落。 “荒山野岭,风餐露宿,伤病疼痛。”卓烨环视四周,示意这样的恶劣环境,怎会不觉苦? “你可知何为真正的苦?是彷徨无助,是虽享锦衣玉食,却身陷宅门之内,饱受尔虞我诈、虚情假意之苦,不知所措,不明生存之意。那才是真正的煎熬。”孔楹透过卓烨的侧颜,仿佛穿越回前世的记忆,望向即将发掘的铁矿,眼中闪烁着盈盈光泽。 “而今,我得以挣脱束缚,自由行走,随心所欲。虽历经艰辛,但我有目标,有追求,可为所护之人奋力一搏,这非苦,乃幸福也。”卓烨静静聆听,瞥见孔楹微微扬起的眼眸,知晓那番话出自肺腑。 前世,她确乎困于卓家,无所适从;今生,她誓要改写命运。 此刻,卓烨似乎开始理解孔楹的心境。 他不再多问何苦、何必。 “罢了,不与你言说这些了。方才之言,权当未闻,想来你也难以体会。”孔楹低头查看脚伤,已被卓烨细心处理并且包扎好了。 “呵,施主与我,实则同类。”卓烨放下孔楹的右脚。 有志向,有理想,誓护所爱之人周全。 “我才和你不是同类。你欲出家,我可不想出家。”孔楹开着玩笑,笑语盈盈,眉眼如画。 夜幕降临,正如九哥所言,龙腾山果然开始下雨。 孔楹早有防备,披上油膜,紧裹其身,以避雨湿。 雨势磅礴,泼洒在漫山遍野之间。 卓烨亦以蕉叶为顶,搭起简易避雨之所。 但是寒风侵骨,冷雨飘摇,这让孔楹冷得瑟瑟发抖,颤抖不停。 雨夜难燃火,今夜似需硬撑。 前夜行走未歇,又无雨侵,孔楹未觉如此严寒。 而今风雨交加,她冷得几近昏迷。 “施主……”卓烨呼唤孔楹,却无回应,见其唇色苍白,眼神迷离,此乃山林失温之兆。 若失温严重,恐有性命之忧。 卓烨急脱外袍,覆于孔楹之上,再拉开油膜,将二人紧紧包裹,以防温度流失。 “情势所迫,孔施主,得罪了。” 言罢,卓烨将孔楹搂入怀中,使其脸颊身躯紧贴自己胸膛,以体温温暖她,护其周全。 半时辰后,孔楹颤抖渐止,然仍未睁眼,却感觉体温逐渐回首,她稍微动了动身子,以脸颊轻蹭卓烨胸口,感受那份难得的温暖与安心,嘴里发出短暂的嘤咛之声,后沉沉睡去。 此刻卓烨,紧拥孔楹,不敢稍动,感受着怀中人的均匀呼吸,与前世记忆交织。 前世每次夫妻恩爱后,孔楹总于他枕边安然入睡,呼吸柔和而宁静,与现在的节奏一模一样。 此刻,卓烨觉孔楹依旧如昔,背脊单薄,腰肢纤细,手臂似一折即断。 她脸颊细腻的肌肤贴在胸口,同时她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卓烨的腰,两个人似乎就要紧密贴合在一起似的。 佛珠自袖中滑落,卓烨微腾一手,快速转动,祈求雨快停,天快亮。 第72章 抢夺 翌日清晨,龙腾山随黎明之至而渐醒,鸟语兽鸣,叶间露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孔楹缓缓睁开眼,虽仍有些许眩晕,但脸颊温热,周身暖意融融。 待她神志更清,惊觉自己正被一人紧紧环抱,双手亦交叉于对方腰间,两人身体贴合无间,不留丝毫缝隙。 更令人尴尬的是,孔楹发现自己脸颊正贴于对方胸膛肌肤,肌肤温热,且对方显然为一男子,胸肌结实,随呼吸起伏。孔楹心下一惊,忙松开手欲离对方胸膛,却因两人身上缠绕的油膜而受阻,脸颊再次撞于对方胸膛。 “嘶——”一声轻吸,孔楹闻得头顶传来熟悉之音。 是卓烨! 孔楹心中稍安,此情此景,对方为卓烨倒也算幸事。 毕竟他日后将出家为僧,倒可免去男女间诸多解释之扰。 卓烨见孔楹醒来,松开双臂,解开油膜,解释道:“孔施主,冒犯了。昨晚你失温昏迷,我只能如此。” 孔楹与卓烨拉开些许距离,见他边解释边整理衣衫,领口更比往日拉高。 只是孔楹脸颊余温仍留于他胸膛,让他觉得那处隐隐发痒。 “想来也是因此。昨晚实在太冷。无论如何,多谢!”孔楹并不介意两人昨晚姿势,且确实心存感激之情。 倘若没有卓烨,怕是她真的会丧命这龙腾山了。 孔楹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并无大恙,便呼吸着山林间潮湿却清新的空气。 “脚底如何?”卓烨整好衣衫,随意问道。 孔楹抬脚一笑:“似已大好。” 孔楹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稍充饥肠,卓烨又至溪边灌了一壶水饮下,两人稍微修整,时已近正午。 “若苏南大爷他们脚程快,今日应能至此。”孔楹算计时间,抬头远望。 然仍未见人影。 孔楹回首,却见卓烨猛然站起,眼神锐利,顺手取过她先前的爬山棍。 “何事?”孔楹疑惑。 “有人来。”卓烨道。 孔楹闻言心喜:“想是苏南大爷带工匠们到了。” 她欲上前迎接,却被卓烨拦下。 “不像。来者至少五十余人,行动整齐有序,似刻意压低脚步,且正逐渐形成包围之势。”卓烨将孔楹护在身后,环顾四周,细听动静。 孔楹知卓烨行军多年,警惕性高。 再者,若是苏南等人,也不会特意压低脚步,更不会形成包围之势。 片刻后,那群人逐渐可见。 令孔楹诧异的是,来者皆身材高大,蒙面黑衣,手持锋利刀剑! 人群中未见苏南大爷之影,皆是陌生男子,且明显来者不善。 这一刻,孔楹心知不妙。 那五十多蒙面黑衣人也发现了孔楹卓烨,且为首之人貌似拿了一幅画像看了看,跟周围人点了点,确认正是所寻二人。 他们逐渐收拢包围圈,将两人慢慢围在最中心地点。 为啥的身材特别高大的男人看了一眼周围,用粗且沉厚的声音问道: “给你们放个话,这地我们占了。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赶紧滚。第二,葬身此地!” 第73章 哭泣 这群人竟是来争夺地盘的。 早闻龙腾山乃官府疏于管辖之地,占地为王,谁先寻得铁矿区,便可先声夺人,先占有此地。 近年来,此地争夺地盘之事屡见不鲜,龙腾山中,不知埋藏着多少因为抢夺地界而丧命的尸骨。 孔楹被卓烨护在身后,心中憋闷。 千辛万苦寻得此铁矿,尚未开采分毫,便遭人虎视眈眈,欲行抢夺之事。 此刻的孔楹恍然大悟,前世舅舅寻得此铁矿后,第一时间便亲赴京都卓家。 她原以为舅舅是特意前来探望她,如今想来,应是欲第一时间通知卓家,以便让卓家派遣军队或人手,护住这片铁矿。 否则,如此宝地,定遭他人肆意掠夺。 卓烨其实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前世,沈良艺告知此事之后,他确曾派遣军队驻守此地,方使得周遭山匪不敢轻举妄动。 “愣着作甚?选一还是选二?” 为首的高大男子剑尖直指卓烨与孔楹,压低嗓音,耐着性子再次询问。 他们这边有五十多个兄弟,而眼前仅有两个年轻人,杀之易如反掌。 孔楹自知形势不利,卓烨虽可自保,却不会轻易杀人。 即便他主动出击,面对这五十个身形魁梧、浑身戾气、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怕也双拳难敌百掌。 权衡利弊后,孔楹开口道:“希望你们言而有信,我们选一,离开此地。” 卓烨侧头望向孔楹,此时的她未戴面巾,咬着唇瓣,眼中闪烁着不甘之光,却仍选择了放弃。 她知晓,敌强我弱,硬碰硬只会吃亏。 她无所谓,却不能连累卓烨。 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如此抉择。 卓烨未料到,孔楹竟能如此迅速做出决定。 “滚!”蒙面人收剑入鞘,低喝一声。 孔楹迈步离去,卓烨紧随其后,时刻留意着这些人的举动,以防他们再起杀心。 龙腾山虽官府不问,却也有其规矩。 众人目送卓烨与孔楹离去,确未动手,直至两人远去。 孔楹踉跄下山,步履匆匆,一语不发,快得卓烨都需加快脚步方能跟上。 卓烨低头望向孔楹的脚,重重踏在地上,似已忘却旧伤。 如此下去,昨日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恐将再次裂开。 “孔施主。”卓烨唤了一声,孔楹却似未闻,继续前行。 “孔施主。”卓烨再次呼唤,仍无回应。 他加快脚步,伸手握住孔楹的手腕,止住她的步伐。 “孔楹!”卓烨低声呼唤,走到她面前,欲提醒她注意脚下,却赫然发现,孔楹已满脸泪痕,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泪水如小溪般无声却汹涌地从眼角滑落。 那一刻,卓烨心想,这姑娘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哭泣之声,就这样边走边哭边忍。 若非他拦住她,走到她面前,她怕是要一直这样流着泪、忍着哭声走下山,然后默默擦干泪水,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孔楹是骄傲的,骄傲得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她的无奈与悲伤。 她满怀壮志地带着地图和一行人来到龙腾山,满心欢喜地找到铁矿区,期待着开采之日,幻想着这些铁矿能为良艺坊带来巨大变革。 然而,就在一瞬间,所有幻想都化为了泡影。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卓烨面对哭得如此伤心的孔楹,一时间竟手足无措,甚至忘记了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 第74章 可笑 “你……”卓烨语塞,不知该言何物。 孔楹亦驻足,低头间,泪珠如断线,啪嗒啪嗒落于二人足间。 “你……你……真的很想要那块地?”卓烨终开口。 若她真想要,他派人夺回亦非难事。 然若如此,其实力和实力必露,或令那位一直窥视其行者有所动。 然面对孔楹如此伤心之态,卓烨仍不知所措。 无论前世今生,似未见她如此痛哭。 果真是期望愈大,失望愈深,注定愈伤心。 “不必了。”孔楹以袖拭泪,沙哑之声却暴露其情绪。 “此事是我不听你等之言之罚。刘伯劝我勿来,你亦劝我,我不听。我以为我手握利器,以为可得上天眷顾,所向披靡,一切顺利。可是现实却狠狠打我的脸。”孔楹再拭泪,深吸一口气,仰头视卓烨,道: “你是否在笑我不自量力?” 卓烨摇头,却未开口解释。 “无妨,你笑我罢。笑得愈大声愈好,也好令我更清醒。我一直以为我这一路走来如此顺利,是勇敢与坚持的原因,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鲁莽与冲动。呵呵,哈哈哈。”孔楹扯嘴角而笑,仰头看向了天空。 孔楹笑得肩膀抖动,仰头间,泪模糊视线,然后一波又一波之泪涌出,滑落脸颊。 她笑,她哭,心碎,刺痛。 以为重来一世,真可好运连连,以为凭坚持与毅力真可扭转乾坤。 然,她凭何扭转乾坤,凭何拯救舅舅一家? 凭其鲁莽与冲动乎? 真是可笑! 卓烨未言,只是静静视孔楹,看着眼前这个好像要碎掉的姑娘。 “卓烨,我好累,真觉好累。”孔楹停笑,轻声言,无意识之言。 “累的话,我背你下山罢。”卓烨转身,半蹲身子。 此次孔楹未如上次,对卓烨之背有所犹豫。 她此刻真累,有点虚脱,整个身子软软就趴到卓烨身上,然后脸颊就卡在他脖子之处。 卓烨背好孔楹,踩枯枝落叶,一步步往山下走。 孔楹未再流泪,只是默默闭眼,依附于卓烨背上。 山林寂静,默默无声,二人一路同行。 行至半夜,卓烨与孔楹方回至龙腾山脚之小农舍。 刘伯开门见卓烨与孔楹,孔楹已睡。 刘伯悬着之心终放下,差点喜极而泣。 卓烨却做禁音之动作,然后将孔楹背回她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放倒在床上,然后脱鞋袜,帮她再次处理好脚底之伤口后,这才盖好被子,轻声离开。 刘伯一直等在门外,见卓烨关好房门,这才出声询问。 卓烨不隐瞒,将他们经历之事都如实跟刘伯坦言。 刘伯闻言亦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摇头。 “然无论如何,这楹丫头安然无恙才是最重要的。”刘伯抽一口旱烟,烟雾缭绕。 次日,孔楹睁开眼,就见自己熟悉的木屋屋顶。 她知自己已从龙腾山下来,回到了所住的农舍。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面一遍又一遍地过着这几天的经历,仔细思索一阵,想得头疼,这才起身。 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还穿着粗布男装,身上仍然脏兮兮的,估计是卓烨和刘伯都不方便帮她换衣裳,但是脚底却被仔细上药包扎过。 看这包扎的方式,刘伯是做不到的,那就只有卓烨了。 第75章 好友 孔楹晨起,觉脚下伤势大有好转,于是前往市集采买食材,归来后便钻进厨房,一番烹煮。 至午时,她唤来卓烨与刘伯共赴饭桌。 卓烨步入小院,见桌上已备三菜一汤,皆为素食,旁侧还置一盘精致的梅花糕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梅花糕,卓家独有,他自幼便爱。 其味不甜,却带淡淡清香。卓烨忆起往昔,因征战频繁,鲜少归家,此味久违罢了。 “哈哈,今日竟是楹丫头亲手下厨,老朽真是荣幸之至!”刘伯笑着落座,见满桌素食,心中已明了。 “我这哪里是荣幸,分明是沾了弃尘的光嘛。”刘伯笑睨卓烨,心中暗道,年轻人之间的情愫,真是美好。 “刘伯莫怪,回清洲城后,我定也为你特制佳肴。今日,先为弃尘备饭,若不是他,我怕死已命丧龙腾山。”孔楹边摆碗筷边坦然言道,她很是坦诚,也不掩心中感激,直接说出今日设宴的目的。 思及卓烨之助,孔楹欲寻报答之道。 倘若给予银两,他必不会收,于他意义也不大。 晶镜之事?一时难解。 唯有厨艺,可表心意。 “来来来,请坐。”孔楹按下卓烨,为其斟茶,自己却举杯清酒, “话不多说,感激在心!”孔楹言罢,一饮而尽。 “嘿,你二人还需如此客气道谢?真是见外了。”刘伯自酌清酒,笑言。 “应当感谢。凡助我之人,我皆铭记。”孔楹正色道。 卓烨望她一眼,饮尽茶水。 “尝尝这些菜肴,我猜你会喜欢。”孔楹指桌上佳肴。 前世为卓家妇,她被家族长辈熟记卓烨喜好之食谱,故其口味,她了如指掌。 卓烨尝一口芸豆,赞道:“恰到好处。” 刘伯亦试之,却觉稍淡,哪有恰到好处。 “还有这梅花糕,外间难觅,是我唯一擅长做的糕点。”孔楹指着那盘糕点而道。 卓烨注目糕点,思绪纷飞,其中心中已有答案,但是还是问:“你怎会制此糕?” 孔楹担心其知重生之事,解释道:“在京都的时候,之前卓家有管家送过一些食谱过来要我学,我无意中选了这个学。” 卓烨未再追问,尝一口糕点,入口即化,口感绵密。 “美味!”刘伯亦赞。 “自龙腾山一事,我孔楹便视你为生死之交的朋友。日后你有何事,我必鼎力相助。”孔楹诚挚言道。 “朋友?”刘老伯夹着一块春笋疑惑问道。 这两人不是未来准小两口子吗? 刘老伯越听越觉不对,遂搁下筷子,疑惑道: “且慢,你二人……?” 他欲言又止,目光在二人间徘徊不定。 孔楹解释道:“刘老伯,我与弃尘并非诸位所想。实乃当时为说服舅舅容我来此,故意使诸位误会。此行之后,我必向舅舅言明,我与弃尘仅为好友关系,并无男女私情。” 刘老伯张口欲言,却又无言以对,他望向弃尘,欲探其意。弃尘对楹丫头那般之好,还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进龙腾山去寻,这般情谊怎就不是他们所想那般? 第76章 转机 卓烨未置一词,仅向刘老伯点头,以示孔楹所言非虚。 二人皆表无他意,刘老伯无奈,饮尽杯中清酒,摇头道:“哎,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等老家伙实难理解。” “那楹丫头,我等接下来如何?是否返回清洲城?”刘伯问道。 孔楹沉吟片刻,道:“不回。” “不回?那你有何打算?还有何法可得铁矿石?”刘伯追问。 卓烨一直沉默,此时开口道: “或许……你们可再去龙腾山脚探探铁矿石交易之情形,或许有转机。” 墨月一直在候孔楹,却迟迟未见。 只要孔楹再去一趟龙腾山山脚,她便能以低价购得所需铁矿石。 “我已想明白了,即便墨月公子此次大发慈悲,低价售出铁矿石,但下次、再下次又如何?根源不在什么墨月,下一次可能还会有什么红月蓝月之人出现。这里的结症不在这里,而在别处。”孔楹心中已有计较。 “关键在何处?”刘老伯虽不灵光,却也好奇追问。 “我尚未理清思绪,亦未定下最佳之策。但无论如何,我不欲回清洲城。”孔楹心意已决。 纵遇重重挫折,孔楹亦不愿放弃。 此非愚钝之坚持,乃深思熟虑之决定。 三人用罢午膳,孔楹便往集镇寻九哥一行。 九哥一行坦言,他们下山后确已将消息传给苏南大爷,并出示证据。 看来九哥这边并无问题。 孔楹再往寻苏南大爷,不料其据点已人去楼空。 孔楹心知,问题恐出在苏南处。 是他们勾结山匪,抢占地盘。 至于这铁矿区最终落入何方势力之手,孔楹不得而知。 怕是会上演狗咬狗、鬼吃鬼之戏码。 孔楹一人无力管此等事,亦无暇顾及地盘争夺。 她闲来无事,再往龙腾山脚查看一番。 因铁矿稀少,龙腾山脚人烟亦稀。 寥寥数人徘徊于此,难辨是采买铁矿之人还是铁矿作坊主。 孔楹望向尽头,那里曾是墨月公子堆放铁矿之处。 她上龙腾山前一天,此处铁矿石尚堆积如山,如今却仅剩一小堆。 他们此番低价采买、高价售出,估计赚得盆满钵满。 真是黑心商人! 孔楹不欲近前,转身欲走,却被一把粉色扇子拦住去路。 “这位小哥哥,可是来采买铁矿石的?”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孔楹瞥见粉色配白色的精致裙子下摆,层层叠叠,是现下最受宽裕的裙摆款式。 孔楹抬眼望去,一张漂亮至极的脸庞映入眼帘。 此人眉眼如画,眼角含情,嘴角上扬,生得极为精致。 孔楹初以为是个姑娘家,但从其声音和裙摆处的云卷纹路判断,此人却是个男子。 他生得太过漂亮,似应生于奢华宅院,被名贵珠宝环绕,品茗贵酒,而非出现在这混乱、黑糊糊的铁矿石之地,形成鲜明对比。 “在下墨月,现有最后一百五十车铁矿石急需出售,这位小哥哥可有兴趣购下?” 墨月眼神微眯,用扇子遮住精致脸庞,仅露出含情的眼,眉眼飞俏,勾人心弦。 第77章 小哥 孔楹抬眼望向不远处那堆铁矿石,估摸着约莫一百五十车,恰是他们良艺坊所缺之数。 历经龙腾山一事,孔楹自知没那么好运。 墨月这堆铁矿石,即便高价亦有人争抢,如此多日,怎会余下一百五十车? 若非价高得离谱,便是劣等废石,或有他猫腻。 孔楹并未即刻拒绝,好奇心驱使她继续探问:“价钱几何?” “仅此一些了,便宜些给小哥哥。一银八一车。” 墨月轻摇扇子,微笑道,其容颜之美,足以惑人心神。要知道,他们先前抛售铁矿石,价至九银一车,而今一银八一车,今日之价,很具诱惑。 奈何不管是墨月本人还是铁矿石价格,都诱惑不了孔楹。 孔楹二话没说就迈腿要走。 墨月未料孔楹竟欲离去,急迈长腿拦其去路。 “哎呀,小哥哥,何故离去?此价已是最低,莫非仍觉昂贵?难道你没有打听过前些日子铁矿石之价?” 孔楹被拦,双手环胸,凝视墨月道: “我正是打听过以前的价银才要走。先前最低价亦需九银一车,而今你一银八一车售我,莫非当我傻?抑或此乃骗局,诱我跳入陷阱,血本无归?又或你那些铁矿石皆为劣等废石,根本无法冶炼!” 墨月闻言,面色微僵,心中暗道:若非主上命我务必让此姑娘买下这一百五十车铁矿石,我何需在此等候多日,忍痛割肉? 避月还传消息给他说这姑娘急需铁矿石,只需价格低廉,定会采买。 这不,别人貌似根本不敢买。 “小哥哥。”墨月撒娇道,扯扯孔楹衣袖, “我那批铁矿石皆为优质之石,不信你可细查。再者,我因急于归家探望年迈老母,故欲速速抛售,好返故乡。我是商人,漂泊已久,思乡心切,因此所为,别想太多那些有的没的。” “刚才走过那么多人,为何只拦着我卖?”孔楹实则已观察良久。 “因见小哥哥有眼缘。我做生意,极重缘分。” “你听听你说的话,能信吗?”孔楹此番甚是谨慎,此人无论相貌、举止,抑或言谈,皆似骗子。 墨月以扇击额,扇掩之下,翻眼暗叹。 这女子怎生如此难缠? 怪不得主上宁愿出家,亦不愿与她成婚。 “罢了,既然小哥哥无需,我便另寻他人。”墨月欲施欲擒故纵之计,转身欲走。 然转身之际,心中狂呼:小祖宗,不可啊!你定要拦我,否则你不买这些铁矿石,晚间主上定要罚我跪铁算盘! 然墨月缓步数步,孔楹仍无动于衷,并未唤其返回。 这该如何是好? “哪个……”孔楹突然出声,墨月立刻转身,衣衫飘逸,长裙飘飞起来,快步走到孔楹身边,满脸殷切的问道: “小哥哥,是否想清楚了?我这童叟无欺,绝对没有问题的。可以先把铁矿石运回你们作坊,倘若觉得很不错再付银子也不迟。我等得起。” “你幕后主子是谁?”孔楹突然问道。 墨月一听,脸色微变,立刻站直了身体,用扇子挡住脸。 “我没有主子。”墨月赶紧否认。 第78章 不回 孔楹蹙眉,心中对这事仍存疑惑。 墨月公子如此大手笔,背后若无主使,她实难置信。 包揽龙腾山所有铁矿石,需财力雄厚,此人除了图财,究竟意欲何为? 正当孔楹沉思之际,刘老伯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公子所言,可都是真的?能否带老夫去瞧瞧那批铁矿石?” 孔楹转身,只见刘伯身后还跟着卓烨。 墨月一见卓烨,立时挺直身子,低眉顺眼,那股妖娆之气尽敛,不敢多言。 “你们俩怎地来了?”孔楹问道。 “见你久未归,出来寻你。我们俩来了有一阵了,也听了你们之间的话。这批铁矿石,不管有何猫腻,先探个究竟。这些人,谅他们也不敢强买强卖。”刘老伯对于采买之事还是有些经验的。, 墨月瞥一眼卓烨,见他面无表情,根本不看他,虽然心里发憷,面上仍然笑道:“诸位,请随我来。” 墨月引三人至最后一堆铁矿石旁,刘伯与孔楹细观之,确认这批剩下的皆是优质铁矿石,品质无虞。 孔楹与刘伯相视一眼,心中皆明。 他们离家已近十日,良艺坊缺铁矿石甚急,若再不运回,恐将误了接下来的大批订单。 “可否与墨月公子签个买卖契?”刘伯试探问道。 龙腾山此地采买铁矿石向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会签什么买卖契来约束双方? “签,签!”墨月连忙应允。 于是,双方当场签订买卖契,约定价钱,并写明不得反悔等条款,孔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然,墨月也送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的膝盖保住了。 事毕,孔楹前往镇上找寻运输队,将铁矿石装载完毕,明日一早便可发运回清洲城。 墨月满脸赔笑,目送孔楹三人离开龙腾山脚,待三人背影消失,他迅速上了后面的奢华无比的粉色马车。 此时,一抹黑影闪至马车前,一跃而入。 “避月啊,你说这姑娘好对付,我差点儿栽了!”避月摇着扇子,有些气恼。 避月拉下面巾,露出清秀年轻的脸庞,勾唇忍笑。 你墨月也有搞不定的人。 不过也不怪你,这姑娘,主上有时也头疼。 “主上吩咐,要你立刻离开龙腾山。海清湖的粗盐生意已开始,你去那边接手。”避月递给墨月一叠册子,里面详载了下一趟生意的各种信息。 “是是是,我可不愿在这山旮旯里久待。好嘞,我走了。别想我哦。” 墨月用扇子抬了抬避月下巴,咧嘴一笑,然后未等避月抬手拍开就赶紧收了扇子,用扇子遮住脸,只露出弯月般的眼眸。 避月拉起面巾,跳下马车,马车扬起尘土,疾驰而去。 次日清晨,卓烨与刘伯以为孔楹会与他们一同回清洲城,临行时,孔楹却决定再留几日。 “你不回清洲城了?”刘伯有些焦急。 “不是不回,只是稍后再回。” “你一个姑娘家,独自留在此地做何?沈坊长定也担忧你。”刘伯压低声音道。 “放心,这次我不去龙腾山上了。”孔楹心中已有计较。 “那我陪你留下。”卓烨出声道。 孔楹看一眼卓烨,与他对了个拳头。 她知卓烨定会陪她留下。 “好吧,既然弃尘也在,我也放心些。作坊急需这批铁矿石,我先送回去。你们也莫久留。”刘伯说完,跳上运送的马车,与孔楹、卓烨挥手告别,离开了龙腾山。 望着一车车铁矿石消失在视线中,孔楹此趟龙腾山之行,有得有失。 “说吧,你有何打算?”卓烨站在孔楹身旁问道。 “刚才刘伯在,我不敢多说。我打算去龙腾县衙,找官府。” “苏南之事,你还不死心吗?”卓烨问道。 “是,很不甘心。” “还想夺回那块地?”卓烨挑眉问道。 “不是夺回,而是想献言献策。如今龙腾山混乱,官府不作为乃根源。”孔楹道。 卓烨点头赞同。 铁矿如此重要,官府竟不管,争夺起来必是一片血腥。 “你打算如何做?”卓烨问道。 “自然是去见管辖龙腾山地界的府衙大人。” 第79章 红杏 孔楹与卓烨退了龙腾山的农舍小院,收拾行装,踏上了前往龙腾城的旅途。 龙腾城距龙腾山不过半天马车脚程,虽无清洲城因冶铁而百姓云集之盛景,却因毗邻龙腾山这一宝山而颇为繁华。 二人随意择了一间客栈入住,稍用午膳后,便前往龙腾山城府衙。 时值午后,正是膳后小憩之时,府衙门口的两名衙役也垂首倚门,昏昏欲睡。 孔楹与卓烨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龙腾山府衙对衙役的管理甚是松懈。 孔楹走近,清了清嗓子,出声问道:“衙役大哥……”谁知这两人竟已沉睡,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 卓烨看不下去,气沉丹田,沉喝一声:“立!” 这一喝,吓得两名守卫衙役立刻本能地站直立正,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武功教头手下的日子。 他们睁开模糊的双眼,发现眼前并非多年前的武教头,而是两位陌生人。 “嘿,你们有毛病是不是,喊什么喊?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吓得我魂都没有了。”左边那个身材发福的衙役开始发牢骚。 孔楹拱手作揖,陪着笑道:“我们好好说话了,你们没动静。好了,不说刚才之事了,两位衙役大哥,可否麻烦通传一声,我等想见府衙大人。” “什么事?报案还是伸冤或者是备案?”衙役不耐问道。 “都不是,就是想见见府衙大人,跟他说个事。”孔楹道。 “我们府衙大人是你等小民想见就见的吗?再说了,你就算想伸冤备案,按照程序来即可,根本不用见我们府衙大人。我们有主簿大人接待你们。进还是不进,快点决定。”衙役挖着耳屎,偏着头说道。 孔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进入府衙。 