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江山》 第1章 何必为他守寡? 是夜。 庄严的宫墙被黑暗笼罩,唯有太和宫灯火通明。 已是太后的萧令宜一身缟素跪坐在先帝灵前,“明宣侯到了吗?” 太监恭敬答道,“回太后,还未曾。” 萧令宜垂下眸。 先帝驾崩,太子年幼登基,这三天里她已经把京中有实权的官员召见了个遍。 可惜无一人愿与她合作。 只因肃王手握兵权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并联络朝臣反对她垂帘听政。 她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京城之外。 那人戍守北境多年,战功赫赫又手握兵权,当是最能制衡肃王的人了。 只是当年造化弄人,两人不欢而散,那人也远走北境七年。 他会帮她吗? 亦或是又一只狼?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要试上一试。 哪怕这个机会可能需要她做出牺牲……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被殿外嘈杂声唤回神。 “王爷,太后娘娘已经歇息……” 随后一道不悦的男声便响起,“本王有要事相商,你一个阉人竟敢阻拦?” 下一秒,殿门打开,肃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来。 为先帝守灵三天,她的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 此刻双膝麻木,浑身冰凉,竟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 可她还不能倒下。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肃王有何要事?” 肃王视线放肆地落在萧令宜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容。 “皇嫂,陛下还小,您为了朝政日夜忧思,连凤颜都憔悴了不少。” “哦?是吗?” 她必须要冷静。 越是群狼环伺之时,越不能露出一丝软弱和破绽,否则便会被抓住机会狠狠撕咬。 肃王走进一步,“臣弟近日听了一桩趣事,说京城有位富户英年早逝,留下偌大的家业给孤儿寡母,那寡母怕引来外人觊觎,竟改嫁富户的堂弟,臣弟以为,她虽遭了些唾骂,但却守住了家业,来日待她幼子成人继承家产,岂不圆满?皇嫂以为呢?” 萧令宜广袖下的手蓦地交握,用力到胳膊轻颤。 她怎会听不出肃王的言外之意? 竟是要她委身于他? 萧令宜简直想给这个无耻之人一个耳光,但她硬生生忍了下来。 现如今的她,没有翻脸的资本。 为防肃王再说出什么放肆之言,她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可她说完后,殿内的宫人竟无一人动身。 萧令宜冷眼看去,“哀家的话不管用了吗?” 他们纷纷对视,最后竟把视线落在了肃王身上。 僵持半晌,肃王哼笑一声摆了摆手,神态间满是得意,“下去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般走了个干干净净。 萧令宜内心一冷,如今,连皇宫内她都不能完全掌控了吗? 她沉声反问道,“肃王以为,谁才是那个需要提防的外人,她又真的能等到幼子成年的那天吗?” 肃王假惺惺地叹息,“可怜那堂弟一颗真心为了兄嫂,竟还被误解,真是令人惋惜。” 萧令宜内心冷笑。 真心?这皇室之中,何曾有过真心? 不各怀鬼胎,谋算着要你的命便是好了。 “哀家累了,肃王先行退下吧。” 她已下了逐客令,却没想到肃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一步跪在了她身侧。 那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距离。 入宫多年,萧令宜从未与先帝之外的男人离得那么近。 “皇嫂当年便是京中子弟眼中的皎皎月光,或许当年除了皇兄,也另有人倾心呢。” 肃王得寸进尺,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再掩饰自己野心勃勃的眼神。 “皇兄那身子骨,想必这么多年也并未满足过你,更何况他如此短命,你又还年轻貌美,何必为他守寡?” “只要你放弃垂帘听政,封我为摄政王,来日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 不怪他态度嚣张。 在他眼里,萧令宜不过是个深宫妇人。 往日先帝在时,他给三分薄面对她恭恭敬敬。 现如今那个短命的先帝一命呜呼,留下一个五岁小儿和这烂摊子,她也不过是强撑体面罢了。 肃王说的,萧令宜一个字都不信。 只不过是狼子野心,想起兵却碍于师出无名,只能拿她这个女人当挡箭牌。 可想而知,若她与肃王有牵扯,便会背上无尽骂名。 她可以舍弃一人荣辱,但恐怕待他事成那日,第一个便是杀了她和孩子以绝后患。 下一秒,清脆的声音响起,肃王脸歪向一边,带着红痕。 他似乎没想到萧令宜会动手,愣了两秒。 反应过来便阴沉着脸推开萧令宜,“你敢打我?” 萧令宜站立不稳跌倒在灵枢前,但仍冷声斥道,“哀家是太后!在先帝的灵前,你怎敢如此放肆!” 即便她强撑气势,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肃王手握兵权,倘若惹急了他…… 恰好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监的声音响起,“太后,明宣侯到了!” 萧令宜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肃王,还不退下!” 肃王此刻注意力已然转移,不欲与萧令宜纠缠,顺势转身离开。 出门时刚好撞上来人的视线,只觉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霎时间身体冰凉。 他紧皱眉头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身着盔甲高大冷硬的背影。 不容他多想,殿门缓缓关闭。 殿内,暌违多年的两人四目相对。 眼前男人已不似当年那般鲜衣怒马,一身未卸除的盔甲,眉眼冷漠,薄唇紧抿。 与他对视的瞬间浑身便被寒意笼罩,像是被北境的雪浸透了。 饶是萧令宜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也抑制不住眼眶一酸。 她匆忙低头整理了下刚刚被弄乱的衣袖和发丝,不想在他面前暴露一丝一毫的软弱和无能。 随后她轻声道,“不必多礼。” 话如此说,但其实祁鹤安并未行礼。 他仍旧站着,目光深沉地盯着萧令宜。 萧令宜逼着自己不要回避,直视他的眼睛,“你应该知道哀家密召你回京是为了什么。” 祁鹤安终于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 萧令宜垂眸,“哀家并无把握,不过是在请求你,当年你嫉恶如仇,如今难道愿意看着江山落入狼子野心之人手中吗?” “当年?” 祁鹤安讽刺地笑了笑,“太后娘娘竟还记得当年?那您可曾记得,当年您说过什么?” 第2章 若臣要太后娘娘呢? 萧令宜愣了片刻。 思绪瞬间被吸回十八岁那年冬天。 封后的圣旨已下,丞相府上挂起了红绸。 少年祁鹤安翻墙进来,一身落雪与伤痕潜入她的闺房,要带她离开京城。 她甩开他手时,少年急切地问,“你难道忘了我们的誓言吗?”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想起来了。 她说,“誓言?那算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要进宫,去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你若对我是真心,便不要碍我的路。” 祁鹤安不可置信又绝望的神色又浮现在萧令宜脑海中。 那之后他离京远赴边关,距今也有七年了。 她回忆完往事,脸色反而冷下来,“当年我便说过,是我对不住你。” 祁鹤安抬眸看向背对自己站在灵枢前的萧令宜。 女人一身纯白宫装,脊背挺得笔直。 乌黑的发丝没有一丝装饰,端庄地盘在后脑。 一如当年般冷心冷肺。 可如今的他,已不再会如当年那般伤心了。 “你要我帮你,那么,你能付出什么?” 祁鹤安声音冷漠,幽黑的瞳孔里带着一丝嘲弄。 是啊。 萧令宜如今,手里的筹码少得可怜。 但她面色却不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嗤。”祁鹤安蓦地笑出声。 “太后娘娘,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为了你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 “承诺,那算什么东西?” 他把萧令宜当年的话,原封不动地丢在了她的脸上。 祁鹤安一步一步走向萧令宜,身上铠甲碰撞出冰冷的声音,夺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萧令宜本该后退的,可面对眼前人,她做不到。 她咬着牙,脚死死地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她就那样站在原地,任由祁鹤安步步逼近。 直到站在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我要的,若是太后娘娘呢?” 祁鹤安的手缓慢地下移,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带着厚茧的手摩擦着娇嫩的皮肤,所过之处留下片片红痕,刺眼极了。 祁鹤安盯着她和七年没什么区别的美丽容颜,那个雪夜的场景再次浮现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用力握紧这截细白的脖颈。 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在他手下战栗挣扎。 可他还没用力,她便已经蹙起了眉,鸦羽般的长睫不停颤动。 和以前一样娇弱。 却一句拒绝都没有。 他冷着脸将手再次往下,掠过她凸起的锁骨,慢慢地停在衣襟的交叠处。 再往下,就是女子决不可被除丈夫以外之人碰触的地方。 祁鹤安凝视萧令宜,明明凑得那么近,可那双眼里却依旧没有他。 萧令宜瓷白的双手覆上祁鹤安粗糙的大手。 “可以。” 在他和肃王之间,萧令宜选择了他。 她在赌,赌祁鹤安还是当年那个嫉恶如仇的明宣侯世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和孩子赶尽杀绝。 萧令宜手上用力,将他的手压贴在身上。 重复道,“只要你能护我们母子周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景儿和其他人知道。” 抗拒,耻辱。 这个女人仿佛半分不觉得。 只要权势是她想要的。 他到底在奢望什么呢? 祁鹤安蓦地用力将手抽出。 萧令宜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灵枢前。 祁鹤安嘲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当着先帝的灵枢,太后是要陷臣于不忠不义之地么?” 萧令宜看着眼前的灵枢,倒还真有些出神。 当年新婚之夜,先帝曾向她道歉。 他说他知道他此举非君子,但他父皇因贵妃而偏宠当时还是皇子的肃王。 而肃王性格暴戾,绝非仁君。 他不得不走这步棋,威逼利诱强娶了她,以此来拉拢中立的丞相府。 后来他也的确言行如一,继位后殚精竭虑,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百姓。 萧令宜虽然与他并无情爱,但她是钦佩他的。 萧令宜垂着头半晌,直到祁鹤安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她却突然出声,“那就换个地方?” 好一会儿,祁鹤安才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是有多爱你的荣华与权势,竟可以在刚驾崩三天的亡夫灵前如此不知廉耻!” 萧令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话是出自她口,事也是她亲自做的,她无从辩驳,也不想辩驳。 从她拒绝祁鹤安进宫那一天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令宜垂眸,“所以,你答应帮我了吗?” 祁鹤安见她如此油盐不进,只觉得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他冷冷地道,“太后娘娘何以为,臣会要一个有夫之妇?” 这话说得太狠,像一个巴掌般狠狠甩在萧令宜脸上。 祁鹤安似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转身离去。 “祁鹤安!” 就连萧令宜连名带姓地唤他,都没让他停下一秒。 殿门关上,萧令宜的头脑在飞速运转。 肃王刚刚已经知晓了祁鹤安回京之事。 只要祁鹤安前脚离开皇宫,只怕他后脚就会派人去拉拢祁鹤安。 想必肃王开出的条件会比此刻举步维艰的她更好。 倘若祁鹤安倒向他那一边,那么这场仗还没开始打便已经要宣告结束了。 毫无疑问,她输。 殿门打开,萧令宜身边的大宫女乌苏快步进来。 她看着萧令宜脖颈上的红痕,心疼得红了眼眶。 “世子他怎能这样对娘娘,明明当年娘娘是为了……” “不必说了。”萧令宜蹙眉制止。 时过境迁,现在说这些早已于事无补。 祁鹤安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明天先帝丧仪的停朝过后,她会与幼帝同时临朝,垂帘听政。 到时肃王必然会联络群臣反对。 纵使她为自己留了后手,却至多只有五分把握。 那么,他会帮她吗? 第3章 后宫不得干政 第二天,清晨。 萧令宜在乌苏的服侍下脱下纯白的丧衣。 眼前的架子上是内务府花了三天三夜赶制出来的朝服,玄色的布料上,用金线点缀上繁复的凤凰刺绣。 庄严,肃穆。 萧令宜展开双臂,乌苏将那朝服妥帖地换上。 还在先帝的丧期,所以她头上并无发饰,仅在盘发上簪了一只白色的绢花。 殿门打开,一缕朝阳穿透云层照射下来。 那光晕里,小皇帝商景正端端正正地站着。 见到萧令宜后,乖乖走到她身侧唤了声母后。 萧令宜牵起小皇帝的手,视线看向前方。 那是一条甚少有人走过,布满荆棘的路。 一不留神,就会遍体鳞伤,性命不保。 萧令宜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坚定地迈出一步。 她,一定会走下去。 卯时,宣文殿。 萧令宜端坐在龙椅左侧,面前垂下一层黑纱。 随着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殿门打开,文臣与武将分列两队入场。 在这其中,肃王走在最前方,神态随意步伐轻松,笏板被他拿在手里放肆把玩。 那副样子不像是来上朝的,倒像是在他家花园游玩。 她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在百官中不停扫视着,寻找那个身影。 但让她失望了,祁鹤安并不在其中。 容不得她多想,百官们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后齐刷刷下跪山呼,“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令宜沉声开口,“众卿平身。” 只是她话说出口,下方众臣却依旧都匍匐于地,一动不动。 有人身子微动想站起身,但很快或被身边人扯了扯衣袖,或接收到眼神,又平静下去。 而肃王就跪在最前方,他嘴角噙着笑缓缓站起身。 而后装作讶然地开口,“诸位同僚这是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御史大夫王润便膝行两步出列。 随即大义凛然地道,“禀陛下,太宗时期曾有妖妃祸乱超纲,以致天怒人怨,招来天灾人祸,因此本朝有旧例,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虽为帝母,但仍是后宫之人,实在不宜垂帘听政!” 有武将粗声粗气反驳道,“可陛下今年尚不足六岁,怎可独自理政?” 这时又有一文臣道,“那还不简单?陛下虽年幼,先帝却仍有手足,可由皇叔代为处理政务,再请名师悉心教导陛下,来日待陛下成年还政不就是了?” 萧令宜对这出戏早有预料。 只是让萧令宜心寒的是,说话之人,却是从前与肃王不睦已久的吏部尚书梁成棋。 他二人的恩怨,是当年肃王还是皇子之时,于宫宴上醉酒轻薄了梁成棋的庶女。 这事被宠爱肃王的父皇压了下来,更是一道小轿送那庶女入皇子府为妾,三个月后便香消玉殒。 这让梁成棋颜面扫地,沦为京中笑柄。 所以先帝继位后便效忠先帝,屡屡在朝堂之上弹劾肃王。 萧令宜能接受朝臣畏惧肃王权势保持中立。 可若连这等素有过节的人都倒向了肃王一方,那才真是大事不妙。 肃王讥讽地看着萧令宜,嘴上假惺惺地道,“本王恐怕难当大任呀……” 就在这时,殿外却突然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祁鹤安一身大红色蟒袍迈步走了进来。 他眉目深邃,宽大的袖子掩盖不住挺拔的身姿。 虽穿着同样的官服,但身上的气质却与朝臣有着明显的分别。 那是于战场上磨炼出的锋利,在血光中浸透的深沉。 朝臣左右窃窃私语,“这是哪位同僚?” “确有些眼熟,但往日并未见过。” 只有肃王,在看见祁鹤安的瞬间,脸色便阴沉下来。 祁鹤安没有理会其他,直直地走到最前方,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臣祁鹤安受诏回京,参加陛下,太后。” “竟是他?他不是在北境吗?” 萧令宜衣袖下的手紧握,另一只手伸出,“明宣侯,平身。” 她话音刚落,祁鹤安便干脆利落地起身。 在一众跪着的朝臣中,显得格外突出。 随后他的视线又扫向武将队列中。 有几人接触到他的视线后,片刻都未曾犹豫便纷纷站起身。 萧令宜认得出来,那些人都是先明宣侯的旧部。 即便祁鹤安离京多年,可明宣侯府这颗大树,还并没有倒下。 这也证明了她这步棋走对了。 祁鹤安确有能力帮她。 萧令宜的视线与他隔着黑纱相汇。 她冲他微微点头,以示谢意,但祁鹤安却只是冷漠转开眼神。 萧令宜顿时呼吸一窒,难道他竟还未完全站在她这一边吗? 此时肃王神色难看到了极点,接着转头和一位武将对视一眼。 那个武将名叫王涛,是禁军的一名校尉,从前是先帝一手提拔的。 看来,这禁军之中也早已被肃王渗透了。 随着他的视线,宣文殿里原本静立的带刀侍卫们隐隐起了些骚动。 萧令宜甚至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朝臣都不是傻子,一时间殿内氛围紧张起来,相熟的官员们无不互相对视着用眼神交流。 第4章 你什么意思 就在殿内剑拔弩张之时,祁鹤安动了。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手理了理衣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 可随着他的动作,刚刚与他一起站起来的武将顿时绷紧了身体。 细微的步伐动作,竟隐隐与肃王一党形成对立之势。 肃王盯着祁鹤安看了半晌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仅靠禁军里投靠他的这点人,逼不了宫。 而他在边境的军队一旦有动静,恐怕祁鹤安的北境军便会立刻闻风而动。 到时必然腹背受敌,如此,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接收到他的视线,侍卫们的骚动很快平息了下来。 萧令宜松开紧握扶手的手,平复心跳。 幸好,她赌赢了。 她淡声道,“众卿可还有异议?” 这次,随着祁鹤安率先跪下,很快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堆人,也包括不情不愿的肃王。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到此告一段落。 百官们跪拜后离去后,萧令宜沉声道,“去传明宣侯觐见。” 祁鹤安虽然态度恶劣冷漠,但今天却是实打实地帮了她。 她猜得不错,他到底还是顾念旧情的。 那么她更要乘胜追击,当着大臣的面召见他。 告诉其他人,祁鹤安已经站在了她这一侧,那些墙头草们想必也会再掂量掂量。 吴越应声离去,在大殿外叫住了没走多远的祁鹤安。 他笑得恭顺,“侯爷,太后娘娘召您觐见。” 祁鹤安看了看四周放缓脚步拿眼偷瞄他的朝臣们,岂能看不出萧令宜在打什么算盘。 他神色冷漠,道,“臣家中有事,改日再向太后请安。” 说罢也不等吴越反应,转身便走。 那些大臣们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出祁鹤安的有意疏远。 虽没人说话,但眼神流转间已经看得清晰明了。 吴越的笑意僵在脸上,心想,完了,办砸了。 “什么?!” 萧令宜不可置信地看着吴越,随后咬牙,“找人拖住他,哀家亲自去请。” …… 在祁鹤安一路上被笨手笨脚的宫人泼了三次水后,萧令宜终于在他出宫前赶到了。 她拦住祁鹤安,咬牙,“你什么意思?” 祁鹤安弹了弹已湿透的下摆,眼角微挑,“那太后派人打湿臣的衣服,又是什么意思?” 萧令宜气急冷声道,“你在大殿上既已帮我,又为何当着朝臣的面与我避嫌!” “嗤。”他冷嗤一声,“太后未免太自以为是,臣不过按规矩上了个朝罢了。” 萧令宜一窒,眼看祁鹤安要走,她顾不得许多,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祁鹤安回眸看她,神色懒懒,“太后娘娘到底想干什么?” 萧令宜下意识拉住他,却一时并没想好怎么说服他。 沉默半晌后,她只好打感情牌。 她眸子在瞬间泛红,轻声道,“祁鹤安,别走……” 祁鹤安挑了挑眉,然后出乎萧令宜意料地主动朝她靠近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太后与臣子应该有的范畴。 腰间覆上一只大手,让萧令宜瞬间身体僵硬。 她几乎能感受到祁鹤安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祁鹤安声音低沉蛊惑,“太后确定要在这里?” 什么? 萧令宜恍惚了一瞬后立刻回神。 她视线扫过四周,此处临近宫门,除了进出宫办事的宫人外,城墙上还有许多禁军值守。 她身为太后带着人匆匆而来本就容易引起注意,此刻两人又离的那么近,明显不同寻常。 宫人们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在偷偷瞄着这边,城墙虽远,却也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 萧令宜面色一白,下意识推开了祁鹤安。 她用了大力道,祁鹤安被推得退后两步,面色阴沉下来。 萧令宜嘴唇动了动,干涩地道,“对不起,我……” 祁鹤安冷笑一声,打断了萧令宜的话。 “太后不在意自己的名誉便罢了,只是不要败坏了臣的清誉。” 说完,他甩袖而去。 萧令宜站在原地,头隐隐作痛。 明明她入宫多年,性子早已磨的稳重深沉。 可每每面对祁鹤安,却总是溃不成军。 宫外,宿辰已牵马等候多时了,“侯爷,大小姐已在家中等候多时了。” 祁鹤安嗯了一声,利落地上马扬鞭。 谁料行至一处街巷时,眼前突然窜出个黑影。 幸而祁鹤安从军多年,反应极快地一勒缰绳,才堪堪在撞上来人之前控制住马。 拦路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祁鹤安皱眉看宿辰一眼,后者立马从腰间掏出荷包递出。 小乞丐并没伸手接,只是恐惧地不停回头看。 祁鹤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转角处停着的马车。 那马车用的是名贵的紫檀木,四面垂下昂贵精美的丝绸。 这等排场,整个上京也没几人敢用。 小乞丐在马前跪下,抖如筛糠,“大人,他们说如果您不去的话,就会杀了我……求您救救我……” 祁鹤安冷着脸翻身下马,从宿辰手中拿过荷包塞进乞丐手里,然后转身朝马车走去。 精致的门帘撩起,肃王搂着女人的香肩,好整以暇地坐看着。 “本王对明宣侯早有耳闻,只可惜两次派人传信都未曾请到人,只好亲自来见了。” 他没有下车的意思,祁鹤安也没有靠近。 他淡笑道,“我似乎与王爷并无深交。” 即便被人俯视,他的气势却丝毫不落于下风。 肃王微微俯身,“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 “明人不说暗话,我能给你的,必然比她能给你的多。” “哦?”祁鹤安挑了挑眉。 肃王以为他动了心,“金银财宝,权势美人取之不竭!” 祁鹤安勾了勾唇,露出了点本来面目,“王爷以为,我缺这些吗?” 第5章 微服出宫 他当着肃王的面说这话实在嚣张,只是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他祖上乃开国功臣,爷爷更是三朝元老。 这么多年权势更迭,明宣侯府却从未没落过。 肃王脸色黑了下来,马车边侍卫也逐渐靠近,隐隐将祁鹤安围在中间。 祁鹤安恍若不知,吹了声口哨。 一直老实待在原地的马儿凌霄闻声迅速穿过包围圈来到祁鹤安身边。 眼看他翻身上马要走,肃王再次开口。 “萧令宜怎么样?” 祁鹤安转身的动作一顿。 “我那皇嫂,也确是美人,听闻当年未嫁给我皇兄时,与你有过匪浅的情谊。” 肃王眼神癫狂,“只要你助我,来日成就大业,她,本王赐给你怎么样?” 祁鹤安听到萧令宜被这样羞辱,本以为自己该感到快意。 她当年抛弃自己,追求权势,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被人肆意嘲弄,毫无尊重。 可心间却蓦地燃起怒火。 他猛地一扬马鞭,马蹄掀起,瞬间踏倒拦路的两人冲出包围圈。 祁鹤安于马上冷冷回眸,“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这番话,几乎是明着站在了肃王的对立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 在他身后,传来肃王怒而掷杯的声音。 一路疾驰到侯府,远远地便见门口站着一群女人,无一不是温婉端庄或者娇艳欲滴。 最前方年长的夫人迎上来,含泪道,“鹤安。” 祁鹤安轻抚女人的肩,“阿姐,我回来了。” 随后他抬眸望向那群女人,“她们是?” 祁莲很快擦干眼泪,“她们是这些年讨好我们侯府的人送来的,我挑着安分的留下了几个,你喜欢哪个,便留下来给你做个妾室。” 祁鹤安没想到他姐会搞这一出,眉头紧拧,“荒谬,立刻都给我送走。” 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 祁鹤安黑着脸进门,吩咐人关上大门。 他踹了宿辰一脚,“你哑巴了?” 宿辰不敢躲,“侯爷您也没给我机会啊。” “二百个深蹲!” 宿辰苦着脸离开,“是。” 祁莲很快跟上祁鹤安,她急声道,“你早已到了成家生子的年龄,总是拖着像什么话?” 祁鹤安没心思与她谈论这些,脚步不停。 祁莲也不悦了,唤他大名,“祁鹤安你站住!” “如今京中形势紧张,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冒风险回京,是为了谁我们心知肚明。” “只是你要明白,她与你早便没有可能了!” 祁鹤安疾行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却冷到了极致,“不用你提醒我。” 他又何尝不知。 祁莲停住脚步,神色忧虑。 她命苦,夫君早逝,父母双亡,唯一的弟弟眼看也要身涉险境。 辉煌的明宣侯府,竟连一丝血脉也无。 …… 连着四日下朝时,萧令宜私下派人请祁鹤安,都被他拒绝。 朝上,她被朝臣为难时,他也毫无反应,像没看见一般。 萧令宜实在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加上探子来报,肃王曾私下找过他,她彻底坐不住了。 今日休沐。 萧令宜换上轻便的服饰,吩咐乌苏,“备马车,哀家要出宫。” 乌苏询问道,“可要带仪仗?” “不,别太惹人注意。” 太后无事去臣子府中,传出去未免惹人非议。 她虽然已不在意一人荣辱,却不想被别人捏住错处。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侧门悄悄出了皇宫,仅带了五个侍卫。 萧令宜并没瞒着祁鹤安,一出宫门便派人去侯府递了消息。 宿辰接到消息时不敢耽搁,迅速禀报了祁鹤安。 祁鹤安搭弓的手一颤,箭矢猛地离弦而去。 宿辰下意识奉承,“侯爷的箭法果真出神入……” 他边说着边往靶子一看,剩下那个化字愣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那箭矢离靶心足足有十万八千里远。 坏了,拍到马腿上了。 祁鹤安踹了他一脚,沉声问,“消息准确?” 宿辰龇牙咧嘴地点头,“侯爷,咱们是不是该收拾收拾接驾了?” 祁鹤安黑着脸冷斥,“关门,谁来都不见,就说本侯感染风寒。” 他已没了练箭的心思,转身回了书房。 宿辰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他家侯爷拿着一本书看,然而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愣是一页都没翻。 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屁股隐隐作痛,遂又闭上。 …… 街上。 乌苏掀开马车窗帘一角,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繁华热闹。 萧令宜虽端坐着,眼神却也落在掀开的位置。 自从入宫,她被身份所迫,七年都未曾出过皇宫。 别人日日看的寻常风景,对她而言却早已陌生。 她看的出神,眼底却忽然闪过一道冷光。 她愣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低声命令道,“快走!” 那道冷光,正是刀剑被日头折射出的光芒! 车夫反应极快,一扬马鞭,马儿吃痛嘶鸣一声迅速狂奔。 只是不知何时,马车行到了人群稀少处。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武功高强,以人追马车,竟能不被甩开距离。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马车在即将转入闹市前一刻被逼停。 齐刷刷刀剑出鞘的声音让人寒毛倒竖,听声音最少也有十人。 乌苏已然慌了,紧紧护在萧令宜身前。 “娘娘,怎么办,今日微服出行只带了四个禁军……” 萧令宜神色冷静,在思考着她的行踪怎么会泄露的。 她是拿着坤宁宫的宫人令牌出宫的,除了乌苏没有任何人知道,只为了以防万一召了四个禁军随行。 看来,禁军这支皇城护卫军也早已被渗透了…… 思索间,外面已经交上手了。 幸而这四个禁军并未背叛,且训练有素,四人各站在马车一面挡住袭来的刀剑。 虽有些左支右拙,但暂时还撑得住。 只是毕竟人数少于对方,禁军们逐渐开始负伤。 直到一柄沾血的剑刺破车窗,堪堪停在萧令宜身前。 马车已经被砍破露小半。 四个禁军也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萧令宜紧皱眉头,忽地拉着乌苏跳下马车。 跑,还能有一线生机,留在马车里便只能等死了。 此处距离明宣侯府已不算太远,她出宫便递了消息却迟迟没有到,他应当能察觉出不对劲。 只是看他这几日的态度,竟是真的恨她到不愿见她。 今日能不能获救,萧令宜着实没有把握 几乎是离开马车的瞬间,便有数剑袭来。 禁军拼死挡开后,护着萧令宜和乌苏强行突围。 混乱中,有一道锋利剑刃突破包围圈后划过萧令宜的肩。 鲜血喷涌,瞬间染红她瓷白的脸。 乌苏吓得尖叫起来,“娘娘!” 剧痛传到脑海,萧令宜咬着牙,死死将痛呼咽回腹中。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刺客,她没时间管伤口,只能拽着乌苏快步往前跑。 正疾行着,萧令宜却突然浑身汗毛炸起。 她蓦然回眸,只见一支利箭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射来。 她睁大眼眸,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被这箭穿透胸膛的场景。 第6章 鹤安,再快些 就在这时,远处却骤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嘶鸣。 祁鹤安驾马飞驰而来之时,正好看到那支离弦之箭即将刺穿萧令宜的身体。 那场景让他心跳骤停。 千钧一发之际,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用力甩出。 那一瞬间十分漫长。 直到那支箭命中目标前被横飞而来的佩剑劈成两半,祁鹤安才猛地松了口气。 然后他一蹬马背飞身而起落入刺客群中,刀刀见血,把怒气尽数发泄在他们身上。 宿辰紧随其后。 那些刺客虽训练有素,但论杀人,却远远比不过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只剩一地的尸体。 祁鹤安喘息着从刺客的胸腔里抽出刀,平复气息后把血迹在衣袖上擦了擦才收刀入鞘。 他走到萧令宜身边,视线落在她不停流血的伤口上。 明明肩上剧痛,她却不知为何带着一抹极细微的笑意。 她声音扬起,“你来了。” 那笑意让祁鹤安心头火起。 从他接到消息到他发觉不对出府,刚刚好两刻钟。 明宣侯府位处长庆街,距离皇宫并不远,且只会经过那一条路,乘马车两刻钟之内怎么也该到了。 若是没到,只能是被什么事拖住了脚步。 今日倘若他反应慢了一步,那现在看到的便是萧令宜的尸体了。 他脸色阴沉,声音里像是掺了冰渣子,“太后是嫌命长吗,只带这几个人便贸然出宫?” 若是旁人敢这般对萧令宜说话,她早就冷脸了。 可祁鹤安越是发怒,萧令宜却越是开心。 这证明,他这些时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都不过是一层假象。 他还会在意她的死活,那让他帮自己,便只是时间问题。 祁鹤安还在冷声道,“就算太后想死,也别死在去我侯府的路上,我可不想被扣上一个谋害太后的罪名。” 萧令宜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接他这些话。 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准备让我疼死在这里吗?” 祁鹤安看着萧令宜因失血而惨白的脸色,沉声道,“你自找的。” 话虽如此,但他手上却已经解下披风扔到了萧令宜身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那四个禁卫其中两个已经气绝身亡,另外两个也是重伤到气息奄奄。 在天子脚下出了此等命案,必会惊动大理寺和刑部,只怕如今官兵已在路上了。 祁鹤安带着萧令宜上马,命宿辰留下善后。 由于萧令宜身份不宜被外人所知,祁鹤安只能带她回侯府医治。 一路上,萧令宜无力地靠在祁鹤安身前。 视线被披风遮挡,听觉因此更加敏锐了些。 她几乎能听到祁鹤安胸腔里的心跳声,如鼓点般雄浑有力。 失血让她的脑子有些眩晕,暂时地抛下了那些阴谋阳谋。 往事再次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从小便被按照高门主母培养,弟弟骑马射箭时,她只能待在房间里绣花画画。 后来,祁鹤安看出她的向往,便偷偷带她去策马。 那时她便是这样依偎在他怀中,任凭自由的风吹乱两人的鬓发。 恍惚间,她像少年时那样拽住祁鹤安的衣角,低声道,“鹤安,再快些。” 披风滑落一截,祁鹤安低头看到了她微阖上的双眼。 讥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 他紧紧抿着唇,手上一勒缰绳。 凌霄感受到力道,立刻加快速度载着两人朝侯府疾驰。 萧令宜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扬起,扫在他脸上脖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过往。 可那些甜蜜的画面一闪而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痛苦至极的回忆。 他仿佛又置身那个雪夜,炙热的身躯一寸寸凉了下来,彻骨之寒。 祁鹤安冷眼转开视线,不再看她。 到侯府后,祁鹤安立马吩咐去请大夫。 他把萧令宜安置好后,大夫紧随其后便到了。 大夫检查了下伤口,面色谨慎,“伤口有些深,必须尽快包扎。” 他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药放在床边,示意身后医女上前替萧令宜包扎,自己则转过身去。 那医女站在床边,却只拿眼犹豫地看着祁鹤安。 祁鹤安拧眉,“看本侯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萧令宜此刻也已清醒过来,她道,“无碍,动手吧。” 医女一件件褪下萧令宜的衣衫,祁鹤安才明白她刚才的意思。 这种场面他在这里确实有些不方便。 他抬眸,却正好撞入萧令宜的视线。 她被迫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眼神中毫无异色,反而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沉了神色,与那大夫一样转过身去。 萧令宜见状也只好收回视线,内心叹息。 现如今的祁鹤安,可比多年前难搞多了。 幸好伤口虽深,却并没有异物残留进去,上药包扎得很顺利。 只是她的衣服却是一片血污不能再穿了。 医女看向祁鹤安,“请准备一套干净衣物来。” 祁鹤安脸色微变,没有接话。 侯府中,只有那祁莲留下的那些女人哪儿有女子衣物。 但…… 萧令宜看他一眼,善解人意道,“若没有,侯爷的衣衫也行。” 祁鹤安顿时神色一黑,“成何体统?”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出门。 小厮应声上前,祁鹤安犹豫片刻,吩咐道,“去看看大小姐的院子里有没有干净衣物,别惊动她。” 下人应声去寻了。 不一会儿,衣物便送来了,只是送来的人却让祁鹤安有些头疼。 “阿姐你怎么来了?” 第7章 太后可喜欢这份大礼? 祁莲正站在门口,好奇地伸着脖子往房内看。 “我听门房说,你抱着个女人回来,你也真是,府中好好的人你看不上,跑到外面拈花惹草!要是爹娘在看不扒了你的皮。” 虽然是责怪的话,但她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 祁鹤安皱眉接过她手中衣物,“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回去。” 祁莲却不肯罢休,假装转身,实则迅速从他身侧钻入房中。 房间内一道屏风隔开了里间,她第一时间并没看到人影。 祁鹤安反应很快地把衣服丢在屏风上,然后拽着祁莲出了门。 祁莲瞪他一眼,“到底是何人,还藏着掖着不敢见人,不会是那等烟花女子吧……” 祁鹤安冷下脸,“别胡说。” 祁莲闻言放心了。 只要不是烟花女子,她都能接受。 祁鹤安不让她进去,她就站在这里等,看谁耗得过谁。 过了一会儿,宿辰带着乌苏回来了。 “侯爷,处理好了,京兆尹和大理寺都来过了,只可惜没有留下活口,怕是要成无头案了。” 祁鹤安点点头,毫不意外。 萧令宜是私下出宫,因此无法大张旗鼓地追查。 背后之人既然敢出手,便绝对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祁莲没听他们说什么,注意力都在乌苏身上。 她迟疑道,“这位姑娘十分眼熟……” 乌苏从小侍奉萧令宜,是见过祁莲的。 她犹豫着福了福身,刚要开口,屋门却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她是我的贴身婢女。” 祁莲扭头看去,当场愣在原地。 宿辰很有眼色地赶紧去屋内把大夫和医女带走了。 祁莲回过神来连忙下跪行礼,“不知太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太后恕罪。” 萧令宜脸色还惨白着,但神色和往常无异。 她亲自上前用完好的那只手扶起了祁连。 然后微笑解释,“哀家微服出宫有要事,却碰上了点意外,幸得明宣侯出手相助,不便惊动他人,只好来侯府歇个脚。” 祁莲眼神落在她身上的衣物上,已经明白她就是自己弟弟抱回来的那个女人。 她一时失语,神色复杂。 