入内之后,只见府衙里面有人在喝酒划拳,有人在里面唱戏练字,也有好些人直接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孔楹是第一次正式进府衙,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这府衙太过松弛了。 有人发现了孔楹和卓烨,带着他们去见到了主簿。 那主簿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有什么事。 孔楹说想见府衙大人,主簿说他们见不到,除非有特大事件发生,小事他来处理即可。 孔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拉起卓烨跟主簿说下次再说,便离开了这松弛感绝佳的龙腾山城府衙。 “怪不得这龙腾山那么乱这官府也不管,就那些懒人,懒政,能管才怪!”孔楹选了路边一个茶栈,咕咚咕咚灌了一口凉茶后就一直数落着。 “你说这府衙官是怎么当上这州府官员的呀?什么都不管!” 卓烨也不接话,再给孔楹斟了一杯凉茶。 这时茶栈的小二端着糕点送过来,听到孔楹的抱怨,见怪不怪地搭话道: “客官,想必你是外城人士,在龙腾山拿地遭了道儿,想来报官的吧?” 孔楹举着杯子,看了一眼卓烨,然后朝着小二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我劝客官你们别白费功夫了,没用。我们府衙张大人哪,整天游山玩水,风花雪月,游戏人间。什么好玩就玩什么,但是,绝对不会管正事。不过他脾气也好,百姓们怎么腹诽他,他也不在意。”小二一盘盘将糕点放置桌上。 孔楹听完,得知这府衙官员原来姓张。 “那小二哥,你可知,张大人平日里喜欢在什么地方出现吗?”孔楹问道。 “今儿早上我就见到了他进那里了,到现在都还未出来呢。说不定,今晚要在那里过夜。” 小二指着茶栈斜对角一栋四层高的小楼。 孔楹抬眼望去,看到了小楼的牌匾——红杏楼。 第80章 拿捏 “青楼?”孔楹抬手指着红星楼,向小二询问。 “正是,龙腾山城最大也是最好的青楼。”小二言罢,便离去了孔楹与卓烨所在的桌旁,去给另外一桌上糕点去了。 孔楹凝视那纱帘轻垂的小楼,旋即将目光转回,落在卓烨身上。 卓烨低头品茗,未抬眼看孔楹,只道:“休要看吾,吾不去那等地方。” 他身为试炼期出家人,对那等场所自是忌讳。 “你又不是去寻欢,只是随我前去,帮我留意四周即可。放心,你自可出淤泥而不染,那些姑娘连你的手都碰不到。再者,你不食猪肉,难道连猪也不能见吗?” 卓烨举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暗想孔楹这比喻实在奇特。 “随我进去一趟,我再为你做梅花糕。”孔楹深知如何拿捏卓烨。 昨日那叠梅花糕,卓烨显然极为喜爱,全部食用殆尽。 且那种糕点在外间根本难以寻得,唯有孔楹能亲手制作。 这便是精准拿捏。 卓烨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孔楹则嘴角微扬。 孔楹前往邻近的成衣铺,选购了一件男装的天蓝色绸缎长衫,并顺手买下一把玉骨扇,发间扎上金色发发。 尽管皮肤因涂了姜黄色药膏而显得蜡黄,但整体衣着打扮已颇具公子哥风范。 前往那等地方,自然需注重衣装,否则连门都进不去。 卓烨则未更换衣衫,仍穿着白色短打,符合他随从的身份。 然而,即便两人乔装打扮,来到红杏楼门口,仍被护院拦下。 孔楹瞥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粗声问道:“为何不让进?老子有的是银子。” 她故作一副急不可耐、欲求不满的纨绔子弟模样。 “今日是我们头牌姑娘雨杏的生辰,张大人将整个红杏楼都包下,为她庆生。因此,今日红杏楼不接待其他客人。”护院拒绝了两人的进入。 孔楹握扇的手感到一阵沉重,怎会如此巧合? 可恶,她这一身行头的银子岂不白花了! 而且,这张大人为博红颜一笑,手笔也真够大的。 护院推开孔楹,却为后面一行人让出了道路。 这群人穿着戏班的戏服,正准备从马车上卸下各种道具进入楼内。 生辰请戏班唱戏,倒也是常事。 孔楹眼中再次闪过一丝亮光,而卓烨则心中一沉。 未等他开口,孔楹便一把拽住他,将他拉走。 孔楹拉着卓烨前往邻近的成衣铺,选购了两套花花绿绿的衣衫。 乍一看,确实像是唱戏的装扮。于是,他们趁着戏班最为混乱之时,悄悄混入了红杏楼内。 入内之后,孔楹眼观四周,不禁感叹,红杏楼不愧是销金窟,内部装饰得金碧辉煌。 各种明艳的色彩用以点缀,纱幔轻垂,再配上淡淡的烟雾,既似仙境又似魔境。 无论像何处,都给人一种如梦似幻、仿若不真实的感觉,真是有一种春宵一刻的冲动。 孔楹和卓烨并不会唱戏,自然不会再跟随戏班前往后台准备。 他们避开人多之处,找了个茅房又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衣衫。 卓烨换上了一身红杏楼小厮的装扮,而孔楹出现在卓烨面前时,则让他眼前一亮。 孔楹用药水洗掉了脸上的姜黄色,换上了一身明艳的大红色拖地长裙。 腰间系着金色垂缎,吊着细小的银铃,随着腰间的扭动而叮当作响。 孔楹并不常穿如此明艳的衣群。 在他的记忆中,孔楹身着红色,唯有在他们上一世大婚之时才曾见过。 如今再次穿上红色,她整个人显得明艳不已,光彩夺目。 由于时间紧迫,孔楹来不及仔细描眉,只是淡淡地在脸颊上抹上了胭脂,然后用口脂轻抿了唇。 然而,正是因为这浓妆淡抹,更是凸显出了她眉眼和五官的精致。 第81章 张翎 孔楹低眸轻瞥领口,素手微动,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如雪肌肤,欲与大厅中红杏楼姑娘无异。 卓烨见状,欲拦又止,目光闪烁,心知孔楹性情,估计不会听他,终是作罢。 孔楹整饬完毕,环顾四周,示意卓烨随行,轻提裙摆,步下楼梯。 红杏楼内,今日热闹非凡,戏班杂耍,群芳争艳,笑语盈盈,喧嚣满室。 卓烨低头随行,不敢旁顾。 孔楹也是首次来这烟花之地,则强作镇定,步履轻盈,腰肢微摆,与迎面绿衣姑娘寒暄起来。 “姐姐安好,可知张大人此刻何在?”孔楹温婉笑问。 绿衣姑娘二十许人,上下打量孔楹,翻眼讥笑:“新来的吧?想打听张大人?哼,比起雨杏姐姐,你可差远了。” 孔楹笑而不恼,袖中取出银两,递与对方:“无他意,只想一见张大人。” 绿衣姑娘知众女皆欲近张大人,但是看着银两的份上,便告知也无妨:“张大人与雨杏姐姐在后花园赏牡丹。” 孔楹道谢前行,欲抬腿往后花园去,却听到身后卓烨声道:“姑娘,请自重。” 绿衣姑娘朝着卓烨步步紧逼,软语道:“小哥也是新来的?抬起头来,让姐姐瞧瞧。” 卓烨步步后退,几至楼梯口,退无可退。 绿衣姑娘欲伸手去摸卓烨的脸,在即将触及之时,却被孔楹拦下。 “姐姐,他是我的小厮,此举不妥呢。”孔楹护卓烨于身后。 卓烨被护,心生异样。 昔日不管是在天工坊还是龙腾山,一旦遇到危险,都是卓烨将孔楹护在身后。 今日反之,令他这战场让敌军胆寒的将领,亦感新奇。 绿衣姑娘甩开孔楹,傲慢问:“你一新来的也敢与我争小厮?报上名来,今晚我便让妈妈桑将你小厮送我房里!” “我姓王,名大牙。” 孔楹留下姓名,边抓住卓烨的手,牵着他匆匆下楼,往后花园飞奔而去。 绿衣姑娘愣怔原地。 王大牙? 怎么有人叫这么个名字? 再转身,孔楹与卓烨已无踪影。 后花园中,群芳聚集,琴声悠扬,舞姿翩翩。 草地中央,纱帘垂落,帘中隐约坐有二人。 孔楹目光一定,观察到府衙侍卫侍立帘旁,看来那张大人必在此。 她穿过人群,直至纱帘前,拱手作揖: “张大人,草民有事相告。” 周围的乐声和琴声都停了下来,周围起舞的美人也停了下来,而府衙的侍卫则抽出了腰间的剑,指向孔楹,不让其再靠近。 众人目光皆聚于孔楹,帘后人影分开,正襟危坐。 而旁边站着的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赶紧指着孔楹呵斥道:“你是何人?大人今日兴致颇高,有什么事就不能去府衙再报?” 此人乃红杏楼的老鸨,陪着旁边候着。 其它人以为孔楹是新来的姑娘,她可清楚孔楹并不是,估计是乔装进入的,看来待会要去责罚守门的两人了。 “草民已至府衙,未见大人,故出此下策。望大人赐一炷香时间,容草民述龙腾山铁矿山脉之事。”孔楹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了前来目的。 纱帘随风微动,孔楹抬眼,恰好隐约窥见帘内男子,瞥见其人身穿浅银长衫,身形挺拔,是个年轻模样,估计也就弱冠之年。 她未料府衙知府竟如此年轻,心中暗惊。 龙腾山之乱,弱冠之年的年轻人确难掌控,怪不得放之任之而为。 风止帘落,帘中人举杯浅酌,笑问:“你非楼中姑娘?” 其声带笑,令孔楹觉熟悉。 “草民非也。”孔楹敛疑恭答。 “呵呵,甚好。我还忧你误入风尘。”帘内张大人轻笑。 孔楹觉其笑声更熟,回首望向卓烨,卓烨亦蹙眉思索,揣摩着帘子里面张大人的话。 难不成,这个张大人识得孔楹? “张大人,你我曾相识?”孔楹忍不住问。 “呵呵,自然相识。昔日你我,还有婚约。” 话音未落,帘被一只手指纤长之手掀起,内中人缓步走向孔楹。 孔楹莫名心跳加速,她定定的看着朝她走来的男子,喃喃而道: “你是……张翎?” 卓烨一听,心头一惊。 张翎之名,乃孔楹前世落水后,最后呼唤之男子名! 第82章 妻子 卓烨的记忆,在两世时空中交错。 前世,他毅然跃入湖中,拼尽全力捞起孔楹,却只听到昏迷的她一遍遍呼唤着另一个名字—— “张翎。” “张翎。” 这个名字,属于一个他从未听她提及的男子。 能在生死边缘被如此念念不忘,定是孔楹深藏于心之人,卓烨自知。 前世谜团未解,他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而今世,一切终得明朗。 眼前这位男子,约莫二十年华,身姿挺拔,气质非凡,眉眼如画。 即便是身为男子的卓烨,也不得不承认,这男子好生俊俏。 原来,就是他吗? 原来如此。 莫名地,卓烨心中涌起一种寻得答案后的……失落感。 不是因为眼前人跟他的想象不一样或者有落差,此人的样貌反而比他想象的更加丰神俊朗,这种失落感许是终于找到答案之后,再也不用去探寻之后的感觉。 孔楹亦目光闪烁地看着眼前人,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却又有些许不同。 两年时光,当年的少年已成长为如今的俊逸年轻男子。 脑海中,一幕幕她与张翎相遇的画面浮现。 十六岁那年,孔楹的母亲久病离世,让她悲痛欲绝。 加之孔达的妾室汪氏迅速上位,把持孔家后宅。 孔楹在孔家的日子愈发艰难。 为了缓解悲伤,她提出前往清洲城舅舅家暂住一阵。 这一住,便是近一年。 来到清洲城的第二个月的某个夜晚,孔楹在良艺坊的墙脚边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她正欲呼救,却被男子扯住裙角,恳求她不要声张。 这个满身伤痕的男子,正是张翎。 当时的张翎未满十八,脸色惨白,眼中闪烁着求生和祈求的光芒,让她想到了母亲临死前那抹求生的眼神和不甘。 孔楹叫来了表哥沈霖,两人合力将张翎拖入沈霖的房间,瞒着大人们,让他在此偷偷养伤。 张翎的出现,让孔楹从丧母之痛中走出,全身心投入到照顾他的伤病之中。 她与沈霖默契配合,买药煎药,三个年轻人常常聚在房间,享受着这份独有的秘密和快乐。 孔楹正值豆蔻年华,少女怀春。 张翎生得俊美,性子又好,才华横溢,总能让孔楹开怀大笑,带她走出阴霾。 张翎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孔楹阴冷的世界,刻在了她的心尖上。 张翎自称外乡人,原欲上进赶考,不料途中遭劫受伤,钱财全无。 孔楹一听,便将自己所有的贴身钱银给了他。 张翎推脱不过,最终在孔楹的执意下收下了钱银。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张翎身体恢复后,终要上京赶考。临行之际,孔楹欲言又止,终未透露心意。 她已与卓家有婚约,不敢有非分之想。 然而,张翎却先一步表白了: “待我张翎高中之日,定会骑高头大马,携功名利禄,官袍加身,前来向你提亲。孔姑娘,是否有意?”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孔楹。 那一刻,孔楹心跳加速,仿佛被温暖的水浸泡全身。 她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无尽的欢喜涌上心头。 孔楹首次被人表白,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张翎见她并未拒绝,便当她情窦初开,满眼含笑地敲了敲她的头,宠溺地说: “傻姑娘,等我。” 少年少女的心情,如春光般美好而灿烂。 张翎说完,便背着孔楹给他的银子,带着她准备好的干粮离开了清洲城。 这一别,便再无音讯。 孔楹曾千方百计打听张翎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 直到孔家派人来接她回京都与卓烨订婚。 启程那一刻,孔楹想过逃婚、拒婚,却终是没有那份胆量和勇气。 她只能任人摆布地订了婚,三个月后又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她含着遗憾,念着心尖上的那个少年,最终嫁入了卓家。 张翎的手指轻敲孔楹的额头,将她的思绪从两世的混乱记忆中拉回现实。 “傻姑娘,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张翎眉眼含笑地看着孔楹。 孔楹回过神来,立刻后退两步。 当年的他还是素人一个,如今却已是品阶在身的知府大人。 “张大人,一别数年,你终于如愿。” 孔楹行礼而道,语气中透着疏离和冷漠。 只是当初那个少年,即便考取了功名,也未曾回清洲城寻她。 重活一世,曾嫁为人妇,有些事情孔楹心里明白。 她曾特意打听张翎之事,却无果。 如今在此地相遇,她心中五味杂陈。 “并未如愿。”张翎逼近孔楹,垂头看她,眼里有着如曾经少年那般的期待, “当年我之愿只圆其一,其二之愿还未圆满。” 张翎说完,他转向纱帘里的雨杏道: “雨杏,我早就说过我有婚约在身,所以未能帮你赎身。如今我的未婚妻已来,此言不假,现在你可信我了吧。” 众人皆看向纱帘方向,不敢出声。 杏花楼的人都知道雨杏得张翎独宠,他愿为她一掷千金、愿为她挖空心思只博美人一笑。 所有人都以为在今天这个雨杏生辰之日,张翎会为她赎身。 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张翎真正的未婚妻赫然出现,甚至还有种抓奸在床的既视感。 众人心绪不一,有的替雨杏不值暗骂张翎薄情;有的则幸灾乐祸想要看雨杏的好戏。 一只细白的纤纤玉手缓缓掀开帘子,从中步出一位女子。 她身材高挑而纤细,金钗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而轻摇起来;金色的长裙垂落拖地,在碧绿的草地之上拖出一抹金色光芒。 毫无疑问,雨杏是极其美艳的。 今日特意打扮一番更显其明艳气质。 她脸上并无泪痕也没有笑意,让人揣摩不透她现下的心思。 她走到孔楹面前仔细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子眼神清明、眼光灵动; 虽非绝色却也有一番特有的姿色。 这份气质是整个杏花楼姑娘都找不到的。 “恭喜张大人终寻佳偶、有情人终成眷属。”雨杏盈盈一拜嘴角含笑。 第83章 变了 雨杏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垂眸之后,便未再多言,转身翩然而去。 她本是风尘女子,如今他人未婚妻至此,她自知无从争夺。 她的几位好姐妹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别人正室登堂入室,他们这青楼女子素来都是退避三舍的。 其中几位姑娘只能随着雨杏离去。 原本热闹非凡的后花园,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 张翎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孔楹的脸上。 “嘿,阿楹,你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张翎本就生有一双桃花眼,此刻看着孔楹,仿佛满眼都是她的身影。 张翎这人,很是会哄姑娘开心,也懂得如何说话,女子最为爱听。 面对这少年时期的心上人,孔楹心中五味杂陈,她抬眼望向张翎。 “张大人,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商。”孔楹话音未落,张翎的手指便已轻轻放在了她的唇边。 “别叫我张大人,如此见外。像以前那样,叫我翎哥便好。”张翎拉起孔楹的手,向杏花楼的大堂走去。 “来,今日刚好有戏班子和杂耍班子前来助兴。你以前总说想看,可惜我当时伤势未愈,无法陪你出门。现在,我可以陪你看到天荒地老。”张翎毫不羞涩,情话连篇。 孔楹被张翎拉着,回头看了一眼卓烨,示意他也跟上。 卓烨沉吟片刻,也只能随之而去。 张翎其人,跟他想象的,相差甚远哪。 样貌虽佳,但是品性不行。 孔楹看人眼光不行。 杏花楼的大堂桌椅已被全部移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搭起了戏台。 张翎拉着孔楹,坐在了最佳的观戏位置。 这里原本是他与雨杏姑娘的座位,如今换人旁坐,让雨杏的姐妹们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开唱吧。” 张翎挥了挥手,然后又做了个停的手势, “对了,今日不唱《念奴娇》,唱阿楹喜欢的《倾城曲》。” 《念奴娇》是雨杏最喜欢的戏目,如今说变就变,让台上的戏子们措手不及。 两个曲目的戏服截然不同,现下也无暇更换,只能硬着头皮开场。 那边戏曲开场,这边张翎已帮孔楹剥好一颗葡萄,温柔地递给她。 孔楹摆手,示意不必,开口道:“张大人,我今日前来,是想与你商谈龙腾山之事。” 即便身处如此场合,孔楹心中仍系龙腾山之事,并未沉迷于这万众瞩目的场面。 “今日是我们重聚之日,那些事情并不重要。日后我们成婚,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告诉我。”张翎不顾孔楹的拒绝,将葡萄喂入她口中,又用绢帕仔细为她擦拭嘴角的汁液。 动作亲密且熟稔,仿佛两人真的是新婚夫妻,恩爱异常。二楼的姑娘们见状,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他以前对雨杏也是这般好,如今却换了他人。今日还是雨杏的生辰,不知她此刻心情如何。真是替她不值。” “今早雨杏还高兴得很呢,现下真是翻天覆地。张大人也真是不留情面,薄情寡义得很。” 张翎自然知晓楼内其他人的腹诽,但他毫不在意,继续含笑看着孔楹,为她斟茶递糕点。 孔楹心情复杂,但仍保持理智,决定先将个人私事搁置。她起身对张翎恭敬行礼,这是百姓对官员的拜礼,而非夫妻之礼。 张翎眼中的笑意逐渐消散,他知晓孔楹此次前来有目的,但他今日并不想处理政事。 “阿楹,别急。我会帮你的,但今日我们真的不谈其他。两年未见,思之如潮,我想先跟你说说我这两年的经历。”张翎站起,温柔地看着孔楹,越靠越近,他的唇几乎要吻上孔楹的额头。 突然,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之声响起,随后是女子的阵阵尖叫。 孔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金色华服的姑娘跌落从在地,砸在戏台旁边。 她记得,那身耀目的金色华服原本穿在雨杏身上。 从四楼一跃而下的是雨杏。 浓稠的鲜血从雨杏的头部缓缓溢出,她原本美艳的脸庞此刻被砸得扭曲变形,双目惊恐地圆睁着,看着张翎的方向,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尖叫连连,孔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吓得惊呆不已。 她浑身冰冷,连连后退。 恰时一双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孔楹僵硬地回头,见是卓烨扶着她,心下稍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卓烨丝毫不乱,视线反而盯着雨杏的尸体仔细查看。 孔楹知晓卓烨看惯了生死,处变不惊,但她却心下胆寒,赶紧躲到了卓烨的身后。 张翎一开始有些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 他第一时间冲到雨杏尸体旁边,探了探鼻息,确认已无呼吸,眼神闪烁莫测光芒。 他的视线下移,看到雨杏手里拽着一物。 他掰开她的手指,发现是一枚金钗。 这是他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是开启她希望的象征,如今却带着这份希望通往绝望之地。 雨杏定是在刚才绝望至极,明明属于自己的生辰宴却被用来取悦他人。 她绝望到只能以死来结束这一切。 “来人,抬下去吧。” 张翎叫来了府衙侍卫,他踉跄站起,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雨杏楼的老鸨都快急哭了。 倘若平日发生此事,她第一时间就会想着报官。 但今日,龙腾山城的最大的官就在这,而且雨杏的死与他有关,这官还能怎么报? “此地不宜久留,阿楹有何事,跟我回府衙再议吧。”张翎失魂落魄地对孔楹说了一句,然后逃似的离开了杏花楼。 老鸨和几个姐妹想要拦他,可是到嘴的话却不知如何说起。 雨杏明显是自杀,虽然是因为张翎,但也是因张翎所做实在太过份。 但怎么说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倘若官府真的派人追究起来,也根本没有任何的责任人可以来承担责任。 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杏花楼少了头牌姑娘罢了。 孔楹也有些失神,只能跟着张翎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心中憋着一口闷气,吐不出,咽不下。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当年那个清朗、满怀抱负的少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般人物了呢? 第84章 陪我 回到府衙,张翎寻来了主簿,依着规矩,将此事登记造册,也算是将雨杏之死记录在案了。 张翎处理完琐事,回到大堂,见孔楹与卓烨仍在等候。 张翎走向孔楹,扯起她的袖子摇了摇,低声且带着委屈道:“阿楹,我实不知她会如此行事。” 孔楹视线落于张翎扯她袖子的手,又瞥了一眼四周来往的府衙人员,虽各行其是,但视线似乎总往他们这边飘来。 孔楹抽回自己的袖子,清了清嗓子,道: “此事缘由,亦不全在张大人身上。雨杏姑娘自选之路为主,张大人魅力过人为次。” 此言亦含意,今日之事,张翎或多或少需担责任,其所为实伤人心。 “你是在吃醋吗?”张翎忽眼神一亮,望着孔楹。 孔楹未料张翎会有此念,后退两步,道: “张大人,今日前来,乃欲呈递民女对龙腾山乱象之见解与建议。所言之事,皆列于此文书之内,请大人过目。” 孔楹从袖中取出一册,递给张翎。 张翎却不翻阅,问道:“龙腾山之事,我略知一二。即便知晓,又能如何?所以阿楹,你且说实话,所求何事?” “我求官府能接管整个龙腾山。从探查至开采,至运输,至采买,皆由官府掌管。如此,既能力求公平,减少龙腾山上丧命之事,又能充盈府库。” 孔楹此言一出,张翎略显讶异,连站在孔楹身后的卓烨也眯了眯眼。 孔楹从未与他提及此念。 官府全盘接管铁矿之事,乃一步妙棋,却也是一步难棋。 若真由官府接管,确为一劳永逸之事,但谈何容易? 张翎乃聪明人,自然明了孔楹所言之利弊。 他未料到,眼前这柔弱姑娘,竟有此等宏大之念。 然世事,说来易,做来难。 “你若答应我一事,我便翻阅此册,考虑你的提议。”张翎捏住册子,晃了晃。 孔楹一听张翎真的答应考虑她的提议,大喜过望。 其实她来之前,只是想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府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服他们。至于府衙是否行动,并非她能操控与影响。 “何事?只要不违道义,只要我能做到,必然答应。”孔楹极欲张翎翻阅她册中的想法,于是一口应下。 “今晚陪我。”张翎笑道。 孔楹一听,双目圆睁,心生愤怒,立刻后退。 “张翎,你怎变得如此无耻?留恋烟花之地也就罢了,对人薄情寡义我也懒得说你,如今你竟毫无廉耻,以此威胁与交换!” 孔楹指着张翎大骂,气得跺脚。 周围之人也听到他家大人被一个姑娘骂薄情寡义,有些甚至觉得很有道理,纷纷点头。毫无廉耻,确是个很适合他家大人的词,这姑娘形容得很准确。 “要你陪我一晚怎么就毫无廉耻了呀?大不了,你那小厮也跟着一起陪你呗,我不介意。”张翎甚至指了指一直在后面默不作声,好像隐身般的卓烨。 孔楹一听,更是气愤。 这是什么恶心的念头! 张翎定是跟杏花楼里的那绿衣姑娘一样,看上了卓烨的容貌。 真是想不到,两年之后,张翎已经变得男女通吃了!以前真是她瞎了眼! 卓烨听到自己被提及,赶紧低头。 张翎和孔楹的事,他可不想参合。 孔楹气极,用袖子遮住卓烨的脸,免得被张翎觊觎,然后拉起卓烨就走。 这一趟,真是让她少女时期的怀春变成了一场空! 她就知道,这世上情爱一事皆是无用之物,唯有事业才能护其一生。 “阿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呀?”