祁鹤安忽然道,“阿姐,太后驾临,午膳你去准备一桌席面吧。” 祁莲怎么会听不出他支开自己的意思,只是神色一闪,爽快应下。 她前脚退出院子,后脚祁鹤安便不耐烦地道,“你来我侯府到底想干什么?” 萧令宜见状挥了挥手,乌苏也会意退至门外。 “你不来见我,我只好来见你。” “这几日肃王党羽在朝堂上是如何为难我,你都看在眼里,你既不打算归顺于肃王,为何还要对我避之不及?” 萧令宜话刚出口,就觉不妙。 果然,祁鹤安的神色逐渐冰冷下来。 萧令宜正要找补几句,祁鹤安却突然扯出一抹笑来。 “太后亲自登门,臣确有一件礼物要赠与太后。” “宿辰,把人带上来。” 宿辰正在院外等候,利落应是,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麻袋来了。 人还未走近,浓重的血腥味先铺扑面而来。 随后宿辰将人丢到地上,解开了麻袋。 麻袋里是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身上遍布血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祁鹤安走到那人面前,用足尖挑起他的下巴。 那人脸上被血污覆盖,但勉强能看清五官。 萧令宜怎么会认不出,此人是她派去盯着祁鹤安的暗卫。 祁鹤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太后可喜欢这份大礼?” 自从他回京后,便察觉到一直有人跟着他。 将人拿下后由宿辰审问,可这探子竟宁死也不吐出背后主谋。 他还以为是肃王的人,没想到,竟是萧令宜的人。 便是这个暗卫偷听到了那天他与肃王的对话。 否则,她怎会断定他不会归顺肃王? 萧令宜稳住神色,“哀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祁鹤安早便知道她不会轻易承认。 闻言勾唇一笑,“太后听不懂就算了,只是这人窥伺我侯府机密,实在留不得……” 他从腰间抽出随身带着的马鞭,放入萧令宜手中。 “不若太后替臣除去此人?” 那马鞭刚要从手中滑落,祁鹤安修长的手掌却带着她的手握住马鞭,随后狠狠扬起。 暗卫身上应声出现一道血痕,同时闷哼一声。 即便萧令宜手上早已沾染过鲜血,可要她朝自己人下手,她却不愿。 萧令宜缓声道,“哀家并无恶意,若你不喜,我把人召回来便是。” 她自以为已经服软。 可祁鹤安冷着脸,毫不退让,“太后以为明宣侯府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萧令宜从小便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表面温柔,实际有自己的脾气。 否则当年也不会喜欢上混不吝的祁鹤安。 自从他回来,总是句句带刺冷面以对。 萧令宜本以为自己可以为了朝政忍让到底,却终究没压抑住。 她道,“朝堂上谁没有几个暗卫来获取情报,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祁鹤安蓦地笑了一声,“这便叫咄咄逼人了?臣觉得,还不及太后当年万一。” 他丢下这句话便径直转身离开,连背影都透着冷硬。 萧令宜知道,他还在为当年的事恨她。 她不是不想解释。 只是当年之事……若是说出,只怕他更加不会帮她与景儿。 她闭了闭眼,脸上满是倦意。 看来今日费了这么大劲,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正在这时,祁莲走了进来,“太后,宴席已备好,您这边请。” 萧令宜本想委婉拒绝,祁莲却接连挽留。 少时,祁莲待萧令宜是很好的,她也不好太拂祁莲的面子,只能应下。 不一会儿,祁鹤安也被她强制请了回来。 两人刚刚吵了一架,没成想只隔了这么一会儿便又见面,一时间都冷着脸。 但祁莲很热络,所以气氛并不算太尴尬。 很快宴席开始,几位女子走进来,站到桌边替他们布菜。 只是奇怪的却是她们穿的都不是下人的衣服。 祁鹤安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他看向祁莲,用眼神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可祁莲却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只亲热地与萧令宜说话。 萧令宜岂能看不出异样,她不着痕迹地道,“明宣侯府果真不俗,连婢女都这般姿容出众。” 祁莲笑意更深,“太后谬赞,哪里是什么婢女,鹤安早到了成家年岁,他不上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做主为他挑几个好姑娘。” “恰好今日太后驾临,太后母仪天下,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不如太后替鹤安挑一个?” 第8章 给他赐妾 席上一时安静下来。 萧令宜怎会看不出祁莲的意思? 她似乎很不想萧令宜与祁鹤安见面。 她知道两人的过往,所以迫不及待地安排这些女人出现,是为了提醒他们少来往。 如今的朝堂暗流涌动,卷进来便不知何时便会触到暗礁而翻船。 祁莲的顾虑萧令宜不是不能理解。 可她却不能放弃祁鹤安这艘大船。 想到这儿,萧令宜视线扫向那群女子,竟真的打量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指了指其中一个,“你叫什么?” 那女子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失了礼数,“妾身名柳絮。” 倒是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萧令宜浅笑,“很是温婉动人呢,哀家便把她赐给明宣侯做个良妾吧。” 这样既可以安些祁莲的心,也能有人照顾祁鹤安生活。 她做不到的,能有人替她做也好…… 祁莲连忙带着柳絮谢恩。 祁鹤安看着眼前这一副和谐的景象,放在桌上的手紧握到发白。 怒意到了极点反而找不到发泄口了。 萧令宜但凡对他还有一丝感情,便做不出这种事来。 天下有哪个女子会亲自为喜欢之人纳妾? 祁鹤安蓦地扯出一抹笑意,站起了身。 祁莲见状暗道不好,以为他要当面抗旨,正准备拉他,却见他一撩衣摆单膝跪地。 “臣多谢太后,往后定会好好待柳絮,绝不辜负太后美意。” 祁鹤安虽在说话,眼神却紧紧盯着萧令宜的神情。 可惜,那张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十分端庄,没有一丝异样。 祁鹤安的心渐渐冷下来。 他到底为什么还会对她抱有可笑的一丝希望呢? 萧令宜放下手中银筷,食欲全无。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一件接一件,让她应接不暇。 加上伤口处痛楚时刻不停,她已经疲累到极点。 “回宫。” 祁莲目的达到,也没再挽留,“府外已备好了车马,恭送太后。” 乌苏扶着萧令宜起身离开。 祁莲一路一路送到府外,而正厅里,没怎么动过的佳肴被连桌子掀翻在地。 碗碟碎裂的声音刺耳,吓得那群女子瑟瑟发抖。 祁鹤安背对着众人,背影微微颤动。 宿辰从外面走来,嘴里道,“侯爷,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加派了人手护送,那个暗卫也塞进马车后车厢还给太后了。” 他刚刚不在席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祁鹤安闻言脸色更黑,看得宿辰腿肚子直打颤。 谁又惹这位爷了啊? 柳絮迟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想上前安抚,却被祁鹤安一个冷凝的眼神钉在原地。 “把她们都送走,立刻!” 祁鹤安看向柳絮,“她留下,把风荷院给她住。” 宿辰一脑门问号,却不敢多问,带着人下去了。 出了正厅,宿辰便派人全送去祁莲府上,反正人都是她挑的,交给她处置总是没错的。 随后带着柳絮往风荷院走去。 一路上,他还是没耐住性子,问,“刚刚正厅里发生了什么?侯爷怎么把风荷院都给你住了??” 柳絮好奇地问,“风荷院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宿辰啧啧道,“那可是侯府夫人的居所,自从老侯爷和老夫人过世后,就一直空置了。” 柳絮内心抑制不住地浮起一丝欣喜。 她抿唇道,“刚刚太后将我赐给侯爷做了良妾。” “什么?!”宿辰惊掉了眼珠子。 “老天,怪不得侯爷气成那样,这还应当是他克制过的了,否则还不把侯府都给拆了?” 柳絮不解,“太后亲自赐妾,难道不是件荣誉之事吗?侯爷为何要生气?” 宿辰难得的有些忧愁,“你不知道,太后和咱们侯爷之前是……” 他说到一半,很快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嘴。 “没什么,主子的事我们不要过多探究。” 顿了顿,他还是好心提醒道,“柳絮姑娘,虽然你现在的身份是侯爷的妾室,但我还是劝你没事少去侯爷面前晃。” 柳絮并没有因为成为妾室便得意不已,她轻声应下。 宿辰送她到了风荷院后便离开了。 柳絮看着这清静雅致的院落,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宿辰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正厅里的情景又浮上心中,她好像捕捉到了点什么…… …… 那天过后,祁鹤安称病告假,连续三日没有上朝。 他不在,肃王一党在朝堂上气焰愈发嚣张。 光天化日之下死了十几人的命案也被他们联手压了下去。 到最后就给了个外地流寇被仇杀的说法。 萧令宜有心想查,却也无可奈何。 她私下里派人去查过尸体,那些尸体上没有任何记号,身上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不但如此,他们牙齿里俱藏有见血封喉之毒。 即便他们没有被祁鹤安所杀,也不会苟且偷生留下证据。 这件事便只能囫囵结案。 第四日,祁鹤安终于销了假来上朝,但仍旧一语不发。 肃王怎会不知当日救下萧令宜的人就是他,这三天里他已经把祁鹤安全家骂了个遍。 若不是他多事,萧令宜死在宫外,那时朝堂上便他一人独大,随便给安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便可。 这下不但被坏了好事,还折损了十名死士。 要知道每一个死士的培养都是无数真金白银砸下去的。 他虽暂时动不了祁鹤安,却能在小事上膈应他一下。 朝政之事议完后,肃王含笑道,“听闻太后赐了明宣侯一美妾,不知是何等绝色,竟让你三日未曾上朝。” 第9章 被利用了个彻底 朝堂上自然不是说闲话的地方,但那些往日梗着脖子批评先帝的言官这会都熄火了。 祁鹤安本就心情不佳,也懒得给肃王面子。 “听闻安王这一个月去了五趟玉华楼,三趟春雨楼,纳了四位妾室,肃王若是好奇,还是去问他好。” 安王是肃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朝堂上鲜少有这种戏可看,朝臣们虽不敢笑肃王,但个个都憋得脸通红。 肃王的笑意微微凝滞。 他近日都在忙着争权夺势,没怎么管过安王,竟纵得他这么放肆。 逛青楼便罢了,还被人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刚想开口反击,却被突然出声的萧令宜打断。 萧令宜淡笑道,“肃王这是羡慕明宣侯了?哀家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不若这样,哀家这便也赐你几个美妾如何?” 肃王脸一僵,暗道失策。 他本想借此挑拨两人关系,结果是他看走眼了,这分明就是这两人联手给他下的套。 什么美妾,恐怕不是探子便是刺客吧。 他自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萧令宜不无遗憾地道,“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强求。” 她话锋一转,突然道,“说起来明宣侯戍守北境多年,劳苦功高,这次回京还未赏赐。” “哀家有意为陛下找一位师傅,明宣侯熟读兵书,正适合教授陛下武艺。” 她招了招手,身后太监捧上来一个做工精巧的木盒。 “这木盒之中,乃是号令禁军的令符,哀家便把它赐予明宣侯,望明宣侯能替哀家教导陛下,拱卫皇宫。” 此事太过突然且出乎意料,朝野哗然。 相比之下连太师之事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禁军是什么? 那可是皇宫守卫。 是帝王枕边最后一道防线。 交出禁军,就代表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了别人手中。 因此历年来,禁军都掌握在皇帝手中,从未有交出的先例。 他们视线在萧令宜和祁鹤安之间来回打量,猜测他们的合作到了什么地步。 祁鹤安自己也没想到萧令宜会突然来这一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而萧令宜也没在意殿下的诸臣。 继续道,“还有梁尚书,陈御史,陶将军,都是我大商的肱股之臣,哀家赐你们的夫人二品诰命,同时各赐一名美人,以表嘉奖。” 今天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着实让朝臣们狠狠震惊了一把。 三位被封赏的大臣出列谢恩,只是脸上却不见笑意,倒是额上的汗水逐渐多了起来。 祁鹤安回过神,内心的波澜逐渐平息。 果然,萧令宜做事必然有所图谋。 她把禁军给了他,让朝臣觉得他已是后党。 紧跟着又赏赐了那三位朝臣,其余人必然以为他们也与萧令宜有所交易。 可这三位朝臣,却偏偏都是肃王一党。 萧令宜这步棋走得好啊,用只有听着好听的诰命,换来了肃王党羽的内疑。 那三位美人怕也都是精心培养的探子,可为她探听消息。 他这是被利用了个彻底。 萧令宜察觉到他的视线,在黑纱后朝他勾起一抹笑。 太监尖利的声音唱道,“退朝。” 众臣们有满腹疑惑,却只能无奈地缓缓退下。 宣文殿外。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却偏偏把祁鹤安和受赏赐的那三人周围空出一片地来。 肃王随后从殿内出来,梁陈陶三人连忙迎上去行礼,“王爷……” 可肃王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毫不留情地越过他们去。 三人额间的冷汗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他们又把视线放在祁鹤安身上,“侯爷……” 祁鹤安似笑非笑地看他们一眼,也转身离开。 于是那三人的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回到侯府书房,他从袖中掏出木盒随后放在桌上。 宿辰一眼便认出这不是祁鹤安的物件。 他好奇地指了指,“侯爷,这是什么?” 祁鹤安手指摩挲着下颌,淡声道,“禁军令牌。” “哦。”宿辰点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大惊,“是可以号令禁军的指挥使令牌?” 祁鹤安看他一眼,懒得回答他这白痴的问题。 宿辰宝贝般捧起盒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祁鹤安眉头皱起,“你没见过军符?” 宿辰摇头,“这和军符区别可很大呢,禁军诶,帝王之师!听说里面的待遇极好,那些世家子弟们都打破头想进去呢。” “是吗,我调你进去?” 宿辰闻言连连摇头,他还是喜欢骁勇善战的北境军! 他不再绕弯子,“侯爷,太后把这个都给了你,可真是极信任你了。” “哦?” “你想啊,她把禁军给你,就等于把整个皇城的暗卫都放在你手里了,若你有异心,她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祁鹤安又怎会不懂这些。 他只是在怀疑,萧令宜前几日还派人监视他,如今就能如此信任他了? 宿辰从小跟着祁鹤安,哪儿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侯爷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太后这么信任你,你看你前几日还把人家的探子打成那样!人家如今是摄政太后,有几个探子再正常不过了嘛!” 宿辰一咕噜说完后,便偷偷地打量祁鹤安的神色。 见祁鹤安没有动怒,才放下心来。 他猜的果然没错,这几日侯爷整日黑着脸,正是生太后气的缘故。 他们生气不要紧,可苦了他了,每天哪只脚进门都碍了侯爷的眼,不是体罚就是挨军棍。 怎一个惨字了得。 如今哄好了,便立马好说话了起来。 看来他以后要多替太后说说好话! 祁鹤安想不出别的解释,也只能暂且相信。 他伸手拿过那令符轻轻摩挲着。 正出神时,门外却突然传来祁莲的声音,“鹤安,是我。” 说着,便已经推门进来了。 不止她,她身后还跟着搬进了风荷院的柳絮。 祁鹤安一见她脸上便冷了下来。 祁莲知道他还在气当日自作主张让萧令宜赐妾之事。 但她不在意,只是指了指柳絮道,“你既然都让柳絮搬进风荷院了,为何日日宿在书房让她独守空闺?” 她如今也顾不上妾室在正室进门之前有孩子,会影响名声了。 祁鹤安左右是不顾惜自己的命,那她也只能盼着能早日留下血脉了。 祁鹤安被她气笑了,当下也不客气地道,“阿姐倒是菩萨心肠,不若这样,把她送到阿姐府上做妾如何?” 祁莲黑了脸,“胡闹!我一女子,如何能有妾室!” “姐夫去世那么多年,阿姐待谁都一副冷脸,如今竟这般疼惜她,你我血脉相连,若是喜欢女子,也不必不好意思说。” 祁鹤安眼角一挑,不紧不慢地将祁莲气了个半死。 第10章 略懂一些风月 她颤抖着手指了祁鹤安半天,落下一行泪来,“我可以不管你想做什么,但你若让我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对父亲母亲,我便也当没你这个弟弟!” 说罢竟真的拂袖而去。 宿辰咋舌,“侯爷,大小姐这回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祁鹤安岂会看不出? 祁莲的担忧他都明白,只是他确实做不到。 他太阳穴抽痛,“你去挑些首饰衣衫替我送去她府上哄哄她。” 宿辰苦着脸,“又是我?” 祁莲生起气来可太会折磨人了。 但看祁鹤安难看的脸色,他也不敢再贫,老实应下。 随即祁鹤安看向柳絮。 柳絮连忙抢在祁鹤安开口前解释,“不是妾身让大小姐来的,是她问我闺房之事,我……” “我知道。”这确实是他姐姐能干出来的事儿。 祁鹤安摆了摆手,“下去,没有要事不要到书房来。” 柳絮点点头,迟疑片刻后她低声道,“妾身并不贪心侯爷的宠爱,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不再像个物件一般被送来送去。” 祁鹤安闻言倒是正视了她一眼。 柳絮大着胆子道,“妾身不才,略同一点风月之情,您与那位贵人……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找妾身。”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但祁鹤安应该能听懂。 祁鹤安一顿,随后身子前倾盯着柳絮的眼睛。 那是一个极有压迫感的姿势。 柳絮紧张的呼吸都放慢了,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这种事都敢说,会被灭口吧? 可最终祁鹤安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直到走出书房,柳絮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宿辰瞧她,“看你吓的,侯爷有那么可怕?” “有。”柳絮肯定地点头。 “其实侯爷对我们手下的人是很好的,只要你别做不该做的事。” 柳絮明白他是在点自己。 她便请教道,“若是大小姐再来问我,我该如何答?” 宿辰思索片刻,“你就说侯爷听了劝,经常去你那儿,哄着她,别让她找侯爷的麻烦就行。” 柳絮点头,“明白了。” …… 梁府。 吴越将封诰的圣旨宣读完后,假笑道,“梁大人,还不快快谢恩接旨?” 梁成棋也只好装作开心地接旨,然后送走了吴越。 梁夫人十分高兴地走上前,“这可是诰命呀,真是天大的喜事,本夫人定要摆宴好好庆祝一番。” 她被诰命迷了眼,对那个赏赐给她夫君的美人也不太在意了。 梁成棋冷冷甩袖,“无知妇人!此事不准张扬!” “这不过是太后的挑拨离间之计罢了!从前我为一时意气得罪肃王不少,如今他不计前嫌愿意收我入麾下已是不易,万万不可再惹肃王疑心!” 说完他急匆匆出府了。 梁夫人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有些委屈。 这时有一妙龄少女上前扶住她,“父亲不是有意怪母亲的,母亲宽心。” 梁夫人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清如,你是公主伴读,若是在宫里见到太后,替我谢恩便是了。” 言罢,又着人安排了那美人住处。 梁清如点头,面上一片乖巧。 只是在梁夫人走后,那乖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后吗? 看来她要找机会求见一番了。 …… 皇宫 吴越带回了梁成棋接旨后便匆匆去肃王府之事。 萧令宜正在纸上勾画着什么,闻言不甚在意,“肃王多疑,即便猜测我的用心,也必然会对梁成棋三人心生嫌隙,这便够了。” 吴越笑开,“太后高明。” 乌苏端着茶走近,她看向萧令宜面前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仔细一看,都是宫中之人,甚至还有几个妃嫔的名字。 乌苏一颤,“太后,要动手了吗?” 萧令宜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 这纸名单,是先帝离世前派人配合她这个后宫之主整理出来的。 他应当是有了精密的谋算,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实行,便突然因病驾崩。 萧令宜做了他多年皇后,对他的身体还算了解。 他虽病痛缠身,几年内却并无性命之忧。 她不得不怀疑,他的死另有原因。 现在整个皇宫连同禁军,都如同筛子一般。 若是现在动手,便和先帝当时一样,一定会走漏风声,到时怕是又会惹得背后之人后急跳墙做出不计后果之事。 她必须先保证禁军在自己的控制中,再来处理后宫。 想着,她又提笔在纸上圈出了两个人名。 分别是:芳嫔,丽妃。 乌苏又想起了什么,“太后,派去监视侯府的暗卫已经医治妥当了。” 想着祁鹤安的行为,她小心道,“是否不再派人去侯府了?” 萧令宜顿笔。 片刻后垂眸,“再派,这次要格外小心,不要靠近侯府,只在外围盯着都有何人进出便好。” 祁鹤安的态度太过捉摸不定,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意外的地方。 即便祁鹤安会生气,这个探子她也必须要派。 何况,他没杀了暗卫,反而把他送回给她,也算是退了一步。 他既退,她便要进。 次日,祁鹤安清晨出府时,视线在府外不远处新摆的面摊上停留了一瞬。 宿辰也看过去,“侯爷,你想吃面?” 祁鹤安脸一黑,扬鞭策马远远地把他落在后面。 出了昨天赏赐的事,肃王一党的心思都在怀疑别人和自证清白上。 没有了他们兴风作浪,今日朝堂上风平浪静。 下朝后,祁鹤安没有回府,而是策马去了禁军在京中的官署。 他一早便传了信儿,今日下朝会来接任指挥使。 可原本该所有大小官职到场的时候,官署里却冷冷清清,除了门房一个人都没。 祁鹤安挑了挑眉。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第11章 好事成双 他进门走了几步,才有一个人匆忙迎上来。 “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祁鹤安看他一眼,“你叫什么,什么职位。” “属下禁卫军校尉王奇。” 祁鹤安挑了挑眉,握着马鞭轻轻敲在另一手心。 “本侯记得,禁军指挥使下设有都尉与副都尉,何时轮到一个校尉直接与指挥使汇报了?” 话虽不好听,但他语气中却并没有高傲与不屑,只是在陈述事实。 王奇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并没在意。 祁鹤安又道,“去把禁军今日不值班的都叫过来,本侯既当了这指挥使,总要见见兄弟们的。” 王奇神色为难,“大人,只怕不行,今日除了属下,其他同僚都有要事在……” 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已横上一条有力的手臂。 宿辰笑嘻嘻的打断他,“既有要事,我们侯爷新官上任更要在场了,也算累积些经验,这位兄弟,快带我们去帮帮忙。” 他话说得客客气气,可勾着王奇脖子的手臂力道可不小。 王奇觉得自己但凡敢说个不字,恐怕脑袋就得搬个家了。 还是小命要紧,他连忙改口道,“是,大人这边请。” 桎梏住他的力道随即散去,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 一边带路一边暗道这新来的指挥使果然不容小觑,以后怕是要被夹在中间做人了。 走过拐角,一片校场进入视线。 上百个禁军围在一起,大声嚷嚷着什么,情绪高涨。 借着身高优势,祁鹤安远远地便看清,那群人围着的是个擂台。 擂台上两个赤膊壮汉正在你来我往地过招。 很快,有一人逐渐落于下风,被一脚绊倒,猛地摔在地上后失去了还手能力。 可对面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扑上来后拳拳到肉地打。 而围观的禁军里,也分为两派,一派正在为打人者呐喊加油,另一派则铁青着脸。 显然,他们与那被打之人是一派的。 最终,铁青着脸的那群人里有个粗汉突然跳上了擂台。 朝场上唯一坐着的青年一拱手,“都尉,属下手也有点痒了,过过手瘾。” 言罢也没等回答,便一拳把人掀翻了出去。 打人者对上他就明显不够看了,三两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粗汉并没折磨他,只是一脚把他踹下了擂台。 坐着的青年冷哼一声,“不中用的东西。” “啪啪啪。” 祁鹤安边走近边鼓掌,含笑道,“精彩。” 那群禁军虽不认识他,却也看见了他腰间代表身份的令符。 只是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出声。 祁鹤安见状,一撩衣摆,坐在了擂台边缘。 他看向那粗汉,“这位兄弟武艺高强,应当是禁军都尉?” 谁地位更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就是故意的。 那粗汉看了一眼脸色转黑的青年,心里那口气出了些许。 他豪迈一笑,抱拳行了个礼,“指挥使大人,属下是副都尉杨泉猛。” 青年再坐下去便落人话柄了,只好站起身敷衍地一拱手,“属下都尉冯涛,参见指挥使。” 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今天带人比武不去拜见祁鹤安,本已想好了用什么理由搪塞。 但谁知祁鹤安并未发难,只是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冯涛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指挥使,这是咱们禁军的老传统了,擂台比武,输的人要给赢的人洗一天的衣服,算个彩头。” 祁鹤安闻言点了点头,“有趣。” 冯涛见他感兴趣,连忙趁热打铁,“不如指挥使亲自体会体会,也能更快适应禁军的氛围。” 祁鹤安没说话,侧目看了宿辰一眼。 宿辰立马会意,“属下愿替指挥使上场!” 冯涛见状忍不住露出一抹不屑的笑。 他就知道,什么大名鼎鼎的明宣侯,自己都不敢上场,只让手下人应付。 看样子不过是依仗家势去边关镀的金罢了。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谁还不知道谁啊? 不过没事,他手下落败,丢的也是他祁鹤安的脸。 冯涛随手指了个身手不错的,叮嘱道,“切磋而已,注意分寸,可别伤了指挥使的人。” 分寸两字的话音微重,那人瞬间会意,摩拳擦掌地走上了擂台。 在场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新任指挥使这个强龙能不能压得住都尉这个地头蛇。 只有王奇,已经在替台上那人捏了把冷汗。 从刚刚宿辰勾他脖子的力道来看,绝对是个高手。 这回冯涛怕是要吃瘪了。 果不其然,喊开始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宿辰对面的人已经爬不起来了。 他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多谢大哥让着我。”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欠揍了。 对面那人被气得颤颤巍巍爬起来想揍他,但被打的实在站不起来。 冯涛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了,他又叫出一个人的名字。 他就不信,这禁军中没有能打得过这小子的。 事与愿违。 又接连上去四个人,结果和第一个如出一辙。 宿辰欠扁地揉了揉手腕,“五个了,再来一个!好事成双!” 冯涛脸彻底黑了下来,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视线看向祁鹤安,不怀好意地道,“指挥使光派手下上场可没什么意思,难道看不上兄弟们吗?” 祁鹤安故意带手下来给下马威,想必自身是个银样蜡枪头。 他逼着他上场,看他如何应付。 祁鹤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爽快地点了点头,“本侯正有此意。” 他话音一转,“不过这场由都尉上,如何?”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冯涛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但他此时已经彻底上头,忽略了那丝不对劲。 他跳上擂台,朝祁鹤安拱了拱手,“指挥使,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朝祁鹤安袭来。 拳风猎猎,气势赫人,祁鹤安则是左右闪躲。 冯涛勾起一抹嗜血的笑,他可是踏踏实实在西境军里磨炼的五年,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 整个禁军中,除了同样是老兵的杨泉猛,还没人是他的对手。 祁鹤安同样勾起一抹笑,冯涛的出招路数,他已经掌握了。 接下来,轮到他反击了。 第12章 给本侯夹着尾巴做人 冯涛又是极为刁钻的一拳袭来,难以躲避。 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挨在身上估计要受点内伤。 可在那拳即将落到肉上时,却被用出其不意地拦住了。 祁鹤安伸手握住袭来的拳头,仿佛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道。 可冯涛却骤然脸色大变。 他的拳头仿佛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他下意识想收回力道再攻击。 可祁鹤安却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握住他拳头的手臂猛地用力,冯涛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恐怖的力道裹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到祁鹤安身前。 下一秒,一道肘击准确地命中他腹部。 冯涛眼前黑了一瞬,触感迟了一秒才传到脑中,随之而来的是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位的剧痛。 等他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擂台地上了。 胸口上正踩着一只金线绣猛虎的靴子。 那靴子的主人正在从上方俯视他,撕开了那层和善的面具,他眼底全是轻蔑。 “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本侯面前拿乔?你仗的谁的势?你爹冯元,还是肃王?” 祁鹤安初入北境时,北境军比如今的禁军还四处漏风。 这七年,是他一脚一个血印走过来的。 敢看轻他的人,没有一个不付出代价的。 “指挥使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涛两手抓住那靴子想挪开,但他用力到手臂青筋暴起,靴子却纹丝不动。 他眼角余光瞥见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着擂台。 一部分人在幸灾乐祸,另一部分人在强忍着笑意。 他堂堂三品禁军都尉,竟被人当着所有下属的面踩在脚下。 冯涛眼眶充血,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理智尽失,手摸向腰间,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猛地朝被靴子包裹的小腿捅去。 宿辰一直关注着擂台上,见状大叫,“侯爷小心!” 习武之人下盘最要紧,这一刀要是捅进小腿,不重伤也得好久不能走路! 祁鹤安在宿辰出声前就发现了他的动作。 只是冯涛动作太快,他只能在匕首刺入小腿前将它一把握住。 利刃划破掌心的痛感传来,祁鹤安后退一步,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赤手比试,冯涛却掏武器伤人,实在卑鄙至极。 冯涛胸前的桎梏消失,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想要找回场子。 可他刚起身,祁鹤安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脚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冯涛当场吐出一口血,身子横飞出了擂台,接连撞倒两个武器架后死猪一般倒在校场地上。 他的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推出一人颤巍巍的道,“即便您是指挥使,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吧……” 祁鹤安凝眉看了他一眼。 说话那人顿时打了个寒颤,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嘴。 宿辰连忙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料替祁鹤安包扎。 祁鹤安接过布料随意缠住流血的伤口,缓步走到冯涛身边。 他并没昏厥过去,还睁着眼,只是身子动弹不得。 祁鹤安嘴角勾起,好看的面容上戾气横生。 “本侯不管你背后是谁,但如今既在本侯的手下,就给我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否则,本侯不介意断了你的尾巴。” 接着,他回头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都听明白了吗?” 他的话既是对冯涛说的,也是对禁军里所有人说的。 被他眼神扫过的人无不遍体生寒,纷纷单膝跪地道,“明白,指挥使。” 祁鹤安点了点头,用下巴点了点冯涛,“找人给他治一下,死不了就行。” 言外之意,不用好的太快。 宿辰应了声是,叫人抬着冯涛离开了。 祁鹤安看了杨泉猛一眼,后者会意这是轮到自己了。 他清了清嗓子,“快到换班的时辰了,都散了。” 禁军们也早就想离这些大人物的战场远远的,闻言走了个一干二净。 杨泉猛肃了神色,招呼道,“指挥使有何吩咐?” 祁鹤安没有立刻说话,先走了两步坐到冯涛留下的椅子上。 然后才撩了撩眼皮开口,“杨副都尉,本侯听闻你曾是草莽出身,因救了前禁军指挥使,才被提到如今的位置,可惜自从冯涛任都尉,你便失了实权?” 杨泉猛内心哂笑。 祁鹤安这不叫挑拨,是明着让他和冯涛对着干。 碰面的短短半天功夫,这位指挥使的手段他已经见识到了。 很嚣张,但人家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他豪迈地道,“不过是个差事,属下都是听命办事罢了,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他虽出身卑微,却也不愿做他们世家争权的棋子。 祁鹤安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肯站队,要坐山观虎斗了。 确实是聪明人的做法。 祁鹤安也没强求,转开话题,“那你便先带本侯熟悉熟悉禁军军务吧。” 杨泉猛点了点头,“是。” 傍晚时分,祁鹤安大致理清了禁军平日的章程。 宿辰提醒道,“侯爷,天快黑了。” 祁鹤安嗯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回去吧。” 刚打开门,便看见院子里站了个人,腰背微弯,一看便是宫里的太监。 吴越见祁鹤安出来,立马堆着笑上前,“侯爷,太后召见。” 祁鹤安依旧面无表情道,“臣家中有事。” 说着就越过吴越离开。 吴越并没阻拦,只是在身后恭敬道,“是有关于禁军军务,请指挥使大人务必觐见。” 他换了称呼,祁鹤安的身份也变了。 他身为禁军指挥使,职责便是拱卫皇城,如今皇城的主人召见,他无法拒绝。 果然,她所有的举动,都有深意。 祁鹤安停下脚步冷笑一声,“本侯突然想起还有些军务,劳烦太后等一等?”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就偏不想让她如意。 吴越心道放肆,哪儿有让太后等的道理。 但他也知道,眼前之人权势在握,便是太后在他面前,也端不起架子。 他连忙道,“使得,使得,您忙,奴才在殿外等候就是。” 第13章 想让我当你的刀 祁鹤安斜睨他一眼,转身又回了房内。 禁军官署内有许多兵书,有些还是外面少有流传的孤本。 祁鹤安本是为了打发时间随手抽了一本,竟真看进去了。 室内一时寂静。 烛火灯芯燃爆发出‘啪’的一声。 祁鹤安回过神来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放下兵书站起身,路过宿辰身边叩了下桌面。 宿辰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惊醒后连忙心虚地跟上他家侯爷的步伐。 门打开,昏暗的院中一个人影立着。 祁鹤安蹙眉,他以为吴越该早走了才是,竟真的等到了现在。 吴越弯腰赔笑,“侯爷忙完了?” 祁鹤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半晌,直到吴越额间冒起冷汗才冷哼一声,“带路吧。” 萧令宜既然如此执着,那他便去看看她又想做什么。 他本以为,萧令宜会在宣文殿侧殿召见自己,谁知吴越却一路领着他往内宫走。 直到停在一座奢华又不失雅致的宫殿前。 他抬眸看去,牌匾上是:坤宁宫。 萧令宜听到通报说祁鹤安来了的时候,怔了一瞬。 吴越早便遣人回禀过她了。 她等到戌时都没等到人,便知道祁鹤安是故意拖延,故而没再等了。 这会儿已是亥时,她已洗漱完毕准备入睡了。 却没想到祁鹤安这个时辰了还会过来。 她穿着里衣,散着头发,再梳妆已然来不及了,便只好披上外衣在外间传召。 萧令宜到时,祁鹤安正站在一面墙前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看 那画上是延绵不绝的雪山,除了山下有只糜花鹿悠闲地踱步,天地间一片空旷。 萧令宜走近,轻声问,“明宣侯觉得此画如何?” “画技上乘,只是形似而神不似,失了风骨。”祁鹤安锐评道。 “这是我画的。”萧令宜本想假做生气模样。 可谁知祁鹤安瞥她一眼,“我知道。” 萧令宜想问他怎么知道的,可张了张嘴,却又觉得不必问了。 祁鹤安却突然张口道,“当年你说,厌倦京中的繁华,我说那以后我带你去北境看万年飘雪。” “你没见过真正的雪山,所以画不出雪山的风骨。” 萧令宜内心一酸,勉强顺着他的话道,“是啊,真是可惜,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见到。” 祁鹤安最见不得萧令宜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北境之人重诺,北境的雪山也不欢迎毁诺之人,太后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了。” 