张翎站在原地,看着孔楹气鼓鼓地拉着她的小厮离去。 “我是因为雨杏之事晚上害怕,怕她晚上来找我,估计今晚不敢入睡,只是想找个人陪我喝喝酒,聊聊天,熬过今晚。所以我说你也可以让你小厮在旁边一起候着,免得让人误会。你想啥呢?” 孔楹一听,停了脚步。 张翎原来是因为害怕找人陪伴,并非她所想的那般。 身后,响起了张翎的大笑之声。 这笑声,倒有着少年戏弄之后的没心没肺之感。 当晚,孔楹与卓烨留宿于府衙之西厢房。 此时张翎沐浴未归,孔楹与卓烨在房中静待,百无聊赖。孔楹对卓烨简述了与张翎之相遇,至于少女怀春之事,则不愿多提。 然而,即便她不言,卓烨结合先前之事,再忆及前世孔楹临终前所念之名,已能揣测孔楹隐而未言之事。 卓烨对此不置一词,此事与他无涉。 他趁此时四下无人,盘腿闭目,打坐念经,此乃其每日必修之功课。 “昔日之张翎,如清风朗月,即便重伤在身,亦能保持仪态,且总觉其忧郁有心事。而今,其外貌未变,然整体之感却已迥异。”孔楹双手撑脸,架于桌上,流露出疑虑之情。 “他曾自称庐州人士,上京赶考,路遇匪贼,身受重伤。如今功成名就,年纪轻轻,便成为府衙知府,然而……然而怎会……”孔楹苦恼不已,百思不得其解,遂回头望向卓烨,见其正念经打坐,心无杂念。 “你且说说看,推测一下他这两年间究竟经历了何事?莫非真是富贵迷人眼?”孔楹心烦意乱,而卓烨则置身事外,两者形成鲜明对比。 卓烨沉默片刻,本不欲回答,但见孔楹盯着他看,若再不搭话,恐其会一直盯着不放,而他并不喜被人多看。 于是,卓烨淡淡言道:“短短数月相处,你能了解一个人的真实面貌和身份多少呢?” 孔楹听后,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他以前都是装的,现在的他才是真实性情?” 卓烨不置可否,亦未出言评论,而是立刻站起身,负手立于窗边,仰头望着外面的明月。 恰在此时,张翎端着一壶酒和几个杯子走了进来。 孔楹心想,怪不得卓烨不说话了,估计是他已经听到脚步声了。 孔楹再扭头仔细打量张翎,此时他只是简单地将长发用一根黑色缎带束于身后,身着宽大睡袍,领口开得有些低,已经能够看得到若隐若现的胸口皮肤。 然而,因张翎沐浴之后穿着,倒也合理。 且此地本就是可以入睡的客房厢房,他估计打算今晚在此入睡。 第85章 条件 “久等了久等了。我拿了一壶好酒过来,待会我让后厨再送点小菜过来,今晚就这样先对付一晚吧。”张翎把酒壶摆好,把三个杯子摆在桌上,然后落座。 这一坐下,本就松垮的领口裂得更开了,都快看得到若隐若现的腹肌了。 张翎本就长得极好,有一张很受姑娘家喜欢的脸。 身材这些年也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多了些青年男子的肌肉线条。 张翎自己浑然不觉,但孔楹却视线无处安放,心想:这该死的张翎,他就不知道自己领口开得太大,有些不妥吗? 然而,倘若孔楹此时出声提醒,又似乎有些不妥。毕竟别人是府衙官长,穿衣自由,她一个普通百姓,哪敢多言。 再说,倘若出声提醒,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翎热情地斟满酒杯,然后对着站在窗边的卓烨道:“这位兄台,倘若不介意的话,一起来饮酒呀。” “啊,不必,他不喝酒。”孔楹知道卓烨不会理会,怕气氛尴尬,就帮他答了。 张翎看了一眼卓烨,笑道:“这样呀。我倒是头次见不喝酒的汉子呢。白日在杏花楼,见这位兄台很是镇定,而阿楹你也对他颇为信任的样子。想必,这位兄台并不是你得随从吧?” 孔楹身边这位男子在杏花楼见到尸体也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绝对是见过大场面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孔楹解释道:“张大人说得也对。他确实不能算我的随从,他是我良艺坊的学徒,才来数月。这次是随我来采买铁矿石的。” 张翎仰头饮尽一杯酒,笑道:“哟,你舅舅的作坊终于有年轻的学徒了,可喜可贺,我喝一杯,以表庆祝。”仰头的时候,他脖子上的线条很美,孔楹只能低下视线。 “只是,你们是怎么招到这般好的学徒的呀?长得好,身量好,我估摸着本事也不小。”张翎看了一眼卓烨,视线最终落到了孔楹身上,眼神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似乎意有所指。 孔楹不知是怕张翎知晓卓烨的真实身份,还是因为张翎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而有些心跳加快,她垂下视线,道:“张大人,我现在也陪你在这里了,可否看看我提交给你的文案了?” “好好好,既然你来陪着我了,那我也应信守承诺。”张翎于是拿起桌上的孔楹文书,仔细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他却一言不发。 “张大人,看完之后,如果有我没表述清楚的地方,我可以仔细跟你言明。”孔楹说道。 “想不到阿楹文采斐然,比我衙门那些主簿写得都好,字也隽秀,条理清晰……”张翎话说到一半,顿了顿,视线炙热地看着孔楹。 孔楹以为是张翎很是肯定她所提出的意见,于是也激动地望着张翎,以为他会说会仔细考虑如何执行里面的一些事项,却听到张翎道:“这让我更加对阿楹你爱慕不已。” 孔楹一听,满脸失落,坐直了身体,心想:张翎怎么这般油腻? “张大人,莫再取笑我了。现在四下也没有外人,张大人倒也不必再逢场作戏了。”孔楹道。 张翎笑着深深看了看孔楹,知晓她聪慧,两年不见,比之以前更甚。他再饮了一杯酒,笑道:“阿楹,总觉得你有些变了。” 孔楹起身,拱手作揖,言辞恳切却毅然决然地道:“张大人,民女不想再多言其它。既然你已看了文案,我倒也不希冀你能全部照做,哪怕你能够稍许改变龙腾山的现状,少些人命陨殇,也算是孔楹之心愿达成。我没有要挟你照做的筹码,唯有良心。就当两年前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报答,其它事情一笔勾销,再无瓜葛。” 张翎静静听着,抿了一口酒,视线始终未能离开孔楹身上,纠缠而贪婪。 孔楹的意思很是明确,以前的什么婚约之誓,她并不应允。 一笔勾销,恩情两清,关系两明。 他身体后仰,将手搭在座椅扶手上,修长指尖转动着青花杯盏,悠悠开口,声音绵长:“阿楹,你真是绝情哪。” 两年前,张翎受孔楹相救,相处数月,他分明能感受到孔楹对他那份少女般的悸动之情。 于是他利用这一点,让孔楹对他更加照顾。 然而,两年未见,孔楹对他或许仍存些许旧情,但已淡然许多。 对此,张翎自是心知肚明。 孔楹见张翎如此言她,亦不恼怒。 她并非绝情,只是重活一世,得以看清诸多人与事罢了。 “往昔年少无知,仅此而已。”孔楹淡然回应。 “呵呵,你还说我张翎薄情寡义,你阿楹与我亦不相上下。你又怎知,我对你是否真心?”张翎轻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我不在乎你是否真心或假意。身为龙腾州城的父母官,你应心系百姓,以龙腾州城为重。龙腾山乱象丛生,你却置若罔闻。若是他人,我或许不敢断言,但若是你张翎,我敢说,你有能力治理龙腾山。然而,你却不愿。我不知这两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面临了何种困境,我只想说,在其位,谋其政,为百姓谋安乐。”孔楹正色道。 张翎轻笑,转动着酒杯,道: “你仗着我对你有意,竟敢当面指责我。试想,若是他人坐了这府衙官长的位置,你敢如此直言?不过,我倒是欣赏你的直言不讳,这说明,你开始恃宠而骄了。” “什么鬼恃宠而骄!”孔楹觉得此人真是难以捉摸,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了好了,你也别不高兴。这样吧,我跟你谈个条件,倘若你答应我,我就完全按照你的文案去做,去治理龙腾山的乱象。” “什么条件?”孔楹预感张翎的条件对她不利,但仍好奇想知。 “嫁给我,我以龙腾山为聘。” 张翎直视孔楹,眼中无轻浮之意,只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此言一出,与之前那玩世不恭的形象大相径庭。 有那么一瞬间,孔楹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张翎,那个意气风发、充满生命力的少年。 孔楹闻言,有些愣神。 愣神于上一世的她,在张翎伤愈离开清州城后,那日日夜夜的思念之情,那浓稠得化不开的少女情愫,以及临死前的念想和极度的期待,在这一刻如此具有冲击力地呈现在她面前。 然而,她却并未感到兴奋和高兴。 卓烨一直望着窗外的月光,听到这句话后,他回头看了看孔楹,然后又继续欣赏那皎洁的月光。 第86章 混帐 孔楹只是短暂愣神,很快便回过神来,看着张翎道:“我并不知晓你到底出于何种原因想与我成婚,绝非因为年少时的约定。不过,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不答应。”孔楹拒绝得十分果断。 “原因?你一个小铁器作坊出身的姑娘,倘若与我成婚,借我龙腾山府衙之力,你们定能分得龙腾山铁矿石资源的一大杯羹,而不必像你文书中所言那般窘迫难堪。”张翎直言不讳,道出了与他成婚的最大好处。 “我的婚事,与我舅舅的铁器作坊不能有任何关联,否则会再酿大祸。” “哦?你又未曾成婚,怎能用‘再’字?你又怎能肯定会酿成大祸?”张翎眼神微眯,盯着孔楹道。 孔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上一世,她的婚姻与舅舅的作坊紧密相连,结果却换来舅舅一家的家破人亡。 “笑什么呢?你难道一点都不期待嫁给我?这样以后你就不必再如此辛苦地抛头露面,一个姑娘家怎能冶铁还胆敢去龙腾山寻矿。成婚,好处多着呢。”张翎继续转动着酒杯,晓之以理,却未动之以情。 他也知晓,现在的孔楹于他,并无情意。 “张大人,实话告诉你吧,现在的我,对成婚已没有一丝期待。特别是再次遇到你之后,那最后一点期待也已烟消云散。成婚于我,哪怕嫁入高门,也是空空一场,并无好处。而现在的我,哪怕只是个铁器坊的姑娘,哪怕满手老茧,哪怕脚底全是伤痕,哪怕遭遇挫折,但我却觉得自由和问心无愧。”孔楹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双掌展现在张翎面前。 张翎一看,见孔楹的手掌确实有些茧子,与他所遇过的姑娘的手截然不同。 那一刻,张翎盯着孔楹的手静默不语,一直转动着杯盏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直到孔楹将手收回袖中,张翎才收回视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而笑意并未达眼底,眼神颇为深邃。 “好吧好吧,不嫁我就不嫁我吧,就当我张翎没有这个福气吧。但是……龙腾山之事,那也免谈。” 张翎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躺到房中的榻上,盖上被子,蒙着头,开始呼呼大睡。 孔楹一脸无奈地看着张翎,拽起拳头,对着他睡觉的地方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孔楹若真是个脾气火爆之人,还真想掀开被子,把他揍一顿。 这人,真是……都找不出词来形容。 恰好此时,有后厨送来了几碟小菜,孔楹赶紧坐直身子,装出一副十分平和的神色。 待后厨之人离开后,张翎仍在沉睡,孔楹看了一眼卓烨,见他已靠在窗边的凳子上,双手抱胸,开始闭目养神。 既然答应了张翎今晚陪他一晚,孔楹也不好此时就走,于是也只能稍微吃了点菜,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张翎慢慢掀开被子,微微起身,视线落在趴在桌上睡觉的孔楹身上,再看一眼靠在窗边熟睡的卓烨。 他轻轻起身,从旁边的小榻上拿起一张薄毯,悄悄地走到孔楹身边,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 盖上之后,他再蹑手蹑脚地回到榻上,盖上被子,继续入睡。 卓烨则微微睁开眼,瞥一眼孔楹披着的被单,然后又闭上了眼眸。 第二天天亮,府衙外面已有人员走动的声音。 孔楹睡醒,舒展了好一阵发麻的手臂,然后再把仍在呼呼大睡的张翎的被子掀开,强行推醒他。 张翎一脸懵懂,头发有些凌乱,睡眼朦胧地看着孔楹。 “张大人,现在已经天亮,我也履行了陪你一晚上的诺言。那我们也可离开府衙,就此别过。”孔楹说完,走到窗边,拉起也刚睁眼的卓烨,快步离开了府衙。 张翎揉着眼眸,看着孔楹和卓烨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若有所思。 孔楹与卓烨坐于茶栈,品茶用早膳。孔楹饮一口面汤,心中愈发不甘。 “你说张翎这小子,怎地如此混账?我若不嫁他,他便不管龙腾山?这分明说明他有能力管,哪怕只是收缴几个山匪也好,但他却宁愿睡大觉也不愿管!”孔楹愤慨道。 卓烨默默用面,未发一言。 “如此之人,怎能担任府衙知府之职?难道就没有监察御史来查他吗?”孔楹对此亦感困惑。 卓烨敷衍地蹙眉思索,但仍未做任何评价。 孔楹越想越觉不对劲,心中气愤难平。 气愤于龙腾州城竟有如此父母官,可怜了这里的老百姓;也气愤于自己所念之人,所勾勒之画卷,霎那间变得面目全非。 在这两种愤怒之下,孔楹心生一计。 她看向卓烨,卓烨正巧用完面,见孔楹盯着他,心中预感不妙。 “卓烨,你过来些,我与你细说一计。”孔楹不顾卓烨是否同意,凑近他耳边低语。 卓烨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还未多言,孔楹便扭头问店小二:“小二,结账。” “啊,对了,请问府衙的张大人除了去杏花楼,还常去哪里?”孔楹递给铜板时随意问道。 “啊,他常去欢喜巷最里头的馄饨店吃馄饨。”小二说完,拿了铜板便走。 孔楹看向卓烨,做了个走的手势。 卓烨摇头,却只能跟上。 当日中午,张翎醒来后,便如往常一般,仅带一名侍卫,前往欢喜巷内的馄饨店。 那家馄饨口感细腻,用料讲究,且定要现做现吃才够味,因此他常步行前往这条巷子。 欢喜巷两旁是高宅的围墙,因巷子深长,除了去吃馄饨的人,鲜有人走这条巷子。 如往常一般,张翎步入巷子,却在中段见到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倚墙而立,摇着团扇,似在等人。 巷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女子面容,但他也不在乎是哪位佳人,径直欲行过,此时他腹中饥饿,吃比艳遇更重要。 走近那女子,却见女子伸手持扇,将他拦下。 “张大人。”孔楹的声音在巷内响起。 张翎一怔,停下脚步。 “阿楹?你怎么在这里?”张翎眼神一亮,高兴地问道。 “想与你再谈些事。”孔楹摇着扇子,此时她仍穿着昨日假扮杏花楼姑娘的那一身红衣,长裙拖地,长袖随她动作飘荡,在这阴暗的巷子中,倒也别有一番氛围。 张翎一听,连忙问道:“何事?” 他猜想孔楹这姑娘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嫁给他。 嫁他好处多多,整个龙腾州那么多姑娘都想嫁给他呢。 他长相俊朗,聪明过人,又是当官的,为人随和,懂得姑娘心思,绝对是郎君的最佳人选。 “我只想与你一人说。”孔楹摇着扇子道。 张翎也是聪明人,于是示意侍卫在馄饨店等他。 侍卫前行一步,于是整个深长的巷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孔楹走近,摇着扇子道:“张大人,你看我手中有个宝贝,不知你是否喜欢?” “若是订亲信物,我便喜欢。” 第87章 绑架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孔楹按下心头像揍他的冲动,笑靥如花,继续言道。 张翎未加多想,便走近前来,只见孔楹手中握有一只小白瓶,瓶身精致,还画有淡淡青色花纹。 瓶内异香扑鼻,随着孔楹轻摇扇子,香气直冲他鼻尖而来。 刹那间,张翎只觉头昏脑胀,视线模糊,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无尽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了。 待张翎再次醒来,只见蓝天绿树,耳畔鸟鸣蝉叫,自己似乎身处野外之地。 张翎猛然坐起,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心中大惊失色。 他被绑架了! 他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回想起昏迷之前,所见之人乃是孔楹。 “张大人,醒了?”孔楹的声音从旁传来。 张翎扭头一看,果然是孔楹。 只是此时的她已换下那袭略显妖艳的红色长裙,穿上粗布男装,梳着男子发髻,脸色姜黄,若非早已相识,还真看不出眼前之人竟是个姑娘。 “阿楹,你这是要干什么?”张翎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捆得紧实,根本无法挣脱。 “特邀张大人共赴龙腾山一日游。”孔楹满脸笑意。 张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山林之中。结合孔楹之前所言,他推测自己现在已经来到了离龙腾州城几十里外的龙腾山了。 “阿楹,别胡闹,快放开我。”张翎见是熟人,倒也稍微镇定了些许。 “脚上的绳索可解,毕竟要一日游,但手上的却不能松开。”孔楹挥了挥手,卓烨便出现在张翎面前,帮他解绑脚上的绳索。 “阿楹,你……你这样是绑架朝廷命官,倘若此事被他人知晓,你恐将面临重罚。快,我就当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既往不咎。”张翎站起身来,将被束缚的手抬到孔楹面前,示意她解开绳索。 然而孔楹却冷笑一声,用刚解开的脚上的绳索再次拴在他的手上,然后像拉牛一样拉着张翎开始步行。 “哎哎哎,阿楹,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张翎被扯着往前走。 此地树林茂密,杂草丛生。孔楹并未回答,只是拉着张翎来到了附近的一个铁矿场。 但三人不敢靠近,只是伏在一个巨石之后。 “张大人想必从未踏足过龙腾山吧。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看看那边吧。”孔楹指着远处的一个正在开采的铁矿区。那里仅用简单的木栅栏围着,但里面的景象仍一览无遗。 张翎抬眼望去,只见那巨大的深坑中有许多衣不蔽体的人在搬运铁矿石。每个人脚上和手上都栓有铁链,旁边还站着手持长鞭的守卫。见到谁偷懒,便毫不留情地一鞭子狠狠砸下去。 有个约莫十三岁的男孩子由于太瘦,搬重物时手滑导致铁矿石散落一地。长鞭立刻砸在他身上,由于鞭子上装有倒刺,砸进肉中再带着碎肉拉扯而出,鲜血四溅,疼得那个孩子滚地求饶。 然而越是求饶,被打得越狠。为了不再被打,那个男孩子只能强撑着身子,咬牙站起来继续搬重物。 此时已进入春末夏初,又值正午时分,太阳高悬。然而张翎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铁矿区里面都是各地来的非常穷苦的百姓。他们为了活下去赚点微薄的铜板,签了各种卖身契。进来却要被拴住手脚链不能逃跑,喝着馊水,过着非人的日子,直到这个铁矿被开采殆尽。”孔楹缓缓说道。 “而且这些开矿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受到严苛对待。据我打听到的,每个铁矿结束之后,都会有数十人熬不住这样的环境和对待而死亡。奈何签了卖身契,那些人的尸体也就只能埋在荒郊野外,不会有人再去报官。” “而你眼前看到的只是一个比较小型的铁矿,人数还比较少。整个龙腾山有数十个这样的铁矿,数千穷苦百姓在这里受着非人的折磨。” 张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他看到那个少年蹒跚而行,看到另外一个老妇人吐血站不起来就被人粗暴抬走,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想要反抗却被打得更惨。 “可是,可是我上任龙腾山两年,并没有人呈报这么大人命之事呀?”张翎眼神呆愣,内心有些冲击。 “龙腾山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签了卖身契,就不必呈报官府备案。开矿只是整个龙腾山铁矿的一个环节,还有找矿占山头时的抢夺和斗殴,那时也会丧失很多人命。” “这座山的各地都遍布冤魂。倘若他们知晓他们的父母官张大人来了,会不会要来索命呢?”孔楹突然压低声音,用力拍在张翎的肩膀,想要吓一吓他。 张翎本来就沉浸在他所见的悲惨世界中,突然孔楹这样一说,吓得他背脊发冷,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一叫,就被铁矿四周守卫们察觉。 “什么人在那里,给我出来!”有个大汉手持长刀,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 孔楹和卓烨对望一眼,立刻拔腿就跑。 张翎见孔楹和卓烨完全没有顾及他,丢下他就跑。他现在身上也没有带官帖和官印,万一被抓到丢进这铁矿里面做苦力,那岂不是惨了。 “哎,你们等等我啊,别丢下我呀!”张翎纵使被缚住手,也得拼命拔腿就跑。 孔楹回头看一眼张翎,有些好笑。这人也够聪明,知晓现在他也证明不了身份。这个地方凶狠得很,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三人奋力跑了一阵,倒也甩开了那些守卫。估计那些守卫也不打算再追,所以很快就不追了。 张翎靠在一棵大树树干上气喘吁吁,孔楹也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唯有卓烨面不改色,时刻注视着四周。 “给我……给我喝点水。”张翎哑着声音道。 孔楹听后,从腰间拿出水囊,递给张翎。 “我双手被缚,你喂我。”张翎这时候还不忘记撒娇。 孔楹白他一眼,又关了水囊。这么矫情的人,爱喝不喝,她可不惯着。 “哎哎,别呀,我自己拿着喝。”张翎立刻追着孔楹说道。 孔楹把水囊塞到张翎的双手之间,转头就走。 张翎口干舌燥的,只能用捆绑住的双手举起水囊艰难喝水。喝罢,见孔楹和卓烨两人已经走远,只能赶紧跟上。他担心刚才发现他们的那些矿区守卫会追上他。 接着,孔楹牵着张翎一路向山林里面走,又看了一个铁矿区。所见景象更加惨烈,张翎的话就更少了。 三人停在一块巨石前面稍作修整。孔楹见张翎脸色越来越沉,也很少说话,估计内心或多或少有些动容。 她绑架张翎也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这龙腾山的各种乱象。很多事情,再多的文字描述都不如自己亲眼目睹和身临其境。 这也是孔楹能做的,也是现阶段她唯一能做的了。倘若这样张翎都不为所动,那这人就真的没救了,太过铁石心肠。她孔楹已经尽力,也问心无愧了。 第88章 一拳 “张大人,今日所见,有何感想?”孔楹递给张翎一块烧饼,走了这么久的路,估计也饿极了。 张翎默默接过那块烧饼,却没胃口吃。 他继续沉默着,眼神有点呆滞。 孔楹看一眼卓烨,他已经把自己当空气,吃起烧饼来了。 而且这个烧饼里面有零星肉沫,他就扯外面那一圈没有沾到肉的饼皮吃。 孔楹知道卓烨能帮她绑架张翎来此已经尽心尽力了,已经靠不了他再做其它。 孔楹又把张翎手中的烧饼抢过来,丢给卓烨之后,然后触不及防的,利落的一拳就打在了张翎那张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脸蛋。 孔楹没有练过武,手劲虽然使了全力,但是也不算大,不过足以让没有任何准备的张翎踉跄了两步。 “你……”张翎捂住自己被打的脸,惊讶的看着孔楹。 “这一拳是为雨杏姑娘,为龙腾山的冤魂,为龙城山城的百姓们打的。”孔楹严肃的看着张翎,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这一拳也为我自己打的,打完之后我们就离开龙腾山,你自己回去,路上好好想想,身为一个父母官,你这样不闻不问是否妥当?”孔楹说完,转身就走。 孔楹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她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去完美解决这些事情。 她下山后就回清洲城,以后也不再会跟张翎相见,算是与少女时期的念念不忘的最后诀别了。 卓烨也二话不说,迈腿就走,张翎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待张翎回过神来,见孔楹和卓烨走远,再看一眼人生地不熟的龙腾山,随时会有蛇虫鼠蚁或者猛兽的出现,他一个人不一定走的下山。 “哎,等等,等等我呀。”张翎也赶紧追了上去。 追了几步,突然眼前银光闪烁,一只飞镖似的物体就直冲张翎脑门。 张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抹灰色影子扑倒。 那飞镖擦着张翎的额角发丝,直插入旁边树干之上,在树干之上嗡嗡作响。 张翎惊恐连连,抬眼一看,刚才扑倒他的是孔楹旁边那个随从。 要不是这个沉默寡言的随从反应及时,他现在脑门上怕是已经插入这只飞镖了。 孔楹也有些被吓着了,站在旁边,惊恐捂嘴。 可是还来不及三人平定惊恐,四周出现一圈的黑衣人,蒙面持刀,杀气腾腾。 卓烨扯着张翎站起来,孔楹也赶紧靠近卓烨,三人被这群黑衣人包围在最中间。 “你……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张翎出声问道。 “杀!”可是这些黑衣人根本不给任何理由,挥着刀就往三人的方向冲来。 这群人看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赶尽杀绝的了。 容不得三人多想这些黑衣人的杀人动机,张翎和孔楹赶紧站到了卓烨的身后,卓烨眼神一凌,夺过最近一人的长刀,几个利落果断的劈砍,让人近不了身,将张翎跟孔楹安全的护在身后。 “这位兄台好身手!”张翎见卓烨武功如此高强,顿时冷静和安心了不少。 可是下一秒,孔楹就拽着他的衣领就跑。 “快逃!弃尘不杀人,只防守,坚持不了多久。”孔楹低声而道。 她了解卓烨,因此在卓烨辟出一个缝隙之后,第一时间就是逃跑。 这是她跟卓烨经历好几次生死之后总结出来的行为准则。 “为啥呀,这般高强的……”张翎嘴里还嘟囔着,就给孔楹一声闭嘴给喝住了,只能跟着孔楹拔腿就跑。 果然,卓烨这边确实就像一张密不通风的网,黑衣人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但是也并没有杀这些黑衣人。 一开始黑衣人还很是忌惮卓烨的身手,但是缠斗一阵之后,发现这人剑法高强,但是却总是在致命一击的时候收剑,让他们有惊无险,只受小伤却没有致命伤。 这是什么打法? 那群黑衣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适应一阵之后,发现自己不会死,于是加大了攻击力度。 卓烨瞥一眼孔楹和张翎已经跑远了,于是也慢慢的后退,收剑狂奔。 孔楹和张翎不停的奔跑,穿过一片丛林,越过小溪水,爬过一片石林,发现终于甩掉了那群黑衣人。 张翎和孔楹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两人缓了好一阵之后,这才能够开口说话。 “那兄台会如何?他没事吧?”张翎抹了抹额角的汗珠,见孔楹也在擦汗。 “他不会有事的。”这一点,孔楹对卓烨倒也有信心。 只要他没有累赘,凭他的身手,自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扯着张翎就跑,也就是为了他们不拖累卓烨。 只是,那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貌似是要追杀张翎。 虽然说张翎也实在混帐不作为,但是倒也不至于死,而且刚才那批人貌似不管是张翎还是她孔楹,都打算一并杀之,不留活口。 因此孔楹这才抓着张翎逃跑。 孔楹站直身体,看了一眼四周,发现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有些眼熟。 远处有条小溪,这里有一块巨大的土坡和岩石,脑海里面浮现出一副熟悉的画面。 这里就是前些日子她探寻到的铁矿区! 看来他们两人已经深入龙腾山西南方向了,不过这样也好,走了两趟,倒也识得回去的路了。 张翎也站直了身子,理了理因为奔跑而凌乱不已的衣衫,鼻子吸了吸,问道: “你闻到什么味了吗?”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想吃的吗?”孔楹也实在不知道张翎为何突然这样问。 “不是,你闻一下,这周围好像有很大的臭味。”张翎又吸了吸鼻子,还揉了揉,那股难以言诉的臭味一直还在。 孔楹也吸了吸鼻子,确实也闻到了这奇怪的味道,像死老鼠,但是比死老鼠的味道更加诡异。 孔楹和张翎互望一眼,然后两人循着味道走了一会儿,就发现一个巨大的坑穴,而那个坑穴里面的景象,让孔楹和张翎惊讶得根本反应不过来。 这个巨大的坑穴地点就在孔楹所寻到的铁矿点,而此时此刻,里面躺着几十具的尸体,上面苍蝇蚊虫爬着,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张翎第一时间就吐了,他赶紧转身,闭着眼睛,想要把眼前所见赶紧从脑海里面赶出去。 可是那画面太过冲击力,再加上怎么捂住嘴鼻那股气味还是挥之不去,让他不停的偶尔。 孔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甚至第一眼就看到了之前那个抢夺她所寻铁矿点的那个大汉。 从这些人的数量再结合她的回忆,躺在这坑里面的几十具尸体正是那群抢她铁矿的那群人! 孔楹脸色惨白,最后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们被谁杀了? 难道是因为抢夺铁矿,黑吃黑所造成的? 第89章 离开 张翎吐了好一阵,脸色和唇色都发白,他根本不敢再去看那满是尸体的坑穴,颤抖着问道: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孔楹镇定下来,道:“这就是龙腾山经常发生的事情。我不确定是黑吃黑,还是因为抢占地盘所致,还是寻仇,但是这就是事实。” 只是倘若是黑吃黑或者抢占地盘的话,这些尸体应该会被及时处理,然后第一时间开始挖掘这下面的铁矿而不是就这样丢在这里。 难不成还真是寻仇?这些人又得罪了什么人,竟然遭如此对待? 孔楹一时也理不清楚,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从刚才矿区所见的对人的虐待,到现在这一地的尸体,张翎所受的冲击确实很大。 以前他知道龙腾山很乱,但是第一次亲眼面对,亲身经历,那感觉是全然不一样的。 孔楹瞥了一眼此刻的张翎,见他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眼神空洞的看着地面,估计现在内心很是纠结。 纠结,说明眼前景象对他有所感触,这样的画面,兴许会让他改变吧。 “走吧,我带你下山。下山后,你估计得去府衙调派人手来查这里的事情了。就算不查,膳后也是需要的。”孔楹轻声而道。 总不能让这些尸体就这样暴露在荒山野地。 就在孔楹拉起腿软的张翎的胳膊,卓烨持刀出现了。 果然如孔楹预测那般,卓烨无恙。 卓烨也看了一眼那满是尸体的大坑,面不改色,再调转脸,跟孔楹道: “我只是甩开了那批黑衣人,现下快点下山为宜。” 孔楹点点头,赶紧扶着张翎而行。 卓烨跟着两人后面,看了一眼手里的这把剑。 这是从某一个黑衣人手里夺下来的剑,剑柄雕刻着麒麟纹路,这是京都麒麟军的特供金鳞剑。 而麒麟军,直接隶属于当今陛下,也只有现在的文武帝李珩能够调动。 问题是,文武帝为何要派人来追杀张翎? 卓烨再看一眼张翎,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迈腿跟着走了。 一行三人对于地形还算熟识,且走到一半之后,府衙就派人追了过来。 原来那个在馄饨店门口等着的侍卫见他们大人久久不来,后来遍寻不着,于是猜测张翎出事,赶紧调动了府衙所有人手到处搜寻张翎。 而有一队十五人的侍卫则寻到了龙腾山,果然在这里找到了。 张翎见到府衙的人,情绪已经平定了下来,眼神逐渐清明下来。 但是他并没有把孔楹绑架他的事情抖露出来,而是说自己想来龙腾山查看一下而已。 既然张翎不愿多说,其它侍卫自然也不想多问。 卓烨见张翎有侍卫来保护他了,于是把他手中的剑递给了张翎,特意将剑柄那麒麟标志朝上,让张翎看清楚。 张翎视线落在那麒麟标志上,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他没有显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低头笑了笑,再然后抬眼,对着卓烨拱手而道: “多谢兄台舍命相救。倘若当时不是你及时扑倒我,我现在怕是已经丧命。日后如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卓烨将剑给了张翎,淡淡说道:“张大人不必言谢和报恩。” 卓烨心想:日后怕是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恩情他估计都报不了。 话音刚落,那群追杀的黑衣人又出现在四周。 黑衣人见到张翎,且见他有人保护,先是犹豫了一阵,但是为首之人还是一声令下,要来取张翎的项上人头。 卓烨第一时间就把孔楹扯开,而张翎四周的侍卫则赶紧把他包围在最中间。 卓烨趁着黑衣人一涌而上围攻张翎的时候,扯着孔楹就往山下跑。 此地不宜久留,且那些杀手目标不是孔楹和卓烨,跑为上策。 “不必担心张大人的安危。据我观察,来此寻他的那十几个侍卫武功很是高强,护住张大人安危不在话下。”卓烨在路上跟孔楹解释而道。 卓烨从那些侍卫持刀的动作和形成的包围之势就看得出来,这批侍卫身手不凡。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一个府衙的知府如何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这批侍卫的身手跟金鳞军不相上下。 那只能说明,张翎的身份另有蹊跷。 “有那功夫关心张翎,还不如关心我们自己,赶紧下山,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孔楹一边跑一半说。 卓烨有些诧异。 原以为孔楹会担心张翎,毕竟孔楹心心念念的男子,但是想不到孔楹的想法于他所猜截然不同。 两人直到深夜才安全下了山,孔楹则立刻雇了马车,一路疾驰,赶回清洲城。 马车车轮碾压着官道上的石子,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你不去跟张大人告别?”卓烨坐在马车的另外一面,看着靠在马车窗边的孔楹问道。 “没啥好告别的。倘若他还有些良心,希望这次事件之后能够对龙腾山的事情有所作为。倘若他还是无所作为,那也没有办法。我回去之后,得跟舅舅好好商讨一番如何应对以后局面。”孔楹掀了掀马车窗帘,见外面一片漆黑,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并不打算再跟张翎有任何联系。 少女时期那懵懂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现下而是应该去考虑未来的路要如何走才是。 卓烨看了一眼孔楹,并未再多言,拿出佛珠,转着珠子,心中默念佛经。 “这一趟龙腾山之下你帮我颇多,放心,回去之后,我立刻起炉灶如何修复你的那晶镜。”孔楹在一阵沉默中补充了一句。 夜色如墨,月华如练,车轴转动,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宛如时间的低语,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回响。 第90章 返程 当孔楹与卓烨重返清洲城,沈良艺及其夫人甚是欢喜,连连询问是否受人欺负或有伤在身。 刘伯先行一步归至清洲城,料想已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沈良艺,而孔楹则对归途后一两日之事未多言。 毕竟,舅舅对张翎之事并不知晓,亦无需过多告知。 近日,良艺坊订单激增,然沈良艺仍未能下床行走,孔楹归家仅休整一日,便投身铁器作坊,与工匠们共冶铁、打制订单铁器。 且因沈良艺行动不便,有主顾来访参观或商讨订单,皆由孔楹出面应对。 她于冶铁之事颇为熟悉,主顾所问皆能简洁明了作答,加之待人接物进退得宜,订单皆由她稳妥谈成。 良艺坊中出了一位年轻女掌事,干练利落,引得众人好奇,更有甚者慕名前来,欲一睹孔楹风采。 须知,冶铁一行历来为男子所从事,整个行业几为男子所掌控,良艺坊突现女掌事,即便仅为一小作坊,亦颇为引人注目。 如此,孔楹名声在清州城内越来越是有名,而沈良艺发现孔楹来掌管这良艺坊竟然做得比他都好,单子飞速增长,主顾越来越多。 他一开始还问心有愧,但是后来发现孔楹每天都全心投入,对良艺坊非常上心且适应,他也就安心养腿了。 在繁忙之际,孔楹亦践行诺言,着手采购炼制晶镜之高炉与材料,开始潜心研究晶镜炼制之法。 她心想,虽炼制晶镜乃为卓烨所托,但亦可为良艺坊开辟新径,倒也不失为一桩亏本买卖。 当然,晶镜之制造相较于冶铁更为复杂,孔楹只得不断研究,并前往其他大工坊参观学习,于陀螺般忙碌中,两个晃而过。 时值盛夏的夏日炎热午后,良庆坊内炉火焚烧,非常炙热。此时,一青年牵马而立,驻足良艺坊门前,抬眼望向“良艺坊”三字牌匾,与手中纸条之地址对照无误后,便将马拴于旁侧木柱,抬腿迈入坊内。 “咳咳,请问,孔楹孔小姐可在?”青年礼貌地向作坊内之人问道。 此时,孔楹正埋头查看新冶出之铁矿,其他工匠皆在火热之工坊内忙碌,卓烨亦正搬运铁矿,仅用眼神轻轻掠过那位青年。 观此人脸色与鞋底之鞋,可知其远道而来,身材挺拔,眼神有力,步伐稳健,显是有武功之人。 “啊,我在。”孔楹闻声而起,望向眼前之青年。 她并无卓烨之洞察力,以为如往常般有主顾上门采买铁器,遂赶紧迎上前去。 “孔小姐,此乃我家大人托我转交于你之信,烦请亲启。”青年从包袱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孔楹。 “大人?”孔楹心生疑惑,那青年随即答道: “乃龙腾出府衙之张大人。” 张翎给她之信? 孔楹颇感意外,满脸疑惑地接过信,那青年望着她,示意她务必亲启。 孔楹拆开信封,内有一张府衙专用之黄色宣纸,张翎那劲挺有力之字迹跃然纸上。 张翎之字,孔楹自是识得。 昔日他受伤在房,张翎为不耽误赶考,时常在房内写字练字,她颇为熟悉。 世人常说字如其人,孔楹却觉不尽然。 年少时,她觉得张翎之字如其人,皆有少年人的不甘之倔强与坚毅。 然龙腾山一行之后,张翎变得纨绔浪荡,但其字仍显坚毅,人与字截然不同。 孔楹细读信笺,眼中光芒愈盛。 “你家大人真如信上所言行事了?”孔楹抬眼问道。 “正是,此外,此乃大人托我转交于你之准入函,请良艺坊收下。待会儿我还需前往其他作坊派发准入函,告辞了。”送信之青年转身离去。 孔楹再读一遍信,随即转身走向附近之卓烨。 “我与你说,张翎那小子竟真对龙腾山实施了官府管制。他信中列举了一些举措,虽未完全按照我之前文书所列而为,但却更为有效。如今龙腾山政府管制,各大铁矿矿主必须按照官府要求采矿,价格则按质量统一定价。此外,各大作坊需有准入函方能采买,若采买不到,可由官府调配。哎呀,未料这小子竟如此厉害,短短一月,竟让他做成了?”孔楹满脸兴奋地说道。 第91章 无情 卓烨接过信,看了一遍,确实如孔楹所言,张翎真的整顿了龙腾山。 才短短两月之余,能够做到这般程度,连卓烨都觉得诧异和佩服。 龙腾山回来之后,卓烨其实派避月去查了张翎的真实身份,虽然没有彻底的查清,但是他已经或多或少猜出来了。张翎是破釜沉舟了。 卓烨知晓,那一场刺杀是契机。 张翎在这两个月估计经历了很多的惊涛骇浪,才把龙腾山的乱象稍微治理妥当,这也是他想要破局和活下去的办法。 最上位那个人,逼得太紧,做得太绝,素来如此。 其实卓烨也感同身受。 果然如孔楹所言,张翎此人不是不行,而是不想。 一旦他下定决心去做某事,定能成功。 “张大人……果然好本事。”卓烨轻声说道。 作坊内炉火燃烧炽烈,就像良艺坊的发展那般,不停燃烧。 很快,之前在腾龙山采购的铁矿石快要消耗光了,沈良艺的腿虽然恢复了大半,但是还是不能千里迢迢的前往龙腾山采购铁矿石的。 再加上现在的铁矿石已经由官府管制,不如以前那般混乱,沈良艺这次还是同意了孔楹再去龙腾山采买铁矿石。 当然,卓烨要一起陪同。 出发那天早上,杨氏在良艺坊门口嘱咐了好几次孔楹要多加小心,要她穿着男装,回清洲城之前都别换女装等等苦口婆心的叮铃。 孔楹就是笑着点头,让她和舅舅放心。 而卓烨就安静的站在马车边,靠着马车,视线看着街道尽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氏将一包干粮塞到卓烨的手上,道:“弃尘,你多照看着阿楹呀。” 卓烨缓缓扭头,看了看杨氏那一副欲言又止的画面,淡淡的琥珀酸眼眸没有任何感情的眨了眨,点点头。 “也不知道你整天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一点都不争气。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了。”杨氏有些恼怒的转身。 上次孔楹从龙腾山回来的第三天,就跟他们这些长辈坦言,她跟这弃尘小兄弟不是他们想的那般关系。 当初只是为了能够让舅舅同意她去龙腾山才假装两人有情。 后来两个月,经过杨氏仔细观察,孔楹和弃尘这两个整天会见面的小年轻确实没有感情的互动。 孔楹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壮大和运营良艺坊上,而且还要再开一条晶镜的路子,差点就快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完全没有心思来跟人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的。 而弃尘就更不用说了,每天都是沉默寡言的,视线也从来不会停留在孔楹身上,完全没有爱慕姑娘那种拉丝般的眼神。 而且有时候干完活后,这小伙子就在房间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孔楹还要像足不出户的闺房小姐。 杨氏有时候觉得真是纳闷,明明外表看起来如此登对的小年轻,怎么就对对方没有一丝感觉呢? 算了,算了,也许就是缘分天注定,两人的缘分不在彼此。 弃尘的缘分在哪杨氏她不会关注太多,但是孔楹的缘分她可上心着。 难不成她家阿楹的缘分还在卓家不成? 那可不行,卓家如此对待阿楹,怎么可能再回去。 杨氏也思索不清,只能笑着看着孔楹和卓烨上了马车,挥着手,目送马车远去。 第92章 变化 时隔两月,孔楹再度踏足龙腾山脚,发觉此地变化甚巨。 最大之变,在于龙腾山脚下的入口。 此地竟有官府之人把守,须持准入函方可步入,秩序井然,颇为可观。 步入其间,虽仍见各大铁矿主之铁矿石堆积如山,然价格已依品质而定,相同品质的铁矿石价格不会相差太大,就看卖方和买方如何议价。 且来采买者,只能按作坊体量之大小购买二倍所需之铁矿,不能大量囤货。 如此,则杜绝了前次有人一气购尽,致溢价之弊。 当然,听说官府亦从中抽取少许佣金,然不算多,铁矿主们亦乐意接受。 孔楹用了一整个早上,览尽各色铁矿石。 她深知良艺坊未来数月所需之铁矿石种类,遂于三家之中,选购了品质、价格各异的铁矿石。 此举,可最大化利润,当然这需要很懂行的人才做得到。。 那些铁矿石之老板,初以为孔楹只是无知青年,然交谈数语后,便知其乃行家,钦佩不已,交易很是顺利就完成。 孔楹此次采买顺利,心情愉悦,回想两月前之经历,恍如隔世。 正欲离去,寻客栈投宿一晚,第二天就可以跟着采买的铁矿石回清洲城了,忽闻不远处一片喧嚣,似有人斗殴。 人群中,有人持棍欲击一人,然那人有人护之,一时难以近身。 孔楹心生好奇,此官府管制之地,怎会发生斗殴之事? “放肆!竟敢对知府大人动手!”人群中,一浑厚之声响起。 孔楹闻“知府大人”四字,眼神一闪,莫非张翎在此? 她瞥向卓烨,眼神示意:去瞧瞧热闹? 卓烨不愿,他非好管闲事之人。 孔楹却不管他,扯着他的袖子便往人群涌去。 孔楹并未靠得太近,然亦足以望见那中间之身影——张翎也。 两月未见,张翎明显消瘦许多,整个人显得单薄,腰间褐色锦缎竟有些松垮。 由此身形,可想象他这两个月来,为龙腾山局势付出了多少心血。 此时张翎被侍卫护在中间,脸色冷峻,就算外围有人闹事,他仍然不慌不忙,很是镇定。 “你的铁矿工匠并无采矿经历,贸然而去,已丧命三人。本官令你停掉采矿,你竟不服!按龙腾城例,铁矿开采地丧命三人以上,便取缔铁矿主之开采权。休要胡闹,拿下!”张翎语气冷漠,一甩袖子,下了令。 侍卫们身手不凡,几招便将闹事者制服。 “你个狗官!我龙腾山十余年占山为王,你如此搞法,下地狱也不得好死!”被按住的一人破口大骂。 张翎垂眸冷笑:“是吗?那你在地狱等我,看看到时候谁不得好死。”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一片叫好掌声,孔楹不知是真佩服他还是为了怕他马屁罢了。 张翎说完负手而立,抬眼一望透过人群便见到了站在外围的孔楹。 即便孔楹身穿普通男装,梳着男子发髻,张翎仍一眼认出。 那一刻刚才还浑身冷峻的知府大人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冷峻气势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弯弯的眉眼,浑身气质都柔和了起来。 张翎推开人群跑向孔楹。 孔楹看着张翎越近越,深觉他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不算好看,但却少了之前那份纨绔浪荡之色。 由于消瘦单薄凭添了一份向上的少年之气。 仿佛当年那个受伤却倔强的少年再次出现了。 “阿楹,你终于来了。你看看现在的龙腾山,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劲才整治出来的,怎么样?怎么样,我厉害吗?”张翎站在孔楹面前,一脸骄傲神色,如立功之犬摇着尾巴求人表扬。 那一刻卓烨觉得背脊有些发冷。 一个男人怎么这么会撒娇? 第93章 破碎 孔楹看着张翎,他身后的两个侍卫寸步不离的紧跟着他,再加上有其它采买铁矿石的作坊主们也在旁边看着,张翎如此像小狗行为,孔楹真想提醒一下他注意形象。 “张大人……”孔楹行了拜礼,顿了顿,笑道:“真是好本事。”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夸奖张翎,只好套用之前卓烨的评价了。 说完,孔楹瞥了一眼旁边的卓烨,示意不好意思,拿他的话用用。 “那你对我有什么奖励呀?”张小狗一脸期待,眼睛里面光芒闪烁。 孔楹再看看旁边,这么多人盯着,她不知如何回答。 张翎见孔楹有些犹豫,道:“那请我吃顿饭,如何?”请吃饭,孔楹倒是可以,毕竟确实是张翎让龙腾山有所好转,让良艺坊的铁矿石能够顺利采买。 张翎领着孔楹和卓烨前往龙腾山脚下的市集上一家小馆子入座,要了唯一一间小雅间。 这里比不了龙腾山城的繁华,但是好在南阳四面八方的人都汇聚在此地,菜肴很是丰富。 孔楹点了些菜肴和酒水,当然也备了两个素菜给卓烨,等待上菜的空隙,张翎仔细的把他这两个月所真正落实的举措都说了一遍。 不得不承认,确实有效果,张翎是个有些本事之人。 “你可知道,我这段时间遭遇了四次刺杀,五次山匪的围攻,两次不明真相百姓的丢臭鸡蛋烂白菜,这两个月感觉活了两辈子那么长,实在……刺激。”张翎苦笑一下,低头抿刻口茶。 这茶清香但是味涩。 孔楹也知晓这期间绝对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看张翎现在那单薄的肩膀就知晓了。 “明白,在此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孔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张翎深深的看了一眼孔楹,也抬起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 菜肴开始上齐,张翎貌似真的高兴,喝了几杯酒,脸色有些潮红。 “你什么时候离开龙腾山?”张翎眼神微红,看着孔楹问道。 “明日清晨即走。” “这么快呀……”张翎低头喃喃自语,抬眼看向孔楹,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饭后,张翎跟孔楹并排走在小镇的街上,他偏头看了好几次孔楹,就在街角的尽头,张翎对孔楹道: “阿楹,说句实话,这两个月我总想你能够在我身边支撑着我,好几次我都想写信让你来龙腾山帮我,哪怕陪在我身边即可。奈何,我身边危险太多,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太深。”张翎很是认真的看着孔楹,眼里的情绪很是真挚。 “阿楹,倘若清洲城那边有人跟你提亲,能否缓缓。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就一年,待我彻底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可否再给我个机会跟你提亲?” 孔楹没有想到张翎此时此刻会跟她如此而言,她有些愣神。 两个月前的张翎是个纨绔之人,浪荡慵懒,跟孔楹少女时期所期待的完全不同。 而如今的张翎气质收敛,沉稳得多,身形消瘦得仿若那易碎之物,一用力就能破碎一般。 第94章 身份 孔楹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张翎对视。 孔楹不敢说,张翎的改变是因为她,是因为她两个月前的努力,她也很清楚不可能。 但是面对一个能够有如此巨大改变的人,面对一个真正的能够把一个地方给治理好,让乱象恢复秩序的人对她如此真挚的表达,孔楹心跳有些加速。 原以为不会再见之人,却在两个月之后再次重逢。 到底张翎是怎么样的人? 孔楹真的有些混乱,他好像很近,但是也很远,捉摸不透,难以定夺。 “张大人,多谢垂爱。先不说也无人跟我提亲,就算有,现下我也无意成亲。我舅舅的作坊事情太多,根本忙不过来。”孔楹如此回答,心想这也是她的答案了。 近两年,她真的不考虑成亲,她还有她未完成的愿望,她现在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很是欢喜。 当然,她不是给张翎留时间,而是她真的不想这般早就成亲,然后被困在大宅院里面相夫教子。 那样的日子她体会过,觉得没啥意思。 不管对方是谁。 张翎一听,眼神闪亮。 他觉得,这是孔楹在给他留的机会。 张翎满意都是笑意,激动的手在袖子里面拽成了拳,他一时语塞,怕孔楹还说出其它话,就赶紧转身走了。 