他声音冷的像冰。 刺痛萧令宜,也刺痛自己。 萧令宜受虐般仔细感受着胸口的抽痛。 自从祁鹤安回京,她心痛的毛病就发作得愈发频繁。 她平复了心情,假装没听到般转移话题。 “听说明宣侯今日受了伤?” 祁鹤安抬手,才发现粗糙的包扎导致伤口渗血快将布料浸透了。 萧令宜也看见了他布料下露出的伤口。 她一惊,“怎么伤得这样深?” 她下意识想叫太医来,但下一秒就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若是叫太医定会惊动宫内其余人,大臣深夜在太后寝宫,传出去必然流言纷纷。 萧令宜唤乌苏进来,取殿内常备的金疮药来。 乌苏很快呈上了一应物品。 萧令宜顾不上其他,握住祁鹤安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粗糙的布料,又沾湿帕子轻柔擦拭去血污。 那狰狞的伤口也随之暴露,祁鹤安却毫无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由此可见,他在北境的这些年,早已对这种程度的伤习惯了。 萧令宜呼吸一窒,一丝愧疚泛起。 只是再愧疚,该做的事也要做。 她手上动作不停,撒上金疮药,又用干净的棉布将伤口妥善包裹。 祁鹤安垂眸,盯着萧令宜微怔。 眼前女子褪去了平常繁复的发髻,一头乌黑的秀发松散地披在身后。 恬静的面容上不染脂粉,更显温婉。 这幅样子的萧令宜他并没见过,却无数次出现在边关那些风雪的夜里。 他喉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你如今是禁军指挥使,那冯涛是你的下属,竟胆大包天敢伤你?” 萧令宜的声音突兀响起,瞬间驱散了他心底升起的一丝温情。 他倏地抽回手,反手捏住萧令宜的下巴,“太后何必装出这副样子来?” “那冯涛父亲是肃王手下的将领,也是肃王一手提拔他到如今的位置,你把禁军给我,不就是想让我当你的刀,替你杀人吗?” 他声音讽刺无比。 不是讽刺别人,是在讽刺他自己。 明明早就看清了这女人的真面目,竟还为她装出来的关怀有一瞬间的动容。 实在可笑。 萧令宜感受着下巴上不容忽视的力道,她就知道瞒不过祁鹤安。 她顿了顿,没有挣扎,反而伸出双手环住祁鹤安的后颈,然后轻轻用力将他带过来。 她的唇印在他耳侧,“那明宣侯,愿意吗?” 祁鹤安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想到她眼中算计的光芒。 她还是这样,不知廉耻,连身体也能用来当争权夺利的筹码,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究竟是她变得太多,还是他其实从未看透过她? 萧令宜的唇已经从耳侧到了下颌,轻轻擦过,一触即分。 祁鹤安血气方刚,身体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 他反手将萧令宜抱坐在桌上,炙热的吻落在她颈侧。 既然她自甘下贱,那他何必委屈自己? 她欠他的太多,便当提前收点利息。 萧令宜没穿白天那些繁复的宫装,身上的里衣一扯便开。 片刻后,她被猛地扔到了塌上。 高大的身影欺身而上, 乍然被触碰,痛楚难当。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抓住祁鹤安的肩,“轻些。” 身上之人冷笑,“既然太后想以身换取利益,这些便是你该承受的。” “何况太后早不是青葱少女了,何必惺惺作态?令人发笑。” 第14章 他嫌脏 萧令宜心间一痛,比身上痛苦更甚,她忍不住痛声道,“我没有……” 可祁鹤安却冷笑一声,毫不怜香惜玉。 萧令宜不再说话,默默承受着他近乎发泄怨气的动作。 欲望汹涌间,祁鹤安突然想看看萧令宜的脸,于是他便也这样做了。 萧令宜正失神地盯着上方轻晃的帷幔。 她眼里有他痛恨的算计,有被他亲手挑起的情态。 可无论他怎么探究,却始终看不到一丝对他的爱意与愧疚。 汹涌的欲念像是被迎头浇了盆冷水,在他身体里逐渐熄灭。 祁鹤安觉得,没意思透了。 和她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没意思透了。 他猛地翻身离开,萧令宜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问,“怎么了?” 祁鹤安回眸看她,眼里是化不开的冷漠。 “太后忘了,臣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东西? 萧令宜蓦地回神,心间剧痛。 她一直知道,祁鹤安从小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极强,若是被外人碰了,那他便会嫌弃的直接丢弃。 可那时,她是例外。 她不但可以碰他的任何东西,甚至她碰过的东西都会被祁鹤安好好保存。 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她也变成被他嫌弃的东西了。 他站在床边,甚至连腰带都未解开,理一理便可光明正大地从坤宁宫出去。 反观她,衣衫半褪,发丝凌乱,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可言。 即便萧令宜早已把廉耻丢弃,但这一刻的耻辱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咬牙背过身,将被扯散的衣衫一一系好。 再开口时声音已冷静下来,“哀家,以后会永远记住。” 祁鹤安拂袖转身,“希望如此。” 萧令宜顿了顿,还是逼着自己开口,“副都尉杨泉猛在禁军中威望很高,他一直中立明哲保身,你要尽力拉拢他才能彻底铲除冯涛收服禁军。” 祁鹤安脚步不停,只有嘲弄的声音传来,“臣何时答应太后要铲除冯涛了?” 萧令宜气急转头,却只看到他冷漠无情的背影。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乌苏见祁鹤安离去,连忙推门进来。 殿内场景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 乌苏替萧令宜不值。 但乌苏明白自己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此时此刻,任何的话语对萧令宜来说都会增添她的痛苦。 她只能默默地走上前替萧令宜整理凌乱的衣衫与发丝。 半晌,萧令宜才摁住她的手,轻声道,“哀家要沐浴。” 乌苏利落地点头,起身去准备。 待萧令宜沐浴完毕准备入睡时,却又有宫女匆匆来报。 “太后娘娘,小陛下突然惊醒哭闹不止,奴婢们怎么都哄不好,您赶紧去看看吧。” 萧令宜一惊,又拖起沉重的身躯,“扶我过去。” 还在殿外,便听到幼帝商景的低泣声。 萧令宜快步走到床边撩起帷幔,“景儿,怎么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扑进她的怀中,“母后,母后,我梦见父皇浑身红红的,景儿好怕,呜呜……” 萧令宜眼眶一酸,紧紧抱住他,“不怕,母后在呢。” 先帝虽与她无甚感情,但却十分喜爱商景,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商景实在年幼,还担不起这重任,自从知道父皇过世,便每夜惊醒啼哭。 可这几天在她的安抚下,商景已经好多了,今日何故如此? 萧令宜哄了好一会儿,怀中的小人儿才再次睡下。 她亲自放下帷幔,转过身时,眼底一片冷厉。 “这几日陛下都见过谁?” 宫女们跪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人怯懦道,“陛下这几日下了朝便听太后的话回书房读书,只有……” “只有什么,还不快说,太后面前也敢如此回话?” 那宫女连忙道,“只有今日回书房的路上碰到了丽太妃,她逗了逗小陛下,与小陛下说了会话。” “说了什么?” “丽太嫔不让奴婢们靠近,奴婢们没听清。” 萧令宜眉头紧皱,思绪百转。 半晌,她才道,“明日早朝过后传丽太嫔来见哀家。” 乌苏应下了。 萧令宜疲惫道,“都退下吧。” 宫人鱼贯而出,萧令宜撩起帷幔躺到商景身侧。 他还年幼,感受到母后的气息便迅速靠了过来。 可以看出他很不安,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拽着她的衣衫。 萧令宜将他揽入怀中,轻拍他的后背低喃,“景儿别怕,母后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的……” 也只有在商景身上她才能汲取一丝力量。 否则,她真怕她会撑不下去。 第二日早朝过后。 宫女来报说丽太嫔已到了坤宁宫。 萧令宜淡淡道,“不急。” 她由乌苏服侍着换下朝服,再换上日常的衣衫。 又净手又焚香,足足墨迹了一刻钟,才姗姗来迟。 丽太妃身着华服,云鬓高挽,也实在是个美人。 只是脸上却全是不耐烦,破坏了美感,只觉得跋扈。 “太后一早便叫臣妾过来,却晾了臣妾这么久,太后的架子是越发大了。” 她的态度萧令宜早已习以为常。 这么多年,她虽不如宸贵妃盛宠不衰,但在先帝一众妃嫔里也算得宠,向来不把自己这个无宠的皇后放在眼中。 不过,往日萧令宜懒得理会她,今日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她摩挲着凤椅,不屑地看着丽太妃,“当日哀家是皇后,你是妃妾,如今哀家是太后,你依旧是妃妾,身份有别,便是让你等上一天一夜,你也得受着。” 丽太妃双目圆瞪,“您虽为太后,却也不能如此独断专行!臣妾倒要问问哪里得罪太后了!” 萧令宜冷笑一声,“你昨日与陛下说了什么,需要哀家复述一遍给你听吗?” 她虽不知道,却也猜得出来。 丽太妃无非是吓他,说他这个皇位迟早坐不稳,若是不听肃王的话,迟早和他父皇一样之类的话。 丽太妃神色一僵,但很快又装傻,“臣妾听不懂太后在说什么。” 萧令宜早便知道她不会承认,也懒得与她多说。 只冷声道,“哀家须得让你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什么下场。” “来人,掌嘴三十。” 丽太妃愣住了,随后猛地站起身,“你敢!” 第15章 坤宁宫起火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群太监走上前。 两个一左一右按住丽太妃,另一个毫不客气的左右开弓甩了她两个耳光。 “啊!” 丽太妃养尊处优的脸上霎时冒出两个通红的手印。 她声音尖厉刺耳,“来人!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 可惜,她没想到萧令宜真敢责罚她,故而只带了个宫女便来了。 那宫女倒是想护着她,但却也被抓着摁在一边动弹不得。 啪啪啪的掌嘴声不绝于耳。 三十下打完之时,丽太妃的脸已经肿得老高。 她跌落在地后用手轻轻碰了一下脸,感受到手下的肿起,顿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令宜厌倦地挥了挥手,“把丽太妃送回她宫里去。” “是,太后。” 太监们利索地几人抬着丽太妃就出去了,毫无形象可言。 待人走尽,乌苏才上前替萧令宜轻轻捏着肩。 她略有些担忧道,“娘娘,丽太妃家世不俗,从前便是跋扈惯了的,您今日当众掌嘴,既折了她脸面,却又动不了她性命,奴婢怕她会心生怨恨,做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事来……” “哀家自有打算。” 萧令宜垂眸。 不择手段么? 她要的就是丽太妃不择手段。 想了想,萧令宜又道,“你收拾收拾,这几日先送景儿去上书房住两天,也省得他课业重来回跑。” 乌苏自然相信萧令宜,闻言放下心应是。 芳露殿。 丽太妃昏迷了半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尖叫着让宫女雨儿拿来镜子。 太医早已来上过药,但铜镜中的脸还是让丽太妃惊怒不已。 她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便是在先帝在时也没有受过如此重的责罚。 萧令宜她怎么敢?! 雨儿吓得跪下,“娘娘息怒。” 她猛地扔出镜子,任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都滚出去!” 宫女们怕被拿来撒气,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丽太妃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阴毒。 一连三天,丽太妃都把自己关在殿内。 她的脸肿着见不得人,雨儿便找来面纱劝她去御花园散散心。 丽太妃也憋坏了,就同意了。 刚到御花园找了个亭子坐了没一会儿,耳边却突然响起小宫女的闲聊声音。 “听说了吗,丽太妃这几日都没出门了。” “如今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啊?太妃被太后罚了掌嘴,你是没见到,脸都肿得两个大。” “你见过啊?” “没见过,听别人说的。” 雨儿眼看着丽太妃的脸色逐渐难看至极。 她连忙出声斥道,“谁敢在宫里嚼舌根!” 那两个小宫女不曾想竟会被当事人撞个正着,连忙跪下求饶。 可丽太妃哪里肯放过她们,怒声道,“还不把这两个贱婢给本宫送进内狱!” 雨儿不敢违逆,连忙叫人过来把两个宫女拉了下去。 丽太妃哪儿还有心思逛御花园,怒气冲冲地回了宫一通砸。 砸了一地狼藉后还不解气,她又恶狠狠地叫雨儿过来,附耳与她说了些话。 雨儿听完神色迟疑,“娘娘,这不好吧,老爷和那人都嘱咐了不让您轻举妄……” 她话还没说完,丽太妃已经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敢不听本宫的话?!” 雨儿连忙跪下,“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办!” …… 戌时,坤宁宫 灯光下,萧令宜正疲惫地揉着手腕,面前还摆着成摞的奏章。 乌苏明白劝不动,也便没有费口舌,只是挑起灯罩用剪刀拨弄了下烛心,灯光便亮了些。 萧令宜眨了眨酸涩的眼,又提笔批阅起奏章。 片刻后,吴越匆匆走了进来低声禀告,“太后,这两日坤宁宫四周总有人鬼鬼祟祟,可要奴才带人拿下他?” 萧令宜抬眸,“不必,不但不抓,还要给他些方便。” 万一提前被禁军给抓了,那便不好了。 乌苏和吴越一惊后瞬间明白了太后这是要请君入瓮。 吴越又道,“那太后可先悄悄离开,以免伤了娘娘。” “哀家不走,你等留意控制事态便是。” 灯光下,萧令宜的嘴角微微扬起。 半个时辰后,坤宁宫正殿后方的下人房里有火光突兀燃起,而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了正殿。 安静的宫殿内一瞬间热闹了起来,脚步声呼喊声不绝。 消息传到祁鹤安那儿的时候,他正由杨泉猛陪着熟悉禁军事务。 听到下属来报,杨泉猛只是惊讶了片刻,“何处起火,可派人去灭火了?” 后宫里有许多空置的宫殿,年久失修,偶有火灾,他们都习惯了。 下属答道,“是坤宁宫,已派人去灭火,特来知会两位大人一声。” 杨泉猛一愣,余光中一直握着兵书的祁鹤安亦是一顿。 他连忙追问道,“太后可在宫中?情况如何了?” “在,如今情况尚不明。” 杨泉猛一惊,看向祁鹤安。 后者却已经一语不发地起身迅速离开。 他快步跟上,只是脸色却隐隐难看起来。 远远的,便能看到坤宁宫方向的天比别处亮些,是被火光映照的。 祁鹤安一路在宫道上疾行,若非宫内禁马,他恨不得一声口哨把凌霄召来。 他们赶到时,火还没扑灭。 这几日天干燥,火势不小,能隐约看到殿内的房梁都被烧塌砸了下来。 祁鹤安盯着火光只沉思了一秒,紧接着便从一禁军手中夺过沾湿的棉被。 宿辰一把拉住祁鹤安,惊道,“侯爷,如此大火您进去太危险了!” 祁鹤安沉着脸甩开他,“让开!” 宿辰这回说什么都不撒手,死死拽着祁鹤安。 祁鹤安耐心耗尽,正准备一脚踹开宿辰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清凌的声音。 “明宣侯。” 他身子霎时僵住。 好一会儿才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身端庄宫装的萧令宜正被护着站在远处。 祁鹤安的视线将她从头扫到脚,见她身上并无伤处,只是沾了些火灰,略有些狼狈,才蓦然松了口气。 他扔下手中沾湿的棉被走去,杨泉猛也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萧令宜身前站定行礼。 杨泉猛见祁鹤安没说话,只得小心翼翼道,“太后无恙真乃我大商之幸!” 萧令宜却是面带怒意,“禁军,就是这般当差的吗?” 第16章 以身入局 杨泉猛连忙道,“太后恕罪!” “恕罪?你要哀家如何恕罪,今日若非哀家正好想去御花园散心,此刻还被困在火中生死难料!禁军拿着不逊于边境军的军饷,却连守卫皇宫这点事都办不好,哀家要你们何用!” 萧令宜沉声道,“祁指挥使,今日之事,禁军必须给哀家一个交代!” 杨泉猛闻言,心已渐渐沉了下去。 禁军里那些贵族子弟向来是看不上他们这些出身草莽之人。 但凡出了事,最后总是会被推到他们头上,不论是冯涛还是前任指挥使,都是一样的。 他在禁军任职六年,已不知替他们背了多少黑锅。 只是之前再严重也不过是受军棍罚俸禄或降职,可这次不同。 一国太后差点被烧死,细究起来,怕是要抵命的…… 而祁鹤安,也和冯涛一样出身望族。 他们不合,也并不是祁鹤安比冯涛善良,不过是为了权势。 罢了。 杨泉猛闭了闭眼,有些绝望。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臣失职,请太后降罪,臣死不足惜。”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睁眼,祁鹤安正单膝下跪,一副请罪的姿态。 可明明,他才上任不过第四日。 要为自己开脱,多的是借口,为何…… 萧令宜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亲自伸手扶起祁鹤安,“祁指挥使,你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哀家怎会让你去死。” 她话锋一转,声音冷漠下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鞭八十,以儆效尤。” 祁鹤安幽黑的眸子直视她,“臣,遵旨。” 火也在此时被彻底扑灭,有禁军上前汇报,“禀太后,未有宫人伤亡,只损失了些珍宝器皿。” 萧令宜点头,又命人搬来把椅子坐下,竟是要当众行刑。 她看向杨泉猛,“便由副都尉来行刑吧。” 杨泉猛愣了愣,不敢拒绝。 祁鹤安并未说话,沉默着解开腰封,将冬衣褪至腰部。 杨泉猛视线落在他背部,倒吸一口凉气。 萧令宜的方向只能看到他身前,可却也能看到数不清的伤痕。 新的叠着旧的,深的叠着浅的。 最惊人的当是左胸上的一道手指粗的刀疤,即便是不懂医术之人也能看出,这疤再靠左一些,便会插进心脏。 萧令宜放在扶手上的手轻颤。 透过这些,她仿佛能窥见祁鹤安在北境的那七年时光。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但半晌后,她仍垂下眸,“行刑。” 他痛了七年,她又何尝不是。 昨晚的一席话,到底伤到了她。 鞭子破空的声音尖利,抽在肉上却有闷响。 一声一声,砸在萧令宜耳边,心上。 行刑,也是有讲究的,有轻有重。 可当着太后的面,杨泉猛不敢放水,每一鞭都是实打实的。 八十鞭,他手都快麻了,可祁鹤安却硬是一声没吭。 他不由在心里感叹一声真男人。 行刑完毕,祁鹤安身子一颤,终于软了下去,用手撑着地才不至倒下。 杨泉猛下意识想去扶,却见太后起身走来,他连忙退到一旁。 萧令宜经过祁鹤安身边时,脚步停顿。 祁鹤安仰头嘲讽道,“以身入局,我竟是小瞧太后了。” 涌到嘴边的话又被萧令宜咽了回去。 她沉默片刻道,“既知道,就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说完,她不再看地上的男人,转身离去。 祁鹤安无声地笑了一声。 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会在乎她的死活。 得知起火时的担忧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杨泉猛见太后身影消失,连忙上前扶起祁鹤安。 “指挥使,您没事吧?” 他顿了顿,“今日之事,多谢指挥使一力承担,属下无以为报,往后但凡指挥使的命令,属下拼命去做就是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会嗓音里竟有几分颤音。 祁鹤安抬眸看向一脸感动的杨泉猛,内心嗤笑。 她真是好手段啊。 算计了别人,还能让别人感恩戴德。 今日即便他不主动揽过罪责,萧令宜也会把这一切推到他身上。 无论如何,收买杨泉猛的目的她都会达成。 他推开杨泉猛的手,冷声道,“本侯不是为了你,用不着谢我。” 说罢,他将手臂搭在宿辰肩上,由他搀扶着离去。 杨泉猛在他身后忍不住疑惑地挠了挠头。 但他想不通便不想了,就凭祁鹤安不让属下替罪这点,他便是个好上司。 跟着这样的上司,可比冯涛之流好多了。 祁鹤安回到侯府没多久,宫里便高调地派了太医来为他医治。 太医走后,祁鹤安一语不发地趴在床上。 宿辰不明所以,还安慰道,“侯爷别伤心了,太后打你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坤宁宫被烧了,你看,这不是马上派太医来了吗?” “你个蠢货,被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祁莲刚接到消息匆忙赶来,便听到宿辰的话,登时黑脸骂他。 “打了就是打了,打完了再给个甜枣有什么意思?他们这些贵人就是不把人当人。” 说着,她坐到床边,看祁鹤安满背的白布心疼得落下泪来。 “她既要利用你,竟还对你下手如此重,真是跟当年一般无二!” “阿姐!”祁鹤安沉着脸加重语气,明显是不想多说。 祁莲无奈,“要我说,你还不如回边境去,边境虽然刀剑无眼,却比这京中的人心要好应付多了。” 祁鹤安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身子替她擦了擦眼泪。 “阿姐,我与你说实话吧,我此番回京,是为了父亲当年之事。” 祁莲一愣,很快明白了什么。 但她却握住祁鹤安的手,声音哽咽,“可阿姐更希望你能平安。” 祁鹤安反握紧她,“我会的。” …… 芳露殿。 滚烫的茶水浇在丽太妃腿上,她却毫无察觉。 只厉声道,“你说什么?太后无事?” “废物!” 丽儿连忙道,“娘娘,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派去的人已经处理了,可太后发了话,要严查此事,怕是瞒不过啊,须得快些想出应对之法。” “本宫会怕她?” 话虽如此说,丽太妃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不安。 想了想,她道,“你派人出宫给父亲送信,让他去肃王府一趟。” 第17章 毒酒白绫匕首 次日,肃王府。 肃王黑着脸,“不见,让他滚。” 下人抖了抖,一时进退两难。 旁边一位拿着羽扇的中年男人出声,“蠢货,去告诉他王爷病了不便见他,但丽太妃的事王爷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下人这才连连点头,快步退下。 过了一会儿,肃王还是消不了气,拿起一个杯盏便摔到地上。 “蠢货!本王说了没有本王的授意不许轻举妄动,她不但手段拙劣伤不了萧令宜,还露出这么大的马脚!” 刚刚说话的羽扇男人名叫赵齐,闻言道,“如此,已是一步废棋了呀。” 另一位一直沉默的男人有些迟疑,“可若是袖手旁观,怕是会寒了依附之人的心……” 他叫王昆,和赵齐都是肃王府的幕僚。 赵齐挥了挥扇子,笑道,“王爷乃天命之人,依附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没了他,自然还有别人,何必为一步废棋脏手呢?” 赵齐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是在模仿诸葛孔明羽扇锦纶之态,可惜形神都不似,落了个四不像。 他满口奉承,肃王竟却像真听进去了。 王昆失落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 近日。 冯涛的父亲冯元虽远在边关,但仍一连几道折子送入京中。 无一例外,都是参祁鹤安的。 因那冯涛那日被祁鹤安修理的一顿后,卧床了足足十天才能下地。 肃王一党也顺势揪着坤宁宫失火之事参祁鹤安,说他玩忽职守。 祁鹤安挨了顿鞭子,正养伤不在朝上。 这些参他之事也被萧令宜以他受罚负伤为由尽数按了下来。 她要办的事还没办,怎会让他们轻易动他。 这两日她估摸着祁鹤安的鞭伤快好了,也是该动作的时候了。 傍晚。 芳露殿。 丽太妃闭目躺在贵妃椅上,三个宫女围着捏肩捶腿,十分享受。 坤宁宫起火那事后,她着实忐忑了几天。 直到父亲送来消息说肃王不会袖手旁观后她才放下心。 又见坤宁宫都快修缮好了,萧令宜依旧什么动作都没有,她更是有恃无恐了。 这会儿正在心里想着怎么打压另外几个太妃太嫔,好巩固自己的地位。 正想着,却突然听到太监的高声,“太后驾到!” 她先是一惊,随后又放松下来。 都没迎出去,只在萧令宜进来时敷衍地行了个礼。 “太后怎么来了?” 萧令宜也不跟她废话,挥了挥手。 乌苏上前一步,露出手中端着的托盘,上面摆着毒酒,白绫,匕首三样。 “选一样吧。” 丽太妃瞪大双眼,“太后,你凭什么!” 萧令宜从袖中拿出一张写得满满的白纸,最下方还印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纵火之人已经招了,你火烧坤宁宫,意图谋杀当朝太后的罪名难道不够?” 她平声道,“你自尽,哀家依旧以太妃之礼为你治丧,并葬入先帝妃陵,也算全了我们相识一场。” 丽太妃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半晌,她突然低笑一声,缓缓坐回椅上。 “萧令宜啊萧令宜,你不会以为,你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吧?” “要动我,你问过肃王了吗?” 她竟是装也不装了。 萧令宜沉声道,“你果然投靠了肃王。” 这后宫的就像个筛子一样,什么消息都逃不过肃王之眼,便是因为有这些吃里扒外的人。 她不欲于丽太妃多说,让乌苏端着毒酒直接灌。 可丽太妃一个眼神,身边的宫人们纷纷上前将她围在中央,几乎是明着和萧令宜对着干了。 乌苏见状斥道,“大胆!来人!” 随着她声音落下,迅速有一队巡逻的禁军步伐整齐都走了进来。 领头之人竟刚好是冯涛。 他屈膝行礼,“臣路过听闻芳露殿出了点乱子,便也赶了过来。” 萧令宜淡声道,“冯都尉,哀家正要惩治犯错宫嫔,你既在,便替哀家料理了吧。” 冯涛与丽太妃对视一眼,讪笑道,“丽太妃身份贵重,更是侍奉先皇多年,贸然处死怕有不妥,也会有伤太后清誉,何不请宗亲们商议后再做打算?” 皇室宗亲如今最说得上话的,不就是肃王? 萧令宜垂眸看他,眼神结冰,“你倒是能做哀家的主了?” 冯涛连忙道,“臣不敢。” 他说着不敢,却依旧没有执行萧令宜的命令。 他身后的禁军也都一动不动站着。 丽太妃娇笑一声,“您还是请回吧,太后娘娘。” 这声太后娘娘叫得毫无尊重,满是嘲讽。 萧令宜今日大张旗鼓地来,如今只能灰溜溜离开,她倒要看看,萧令宜如何找回这面子。 萧令宜看了她良久,也笑了一声。 她侧眸低声问,“明宣侯今日可在禁军里?” 乌苏点点头,“如今当与副都尉在校场练兵。” “去请他来。” 乌苏神色犹豫,她是知道明宣侯私底下对太后是什么态度的,她实在没把握能请动他。 萧令宜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她招手让乌苏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乌苏神色一惊,然后重重点头。 她将手中托盘交于其他宫人后快步离去。 萧令宜招了招手,便有宫人搬上椅子。 她淡然落座,甚至还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她不走,其他人也不敢动作,一时间僵持住了。 冯涛倒是猜到她会搬哪个救兵,但他并不畏惧。 他在禁军任职多年,根深蒂固,祁鹤安空降下来,短时间绝对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即便他武力值高于自己,但那又如何,终究是匹夫之勇。 乌苏毕竟是太后身边大宫女,因此顺利见到了祁鹤安。 她福了福身,“侯爷,太后召见。” 祁鹤安正擦拭着手中弯刀,闻言头也没抬,仿佛没听到一般。 宿辰见状阴阳怪气地接话,“我们侯爷伤得太重,至今未曾好全,怕是无法觐见,姑娘帮我们侯爷在太后面前说说好话,万望见谅,再来一顿鞭子,我们侯爷可受不了。” 乌苏在宫中多年,大小宫人乃至妃嫔谁不是好声好气称一声姑姑,被宿辰一番阴阳有些不悦。 但就连她主子,都要在眼前男人面前服软,更遑论她了。 她内心叹息,面上依旧恭敬。 “侯爷,太后托奴婢给您带了句话。” 第18章 以下犯上者,当斩! 祁鹤安擦刀的手一顿,随后抬眸,幽深的视线落在乌苏身上。 这是乌苏头一次直面这位大名鼎鼎的明宣侯。 被他视线扫视时,像是被嗜血的猛兽盯上一般,让她浑身汗毛乍起。 当年,她跟在还是相府小姐的萧令宜身边也见过他不少次。 如今的他与当年的祁世子比起来,竟不似同一人了。 乌苏打了个寒颤后回神,她看了一眼宿辰,有些迟疑。 宿辰不乐意了,“我是我家侯爷最信任的人,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乌苏见祁鹤安没什么反应,便直说了。 “太后让奴婢告诉侯爷,有关于老侯爷的事想要与侯爷商讨。” 祁鹤安瞳孔一缩。 他唰的一声收刀入鞘,而后起身盯着乌苏良久,似乎是在思考她话的可信度。 直到乌苏额头冒起冷汗,他才寒声道,“带路。” 宿辰推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个人。 来人转过身,是杨泉猛。 祁鹤安盯着他没说话,在思考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杨泉猛不知道他的想法,爽朗一笑,“我陪指挥使一起去吧。” 他已经接到消息,知道冯涛又在作妖。 祁鹤安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刚接手禁军不久,他跟去也能帮衬一把。 他笑的真诚又直率。 祁鹤安按下心里的疑虑,道,“走吧。” 他们带着人,跟着乌苏到了芳露殿。 丽太妃此时已经没了刚刚的跋扈,坐在贵妃塌上有些不安。 萧令宜实在是太气定神闲了。 她既不生气,也不说话,就那样坐着,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丽太妃突然就觉得,这个从未被她放在眼里的皇后,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正愣神,一阵步伐声却由远及近。 她抬眸,正好看见乌苏带着祁鹤安进来。 他身后跟着的几队禁军更加重了她的不安感。 “臣参见太后。” “免礼。” 他声音冷淡,萧令宜也没在意,意有所指地道,“祁指挥使,你的驭下之术似乎有些失败啊。” 祁鹤安扫了冯涛一眼,道,“不知太后有何命令?” 萧令宜轻抚自己的指尖,“哀家没什么命令,只是丽太妃想要为先帝殉葬,却被人阻挠,哀家实在不愿拂了她这份心意。” 丽太妃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道,“你胡说!本宫什么时候想为先帝殉葬了!” 可在场众人无一人理会她。 祁鹤安看向冯涛,“冯都尉,可确有此事?” 冯涛上次被他当众羞辱的怨气还未消,如今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闻言率先道,“指挥使久在边境,又刚接手禁军,不懂禁军办事的章程,更不懂宫里的规矩,此事还是不要插手,交由属下即可。” 祁鹤安的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轻轻摩挲。 “很好,你是第一个敢这样跟本侯说话的人。” 话音落,刀已出鞘,不偏不倚地架在了冯涛的脖子上,几乎是瞬间便有血溢了出来。 丽太妃的精神已经紧绷,见状忍不住尖叫出声。 “太后!此人胆大妄为竟敢在皇宫里动刀,你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如她所说,萧令宜端坐着饮茶,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冯涛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倒也不怂。 “指挥使须知,我冯涛这么多年在禁军里也不是白混的,莫要欺人太甚!” 他边说边挥了挥手,身后那些禁军纷纷上前一步,虽未拔刀,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祁鹤安带来的禁军里也有一半纷纷上前形成对峙之势。 另一半,自然就是跟着杨泉猛的那些出身低微的人。 “禁军军令,以下犯上者,如何论处?” 祁鹤安侧眸看向杨泉猛,“杨副都尉,你来答。” 他既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就只是平平淡淡地问了个问题。 杨泉猛微顿,知道这是要自己站队的意思了。 这不仅是选祁鹤安亦或是冯涛那么简单,而是选太后,还是肃王。 杨泉猛一个小小副都尉,一向是独善其身的,没曾想这把火也会烧到他身上。 若说太后与肃王。 他觉得还是肃王胜算更大,可祁鹤安却又站在了太后这边。 杨泉猛猜,或许太后手中有什么无人知道的筹码? 他抬头,见冯涛也在盯着自己,虽没说话,但眼神里却满是警告。 他知道冯涛是在示意他别乱说话。 这么多年,杨泉猛一直带着兄弟们谨小慎微,冯涛看不上他们这些人,抢功劳抢赏赐都是家常便饭。 他们没有背景家室,只能处处忍让,即便被打脸,也得主动把脸凑上去。 原本他以为祁鹤安也不过是又一个二世祖。 可相处的这短短十几日,祁鹤安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不但训练时与兄弟们同吃同睡,遇到事情也不会让底下的人背锅。 杨泉猛有些明白为什么北境军会这样威名赫赫了。 有这样的统帅在,便注定是一支虎狼之师。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冒一次险? 若是跟着祁鹤安这样的人,他倒是愿意赌一次。 说不定这次,便是他逆转命运的机会。 想到这儿,杨泉猛蓦地上前一步,大喝道,“以下犯上者,当斩!” 见他开口,跟着他的禁军们不再犹豫,纷纷上前。 冯涛瞪大眼睛,怒声道,“杨泉猛,你敢背叛我?” 杨泉猛面无表情道,“禁军最高官职是指挥使,属下听从指挥使的命令理所应当,怎能算背叛?” “你……” 祁鹤安手上用力,将刀更深压了几分,逼得冯涛不得不闭嘴。 他扫视着冯涛身后之人,沉声道,“若违军令者,斩。” 那群禁军们见他连冯都尉都敢用刀架在他脖子上,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喽啰。 有第一个人迟疑着跪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一会儿,一个接一个尽数跪下,“属下知错!” 冯涛再恨铁不成钢,也知道今日大势已去。 只好忍辱道,“属下知错,愿受指挥使责罚。” 祁鹤安没看他,只是挥了挥手。 禁军们便利索地将围着丽太妃的宫人们都拿下了。 乌苏见状,再次端着托盘缓缓朝她走去。 丽太妃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惊恐尖叫,“萧令宜,你不能杀我!我是先帝宠妃!” 第19章 永远还不清 萧令宜站起身,含笑道,“正因先帝宠爱你,我才要送你下去啊,黄泉路很冷,你去陪陪他。” 丽太妃被禁军摁在地上,眼看毒酒越来越近,失去了所有气焰。 她慌乱地道,“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求您饶过臣妾这一次,臣妾日后定唯您马首是瞻!” 萧令宜只淡淡看着,却不接话。 丽太妃求了半天,见萧令宜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终于绝望。 她疯狂转头不喝毒酒,而后破罐子破摔地大笑起来。 边笑边辱骂道,“萧令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得宠,先帝在时半年都不进你寝宫一趟,你早就恨极了我吧?所以先帝一去就迫不及待地要杀我!” 她发了疯,一时间禁军有些摁不住她,毒酒也被她弄洒了一半。 围观的宫人们纷纷拿眼在丽太妃与萧令宜之间瞄来瞄去。 萧令宜眉头蹙起,却什么都没说。 这种时候,她要是着急或反驳,便会陷入谣言的陷阱中。 可身侧高大的身影却蓦地走了过去。 祁鹤安蹲下捏住丽太妃沾满酒的下巴,手上用力,咔嚓一声卸了下来。 而后瞥了乌苏一眼,“无用。” 随后伸手拿过乌苏手中酒杯,干脆利落地倒进了丽太妃嘴里。 她下巴被卸下,连吐出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绝望地感受毒酒流入喉咙。 萧令宜准备的毒酒很烈,不过片刻,她的七窍都流出黑血。 祁鹤安松开她软绵绵的身体,拎起她裙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液体。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以臣子之身,亲手毒杀妃子后仍面不改色。 众人看着他,只觉得看到了活阎罗。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道,“替丽太妃整理好遗容,明日殉葬。” 说完,她转身离去。 这次她没有坐轿辇,慢慢走着,身边只跟了乌苏。 所以祁鹤安很快赶了上来。 萧令宜没有看他,只是轻声道,“多谢。” 她是在谢他干脆利落地送走丽太妃,不至于让她肆意污蔑萧令宜的名声。 可祁鹤安只是冷漠道,“太后不必自作多情,臣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萧令宜当然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说,“你去泰文殿等哀家,你想知道的哀家会告诉你。” 祁鹤安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萧令宜驻足看了他背影片刻,才道,“去长乐宫。” “是。”乌苏唤来轿辇,一路往长乐宫去。 长乐宫不似其他宫殿般亮堂,连灯都没点几盏。 萧令宜独身进去,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上方的月亮。 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萧令宜,也并不行礼。 萧令宜并不在意,“宸妃,你还是老样子。” 江浸月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圣旨呢,拿来吧。” “什么圣旨?” “赐我自尽的圣旨,别装了。” 萧令宜沉默,“我为什么要杀你?” 江浸月蓦地回眸。 那是一张美到夺人呼吸的脸,饶是萧令宜见过多次,也不由感叹。 “我盛宠多年,想必你早已恨极了我,如今你掌权,怕是迫不及待要杀了我吧?何必假惺惺。” 即便以为自己即将被赐死,她也没有丝毫惧意。 萧令宜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名声有些无奈,怎么先帝这些妃子一个个都以为她善妒。 “圣旨没有,但有先帝口谕,他嘱咐我,他若身死,便放你出宫送你回江南。” “什么,他……” 江浸月第一次打破的冷漠的表情,满脸震惊。 萧令宜不欲与她多说,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这是太医配置的假死药,你今夜服下,明日我会趁乱送你的‘尸首’回江南。” “什么乱?”江浸月还在震惊中,闻言下意识追问。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萧令宜放下瓷瓶起身离开。 长乐宫外,吴越已在等候。 他扶着萧令宜上轿,声音压低道,“娘娘,万事都已准备妥当。” 萧令宜平静地看着前方宫墙,“那便动手吧。” 她到泰文殿时,挥退了众人,独身进去。 祁鹤安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归来便直接道,“关于我父亲之事,你知道多少?” 折腾了许久,萧令宜有些疲惫。 