孔楹看着张翎那般,心想他估计误会了什么,于是开口道: “哎,张大人,你别误会……” 哪知张翎走得实在太急,根本不给孔楹解释的机会。 孔楹无奈,回头看了看卓烨,问道: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卓烨淡淡道:“误不误会,每个人都有各自解读。但是,吾劝施主,远离他。” 孔楹看着卓烨,偏了头,盯着凝视了一阵。 卓烨这人不是多嘴的人,他前半句话还正常,确实每个人都有各自解读,很符合他出家人的风格,随缘。 但是后半句,要她远离张翎? 为何? “你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了?”孔楹问道。 卓烨倒是没有想到孔楹会如此问道,他眼神难得的有些闪躲。 他以为孔楹会问他为什么要远离张翎,甚至他以为孔楹会跟他开玩笑说吃醋他也觉得无所谓。 但是,孔楹则是问张翎身份问题。 那这说明,孔楹也在怀疑张翎的身份。 张翎这人当初受伤离开,后来直接在两年之内成为一城知府,这空降速度不合南阳的管制定律。 再加上之前被刺杀,此人又如此有能力,现在的孔楹定不会还单纯的以为他就是那个普通的赶考读书人了。 卓烨不答,看向旁边的人群。 孔楹咬了咬唇,看卓烨这个神色就知晓,卓烨估计有答案。 再加上他是出家人,不能撒谎,于是才不答。 “说,他到底什么身份。”孔楹站到卓烨扭头的方向,叉着腰,抬头又盯着他看,眼里面有些些许的威逼之色。 卓烨身量很高,孔楹则细小很多,奈何此时此刻,孔楹那威逼的气场很是强大,卓烨根本不敢看她。 卓烨自然不会说,一旦说了,孔楹又会问这些消息他怎么知晓?难不成还跟她言明自己有个庞大的情报组织? 所以卓烨不答,又偏头看向另外一边。 孔楹自然不想放弃,于是又往卓烨扭头的方向再看,卓烨无奈,只能低着头,迈开大长腿往前走。 不是,是往前小跑。 “好小子,你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孔楹赶紧追上去,盛夏的烈日映照在两人身上,由于置身闹市,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再也看不见,只留当空的烈日炎炎。 第95章 提亲 孔楹和卓烨回到清洲城后,孔楹又扎进了铁器作坊。 良艺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除了晶镜的新线路之外,孔楹又花高价聘请了好几位新的学徒,另外还重建了高炉设备,改良了推风方式,良艺坊的冶铁事业蒸蒸日上。 虽然还到不了大作坊的规模,但是一些固定的大订单都交到了良艺坊来完成了,已经在清洲城排的上号的铁器作坊了。 沈良艺腿脚逐渐可以下床走动了,但是看到孔楹把良艺坊经营得这般妥当,自己这个作坊老板则按照孔楹的吩咐,去跑动和维护一些以前的雇主,变成了打下手的。 不过,他也乐意,整天乐呵呵的。 有些相熟的主顾还说他真是有个好外甥女儿,一个姑娘家能够把良艺坊经营得井井有条,实在厉害。 每次听到这种夸奖,沈良艺表面上很是谦和,内心暗爽,有时候嘴角实在压不住,都快咧到了耳朵边上。 有一天,杨氏这边被自己的好友金氏请去喝茶,好友是清洲城第三大作坊的作坊主的夫人,好久没聚,对方竟然派了马车来接她,这仪式感很足。 当杨氏来到茶楼雅间,落座之后看到对方带了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长得倒也清俊。 这男子杨氏倒也认得,是她儿子,叫什么来着,忘了。 “这是我儿金顺,刚满二十,还未娶妻,不过已经开始掌管我们那作坊的事儿了。”金氏满脸含笑的给杨氏斟了茶,非常客气。 要知道金氏不管是从家世还是作坊规模上都比杨氏大得多,以前聚会都是杨氏在恭维着金氏,今儿竟然金氏主动给她斟茶。 到这会儿,杨氏其实心里有底了,再仔细看了一眼对面的金顺。 “杨妹子,咱们也开门见山的说了吧。今儿邀请您出来,其实是想提个亲,也不能说是提亲,就是约莫我们通个气儿。”金氏从身后拿出一个很是精致的金丝楠木首饰盒,推给杨氏。 “提亲?我大儿子虽也到了成亲年纪,但是下半年要参加科考了,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这事儿也要明年再说呢。”杨氏垂眸看着那个首饰盒,忍下了打开的冲动。 光看这盒子的名贵程度,就知道里面的首饰怕也是价格不菲。 不过,她倒是明知对方什么意思,却偏偏故意说是她儿子的婚事。 “哎呦,杨妹子,你误会了。我今儿是想跟你打听打听你那外甥女儿。那天顺儿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很是倾心,倘若合适,我们两家倒是可以喜接连理。”金氏笑着说道,瞥了一眼旁边的儿子,见他耳朵通红,有些不好意思。 他儿子前几日跟着他爹去良艺坊商谈晶镜合作事宜,看到孔楹那姑娘之后就像丢了魂似的,一回来就要说要来提亲。 听他家老爷所言,现在良艺坊确实都是这小姑娘在掌事,小姑娘长得漂亮,说话做事那可非常的妥当,对冶铁一事特别精通,让他家老爷都赞不绝口。 能被她家老爷称赞的人不多,更别说是个小姑娘。 他这儿子虽然算不上人中龙凤,但是年龄合宜,长得也算不错,最重要的是,自从天工坊落寞之后,他们铁器作坊也逐渐成为清洲城第一铁器作坊,家底雄厚,家大业大,也算是清洲城的名门望族了。 倘若真能成亲,他们良艺坊一个中等小作坊绝对受益。 杨氏一听,也很明白金氏所想,且这已经不是一家来跟她要对孔楹提亲了。 前段时日孔楹去了龙腾山,也有人家来说亲,奈何孔楹不在,他和沈良艺也做不了主,也就没有跟孔楹明说。 第96章 金家 “啊,这事儿呀。”杨氏抿了一口茶,眼珠子转了两圈,继续道: “你也知晓,我们只是她的舅舅舅母,这事我们是做不了主的。” “当然当然,这个我们知晓。我们就是想跟您通个气儿,回头问问孔姑娘意思。当然,也需烦请您跟她爹娘通个气儿。”金氏又把首饰盒推给了杨氏面前,意思很明显。 这是给她的“通气”费。 杨氏想了一阵,还是不敢收这名贵的首饰,道: “这事我做不了主。我们家那姑娘主意大,这事她自己定夺。当然,你我这么多年情谊,这事我可以跟她说说,看她意见。倘若真的同意,我们再继续相看,如何?”杨氏说道。 “可以,可以的。”金氏很是高兴,推了推旁边的金顺,金顺也赶紧起身,很是恭敬的给杨氏行了大礼。 杨氏不敢受此大礼,称还有事,赶紧离开了茶楼。 回到良艺坊,杨氏先去厨房做好了饭菜,等到夜幕降临,大伙聚在一起用晚膳的时候,杨氏还是开口提了这事。 “阿楹,今儿金气坊那边的夫人来跟我提了提,他儿子金顺到了成婚年纪,倒是对你有意,前几日你跟他应该见过。”杨氏放下碗筷,如实说道。 这一桌子坐了沈良艺和几个老铁匠以及卓烨,所以说话倒也没啥顾忌,都算是自己人。 新来的那几个学徒并不跟他们一块用膳,而是在另外一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了孔楹身上。 孔楹倒是没有想过这事。 金气坊的金顺她确实有些印象,很懂晶镜技术的一个年轻人,跟他聊了一个时辰合作事宜,但是却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进一步的关系。 “哎,你这婆娘。我们阿楹现在还年纪小,成什么亲?别瞎胡闹!”沈良艺心大得很,赶紧嘟囔一声杨氏。 “嘿,我就是提一句说我瞎胡闹?”杨氏见沈良艺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她,心底怨气马上冒了出来。 “阿楹今年已经过了十八岁了,我在她这年纪,沈霖都生了,怎么还算年纪小了?再说了,当时金氏跟我提的时候,我也没任何答应或者表态呀。我就想着,一个姑娘家的,整天在脏兮兮热哄哄的作坊里面待着,多辛苦呀。既然进不了卓家,那进金家也不错,当个少奶奶,每天喝点茶绣个花不愁吃穿无忧无虑那多好。”杨氏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看得沈良艺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的杨氏,是真的在替孔楹着想。 其它几个老铁匠其实也心疼孔楹,总觉得姑娘家在他们这里受苦受累的,所以听到金家来提亲,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表态。 卓烨则默默吃饭,仿若此事于他无关。 “你以为我是为了攀附金家吗?倘若阿楹过不好,哪怕砸了良艺坊,我都是不愿意的。我就是想着,咱阿楹大好年华,就算不是金家,但是也要找个心疼她的人帮帮她也好。实话说吧,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家来提亲了,如此下去,阿楹肯定会越来越多人来提亲,这事总要有个定夺呀。”杨氏委屈的摸着眼泪水儿,一是埋怨丈夫对她的不理解,总是数落她,二是也着实心疼孔楹。 卓家的事情就算孔楹过了那个砍,她杨氏过不去。 在她的认知里面,能够打脸卓家的就是孔楹嫁个更好的。 好吧,肯定比不了卓家的权势,但是嫁个真心疼爱她,照顾她的那也是最好的。 第97章 纯粹 “舅母,我知道你真心在为我着想,我特别感动。我也不会成为一个不成亲的老姑娘。以后我定会找个自己钟意的成亲的。但是,金家不行,我不钟意。”孔楹很是直接了得的拒绝。 “好,好,明儿我就帮你去回绝金家。那你,现在可有钟意的啦?什么样的,如若你有意愿的,舅母去帮你打听下对方情况?”杨氏一下子又笑了起来。 孔楹这段时间掌管良艺坊,接触了很多人,大多男子,里面也有很多年轻俊杰,说不定真就在其中一人。 “我也不知道我钟意什么样的,现在完全没有答案。”孔楹如实回答。 “好了好了,缘分这事,我们也操心不来。反正不管如何,舅舅给你撑腰。来,吃块肉。”沈良艺怕杨氏还哭,就赶紧转移了话题,很快大伙就聊到了其它事情,整个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饭后,大伙都散了,孔楹帮杨氏收拾好碗筷,自己走向铁作坊的方向,想要散散步消个食。 月色很亮,银灰色光芒洒落在孔楹身上,四五个高炉耸立在作坊里面,就像庞大的怪物。 四周很是安静,孔楹低着头,长叹一口气。 今儿杨氏提到的提亲一事,让她觉得闷得慌。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不管在铁器坊内作得多好,总是有人要把她按在大宅之内,仿若有一层逃不开的膜,紧紧的裹着她。 杨氏说得对,她可以拒绝金顺,可以拒绝张翎,那以后什么王氏李氏总还是会有,以后她如何处之呢? 为何姑娘家就非要成亲呢? 孔楹想不通,走到作坊的最外面,发现还亮着灯,烛光闪烁着,光照之下,印出了卓烨的身影。 孔楹看去,此时的卓烨坐在桌边,桌上摆放着那破裂的晶镜,很是安静的看着,好像在研究如何修复。 他的身形修长,侧颜在烛光光照之下,印在旁边的墙上都轮廓利落而清晰。 孔楹看着卓烨,有时候心生羡慕。 这一世的卓烨活得很安静很纯粹,他好像没有她那么多的烦心事,不管外界如何的惊涛骇浪,仍然会坚持自我。 哪怕整个卓家都反对,哪怕整个北疆都反对,他仍然要出家,而且能够静下心来完成自己的试炼任务。 他沉默,安静,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眸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情绪,疏离,淡漠。 他好像与整个尘世都脱离了。 孔楹走了过去,蹲下来,撑着自己的脸颊,问道:“弃尘大师,在想什么?” 孔楹故意把大师二字咬的特别重。 卓烨抬眼,淡漠的琥珀酸眼眸看了一眼孔楹,然后再低头看着自己那碎裂的晶镜。 “研究。”卓烨的语气跟他的眼眸一样,都透着淡漠。 “你懂?”孔楹反问道。 卓烨摇了摇头。 晶镜设备和材料已经到位,但是材料的配比,工艺的搭建其实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孔楹觉得已经很快了,短期之内她有信心修复这枚晶镜。 孔楹拿起一半晶镜,面上照射出自己的脸颊,她微微眯了眼眸,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不语。 卓烨也不会主动说话,他翻看着桌上一本关于晶镜制作的小册本。 整个作坊一片安静,两人也不会觉得不说话而尴尬,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如沙般流淌着。 当杨氏在孔楹房间没有找到她,来到作坊里面,就看到卓烨跟孔楹安静的画面。 两人坐得不近,但是微弱的烛火荡漾,映衬在两人年轻的脸庞,轮廓线条都及其流畅,就连眉眼之间的弧度都有些相似。 两人就安静的坐着,视线都不看对方,却莫名奇妙的有一阵难以言诉的感觉。 好美的画面,年轻真好。 莫名的,杨氏嘴角勾起了笑意,她安静的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不去打扰两人的静坐,转身离去。 月色渐深,人心渐明。 第98章 上门 第二日,杨氏原本还想去找金氏的,岂料金氏带着金顺直接就登门拜访了,而且手里面提着不少礼物。 “金夫人,怎的来这了?”杨氏脸色有些僵硬,赶紧迎了上来。 金氏身后的金顺伸长了脖子,视线在找孔楹。 当他在一座高炉之后看到了那抹苗条纤细的身影之后,凝视了一阵,然后赶紧低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抿唇笑着。 “今儿顺儿说要来这里商议晶镜之事儿,我也恰巧路过此地儿,就跟着顺路过来。对了,这是清风坊的糕点,还有水坊的甜酿,吉祥坊的首饰,都顺手买的,带来给你们尝尝。”金氏示意身后跟着的丫鬟把东西都交给杨氏。 杨氏有些尴尬,不敢接这些礼物,道:“我家老爷在后院,我去叫他出来跟你们对接晶镜之事吧。” “啊,晶镜的事一直都是孔姑娘对接的。”金顺赶紧插画。 杨氏顿了顿,本想要他们避开跟孔楹的接触的,想不到这金顺直接打直球。 “哎,孔姑娘在那边,那位是不是就是孔姑娘呀?”金氏一眼就看到了孔楹,赶紧朝她走过去。 诺大的作坊里面,除了杨氏,唯一的年轻姑娘,那自然就是孔楹了。 此时的孔楹正在试炼晶镜的银水,见到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朝她走来,再看她身后的金顺,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了。 金氏满眼含笑的看着孔楹,越看越是喜欢,长得灵秀俊隽,整个人就像那雨林里面的清竹,看得人挪不开眼。 卓烨也正在孔楹旁边帮她端着材料,见状也不得不放下手中木盆。 估计这两人前来,一时半会晶镜的淬炼是搞不定的。 “金夫人。” 孔楹礼貌的扶了扶,就见金氏上下打量着她,眼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孔姑娘,真是好灵的姑娘,怪不得顺儿……”金氏欲言又止,看向金顺,示意他过来。 金顺有些忐忑不安的走到孔楹面前,拱手作揖道:“孔姑娘。” “晶镜合作之事上次已经谈妥,你们提供淬炼好的银水材料,我们良艺坊高价购买。”孔楹退了两步,说道。 杨氏见状,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处理,于是她赶紧去了后院,去找沈良艺。 今天这情况有点措手不及,她还是得找他家老爷出来处理才行。 金氏不明白这些业务上的事情,示意儿子发话。 他们今天前来确实是另有他意。 金顺昨天到今天都坐立不安的,见杨氏迟迟没有消息,所以多等一天都不愿意,于是两人专程过来,探探口风也好。 “是,确实如此。只是……只是银水的再淬炼还有些注意事项,我过来再交待一下。”金顺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哎呦,你看顺儿多贴心,真会照顾人。”金氏赶紧夸奖金顺,一副就怕孔楹不知晓他儿子的好似的。 其它的铁匠们各行其是,但是大部分人的视线还是有意无意往孔楹这边飘。 “银水之事我们彻底明了,不必担忧。良艺坊内诸事繁杂,烦请金夫人和金公子暂且离开吧,免得炉火灼烧。”孔楹很是冷静客气的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想再与金顺多言半句。 不能给金顺有任何遐想的空间,这是孔楹要做到的。 “哎,孔姑娘,且慢。”金顺见孔楹要走,急的抬手去拉孔楹的手。 孔楹其实早有准备,赶紧侧身,避开了金顺的牵手,躲到了站得最近的卓烨身后。 她身前有个男子挡着,金顺应该不会有进一步非礼动作。 “金公子,请自重!”孔楹躲在卓烨身后,语气不善。 第99章 求娶 “对不住,孔姑娘。”金顺赶紧收了手,看了一眼卓烨。 金顺眼前这小伙子剑眉星眼,长得特别好看,对比之下,他真是相形见绌,让金顺心里很是不爽。 不过看卓烨的打扮,貌似是个学徒,跟他身份地位没法比,也就放下心来。 “孔姑娘,别介意,我们顺儿没有恶意。他就是心急了些。昨儿,你舅母应该跟你提过吧,你……意下如何?我们金家在清州城有四家作坊,光工匠就有几百人,倘若你真的愿意,我们把一家作坊过给良艺坊,记在你的名下,如何?”金氏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直言不讳。 要知道,聘礼是一整家铁器作坊,这样大的手笔,怕是整个清洲城的其它家族都给不出。 要不是看着自己儿子实在喜欢孔楹这姑娘,她金氏也不愿意给出一整座铁器坊做聘礼的。 那可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值钱得多。 孔楹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的,这样的聘礼足够具有诱惑力了。 不过他们想着,也正因有这样重的聘礼,孔楹也许会答应。 但是,让金氏和金顺意外的是,孔楹拒绝了。 “金夫人,金公子,承蒙厚爱,我孔楹并不许意金家。此意决绝,不会更改,还请回吧。”孔楹的回答非常果断且利落,完美没有回旋余地。 孔楹如此的果断的回绝让金氏一时半会都回不了神,她张着嘴,竟然哑口无言。 开了如此高的聘礼,竟然被如此决绝的回绝,这是她来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 之前也想过孔楹因为是姑娘家,不会一下子就应下,再加上她跟金顺也不算熟识,可能会留个口风说要互相了解再说。 但是想不到来此当头一棒,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金顺眼眶泛红,定定的看着孔楹,也不知说什么。 金氏反应过来之后,问道:“孔姑娘,我家顺儿要不是他钟意于你,整个清洲城那么多的贵女都盯着他,哪里轮得上你?” “再说了,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们诚心求娶,不是为了给你如此羞辱的!都开了一座铁器坊的聘礼,难不成你还不满足!我跟你说,就凭你一个小作坊家的姑娘,无权无势的,就算长得漂亮,也不要眼高于顶,贪心不足蛇吞象!”金氏气愤不已,气得话都不过脑子了,直接就开骂。 突然,一把扫帚就打在了金氏华贵的衣裙之上,下一刻,金氏的头顶又挨一扫帚。 “哎呦,哎呦,谁打我!”金氏慌乱的双手抱头,回头一看,沈良艺手上拿着一个扫煤碳的扫帚,气势凶凶的对着她,还要再往她身上敲。 “你狗嘴里面吐粪呢!敢如此说我们阿楹!你金家算什么,我们连京城卓家都看不上,你清洲城的金家算什么!”沈良艺也破口大骂,他的腿脚不算便利,仍然非常勇猛,追着金氏就打。 金氏抱头,赶紧躲在金顺和自家丫鬟的后面,却也嘴上不饶人,回骂道: “你个瘸腿老疯子!说什么京城卓家也看不上,你简直疯了!你们跟京都卓家哪里扯得上关系,整个清洲城哪家作坊倘若跟卓家扯上半点关系不都横着走?还有,你胆敢打我,回去我跟老爷说,要你们良艺坊不得好死!”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毒妇!” 杨氏担心沈良艺的腿再次受伤,拉着沈良艺,拦着她。 孔楹见如此混乱,也赶紧从卓烨身后出来,去拉沈良艺。 她这舅舅这次真是气疯了,也真是让她受不得一点委屈。 第100章 污蔑 “舅舅,你冷静下。倘若打伤了人,要去官府的。”孔楹拉住沈良艺。 “去就去,我怕什么!这个毒妇竟然如此羞辱你,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还非你金家不嫁不成?”沈良艺还举着扫把要追着金氏打。 周围的老铁匠们见状,也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围了过来。 这些老铁匠都很喜欢孔楹,早就忍不住了,义愤填膺的围过来,虽然都是老人,奈何人数较多,金氏三人自然至于不利之地。 金顺知晓现在他们只有三人,真打起来肯定落于下风,也拼命拖住他的母亲。 奈何金氏素来是骄纵惯了的人,从小养尊处优的没有受过这种气,打肯定打不过,嘴上仍然依依不饶。 “我看孔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人,要不是她勾引我家顺儿,怎么会让顺儿如此!一个巴掌拍不响,看你那样儿,说不定还有其它男人!这样的姑娘,进不了我金家的门!” “母亲,住嘴!” 这话一出口,就连金顺都恼怒了,但是奈何是自己母亲,怎么也要护着,赶紧拖着她往良艺坊门口走。 才走两步,就猛然瞧见杨氏也举着扫帚朝金氏打来。 原本杨氏还拉着沈良艺的,听见金氏竟然骂她家孔楹水性杨花,这话她可忍不了。 一脚踹开她丈夫沈良艺,也顾不得沈良艺是怎么样被她踹得踉跄倒地的,气愤的抢夺过他手中的扫帚,自己就一股风般的冲上去,而且奇迹般灵活的绕开金顺,直直往金氏脑门用力敲去。 女人跟女人打架,那可是很是凶残的。 扫帚的枝丫拉扯着金氏头上的发钗,扯得一地都是。 杨氏的谩骂声和金氏的骂声响彻整个作坊,好些人都混着一起要去拉扯,谁知道越来越是混乱,不堪入目。 就在此时,一声浑厚的吼声在良艺坊内响起! “住手!所有人给本将住手!谁还敢再动一下,找死!” 在场之人皆被这一声怒吼给镇住了,纷纷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到身穿铠甲的守城将领李正业,以及他身后跟着同样铠甲在身的士兵们。 那些士兵们一瞬就将金氏和杨氏给围了起来,李正业则霸气的迈着方步走进来,眼神带着杀气盯着金氏和杨氏这两个形象不整的妇人。 孔楹一看,稍微松了口气。 有李正业这个清洲城的守城将领来了,大乱子是不会出了。 沈良艺从地上爬起来,见到李正业来了,也就说牵连到了官府之人,吓得背脊发凉。 他也不知道他良艺坊为何这么吸引这个守城将领,每隔五六天就会来这里打一转。 “分开!” 李正业吩咐士兵把金氏和杨氏给拉开,然后环顾了一圈四周,道: “在城内打架斗殴,还给本将撞上了,这事提交官府定夺!” 金氏一听要提交官府,顿时泄了气,哭着说她是冤枉的。 沈良艺也是个怕事的人,但是杨氏则丝毫不怕,把扫帚一扔,气势汹汹的就往外走。 不就是坐牢嘛,她一点不怕! 至少她为孔楹出了这口恶气了! 第101章 赵妈 众人只能看着几个士兵压着沈良艺、杨氏和金氏走了,却也不敢阻拦。 毕竟他们确实是打架斗殴了,且李正业属于城门守卫军,有权处理这种打架生事之事。 孔楹心急如焚,追到作坊门口也无济于事,回头看到卓烨,焦急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 “你去跟李将领说说情,别太为难舅舅他们了。他腿脚还未完全恢复。” 在场其它人不知晓卓烨的身份,孔楹知晓。 李正业曾经是卓烨的下属,且这段时间他隔三差五的就来他们作坊转悠,有时候甚至伸手帮忙做事,并不是因为表面上同是老乡的原由,而是李将领对卓烨还有上下级的尊重情谊所在。 卓烨的话,他肯定会听。 卓烨佛开了孔楹拉他袖子的手,看着作坊外面逐渐消失的身影,淡淡道: “放心,他们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最多关押两天。” 孔楹听卓烨如此而言,稍微放心了些,转头看到金顺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金顺欲言又止,知晓经此一闹,他和孔楹再无可能,爱恨交加的感觉焚烧着他的心,最终只能不甘心的一甩袖子,夺门而去。 果然两天之后,沈良艺和杨氏在被关了两天牢房之后就被放了出来。 双方斗殴本就除了面子上实在受伤,身体上基本无伤,因此按照南阳例律,倒也没什么大的责罚。 再加上卓烨确实跟李正业提了一嘴不能太过为难沈良艺夫妇二人,所以两人在牢房里面的待遇比送了大把金银进去要他们照顾的金氏还要好,吃喝不愁,还有小书可看,狱卒还跟沈良艺互相吹牛,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出狱当天,孔楹和沈霖焦急等在府衙门口,见到杨氏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沈良艺出来,孔楹瞬间空了眼眶。 沈良艺和杨氏是为了护她才遭此一难,根本容不得任何人非难孔楹半句,否则真的就是拼命状态。 这两人啊,比之任何人,都要护着她。 “爹,娘。”沈霖收到消息当天就从书院赶了回来,了解清楚状况之后就再也没有回书院,义愤填膺的也在作坊里面大骂金氏,有一种要是他在,也是一样上去干架的阵势。 沈良艺和杨氏笑着看着沈霖和孔楹,刚想说话,就见到孔楹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流,这姑娘低着头,说不出任何话。 她心里实在愧疚。 “咋的哭了?我们在牢里面可舒坦了,吃的比外面都好。你别说,这牢房的肉酱面真好吃呀。”沈良艺摸着自己的肚子,哈哈笑着,表明自己在里面吃得好睡得好。 可是孔楹的泪水仍然止不住,沈家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知晓,孔楹是在内疚。 她肯定觉得是因为她才如此受难。 “傻姑娘,别哭了。我跟你舅舅在里面真的没受一点苦,倒也有了新鲜的牢狱体验。”杨氏一把就把孔楹抱在了怀里,用袖子帮孔楹擦着泪水。 “阿楹,别哭。我知道你内疚,但是这事完全不是你的问题。快,咱回家,表哥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大骨肉吃。”沈霖也是劝着孔楹,想要逗她笑笑。 孔楹见两人确实无恙,也就安心,稍微松了一口气。 “以后你们不必如此……” “什么叫不必如此?你是我家姑娘,家里人被人如此辱骂,我没打残他们,算是手下留情了。以后谁还敢如此羞辱你,我还是一样上去就是扯烂她的嘴!”杨氏揽住孔楹的肩膀,神奇无比说道,说完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 孔楹也跟着笑了笑,一家四口的氛围一下子就松了下来,沈霖问孔楹还想吃什么,他下厨,杨氏埋怨他只知道吃吃吃,也不用心点温书。 就在四人准备回良艺坊的时候,有一人站在他们面前,用趾高气昂的声音说道: “大小姐在如此粗俗的作坊里面,跟着你们这样庸俗之人生活,成何体统。” 孔楹循声一看,就见到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穿着蓝色锦绣长衫,梳着整齐的齐云鬓,微微昂着头,双手交叉在身前,那副高傲的神情用有别于清洲城普通百姓的那种气质。 赵妈? 她是孔府现在的当家夫人汪氏的贴身嬷嬷,当初孔楹重生一醒来,就是赵妈逼着她喝那断子汤的。 可是,为何突然出现在清洲城? 赵妈身后还跟着两位丫鬟以及五个孔府的护卫,看样子是带了些人来此地的。 沈良艺和杨氏面面相觑,这人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想起是谁,只是觉得从此人那气韵来看,不像清洲城的人,后来沈良艺脑海里面闪过之前去京都孔府的画面,想起此人应该是孔府的下人之一。 貌似是汪氏身边的人。 “你是谁?”杨氏不识此人,也看不顺眼这人,于是出声问道。 “我乃孔府下人,奉老爷和夫人的嘱托,前来清洲城接大小姐回府的。”赵妈看着孔楹,面无表情的说道。 此话一出,沈良艺几人纷纷心惊。 孔楹从孔府出逃数月,孔府没有派人到处寻找,因为他们知晓,孔楹没地可去,肯定是来清洲城投靠其舅舅了的。 “阿楹在我这里很好,不必再回孔家。”沈良艺挡在孔楹面前,挺直胸膛,护着孔楹。 “沈坊主,虽然你是大小姐的舅舅,但是大小姐毕竟是孔家嫡女,怎么能把舅家当自己家呢,大小姐,你说是不是?”赵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嫡女?你还好意思承认她是孔家嫡女?哪有嫡女消失了半年都没有家里人来寻的?现在想起来还有个嫡女了?现在来寻,怕不是你们有什么龌龊想法要阿楹去做了!”沈良艺倒是一语中地,堵得赵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自从卓家退婚之后,孔家的人确实没把孔楹看得太重,可有可无的地位。 汪氏巴不得孔楹不再回家,这样她的女儿就成为孔府唯一千金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此也根本不派人来寻。 但是毕竟孔楹这个嫡女身份还在,再加上孔蓉蓉上次在孔楹和卓烨订婚礼上洋相尽出,短时间内怕是根本寻不到婆家,而何家既然不能跟卓家联姻,那其它世家的联姻也是有必要的。 而能够联姻的,就只有孔楹最为合适了。 前段时间,有个小世家的夫人跟汪氏提了一嘴,有意愿跟孔家联姻。 他二儿子年约三十了,还未成婚,倒跟孔楹也算相配。 汪氏打听过那个小世家的二儿子,整天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把青楼当作家,因此根本没有正经门第的姑娘家愿意嫁给他,所以这才三十都娶不到妻。 那小世家门第不高,但是对于孔家的一门生意倒也有些作用。 再说了,孔楹都被卓家退过婚的姑娘,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的,能嫁出去就不错了,于是汪氏跟孔达一提,两人就决计把孔楹从清洲城接回来。 第102章 非议 “赵妈,我在这里很好,也不打算回孔家,请回吧。”孔楹一脸严肃,言辞拒绝,拉起杨氏和沈良艺就走,不打算理会赵妈他们一行人。 “大小姐,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都在那破旧的铁器作坊里面打铁?一个姑娘家的,整天混在都是男人堆的作坊里面,怪不得卓家会退婚。”赵妈见孔楹果断拒绝,于是出语不善。 “卓家?退婚?”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传入众人耳里,孔楹回头一看,是刚从牢狱里面出来的金氏以及金顺和几个下人。 她今日也是刚好出来,就在此时听到了好像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孔楹见状,心里真是烦躁,都是什么人,都凑一堆了。 “是啊,她当初被卓家退了婚,之后无地自容,才躲来清洲城的。”赵妈见金氏这群人对这事很感兴趣,于是故意大声说道。 她这次前来,汪氏也料到孔楹估计没那么容易回京都城。 他们的计划是,那就把孔楹的名声弄臭,让她在清洲城也待不下去,这样她根本走投无路,只能回京都城孔家,到时候一个小姑娘家家,没有靠山,只能任人摆布,想要她嫁谁不都得嫁。 金氏和金顺等人一听此话,眼神不善的看着孔楹,眼里露出些许鄙夷之色。 “哈哈,之前沈坊主还大言不惭的说是他们看不上卓家呀,还辱骂我们金家算个老几,原来根本就是卓家看不上你们,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金氏昨天被打,还被关押进牢里面,原本就心里有气,这回被她抓住把柄,必定狠狠报复,所以说话的声音极大,惹得周围的路人都在围观。 孔楹面对这样的指责内心波澜不惊,她跟卓家之事她心里很是清楚,而且被退婚也是她自己乐于见到的,因此一点没不甘和恼怒,内心平静得很。 但是面对这样的指责,沈良艺和杨氏沈霖那可不行。 “放你狗屁!卓家退婚在前,阿楹来我作坊在后,哪里是因为她整天打铁而被退婚?再说了,你们怎么不说出被退婚到底是什么缘由?那根本就是卓家的原因,跟我阿楹毫无关系!是卓家那小子要出家!” 沈良艺简直被气得浑身发抖,反驳对方,倒也说出了些事实。 “哈哈哈,大伙听听,大伙来听听啊!卓家大公子宁愿出家也不愿意跟孔楹成婚,肯定知晓了她水性杨花,娶不得呀!卓家那是什么门第,整个南阳的名门望族,家风正统,一般人哪里高攀得上,更别提是战功赫赫的卓大公子了!”金氏真是要出口恶气,来安慰自己生平被无辜关押牢狱之恨。 周围的百姓们听后也开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沈良艺被气得直摸胸口,说不出话来,面色通红,眼神发直。 沈霖则护住孔楹,不被其他人挤着孔楹。 杨氏则还想开口回骂,被孔楹一把扯住袖子,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杨氏回头,看孔楹摇着头,示意她不必再上前理论。 很多事情,越描会越黑,再怎么理论,也无济于事,万一又扭打上了,且现在是在府衙门口闹事,那可比在作坊里面斗殴要严重得多。 此时的孔楹眼神冷静,冷静得可怕,这眼神告诉杨氏,她不怕流言蜚语,毫无畏惧,但是却让杨氏更加心疼。 这孩子太懂事了。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聚在此地,堵得府衙门口水泄不通,导致孔楹一行人想走都走不了。 而金氏和赵妈仍然你一句我一句的在阴阳怪气着孔楹,非常热闹。 “谁还敢再非议卓将军一句,我扯烂她的嘴!” 人群的后面,又是一阵怒吼出现,瞬间将混乱的场面给压制了下来。 又是李正业。 他身材威武,再配上铠甲的压制,手上扶着腰间的剑柄,气势很足。 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府衙门口这么多围堵在一起,他这个皇城守军肯定要来疏通和解决问题的。 不过他也在外面听到了里面的对话,然后挤进人群里面,看了一眼冷静的,还拦着杨氏的孔楹。 别的人不知晓现在良艺坊那个小学徒弃尘的身份,他李正业可太清楚了。 现在他又知晓了孔楹的真正身份,原来她就是他家将军退婚的那个千金大小姐? 原来并不是他们下属所想那般是个丑八怪样的姑娘?也完全没有母夜叉吓人的气质呀? 问题是,既然两人都退婚了,为何又聚在那个小作坊了? 这两人玩的是什么剧情呀? 李正业人心大,之前觉得他家将军愿意窝在那个小作坊里面是为了韬光养晦,再加上他经常会去良艺坊,见他家将军就是个淡人,貌似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也认真观察过他对作坊这个女掌事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但是,想不到,孔楹竟然是以前的未婚妻? 这种混乱的剧情,靠李正业这直线型的脑子是想不清楚的,也理不清楚。 李正业收回混乱的思绪,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赵妈和金氏,他面相本就凶狠了些,这样带刀的眼神看人一眼,就像给了赵妈和金氏重重的一拳,立刻禁声不敢多言。 “本将最后警告你们一次,你们非议其他人我不管,胆敢非议卓将军,我把你们吊在城门上三天三夜,我说到做到!”李正业沉声说道。 这话一出,没有人再敢多言其它,顺便连孔楹也不敢多说了,毕竟孔楹跟卓烨的婚事也算是非议的一种。 很快,人群散了去,金氏也被金顺拉着走,孔楹一行人也没有人堵路,能够顺利离开了。 赵妈则满脸含笑的看着孔楹离去的背影,说道:“大小姐,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她不急,可以在清洲城慢慢的“等”孔楹,等到孔楹在此再也待不住为止。 孔楹不理睬,扶着有些被气晕的沈良艺赶紧回了良艺坊。 李正业扶着腰间的剑柄,看着孔楹离去的背影,问旁边的赵妈道: “她真的是京都孔家的大小姐?” 赵妈也不明白为何这个将领由此一问,但还是回答道: “那还有假?” 赵妈说完,也转身离去,留下摸着脑袋,实在不解的李正业站在原地。 第103章 无惧 回到良艺坊,沈良艺胸口发闷,很不舒服,孔楹赶紧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诊。 大夫诊脉之后,言明只是因为气急攻心,好好修养,吃几服药,不要再受刺激之后问题不大。 待杨氏和沈霖照顾妥当沈良艺安睡之后,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漫天的霞光洒满了整个清洲城,天际边线乌金垂落,美轮美奂。 良艺坊内老铁匠们已经下了工,由于今日杨氏忙着照顾沈良艺,没有办法做晚膳给大家,因此大家下了工各自去外面找吃食去了。 孔楹走在良艺坊内,今天白日发生的事情上,金氏对她的辱骂她并不在乎,但是赵妈来寻她回孔府的事却压在她的心头,有点困郁难舒。 赵妈不会无缘无故来寻,定是孔府需要她去做一些事,一些对孔府有利之事了。 确实如赵妈所言,她来自孔府,自己的身份在此,如何能够撕碎那样的身份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走在作坊里面,如往常一般,还是看到了孤身一人的卓烨,此刻他完成所有的伙计,又来到了制造晶镜的炉子旁边,在仔细的搅动着银水。 由于坊内很是炙热,此时此刻的卓烨也被这炉火烤制得汗流浃背,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他低着头,缓慢的搅动着能够制造晶镜的银色水,好像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贵,安静,虔诚,没有任何的杂念。 孔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觉得卓烨在如此炙热的地方也能静下来,看得她的心都静了下来。 果然是要出家的人,这份心境,孔楹还真觉得比不了。 不过她真的应该像卓烨学习学习,他身份比她还重,面对的环境怕是比她还要严峻得多,别人也能放弃一切,为自己走出一条路。 只要坚定自己,有何可惧呢? 恰好,卓烨抬了眉,看到站在近处的孔楹,他淡漠的眼眸凝视着孔楹,定了定,什么也没说,又低头继续搅拌那些银色之水。 只有把它们搅拌到最均匀的状态才能够制造晶镜。 孔楹负手走过去,看一眼四周的工具,再看看那桶水银,道: “嗯,我看搅拌得也差不多了。其它材料和工具都准备妥当了,不如今晚就开始修补晶镜吧。” 孔楹拿起卓烨放在桌上的那碎裂一般的晶镜,前后看了看,然后仔细摆好在桌上。 孔楹又去旁边的铁柜里面拿出各种铁碗、铁铲等工具,一字排开。 卓烨安静的看着,偶尔也按照孔楹的吩咐帮她递着各种所需的工具。 贴胶、打磨、上银、抛光,一些列的程序孔楹做的仔细小心却也有条不紊。 从日落西山一直到华灯初上,再到夜深人静时分,两人忙碌了半天,交流不多,但是手上的伙计却没有停下来过。 照顾好沈良艺的杨氏又在作坊里面看倒了孔楹和卓烨的画面,安静,美好。 她原本想找孔楹聊聊,宽慰宽慰她今天所遇到的遭遇,但是当她看到眼前柔和的画面的时候,她觉得不必宽慰了。 孔楹全身心的投入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比千言万语的安慰都有效果。 孔楹不惧,他们也不会惧怕,未来路还很长。 第104章 修复 当孔楹拿起那一面被修复妥当的晶镜,对着烛光左右前后仔细看了又看,最后从晶镜之后露出一双比晶镜还要明亮的眼眸,看着卓烨,笑着道: “修复好了,天衣无缝。” 卓烨接过那面晶镜,看了看反面,那里还有了空大师留下的印记,再看那光滑无比的表明,镜面上印照着他的脸庞。 “你看看,是不是完美无缺。谁说破镜不能重圆,那是技术没到家。”孔楹明显很是高兴,高兴于她真的做到了,高兴于她也回报了卓烨之前对她的各种帮助。 卓烨修长的指间缓缓的摸过原本有裂缝的地方,光滑,无痕,真的没有一丁点的破裂痕迹。 这确实是之前了空大师摔坏要他重圆的那面晶镜。 莫名的,卓烨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深邃,眼里情绪很是莫名。 原来,破镜真的可以重圆。 孔楹看着卓烨如获至宝般的抚摸着那面晶镜,虽然低着头,但是看到他的嘴角扬起了笑意,好久好久没有看过的笑了。 看来他真的高兴。 “怎么样,高兴吧?有没有一种愿望终于实现的喜悦?”孔楹坐在卓烨旁边,满眼喜悦的看着卓烨。 卓烨一偏头,就看到孔楹那双溢满星辰般的眼眸,就像那漆黑一片的夜空,缀满了璀璨星辰。 她也是真的在高兴。 卓烨点了点头。 “啊,既然你的晶镜修复妥当,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清洲城,离开良艺坊,是不是你很快就要出家为僧了?但是别误会,我只是问问,不是要赶你走呀。”孔楹出声道。 是的,修复晶镜本就是卓烨留在清洲城的用意,现在破镜重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还待在此地了。 再说,他也还有其它事情要去完成,墨月那边一直在等他过去处理那些组织的事情。 待一切妥当,他真的就能剃度为僧,日后潜心念佛,拂去任何的尘缘。 卓烨郑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嗯,过两日,我就离开。” 孔楹一听,心中有些许的失落,就像一个一直陪伴的好友,就此离开。 不管卓烨一开始是什么身份,不管两人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在一起,但是历经总总,好几次的生死与共,早就已经化解了前世的怨恨与不甘,变化成一份珍贵的情谊。 只是孔楹知晓,除了家人,夫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他有他的计划,而她有她的未来,两个人本就不会相交在一起。 “希望你日后平顺。”孔楹说完,起身离开。 卓烨静静的看着那一面晶镜,在烛光之下,一直坐到了天亮。 第二日,孔楹照常出门,打算去木材市集区采购烧制高炉的木炭。 她一出门,就看到很多百姓围在良艺坊的门口,对着她指指点点。 “听说这家作坊的女掌事水性杨花呀,被京城名门望族的卓家抛弃之后,就来勾引我们清洲城的金家大公子呀。对了对了,听说隔壁龙腾山城的知府张大人也是他的入幕之宾呀,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有个妇人站在门口,跟一群百姓们叨叨说道。 “还以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靠自己撑起即将倒闭的良艺坊,看来啊,都是靠勾引男人拉来的资源呀。”另外一个老妇人咳着瓜子,眼神蔑视的说道。 各种恶言恶语都传到了孔楹的耳里,她充耳不闻,穿过人群,直接走出了街道之上。 走在路上,孔楹很清楚的看到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一夜之间,好像全城的人都认识了她,而且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不好的意味。 孔楹抬头挺胸,建立起自己的心防,不停的告诉自己,只要问心无愧,不管流言蜚语如何,她都不为所动。 虽然总感觉嗓子眼堵着一口气,但是她硬生生要自己咽下去,当做一切都风轻云淡的样子。 哭也没有用。 如果真的当街哭出来,这不是正中下怀,让不怀好意的人得逞了吗? 她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突然,一只臭鸡蛋砸在了她的发髻之上,恶臭味弥散开来,粘液顺着她的发髻流淌道脸上,瞬间周围有嘲笑之声响起。 孔楹扭头看去,是一群半大不小的黄毛小子,手里面还拽着几个臭鸡蛋,对着她哄堂大笑。 “清州有个女掌事,水性扬花岂可提?” 孩子们纷纷唱起这首打油诗,哄笑之声不绝于耳。 这群孩子估计也不知道孔楹到底是谁,怕是收了银子,被有心人利用了要如此对待孔楹。 有孩子手中抓起鸡蛋,抬手还要再砸向孔楹,此时此刻正在大街之上,四周根本没有躲避之处,她只能闭上眼眸,抬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以免再被砸中脸。 咚——一声闷响,孔楹知道有臭鸡蛋砸向了她,但是没有像预期那般砸到自己身上,就连袖子上好像也没有砸中,只是感觉头顶有一抹阴影,然后熟悉的松木味的清香就灌入鼻中。 孔楹抬头一看,就见到卓烨将他护住,好几个臭鸡蛋全部砸在了护住他的卓烨身上。 第105章 护住 卓烨眼神一凌,看向那几个砸臭鸡蛋的小娃娃,那眼神就像利刃一般,吓得几个小孩动弹不得。 “谁家娃娃,胆敢如此而为!”街上又响起了李正业那粗矿的声音,而且见到卓烨竟然被臭鸡蛋砸中,气得一手一只,抓住了两个小屁孩,把他们像伶小鸡一样的伶起来。 被抓住的两个小娃娃顿时吓得大哭起来,其它孩子回过神来,赶紧一窝蜂的就跑开了。 孔楹见卓烨身上全是臭鸡蛋,甚至鬓角都粘着乌黑黑的黏液,赶紧掏出绢帕,抬手帮他擦拭。 再晚一点,那些恶臭的黏液就会流入恶毒里面,会影响听力。 只是孔楹的手指一触碰到卓烨的鬓角,他就偏了头,孔楹的绢帕就悬在空中,没有擦拭得到。 孔楹这才想到,卓烨是出家试炼期,男女授受不亲是不行的,于是将绢帕塞到他的手中,轻声说道: “赶紧擦擦。” 卓烨接过绢帕,自己擦拭,一偏头,就见到李正业提着两个小孩子,问道: “这两人如何处置?” 都是乳臭未乾的孩子,也不完全懂事,也不能关入大牢里面吧? 但是,竟然敢砸臭鸡蛋到他们将军身上,将军宽容大量,他可不能放过! 不过,貌似这些孩子的目标也不是他家将军,而是孔楹姑娘,是他家将军护着,才有此一遭的。 “用些办法,逃出谁指使他们如此而为的。”卓烨一遍擦拭一遍小声的说道,站的远的人根本听不到他在下令。 李正业脸露欣喜,卓烨对他吩咐事了!给他下命令了! 这说明,他的将军回来了吗? 此时的李正业双手伶着孩子都恨不得想要立正行哥军礼,奈何此地人多眼杂,他家将军也不想暴露身份,于是赶紧提溜着俩娃娃找个地方去审问一番。 孔楹也擦拭干净自己后,跟卓烨说了声谢谢,然后道: “我还是要去市集采买木炭,否则后面的单子续不上了。” 就算经历此时,该做的事情她还是得接着完成。 “嗯,我陪你去吧。”卓烨说完,就走在了孔楹的面前。 有人护着和孔楹单独一人走在街上效果不一样,虽然免不了很多人的口舌议论,但是至少不敢在有人对孔楹砸臭鸡蛋之类的了。 只是,孔楹看着卓烨的背影,心想明日他估计就会离开了,到时候她就得一人面对了吧。 当天晚上,卓烨在自己房中收拾包袱,一抹黑色身影就破窗而入。 不过卓烨继续背对着他整理物件,看都不看避月一眼。 “主上,李正业已经问出指使砸臭鸡蛋的两个孩子的幕后之人了。是金家的管家用糖葫芦指使的。”避月恭敬的站在窗边,看着他家主子终于准备离开此地,内心有点小激动呢。 “嗯,早猜到了。”卓烨打包好衣物叠放整齐,拿起晶镜看了许久,没有放下。 “我离开清洲城之后,就毁了金家吧。”卓烨说得很轻,好像是在捏死一只蚊子般的轻描淡写。 避月听后,有些诧异。 为啥毁了金家呀?貌似金家与他们的利益和瓜葛没有半点关系呀? 他们想毁掉金家也不是没办法,但是何必多生是非,万一暴露了主上的身份以及这么多年的势力经营,那真是得不偿失。 还有上次龙腾山那一群抢夺了孔楹铁矿区的那批人,也是莫名就被主上派人全灭了。 当时避月还以为主上会差遣人去经营那个铁矿区,谁知道就那样放着,不闻不问的。 但是,卓烨的吩咐,避月也不好多问,于是行礼接令,道: “遵命!同时也恭喜主上破镜重圆,明日我在城外十里官道备好马车等您。”避月看着卓烨的背道。 卓烨沉默一阵,道:“再晚两天离城吧。” “主上,你都修复好晶镜了,为啥不走呀?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吗?”避月一听他家主子还不愿意离开,有些泄气。 他早就通知墨月,主上要去绿海湖那一片跟他汇合了,倘若再晚两天,墨月在那里白等两天,会扯着他的耳朵不停埋怨。 不舍? 卓烨听到避月这个词,背脊僵了僵。 僧不能恋尘,凡事都得舍得,才能真正的入佛。 “好,明日出城吧。”卓烨最终还是将晶镜收入包袱之内。 第二日,孔楹一早就出门去探查一家定制了他们良艺坊铁矿的主顾。 当然,在这过程当中,仍然有百姓们的非议,甚至就连那主顾对她也有些阴阳怪气,但是为了维护这个单子,孔楹忍了下来。 回良艺坊的路上,一辆马车拦住了孔楹的路,孔楹以为又是有什么好事之人来阻挠她,转身就走,却在马车里面听到了张翎的声音。 “阿楹,是我。” 第106章 激灵 张翎跳下马车,看到孔楹,忍下想要一把抱住孔楹的冲动,对孔楹道: “是不是这段时间受委屈了?我听说清洲城好多人冤枉你,还有因我而牵连你的谣言,我真是气不过,连夜赶过来了。” 张翎低着头,看着孔楹,眼里皆是担忧之色。 他还是削瘦,但是脸色和气色要比之前好很多,但是因为担忧,眉眼不如之前舒展,眉间蹙起。 要说此时此刻的孔楹内心没有任何一点的触动,那真是假话。 人在那般艰难的时候,有个人快马加鞭的赶到你得身边,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柔软下来,更别提现在到处被人背刺的孔楹了。 “谢谢你的担忧。但是,没事的。清者自清嘛。”孔楹压下喉间的哽咽,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看就是有人故意而为,我去找清洲城的府衙大人,我去跟他评评理,凭什么放任清洲城的百姓如此非议于你!”张翎说完就要走,却被孔楹扯住了袖子。 张翎回头,见到孔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而为。 这种百姓间的流言蜚语就算官府出面压制那又如何呢?官府能够管制百姓们的行为,却管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就算张翎以他龙腾山知府的身份去找清洲城知府,那传出去,怕也是越描越黑。 最重要的是,孔楹不想受张翎这份恩情。 受了恩情,要还,而孔楹不想给张翎太多的念想。 “那你就甘愿这样白白遭受如此对待?一个女子的清誉最为重要!”张翎是真的急了。 “好了,不说那些了。倘若你真的想要帮我,就赶紧不要再跟我多言了吧。你看看四周。”孔楹指了指周围,有些百姓对着她又在指指点点了。 估计是看到张翎这么俊秀一个公子当街跟孔楹说了几句话,不久之后又会谣言满天飞了。 张翎看了看四周,也明白孔楹的想法,于是道: “好吧,这几天我在清洲城,会想办法帮你把谣言澄清。其它谣言我澄清不了,关于我这方面的我定会理清。”张翎看着孔楹道。 孔楹点点头,表示感谢。 “好,我回良艺坊了。”孔楹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张翎看着孔楹的背影,见她走远了些,自己没有再上马车,而是跟着孔楹,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样万一有人对孔楹再辱骂或者图谋不轨,他也好护着孔楹。 这姑娘把良艺坊经营得红红火火的事情就连他在龙腾山都有所而闻,一开始确实都是对她赞赏有加,这让张翎也觉得很是暗爽。 一个姑娘家的,能够在全是男子的行业里面做到这般成就,那真是很了不起的。 奈何,一个女子,在这样的世道,却总是要被女德给困住。 有些人困不住她,就往她身上又最为肮脏的手段泼脏水。 张翎远在龙腾山,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帮他,那就来到他的身边陪着她,也是好的吧。 