先去桌前斟了两杯茶,她将一杯推到祁鹤安面前。 祁鹤安盯着她,并不打算接过。 萧令宜也不介意,自己轻抿了一口提了提神。 而后才道,“知道的不多。” 祁鹤安阴沉了神色,声音里满是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你骗我?” 萧令宜知道这是他最在意之事,倒也不敢含糊。 她道,“哀家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却明白老侯爷的死绝不简单。” “当年老侯爷不过四十,尚在壮年,何至于突然病逝于边关?”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当年有人觊觎老侯爷手中的兵权,拉拢不成,便下了杀手,剩下的,便不用哀家多说了吧?” 祁鹤安眸光沉沉。 当年他赶往边境时还未及弱冠,仅仅凭借一个世子身份并不能服众,北境军因此动乱了好一阵子。 在他没有彻底掌握北境军之前,无数次有人暗下杀手。 也是因此,让他察觉到了父亲之死恐怕另有蹊跷。 思绪回笼,祁鹤安看向萧令宜,“所以?” “所以,哀家与你有共同的敌人。”萧令宜眼神诚挚。 “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能否等来日大仇得报后再清算?到时,哀家即便任你处置,也绝无怨言。” 祁鹤安扯起一抹冷笑,“恩怨?太后欠我的,恐怕永远也还不清。” 他虽没答应,但到底也没拒绝。 萧令宜不想逼他太过,便也没再继续。 想了想,她又道,“你伤势如何了?” 那天过后,她几次梦中再次见到他身上的那些伤,醒来总是心绪复杂。 祁鹤安不看她,“臣的伤势都是拜太后所赐,何必多问。” 他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带刺的。 萧令宜垂眸,平复心间酸涩。 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哪怕只有一句…… 殿内安静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却无人离去。 他们都知道,今夜的事还没完。 月色朦胧。 本该宁静的黑夜里,有人步履匆匆而过。 不时有哭喊声响起,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亦有婢女恭敬地捧着碗,“娘娘,该喝安神汤了。” 待帷幔后的贵人起身服下后,再次安睡。 第20章 哀家早就不怕了 一整夜,皇宫里暗流涌动。 祁鹤安这个禁军指挥使自然不得空回府,在泰文殿坐了一夜。 他满怀心事,一丝困意都没有。 直到被灯芯爆开的声音唤回神,才发现对面书案前的女人不知何时闭上了眼。 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还握着笔杆。 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她仍在处理公务。 祁鹤安很少有能这样仔细打量萧令宜的时刻,不由视线久久落在她身上。 即便是睡着了,她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不肯弯曲丝毫。 她从前是颇有傲骨的,他本以为早被她丢尽了,却没想到睡梦中还留了一丝。 自他回京,萧令宜的所作所为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 现在的她贪恋权势,满腹算计。 他有时在想,她到底是变了,还是一直如此,只是他从没看透过。 正出神,便见她的身子忽然轻颤了一瞬。 祁鹤安回神,发现殿内的炭火不知何时烧尽熄灭了。 如今已是深秋,夜凉如水。 他沉思时不觉,到现在才感到一丝冷意。 那又如何? 祁鹤安冷漠地转过头。 她如今是太后,是一国之母,关心她身体的人有很多。 但不该是他,也不会是他。 萧令宜又做梦了。 梦里不是她熟悉的皇宫,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天很黑,但却有一点一点冰凉落在脸上。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上京少有的雪。 这个梦太大了,大的仿佛没有边界。 她独身走在其中,凉意慢慢浸透身体每个角落。 她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远处却有人影牵马走进,随即她落入一片温暖中。 鼻间有熟悉的沉香萦绕,让人心安。 披风刚搭上萧令宜的肩,她却蓦然动了一动。 祁鹤安的手僵在原地,胸腔里剧烈跳动起来。 但萧令宜并没有醒来,她只是俯身趴在了桌上,侧脸枕着披风柔软的毛领,神情恬静。 祁鹤安愣了片刻,而后针扎般地收回手。 他握紧拳,神色莫测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快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殿外两个值夜的宫女缩在避风的角落里睡得香甜。 宿辰正靠着柱子打呼噜,听到开门声迅速醒来。 “侯爷怎么出来了?” 说着,他下意识看向殿内。 祁鹤安瞥了宿辰一眼,回手关上了殿门隔绝视线。 此时已近卯时,天刚蒙蒙亮。 站了一会儿后,寒意笼罩全身,祁鹤安终于觉得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抬眸,沉默地从四四方方的宫墙里看天上明月。 辰时。 天光大亮的同时,一阵悠远的钟声响遍皇宫。 那是皇宫里的丧钟,有贵人逝世,才会敲响。 萧令宜骤然惊醒,感受到身下坚硬的书案时,才意识到刚刚只是黄粱一梦。 她醒了醒神,扶着书案站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有什么从身上滑落,萧令宜诧异回眸,才发现是件披风。 她不记得自己昨日穿了披风? 那披风用的是玄色的锦缎,只在下摆处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纹路。 款式样式一看便是男子所用。 先帝只有商景一个还未长成的皇子,他驾崩后皇宫里便没人再穿这种衣衫了。 这披风是谁的,不言而喻。 萧令宜轻抚披风,脸上多种神情糅杂,让人看不懂。 萧令宜轻轻拉开殿门,入目便是祁鹤安背着手站在殿外的身影。 他大约站了许久,身上带了些晨霜。 正好此时,吴越带着杨泉猛快步赶来,“回禀太后,都办妥了。” 萧令宜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明宣侯,一起去吧。” 祁鹤安回眸,视线落入殿中,那披风已被叠好,整齐地摆在书案上。 萧令宜不问,他也不欲多说。 两人同行,萧令宜乘轿辇,太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跟在身后, 祁鹤安走在轿辇一侧,目不斜视。 他们的目的地是掖庭,皇宫犯错宫人受罚的地方。 此刻掖庭前方的空地上,密密麻麻跪着一片人。 他大致扫了一眼,最少也有五十之数,看服饰都是宫女和太监。 他们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口中塞着麻布亦发不出声音。 四周还围满了戒备森严的禁军,可谓是插翅也难逃。 又过了一会儿。 萧令宜见各宫的宫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才挥手示意开始。 禁军们行动迅速地抬出早已准备好的长凳。 然后把被捆住手脚的宫人摁在上面。 足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的廷杖毫不留情落下,砸在骨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过二十杖,凳上的宫人便已有出气没进气了。 禁军们像拖死猪一样把人拖下去,再摁上新的人继续。 那一声声廷杖仿佛打在围观的人身上一般,让人忍不住跟着颤抖。 血液顺着凳子慢慢流下,逐渐淹没了地上每一条缝隙。 血腥味渐浓,围观的宫人中有人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祁鹤安下意识扬起袖子挡在萧令宜眼前,低声道,“别看。” 他记得,萧令宜从前害怕见血,一点小伤口都会娇气地掉泪珠。 每次他只好用手捂住她的眼,哄她,“看不到就不痛了。” 萧令宜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藏蓝色衣料,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眼眶抑制不住地一酸。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了? 在皇宫中,她不是娇宠着长大的阿宜,而是大商的皇后。 她作为皇后,只能端庄持重,荣辱不惊。 即便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心中。 有那么一瞬间,萧令宜想靠在那衣袖下的手臂上,像从前一样。 可她只是抬起手把那衣袖轻轻拂开,“明宣侯,哀家早就不怕了。” 太后,只会比皇后身上的责任更重。 祁鹤安宽袖下的手蓦地握紧,“是啊,太后一夜之间揪出了这么多细作,当真是雷厉风行。” 第21章 朕要砍你脑袋! 其实不是一夜。 早在先帝没驾崩前,便已嘱咐萧令宜严查肃王安插进来之人。 名单早已整理成册,只可惜没来得及动手。 但想起祁鹤安回京那晚,她觉得祁鹤安好像不喜欢自己提起先帝。 于是她便只淡淡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虽然早已明白她变了,可祁鹤安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清楚。 她现在的身份是萧太后,而不是萧令宜。 祁鹤安盯着她平静的神色,扯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 “臣时常在想,一个人的脾气秉性,真的能变得如此彻头彻尾吗?” 萧令宜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阴阳怪气。 她心间酸涩,面上却依旧平淡。 “人心难测,说不准,是祁大人从未看透过那人呢。” 她已经看清了祁鹤安对她早没了情谊,若有,也只有恨。 如今他们维系他们的,除了利益,便是共同的仇恨。 萧令宜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连自己也不敢承认的,藏在心底最深的那些心思,都忘了吧。 祁鹤安嗤了一声,不再言语。 廷杖继续,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死了几个。 终于,有个宫女忍不住冲过来跪下。 “太后娘娘,奴婢斗胆,不知杏雨犯了什么死罪?” 杏雨,就是正在凳子上受刑的宫女之一。 萧令宜先是起身平声道,“传哀家口谕,宸太妃,芳太嫔,兰太嫔追随先帝而去,念其深情,与先帝一同葬入皇陵。” 随后才对那宫女道,“今日命你们来观刑,便是为了警醒,若有人拿着宫里的俸禄,却为外人所用,这便是下场。” 她说的既是那三个嫔妃,亦是这些宫人。 能在宫里当差的,都不是傻子。 这个外人是谁,大家都隐隐猜得出一二。 连先帝的嫔妃都逃不过一死,何况他们这些卑贱的宫人…… 那跑出来的宫女面如死灰,不敢再说话。 这场酷刑持续到了午后才结束。 萧令宜平静地吩咐人处理尸体,冲洗地上的血迹。 …… 第二日,肃王府。 肃王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什么?本王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被一网打尽了?!” 来通报的属下满脸是汗,哆嗦着回话,“王爷息怒!” 肃王顺手拿起杯子砸在地上,“滚!” 那属下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出去了。 肃王面色狠厉,“本王不信萧令宜那个女人有如此本事,竟能在短短几天内查出这么多人,并毫无遗漏!” 幕僚王昆眉头紧皱,“这位萧太后从完全的劣势到逐渐掌控局势,不可小觑啊。” 肃王闻言更加生气,“只会长他人志气,本王养你们有何用!” 王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另一位幕僚赵齐连忙逢迎道,“王爷息怒,在下认为区区一个女人不足为惧,她能这样精准打击王爷的眼线,怕是……” 肃王催促道,“怕是什么?” 赵齐眼神在房中众人中扫视一圈,“怕是王爷身边出了奸细啊。” 众人闻言纷纷一惊,视线互相打量着其余人,试图找出一个背锅之人。 谁也不想这能让人掉脑袋的污水泼到自己身上。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梁成棋身上。 梁成棋见状连忙起身道,“王爷,下官冤枉啊!” 肃王盯着他,眼神中已有了怀疑。 赵齐觑着肃王脸色道,“梁大人,据在下所知,您夫人前些时日可是刚被封了二品诰命夫人,除此之外,更是得了不少封赏啊。” 他这样一说,众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梁成棋已经满头大汗了,圣旨下来那一日他便递了帖子想与肃王解释。 只是肃王迟迟没有回音。 但等了几天也没等来质问,他本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谁知会在这里等他。 他思路还算灵活,立马便解释道,“下官若是真的倒向太后,她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赏赐下官,定是恨下官支持王爷,有意挑拨!” 赵齐唯恐天下不乱,“那为何太后只挑拨梁大人你,不挑拨别人呢?” 梁成棋恼羞成怒,“赵齐!你休要污蔑本官!” 然后又连忙对肃王道,“为证清白,下官有一计可反将一军!” 肃王一边转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边打量着梁成棋。 吏部尚书,是个有实权的职位,且现如今对他还有大用…… 理清思绪后他迅速斥责赵齐,“不得对梁尚书无礼。” 转而又朝梁成棋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梁大人说来听听。” 梁成棋闻言松了口气,走到肃王身边附耳低声献计。 肃王闻言,赞许地点点头,“是个好主意,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 萧令宜近几日在和礼部一起处理三位嫔妃下葬事宜。 一时间忙的头昏脑转,顾不上商景,便把他丢给了祁鹤安。 反正他占了个太师的名头,总要干点事的。 据乌苏说,两人相处的尚可,几天下来也相安无事。 没成想萧令宜才刚刚放下些心,商景身边的婢女芸儿便匆匆来报。 “太后,您快去瞧瞧吧,明宣侯与小陛下打起来了!” 萧令宜:“……?” 待她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商景双眼包着泪,不停对祁鹤安拳打脚踢的样子。 但可惜,那些拳脚都落在了空中。 祁鹤安身材颀长,只伸出了一只手摁在商景的额前,便让他无法再向前一步。 周围宫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却对僵持着的两人毫无办法。 芸儿见状大惊,“明宣侯怎可对小陛下如此无礼!” 说着便要上前去阻止。 萧令宜抬手拦住她,“退下吧。” 芸儿不知何意,但也只好听命行事。 萧令宜独自下轿走近,直到能听到声音的距离。 商景嘶吼声中带着哭腔:“你个大坏蛋,竟敢对朕无礼!朕要罚你……罚你砍掉脑袋!” 而他对面的祁鹤安皱着眉,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敢问陛下要如何砍臣的脑袋,陛下知道砍脑袋是怎么砍的吗?” 第22章 梁府密信 商景被问住了,呆愣片刻后才恼怒道,“朕是皇帝,不知道也没关系!朕可以让人砍你的脑袋!” 祁鹤安冷声道,“那陛下问他们,谁敢砍臣的脑袋。” 商景看向周围的宫人,宫人这时哪敢和他对视,纷纷垂下脑袋。 他们一个皇帝一个权臣,得罪谁都是个死。 商景到底是个孩子,此刻已是委屈到了极致。 “朕要让母后砍了你的脑袋,呜呜。” 祁鹤安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小脸。 “陛下,皇帝不是这样做的。” “你练半个时辰字便喊累,扎一炷香马步便发脾气,朝臣为难你母后的时候,你连句平身都说不出来,一但有事,便只会哭着找你母后,这不但非皇帝所为,更非男子所为。” 商景还年幼,脑子一时间处理不了这一连串的话,一时间懵了。 非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哭都忘了。 祁鹤安垂眸,修长的手指略带粗暴地擦去眼泪。 他其实是不喜欢商景的。 一想到他是萧令宜和别人所生的孩子,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更何况相处这几日,商景实在是没继承到他母亲的任何优点。 “别哭了。” 商景本已止住哭声,但听到祁鹤安的话,瞬间眼泪又夺眶而出。 “母后,母后,我要母后……” 远处的萧令宜眼看商景越哭越惨,而祁鹤安这回竟只能愣在原地,无奈地走了过去。 商景一看见她,便扑到她怀里,一边哭,一边偷偷拿眼看祁鹤安。 萧令宜只是蹲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并未出声安慰。 祁鹤安不知萧令宜何时来的,难得地有些尴尬。 毕竟与一个幼儿争执,还把他弄哭到哄不好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之事。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眉眼上。 她看起来很累了,未施粉黛的脸上一片素白,纤瘦的身体裹在白服里,看起来格外惹人怜。 可即便如此,她抱着商景时,却眉眼间都是柔和。 商景很快止住了哭声,萧令宜吩咐人带他下去更衣,然后才在桌边坐下。 “明宣侯,请坐。” 祁鹤安没有推诿,顺势坐在她身边。 他面无表情道,“我可没欺负他。” 他本以为萧令宜肯定又会冷言冷语,却没想到她轻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 “景儿性子活泼,被我和……惯坏了。” 她说着,神色带上了些忧虑,“只是如今,他已没了贪玩的资本,他早日成长一分,我肩上的担子便轻一分。” “所以,明宣侯大可放手去教,我不会阻挠的。” “你这般信我?”祁鹤安敛眉侧目。 萧令宜这张嘴难得说出几句好听的,祁鹤安简直怀疑她吃错药了。 萧令宜眉眼微弯,“我一直都信你。” “今日不早了,明宣侯先回去休息吧。” 祁鹤安盯着她看了几眼,才起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萧令宜才收起脸上的笑容。 她招手唤来侍奉商景的宫人,“今日之事到底因何而起?” 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唯唯诺诺说不出话。 萧令宜揉了揉眉心,“大胆说吧,哀家恕你无罪。” 宫女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回太后,今日陛下练字累了,奴婢们陪陛下去御花园玩耍,谁知陛下听到有小太监小宫女嚼娘娘舌根,殿下回去后大发脾气,才与明宣侯争执。” “说哀家什么?” “说太后娘娘那日杖杀近百宫人,残暴非常……还说那三位殁了的妃嫔是太后嫉妒她们从前得宠,所以才……” 那宫女说不下去了,连连叩头,“太后恕罪!” 萧令宜面上并无怒意,“你何罪之有,去把乌苏叫来见哀家。” 乌苏很快听令赶来了。 萧令宜问道,“近日后宫诸事都是你在替哀家管理,怎么放任谣言这样甚嚣尘上?” 乌苏神色愧疚,“娘娘,奴婢正处理此事呢,杖刑后宫人们并不敢多谈主子们的事,是这两日才突然多了起来的,奴婢查了半天,发现这谣言似乎是从宫外传进来的。” “宫外?”萧令宜微微蹙眉。 “皇宫内的事情,若非有人蓄意传播,宫外是万万不会一清二楚的。” 恰好这时,吴越远远地小跑了过来低声附耳道:“太后,刚刚有个丫鬟突然塞给了奴才一封信,要奴婢务必交给您,奴才见她眼熟,好像是平乐公主身边的丫鬟。” 平乐? 那是先帝还未嫁人的妹妹。 萧令宜道:“拿来。” 吴越连忙递上。 密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梁献策于肃,着人假扮三位妃嫔亲眷在京中散步谣言,意在开棺验尸。” 萧令宜握紧纸条,沉思片刻后问,“平乐与梁府有仇怨?为何她身边的人会知道梁府之事。” 吴越想了一会儿才道,“平乐公主的伴读,是梁府嫡女。” 梁府嫡女么? 萧令宜没见过她,但却莫名有种直觉。 这密信,不是出自平乐之手,怕是这位梁府嫡女的手笔。 只是,她为何要给萧令宜传消息,和她亲爹对着干呢? 萧令宜虽已信了大半,但仍谨慎吩咐吴越,“派人去宫外查一下是否属实。” 只是现在去查,若真有其事,恐怕留给她应对的时间已不多了。 想了想,萧令宜又对乌苏道,“你派人去明宣侯府传个口信……” 无论如何,这个棺是绝不能开的。 虽然她已经处理得很干净了。 但江浸月的灵枢内,却是空的,只装了一些珠宝首饰压重量。 若是被发现,怕是这盆污水是肯定要接着了。 况且江浸月此时已经到了江南,萧令宜也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 这种皇家丑闻是寻常百姓最感兴趣的,想要堵住他们的嘴不容易。 但是如果有另一起更让人惊掉大牙的丑闻发生,那他们自然顾不上前一个了。 乌苏眼前一亮,连忙点点头去安排了。 …… 晚膳时分,吴越回来了,他脸色沉沉地点了点头。 “确如密信所说。” 看来宫外的流言已经传得甚嚣尘上了。 乌苏闻言气愤道,“这群人真会颠倒黑白,您不如就把真相公之于众,也让百姓们认清肃王的真面目。” “真相?” 萧令宜冷笑一声,“真相只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肃王有一百种方法把事情扭曲成哀家构陷他。” 乌苏也知道萧令宜说得对,她叹了口气,“希望宫外一切顺利。” 第23章 出了命案 第二日休沐。 第三日,宣文殿。 百官们在殿前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只等到时辰,便可上朝。 肃王正想着待会要在朝堂上上的折子,眼神随意地扫视着。 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祁鹤安怎么不在?” 此时还不到,定会误了上朝的时辰。 有知情的人解惑道,“听说明宣侯偶感风寒,今日告假了。” 人吃五谷,有个头疼脑热也属正常。 虽然如此想,但肃王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么巧?今日他要搞事,祁鹤安就不在。 虽说祁鹤安不在更好,这样没人撑腰萧令宜气焰也低些,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卯时一刻,宣文殿正门打开,太监尖利的声音喊道,“入朝。” 肃王摇摇头动身,应该是他多虑了。 殿上,百官朝拜,萧令宜正要开口,一道稚嫩的童声却响起,“平身。” 萧令宜诧异的视线落在龙椅上小小的身影。 商景每次上朝都有些惧怕,萧令宜也并不为难他,谁知今日竟突然开口了。 萧令宜有些欣慰。 虽然他声音里依旧有些许不安,但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例行公事的处理了一些公事后,到了朝臣上表的时间。 御史中丞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不知太后可曾听闻近日京中传闻?” 萧令宜颔首,“听说了一些,但不甚清楚,不如中丞说来听听?” 孙中丞按照早便商量好的话说道: “京中如今传言三位妃嫔并非自尽,乃是被人因嫉妒毒死,此等丑闻实在有损皇室颜面,不知太后如何看?” 萧令宜神色不悦,“孙中丞拿着朝廷俸禄,却于国事无助,整日听信这等捕风捉影之事,看来是先帝平日里太过宽纵你们了!” 孙中丞闻言一脸大义凛然地跪下,“御史台职责所在,臣不敢不言!” 萧令宜看了肃王一眼。 见他老神在在地站着,似乎注意力并没放在孙中丞身上。 她瞬间明了。 孙中丞不过是个引子,肃王的目的不在这里。 不过,既然他当了这个出头鸟,她不打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萧令宜淡声道,“御史中丞孙文捕风捉影,罚俸半年。” 御史打不得,还罚不得了? 给国库省点银子也是好的。 孙文黑着脸回到了原位,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肃王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如今垂帘听政,心思都放在前朝上,难免疏忽后宫,才导致传出这等流言蜚语。” “臣弟倒是有个法子,可帮上太后一二。” 来了。 萧令宜假装好奇,“什么法子?” “太皇太后近年在甘霖寺为国祈福,且曾执掌后宫多年,不若将她接回,为太后分忧,管理后宫。” 原来肃王的真正目的是这个。 不得不说,他的算盘打得是真好。 当年先帝登基前,生母皇后早逝,由肃王生母庄贵妃执掌后宫。 先帝登基后,多方因素下不得不封庄贵妃为太后。 商朝最重孝道,先帝因此在朝堂后宫被处处掣肘。 萧令宜初被立为皇后之时,不懂后宫里的弯弯绕绕,在她手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她与先帝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庄太后送去了甘霖寺后才能放开手脚。 如今她境况尚且不如先帝在时。 若让庄太后回来,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萧令宜勾起嘴角,“肃王说得有道理,庄太后确为女子之表范。” 肃王闻言一愣。 他本以为要接母后回来定会遭到萧令宜的极力反对,已做好了是场硬仗的准备。 没想到听萧令宜的意思,竟好像并不反对? …… 与此同时,京城永安巷。 街市上的摊贩刚刚出摊不久,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便刺破云霄。 众人纷纷涌向发出声音的登云楼。 只见客栈二楼包厢门被骤然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貌美女子冲了出来,随后伏地痛哭。 “夫君!” 众人定睛望去,才见包厢走廊上躺着一个被绑住双手双脚的男子。 看那青白的脸色,竟是已经断气了。 众人哗然。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出了命案! 这还了得!即刻便有正义之人去报了官。 京兆尹接到手下禀报后,连忙拱手作揖,“下官还有公务,便不能与侯爷喝茶了。” 在他对面,祁鹤安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盏。 “竟有这等惨案?本侯离京多年,对律法不甚熟悉,正好今日我告假,不如跟去看看京兆尹平时是如何办案的,大人意下如何?” 京兆尹擦了擦汗,“那侯爷请吧?” 他今日刚到衙门不久,祁鹤安便登门拜访。 他往日哪儿见得到这种等级的官员,祁鹤安又只沉默着喝茶,他实在摸不清来意,也不敢拒绝。 他们赶到时,登云楼外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京兆尹穿过人群来到了二楼。 那女子见到穿着官服之人,连忙跪行到京兆尹脚下。 “求大人为小女子夫婿做主啊……” 京兆尹挥手示意,仵作上前查看了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 男子死于昨夜,浑身淤青,是被殴打致死的。 京兆尹便道,“发生了何事你一一说来。” 女子闻言落下两行泪,“我是万州人士,三日前与夫君到京城准备做点小买卖,谁知昨日回来途中,碰到一伙人将我掳了去欲行不轨,我夫君拼死阻拦却无济于事,我被贼人玷污,夫君也被残忍杀害了!” 京兆尹冷声道,“那贼人现在何处?” 还不等那女子回答,身后半掩的包厢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一身华服的青年男子摇摇晃晃出来,还算俊朗的脸上满是纵欲之色。 “吵死了!一大清早的谁在这号丧!敢打扰本王休息,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一直默不作声的祁鹤安突然诧异开口,“安王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第24章 罚入甘霖寺 还没等京兆尹反应,那女子已悲愤欲绝地指向来人,“他就是那贼人!” 这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围观的众人们纷纷哗然! 京兆尹的冷汗刷一下从额间流到下巴。 安王? 这京中谁人不知安王是肃王的胞弟,素日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 其实私下里他们这些王公贵族们杀个人就跟玩一样,不算什么,可这次竟闹到大庭广众之下了。 按律,强抢民女加上杀人,这罪名可不小。 可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定安王的罪啊! 电光火石间,他大脑飞速运转。 然后当机立断低声命令属下,“先疏散这些百姓!”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事掌握在可控制范围内。 百姓们当然不愿意走,可在官兵们的刀鞘下,不得不缓缓后退。 安王睡眼惺忪地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勃然大怒,一脚便踹上女子心窝,“贱人,胆敢污蔑本王!明明是你主动约本王在此见面!” 那女子被踹得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京兆尹见安王发怒,连忙下跪,“殿下息怒,下官定会查清此事还殿下一个清白!” 眼看京兆尹这狗官要息事宁人,女人视线投向他身后之人。 祁鹤安与地上女人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很快,那女子悲愤欲绝地大声道,“此人辱我清白,杀我夫君,难道因为他是皇族之人便可颠倒黑白吗!既然你们官官相护,那小女子只好以死明志!” 说罢嘴角用力,一大口血吐出,随后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下。 竟是咬舌自尽了。 还未走远的百姓见状顿时骚动起来。 “死人了!死人了!” “皇族当街逼死人了!” “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为什么要包庇他!” “对,今天必须给我们百姓们一个公道!” 安王闻言怒不可遏,“这群刁民,还要杀了本王不成!” “京兆尹,本王命你把他们统统下狱问斩!” 京兆尹大惊失色,连忙劝道,“殿下不可!” 此处围观的百姓最少也有上千之数,先不说他狱内有没有这么多地方。 便是有,这样做也只会让事态进一步失控。 法不责众,这一向是办案时默认的规矩。 却没想到安王又是一脚踹在他肩膀上,“你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京兆尹心里苦笑,忍着痛楚还要再劝。 下一刻,白光一闪。 一把泛着森然冷光的刀已然架在了安王的脖子上。 祁鹤安冷声道,“安王殿下,失礼了。” 随后他从京兆尹腰上取下腰牌,沉声道,“既然京兆尹管不了这事,此事便由我暂时接管,来人,将安王拿下移交大理寺。” 见官兵们仍有迟疑,祁鹤安从腰间摘下自己的令牌举起。 “我乃明宣侯兼任禁军指挥使,今日之事,本侯会上表奏请太后定夺,相信太后必然不会徇私枉法,定会查明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 这话,既是对官兵说的,亦是对百姓们说的。 “明宣侯?是从前的明宣侯世子?” “是啊是啊,是当年那个嫉恶如仇的明宣侯世子!” “既然如此,我们相信你!” 安王此刻已经被那把划破他脖颈的刀镇住了。 他丝毫不敢动弹,只能咬牙道,“祁鹤安!你不可胡来!” 祁鹤安亲自为安王戴上锁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安王殿下,还是留着话与大理寺卿说吧。” …… 宣文殿外。 有太监远远地急步奔来,“禀太后,大理寺急呈奏章!” 肃王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上方黑纱后的萧令宜嘴角微勾,“肃王,不介意哀家先看奏章吧?” 既是急呈,肃王也不好阻挠,“自然。” “呈上来。” 萧令宜接过奏章,面上十分认真地看了起来。 而后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片刻后,她猛地一拍扶手。 “荒谬!岂有此理!” 群臣们见她如此盛怒,纷纷跪下,“太后息怒!” 萧令宜把手中奏章砸到肃王面前,“看看你的好弟弟!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皇室的颜面都丢尽了!” 肃王迅速捡起奏章打开查看。 越看,他眉头皱的越紧,到最后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安王确实愚蠢。 愚蠢到落入别人圈套中还毫无察觉。 用脚想他都知道,别说京兆尹了,就算是大理寺卿,没有人撑腰,也断然不敢抓安王。 这撑腰之人,除了没来上朝的祁鹤安,还会有谁? 他抬眸看向萧令宜,透过黑纱隐约看到了她嘴角的笑意。 肃王握紧拳头,那么多百姓亲眼目睹,若强行压下,只会让皇室名声有损。 更何况,萧令宜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他想用流言围剿萧令宜,却被她反将一军。 这盘棋,已经没得下了。 肃王倒也能屈能伸,很快跪下请罪,“安王犯下大错,是臣管教无方,不知太后打算如何处置?” 萧令宜垂眸思索。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 安王毕竟是先帝的弟弟,不止肃王,其他宗亲也必然会联合反对。 片刻后,萧令宜叹了口气,“哀家念他是皇室血脉,不忍重罚,可若不罚,难平悠悠之口。” “便罚俸十年,廷杖八十。” 肃王稍微放下些心。 那点俸禄他还不放在眼里,他们这些权贵,有谁是靠俸禄过活的?钱他有的是。 廷杖八十虽听着吓人,却也死不了,给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点教训也好。 萧令宜又怎会不知? 她紧接着道,“太皇太后乃女子典范,却有这么个德行有亏的儿子,实在有损清誉,看来现在不宜接太皇太后回宫,便着安王前往甘霖寺禁闭由太皇太后亲自教导,非诏不得出。” 安王虽然看似游手好闲并不插手政务。 但私下里肃王不方便做的事大多经由他手。 把他送走,也算得上断了肃王的一臂。 肃王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这回不但没能把太皇太后接回来,反而搭进去了一个安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来,他真是小瞧了萧令宜这个女人。 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下去了,下次出手,必须要一击即中。 肃王咬牙,“臣,遵旨。” 第25章 起死回生 另一边,大理寺审讯室里。 安王坐在凳子上,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一派悠闲。 仿佛不是在审讯室,而是他王府里。 祁鹤安坐在他对面,旁边是夹在中间的大理寺卿和京兆尹。 就在刚刚,此事的奏章已经呈上朝堂。 可安王却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他斜眼看祁鹤安,“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讨厌。” 当年祁鹤安还是世子的时候,两人就不对付。 他觉得祁鹤安爱装,在上京出尽风头,祁鹤安嫌弃他轻浮好色,品行低劣。 祁鹤安闻言,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安王都到这里了,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安王夸张地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抓到了我的把柄,就真能把我怎么样吧?不过是个低贱的民女,死了就死了,谁在乎?” 祁鹤安的似笑非笑地看他,“希望安王能一直笑下去。” 他还不了解萧令宜? 被她抓到这个机会,肃王不付出点大代价,很难从她手中捞到好处。 以他对肃王的了解,兄弟亲情在他眼中恐怕算不得什么。 安王,很大概率会被他舍弃。 可惜了,安王大难临头却还懵然不知,真是愚昧。 过了半个时辰,祁鹤安估计早朝也该结束了。 果然,不一会儿,大理寺侍郎便来传达圣意判决。 安王抖抖腿站起身,笑道,“赶紧收拾收拾放本王出去,今日太晦气,可要好好喝一杯。” 他走了两步,被狱卒拦下。 大理寺侍郎为难地道,“恐怕要委屈王爷在此处多待几日了。” 安王横眉怒目,“什么意思?” 大理寺侍郎道,“太后娘娘下旨,安王目无王法,强抢民女,杀人害命,念及乃皇室血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十年,禁闭于甘霖寺,由太皇太后教导,非诏不得出。” 他复述完毕,安王如遭雷击。 半晌,他不可置信地怒吼,“怎么可能,本王身份尊贵,怎能为一介贱民如此严惩本王!” 祁鹤安站起身,“你听。” 安王回头,“什么?” “大理寺外,围着许多百姓,他们都在为你口中的贱民喊冤,物议如沸,你被严惩理所当然。” 祁鹤安勾起一抹笑意,“安王,甘霖寺风水上佳,到时还要麻烦你替我供奉一盏海灯,也算替那死去的夫妇尽一份心意。” 安王气得脸都绿了,却只能眼看祁鹤安大笑着离去。 他一屁股坐回原位,指了指大理寺侍郎,“你,去替本王通传,本王要见肃皇兄。” 虽然他被惩罚了,到底是皇室中人,大理寺侍郎也不愿与他为难,点头应下了。 祁鹤安走出审讯房,对大理寺卿道,“本侯想去看看那对夫妇的尸体。” 大理寺卿自然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麻溜地带了过去。 停尸房里阴气森森。 祁鹤安走到尸体旁掀开白布。 仵作早已验过,一个被殴打致死,一个咬舌自尽。 他似是叹了口气,“他们已无亲眷,大理寺预备如何处置他们的尸身?” 大理寺卿脸色古怪为难,“这个……安王说要把他们的尸体扔去乱葬岗……” 安王恨极了他们害他受罚,打算让他们死了也不安宁。 看这明宣侯的所作所为,却又明显是在为这夫妇伸冤。 他心里暗暗叫苦,这叫什么事儿啊,夹在中间两方都得罪不起。 可他没想到,祁鹤安闻言竟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按安王的意思办吧,总不好得罪太过。” 大理寺卿连忙应是。 只是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暗叹,什么主持正义,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目的达到了,他们也就没用了,尸体怎么处置也都无所谓。 这些贵人,真是冷心。 祁鹤安走出大理寺后,低声吩咐宿辰,“去乱葬岗。” 宿辰应是,两人避开人出了城。 乱葬岗在城外百里,那里终年恶臭,少有人迹。 他们直等到傍晚,才有大理寺的马车出现,丢了两具尸体下来后迅速离开了乱葬岗。 宿辰确认马车走远了,才露出头。 他道,“侯爷,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您何必亲自来一趟。” 祁鹤安没说话,迈步往刚刚马车停下的地方走去。 很快找到了那两具新鲜的尸体。 他漆黑的靴子踢开男尸,又用视线上下扫了遍女尸,才道,“用针。” “是。” 宿辰走上前蹲下,从腰间小包里捏出一根银针,平稳地刺如女人脖颈上一个穴位。 不过片刻,死去多时的‘女尸’胸膛突然快速起伏,而后猛地睁开了眼。 