孔楹也知道张翎在身后数米处跟着她,她没有回头,却心里五味杂陈。 一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飞驰在清洲城官道之上,卓烨御马而行,眼神直视着前方。 前面的避月已经备好马车,伸长了脖子等在路边。 在避月看到卓烨的身影之后,松了一口气,跟他主子拼命挥手。 说真的,避月是有点担心他家主上是不愿意这么快离开清洲城的。 现在看到人来了,他确实踏实了下来。 别说卓烨了,就连避月在清洲城带了好几个月,也一时半会有点儿不舍。 毕竟一个地方住久了,或多或少有些留念的情绪在嘛,避月如此安慰自己。 卓烨下了马,丢过包裹给避月拿着,然后长腿一跨就上了马车。 避月随后也上了马车,仔细将包袱里面的完整晶镜拿出来,放到车内一个填满棉花的巷子里面。 他做事一项细心,担心路途颠簸,又把晶镜给颠簸破了,否则他们又得回清洲城找那孔姑娘修补晶镜了。 那姑娘现在水深火热,很不容易,也不知道万一晶镜再破了,还有没有心思帮他家主子修复晶镜的。 卓烨上了马车,视线看向窗外,不言不语。 避月一边放着铜镜,一边道:“主上,也顺便跟你说个事。你说要派人盯着张翎的。这不,张翎今儿进清洲城了,刚才探子来报,是去找孔楹姑娘的。” 卓烨听后,视线缓缓移回避月身上,看得避月浑身一激灵。 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第107章 聘礼 当孔楹走到良艺坊的门口的时候,就见到围满了人。 而且这次人群的人数比之前围在良艺坊门口指指点点她时还要多很多出来,且在人群最中间隐有敲锣打鼓的声响。 孔楹心生疑惑,还是走了过去,就见到赵妈站在最中间,旁边还有四台木柜,柜上系了红绸。 赵妈旁边除了丫鬟,还有另外一个中年妇人,看穿着打扮像个喜婆,以及身后有十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孔楹识得这些大汉,是孔府的护卫。 “来了来了,新娘子回来了。” 人群中有人看到了孔楹,于是高呼一声。 所有人齐齐回头,就看到了孔楹。 赵妈也是眼前一亮,赶紧走到孔楹的面前,一脸喜庆的道: “大小姐,回来了呀。” 孔楹侧了身,视线落在那四台木柜之上。 一般来说,木柜之上系上红绸,那就是有喜事。 “今儿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大伙都有红糖可吃。”赵妈一挥手,身后的丫鬟就开始撒喜糖,惹得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竞相争抢。 这时候,房内的沈良艺、杨氏和沈霖听到门口敲锣打鼓的声音也出来了,身后还跟着所有的老铁匠。 在良艺坊门口有这般阵势,肯定会惊扰所有人的。 “你个疯婆娘,在我良艺坊门口想干什么?”杨氏见状,立刻走到孔楹面前,护在身后。 赵妈听到杨氏骂她,忍下心中怒意,仍然满脸堆笑,然后拿起手中一册红色烫金帖,大声道: “这是京城许家二公子许贸和我们大小姐孔楹的订婚聘帖,且双方父母都已经交换了婚贴,那四台聘礼乃许家特意从京都送过来下聘的。今儿,我就是来接大小姐回京城跟许家姑爷完婚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在场的其他人不太知晓许家是个什么家世,自然也不知晓许贸是什么人等,但是孔楹却是知晓的。 许贸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三十岁了并未成婚,整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人,有一次孔楹还在街上看到过那人调戏一个有夫之妇,简直就是个烂人。 但是,如此渣滓,她的爹却应予联姻,怕是许家对孔家的生意是有助力罢了。 她身为孔家嫡女,肯定要用她来换取一丁点的利益,而不是任由她在外面自由。 孔楹如鲠在喉,压下其父对她的绝情,果断拒绝道: “这门婚事我不应许,请赵妈回吧。” “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贴都已经交换,那可由不得你。”赵妈自然不听,今儿她定是要把孔楹带回京城,也好完成孔达和汪氏对她下达的任务。 周围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在现在的南阳,普通姑娘的婚事,父母确实能够定夺。 而孔楹虽然丧命,而亲父却还在世,他有定夺权。 “阿楹说了不应就是不应,你们莫要还在此地胡闹,否则我报官了!”沈霖也站了出来,呵斥赵妈。 “报官?好呀,你去报呀。我这是有正式订婚帖的,报了官之后,你倒是看看官府如何定夺!你一个舅父之家,根本没有干涉我们孔家之事,倘若再扣留着我家大小姐,我们孔家也去报官!”赵妈凶悍不已,来之前早就想好托词和处理办法。 周围不明百姓也纷纷议论,不明事理的议论着。 有的说孔楹既然都被卓家退婚了,现在还有人愿意娶,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也有人说,既然在清洲城名声坏了,以后也难以嫁人,还不如回到京城,毕竟天子脚下,怕是比清洲城的闲言碎语要少些。 沈良艺气得直摸胸口,到处找扫帚,既然嘴上说不过,他打算再干一架。 就在此时,有人夺过赵妈手中的订婚帖,唰——一下,当着众人之面,一把撕掉了订婚媒帖。 孔楹抬眼一看,竟然是张翎。 第108章 做实 赵妈见状,脸色大惊,想要去抢夺订婚媒帖,却被张翎抬手,手腕一转,被撕碎的婚贴四散开来,飘落一地。 “哎,你是谁呀,胆敢如此而为!”赵妈明显急了,指着张翎就是大声斥责。 赵妈话音刚落,张翎身后的黑衣护卫沉声呵斥: “放肆!岂敢对张翎大人如此无礼!”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张翎身上,见是个俊逸不凡的年轻男子,好些人脸上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 哇哦,今日剧情可是精彩了。 “啊!是张大人啊,果然谣言不假!”赵妈虽然对着张翎行礼,嘴上却是不依不饶。 赵妈好歹是京城大世家的人,在京都什么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她见得多了,面对一个小山城的知府,她倒是不惧,所以话里面还带着阴阳怪气。 谣言里面本来就有张翎跟孔楹有一腿,现在本人出现,简直就是做实了谣言。 但是当时张翎实在看不下去孔楹被如此逼迫,他不管不顾的就冲了出来。 “什么谣言,你说说看呀,我一一来跟你们对峙。”张翎则不急不缓,脸色冷峻的问着。 “是不是说我跟孔姑娘有染?是不是谣传我跟孔姑娘也有婚约?好,我张翎在此澄清,我跟孔姑娘没有任何越轨之行,否则天打雷劈! 另外,谣传的婚约之事,那也是当初我为了躲避青楼姑娘的赎身之约,利用孔姑娘罢了。是,我是倾慕于孔姑娘!试想,一个姑娘家如此有本事经营铁器作坊,有大格局之行和之言,哪个男子不倾慕。 想必清洲城的金家公子也是如此。但是,孔姑娘并不会利用我对他的倾慕之情而来换取你们口中所言的资源。而且在此之前,她每次都是明确拒绝,根本不给我留一点的念想。如此之话,倘若有半点虚假,我张翎下十八层地狱而不足以! 就算是这般好的姑娘,你们还如此抹黑,人云亦云,将脏水泼她身上,也不怕阴德有损!” 张翎一番陈词铿锵有力,说得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场面瞬间冷静了下来。 敲的罗,打的鼓也停止,只剩下一群人的哑口无言。 孔楹看着张翎,情绪复杂。 她真的没有想到,张翎会在众人面前如此而已,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名声,也要来澄清她的清白。 之前纨绔的张翎和现在为了她对抗所有人的张翎,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呢? 赵妈也有些诧异,有张翎这样来为孔楹澄清,不仅没有拖孔楹下水,反而还捧高了孔楹。 “如此说清那也甚好。我们孔家的小姐既然与你无关,那京都许家就更可下聘与之成亲了。如此,大小姐也能清清白白嫁入许家!婚贴撕了无所谓,届时回到京都,两家再交换一份即可。”赵妈可是油盐不进,反正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孔楹带走即可。 许家那边在催婚了。 “你……”张翎很有揍一顿赵妈的冲动。 “赵妈,我不会回去成婚的,请回。”孔楹转身要走,却被赵妈一挥手,孔府的十个护卫就拦住了孔楹想要回良艺坊的路。 “你想做什么!”沈霖再次把孔楹护在身后,指着赵妈问道。 “我们不想动手,希望大小姐听话,免得误伤了其他人。”赵妈可是很有底气,昂着头,声音高傲且带着威胁之意。 孔楹自然不从,旁边两个护卫则一把推开沈霖,就要去拽孔楹。 张翎则赶紧站到了孔楹面前,让他的侍卫也护在身前,这才暂时阻止了孔楹被拖走的局势。 “你们疯了吗,简直目无王法!竟然强迫姑娘如此而为!”张翎指着赵妈,厉声说道。 “我按照老爷的吩咐来带回我家小姐,有何不可!父母之命也不从,这样不孝之人难道还有理吗?”赵妈牙尖嘴利,立刻反驳。 这时,已经找到扫帚的沈良艺,圆睁着眼,举起扫帚,就冲过来要打赵妈。 “你休想胡作非为!看我不打死你!”沈良艺破口大骂。 赵妈跟金氏不同,她今日前来做足了准备,很快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身材九尺的大汉,一把夺过沈良艺手中的扫帚,把沈良艺用力推到在地。 “舅舅!” 孔楹惊呼,看到沈良艺被重重摔倒,赶紧上去搀扶。 “老娘跟你们拼了!”杨氏也忍不下这口气,抡起拳头,就要去打。 沈霖也跟其娘并肩作战,顿时一片混乱。 赵妈带了十个大汉过来,就算加上张翎的那个护卫,他们这几个老弱病残也不是那十个大汉的对手。 周围没有百姓敢出手相救,因为这真的就算是家务事,谁也不知道如何定夺。 再加上那十个大汉凶神恶煞的,倘若真的上前帮忙,反而伤了自己,也得不偿失。 当然,也有跟沈良艺关系比较好的邻居,有的跑开真的去报了官,有的聪明些的,赶紧跑去城门,去找皇城守卫军来平息这里的混乱。 奈何报官和去寻李正业一来一回都需要些时间,在这期间,就算沈霖拼命阻拦,就算杨氏拼命抱住孔楹不让她被人拉走,可是孔楹还是被强有力的手劲拉开,眼看着就要被塞入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里面,突然人群的后面悠悠传出一声: “住手。” 这一声不大,却足以传入这片混乱的人群耳中。 赵妈听到这个声音,觉得耳熟,但是又不清楚为何耳熟,于是只能朝声音所在地望去。 当她看清楚了来的人之后,顿时吓了一大跳,后背发冷,脸色都白了。 这……这不是卓家大公子,卓烨吗? 他怎么也在清洲城? 第109章 折返 孔楹也扭头看去,见到卓烨缓缓从人群当中走出来。 就算很多百姓不认识他,却仍然为他让出了一条路,纷纷注视着他。 卓烨但凡不想隐藏的时候,周身与生俱来的卓然气质是可以压制在场所有人的。 孔楹见他穿着方便骑马赶路的骑行衣,看样子是要离开良艺坊,离开清洲城的。 只是,为何又折转回来了呢? 卓烨身后跟着不再蒙面的避月,帮他背着重要的包袱,里面兜着又从柜子里面小心取出来的晶镜。 此时避月清秀白皙的脸蛋上有些不解之色。 之前在城外官道之上,明明他们的马车就要启动了,可是一瞬之间,他家主上说要再回清洲城一趟。 当时避月不知为何,心中及其纳闷,但是也不敢多问,只能随行。 现在看到这一幕,他隐约猜到了原因。 可是,这一回来,他主上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呀。 这可如何是好。 算了算了,摆烂算了。 这也是这一年来,唯一看到他家主子情绪上有些波动的机会了。 有时候就连避月都觉得卓烨冷得不像活人,这一次算是验证了,他主子还是个活人。 这个世间,唯一能够波动他主子的怕就只有孔楹这个姑娘了。 今日早上卓烨其实跟沈良艺去辞行了的。 沈良艺虽然也有挽留,但是想想别人大好青年,也不能一辈子蹉跎在他这个小作坊里面,也就结了他双倍工银,亲自送到了良艺坊门口,挥手目送他的离开。 只是没想到,才走不久,这小子又回来了。 现在他们这边多一人,特别是多一个像卓烨身手这般好的人也更能阻止孔楹被拉走。 “弃尘,快,快把阿楹拉回来!”沈良艺赶紧对着卓烨喊道。 卓烨视线掠过站得僵直的赵妈,然后停留在还拽着孔楹手臂的那个九尺大汉的手上,眼神冰冷如刀。 孔家的护卫,自然是认识卓烨的,于是当卓烨那冷淡却带着莫名杀气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的时候,如火炭般落在肌肤之上,赶紧放手。 孔家这边的所有人见到卓烨,全部不敢动弹,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沈良艺和杨氏面面相觑,心想他们良艺坊这个小学徒气势真绝呀,一个眼神都能让刚才如此嚣张跋扈的人立刻松了手。 赵妈不惧龙腾山的府衙,但是她却非常忌惮卓家。 卓家掌控军权,其地位比之孔家那可是高得多,更别提眼前此人就是北疆的镇国将军,卓家的实权也在他的手中。 孔楹被放开,赶紧下了马车,跑到杨氏和沈良艺的中间。 杨氏赶紧一把抱住孔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她。 张翎则眯着眼眸看着卓烨,心底总有不好预感。 这个人此时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呀。 “卓……卓将军。”赵妈声音有些发抖,但是还是对着卓烨行了礼。 赵妈的话音刚落,其它在场的人都还来不及揣摩为何赵妈要唤弃尘为卓将军,李正业则带着一列士兵从人群后面走来。 李正业已经知晓这回他家将军不想再隐瞒身份了,于是挺直胸膛,长臂一伸,对着卓烨行了个久违了军礼。 “拜见镇国卓将军!” 这个军礼他憋了大半年,如今有机会亮相,他行得特别标准和有气势。 “拜见镇国卓将军!”李正业身后一列士兵们也对着卓烨恭敬行礼,气势卓绝,声音响亮。 这两声军礼震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特别是沈良艺和杨氏,看看卓烨,再看看孔楹,再看看卓烨,又看看孔楹。 怎么的,在他们这个小作坊里面的小学徒,平日里沉默寡言,干起活来像一头驴一样的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卓家的大公子,北疆的战神镇国大将军呢? 孔楹见沈良艺和杨氏那一脸的不可置信,于是只能点头,帮助他们赶紧面对现实。 沈良艺见孔楹点头,差点眼前一黑。 卓烨在他们这个作坊里面干的可是最苦最累的活,然后又不吃肉,沈良艺觉得自己之前也太过分了。 最重要的事,沈良艺可是经常当着卓烨的面,痛骂那个退婚的卓家大公子。 谁能想到,那个被自己破口大骂的人当时就坐在他的对面! 沈良艺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腿有些发软,要不是杨氏搀扶着他,怕是要跌倒在地。 卓烨眼神冰冷,对着赵妈道: “还不快滚?” 赵妈被卓烨这一轻声的话给惊了一惊,但是她倘若今日完成不了任务,那她回去孔家可没有好日子过,于是鼓起勇气,对着卓烨恭敬行礼道: “卓将军,今日我也是奉命前来接大小姐回京城成婚的。孔家和许家已经交换婚贴,这可是父母之命,不能违抗。”赵妈口气缓和很多,其实心底发憷,撑着自己硬是说出了这番话。 “哦,父母之命?”卓烨轻声开口,顿了顿,继续道:“请问父母之命大还是先帝之旨大呢?” 此话一出,赵妈被堵得哑口无言。 在场的很多人都知晓,卓烨跟孔楹是先帝指婚,这门婚事,哪怕当今陛下都是应允的,所以说孔楹的父母之命,在这之前不值一提。 再者说了,卓家名门望族,一个小小的许家,拿什么跟卓家来抗衡呢? “可是……可是半年前,您亲自去孔家退了这门婚事的。”赵妈颤颤巍巍的道。 “是,这门婚事确实因此本人所退,其因跟孔楹小姐全无关系,大家不必再腹诽孔小姐。她很好,算是我所见这世间最好的姑娘,因此并不是传言那般是因为德行有亏而卓家退婚。这等污言秽语谁再敢多言一句,想必在场没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另外,虽半年前本人口头提出退婚,但是我与孔小姐的婚贴并未退回,既然我与她的婚贴未退,许家于孔家的婚贴根本无效。”卓烨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原来卓烨与孔楹的婚贴并未退回自家,那说明,两人现在还是有姻缘关系,许家是根本不能再提前的。 赵妈一听,也是愣住。 在许家来提亲的那会,汪氏和孔达也确实想过卓家的婚贴并未退回,但是想到卓烨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退婚了,这门婚事肯定黄了,再加上许家也催的急,也就忽略了这个程序。 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 第110章 吹牛 赵妈见状,脸色很是难看,这样的话,她再拉扯孔楹的话,那就是师出无门,算是无理取闹了。 “啊,既然如此,拿待我回到孔家,与家主和夫人商议此事,再行定夺吧。”赵妈眼神示意,身后的那些丫鬟和护卫们赶紧抬起聘礼就要走。 “等等。”卓烨冷声而道,看都不看赵妈那边一眼,道: “想问在场的有没有懂南阳例法的?倘若诼谣无辜之人,多生事端,还怂恿孩童滋事闹事,这些人如何处置?”卓烨出声问道。 恰在此时,清洲城的知府王亮知府赶了过来,他在路上就听到镇国大将军卓烨在清洲城,立刻如芒在刺的感觉,赶紧接话道: “卓将军,是这样的。倘若有确凿证据证明有人诼谣造势,怂恿闹事的话,按照南阳律法,理由重罚。” “好。”卓烨示意身后的避月,避月则拿出一叠册子,交给王知府,笑着道: “这里面很清楚的记载了近段时日有哪些人故意散播谣言,又有哪些人在怂恿孩童传播歌谣和砸臭鸡蛋。想必,大人会秉公处理的吧?” 避月满脸笑意,把册子交到王知府手上,还故意将秉公处理说得极重。 交完册子回身的时候,避月脸色有些微变。 要知道,一旦这个册子交出去,怕是有心人就会怀疑卓烨的身份和势力了呀。 一个小小的学徒,怎么能够收集如此精准的信息呢? 但是那又如何,他家主上愿意。 张翎站在孔楹身边,盯着卓烨看了良久,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只能露出一抹破碎至极的苦笑。 王知府打开册子,看了一遍,里面所列真是事无巨细,证据确凿,于是他回身对跟来的衙门侍卫,道: “来人,去把金氏押过来,另外,也押了孔家这人!两人造谣生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王知府指着赵妈而道。 人群当中,有一人突然晕倒,就传来金顺那句: “娘,娘,你醒醒!” 赵妈也没有想到,来一趟清洲城,自己反而成为了阶下囚。 是,她确实故意散播了谣言,但是她自觉做得天衣无缝,自己都没有亲自出马,怎么能够确认是她所为? “大人,大人,我是冤枉呀。冤枉!” “冤枉!好,待会我就把册子上的所有证人全部传唤前来一一对证!文记包子铺,文武街的叫花子,天天茶栈的小二全部都叫来!”王知府为了给卓烨留下好印象,对赵妈很不客气。 赵妈一听,这几个地方确实是她用了银子要他们散播谣言的地方,怎么会如此准确的被定位? 可怕,太可怕了。 赵妈看了一眼卓烨,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晕倒的金氏和赵妈都被王知府押走,而李正业也将围观的百姓们一一驱走,顿时良艺坊门口就冷清了不少,只剩下良艺坊等相关之人。 卓烨一转身,就看到沈良艺夫妇战战兢兢的对着卓烨恭敬行礼,道: “卓将军,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之前您在我们这里当学徒,累着您了,请多担待。” 每次沈良艺见到李正业都是小心谨慎的,现在李正业的的将军还在面前,沈良艺能讲出话已经是努力的结果了。 卓烨挥手示意,不必多言,身后的避月却小声嘟囔着道: “担待?是谁说倘若我家公子真的站在了他面前,就要干他干一架的,还骂是混帐呢。” 虽然避月在小声嘟囔,但还是巧妙的传到了沈良艺和杨氏的面前。 两人对望一眼,脸色非常难看。 当年吹的牛,现在断的头。 第111章 请客 孔楹见卓烨折返回来,于是扯着他的袖子,走到良艺坊门边得角落,带有些许指责的意味,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今日离城的吗?” 孔楹遭遇的种种,卓烨自然知晓,但是孔楹并不想把卓烨拉扯进来,所以根本对他没有任何挽留。 卓烨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他不想撒谎,只是道: “就是想回来。” “你这一回来,身份不是暴露了吗?那你蛰伏这般久,岂不是前功尽弃?”孔楹扯着卓烨的袖子,小声问道。 卓烨一愣,视线凝在孔楹脸上。 原来她什么都知晓,也知晓他故意隐瞒身份,除了为了晶镜的修复,还另有目的的。 也许她并不是特别清楚他有哪些目的,但她猜到卓烨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她不揭穿,小心谨慎的护着。 一时之间,卓烨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转移话题道: “我与你的婚贴,倘若有时间的话,我会让我爹娘退回给你。” 孔楹一听,愣了愣。 说句实话,这事要是卓烨不提,她都快忘记了。 不过也恰好两人婚贴未退,这也才成功的阻止了许家对她的提亲。 孔楹点点头。 沈良艺和杨氏见孔楹拉着卓烨到墙角在蛐蛐什么,莫名的,杨氏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脑海里面闪过好几次她看到卓烨和孔楹安静的待在铁器作坊里面的柔和画面,宁静,安详,好像本来就该如此的画面。 “你笑啥呀?这时候你不怕桌将军报复我们良艺坊呀?”沈良艺真是追悔莫及,努力在思考着他之前说过什么得罪过卓烨的话,也好一条条的道歉。 只是越想越多,脑子里面乱成一团。 “放心,卓将军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杨氏拍了拍沈良艺的胳膊,示意他不必乱想。 她就是笃定,卓烨只会护着良艺坊,不会为难。 至于原因,杨氏笑了。 也许是因为……良艺坊是他的老东家,哈哈。 就在卓烨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张翎走上前,对着孔楹道: “既然孔姑娘已经无恙,那我就告辞了。”张翎站在卓烨和孔楹面前,不知为什么,浑身有一种无力之感。 无力于孔楹对她的不留余地,再无力于卓烨当着这么多人面对她的维护,更加无力于孔楹跟卓烨之间那种好像根本没有人能够再插入的感觉。 卓烨,卓家…… 他真是不甘心哪…… 孔楹转身,看着张翎,对着他伏了伏行礼,很是感激的道: “多谢张大人,今日对我孔楹的帮助,感激不尽。” 张翎勉强挤出一抹笑意,看了一眼卓烨,然后声音沙哑道: “孔楹姑娘如何感激呀?” “倘若张大人不急着回龙腾山,我自然会尽地主之谊,请你吃清洲城最好吃的佳肴。”孔楹倒没有想太多。 经历此时,孔楹变得无坚不摧,管你流言蜚语她都不惧了。 再说,张翎与她已经澄清,且真的对她有所帮助,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合情合理。 “好。那就今晚的晚膳。”张翎嘴角含笑,满心答应,却也瞥了一眼卓烨。 “你要不要一起?”孔楹转身邀请卓烨,卓烨则摆了摆手,并不打算一同赴宴。 只是,张翎对他那挑衅的眼神,他很是不爽。 他示意孔楹借一步说话,然后低语道: “记住我曾经跟你说的话,尽量远离张翎,不能于他有过多交集。” 孔楹听后,虽然有些迷惑,但是仍然点了点头。 随后,卓烨习惯性的就抬腿走进良艺坊,进门之后,想到自己已经离工,刚才真就是习惯所为。 卓烨想要转身,却被杨氏拦住,道:“哎,卓将军,倘若不嫌弃的话,今儿的晚膳我再做一餐素食给你,也算我们为你的送行吧。” 沈良艺拼命给自己媳妇使眼色儿。 你疯了吗?怎么还敢留卓烨在良艺坊,而且还用素菜招待? 第112章 起风 京都,皇宫,御书房内。 陇佛香的白烟缓缓的从雕刻着双龙戏珠的香炉里面缓缓溢出,弥漫了整个空间。 当今南阳天子李铭撑着手坐在龙椅之上,岸上整齐的摆放着两沓还未批阅的奏折。 李铭年约四十,前些年,他是通过夺取他哥哥文武帝的皇位而登基的。 登基不过五年,为了稳固他的皇权,处理政事还算勤勉。 这时候,御书房门外,曹公公搭着佛尘,小跑而入,跪地而道: “拜见陛下,清洲城有消息送来。” “哦?是卓烨那边有动静了吗?”天子抬了眼,缓缓问道。 “回陛下,是的。消息传来,卓将军确实身在清洲城,另外,九王爷李翎此时夜在清洲城。”曹公公郑重而道,心中有些许紧张。 九王爷李翎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先帝三个儿子皆在前几年的夺位之争中丧命,而李翎从小远离京都,不问朝政,李铭倒也留了他一命。 但是,李铭素来心性多疑,先帝的幼子简直如一根刺一般,扎在李铭的心中,不除不快。 之前在龙腾山已经派人刺杀好几次,奈何都让他死里逃生,这一次,他不能再活着走出清洲城了! 还有,那个卓烨! 倘若让两人聚在一起,一个有军权,一个有皇家血脉,如此危险的组合,是李铭绝对不想看到的。 不管现在的卓烨是不是真的不问世事,真的一心向佛,他不会容忍任何的危及他政权可能性的存在。 “下令清洲城附近的麒麟卫,不惜一切代价,将两人赶尽杀绝!”李铭下了命令。 