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后,一咕噜翻身起来朝祁鹤安一拱手。 “侯爷,属下幸不辱命。” 乱发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 她叫青羽,是祁鹤安的暗卫,因会一门龟息之法才被从北境急召入京执行这个任务。 祁鹤安嗯了一声,“做得不错。” 青羽道,“那属下便动身回北境?” “不,你暂时不必回北境了,本侯有件事交给你去办。”祁鹤安扭头吩咐宿辰,“给她安排个身份,送入宫中。” 宿辰瞬间会意,“侯爷是要在太后身边安插人手?” 青羽瞥他一眼,“你怎么还是这么多嘴,军棍还没挨够啊?” 宿辰瞪她一眼,“要你管。” 他们是熟识,所以语气很随意。 青羽懒得理会他,问道,“侯爷需要属下做什么?” 祁鹤安垂眸,“暂时不需要,你先待着,随时等本侯的命令。” “遵命。” …… 另一边,肃王终于姗姗来迟。 安王一见到他便扑了上来,“皇兄,你要为臣弟做主啊!” 肃王冷冷地盯着他,猝不及防间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蠢货,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说着又是一巴掌,“本王早便和你说过,不要在外面干不入流的勾当,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安王被打懵了,还待辩解,又是一耳光抽了上来。 “送这么大的把柄给萧令宜,坏了本王大事!” 第26章 为先帝守节 他素来敬仰肃王,被打了也不敢反抗。 连忙跪下,“臣弟知错,以后定会好好好好听皇兄的话。” 他哀求道,“但臣弟堂堂亲王,怎能去甘霖寺!那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肃王踢开他,坐到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 “如今圣旨已下,无法转圜了,你去甘霖寺也好,出家也罢,只一点,好好改改你这臭毛病,若再坏事,便是萧令宜不动你,本王也决不轻饶。” 安王倒也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闻言连忙问道,“难道皇兄让臣弟去甘霖寺另有安排?” 肃王垂眸看他,“母后被困在甘霖寺两年,本王与她通信极为不便,你去了也好,能借着你的由头传递消息。” 安王闻言连连点头,“好,臣弟一定听皇兄的。” 末了,他又问道,“那臣弟何时能回京?” “若顺利的话很快,若是……” 肃王看着安王脸色发白,哂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脸,“放心,即便你想在甘霖寺住一辈子,本王也会想办法捞你出来的。” 安王这才放下心。 他站起身,又忍不住抱怨,“这大理寺卿实在太大胆了,竟给我住这种鬼地方。” 肃王抬眸打量一圈四周。 见墙壁干净,被褥整齐,便知这已经是大理寺最好的牢房了。 他起身,“这间还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否则便要你去住到处老鼠稻草的地方了。” 安王不敢再多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肃王离去。 …… 几日后,泰文殿。 萧令宜正批阅奏折,有太监禀报,“明宣侯到。” 祁鹤安进来时,视线扫过门内侍立的宫女身上。 那侍女抬眸看他一眼,很快又恭敬地低下头。 祁鹤安收回视线,萧令宜恰好让他免礼,他便直接落座了。 他直视萧令宜,声音低沉,“太后嘱托之事臣已了结,太后的交换何时才会兑现?” 萧令宜放下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她起身走到桌前,斟了杯茶,“哀家自然不会食言。” “肃王这么多年,手上沾的血不少,但大多都是经过安王之手,今日安王被送往甘霖寺,你可以去查一下他名下的庄子产业,应当会有发现。” 她把茶杯推到祁鹤安面前。 “只是你的时间不多,动作要快,等肃王回过神动手清理,你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祁鹤安思索着她的话,随手接过了茶杯。 只是无意间碰到一抹细腻冰凉。 但下一秒,那抹细腻冰凉已经猛地抽了回去。 祁鹤安反应过来,那是萧令宜的手指。 他抬眸,见她衣袖垂落遮住手指,而后站起身几步回到了书案后,离他远远的。 祁鹤安眸色沉下去,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太后这是做什么?臣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萧令宜衣袖下的手蓦地紧握。 半晌,她缓声道,“之前是哀家轻率了,如今我们既已合作,哀家自然不会再做让明宣侯为难之事,更何况,哀家也要为先帝守节。” 听到后半句,他眼神微冷。 是因为怕他为难,还是因为守节? 但他只是冷声道,“但愿太后能说到做到。” 说完,他不等萧令宜说话便起身离开了。 萧令宜盯着他袍角翻飞的背影失神了片刻。 回神后,她看向门口侍立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微怔,但很快跪下道,“回太后,奴婢叫青芷。” 萧令宜打量她,“哀家怎么从未见过你。” 恰好这时乌苏端着药进来,闻言道,“太后,前几日禁军抓走的人里也有我们坤宁宫里的宫人,事后我去内侍府挑了两个补缺,这青芷便是其中一个了,奴婢见她还算伶俐,便调到近身伺候了。” 萧令宜仍旧盯着青芷看,乌苏察觉到了什么,“你先退下,这里有我伺候就够了。” 青芷点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乌苏才道,“太后,可是有什么问题?” 萧令宜垂眸轻声道,“倒没有,只是哀家怕了身边有不干净之人,总有些疑神疑鬼。” “那奴婢便打发她去别处就是了。” 萧令宜摇头,“不必了,若真有问题,放在身边盯着更好,只是只让她在殿外侍奉,不要近身。” 乌苏应是。 又递上手中碗碟,“太后,药好了。” 萧令宜有些厌倦,但仍旧叹口气接过饮下。 乌苏拨了拨炭火,“娘娘今年畏寒似乎又严重了些。” 半晌没人接话,她回头,见萧令宜已经又拿起笔批阅奏章了。 …… 上京落了几十年不遇的雪。 萧令宜抱着手炉站在雪地里,笑看着商景玩闹。 近些日子他总是闷在上书房里,整日扬言要好好学功课,好为母后分忧。 小小的人儿,竟也能一天天地坐得住。 今日落雪,萧令宜特意带他出来放松些。 商景生平第一次见到雪,激动极了,恨不能在雪里打滚,却又惦记着帝王的威严强忍着。 和宫人们打了好一会儿雪仗,商景跑到萧令宜身边歇息。 萧令宜正给他擦着汗,他突然问道,“母后,太师去哪儿了?” “景儿怎么想起问这个?”萧令宜不动声色地道。 商景道,“前些日子,太师曾和儿臣提起他在北境雪夜奇袭的事,今日见雪,便想起了。” 萧令宜摸了摸他的头,“太师很快便会回来了。” 商景便又去玩儿了。 萧令宜把手收回袖中,思绪飘远。 那日祁鹤安出宫后便如她所说,动用所有人,把安王查了个底朝天。 大约是得到了什么线索,他告假后轻装离京回了北境。 如今过了一个月,大约也要回来了。 不知北境的雪,可会比上京大许多。 第二日早朝。 祁鹤安没回来,倒是有位官员被调回京述职了。 大殿上,一位内敛青年迈步出列,“臣沈则言,参见陛下,太后。” 他一身红色官袍,气质如凛凛霜竹,与官场上那些油滑的官员泾渭分明。 萧令宜早朝前便看过他的履历。 他出身寒门,是先帝三年的金科状元。 之前在冀州任知府一职四年,四年里冀州风调雨顺,政务清明。 这位知府可说得上是政绩斐然,此番回京述职,授予了中书侍郎一职,前途眼看不可限量。 武将中萧令宜有祁鹤安,但文臣中,她这边能说得上话的着实不多。 这位沈侍郎,毫无背景却颇有能力,若能拉拢,必是一大助力。 只是此事却不能操之过急。 第27章 仕途的垫脚石 沈则言刚刚回京,是以十分低调,并不多说话。 只是朝堂上两方势力的暗流涌动却不容他忽视。 他看向黑纱后雍容端庄的太后,神色微动。 只是她坐高堂,却并未分多少视线给他。 沈则言垂眸,掩下内心的失落。 退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一起走着,只有沈则言独身一人。 他神色如常,非但不在意,反倒悠然自得。 茶楼中。 肃王从二楼雅阁里往下望,视线落在街上缓步行走的男子身上。 他早已换下大红的官袍,只着一身朴素的青衣,一点也看不出来金科状元的模样。 王昆道,“此人盛名之下还能如此勤俭,倒是个人物,太后身边文臣不多,怕是要拉拢他的,王爷可要先下手?” 肃王吹了吹杯盏里的茶沫,姿态随意,“不过是个文臣,能有什么大用?兵权,才是王道,若没有祁鹤安,她萧令宜算个什么东西,能安稳坐在朝堂上?”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有大半脸色都隐隐一变。 无他,只因他们便是肃王口中无用的文臣。 王昆微微皱眉,但仍忠心道,“即便对您无用,可只要能拉拢过来,便是变相削弱了太后的力量,王爷三思呀。” 肃王沉默不语。 赵齐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儿,笑道,“此事倒也不需王爷出面,否则要我们这些人有何用呢?” “您说是吧,梁尚书。” 一直存在感不强的梁成棋闻言一惊,“什么?” 赵齐朝他挤眼,“梁尚书主管吏部,掌官员任命,沈状元这中书侍郎还是您任命的呢,此事由您来做岂不是水到渠成?” 梁成棋微顿,见肃王的眼神轻飘飘地扫了过来,只好应下。 上次安王的事,已让肃王震怒。 甚至怀疑是他给萧令宜报信,才会被提前布置反将一军。 这么大一口黑锅砸下来,小人赵齐还在旁边添油加醋。 幸好王昆还算明事理,为他辩解,说计谋是他献的,再通风报信岂不是多此一举,还太过明显地暴露自己。 这才打消了肃王的疑心。 只是这三番五次下来,肃王对他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了。 这次的事,他必须要办妥帖,不能再让肃王失望了。 回府后,梁成棋连着给沈则言下了三天的帖子,他才在第三次勉强登门拜访。 而后,梁成棋试探了几句后,隐隐觉得沈则言的态度不妙。 思来想去,他派人到内院叫了梁清如来。 转而又笑容满面道,“沈大人还尚未婚配吧。” 沈则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下官志在为大商殚精竭虑,暂未考虑娶妻。” 梁成棋没有在意,只是顺着夸赞,“沈大人好志向。” 另一边,梁府内院。 梁清如正捧着书坐在窗前,有小厮来通报,“小姐,老爷请您梳妆去前院一趟。” 她手一顿,“知道了。” 丫鬟桐雨捧来镜子,“小姐要梳什么发髻?” 镜中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即便素衣净面也看得出天生丽质。 只是面上却冷冷的,满是厌恶。 “就这样便好。” 梁清如怎么会不懂梁成棋的意思。 这么些年,家中的姐姐妹妹们有的被他送给上司做妾,有些被嫁给下属为妻。 她们这些女儿,都不过是他仕途上的垫脚石罢了。 如今,她也逃不过。 可她心中有未完之事,还不想嫁人。 桐雨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梁清如便这样朴素地去了前院正厅。 梁成棋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但仍道,“这是小女,清如,快来见过沈侍郎。” 梁清如这才把视线移向厅中男子。 这一眼,让她愣了一瞬。 这人与她想象中肥头大耳的模样相去甚远。 若不说是官场中人,倒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 她很快回神,盈盈下拜,“清如见过沈大人。” “梁小姐不必多礼。”沈则言微微侧身避开。 梁成棋笑容满面地道,“小女到了年纪,尚未婚配,不知沈大人可有意与我梁家结秦晋之好啊?” 梁清如面上浮现一抹厌恶,很快掩饰性地垂下头。 沈则言也没想到梁成棋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既如此,他也皱眉道,“梁大人连下三帖,恐怕不是为了做媒的吧,大可以与下官直说的。” 梁成棋微顿,看梁清如一眼,“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梁清如乖巧地行礼后离开。 走出正厅后,她刻意放缓脚步,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沈大人你久不在京中,不知道如今的局势,新皇年幼,太后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又家族式微,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梁成棋开门见山道,“你可愿投入肃王门下吗?来日高官厚禄,也算对得起你十年寒窗苦读。” 厅外梁清如交握的手蓦地用力,连抠进肉中了也没察觉。 那看起来清贫正直的沈侍郎,会如何答? 沉静片刻,清凛的声音响起,“下官出身寒门,能得肃王看重,求之不得。” “哈哈哈哈。”梁成棋大笑着拍了拍沈则言的肩,一颗心妥善地放回了肚中。 梁清如眸子冷了下来,加快步伐离开。 那沈则言一副好皮囊,私下里竟也是这等趋炎附势之辈,真是让人不齿。 回到院子里,她坐到书案前沉思片刻提笔,写完后把纸叠成小块递给桐雨。 “老样子,送进宫。” 桐雨应声,转身出去了。 傍晚时分,那纸条便到了萧令宜手中。 乌苏正替她磨墨,闻言道,“太后,要信吗?” 萧令宜把纸条丢进炭炉里,看着火焰窜上来,将纸条吞噬殆尽。 她挑眉道,“为何不信?上次若非她提前报信,哀家也来不及布置。” 乌苏有些犹豫,“可她毕竟是梁尚书的嫡女,奴婢总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萧令宜并未接乌苏的话,只是吩咐道:“明日早朝过后,传沈侍郎觐见吧。” 乌苏不再多话,点头应下。 萧令宜思绪飘远,心道,看来要抽空见见这个梁小姐了。 第28章 报答太后恩情 第二日下朝。 沈则言跟在吴越身后走着,垂下的眸子里是隐隐的激动。 “到了,沈大人。” 沈则言抬头看了眼泰文殿的牌匾,深吸一口气后才进去。 明明上朝的宣文殿比这里要威严得多,可他现在却比上朝还紧张。 萧令宜仍旧穿着方才的服饰,坐在书案前看奏章。 等他行过礼后,抬了抬手,“沈大人快平身,来人,赐座。” 沈则言从善如流的落座。 两人此时距离不过两张书案的距离。 这个距离比朝堂上近,又不曾隔着黑纱,应当能看清彼此的脸。 他有些拘谨,忍不住抬眸看萧令宜,却见她神色如常,与上朝时没什么分别。 沈则言顿时心下怅然若失,也对,她当是不记得他了。 他面上不显,萧令宜也没察觉。 她只是含笑试探道,“说起来,沈大人这中书侍郎的官职是吏部尚书梁大人草拟的,你刚回京,可去走动过了?” 沈则言见她这样问,便明白她必然已经知道他昨日去梁府之事了。 所以他也没有掩饰,坦率道,“梁尚书连下三道帖子,臣不得不去。” “他想把梁小姐嫁给臣为妻,换臣投靠肃王一党。” 萧令宜微愣。 她本只是想试探几句然后再随机应变。 谁知她不过问了一句,这沈侍郎就把昨天之事给全部交代了? 萧令宜回过神,轻咳了一声。 “沈大人真是快人快语。” 沈则言平静道,“对君绝无隐瞒是臣子的本分。” 习惯了朝堂上一句话绕十八弯的方式,今日骤然见到这等直率之人,倒是让萧令宜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思索片刻,她决定也直说,“那沈大人是如何回复的?” “太后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臣答应了。” 气氛一时凝滞。 半晌,萧令宜才扯出一抹笑,“沈大人,我朝结党营私的罪名可不小啊。” 沈则言干脆利落地跪下,只是身子仍挺得笔直,“臣知错。” 他抬眸看萧令宜,“但臣想,若肃王一党里有自己人,想必太后也会喜闻乐见吧。” 萧令宜一时无言。 听沈则言的意思,竟是直接与她交底了。 假装被肃王招揽,实际上站在她这边,为她探听消息。 只是萧令宜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做。 于是她便也这样问了,“哀家能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效忠哀家吗?” 沈则言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 “太后当真不记得臣了吗?” 萧令宜被问的一愣。 她生怕再搞出一个祁鹤安那样的冤孽,连忙在脑海中搜索自己当年有没有辜负过其他男子。 答案自然是没有。 她隐约觉得沈则言有些面熟,可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当年相识之人中有这样一位。 沈则言见状苦笑一声。 “太后身份尊贵,臣从前卑微,不记得臣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年国子监外,臣扫地时捧着书看,不小心扫到了贵人靴子,被踹倒在地打骂,绝望之际,只有太后伸出援手,替臣说话赶走他们,还给了银子让人送臣回家。” 他这样说,萧令宜倒是隐约回忆起了一些。 那是一个冬日,她知道扫院子的少年是个穷书生。 来国子监扫地不过是为了补贴些家用,同时还能偶尔听到学究们授课。 她见他身上瘦骨嶙峋,被打得奄奄一息,便生了恻隐之心。 至于给银子,让人送他回去的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 沈则言还在说着,“若没有太后,臣便挨不过那个冬日,臣努力考取功名,为的便是有一天能报答太后恩情,所以,不论太后是何处境,臣都会效忠太后。” “更何况,臣在肃王安王眼中,恐怕与那对枉死的夫妇并无区别,臣绝不会效忠那等肆意践踏人命之人。” 他清洌声音中是不容忽视的坚定。 萧令宜知道自己此时该扶他起来,与他回忆过往,用恩情拉拢他,利用他。 可她一时间却只沉默地坐着。 当年的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况且对她来说那不过是一时起意,举手之劳。 怎么好以恩人自居,又何德何能让他惦念了这些年。 面对如此赤诚之人,萧令宜反而不想用官场上那套去应付他了。 沉默片刻,萧令宜才直言,“哀家须得告诉你,肃王势强,哀家并无必胜把握,若有那天,你会死。” 她本以为她说得如此直白,沈则言怎么也会犹豫片刻。 可没想到,他仍旧平静地道,“臣调任回京时便做好了准备。” 萧令宜凝视他半晌,才郑重承诺,“若有那天,哀家绝不会亏待你。” 沈则言垂眸微微一笑,“臣不在乎这些。”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都有些沉默。 半晌,是沈则言率先开口,“不知太后是如何得知臣去了梁府?” 萧令宜也不瞒他,“哀家在梁府安插了探子。” 想了想,沈则言问道,“可否告诉臣是何人?到时臣去梁府行走也更方便些。” “恐怕不能。” 不是萧令宜不信任他,且不说梁清如的身份敏感,萧令宜还没摸清她的底细。 若是贸然告诉别人,万一泄露了消息,被梁成棋和肃王发现,她也活不了。 萧令宜怕沈则言觉得自己不信任她,又张口,“哀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沈则言轻笑一声,温和地打断萧令宜,“太后放心,臣明白。” 他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他说的过往恩情也只是他自己的事。 萧令宜对他尚且陌生,留有戒心也属正常。 萧令宜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先退下吧,在哀家这里待太久,恐惹肃王一党起疑。” 沈则言抬眸看她一眼,复又很快垂眸,“是,臣告退。” 走出泰文殿时,外面出了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沈则言露出一抹笑容,温润如玉。 那年的风雪,好像在此刻尽数拂散了。 吴越为了避嫌,没亲自送他,只派了个小太监领他出宫。 如萧令宜所料,他刚出宫转过拐角,便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他抬眸,看了一眼马车上挂着的梁字灯笼。 “梁大人,这是何意?” 马车里跳下来个小厮,弯腰恭敬道,“沈大人,尚书派奴才来询问您可否得空前往梁府一趟。” 第29章 玩弄于股掌之中 沈则言见状利落地点头,“那便去吧。” 说完,他跨步上了马车。 梁清如参加完诗会后回府时,恰好碰上了沈则言也到了。 他刚下朝便被接了过来,因此未来得及换衣服。 一身合身的红色官袍,头上一顶乌纱帽,衬得他眉目干净,如朗朗明月。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便再无其他装饰。 梁清如恍惚了一瞬后回神,恼怒地心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一副端和君子相,私下里竟也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她内心不爽,出声道,“沈侍郎来梁府来得也太频繁了些。” 她声音里有嘲弄之意,是在讥讽沈则言攀附他们梁府。 但沈则言闻言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便径直进府了。 梁清如伫立府外,秀丽的眉头皱起来。 另一边,梁成棋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正着急地来回踱步。 见沈则言进门,立刻便急声道,“太后召见你都说了什么?” 沈则言淡淡地看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 “你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后手段可不一般,连明宣侯祁鹤安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是怕沈侍郎你也被蒙骗了。” 祁鹤安。 沈则言在心里咀嚼了这名字两遍。 面上却不显,只温声道,“太后召见,确实是为了拉拢我。” 梁成棋道,“那你如何答得?” “我答应了。”沈则言轻飘飘地道。 “什么!” 梁成棋脸色不好看了,“沈侍郎,你可别忘了几日前你已经应了我入肃王麾下。” 沈则言看他一眼,轻笑了声。 “梁尚书放心,谁是大船,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读书人的至理名言。” 梁尚书稍微放下心,“所以?” “回京之前,我便听说了太后逼死三位妃嫔,杖毙上百宫人之事,料想这件事对肃王来说也有些影响吧?” “所以我假意答应太后娘娘,放松她的警惕,以便为肃王办事。” 若是沈则言藏着掖着,那他定是要怀疑的,可他如此坦荡,倒是打消了梁成棋的疑心。 他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沈则言的肩膀,“沈侍郎不愧是金科状元出身,头脑就是活络,以后必然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则言早便料到他的反应,因此只是谦虚地笑了笑。 梁成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要拉着沈则言留下来吃晚膳。 沈则言婉拒一次后见他坚持,便也从善如流了。 不知是不是他故意,晚膳是和内院一起吃的。 出席的不止有梁夫人,还有梁清如这个未出阁的女儿。 果然,席间梁成棋再次提出了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想法。 梁清如一听,顿时毫无胃口了。 若要她嫁给这样一个趋炎附势之辈,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正打算用想再陪父母几年为借口拒绝时,对面的沈则言比她先开口了。 “多些尚书抬爱,只是臣其实已有了倾心之人,此生非她不娶,还望尚书见谅。” 梁成棋还想说点什么,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梁清如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心间却浮起一抹怪异之感。 一顿饭众人都吃的各有心思,食不知味。 结束后,沈则言要回府。 梁成棋还是不死心,笑道,“沈侍郎不熟悉府内路线,清如,你去送沈大人出去。” 只是带个路而已,两人都没再反对。 一路上无言,直到快到门口时,一阵嘈杂声传入耳中。 两人同时望去,是下人们在责骂驱赶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是只瘦小的野猫。 梁清如还未反应过来,身边人已经快步过去了,她也连忙跟上。 下人们见到主子,纷纷停下行礼。 近日落雪,融化的雪水被踩得一片泥泞。 沈则言垂眸看向躲在花坛后面脏乱的小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侧眸道,“可否请梁小姐给我一些糕点?” 梁清如微顿,而后吩咐下人去拿。 不一会儿,糕点拿来了。 沈则言接过捏起一块迈步到小野猫躲藏的角落。 梁清如见他蹲下身子,干净的衣袍因此沾上脏污,可他却还毫不在意,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把糕点放在了野猫面前。 那野猫十分警惕,一眨眼便溜走了。 沈则言蹲在原地片刻,才慢慢站起身。 他似乎心情不佳,拱了拱手道,“梁小姐不必送了,告辞。” 梁清如福身,“沈大人慢走。” 待他身影消失在大门后,梁清如才回神。 刚刚跑掉的小野猫,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正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糕点,一边警惕地看着人们。 梁清如又想起刚刚沈则言蹲在那里的样子,恍惚了一瞬。 连野猫都会怜悯的人,怎么会和肃王那种人同流合污呢?她实在不懂。 桐雨跺了跺脚,“好冷啊小姐,我们回去吧。” 梁清如回神,低低嗯了一声。 走出两步,她又突然回头道,“每日给它放些水和食物,不要赶它了。” 她说的是那只小野猫,下人们连忙应下。 …… 沈则言后来和萧令宜说了那日尚书府里的情形。 萧令宜也乐得配合他。 不但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还日日召他去泰文殿问政务,俨然一派亲信的模样。 就这样过了又有七日,祁鹤安回京了。 他带着一身风雪寒意回到侯府时,天色已快黑了下来。 这趟行程有收获,但不多。 肃王也不是吃素的,他查安王名下财产时,肃王便有所察觉。 他没有阻拦,而是提前派人去了北境。 等祁鹤安查完后一路兼程赶往北境,还是慢了一步。 与当年之事有牵扯,且如今还在北境军中的人全都遭人杀害了。 此事他虽然无功而返,但却已经能确定当年之事必有隐情了。 “侯爷,接下来怎么办?” 宿辰替祁鹤安牵过马。 祁鹤安把马鞭丢给他,“继续查,已经退役的,找到他们,战死的,找他们亲人。” “是。” 回到书房时,有小厮奉上热茶。 祁鹤安接过却没喝,只是握着驱散寒意。 “本侯离开的这些日子,京中可有什么变故?” 宿辰叫来留在京中的暗卫,暗卫道,“一切安稳,倒是有件小事,调任回京的中书侍郎沈则言,似乎很受太后信任,几乎每日都要传召,倒是惹得外面有些议论。” 祁鹤安手一顿,抬眸,“宫中可有传来消息过?” “太后派人来询问过几次侯爷何时回京。” 暗卫答。 祁鹤安放下茶杯站起身,“进宫。” 第30章 好一个问心无愧 宿辰刚咽喝上一口热茶,闻言连忙咽下跟上。 进宫的路上,祁鹤安问道,“这中书侍郎沈则言什么来历?” 宿辰和京城里的人手一直有联络,是以也知道些。 “他是先帝三年的金科状元,倒没什么来历,出身寒门,入仕后被外放为官,今年任职期到回京,都属正常。” 正常? 可未必。 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子弟,在朝中本该如履薄冰,怎么敢随意参与党争之事,除非是嫌命长了。 且就算不提他,萧令宜也不是个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信任一个人的性格。 祁鹤安视线看向马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皇宫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他是禁军指挥使,自然没人会拦他,于是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坤宁宫。 乌苏闻声来迎,“侯爷,太后在泰文殿,可要奴婢去知会一声?” 祁鹤安看了眼天色,想着她应当很快回来了。 便道,“不必了,本侯等等就是了。” 乌苏便把他安排到正殿等候,奉上茶盏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一等,就又是半个时辰。 祁鹤安杯中的茶都冷透了,也不见萧令宜的人影。 他懒得等了,便起身去了泰文殿。 出门时正撞见乌苏,乌苏疑惑地连忙跟上。 到的时候,吴越正候在外面,见到他十分惊讶,“侯爷您回京了?” 祁鹤安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径直往里走。 他一向是如此的,萧令宜召见他还来不及,她身边的宫人自然也不会拦他。 来得及便通报一声,来不及便也算了。 可今日,吴越讪笑着拦住祁鹤安。 “侯爷,太后正在见朝臣,可否先容奴才通禀一声?” 祁鹤安脚步一顿,已经这个时辰了还在? “是谁?” 吴越答道,“是中书侍郎沈大人。” 又是此人。 回京短短半个时辰,祁鹤安已经两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 他敛眸,大步走了进去。 吴越暗骂一声,连忙在他身后朝殿内喊道,“明宣侯到。” 萧令宜听到吴越声时,祁鹤安已经走到面前了。 她诧异道,“你回京了?” 祁鹤安没看她,视线扫向她身侧身着官袍的男人。 他正握着一卷书,俯身伸手在萧令宜面前奏章上指着什么。 两人距离不算很近,但也不远。 祁鹤安明知故问道,“这位大人是?” 萧令宜道,“这是新调任回京的中书侍郎沈则言沈大人。” 然后又向沈则言介绍道,“这位是明宣侯兼禁军指挥使。” 两人视线交错,沈则言神色微闪。 他主意到祁鹤安进来后到现在都没行礼,这显然不是做臣子的态度。 且萧令宜介绍完后,他也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沈则言只好率先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侯爷。” 祁鹤安又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敷衍地一拱手,“沈大人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宫里?” 沈则言心道,你不也这么晚了还进宫吗? 但他面上只答道,“太后有政务上的事询问微臣,是以才逗留的晚了些。” 萧令宜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连忙道,“今日天色已晚,沈大人你便先回府吧。” 沈则言自然不会违逆她,闻言放下手中书卷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殿内只剩两人与乌苏。 萧令宜看了看外间未停的风雪,“你何时回京的?” “一个时辰前。” 萧令宜微愣,“天色已晚,何必又进宫一趟,有什么事明日早朝过后再说便是。” 她是觉得天气恶劣,怕祁鹤安来回奔波劳碌。 可落在祁鹤安耳中,便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视线扫向自己常坐的位置上,见那座椅旁边的桌子上摆着茶盏,便知刚刚沈则言便是坐在这里。 离京前,她与他避嫌,现在却与另一臣子惹出流言。 岂不知,萧令宜拉拢他的手段,是否与自己相同? 祁鹤安想着,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太后也知道天色已晚,不想见臣,却与那沈大人共处一室,是何道理?”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萧令宜听的心头火起。 她频繁召见沈则言一是为了做给肃王一党看。 二则是他不愧为金科状元,于政务上总是有独到的见解,萧令宜在他身上颇有收获。 他们清清白白,怎么落到祁鹤安眼里便又与风月之事相干了? 她皱眉道,“哀家问心无愧,明宣侯别把人心想的太肮脏了。” 祁鹤安嗤笑一声,“好一个问心无愧。” 萧令宜前不久刚和他达成一致合作,也不想与他争执。 便先转移了话题,“北境之行,可有查到什么?” 祁鹤安本就大失所望,听她提起这个,难免心里更不痛快。 “没有。”便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 萧令宜见状,也明白他为何说话带刺了。 她只好安慰,“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祁鹤安没说话,视线盯着萧令宜许久后突然出声道,“臣有一物想向太后讨要。” 萧令宜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是什么?” “一枚玉佩。” 她怔住。 他说的玉佩,只会是那一个。 当年两人两情相悦,曾互相交换过信物。 她亲手编了刀穗,又放在寺庙祈福后赠与他,保佑他来日战场平安。 祁鹤安则把家传的玉佩送她,意为只会娶她为唯一的妻。 后来分别的那个雪夜,她放完狠话后,把那玉佩还给了他。 那时祁鹤安眼睛通红,将那玉佩一把扔了出去后冷声与她决裂。 萧令宜回过神垂眸,低声道,“那玉佩是被你亲手扔掉的,你忘了吗?” 祁鹤安显然也是相到了当日的场景,不由神色更冷。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离去。 是啊,他亲手扔的。 他在奢望什么?觉得萧令宜会捡回来珍藏吗? 可笑。 泰文殿里安静下来。 萧令宜跌坐回椅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乌苏小心地上前,“娘娘,那玉佩不是一直在吗?您为何要骗侯爷说丢了?” 第31章 她撒了谎 萧令宜没有回答乌苏的话。 明明刚刚批阅奏章还精神熠熠,这一会儿的功夫,却突然疲惫到不行了。 她伸手,由乌苏扶着起身,“回宫吧。” 乌苏应了一声。 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敢再多话,生怕勾起萧令宜的伤心事。 回到坤宁宫后,萧令宜坐在桌前怔了片刻。 而后伸手到腰间,从腰封里掏出了块折起来的手绢。 打开手绢,里面是一块白玉,被她的体温烘得温热。 这玉虽然品质不凡,但皇宫里比这块玉成色好的也不是没有。 更遑论那玉上有数道裂纹,竟是碎后拼凑而成,下方还缺了一角。 玉有灵性。 那白玉即便已碎,却仍旧色泽莹润,一看便知是常年带在身上养着的。 如乌苏所言。 这块碎玉从萧令宜入宫那日便贴身携带,从未有一日遗落。 没人知道那天,她是如何独自一人把四分五裂的玉佩从漆黑的雪夜里一块一块捡回来的。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生过冻疮。 十指长时间浸在雪里的原因,又痒又痛,后来湿冷时节,也总会复发,细细碎碎的折磨人。 可萧令宜从没有一刻后悔过。 这块碎玉,陪她度过了入宫后的每个夜晚。 每当握紧这块玉时,总会生出些许希冀来,让她不至于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迷失自我。 所以当祁鹤安想要回这枚玉佩时,她毫不犹豫地撒了谎。 哪怕明知道他才是这玉佩的主人,哪怕明知道这玉不该属于她。 可她仍旧撒了谎,把玉佩留在了身边。 真贪心啊。 萧令宜心想。 可那又怎样呢,人总是贪心的。 乌苏唤了热水来,要侍候萧令宜沐浴,走进才看到她手中的东西。 “太后,这帕子有些旧了,怕哪日破了再摔了玉,可要奴婢换块新的来?” 萧令宜摇摇头,从桌上拿起个梳妆匣。 把里面的首饰倒出来后,将玉佩包好放进匣子后,连同匣子一起放进梳妆台最底层。 她早该这样做了。 贪心也要有个限度。 萧令宜由乌苏扶着去沐浴,经过正厅时,余光里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她转身走到墙上挂着雪山图前,认真地打量着。 画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仔细看去,才发现上面被人添了几笔。 此人明显不善画工,毫无技巧可言。 可只是添了几笔墨色在山顶,却让整幅画仿佛瞬间鲜活起来。 萧令宜怔怔地看着雪山图出神。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今日谁来过坤宁宫?” 乌苏倒没发现不对,答道,“是侯爷,他先是在坤宁宫等了半个时辰,才去的泰文殿。” 果然是他。 “娘娘,有何不妥吗?” 萧令宜摇摇头,只觉得祁鹤安的心思扑朔迷离,她怎么也看不透。 …… 明宣侯府。 祁鹤安匆匆出门,又顶着一身风雪回来。 他靠坐在书房窗前,盯着外面飘飘洋洋的白点。 上京上次落雪,已是七年前了。 如今上京已再次落雪了,可他仍旧被困在七年前那个雪夜。 祁鹤安平生最厌恶优柔寡断之人,所以北境人人都道他最是杀伐果断。 明明身上背负着杀父之仇,早该摈弃一切杂念。 可偏偏在有关她的事上,剪不断,理还乱。 祁鹤安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正出着神,一缕熟悉的酒香传入鼻间。 祁鹤安起身几步拉开了书房的门,宿辰正坐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一壶酒。 见到祁鹤安出来,他下意识把酒瓶往身后藏。 他讪笑,“侯爷,属下可没有玩忽职守,就是这天太冷了,暖暖胃,对,暖暖胃。” 北境军令第一条,便是值夜不可饮酒。 若被发现必然是一顿军棍伺候。 祁鹤安这回没有责罚他,而是掀起袍角坐在他身侧台阶上。 “拿来。” 宿辰迟疑片刻,把酒放在祁鹤安伸出的手心里。 这酒不是什么好酒,只是军中最普通的烧酒。 一口下去,从嘴里烧到胃里。 祁鹤安一口气灌了一整壶下去,惊呆了宿辰。 “再去拿些来。” 宿辰愣愣起身,又回头道,“买酒的钱……” 祁鹤安踹他一脚,“下月例银翻倍。” 宿辰喜笑颜开,“好嘞!” 很快,他拎着一条麻绳回来,上面绑了十来瓶酒。 祁鹤安没说话,拍了拍身侧示意宿辰坐下后,便又打开一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宿辰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最后一瓶下肚,宿辰已经有些晕了,他扭头看向他家侯爷。 明明大半酒都进了祁鹤安肚子,他却只是微微红了脸,连眼神都是清明的。 宿辰伸出大拇指,“侯爷威武!” 祁鹤安嫌弃地看他对着空气比大拇指的傻样。 他吹了声口哨,很快两个身穿紧身衣的人走了进来。 祁鹤安指了指宿辰,“把他弄回去照顾。” 两人得令,行动迅速地扶起宿辰。 走之前,其中一个看地上的一堆酒瓶,小心道,“侯爷可需要人伺候?” 祁鹤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暗卫们见状遵命离去。 祁鹤安独自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迟来的酒劲终于上涌。 他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侯府很大,但大多地方都是空的,并无人居住。 祁鹤安并不在意,他只是想用寒意让自己静静心。 可走着走着,却走到一处灯火朦胧处。 他驻足片刻,认出这是风荷院。 这院子,是他父母还在世时替他未来夫人准备的正房。 她来侯府做客时,祁鹤安还曾带她偷偷看过。 恰好院子里灯光闪了闪,有窗口有道丽影经过,随后门开了。 “侯爷?” 祁鹤安看去,见门口女子一身素白寝衣,秀发未曾修饰披散在身后。手中举着一盏灯。 一瞬间醉意汹涌,祁鹤安有些分不清虚实了。 这场景,曾多次出现在他边疆旧梦中。 温柔的女子会在深夜为晚归的他留一盏灯,等他回家。 只是醒来总是一场空。 祁鹤安不知道这又是梦境亦或是真实。 他踉跄两步走了过去,在女子开口前将她拥入怀中。 “阿宜……” 第32章 又是黄粱一梦 柳絮今夜看书入迷,便睡得晚了些。 正准备躺下时,却见窗前映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侯府很安全,她倒是不担心有危险,便下床提灯开了门查看。 只是却没想到会是只见过两面的祁鹤安。 还未等她询问为何深夜过来,男人却突然冲上来抱住了她。 禁锢在身上的胳膊很紧,紧到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柳絮惊诧得瞪大眼睛。 她当然不会以为祁鹤安对她有什么意思。 祁鹤安回京两月,一步也没有踏入过她住的院子里。 她知道她能留下来,完全是他被逼无奈加之赌气之举动。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阿宜。” 同时浓烈的酒气冲入鼻腔,印证了柳絮的猜测。 她没有犹豫,坚定地推开了祁鹤安。 “侯爷看清,妾身是柳絮。” 她只求安身,自然不会做任何可能会惹祁鹤安不悦之事。 趁他醉酒便半推半就,那与爬床何异? 等他酒醒,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祁鹤安听到陌生的声音,紧接着又被推开,这才恢复了一丝清醒。 他盯着柳絮看了半天,才看清了她不是她。 又是黄粱一梦。 祁鹤安头钝痛起来,他伸手摁着额头,声音低沉,“是本侯冒昧了,抱歉。” 柳絮连忙摇摇头,“妾身不敢。” 祁鹤安没精力与她多说,转身便往外走去。 外面深夜天寒地冻,可是能冻死人的。 柳絮见他走路都有些踉跄,哪儿敢让他自己出去乱走。 若出个好歹,再查出昨晚他来过他这里,那她可担待不起。 她连忙扶住祁鹤安,“侯爷若不嫌弃,便先在风荷院里将就一晚,妾身去住侧院就是了。” 祁鹤安刚刚勉强唤回的那丝清醒也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柳絮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 意识消散前,他身下变成了柔软的褥子,一阵温暖包裹,他抵抗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柳絮帮他脱下靴子,又盖上被褥后才松了口气。 她站在床边看着祁鹤安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的眉头,猜出他今日心情不好。 “阿宜。” 柳絮咀嚼着这两个字,后背泛起凉意。 她虽出身卑微,可当今太后,曾经的皇后名讳她还是知道的。 正有一个宜字。 她虽然早有猜测,却并不敢确定。 今日祁鹤安醉酒后亲口唤了如此亲密的称呼,即便不能证实她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些贵人的事,她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 上次在祁鹤安面前莽撞提了一回,她后来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生怕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口。 柳絮放慢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又带上了门。 第二天,祁鹤安是被宿辰晃醒的。 “侯爷,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下人们找不到你,都连大小姐都惊动了,她说都怪我灌醉了你,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打死我呢!” “吓死我了!还好侯爷你没事。” 祁鹤安宿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又听见宿辰在耳边聒噪,不由烦闷地踹了他一脚,“滚!” 又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头没那么痛了。 祁鹤安睁开眼,盯着上方红色的帷幔愣了神。 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掀开被子起身,“这是哪儿?” 宿辰揉着屁股,“这是风荷院啊。” 正在这时,身后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响起,两人同时看去,是柳絮。 她穿戴整齐,正端着碗进来。 柳絮见祁鹤安醒了,连忙福了福身,“妾身见过侯爷。” 宿辰眼神古怪地在两人间转来转去,“侯爷,我是不是该先退下?” 祁鹤安脸色沉下来,没有说话。 柳絮瞄一眼他神色,连忙解释道,“妾身昨晚见侯爷醉酒且身边无人跟着,怕着了风寒便让侯爷在正院睡下了,妾身在侧殿住了一晚。” 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也告诉了其他两人,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着,她走上前将碗递到祁鹤安面前,“妾身熬的醒酒药,侯爷喝了吧,对头疼有效的。” 祁鹤安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荡,伸手接过碗一饮而尽。 药效没那么快上来,祁鹤安头依旧疼。 宿辰见状,贴心道,“要不今日我替侯爷告假吧?” 祁鹤安看了看外面天色,离早朝还有段时间,来得及。 他摇摇头,“不必了。” 柳絮见状,便开门唤人进来替他打水洗漱。 祁鹤安洗漱完毕,宿辰也派人取来了他的朝服替他穿戴整齐。 祁鹤安临走前,回头看了柳絮一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本侯教你吧?” 柳絮乖巧地行礼,“侯爷放心,妾身懂得。” 祁鹤安不再看她,迈步离开。 走出风荷院,他低声吩咐宿辰,“找人看着她,在本侯回来前不许她见其他人。” 宿辰不明就里,但见祁鹤安神色严肃,也认真应下。 祁鹤安这才快步出府,因着他宿醉头疼,宿辰准备的是马车,所以比骑马略慢些,到宣文殿的时候,文武百官都已经到齐了。 祁鹤安视线一扫,便见沈则言正站在不远处,身边也围着几位大臣。 两人视线交错一瞬,又同时转开眼。 肃王见祁鹤安匆忙而来,含了虚假的笑意试探道: “听说侯爷有要事匆忙离京,这一走就是一月有余,不知可有收获?” 祁鹤安冷冷盯着他片刻,又突然勾起一抹懒散的笑。 “称不上要事,不过倒确有些收获,怎么,肃王感兴趣?” 肃王笑容一顿,摆了摆手,“本王随口一问罢了。” 祁鹤安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便转过脸不再看他。 肃王脸上笑意消散,盯着祁鹤安的侧脸猜他的话是真是假。 虽然他提前下了死手,但当年之事所涉之人众多,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 若没有,祁鹤安便是在故作轻松。 若有,那祁鹤安应当会对当年之事有些猜测。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如此平和地与自己交谈,可见他心机之深,并不是外界传闻的莽夫。 肃王眼神阴狠,他希望是第一种。 时间到了,宣文殿的大门打开。 太监叫道,“上朝。” 第33章 真替你不值 朝臣们不再交谈,依次进入殿内。 跪拜行礼后,祁鹤安与萧令宜隔着视线交错一瞬。 昨日的不愉还未褪去,两人都很快转过视线不再看对方。 萧令宜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些关于北境的事情,祁鹤安也官方地答着一些废话。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 有南方地方官员上表,说南方一带的齐州近日频繁落雪,以致气温骤降,那里的百姓不如北境耐寒,因此冻死了不少人。 虽不严重,却也属天灾。 朝堂上顿时官员各抒己见起来。 只是他们争来吵去,都只是些赈灾与不赈灾的主意。 户部尚书声音最大,嚷着国库空虚,要齐州的官府自己克服一下。 祁鹤安带兵打仗行,但对这些政务却不十分在行,因此只懒懒站着听。 眼看他们吵个没完,萧令宜蹙眉喝道,“行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道理,可谁能给哀家拟个章程出来?” 她话音刚落,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太后息怒,臣有一个拙见。” “沈卿请说。” 沈则言道,“齐州位处南方,乃我朝粮仓,且今岁丰收,想必各家各户都颇有余粮,臣任知府四年的冀州离齐州不远,又以贩卖煤炭为生,那里地处南北交界,冬日不十分寒冷,多有结余,可派人去冀州统筹炭火,运至齐州,以粮易炭,或可解燃眉之急。” 他的思路确实另辟蹊径。 稍微细想一下,便知这办法确实可行,只是要真的实行起来,还有许多地方有待商榷。 萧令宜与几位户部的朝臣一起提了几个问题,沈则言也都一一给出了具体的章程。 可见他并不是说空话,他是真有细细考量过。 很快,萧令宜拍了案,把此事交由户部办理。 户部众官员见不用出钱赈灾,当然一百个乐意,当场把沈则言好一通夸。 沈则言则是谦虚的连连摆手。 祁鹤安侧眸看沈则言,他那样毫无背景的出身,回京不过半月,就已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倒也是个人物。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沈则言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交汇,沈则言露出一抹笑意。 看起来似乎是恭敬的笑意,可祁鹤安却觉得那里面有些别的意思。 他抬眸看向上方,却见萧令宜也正面带欣赏地看着沈则言,嘴角微勾,看起来心情愉悦。 祁鹤安眸子一缩,神色阴沉下来,周身冷意弥漫而出。 和他隔了一个过道站着的肃王斜睨着他的神色,眼神里全是看好戏的意味。 没想到他并不放在眼里的沈则言,竟还有这等妙用。 实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下朝时辰到。 百官纷纷退出宣文殿。 萧令宜看了眼祁鹤安冷硬的背影,又想起昨晚他讨要玉佩之事,胸口发闷。 她本想问老侯爷之事的具体情况,见状也只好暂时搁置。 他应当,也并不想见她吧。 萧令宜垂眸,疲惫道,“去请沈大人到泰文殿议事。” 宣文殿外。 祁鹤安冷脸快步走着,身后却突然传来男声,“侯爷请留步。” 他回眸,沈则言那张永远挂着浅笑的脸映入眼帘。 “久仰侯爷大名,昨日匆忙一见,未能说上几句话,今日特来拜见。” 祁鹤安盯着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哪里让他感到熟悉了。 是笑意。 那种不入眼底的笑意他常常在如今的萧令宜脸上看到。 是那样的虚伪,让人厌烦。 沈则言见他并不搭话,便也站直了身子。 看来昨天他感觉得没错,眼前这个出身高贵的明宣侯对他有很大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 他们二人昨日是第一次见面,称得上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且表面上他是太后的心腹,两人算是一党,他对祁鹤安也算恭敬。 排除这些,那么祁鹤安的敌意是否来自他所猜测的…… 沈则言继续道,“不知可否有幸请王爷喝杯茶?” 他需要近距离的机会试探,以此来验证他的想法。 祁鹤安拧眉,思考着沈则言的意图,并未马上答复。 就在这时,吴越突然小跑着过来。 祁鹤安一见他,便知道萧令宜又来召见了。 他心里窝着火,正准备冷声拒绝。 谁知吴越朝他行了一礼后,转身看向沈则言,“沈大人,太后召您去泰文殿议事。” 祁鹤安喉间的话顿时说也不是,咽也不是。 霎时间脸上乌云密布,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吴越打了个寒颤,偷瞄一眼祁鹤安的神色,又连忙垂下眼。 谁又惹这位爷了? 可真难伺候。 太后召见他的时候不高兴给自己脸色看,太后不召见他了还不高兴依旧给自己脸色看。 自己招谁惹谁了啊? 沈则言见状打破气氛,遗憾道,“看来今日实在不巧,下官改日再请侯爷?” 祁鹤安官袍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他斜睨了沈则言一眼,冷哼,“不必了,本侯没那闲工夫。” 沈则言见状拱了拱手后随吴越离开。 祁鹤安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肃王走到了他身边似笑非笑道: “这位沈大人,可是很受太后的宠信啊,我那皇嫂出身文臣世家,自然目光短浅,看重文臣超过武将,恐怕要不了多久,这沈大人便要取代你在她身边的地位了。” 说着他叹息一声,“本王真替你不值。” 祁鹤安自然知道肃王不怀好意。 只是理智清楚地知道肃王是在挑拨离间,可心里却依旧抑制不住地掀起汹涌怒火。 但他终究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 祁鹤安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反而勾出一抹笑意,“王爷,民间有个说法,倒是很应此时的景儿。” “什么?”肃王以为他说的是萧令宜和沈则言的关系。 祁鹤安嘴唇微张,吐出三个字来,“长舌妇。” “……”肃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随后怒声道,“祁鹤安,你太放肆!” 祁鹤安心里的气总算抒发些许,嗤笑一声转身离去,留肃王在原地气个半死。 回到侯府,祁鹤安沉声吩咐宿辰,“把柳絮带过来。” 第34章 晨送出,暮迎归 宿辰很快带了人过来。 这是柳絮第一次来祁鹤安的书房。 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身后巨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全是兵书。 除此之外,书房里的一切都很普通,普通到不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该用的。 祁鹤安坐在书案后,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柳絮身上。 她感到莫大的压力,片刻的功夫,后背已经湿透了。 她赶在窒息前,主动跪下道,“侯爷明鉴,妾身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做。” 祁鹤安自然知道,他自己做没做,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但他担心他醉酒之下有没有说不该说的。 他冷声道,“你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不要妄图撒谎欺骗本侯,后果你承担不起。” 柳絮连忙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把昨晚的事又说了一遍。 只是说到祁鹤安上来抱住她时,停顿了片刻才说她推开之事。 祁鹤安打断她质问道,“你那么想留在侯府,又是本侯的妾室,什么理由让你推开了我?” 柳絮一噎。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瞄祁鹤安,思考着她说出来后被灭口的可能性有多少。 她犹豫的这会儿功夫,落在祁鹤安眼中已经很可疑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握紧,宿辰握着刀柄的手也随之蓄势待发。 柳絮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只好破罐子破摔道,“因为侯爷叫了一个名字,阿宜。” 书房一寂。 祁鹤安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他怎么会醉酒叫她的名字? 但他却又明白,若不是他说的,柳絮不会知道。 柳絮并不傻,她没有暴露自己知道这个名字的事情。 “妾身不知这是何人,却不想顶了别人的名字,也怕因此惹侯爷厌恶,所以推开了。” 她早预料到现在的场景,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面上并无异样。 祁鹤安不得不称赞她是个聪明人,明白知道的多了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可他却记得,上次祁莲带柳絮过来时,她说的话。 她说,若他与那位贵人有需要,可随时来找她。 祁鹤安几乎能确定,她不但知道阿宜是谁,还隐约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柳絮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骗不过他。 她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那就是表忠心。 “侯爷,妾身绝不会说出去的,妾身愿发毒誓,若违背誓言,必孤苦飘零一生!” 她半生飘零,唯一的心愿便是有个安身立命之地平安到老。 这个誓言对她来说,已是最可怕的了。 祁鹤安没有立刻说话,食指在书案上轻敲着。 就在柳絮以为他不会信她时,他突然道,“宿辰,你先出去。” 宿辰正恶狠狠地盯着柳絮,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拿下她。 闻言一愣,“啊?” 但他知道祁鹤安今日心情不好,也不敢贫嘴,火速推门离开了。 房中只剩祁鹤安柳絮两人。 柳絮咽了咽口水,更紧张了。 祁鹤安沉默片刻,低声道,“本侯有个问题想问你。” 柳絮松了口气,明白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妾身定知无不言。” 祁鹤安往后靠,面部隐入黑暗。 “如果一个人,他曾和心爱之人分别,她已婚嫁生子,夫君早逝,数年后重逢,她有求于他所以两人纠缠不清,那么她到底是利用,还是心底尚存当年感情?” 他声音低沉,里面似乎有太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得让人分辨不出。 柳絮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无端察觉出了一丝伤感。 她有些惊诧,他们这种叱咤朝堂搅弄风雨的权贵也会有这种时刻么? “妾身不知,但妾身可以帮侯爷试一试。” 祁鹤安顿了片刻,他没说是他自己。 但他倒也没开口反驳,只是问,“怎么试?” “是人都会贪心,若仍有旧情,见到对方身边出现旁人,总会生出贪嗔痴欲来。” 她自以为答得妥帖,谁知祁鹤安却突然不悦地道,“一派胡言!” 柳絮一惊,连忙道,“妾身言语不当,侯爷恕罪。” 祁鹤安沉声道,“退下。” 柳絮算是见识到了贵人们的喜怒无常,不敢再多言快步退了出去。 祁鹤安低低嗤笑一声。 若按柳絮所言,他的种种怒意皆是因为萧令宜身边出现了沈则言,那岂非代表他对萧令宜存有旧情吗? 多么荒谬。 他对她,只有恨。 绝无旧情。 …… 第二日,一大早风荷院便有人造访。 柳絮恰好收拾妥当,她问,“侯爷有何吩咐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何须你亲自来?” 宿辰抓了抓耳朵,“侯爷叫你去府门口候着。” 他说完顿了片刻,又问,“你能明白吗?” 他为什么要亲自过来,当然是因为他家侯爷就丢下了一句话,“她会懂的。” 懂什么? 他都不懂,怕再找人传达会更词不达意。 柳絮也愣了。 她自然懂,但昨天她提议时祁鹤安不是还发怒斥责了她吗? 怎么一夜之间又改变了主意? 但她看宿辰一脸迷茫,便知道问他也没用。 她想了想,让宿辰等她一会儿。 说着坐到梳妆台前,把轻便的发髻拆开,重新梳了个娇柔妩媚的发髻,又戴了几只朱钗。 她本就容貌过人,这样一打扮,顿时光彩照人。 她站起身,“走吧。” 柳絮到府门口时,祁鹤安也刚到。 柳絮会意地走到他身旁,伸手替他理了理斗篷的绳扣,又轻抚平手肘处的褶皱。 远远看去,像是丈夫出门,娇艳的女子殷切期盼着他早些回家。 祁鹤安视线扫过不远处热气腾腾的馄饨摊,低声道,“下朝后在门口等本侯回来。” “是。”柳絮答得很干脆。 她很聪明,不需要他多说。 祁鹤安退后一步上马,在寒风中扬鞭而去。 傍晚时分,柳絮一早便站着等祁鹤安,待他回来,又迎上去替他解下斗篷,两人并肩进门。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 坤宁宫。 吴越从袖中掏出几张卷起来的纸条递给萧令宜。 “太后,侯府线报。” 为了降低被发现的风险,若无紧急情况,探子一周才会传递一次消息。 萧令宜接过打开仔细看着。 前两张没什么特别的,虽然祁鹤安位高权重,但他并不喜欢官场上那些应酬,所以侯府也甚少有客人。 但是后几张,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人。 “侯府妾室于门口晨送出,暮迎归。” 第35章 太后对您并无旧情 乌苏站在萧令宜身侧,纸条上的内容她自然也看得到,萧令宜没有避她。 她扫了一眼萧令宜的表情,小心道,“太后,您别生气,只是一个妾室而已。” 萧令宜又仔细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字,然后和往常一样丢进炭炉里烧成灰。 “哀家为什么要生气,这个妾室本也是哀家亲自替他选的。” 她淡声吩咐,“告诉探子,只需盯着来往之人,这等内宅琐事便不要再传达了。” 她神色如常,声音也平静。 乌苏松了口气,“是。” 萧令宜垂眸继续看折子,掩去眼底神色,可视线却久久落在一处,一动不动。 …… 祁鹤安等了几日,可萧令宜那边毫无动静,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他叫来柳絮冷声质问,“这就是你的法子?” 柳絮不敢说对方可能不喜欢他,绞尽脑汁道,“会不会是您说的探子没把此事转告?” “妾身的身份是您的妾室,做这些事在外人看来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 祁鹤安微顿,虽仍旧拧眉,却已信了几分。 所以第二日,他处理完禁军军务后去向萧令宜汇报之前派宿辰回了趟侯府。 自从祁鹤安从北境回来,萧令宜每次与他见面都十分不愉快。 今日他来汇报禁军军务,却难得的说话没有夹枪带棒,气氛融洽。 天色已近黄昏。 正好萧令宜也处理完政务打算回坤宁宫,便亲自送祁鹤安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中柳絮持伞静立。 见到二人出来,柳絮连忙走上前跪下行礼。 “妾身拜见太后娘娘。” 萧令宜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这会儿已不太记得请她是谁了。 “平身吧,你是?” 却见祁鹤安走上前亲自扶起了她,“她是臣的妾室,柳絮,你怎么来了?” 他后半句是对柳絮说的。 “妾身见侯爷迟迟未归,天又落雪,怕侯爷骑马受寒,便来接一接侯爷。” 柳絮把伞递给身后的宿辰,抖开手中的斗篷替祁鹤安披上。 祁鹤安握住她系带子的手,“你身子弱,何必跑这一趟?” 他脸上是少见的柔和神情。 萧令宜看着他们嘘寒问暖的样子,交握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 大臣的妻子无召见都是不得进宫的,更何况妾室。 可祁鹤安是禁军指挥使,整个皇宫的守卫都在他掌握之中,有宿辰带着柳絮,谁敢拦? 更何况她只是来送个披风,萧令宜怎么好苛责? 她也不想苛责。 她嘴角勾起,声音平静,“看来哀家眼光不错,明宣侯很喜欢哀家为你挑的妾室呢。” 祁鹤安握着柳絮的手蓦地用力,柳絮差点痛呼出声,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 他视线落在萧令宜脸上,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些怒意来。 可是。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萧令宜在外面站了这一会儿,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依然笑着,“哀家要回坤宁宫了,二位自便。” 乌苏已经唤来了轿辇,萧令宜上轿前又嘱咐道,“吴越,派人妥善送明宣侯和内眷出宫。” 吴越高声应是。 祁鹤安温和的神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着脸看了萧令宜的背影两秒,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柳絮暗暗叫苦,连忙撑伞跟了上去。 萧令宜走出一段路,还是忍不住回眸。 高大挺拔的男子身侧是娇柔美丽的女人。 二人撑伞行于雪中,伞下空间隔绝外界大雪,背影十分相配。 “不是说明宣侯不近女色吗,怎么看起来对那妾室很好呢?” “都是谣传吧,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冷情的男人也有这绕指柔的一面。” “那妾室也十分貌美,不喜欢才奇怪吧?” 有小宫女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随即是乌苏的低声斥责,“大胆,太后面前也敢嚼舌根,回去后各掌嘴三十!” 萧令宜回神,低声道,“乌苏,算了。” 她们并未说错。 祁鹤安早已到了嫁娶年纪,柳絮是他姐姐亲自挑的,样貌品性都是上佳。 又在侯府中日日相处陪伴,祁鹤安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她便要为他们的孩子赐封世子了。 乌苏小心翼翼道,“太后您别听她们胡说。” 萧令宜沉默下来,没再回答。 另一边,马车上祁鹤安面色不善地盯着柳絮。 “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柳絮如坐针毡,纠结了半天,还是眼一横心一闭,道,“侯爷,依妾身看,恐怕太后对您并无旧情了。” 她说完便闭上眼,已经做好了祁鹤安会勃然大怒的准备。 可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声音。 她再睁开眼,却见他沉着脸掀帘子下了马车。 祁鹤安夺过宿辰手中的马鞭,把他赶下马,翻身上去。 下一秒,凌霄已经猛地蹿了出去。 寒风裹挟着雪花直扑面门,在极快的速度下,斗篷能遮挡的很有限。 只有身上极致的寒冷,才能勉强压抑住心间汹涌的怒意。 祁鹤安独自出了城,在京郊策马狂飙了两个时辰,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立在凸起的土坡上,远远地眺望京城。 就像过去七年在北境那样。 虽然看不见皇宫,她的音容笑貌却仿佛就在眼前。 他明白自己早该放下。 她不爱他,七年前就知道的不是吗? 可嫉妒与不甘却像毒蛇一样缠绕住他的心,在漫长的年月里,逐渐吞噬了他。 祁鹤安知道自己的内心里关着一个从不见人的恶魔。 那恶魔夜夜在他耳边低语,引诱他,怂恿他。 就像此刻,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如今的你有权有势,她还不是处处有求于你?” “你何必隐忍,想要什么,就去争,去抢就是了!” “无论你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因为那是她的报应!” “够了!” 祁鹤安低喝一声,那声音顿时在耳边烟消云散。 凌霄似乎是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低头蹭了蹭祁鹤安的肩膀,像是安慰。 可下一秒,它却突然嘶鸣起来。 盯着远处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第36章 武林中人 祁鹤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凌霄的变化。 他顺着它的视线看向后方。 那里是一片树林,规模不大,树木亦不算高大。 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让他几乎在一瞬间便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此刻天色昏暗,树林里安静极了。 可祁鹤安却在极致的安静中,听到了积雪被挤压的声音。 树林里有人。 还不止一个。 祁鹤安冷静地判断出这件事后,伸手摸了摸凌霄安抚。 他恍若不知般转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信号弹。 下一秒,昏暗的天空上炸开一抹亮极了的烟花。 积雪被挤压的声音瞬间密集了起来,逐渐变成掩饰不住的脚步声。 树林里冲出了一批黑衣人,他们二话不说操刀冲向祁鹤安。 起先祁鹤安以为又是肃王派来的人,可一交上手,他发觉了不对劲。 肃王上次下手,派来的是死士。 可这次这些人的武功路数明显与上次不同。 不像是上京的路子,倒很像是武林中人。 他们像是专职刺杀的人,一招一式间没有丝毫累赘,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 祁鹤安虽然武功不逊色于他们,却抵不住双拳难敌四脚,闪躲间渐渐负了伤。 在扭断一个刺客的脖子时,他腰间也被利刃划开,鲜血喷涌而出。 天气寒冷,伤口处暴露在衣服外,很快被冻得麻木了起来。 幸亏如此,否则剧痛更会影响他的行动。 信号弹已经发出。 他的人此刻必然在赶来的路上,此处离上京城门不远,三刻钟内必到。 他只需要拖时间就可。 祁鹤安食指与拇指放入嘴中,吹响口哨。 远处的凌霄听到声音,迅速窜入了包围圈,路上还踩倒了两人。 祁鹤安待它到身边,立刻翻身上马。 “凌霄,冲出去。” 凌霄嘶鸣一声,高高地扬起前蹄,踢开身前之人,而后后腿蹬地,从刺客头顶上跃了出去。 一出包围圈,它便狂奔起来。 只可惜地形不好,树林里到处都是障碍,无法甩开那群黑衣人。 但祁鹤安坐在马上,从上方要好应付的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祁鹤安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 腰间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几乎快浸透了整个下摆,又被寒冷的天气冻的僵硬。 就在他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坠马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侯爷!” 宿辰的声音远远传来,很快逼近。 他带足了人手,那些黑衣人数量上立刻不占优势了,被围攻下很快溃败。 祁鹤安提起力气,捏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下颌,不让他有机会咬破牙齿中藏着的毒药。 卸下他的下巴后,祁鹤安把他丢给属下。 “带回去,严审。” 他的声音已有些无力,宿辰连忙过来扶住他。 他视线落在祁鹤安腰间的伤口上,红了眼眶,“都怪我,不该让侯爷一个人出城的。” 祁鹤安心情沉重,也没有安慰他的兴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留下一部分人处理刺客尸体,祁鹤安便陷入了昏迷中,被护送回了京。 他再次醒来时,是在侯府。 看时间,已经是第二日了。 宿辰正守在床边打瞌睡。 他腰间的伤已经被妥善处理,只是失血过多还有些无力。 祁鹤安微动,宿辰立刻醒了过来,紧张地盯着他。 “侯爷,您感觉如何?” 祁鹤安摇了摇头,“昨天带回来的刺客审问得怎么样了?” 宿辰的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那刺客没能自尽成功,受不住军中的酷刑,已经招了,他们是武林中人,一个叫天渊门的杀手组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拿眼瞄祁鹤安。 “是谁?”祁鹤安冷声问。 宿辰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那人并不是首领,所以不知道具体的雇主是谁,他说他只知道雇主是宫中之人。” 宫中之人? 肃王早已成年另立王府,若是他,刺客应该说是京中之人,而非准确到宫中。 可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想要他的命? 宿辰欲言又止,“侯爷……” 不用他说,祁鹤安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影。 他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沉默片刻,他握紧了拳头,狠声道,“派人去查这个天渊盟,查到底,人手不够就从北境调,一定要把这个雇主揪出来!” “是!”宿辰连忙应下。 “侯爷你迟迟未醒,我只能把替你告假,遇刺的事,恐怕瞒不住朝堂上那群狐狸。” “那就不瞒。” 从每个人的反应里,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 萧令宜第二天一早便听说了祁鹤安于上京外遇刺的消息。 据说伤得很重。 下朝后,她有些心神不定,犹豫好久,最终还是准备出宫去看看他的情况。 刚换上微服,商景身边的宫女却突然来禀报,“不好了太后,陛下他发了高热,太医说是受了寒。” 商景这个年纪,发热是必须要重视的,否则一不小心便容易夭折。 萧令宜只能先赶去他的寝宫。 问了宫人才知道,商景近日每晚回了寝宫还总是读书习字,夜晚又冷,一不小心便着了风寒。 看着小小的人儿脸烧得通红,萧令宜心疼不已。 她知道商景这么努力是为了能早日替她分担压力。 直折腾到后半夜,商景才抱着她的胳膊睡下,只是依旧睡得不安稳。 乌苏看了他一眼,犹豫地问,“太后,您还要出宫吗?” 萧令宜怔了片刻,又想起昨日泰文殿前的场景。 他身边已有他人,她作为太后,又有什么身份去探望他呢? “罢了,你让吴越明日去传旨,多些赏赐,让他好好养伤即可。” “诶。”乌苏轻轻应了一声。 …… 明宣侯府。 祁鹤安躺在床榻上,沉默地盯着上方的帷幔。 昨日加上今日,知道他受伤,京中的大小官员纷纷派人拜访慰问伤情。 只有肃王一党与代表皇室的萧令宜没有任何动静。 当日她为了拉拢他,敢在禁军漏成筛子时冒险出宫。 如今他已经替她清理干净禁军,她却连面也不露一下了。 究竟是心虚,还是用不到他了便丢在一旁。 亦或是两者都有…… 第37章 你发誓不再与她牵扯 宿辰见他神色恍惚,犹豫了片刻还是安慰道,“青芷昨晚传来了消息,说太后本欲微服出宫来看侯爷,是因为小陛下突发高热,才不能成行的。” 祁鹤安听了,却并没觉得宽慰,反而嗤笑一声。 “即便她来了,我也不见。” 他的江山,他的儿子,他的皇后之位,这些永远排在他祁鹤安前面。 宿辰见状连忙暗怪自己多嘴,不敢再说话了。 房间里安静了没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祁莲很快推门进来,她一进门什么也不说,直奔柜子开始翻箱倒柜。 “大小姐,您找什么?我帮您?”宿辰连忙道。 祁莲恍若没听见。 祁鹤安皱起眉头看了半晌,突然掀起被子下床。 他昨天刚受了重伤,剧烈动作下腰部伤口剧痛,他脸色更白了一分。 祁莲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把他摁回床上,“祁鹤安!” 吼了一声后,她把手里的衣衫扔到床上,两行泪迅速落下。 “你回北境去,伤一好就回,阿姐绝不能再让你待在上京了!” 祁鹤安摇头,“阿姐,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 祁莲神色失望地盯着他,“我可以包容你任性妄为,但那是建立在不危及你性命的前提下,这是底线,祁鹤安。” 她唤了他的大名。 “父母故去,我在这世上便只有你一个亲人,可你为了一个女人色令智昏,把家族父母兄弟都抛诸脑后,这不是我祁家的儿郎。” “若要我眼看着你一步步坠入深渊,我只能以死向父亲母亲谢罪!” 说着,她竟一把拔出了祁鹤安床头的佩刀。 “宿辰!” 祁鹤安怒喝一声,宿辰应声握住了刀柄,硬生生从祁莲手中夺了过来。 祁鹤安顾不上伤口,伸手握住祁莲的肩膀。 “阿姐,你听我说。” “我前些日子回北境,便是去调查父亲当年病逝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几乎可以确认他是死于外因,更何况,你以为北境就安全了吗?” 祁鹤安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肋骨上。 那里有一道狰狞的圆疤。 “这是我到北境的第一年,在一场小战役里受得箭伤,让我在床上躺了七天。” 随后又挪到左胸前,“这个位置受过两次伤,其中一次若再歪两寸便会命中要害,这伤让我躺了足足两个月。” “还有许多,我都快记不清了,但这些伤并不是出自敌军之手,而是从身后射来的冷箭。” 听到这儿,祁莲的手已在剧烈颤抖。 “是谁!是谁如此狠毒,要对我们家赶尽杀绝。” 祁鹤安摇头,“我只能说,这个人一定在上京。” “从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可一天没揪出背后之人,我就会活在明枪暗箭中,我若身死,你便也会被斩草除根,所以阿姐,别再阻拦我。” 祁莲终于承受不住,伏在他肩上失声痛哭。 直到眼泪彻底打湿他的衣衫,才平复下来。 祁莲擦干眼泪,严肃地盯着祁鹤安,“我可以不管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发誓你绝不是为了萧令宜,也绝不会再与她有任何感情上的纠缠。” 祁鹤安盯着她,沉默下来。 祁莲冷笑一声,“怎么,她要杀你,你还舍不得?” 旁边的宿辰闻言一惊,连忙看向祁鹤安。 果然见他冷眼看向自己,宿辰连忙摇头,“侯爷,我没和大小姐说这些!” 祁莲替他解释,“不是宿辰,你在北境的这些年,侯府都是我在打理,你带回的那个刺客审问出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祁鹤安沉默半晌,才道,“不是她。” “什么?” “我是禁军指挥使,整个皇宫里的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她没有机会动手,也不会这样做。” 祁莲明显不信。 祁鹤安又沉声道,“我与她说是合作,也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在肃王没倒台前,她不会动我。” “此事颇有疑点,我会追查到底。” 祁莲看他坚定的神色,已经信了几分。 但她仍旧道,“不管此事是不是她的手笔,你都要发誓,绝不会与她再有感情上的牵扯,你若答应,我便不再管你,你若不答应,我便死给你看。” 她说的破釜沉舟。 祁鹤安毫不怀疑她话的真实性。 此刻他的内心仿佛有两股力道在不停拉扯,天人交战。 可转瞬,又泄了气。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我答应你。” 祁莲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擦干眼泪起身,“我去给你熬汤。” 待她离开,宿辰连忙上前一步,“侯爷,真的不是太后吗?” 虽然人是他亲自审问的,可他也不想接受这个答案。 祁鹤安看他一眼,疲惫地闭上眼没说话。 宿辰唇边笑容逐渐消失,神色间染上愤怒。 他从胸前掏出礼品单子,愤愤道,“我这就去把太后赏赐的这些金银珠宝全都偷偷丢了!” “站住。” 宿辰回眸委屈道,“难道您看着这些东西,不难受吗?” 祁鹤安沉声道,“换成棉衣棉靴,送去北境给兄弟们。” 宿辰又来了精神,“是!我替兄弟们多谢侯爷!” “对了侯爷,柳……姨娘知道您受伤来过一趟,可要见她?” 祁鹤安摆了摆手,“不见,她不是想要安稳的生活吗,便让她好好待在风荷院就行。” 先前是他昏了头。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 萧令宜坐在案前批阅奏章,只是神思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回过神时,笔尖滴下的墨已在纸上洇出一大片乌黑。 她难得有些耐不住性子,“乌苏,他,如何了?” 乌苏看她一眼,内心叹息,“太后,这已经是您今日问的第五遍了。” “是吗?”萧令宜不自在地垂眸。 “宫里最德高望重陈医正已去了侯府,传回消息说侯爷虽然伤口深,但没有伤到筋骨,待伤口愈合便能痊愈了,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那便好。”虽然已经知道,但再每听一遍,总能心安些。 探子传消息时,描述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祁鹤安是失去意识后被抬回侯府的,经过的地方血迹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探子形容他穿着一身黑衣,可他那天是穿着红色官服出宫的。 红衣生生被染成黑的,可想而知有多少血。 “走吧,去看看景儿……” 萧令宜刚站起身,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乌苏慌乱地扶住她,急声道,“太后,您怎么了?” 第38章 又是梦魇 第二天,萧令宜没能起来上朝。 这实祁鹤安是从祁莲口中得知的。 彼时已是戌时,她正端着药碗想喂祁鹤安喝药。 祁鹤安自己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祁莲看着他,突然道,“听说太后昨晚病倒了,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才会如此。” 祁鹤安蓦地呛了一下,不由咳嗽起来。 “这么大反应?”祁莲拍了拍他的背。 祁鹤安怎么会看不出来,祁莲是故意提起试探他的反应。 他仿佛没听到般,皱眉道,“这药太烫了,下次放凉点。” 祁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转开话题,“药凉了会很苦。” 又过了一会儿,祁莲终于起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房间的灯熄灭,陷入一片安静中。 拐角处站着的祁莲这才放下心,转身回了院子。 一个时辰后,侯府后门处有两个人闪身而出。 宿辰神色忐忑,“侯爷,你伤口还未愈合,太医让你卧床静养……” “别废话。” “万一被大小姐发现了,她不会放过我的。” “那本侯现在发配你回北境当伙头军?”兜帽下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祁鹤安棱角分明的脸。 “……我闭嘴。”宿辰做了个捏嘴的动作。 两人到宫门时,已经下钥了。 但禁军都认得宿辰的脸,他又递出令牌,禁军以为他奉指挥使之命有要事进宫,连忙开了宫门放他们进去。 他们尽量避开禁军巡逻,顺利地到了坤宁宫,又如法炮制地进去了。 这会已是亥时,廊下守夜的太监已歪着头睡着了。 宿辰轻轻推开门,没发出一丝声音。 “侯爷,我在外面等你。” 祁鹤安没说话,迈步进了殿内。 他运气很好,值夜的是乌苏。 他撩开纱幔时,乌苏听到声音醒来,还以为萧令宜醒了,睁眼一看却是个黑衣人。 她一惊,差点叫出声。 幸好祁鹤安及时扭头露出脸。 乌苏见是他,仍旧惊讶,她压低声音,“侯爷,您怎么会在这儿?您的伤?” 说着视线扫过他腰部,但被斗篷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祁鹤安没有回答,只是道,“她怎么了?” “太医说是气血亏空,那天得知您遇刺,加上小陛下高热,娘娘一夜没睡,加之先皇驾崩后殚精竭虑日夜忧虑导致的。” 说着,她抬眸小心地扫过祁鹤安的脸,却没从那张脸上看到担心之类的神色。 祁鹤安听她这样说,依旧面无表情。 沉默片刻,他才道,“你先退下。” 乌苏看了眼床上,萧令宜依旧睡着,她有些迟疑,“这不合规矩……” 祁鹤安冷冷扫了她一眼。 乌苏只觉得浑身一凉,她想到两人之间的纠缠,也不知怎么样做才是正确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不会伤太后的。 犹豫片刻,她还是屈膝退下了。 殿内只余昏暗的烛光。 祁鹤安在床边坐下,手从捂着的腹部撤开。 他朝萧令宜伸出手,视线却落在掌心的红色濡湿上。 顿了片刻,他收回手在纱幔上随意蹭干净。 他先是轻触了萧令宜的额头,很烫,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祁鹤安才注意到,坤宁宫里很热,不但地龙很足,殿内还额外立着炭炉。 可他记得萧令宜从前是不太怕冷的。 祁鹤安指尖顺着她脸颊的轮廓下滑,“是你吗?” 他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帷幔间,却无人回答。 于是他捏住了萧令宜的下巴。 片刻后,她似乎感到不适,缓慢地睁开了眼。 祁鹤安垂眸看她,清晰地从她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萧令宜睁眼看到祁鹤安的脸,她脑子一片混沌,轻轻呢喃,“又是梦魇……” 她蹭了蹭脸侧的手指。 也只有梦魇,他才会这样温柔地对她吧。 她声音很小,祁鹤安没有听清。 他凑近去听便没了声音,只有温热平缓的呼吸声洒在他耳侧。 祁鹤安抬头,她已经又闭上眼睡着了。 他盯着这张柔和恬静的脸失神了片刻。 她睡着的样子和从前很像,像到让他恍惚,这样的她,会是那个买通刺客想要杀了他的人吗? 若是。 他该怎么做? 倘若杀了她,凭借他如今的势力,未必不能与肃王一较高下。 省得被她利用个彻底,再一脚踢开。 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祁鹤安的手指便已开始颤抖。 他甩开萧令宜的脸扭头不再看她。 “萧令宜,别是你。” 他声音低沉到了极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威胁,还是祈祷。 他没有待太久,大约过了一刻钟便出来了。 乌苏已经把廊下的太监打发走了,自己守在门口。 见祁鹤安出来,她视线忍不住扫向殿内。 祁鹤安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担忧,内心不由冷笑。 他没精力再说话,转身离开。 出了坤宁宫,他身躯一软。 幸好宿辰离得近,连忙扶住他,“侯爷,你没事吧?” 祁鹤安苍白着脸色摇摇头,把整个身体都靠在宿辰身上,“回府。” 宿辰看向他腰间,见他捂着伤处的指缝已渗出了红色,他不敢再耽搁,搀着祁鹤安迅速往宫外走去。 第二日。 萧令宜巳时才醒来,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她精神好多了。 乌苏端来洗漱用品,“太后,昨晚……” 她不知道要不要提起昨晚的事。 萧令宜一愣,随后轻声道,“昨晚,哀家又梦到了……哀家是不是又说梦话了?” 乌苏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娘娘睡得很好。” 昨夜祁鹤安是私下来的。 既然太后自己都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她又何必多说呢。 他们两人之间,能少些事便少些事吧。 私心里,乌苏是不希望萧令宜和祁鹤安多牵扯的。 她已是太后,和臣子牵扯多了,会有损清誉。 第39章 叫臣的名字 萧令宜没什么反应,只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那种场景只会出现在梦中。 …… 祁鹤安养伤的半个月内,两人没再见过。 他带回京的人不多,若要派出去,京城危机四伏,他身边的人便不够了。 从北境调动人手需要时间,再加上追查的功夫必然不会太快。 天渊盟本就做的杀人生意,行踪十分隐秘。 直到他伤愈,依旧没有查到确切的消息。 时隔半月,祁鹤安再次出现在了朝堂。 宣文殿外,百官的站位隐隐又发生了改变。 原本是他与肃王,分别代表了武将与权贵的阵营两足鼎立互相抗衡。 可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股势力。 以沈则言为首的一群文臣聚在一起,虽然还很弱小,却和两外两股势力界限分明。 仔细看去,多是出身寒门的士子们。 他们没有背景,寒窗苦读十年,一朝中举后以为会大展拳脚一飞冲天。 可现实是他们只能在朝中占据犄角旮旯的位置,随波逐流。 便是手伸到最长,也碰不到权力中心一寸。 最终只能沦为权利斗争的炮灰。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们中出了个沈则言。 不但以卓越的功绩官居三品,更是深受太后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正思索着,祁鹤安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拇指上戴着奢华的翠玉扳指。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 祁鹤安一抖肩膀,那手便滑落了下去。 肃王也不恼,依旧笑意吟吟道,“还未恭喜侯爷伤愈呢。” 祁鹤安懒懒地一撩眼皮,随意道,“我还以为王爷看到我没死,会很失望呢。” 话中的意思是他认为刺客是肃王派去的。 他说得突然又直接,反应不过来的话,自然会露出最真实的反应。 可肃王极为惊讶,“怎会如此,本王虽然不喜欢你站在太后那边与本王作对,但还是很欣赏你的,更想拉拢你而非杀了你。” 说着,他示意祁鹤安看向沈则言那群人。 语气轻蔑道,“看看那群人,如此卑贱的出身,却心比天高,真是碍眼,被这种人搅弄朝堂,本王更情愿是你。” 他的神态,语气,都极为自然,滴水不漏。 祁鹤安盯着肃王的脸,看不出一丝不妥。 他低笑一声收回视线,“王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没听过吗?” 肃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怎会没听过,这句话从他三岁起,便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但他是龙子,所以他要争,要抢。 那群卑微的书呆子,怎可和他相提并论? 交谈的这回功夫,宣文殿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他只好阴狠地看了一眼祁鹤安后回到原位。 朝堂上,恰好半月前齐州雪灾一事的情况传回来了。 齐州知府上表谢恩,激动得语无伦次,大赞朝廷处理及时,挽救百姓性命。 萧令宜因此对沈则言好一番赞赏,要为他加官进爵。 肃王刚在祁鹤安面前看不起沈则言,这会儿他就升官,岂非打他的脸? 且明面上沈则言是萧令宜的人,他任由他升官也显然不合适。 于是肃王给了梁成棋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出列。 “太后,沈大人从地方知府回京任中书侍郎已是升迁,他毕竟年轻,需要历练,短时间没还是不宜再升为妙。” 梁成棋是吏部尚书,主管百官职位。 他态度如此坚定地反对,萧令宜也不得不暂且退让。 她眼神再次落到祁鹤安身上,还是没忍住轻声道,“明宣侯,你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祁鹤安心里还带着怨气,说话难免冷漠。 “不敢劳动太后操心。” 一句话把萧令宜嗓子里的关怀之语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殿上气氛一寂。 她看向其他人,见他们探究的神色已经在两人中打转了。 萧令宜眉头紧皱,之前两人私下里再怎么不愉快,在外人面前,在朝堂上,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在朝堂上公然呛她,白白惹人注意。 她转念又想到,大约是她没有亲自去看他,他才会如此。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过去了。 因此,萧令宜也不好苛责,便当没听到,继续让人呈上下一份奏章。 直到下朝,有相熟的武将来找祁鹤安。 问他是不是太后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时,祁鹤安才反应过来,刚才语气过冲了。 幕后雇主到底还没有查清。 思及此,他摇头,“没有,是本侯受了伤心情不佳的缘故。” 武将走后,祁鹤安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从出宫方向转成了去泰文殿的方向。 他反应过来时,已走出了一段距离。 祁鹤安脚步微顿,去了要说什么? 虽然还不确定她就是幕后雇主,可也没确定她不是。 好一会儿思虑不出个所以然,祁鹤安决定去了再说。 到了泰文殿外,却没见到熟悉的面孔。 今日吴越没有当值,门口是一个眼生的年轻太监。 这太监不懂事,一板一眼地按规矩拦住了祁鹤安,“太后正在见别的大臣,请侯爷稍后。” 祁鹤安扫了一眼他有些稚嫩的五官,倒也没有为难他,笔直地站着。 近日天气难得好,不落雪也不刮风。 加之祁鹤安耳力极好,站在外面都能隐约听清里面说话的声音。 起初是一些正常的交谈,可后来却渐渐变了味道。 “沈大人,哀家本想赐你兼任空置的工部尚书,可惜被肃王一党阻拦了。” “太后,臣不在意这些。” “但哀家在意,你放心,哀家绝不会亏待你。” “是。” 谈话到这里,里面安静了片刻。 随后沈则言温润的声音又响起,“一直叫沈大人太过生分,太后私下里可叫臣的名字。” 听到这儿,祁鹤安的脸上已经阴沉下来了。 那太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他脸色难看,突然响起了这位爷在外的凶名,也不敢得罪。 连忙道,“侯爷可是哪里不适?” 祁鹤安没理会他,注意力全在殿内。 直到悦耳的女声响起,“也好,则言。” 已经没了等下去的必要。 祁鹤安面色难测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拂袖离开。 第40章 不要以为本侯不敢杀你 他走后没过一会儿,萧令宜便送走了沈则言。 那两个字仅仅在嘴边转了一圈,便让她有些不自在。 但这是他们商量决定的,沈则言需要给肃王党一个她这么信任他的理由。 若说恩情,难免不会引起猜疑。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等风流轶事,能放松他们的警惕。 毕竟在他们眼里,她始终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流之辈。 至于她的名声,与江山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些。 正想着,太监推门进来禀报道,“太后,明宣侯刚刚来过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拦了他导致的,因此有些惴惴不安。 萧令宜则是心一跳。 他们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所以并没压低声音。 祁鹤安在外面,没听到什么吧…… 可转念她又想,他们也算说开了,现在是合作关系。 就算她做了什么,也都与他无关,更何况她本也没做什么。 随他去吧。 “知道了,下去吧。” 太监松了口气退下了。 …… 祁鹤安一直没去泰文殿,萧令宜也没召见过他。 倒是沈则言成了泰文殿的常客。 萧令宜政务上事事都要问他,对他言听计从,就差把御笔朱批之权给他了。 惹得朝野非议,御史台更是多次上书弹劾沈则言。 可惜都被萧令宜置之不理。 人人都说,他如今是太后面前一顶一的大红人。 彼时祁鹤安在逼着小皇帝商景扎马步。 他心里憋着气,于是比往常更加严厉。 稍有偷懒,便直接竹板伺候,商景的手心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他已经扎了半个时辰,现在两腿都在打颤。 可这段时间过去,他也学会了许多,比如忍辱负重。 他知道现在的他还没法对祁鹤安怎么样,所以只能忍。 长大就好了,商景在心里告诉自己。 祁鹤安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思绪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直到商景惊喜的声音响起,他才回神。 “沈大人!” 祁鹤安远远地便见到沈则言拿着本书走过来,他眸色顿时暗了下去。 沈则言走到近处,朝祁鹤安行了一礼,“见过侯爷,侯爷伤可大好了?近日公事繁忙因此没亲自去府上探望,望侯爷见谅。” “你来这儿干什么?” 祁鹤安不客气地道。 商景替沈则言答了,他朝沈则言微微鞠躬,行的竟是师生礼。 “沈大人,你有两日没来找朕了。” 沈则言歉意地道,“陛下恕罪,臣这两日公事繁忙未能得空。” 说着把手中的卷轴递给他,“这是臣抄录的《大学》晦涩之处都做了注解,聊作补偿。” 商景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宝贝似的抱住。 “多谢沈大人。” 他颇有天赋,开蒙不久,便已能熟练背诵千字文。 到了该学四书的程度,夫子却压着他不许,说不可拔苗助长。 他暗道老学究迂腐,却也无法。 而沈则言不但私下里带他学四书五经,还比夫子要博学的多,是以商景很喜欢这位沈大人。 祁鹤安面色阴沉如云地看着商景。 这小子每每对他不是嚷嚷个没完便是横眉冷对,怎么到沈则言这里就如此听话了。 自己好像才是他的太师吧? 沈则言看了祁鹤安一眼,温和道,“臣受太后娘娘之命,偶尔替陛下答疑解惑。” 祁鹤安闻言,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半晌,他勾出一抹冷笑,“太后还真是信任你,连陛下的功课都交给你,倒显得本侯这个太师不称职了。” 沈则言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不悦。 但他淡笑着,丝毫不惧,“因为下官问心无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后与陛下的江山。” 他说着想到了什么,抬头直视祁鹤安的眸子。 “侯爷呢?是否和下官一样?” “你想说什么。”祁鹤安神色彻底冰冷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沈则言脸上也没了笑容,“侯爷心知肚明。” 他当年便知道他们二人的过往,如今又成了萧令宜心腹。 他不是蠢货,怎会看不出两人每次见面,平静表象下的暗潮汹涌。 以两人现在的身份,不难想象是什么情况。 萧令宜于他而言,是这个世上最重要之人,他无法接受她被眼前这个男人逼迫,羞辱。 祁鹤安盯着沈则言瘦削的身材,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竟敢如此与他说话。 若是放在平时,他说不定还会有些欣赏他的勇气。 可是现在,祁鹤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气压低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两人都不是傻子,早已察觉到了对方对萧令宜不同于他人的态度。 祁鹤安步步逼近沈则言,声音里像是掺了把碎冰,寒意逼人,“本侯警告你,离她远点,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沈则言额间冒出冷汗,暗暗心惊他的气势。 但他咬着牙,一步也没退,“这话,侯爷不如对自己说?” “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都早已过去了,你可知你在她身边一日,便只能为她带来痛苦与煎熬!” 话音入耳,祁鹤安第一次对他起了杀意,“是她让你说的?” 沈则言蹙眉,“不是。” “本侯猜也是。”祁鹤安嘴角噙着抹冷笑。 “你猜,没有本侯,她还能不能坐在朝堂上?她欠本侯的,所以本侯想做什么,她都得受着。” 沈则言脸色一变,怒意上涌,却又不知为何很快平息。 他看了祁鹤安半晌,叹道,“侯爷这样做,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若这是侯爷想要的,那下官无话可说。” 他这副自以为了解萧令宜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祁鹤安。 他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声音森然,“沈则言,不要以为本侯不敢动你,杀你,与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沈则言额间的冷汗陡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感觉到了清晰的杀意,他毫不怀疑祁鹤安真的敢这样做。 气氛紧张时,商景稚嫩的童声蓦地响起。 “不准你欺负沈大人!” 第41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随着话音,祁鹤安腿部被用力推了一把。 商景那点力道自然撼动不了他,他稳稳地站在原地,皱眉看着商景。 “陛下,让开。” 商景不但不让,反而张开双手站在沈则言面前,一副护着他的样子。 “朕不让你欺负沈大人!” 碍于沈则言在场不好,祁鹤安不好揍他,只能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到身后。 沈则言此刻也已经缓过神了。 他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朝祁鹤安一拱手,“侯爷若无事,下官先告退了。” 又朝商景行了一礼,“陛下,臣告退,改日再来。” 祁鹤安还未说话,商景便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好,朕等你。” 待沈则言走后,商景回头才发现祁鹤安正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 他终于回想起掌心的刺痛,不由瑟缩了下。 但祁鹤安并未动作,只是蹲下沉声问他,“陛下,你为什么喜欢他?” 萧令宜对沈则言另眼相待就算了,连这么小的商景也向着他。 这个沈则言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商景微顿,“因为沈大人对朕很好呀。” “我对你不好吗?” 即便厌恶他是萧令宜和先帝的孩子,可祁鹤安仍旧保了他的皇位。 不止如此,教他武艺更是倾囊相授。 一步步,都是按照他小时候父亲教他的方法。 祁鹤安自认问心无愧。 商景看他,“不好。” “你只会凶朕,打朕的手心,而且,你不喜欢朕。” 他一开始就察觉出祁鹤安厌恶自己,所以他也讨厌祁鹤安。 祁鹤安没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 他皱眉片刻,也并不辩解,又道,“那沈则言呢,除了教你读书还有什么?这些书房的夫子不也能做?” “那怎么能一样?” 商景大声反驳。 自从他登基,一切都变了。 父皇驾崩,母后每日都忙到没空见他,就连宫女们也不敢再陪他玩。 所有人都告诉他,要稳重,要当一个好皇帝,没人会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沈则言。 “沈大人学识渊博,又温文尔雅,朕就是喜欢他,他才更适合当朕的太师!” 说到这儿,商景的神色突然变了,不再懵懂,而是复杂起来。 “更何况沈大人说得对,你应该离母后远一点。” 祁鹤安神色冷了下来,他道,“你知道些什么?” 此时此刻,与他对视的仿佛不再是五岁的稚童,而是个心思深沉的帝王。 商景冷冷地盯着他,“朕看到了,坤宁宫的那个晚上。” 祁鹤安一惊,瞬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是萧令宜为了让他铲除冯涛宁愿献身的那一晚。 商景脑海里又浮现起那晚的画面。 那时母后说宫里不安全,便让他暂且住在坤宁宫。 那夜他明明睡着了,却莫名惊醒,惴惴不安。 他想母后了,又怕叫醒宫人,她们又会告诉他说,“太后娘娘忙于政务,陛下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于是他绕过殿外睡着的宫女去了母后殿里。 那时坤宁宫已经熄了灯,他独自走在黑暗中,看到母后寝殿的大门紧闭,乌苏姑姑站在门外远处神色严肃地盯着不许人靠近。 可他不远处却有一扇未关严的窗,透出昏暗的烛光。 那便看一眼母后就回去吧。 商景想。 于是他走到窗户边,垫着脚往里看。 那一眼,却成为了他后来无数个夜里的噩梦。 他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看到他素来高贵典雅的母后,被眼前的男人压在床上,衣衫凌乱。 商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他是皇室血脉,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他不会对这些丝毫不懂。 他知道,这种事母后绝不该和除了父皇以外的人做。 可那是他母后啊…… 养育他,疼爱他的母后啊。 商景不敢再看,也不敢出声。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侧殿,宫人依旧没发现他出去过,他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那一幕就会闪现在他眼前。 躲在被子里忍了许久,他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 宫女被他惊醒,想了各种法子来哄他,可他都无法止住哭声,她终于慌了,叫来了他母后。 他透过帷幔,看到母后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哭着扑进她怀里。 母后问他怎么了,可他不敢说出他看到的那一幕,也不能说。 他知道他说出来,会伤害到母后。 于是他只能说他想父皇了。 他没撒谎,他是真的想父皇了。 商景终究年纪不大,心思不够深沉。 偏偏母后还让祁鹤安当他的太师,他每每看到他的脸,都会想起那晚。 终于在这一天爆发,再也忍不住了。 祁鹤安从商景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杀意。 沉默半晌,他突然低笑了一声。 原来上次商景嚷嚷着要砍他脑袋不是年少骄纵,而是真心话。 “你想杀我?” 商景见惯了祁鹤安面无表情的样子,早已习惯。 这回他笑起来,商景反而升起了一丝惧意。 他握紧拳头,忍着不露出怯意,“朕是皇帝,你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只要你离朕的母后远些,朕可以既往不咎。” 祁鹤安嗤笑一声。 商景真不愧是皇家子弟,和他夺人所爱的父皇,手足相残的皇叔一样,自私,冷血。 “你母后已经为你的皇位付出一切,她才二十五岁,你却还想要困住她的一生。” “你已经断奶了,陛下,她不会永远陪着你的。” 商景内心一跳,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慌乱来。 他强撑道,“她是朕的母后,本就一生都会是太后!” 祁鹤安冷笑一声,“我朝民风尚算开放,民间二嫁之事不少,陛下何必自欺欺人。” “你……你……” 他说的是事实,商景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急的眼眶里都蓄起了泪。 偏偏祁鹤安还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他,让他的理智在怒火中消散。 他突然大声道,“就算要嫁,也绝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他脑中急速搜索着人影,“沈大人温文尔雅,就比你强多了!”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祁鹤安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你的想法,你母后知道吗?” 第42章 要懂得感恩 眼前男人明明是在笑着的,可商景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可他是皇帝,怎能怕一个臣子? 他咬紧牙关,“朕喜欢沈大人,母后自然也是,否则她怎么会日日召见,还让他教朕读书!” 下一秒,祁鹤安踹翻了他身边的石凳。 那石凳重达百斤,在他一脚下,猛地倾斜倒地一咕噜滚向远处。 途中撞到石桌,连带着石桌也一阵晃动,上面的茶盏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祁鹤安阴沉地盯着商景,眼神几乎能杀人。 他只冷冷丢下一句,“很好。” 说罢转身离去。 商景被吓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喘了口气,看向远处正偷瞄这边的宫人,“还不过来收拾?” 宫人们连忙过来合力扶起石凳,又清理干净地上的碎瓷片。 商景沉默着看他们做完才沉声道,“今日之事,不准传出去,明白吗?” 宫人们纷纷称是。 商景才放下心来,带人回了宫。 只是这皇宫之中哪有不透风的墙。 御花园里的事过去不过一个时辰,便已传到了泰文殿。 萧令宜有些无奈,也不知怎么回事,商景一向是个乖孩子,却对祁鹤安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就连她私下说过一次,都没什么用。 明明第一次在朝堂上见祁鹤安时,商景还不是这个态度。 改天再替商景像祁鹤安赔罪吧,萧令宜想。 傍晚时分,萧令宜去了商景如今住着的安乐宫。 到的时候他独自坐在桌前吃晚膳,见到她明显有些惊讶心虚。 商景跳下椅子,朝她行礼,“母后,您怎么来了?” 萧令宜坐到他身侧,柔声道,“先用膳吧。” 商景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母后,您以后能不能每天都陪儿臣用晚膳?” 萧令宜微怔,看到商景脸上的忐忑神色,才发觉自己近日忙于政务,确实陪他的时间少了。 她内心一软,“母后尽量好不好?” 虽然没有确切答应,但商景已经很开心了。 他重重点头,而后坐回椅子上,连用膳都变香了不少。 萧令宜见他难得这么开心,也不想提起御花园之事破坏气氛。 她一直陪商景到了入睡的时辰,但走之前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她轻拍着商景的胸口,低声问,“告诉母后,你今日与太师为何又闹别扭了。” 他们交谈时,宫人们离得远,并没听清确切的谈话内容。 是以萧令宜只知道沈则言去了一趟后很快离开,然后商景和祁鹤安争执,最后祁鹤安暴怒离去,其余的一概不知。 商景从来不会骗他母后。 他虽不安,却依旧小声地把午后之事一一交代。 只是他省略了后面那段关于坤宁宫的内容,因为他不想让母后伤心。 反正不就是因为他说他喜欢沈大人,太师才那么生气的吗? 萧令宜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她语气重了起来,“景儿,你怎能这样说?” “若不是太师,母后与你说不定已经被那群朝臣吞吃入腹了,太师他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可他实实在在为你做了许多,即便你不喜他的性子,却要懂得感恩。” “他与沈则言,一个文臣一个武将,二者都是母后为你选的肱股之臣,都对朝纲不可或缺,你作为帝王,不能偏宠其中一人,明白吗?” 她的话,前半段是责怪,后半段却是在教他帝王平衡之术。 商景见她脸色严肃,也认真起来。 他不是愚笨之人,很快也明白过来自己当时太过冲动了。 即便太师对母后有不轨之心,他也不能现在发作,他现在还太过弱小。 夫子与沈大人都说过,要韬光养晦。 他郑重地道,“母后,儿臣明白了,一定谨记母后教诲。” 萧令宜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肩,“景儿乖,今日之事母后会替你向太师赔罪,只是你以后对太师要尊敬些。” 商景先是点了点头,“儿臣会的。” 但紧接着,他又犹豫着道,“母后……您能不能不召见太师?儿臣可以自己向太师赔礼道歉。” 萧令宜的手一顿,面上笑意消散。 “为什么?” 商景低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景儿,抬头看着母后。” 她从商景襁褓时便养在身边,自认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如此说,必然有古怪。 商景不停扣着自己的手指,半晌,他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萧令宜。 “母后,儿臣困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萧令宜的话。 萧令宜垂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不停乱颤的睫毛,知道他在逃避。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萧令宜难堪地别开头。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可能,不要再去想。 她给商景掖了掖被子,随后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萧令宜神情恍惚。 快到坤宁宫时,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乌苏,明宣侯接任禁军指挥使的那晚,坤宁宫外除了你,可还有别人?” 乌苏不知她怎么会突然提起那晚。 但还是仔细回忆了一遍,片刻后她摇头,“那天只有奴婢守在门口,并未见到任何人接近过寝殿。” 她看萧令宜的神色,“怎么了吗娘娘?” 萧令宜摇了摇头,“无事,可能是哀家想多了。”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觉得商景的态度古怪。 过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祁鹤安和商景说了什么? 毕竟除了她与乌苏,知情之人便只有他了。 若是他与商景说了什么,两人争执起来,也说的过去。 她紧接着又摇头。 不对,祁鹤安为何要与商景说这个? 他明明知道她唯一的条件便是不要让景儿知道。 况且他如今也已有了恩爱的妾室,他没有理由说出来的…… 萧令宜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想了想,吩咐乌苏,“明日下朝你去请明宣侯到泰文殿,哀家有话要问他。” 第43章 不正当关系 祁鹤安没去。 非但如此,他还借着禁军指挥使的名头去了禁军在京郊的大营,几日没回京。 他深知自己的脾性。 与其在怒意最盛的时候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不如先用别的方式发泄出来再好好考虑该怎么做。 这是在北境极寒的夜里七年他学会的道理。 可他的行为落在萧令宜眼中,便成了心虚逃避。 他也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理智隐忍,总会在萧令宜面前灰飞烟灭。 …… “侯爷,今日还去校场吗?” 宿辰把腰带递给祁鹤安,问道。 祁鹤安利落地蹬上靴子,接过腰带束上,沉声回道,“去。” “是。” 宿辰眼里浮起一丝怜悯的神色。 他们到达校场时,那里已经七七八八站满了人,都是禁军里的军官和士兵们。 这是禁军的老传统了,每天训练完可以和任何人自由切磋。 他们不像边境军,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禁军轮不到去京中值班时,便只能日复一日待在京郊大营训练。 切磋也算给枯燥的军中生涯带来点挑战和刺激。 但现在,校场上众人看到祁鹤安走过来,顿时脸色一变。 其中一个校尉被推了出来,干巴巴地问,“指挥使,今天还切磋吗?” 他叫张雄,身高八尺,浑身上下肌肉结实,肱二头肌更是发达得像小山一样。 他算是禁军里头一号的好战分子,校场上切磋少有败绩。 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祁鹤安已经开始往手腕和掌心上绑布条了,他抬眸扫了一眼张雄。 “就你了。” 张雄脸色一白,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 祁鹤安绑好后,甩了甩手上台。 他沉声道,“老规矩。” 张雄苦哈哈地笑了笑,“明白,不行了就赶紧说。” 话音刚落,凶猛的拳风已经迎面而来,张雄面色一凛,急忙侧头躲过。 但祁鹤安的攻势极快,躲得了一次不能次次都躲。 张雄迫不得已用掌心去接他的拳头。 又是熟悉的感觉,他的掌心仿佛撞上了一座大山,皮肉相贴的瞬间,从掌心麻到了小臂。 即便这几日已经体验过多次,他还是不由心惊。 这真的是人类能发出的力道吗? 明明祁鹤安虽然看起来高大,却并不是肌肉健壮的样子。 更别提他那张脸生得俊俏,说他是个儒将也能说得过去。 祁鹤安第一次到禁军大营的时候,大家还私下说没想到威震北境的明宣侯看起来竟是这个模样。 但当他几乎是打遍了禁军中的好手后,就再也没人敢小觑他了。 不提武力,他的体力也是惊人的充足。 校场切磋连着三十场下来,被打的人都累瘫在地上了,他还只是粗喘着气好好站着。 “走神了。” 低沉的声音唤回了张雄的思绪时,祁鹤安的拳头已经贴上了他的腹部,只是明显收着力道的。 张雄不敢大意,连忙退后重新起势。 就这样堪堪又过了十几招后,他被祁鹤安一脚踹倒在擂台边缘大喘着粗气。 反观祁鹤安气息甚至没有一丝紊乱。“起来,再来。” 张雄连忙摆手,“指挥使,我不行了,你放过我吧。” 祁鹤安蹙眉,“你不是禁军大营里最能打吗?” 张雄暗骂,一群龟孙子平时对他不服气,这会倒是巴不得把这名头给他,好让他当沙包。 张雄正绞尽脑汁找理由,差点都要尿遁时,擂台外面又响起一阵骚动。 他往外一看,顿时大喜,仿佛看到救兵般喊道,“杨副都尉,您来陪指挥使练练吧!” 杨泉猛正从让开的人群中走过来,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指挥人去把张雄扶下来后,他轻轻一跃上了台。 祁鹤安皱起眉头看他,“你怎么来了,本侯不是安排你留在宫中吗?宫中出事了?” 杨泉猛连忙道,“指挥使放心,宫中一切正常。” 说着他扫了一眼把他当救兵的一群人,无奈道,“这群人催着属下来催了三天了,说属下再不来他们就快被打死了。” 他说完,又小心道,“您这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祁鹤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声道,“那你就好好陪本侯练练吧。” 杨泉猛只好闭嘴,接下他袭来的招式。 两人不是第一次过招了,整个禁军里,也只有他能和祁鹤安能说得上势均力敌。 但那也只是开始,祁鹤安的后劲绵长,他却会慢慢体力不支。 眨眼间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短暂分开后,祁鹤安畅快地甩了甩额间的汗水。 “再来!” 这几日,他必须在白天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竭,以此来发泄胸腔里凝滞的郁气,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但禁军大营里的这些人太不济了,和北境军比不了,没打一会儿就累得跟狗一样。 也只有杨泉猛才能让他体会到酣畅淋漓的感觉。 杨泉猛也看得出来他心间有郁气,所以打起了精神陪他练。 祁鹤安沉浸在不停挥拳中,将外界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直到一个词蹦入耳中,他下意识被分去了一丝注意力。 是擂台下的禁军们正边看切磋边八卦。 “诶,听说醉花楼的头牌云娇姑娘看上了个穷书生,要为自己赎身呢。” “这个哪儿有李御史的女儿和张侍郎的少爷私定终身,自奔为妾刺激啊,李御史气得一病不起了。” “要我说啊,你们这都是小儿科,我说个劲爆的,皇宫里那位,太后娘娘,知道吧。” “太后娘娘怎么了?” 说话之人卖了个关子,“如今朝中的风云人物沈侍郎沈则言,你们也知道吧?” “知道知道,快说。” “他也是个穷书生出身,并无背景,入朝不过五年,还有三年是外放的,如今却眼看着要任工部尚书一职了,那可是正二品啊,以他的资历,可称得上是平步青云了。” “我听说啊,他升这么快,和咱们这位太后娘娘脱不了干系,不是什么正当关系,是那种关系!据说太后私下里都叫他名字呢……” 第44章 太后忘记当日是怎么投怀送抱的吗? 八卦的禁军们纷纷一寂。 