曹公公听后,压下心中惊涛,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倘若卓将军真出事,北疆那边怕是会乱。” 熏香袅袅,寂静无声了好一阵。 卓烨的军权以及只有他能扛得住北疆北戎的入侵,确实是李铭的顾忌。 但是,想要握紧实权,代价总是要付出的。 “我南阳历史的车轮会碾过任何一个威胁皇权之人。”李铭缓缓而道。 曹公公明白了天子的用意,于是领命而去。 这一道密令就像一阵风般,迅速的传递到了清洲城的上空,把整个城池笼罩在一片阴暗当中。 “起风了。” 孔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纱帘飘荡,卷着落日的余晖,伴着清洲城的绕城糅江水的荡漾,勾出一副美轮美奂的画面。 今日她宴请张翎的酒楼名叫天香楼,酒楼沿江而建,坐在窗边,能够看到江边的景象,此刻华灯初上,晕黄点缀着蓝墨色的天地之间,实在迷人眼眸。 张翎把看着窗外江景的视线移到孔楹脸上,不愿再移开视线。 他心里压在一块巨大的石头,总感觉喘不过气来。 从十八岁开始,从他重伤苏醒过来,一睁眼看到眼前灵秀的姑娘,他就把她放在了心里。 那两个月的相处,张翎是觉得真的快乐,快乐于有孔楹的陪伴,快乐于他不再是身陷囹圄的王爷,而只是一个纯粹养伤的年轻人。 张翎清楚,在那两个月,少年少女之间是有互相吸引,互有情愫的。 只是他的身份受上位者的忌惮,要不是有几位老臣在朝廷帮他斡旋着,他早就死在去往龙腾山城上任知府的路上,而不是只是身受重伤了。 让他受重伤,就是当今天子对他的警告。 警告他,倘若不听话,随时随地都可以要他的命。 所以这两年,他空降龙腾山知府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整天花天酒地的玩乐,让那个猜忌之心极强的上位者对他放松警惕。 表明他并无争权之心,也无争权之力。 可是,两年之间,朝廷那些能够护着他的前朝老臣被革职的革职,被陷害的陷害,先帝遗留的老臣基本都被拔除干净,没有人能够护得住他了。 他就算再这样颓废无能,那人也不会放过他的,因为他身上流淌的血就是当今天子最大的忌惮。 而就在这时,孔楹出现,硬拖着他,让他站起来。 为百姓们骂他,斥责他。 那是的他想啊,既然都是要死,不如真正的做些好事,也对得上他活这一世吧。 至少他死后,龙腾山的史书是不是就能留下他的一笔。他拼尽全力的整治龙腾山,几乎不眠不休,终于起了些许效果,可是面对孔楹,他很想走近,可是他不知道如何走近。 他表达过他的倾慕之情,可是孔楹觉得那是玩笑话。 他要她等他,可是孔楹并不答应。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一个迟早会死的人,谈何谈婚论嫁呢? “清洲城的松花鱼、东湖肉、甜酒酿都很好吃,一定要尝一尝。两年前你受伤一直没有出过门,估计没有机会吃到,今儿放开肚皮吃吧。”孔楹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说道。 “我不跟你讲客气的。”张翎用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肉放入嘴中,鱼肉很是嫩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嘴里吃起来没有什么味。 孔楹给张翎斟了一杯桂花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安静的看着张翎吃菜。 张翎越吃越没有胃口,他放下筷子,看着孔楹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指哪方面?是良艺坊还是对金氏那一家?”孔楹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 “都不是。你打算如何面对卓将军?以后你和他,会如何?”张翎问道。 第113章 撑腰 良艺坊内,杨氏炒好了八个素菜,做了两个素汤,整齐的摆在平日里面他们一伙人用膳的长案之上。 八个素菜还各有不同,这也是杨氏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了。 沈良艺窝着坐在卓烨的对面,缩着头,搓着手,很是局促不安,不知道开口说些啥。 沈霖和几个老铁匠们也陪坐在旁边,内心紧张,直咽口水。 这要是平日,大伙看到菜上齐了,绝对马上就动筷子了。 今儿没有人敢动,因为卓烨没有动。 避月站在旁边候着,看现场这场面有些想笑。 以前他偶有偷偷看过他们作坊吃饭,作坊里面的铁匠们那个随意不稽跟现在形成鲜明对比。 “菜上齐了。”杨氏也落座下来,看一眼全是绿油油的素菜,她现在也终于明白卓烨为何一直吃素了。 原来他在出家的试炼期。 “那个……卓将军,可以动筷了吗?”沈良艺问得小心谨慎不已。 卓烨做了个请的动作,并未出声。 沈霖比起沈良艺来说,因为接触得比较少,再加上确实从未在卓烨面前说过他什么坏话,因此对卓烨的谨慎程度要轻得多,见卓烨都示意让他们吃了,且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就夹了起来。 虽然都是素菜,总比没有的好。 沈良艺见状,不吃也不妥当,也跟着开始夹菜,只是吃得小口小口的,比大闺女还要小口。 “阿楹去哪里宴请那个张大人了呀?也不知道她回来会不会打包一些好吃的回来。”沈霖咬着一根青菜说道。 这菜虽多,真是一点肉沫都不见啊,他确实希望她表妹能够打包些肉回来给他解解馋。 “好像是去了天香楼。”杨氏盛一碗汤给吃得很是拘谨的沈良艺。 站在卓烨身后的避月听后,轻微咳了咳,只是在场没有人注意他的咳嗽罢了。 这时候提天香楼,估计有人不高兴了。 “天香楼啊,那可是清洲城最好的酒楼了。不过嘛,我觉得那菜不一定最好吃,但是临江景美,很多人都会选择靠窗而坐,聊天说地,很是怡人。”沈霖说着。 刚说完,避月又用手握拳,轻咳一下,沈霖完全不予理会。 避月咳完,见这一家子真是心大得很,只能仰头看月。他救不了这个胖子。 “这位小兄弟你不舒服吗?怎的一直咳嗽?要不要坐下来一块吃?”沈霖其实也没有完全忽视避月的咳嗽,反而热情且关心的邀请。 避月赶紧摇手,他站着就好,这样也看不到他家主上那越来越冷的脸。 “卓将军,我在这里敬你一杯,以前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时候口无遮拦的,现在给你赔罪。”沈良艺心理建设很久,终于斟了酒,鼓励自己站起来说了这番话。 避月赶紧弯腰,给卓烨斟了一杯茶,算是以茶代酒吧。 卓烨端起茶杯,跟沈良艺隔空对碰了以下,仰头饮茶。 其实以前那些话,他根本不甚在意,不管沈良艺说了什么。 沈良艺一骨碌喝下一整杯酒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什么话也没说就整杯喝下。 接着两杯烈酒下肚,沈良艺有些头晕眼花,同时胆子也肥了起来,开始摇头晃脑。 “虽然你是卓将军,但是今儿我作为阿楹的舅舅,我还是要替她撑腰!凭什么你说退婚就退婚呀?我家阿楹有哪点不好,让你宁愿出家也不愿成婚!”沈良艺满脸通红,眼神发直,舌头有些打卷,但是仍然指着卓烨大声斥责。 “放肆!”避月在卓烨身后厉喝一声,被卓烨抬手示意不必拦沈良艺,让他说。 卓烨不答,杨氏则拖着沈良艺,要他坐下来,别站着耍酒疯。 “好,你退婚就退婚,大不了我们阿楹跟卓家老死不相往来!那你跟着她来我良艺坊又算什么!天工坊、龙腾山,你们两人几乎历经生死好几次,为了寻阿楹,你只身一人就上了龙腾山,这又算什么?明明你已经可以离开清洲城了,却又折返回来,你这又算什么?”沈良艺的酒劲越来越上头,说的话却字字铿锵! “哎,别说了,我叫你别胡言乱语。”杨氏觉得尴尬,一直拖着沈良艺,可是沈良艺用手推开他,看着卓烨继续道: “你是不是后悔退婚了,是——不是?!”沈良艺盯着卓烨,逼视着他。 虽然他沈良艺没有什么大本事,也拿卓烨没办法,但是现在他就是孔楹的舅舅,他要为孔楹争一口气,争一个答案。 避月站在卓烨身后,心里发憷。 你别说这个沈良艺,刚才看起来窝窝囔囔,现在倒是气势十足。 只是还从来没有人在知晓卓烨真实身份后还如此口吻说话,倒也真的是在替孔楹出气了。 卓烨面对沈良艺,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他良久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天空中一抹红色烟雾弹在空中炸开。 避月抬眼一看,脸色大变! 这是他们蛛网组织传递信号的信号弹,而且红色是非常紧急事态才用的颜色。 “不好,麒麟卫动手了!” 避月话音刚落,就有一阵箭矢从空中破空而来,射进良艺坊之内。 卓烨那冷峻的神色也变了变,站起来,环顾四周,对着沈良艺一行人道: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完,奋力掀起长案,在第二波箭矢袭来的时候,用桌面护住了不知所措的沈良艺一家子。 第114章 连累 天香楼临窗雅间,孔楹抬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想着如何回答张翎的问题, 张翎问她日后要跟卓烨如何处之,她心想还能如何处之呢? 历经这一波,又有张翎和卓烨帮她的澄清,又是金家和赵妈散播谣言而被抓,她的谣言应该会散掉许多,就算有些嚼舌根的,那也不太会当着她的面而为。 再加上卓烨的铜镜已经修复,他唯一留在清洲城的目的也完成,以后自然会离开。 “他?这之后他当然会离开清洲城,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剃度出家,我就继续留在清洲城,帮我舅舅把作坊经营好,我的目标可是成为清洲城,啊不,是整个南阳王朝第一铁器作坊!”孔楹憧憬着未来,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张翎深深的看了一眼孔楹,觉得她那充满期待的样子有一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感觉,真真于他这个完全没有未来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那你没有深思过,为何卓烨好端端的镇国大将军不干了,要出家为僧?”张翎问道。 “一开始也想过,但是想不出答案,问过他也不说。后来想通了,那是他的人生,与我无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你说是不是?”孔楹道。 张翎听后,沉默一阵之后哈哈大笑,抬起茶杯,道: “好一句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人生权利!那我们以茶代酒,致敬选择的人生!” 张翎心情大好,有一种被压抑了许久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的感觉。 是的,选择和不悔。 孔楹不知晓张翎为何如何高兴,此刻的她并不清楚张翎的真正身份,但是看到张翎高兴,外面的景色又如此怡人,夏夜晚上的微风吹得人心发颤,她也举起茶杯。 就在两人的杯盏即将相碰,窗外的天空中闪出一抹红光,张翎和孔楹扭头看去,一枚信号弹的红光拔地而起,粉红色的光芒映衬在两人脸上。 张翎见后微微蹙眉,还在想这也不像是烟花,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节日,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升空呢? 下一刻,就听到楼下一片吵杂之声,有桌椅被掀翻的声音,有人喊叫的声音,甚至还有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坐在二楼雅间的孔楹和张翎护望一眼,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特别是张翎,抓起孔楹的手腕,道: “走,你快走!” “怎么了?”孔楹不知晓到底为何张翎如此慌张,她站起来,被张翎拉着冲出包厢的房门,可是出去一看,就见到楼下大堂里面一片混乱。 一群身穿暗红色长袍之人,腰间绑有金色的缎带,胸前穿戴着简洁利落的短款金色铠甲的,他们手持长剑,见有人想要冲出天香楼,根本不留余地,一剑斩杀。 “我奉劝大家一句,老实站在原地,谁胆敢乱动,杀无赦!”暗红色长袍的人中,有个眼神犀利,带着半边金色面具的男子怒吼一声。 奈何本来天香楼里面宾客众多,再加上突然被莫名斩杀几人,好些宾客不知所措,惊慌失措的到处乱窜,很是混乱。 而这些红衣人见状,毫不留情,全部斩杀。 一时之间,天香楼内尖叫之声不绝于耳,血流成河,痛苦之声,临死弥留之际喉咙的呜咽之声交织在一起,与浓厚的血腥味形成了冲击力巨大的地狱卷轴。 张翎和孔楹见到楼下的画面,脸色惨白,张翎看着下面的那个金色面具人喃喃而道:“麒麟卫的林大统领也来了。” “麒麟卫是什么?林大统领?”孔楹见张翎脸色凝重,扭头问道。 此时楼下的林云看着眼前的混乱很是不耐烦了,他做了个杀的手势,原本站在身后的麒麟卫们全部出动,见人就杀,不管那些人是否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管那些是老人还是小孩。 这一栋楼今日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去! “走!快走!”张翎瞥见有麒麟卫已经提着长剑开始上二楼,很快这里也将血流成河。 孔楹被张翎拉着,赶紧退回了他们临窗的雅间,此地除了桌椅,完全没有躲藏之地。 很快,隔壁雅间就响起了惨烈的呼叫之声,随着越来越清晰的上楼之声,屠杀已经上了二楼。 张翎拉着孔楹的手,低着头,道:“对不起,阿楹,我对不起你。” 孔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明白为何张翎如此,为何对他道歉。 一滴滴的泪水从张翎的眼睛落下,滴在他紧紧握住孔楹的手背之上。 “阿楹,是我连累了你,是我。他们要把这里的所有人屠杀光,甚至会屠杀完整个清洲城,他真的做得出,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张翎声音带着哭腔,此时此刻的他真是绝望至极。 “他们,他又是谁?”孔楹问道。 “是当今天子李铭。”张翎道。 孔楹听后,双眸圆睁,这个天香楼怎么会牵扯到了当今天子? “你……你到底是谁?”孔楹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张翎缓缓抬头,看着孔楹,道:“我真名叫李翎,是先帝幼子。” 孔楹一听,浑身发麻。 众人皆知,现在的天子李铭乃是先帝的皇弟,后来是经由各大世家的扶持而毁了太子,继而先帝另外几子皆莫名而亡,因此现在的皇弟李铭才登上皇位的。 民间其实早有谣言,先帝几子的死亡跟李铭脱不开关系,后来这样的谣言被死死镇压。 孔楹作为普通老百姓,朝廷的风云变幻也就知道个大概,再加上他爹并不是扶持李铭上位的那几大世家(其实是不够资格),所以当今天子是谁,都仿若与他们普通百姓关系不大。 只是,想不到,先帝还有一子身在民间。 为何只留下他这一条血脉,孔楹不得而知。 那如此说来,两年前张翎重伤晕倒在良艺坊门口,也是因为先帝派人的追杀所致。 而他能够空降成为龙腾山的知府就情有可原了。 这一刻,孔楹终于明白,张翎上任之后,他不问政事,放任不顾整个龙腾山的原因了。 当今天子本就忌惮张翎的血脉,倘若他在龙腾山还兢兢业业奋发图强,任何人都会认为张翎会有夺位之心,徐徐图之,以期东山再起。 而只有扮演一滩烂泥,这才能让那上位者对他稍微松懈一些。 只是,后来张翎还是整治了龙腾山,所以他不停的遭受着追杀,经历着每天的提心吊胆的生活。 这一刻,孔楹串联起了种种事情原委,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的她还不停的责骂张翎的不作为,还绑着他去了龙腾山,逼迫他看清楚那里的混乱。 殊不知,张翎原来要面对的是如此的境况。 后来张翎真的整治了龙腾山了,现在的孔楹明白了,那时候的张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做这事得吧。 她真是个自以为事的混帐啊! 第115章 无辜 砰——一声,他们雅间单薄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就见到带着金色面具的林云,提着滴着鲜血的长剑,剑尖拖地,缓步而入。 “九王爷,末将终于是找到你了。”林云眼里散着杀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今日收到的密令是绝杀李翎和卓烨,李翎这边他得速战速决,卓烨那边才是难啃的硬骨头。 卓烨不是普通人,以前有几次交手,林云皆落于下风。 李翎见到林云,赶紧站起来,展开双手,护住孔楹,道:“林大统领,你的目的是我,放过我身后这位姑娘吧,她是无辜的。” “无辜?那整个天香楼里面的尸体都是无辜的,本将放过了吗?今天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天香楼,屠杀殆尽!”林云步步逼近,根本不留任何余地。 因为但凡有人偷溜而出,天香楼里面发生的事情就会走漏风声,届时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也是棘手之事。 现在的林云还不想把这事扩大到整个清洲城,让城池混乱,以免给卓烨有任何有机可逃的机会。 当然,他林云也不在乎什么满城风雨,反正他是接了御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之,杀了李翎之后,杀卓烨的时候那时候估计会满城风雨。 林云举起长剑,踏步而出,直刺张翎的要害。 “大人!” 此时,一把匕首从门外飞来,直直砸到林云沾着血的长剑之上,让林云的剑偏了,不得不逼着他收了长剑。 下一瞬就有两人的身影飞扑而来,直冲林云。 林云能成为麒麟卫大统领,身手自然不凡,立刻后退,就见两个年轻人挡在了李翎和孔楹的面前。 “肖晓,小七,你们……”李翎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这是一直跟随着他的护卫之一。 当年前太子特意帮他挑选了百名护卫,从当年出逃一直到现在,两年时间为了护他,历经数次刺杀,丧命了一半。 此时两人身上沾满鲜血,手臂和腰上皆是鲜血直流,可想而知,这两人为了冲入这天香楼护着他是多么艰难。 估计其它的护卫有的还在下面与麒麟卫纠缠,有的怕是已经丧命。 林云见状,笑着骂哪来的砸碎,然后气沉丹田,持剑与两个护卫纠缠在一起。 “大人,快走!”小七大喊一声,不顾自身安危,拼命般的冲上去抱住了林云的腰。 这是一种很是危险如送命的法子,但是在肖晓持剑的配合下,却能短暂的缠住林云,为李翎和孔楹拼出了一条逃跑的路子。 李翎趁着这一空挡,拉起孔楹,飞速逃出了雅间。 两个护卫倘若不如此拦住林云,现在他和孔楹怕是已经血溅当场了。 一出来,满地都是尸体,楼道上都是粘稠的鲜血,李翎和孔楹忍住呕吐之意,看了一眼走道的尽头,那里空无一人,只能往那边逃。 可是才跑几米,林云就已经追了上来,他的腰间还挂着小七的手臂。 他毫不留情的砍下了抱住他的小七手臂,然后反身一剑刺中肖晓的心脏,甚至都来不及扯下小七的手臂,一刻也不停留的,满身是血的冲了出来。 “站住!” 林云怒吼一声,几个阔步,就朝李翎和孔楹追杀而去。 李翎知晓他的护卫们已经全部丧命了,没有人再来救他,这一刻不就是他期待了很久的死亡一刻吗?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活够了,这些年的担惊受怕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 有一次的刺杀他甚至躲都不想躲,就直直的站着,期待着那一箭穿心的感觉。 这样他就解脱了,不必再担心受怕了。 可是他的护卫还是用命护住了他,让他又活了一次。 要说有什么能够支撑着他,也只有孔楹那一抹笑意能让他觉得活着还可以吧。 所以听到清洲城内那么多对孔楹的诽谤,哪怕他身陷囹圄,还是忍不住冲来了清洲城。 可是他一来,就把这灾祸牵连到了孔楹身上。 是他的孽,就由他来还吧。 眼看着林云已经逼近孔楹,孔楹一扭头,就看到银色光芒直刺面门。 那一刻,孔楹本能的闭着眼眸,觉得自己“完了!”。 想不到,重生而来,竟然以这般惨状而结束了。 也罢吧,她努力过了。 这一世,她不悔。 一大蓬温润的鲜血溅射到孔楹的身上,她以为是自己胸口的鲜血,但是那阵剧痛却未袭来。 但是下一瞬,一双修长的手臂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我终于护你一次了。” 李翎虚脱般的声音从孔楹的头顶传出。 孔楹抬眼一看,李翎嘴中满是鲜血,却眼神镇定的看着孔楹。 而李翎的后背,长剑从后传入,穿胸而过,鲜血流满一身。 孔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原本她在李翎的后面,原本林云是要先斩杀她的,可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李翎转身抱住她,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剑。 一剑穿胸。 孔楹心神巨震,那把在李翎身体里面的长剑被猛地抽出,让李翎的鲜血溅射开来,林云打算再刺一剑,让李翎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不……不要啊!!!!”孔楹的声音里面有着颤抖,撕心裂肺的喊着。 第116章 反了 一声刺耳的铁器相击的声响响彻整个天香楼,震得人耳膜生疼。 孔楹除了耳朵被震之外,眼前也是一阵火花闪烁。 与此同时,一抹高大的背影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为她和李翎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林云没有想到有人在这时候闪出,并且接住了他的一剑,他被震得虎口发麻,双剑的撞击震得他不得不后退几步。 “卓烨将军?”林云站定之后,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心里莫名紧张。 卓烨拦在李翎和孔楹的面前,他本就肩宽体长,整个人像一座山一般,将身后的人安稳护住。 卓烨眼神冷漠,淡淡琥珀色眼眸里面皆是沉静之色。 之前良艺坊被人袭击之后,他和避月很快就救出了沈良艺一家人,并且让避月带着沈良艺一家人立刻离开清洲城,待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城。 此刻沈良艺一家子估计正在出城门,而他第一时间就赶来了离良艺坊不算远的天香楼,见到里面一片惨状,立刻拼杀而入,还好在最关键的时候赶到了。 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知晓刚才孔楹和李翎经历了什么。 李翎不算差劲,为了护住孔楹,愿意用命来护。 林云对卓烨本就忌惮,看一眼楼下,貌似他并没有带任何随从,单凭他一人单枪匹马,对付不了整个楼的麒麟卫。 “来了也好,正好一网打尽,我也不必再去城里面其它地方搜查你了。”林云收敛心神,安心不少。 卓烨听林云此话,也就猜到,看来上面的御令是同时斩杀他和李翎。 对此,卓烨也并不觉得意外。 一个皇家血脉,一个兵权在握,两人同时聚在一起,是对现在皇权的极大威胁。 上一世,卓烨就是因为李铭的猜忌和忌惮,整个卓家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全家抄斩。 当时他是臣,军人骨子里面对皇权的遵从和对南阳安定平顺的执念让他没有反抗。 明知道当初回京必有一劫,可是他仍然回了京城,看着卓家血流成河,自己也被围剿而亡。 而这一世,他一重生而归,以最快速度平了北疆之乱,击退外敌之后,完成自己保家卫国的任务而卸掉兵权,甚至决意出家为僧,不问世事,以此保存整个卓家不受天子李铭的猜忌。 但是,纵使这般退让,上位者的猜忌仍然不能停歇,一定要致他以死定。 他倘若在清洲城亡,那下一步就是整个卓家的抄家斩首。 上一世的命运还是一模一样的出现。 好,既然如此,那休怪他反了这个天下! 卓烨的眼里迸射出锐利光芒,看得林云心中一寒,下一瞬就见银光诈射,直直朝他面门袭来。 林云立刻接招,剑光闪烁,两人就在狭窄的二楼过道这里缠斗起来。 孔楹抱着张翎,第一时间用绢帕堵住他胸口的血窟窿,看着李翎半睁半合的眼眸,脸色苍白如此,神思涣散,很快就要因为流血过多而昏迷。 “你坚持住,不能睡!”孔楹的白色绢帕立刻染满鲜血,看得心生焦躁。 而楼道的另外一边,几个麒麟卫已经上楼,看到自家统领被人缠住,再看一眼孔楹和李翎,立刻明白,于是举着刀,朝孔楹后背刺去。 卓烨不得不一脚踢翻林云,一阵风般的来到孔楹身边,长剑挥舞,逼退那几个麒麟卫。 “跟着我走!”卓烨伸出一只手,看着孔楹。 现在这个场面,倘若不带李翎,只是卓烨和孔楹的话,他拼尽全力,理应是能够逃出天香楼的。 只要孔楹一搭上他的手,他就会将她护在身后,逃出天香楼。 孔楹看着卓烨的手,些许犹豫。 她知道,跟着卓烨或许可以得救,但是她必须丢下奄奄一息的李翎。 如若她真的走了,李翎再无活命的机会。 刚才李翎救她一命,她不能弃人不顾。 很快,孔楹摇了摇头,一个人撑起还有些意识的李翎。 这一刻,孔楹选择了李翎。 卓烨的手悬在空中,淡色眼眸里面有着隐忍的惊涛骇浪。 不知道为什么,卓烨甚至回想起了上一世,孔楹在溺水之后那嘴里唤着张翎名字的画面。 心如针扎一般,好像有无数的孔洞在心脏处,渗出鲜血,溢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