有人低声斥责,“快闭嘴,你不要命了?皇家的事也敢议论?” 说话的那人忐忑了一瞬,又道,“放心,这也不是啥秘闻了,我昨天告假回家时,听京中百姓都在谈论,你们没回京不知道罢了。” “此事当真吗?” “啧啧,没想到……” “砰!” 祁鹤安胸前一窒,被打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 他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擂台下众人骤见这变化,一时间都忘记刚刚说的话了,纷纷朝杨泉猛投去崇拜的目光。 杨泉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反应过来连忙想去扶祁鹤安。 “指挥使,您没事吧?”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实力长进了。 按祁鹤安的身手来说,这一拳他百分百能格挡住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像是出神了一般反应慢了半拍。 祁鹤安还未平息下来,只是伸手示意杨泉猛别过来。 他咳得剧烈,只觉得眼眶都充血滚烫起来。 宿辰发现了不对劲,连忙拨开人群跳上擂台,替祁鹤安轻抚后背顺气。 他扫了一眼刚才八卦的那群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低声道,“侯爷,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祁鹤安没接话,低着头坐在原地慢慢平复呼吸。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祁鹤安才推开宿辰站了起来。 杨泉猛看着他还有些泛红的眼眶,明显状态不佳。 他有些忐忑地问,“指挥使,还要继续吗?” “不必了。” 祁鹤安已没了切磋的兴致。 他离京几天,没想到京中的流言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萧令宜她就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祁鹤安解下手上缠的麻布,转身往住处走去。 他身后,禁军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又一齐奉承杨泉猛。 “副都尉好身手!” 杨泉猛摆了摆手,“我哪儿是指挥使的对手,他分神了才接了那一拳的。” 他顺势问道,“刚刚你们下面没发生什么事吧?” 禁军们哪儿敢隐瞒,立刻把刚刚他们八卦的话一五一十交代了个遍。 杨泉猛听完眉头紧皱,他大概知道祁鹤安为什么会走神了。 他严厉道,“下次这种话万万不要说了!” 禁军有些不懂,“请副都尉指点?” “你们难道不知咱们指挥使是站在谁身后的吗?百姓以讹传讹,你们也传?不想在禁军里混了?” 众人明白过来,连忙保证不会再多嘴。 另一边,祁鹤安正把脸埋在一盆冷水中闭气。 宿辰匆匆走进来,“侯爷,府里传来消息,太后又派人请你了。” 哗啦— 祁鹤安从水中抬头,水滴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眼神已经又恢复了沉静。 只是那沉静中却仿佛酝酿着暴风雨般。 “我按之前的话拒了?” “不用,回京。” 她不是要见他?那就见见吧。 宿辰看着祁鹤安平静的面容,有些不安。 他从小就跟着祁鹤安,所以看得出祁鹤安现在已经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掉— 他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沉默了。 他知道侯爷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近几日祁莲一直住在侯府,整天盯着祁鹤安。 这次索性他也不回府,一身便装便进了宫。 他不好带着宿辰在宫里走动,便让他先去禁军里呆着。 这个时辰,萧令宜已经下了朝,一定在泰文殿。 去泰文殿的路上要经过御花园。 先帝驾崩,本就不多的妃嫔更加不出来走动。 加之新帝年幼,后宫无人,御花园冷清得很,这里的差事也成了闲差。 宫人们无聊,难免要碎嘴打发下时间。 祁鹤安经过时,便听到了她们的低声私语。 他本没在意,却被一个名字止住了脚步。 “你刚从青云殿回来?快说说,那位沈大人当真如传言中那般英俊吗?” 另一个宫女的声音荡漾,“要说英俊,倒不是最顶尖的,但他真乃端方君子也,对我们这些下人说话也温和有礼,我都想求乌苏姑姑把我调到青云殿伺候了。” 她宛如少女怀春般幻想着。 又一个小宫女不解道,“沈大人不是外臣么?怎会跑到青云殿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昨夜啊,太后召见沈大人,两人在泰文殿待到了戌时,那时宫门早已下钥,太后便让沈大人留宿在了宫中,就住在青云殿。” 小宫女惊叹道,“看来这位沈大人真的很受太后信任呢。” 话音一落,有宫女嗤笑一声,“土包子,你真以为是什么信任呀政务呀?” “那是什么?” 宫女神神秘秘道,“听说太后与那沈大人关系非同寻常,就连咱们陛下都知晓,还很支持呢!” 小宫女大惊,“不可能吧?” “这还有假,这可是陛下身边的宫人传出来的。” 祁鹤安站在假山后,面色铁青。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死死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宫女们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他却不想再听了。 他没特意压抑脚步,大步往泰文殿走去。 声音传出的地方一寂,宫女们顿时慌乱得如鸟兽般散去。 泰文殿前,依旧是上次的那个眼生的小太监。 这回他学乖了,见到祁鹤安一脸阴沉,也不敢阻拦,只是在他身后高声道,“明宣侯到。” 萧令宜此刻正在泰文殿的内室里,刚脱下朝服换上宫装,衣带还未系上,便听到殿外的声音。 下一秒,祁鹤安已经推门进来了。 萧令宜微愣,然后连忙转过身整理衣衫。 她知道他近日跑去了禁军大营,虽然让吴越派人去侯府召见,但也不抱希望他会来。 所以派去的人传了消息便回来了,只当是催促。 那天后,她不得不多抽时间陪伴商景,但却总是下意识躲避他的眼神。 几天下来,让她心力交瘁。 此刻又被衣衫不整地撞见,她难免有怒意,“明宣侯,谁许你进内室的!” 祁鹤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抓着萧令宜的肩逼她转身。 视线扫过她散露的内衫,雪白的脖颈,他忍不住冷笑,“怎么,太后已经忘了当日是怎么向我投怀送抱的吗?” 第45章 到底想羞辱我到什么地步? 萧令宜一听,心间怒意也瞬间上涌。 她冷笑一声,“侯爷不是嫌哀家脏么,怎么如今倒还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到处宣扬了,怎么,不怕哀家玷污了你的名声?” 祁鹤安拧眉阴沉地看她。 萧令宜既然开了口,便也一次性把心里的话全吐了出来。 “我如今是有求于你,曾经也确实对不住你,可我已经尽力弥补了,是,我利用旧情,对你投怀送抱,被你羞辱是我自找的。天下众人,谁不为个利字,所以你即便不帮我,我也怪不得你什么。” “可你明知道景儿年幼,明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肮脏之事,你却还是告诉了他,祁鹤安,你到底想羞辱我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已然颤抖,激烈的情绪让她眼眶泛红,胸口不停起伏。 可她撑大眼睛瞪着祁鹤安,不肯示弱丝毫。 祁鹤安蓦地冷笑一声,声音阴寒,“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卑劣的。可明明自私卑劣的人是你萧令宜。” “七年前你悔婚抛弃我,我在边境地狱般的日子里熬了七年,你有求于我时,便可以不知廉耻地引诱我,有了沈则言,便又想把我一脚踢开。” 他握住萧令宜的脖颈,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萧令宜,我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脖颈上的大手慢慢收紧,胸腔里空气也随之逐渐稀薄。 萧令宜抓住他桎梏她的手腕,可那手却像铜铸般纹丝不动。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与沈大人有何关系,祁鹤安,放手!” “怎么无关,若不是他出现,你哪儿来的底气朝我下杀手?” 祁鹤安力道越来越重,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侧脸,盯着她因呼吸不畅而泛红的脸颊。 他语调平缓,甚至看起来十分冷静。 可若是仔细看他的眸底,却会发现令人心惊的嗜血与癫狂。 “咳咳咳——” 萧令宜忍不住张开嘴喘息,她简直怀疑祁鹤安真的想在这里杀了她。 窒息让她头脑有些发昏,但她还是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了错处。 “什么杀手?哀家没有——” 祁鹤安恍若未闻她的解释。 他已经不相信这个女人嘴里的任何一句话了。 直到她即将窒息,他才大发慈悲般地松开了手。 喉间灌入冰凉的空气,萧令宜立刻伏在桌上大口喘息起来。 她就知道,祁鹤安没那么大的胆子在泰文殿公然杀了她。 祁鹤安替她轻拍后背,声音柔和下来。 “你怎么不叫他则言了,叫沈大人多生分啊。” 萧令宜还未缓过神来回答,却突然听外殿传来温润如玉的男音,“太后娘娘?” 正是沈则言。 他几乎日日都要进出泰文殿,加之萧令宜对他礼遇有加,因此泰文殿的宫人们并不会拦他。 明明宫人说她在泰文殿,他进来后却不见她踪影,所以出声唤了一声。 萧令宜一惊,立刻便要起身。 可她身后原本轻拍的手却突然施力,将她摁在桌上动弹不得。 萧令宜挣扎不脱,冷声斥道,“祁鹤安,你太放肆了,这里是泰文殿!哀家命令你松手!” 祁鹤安却丝毫不惧。 他从身后托起她的下巴,垂眸低笑,“听到他的声音,反应这么大?” 萧令宜被祁鹤安气的头发昏,也有些口不择言。 她怒声道,“是又怎样?哀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吧?” 话音落下,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钳住她下巴的手青筋暴起,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片刻后,撕拉——! 布料撕裂的刺耳声音响起,同时萧令宜腰间接触到一片冷气。 “很好。” 萧令宜挣扎的手被他禁锢在背后,这个姿势让她更是动不得丝毫。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却顾忌着就在外殿的沈则言。 她咬牙将声音咽回喉咙,低声斥道,“祁鹤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真以为哀家不敢动你吗?若哀家拼着名声尽毁叫人进来,你也难逃一死!” 祁鹤安蓦地笑出了声,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快意。 “能和太后共赴黄泉,臣求之不得,叫吧,把沈则言叫进来,臣也很好奇他会是什么表情。” 萧令宜拿太后的身份压他,他便也阴阳怪气地自称臣。 此时此刻,这两个身份无疑让萧令宜更觉耻辱。 “你疯了!” “我是疯了。” 无论是身份还是性命都压不住他,萧令宜不知她还能怎么办。 她咬着唇尽量不发出声音,直到唇间鲜血淋漓。 祁鹤安再次钳住她的下颌,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一瞬间蔓延口腔,却更加刺激了他脑中名为理智的神经。 他情不自禁加深了这个吻。 萧令宜紧闭牙关拒绝,他便捏着她下巴逼她打开迎接他。 胸腔里的空气逐渐稀薄,萧令宜有些昏沉起来。 直到又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她骤然回神。 “太后娘娘,您在内殿吗?”沈则言的声音有些着急。 她的双手已恢复了自由,萧令宜凝聚起全身的力气在肘间,向身后撞去。 钝痛袭来,祁鹤安闷哼一声,脸色一白。 那里是他上次遇刺受伤的位置。 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伤口已经愈合,但内里却还没有长好,萧令宜这次正中他的弱点。 听他闷哼,萧令宜反应过来那是他上次受伤的地方。 她眼神闪烁一瞬,但还是扭开头冷声道,“放开哀家!” 第46章 别进来! 可祁鹤安只是停了一瞬,下一秒动作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身上的痛像是情绪的催化剂,让他更加癫狂。 “明明太后也很舒服,不是吗?臣很好奇,沈则言是伺候的比臣好么,所以太后才那么宠爱他?” 他赤裸的话语让萧令宜面上涌上血色。 折腾了半晌,祁鹤安软硬都不吃,她已经筋疲力竭。 闻言她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顺着他的话冷笑道,“是,他比你好多了,起码他不会强迫哀家做不想做的事!” 她的话让祁鹤安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衣衫彻底遮不住雪白的身躯。 比之前剧烈百倍的痛楚传入脑中,萧令宜一下瘫软在桌上。 眼泪溢出眼眶,在桌面上汇聚,映着烛光,像一汪清溪。 她只能死死咬唇将所有声音挡住,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 偏偏此时,沈则言的声音再次逼近。 “太后,您没事吧?” 沈则言站在殿外,神色疑虑。 内殿的门掩着,挡住大部分声音,却依旧能听到不时传出来的说话声。 里面明明有人,却对他三番两次的询问置之不理,这实在不寻常。 他知道内殿不是他能进入的地方,却实在担忧萧令宜的状况。 祁鹤安手掌捂住萧令宜的嘴,在她耳边笑道,“他很担心太后娘娘……” 萧令宜骤然张口咬住他的手,她用了狠劲,几乎是瞬间便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祁鹤安却仿佛不觉,非但一丝挣扎都没有,反而还把手往她齿间送了送。 直到伤口越来越深,血顺着她下巴滴落,和她的眼泪混成一片污浊。 萧令宜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的注意力全在殿外,沈则言的影子映在门框上,脚步声逐渐逼近。 她动弹不得,祁鹤安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慌乱的面容,仿佛丝毫不介意沈则言发现。 直到门框晃动一瞬,沈则言的声音响起,“太后,臣冒犯了。” 萧令宜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几乎是破音喊道,“别进来!” 沈则言推门的手停在原地。 里面传来的女声低哑暗沉,明明早朝时分她的声音还是正常的。 他担忧道,“您怎么了?需要臣叫太医过来吗?” 萧令宜声音颤抖,“不必!今日哀家有事在身,无暇见沈大人了,你先退下。” 沈则言不是傻子,怎会察觉不出不寻常之处。 他收回推门的手,脚步却钉在原地不曾离开。 脚步声没再响起,内殿两人都知道沈则言还在外面,可他们谁都没有精力再管他了。 一片寂静里,沈则言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听觉为何这么好。 他要是个聋子就好了。 低沉的喘息,极力压抑的破碎呻吟不断传来。 像毒蛇一般钻入他的耳中,也钻入他心里。 他虽未娶妻,却也不会连里面正发生什么都听不出来。 沈则言视线挪向正殿的龙椅后,那里摆着天子的尚方宝剑。 他很想拔出剑冲进去,砍了祁鹤安这个胆大妄为的乱臣贼子。 可他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是祁鹤安的对手。 他也知道,萧令宜出身高贵,生性高傲,她绝不会想自己狼狈的样子暴露在其他人眼中的。 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内心滴血。 不知过了多久,内殿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祁鹤安头脑清醒过来时,怔了片刻。 萧令宜雪白的肌肤上遍布淤青,她趴在桌上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眼角是未干的泪痕,素白的脸上染着淡淡的血水,一片狼狈。 但视线转向门上的人影时,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祁鹤安把萧令宜身上破烂的衣裙脱下,又用袖口擦干她脸上的脏污,而后打横抱起她放到内殿的床榻上。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怜悯,懊悔,亦有憎恨,复杂到极点。 他放下帷幔遮住榻上人影,而后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有着清晰的杀意。 沈则言忍住怒意,视线看向内殿。 可只看到桌边一片狼藉,却不见萧令宜人影。 他急道,“你把太后怎么样了?” 祁鹤安冷冷扫他一眼,压下杀意,冷声朝殿外道,“乌苏!” 乌苏今日下朝后便被萧令宜派去商景身边了。 回来时听小太监说明宣侯和沈侍郎都来了,她便隐隐不安,此刻一直在殿外候着。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连忙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对峙的两个男人。 她走近垂眸行礼,“侯爷有何吩咐。” 祁鹤安侧身,让开一道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进去。” 乌苏连忙进去,然后关上了殿门。 她迅速走到床边掀开帷幔,一眼便看见萧令宜裸露在被褥外肩上的大片淤青与红痕。 她眼眶一酸,眨眼间掉下泪来。 她恨恨地扫了一眼殿门的方向,才擦干眼泪用炭火温着的水壶里的水拧了帕子,替萧令宜擦拭起来。 殿外,沈则言还站在原地。 祁鹤安却已坐到椅子上,桌上茶早已凉透,他却浑不在意,自顾自斟茶饮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流入喉咙,唇齿间的干渴缓解,也浇灭了心中汹涌的怒火。 他视线扫向沈则言僵硬的背影,“沈大人,好听么?” 沈则言握紧拳头,再也忍不住转身一拳挥向祁鹤安,“无耻!” 祁鹤安随意地伸手在他手腕一拨,沈则言便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跌坐在地。 手腕传来剧痛,像断了一般。 他却没在意,只是红着眼瞪祁鹤安,“你怎么能那样对她!” 祁鹤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又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则言。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德裕十三年,你在祖地冀州乡下偷了当地富绅的财宝,差点被打死,半年后富绅因征税之事一家人锒铛入狱,德裕十四年,你入京途中,被刁民抢夺盘缠,三天后刁民被冻死在村头,德裕十五年,你在国子监扫地,被富家子弟欺辱,而后半月,那富家子弟染了花柳病,不久后暴毙。” 他每说一件,沈则言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到最后,几乎惨白到与死人无异了。 祁鹤安欣赏着他面色的变化,“凡此种种,还有许多,需要本侯继续说吗?光风霁月的沈侍郎——” 他声音里的嘲弄之意毫不掩饰。 沈则言死死盯着他半晌,才回神咬牙道,“你调查我!”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些镇静,“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难道没有调查到,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吗?” “况且我的手上,可从未沾染过一滴血!” “不重要。” “什么?”沈则言诧异。 祁鹤安重复道,“不重要,本侯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过往,实则漏洞百出,只要本侯想,刑部的死囚牢房随时恭候你,明白吗?” 第47章 始作俑者,何必惺惺作态? 沈则言怒瞪着他。 他是金科状元,素来口才过人。 可此刻,他喉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前的男人,残忍,恐怖,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即便是他自以为见惯世间百态,却也忍不住浑身发寒。 祁鹤安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撑着额头看沈则言慢慢站起来。 “其实,如果本侯不认识你,会很欣赏你的所作所为,天道不公,想要的本就要靠自己去争抢。” “可惜,你不该不自量力,竟敢觊觎天上的明月,所以本侯只能让你再次品尝被踩入淤泥中的滋味。” 沈则言回眸看他,眼中满是恨意。 祁鹤安笑了一声,“恨本侯吧?想杀了本侯吧?你觉得你能做到的话,本侯随时恭候。” 沈则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回过头时,眼中已恢复了平静。 那些浓烈的情绪都被掩藏在眸底深处,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他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祁鹤安的视线中。 沈则言的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祁鹤安面上的势在必得消失,他闭上眼,神色复杂地靠在椅背上。 外殿安静下来,便更能听到内殿里水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才,他就是在里面第一次占有了萧令宜。 就像多年里他无数次想的那样,从那个男人手中夺回她。 可真正实现时,他却发现他并没有所想的那般高兴。 祁鹤安握紧拳头,感受着剧烈的钝痛。 掌心下方,是她刚刚咬出的伤痕。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那齿痕又深又清晰,到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 她的挣扎与不情愿都在表示着,即便他强行得到了她的人,却也得不到她的心。 若说萧令宜从前还对他有半分愧疚,经过今日,恐怕也会化作彻骨的恨意了吧? 算了,不重要。 祁鹤安心想。 她爱他也好,恨他也好,都比只是利用完就一脚踢开的好。 反正他也早已做好与她恩怨纠缠一生的准备。 内殿。 乌苏替萧令宜打理干净身上,又在伤处上了药,换上干净的衣衫。 做完这一切,她才抹着眼泪在床榻前脚凳上坐了下来。 床榻上的萧令宜虽然看起来睡着,眉头却一直紧紧皱着,时不时发出一些低低的呓语。 低到乌苏把耳朵凑到她嘴边都听不清。 直到暮色黄昏,萧令宜才悠悠转醒。 乌苏一直守着她,见状才松了一口气,“太后您醒了,太好了。” 萧令宜的状态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异样,所以她也不敢叫太医来诊治,这会见她醒来才彻底放下心。 萧令宜眼神恍惚,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处何方。 她喉间干涩,下意识道,“水……” 话出口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乌苏听清后连忙捧了温热的茶水过来,服侍萧令宜一饮而尽。 萧令宜喘了口气,又躺回床上。 此刻她已经彻底清醒,她昏迷前所发生的事也一件不落地记了起来。 乌苏尽量把声音放平常,“娘娘,您可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可要奴婢传膳?” 萧令宜疲倦地闭上眼,低声道,“不必了,哀家不饿。” 乌苏看她苍白的样子,忍不住怨道,“侯爷也太大逆不道了,奴婢看着他,竟怎么也看不出从前的影子了,他怎么会变成这般性子。” 是啊。 不止萧令宜变了,祁鹤安也变得彻底。 他们之间,说句物是人非绝不为过。 萧令宜沉默片刻后,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你也知道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世子,若惹恼他,哀家怕也护不住你。” 乌苏愣了愣,“可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屈辱,难道就当做无事发生吗?” 不然呢? 杀了祁鹤安吗? 那很不现实,萧令宜如今没有那个势力钳制北境军。 罢了,只当是还了对他的多年歉疚,从此后,她再不亏欠他任何。 “哀家累了,你也不用在这儿守着哀家,去忙你的吧。” 萧令宜忍着浑身的酸楚翻了个身,背对着乌苏。 她还没有完全消化不久前发生的事,即便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乌苏,她也难以面对。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乌苏也明白,轻轻诶了一声后起身往外走。 关上内殿门的瞬间,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她怎么样了?” 乌苏关门的手一顿,他还没走? 她守着萧令宜一下午,殿外一直安静无声,她以为早已没人了。 乌苏转身看去,祁鹤安坐在椅上,桌上是空掉的茶壶。 他除了胸前衣襟还有些凌乱外,可称得上衣冠楚楚。 她又想起刚进入内殿时萧令宜的惨状,一股怨气不由自主地升起。 乌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呛声道,“侯爷不就是始作俑者?何必惺惺作态。” 祁鹤安身居高位多年,不说北境,便是京中敢与他这样说话的达官显贵都没几个。 今日却被一个婢女毫不留情地讽刺指责。 他脸色一寒,眸中酝酿着危险的情绪。 乌苏话说出口了才知道后悔,明明刚才萧令宜叮嘱过她的。 此时被祁鹤安森冷地盯着,忍不住后背冷汗直流。 他连太后都敢不敬,更何况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说不定下一秒他便会拔刀杀了她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乌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她梗着脖子道,“侯爷身负血海深仇,自以为被人背叛愤懑,岂知谁的日子又好过了?侯爷拿真正有错的人没办法,却只能欺负太后一个弱女子,实非男人所为!在奴婢看来,与狼子野心的肃王没什么两样!” 她一口气说完,便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男人暴怒或者发落她的迹象。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就见祁鹤安皱眉盯着自己,眼里有怒意,却被生生压了下去。 他森然道,“滚下去。” 他看在她从小跟着萧令宜的份上,不想杀她。 但那不代表他能允许一个下人敢指着他的鼻子斥责他。 乌苏浑身一软,她知道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了一瞬,她不敢再多话,咬牙快步走了出去。 第48章 我们,来日方长 乌苏走后,祁鹤安闭目,平息着涌动的情绪。 片刻后他睁眼起身推开了内殿的门。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帷幔后的床榻上拱起弧度。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走过去撩起了帷幔。 萧令宜正面朝里睡着,背对着他。 他微微俯身垂眸,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侧脸完美得不像话。 圆润饱满的额头,挺翘秀气的琼鼻,和精致小巧的下巴组合在一起宛如起伏的山峦,精美中又不失大气。 只是那鸦羽般长而卷翘的睫毛却在微不可察地颤动着,暴露出主人不安的内心。 祁鹤安知道,她没睡着。 她宁肯装睡,也不肯睁眼看他。 祁鹤安伸出手,指尖越靠近,那睫毛就抖动得更厉害,直到最后整个身体都在细细地颤抖。 他冷冷一笑,收回了手。 “萧令宜,你躲不掉的,良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们,来日方长。” 撂下这句话,他没等萧令宜的回复转身离去。 帷幔没了支撑,飘飘摇摇地坠下。 无人看见,萧令宜紧闭的眼角湿润,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出,沿着鬓发滚入枕间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小片黄豆大小的濡湿。 …… 上次萧令宜的高热便没好利索,退热后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咳嗽。 如今身体与精神同时萎靡,病势便凶猛地反复起来,一连几日她都没能从榻上起来身。 她昏沉了几天,只知道每天有人一天三次地喂她喝药,好苦。 第四日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商景正坐在她床前,手捧着一卷书认真看着。 外面出了太阳,洒进屋内暖融融的。 萧令宜心间一阵暖意,静静看了商景好一会儿。 商景看完一卷放下书时才发现萧令宜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他欢呼一声扑进萧令宜怀中,“母后,你终于醒了!乌苏姑姑没骗景儿,咱们可以一起过个好年了!” 萧令宜先是伸手接住他软软的小身子,又愣了一瞬。 是啊,快要到春节了。 先帝过世后的日子仿佛像被什么推着一般,过得快极了,一转眼,都小半年过去了。 商景还在喋喋不休,“母后好好养身子,不必担忧朝堂上之事,儿臣已经长大了,会为母后分忧,这几日独自上朝也没出什么乱子,沈大人还夸儿臣颇有明君风范呢。” 他边说着,边偷瞄萧令宜的神色。 沈大人说了,要他逗母后开心,不要让她安静下来伤心。 萧令宜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意图,她便也配合着,与他聊些轻松的话题。 午膳商景也粘着萧令宜一起吃,直到午睡时分才昏昏欲睡起来。 萧令宜微微松了口气,让宫人带他回宫去休息。 他走后,她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散殆尽,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乌苏看在眼里,心中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开解。 气氛凝滞时,有太监匆匆来报。 “禀告太后,沈侍郎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萧令宜的手一颤。 那天的情形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痛苦地闭上眼,“告诉他,哀家身体不适,不见。” 太监应声退下,没一会儿就又进来。 “禀太后,沈侍郎已经离开了。” 乌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又沉默了一会儿,萧令宜才平复下了心情。 后来沈则言三次求见,都被太监以萧令宜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彼时沈则言单薄地站在寒风中,静静等待。 “沈大人,您请回吧。” 太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怜悯了,这沈大人之前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如今看样子是要跌落神坛了。 诶,命运无常啊。 沈则言自己倒不觉得什么,他温和地递出手上的奏章。 “这是微臣从所有奏章里挑出的较为紧急之事,也都另作了批注,劳烦公公转交给太后娘娘,替微臣问太后安好。” 说完他彬彬有礼地一拱手,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泰文殿内,萧令宜坐在书案前,神情复杂。 这些奏章被分门别类整理好,又按轻重缓急排序,每件事都另做了批注,让她看起来省心不少。 沈则言总是这样,默默把所有事都做到最好,如春风般润物细无声。 可近日朝堂上却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失去了太后的宠幸,还未平步青云,便要跌落下来了。 这都是因为她因一己私欲拒不见他所导致的。 萧令宜明白,她没有太多悲春伤秋的时间。 她边翻开奏章边吩咐道,“明日沈侍郎来时,直接请他进来见哀家吧。” 乌苏微顿,露出一抹笑,“是。” 第二日,沈则言照旧捧着整理好的奏章到泰文殿。 他已经明白萧令宜不想见他,所以这次只是把奏章递给太监。 “劳烦公公替我呈上。” 他转身欲走时,却被太监从身后叫住。 “诶,沈大人留步,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沈则言愣了愣,又见太监笑意盈盈不似骗他。 他反应过来连忙整理了下衣袖头冠,而后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与表情。 走进泰文殿时,萧令宜正坐在书案前低着头看奏章。 他一撩衣袍跪下行礼,“臣参见太后。” 声音,神态,动作都与往常没有丝毫不同。 仿佛他并没有被萧令宜三番五次拒见,也没有在几日前听到过那一场荒唐。 萧令宜拿周章的手轻颤,“那日……” 沈则言第一次打断她的话,平静地道,“太后,那日臣只是担忧您,后来殿外的乌苏姑娘告诉臣您并无大碍,臣便离去了,不知太后凤体可痊愈了?” 他说的自然极了,仿佛早已在心中排练了无数遍。 萧令宜眼眶微涩,心下感动。 她知道,他是怕她觉得尴尬,羞愧,所以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萧令宜平复了下心情,才轻声道,“无碍了,多些沈大人挂念。”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轻松不少。 沈则言不想她看见自己想起伤心事,也没久留,很快告辞了。 他走后,萧令宜看了会儿奏章便有些累。 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容易疲惫, 乌苏端着参汤进来,见状道,“娘娘病愈后气血亏空,喝点参汤补补吧。” 第49章 一个虎口,一个狼窝 萧令宜闻言放下奏章。 她伸手接过参汤,眉头微皱一饮而尽。 喉间一阵苦意,而后是一阵恶心的感觉。 日日喝这参汤早已喝腻了,但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疲倦无力。 从乌苏手中托盘上捏起一颗色泽红润的蜜饯含入口中,压下那股恶心后,萧令宜再次看起了奏章。 这段时日她没有上朝,落下了不少公务。 虽有沈则言帮忙处理,但他毕竟只是臣子,没有御笔朱批之权,到最后还是她的活儿。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商景如今已经能独自一人上朝了。 想来以后若无大事,她不必日日陪着他了。 …… 明宣侯府。 此时已近新岁,府内早已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自从老侯爷去世,世子远赴边关七年未归后,侯府第一次这么热闹。 祁莲正在院中指挥着仆人们在屋檐下挂上象征喜庆的红幡。 宿辰也在旁边跟着,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添乱,惹得祁莲呵斥声不断。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的窗前,似乎是在看这喜庆的场景,可仔细看去,眸中却一片孤寂。 他膝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只是似乎被人摩挲过许多次,上面的花纹都有些磨损了。 盒中之物此时正被握在祁鹤安手中,是个红穗子。 刀穗早已破败不堪,流苏零落,由鲜艳的红褪色成了灰粉。 这刀穗曾陪他征战北境三年,死里逃生数次,直到断裂在战场上。 战后,他在尸山血海中翻了数个时辰,才将其找到置于木盒中。 彼时,他以为红绳断在告诉他,该放下执念了。 后来他携带木盒四年,再没有打开过。 他以为他放下了,可直至今日才明白,执念若是有那么容易放下,这世上也没那么多痴人了。 他就是那其中最痴的一个。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甚至在祁莲面前立下了重誓,却统统被他抛诸脑后了。 窗外,有身着下人服侍的人急步走向宿辰,附在他耳边低语片刻。 而后宿辰神色一震,连忙丢下手中红幡转身推门进来。 祁鹤安抬眸看他,他郑重道,“探子来报,找到了天渊盟留下的踪迹,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往东,只是要捕获他们,一时半会不行,怕是要等到年后了。” 祁鹤安闻言,握着刀穗的手蓦地用力。 他神色微沉,声音冷极,“知道了。” 往东,东边有什么? 一个人影闪过祁鹤安脑海。 是了,一直往东,便是肃王兵力驻扎的东境了。 在他多年经营之下,他对东境几乎有着毋庸置疑的控制力。 那里的人不知朝堂,不知新帝,只知他们的统帅肃王商越。 天渊盟的人不在武林中躲藏,往东去干什么? 祁鹤安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测,但转瞬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不可能。 眼看外边天黑了下来,祁鹤安蓦地起身朝外走。 祁莲就在院中,见状喊他,“鹤安,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祁鹤安像是没听到般脚步丝毫不慢。 宿辰拎着祁鹤安的大氅跟在后面,不得不住了脚。 他回头打着哈哈,“大小姐,禁军里临时有军务需要侯爷定夺,您不用等侯爷吃晚饭了哈。” 说完,他也不敢看祁莲的脸色,扭头一溜烟跟在祁鹤安身后。 他们确实是去了禁军官署。 只是没过多久,便有个高大的身影径直往坤宁宫去了。 一路上无人敢拦。 近日由于太后大病初愈的关系,坤宁宫早早便熄了灯。 乌苏提着灯来交班,另一个宫女便把白日里坤宁宫的一切一一交代。 末了,宫女又忐忑道,“姑姑,您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何必做守夜这种累活儿,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做便是了。” 乌苏笑笑,并没回答她,只是道,“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 宫女行礼后离开了。 乌苏把灯笼挂在檐下,自己也坐在檐下长凳上。 寒风呼啸,她拢了拢自己的毛领。 两刻钟后,果然又见到一个身着斗篷的身影逐渐靠近。 乌苏眉头紧皱,眼中浮起厌恶,又在来人快到檐下时消失殆尽。 她低顺地垂眸,“见过侯爷。” 祁鹤安面目隐藏在斗篷下,低低嗯了一声。 接着把手中盒子递给乌苏后便推门进入殿内。 殿内地龙烧的很旺,他走进的瞬间便蒸出一身薄汗,于是他顺手解下了斗篷。 行至床边,透过薄薄的纱幔,能看到里面的女人正在沉睡。 纱幔撩开,祁鹤安目光扫过她全身。 露在里衣外的皮肤上,淤青与红痕都已慢慢消退,淡到几乎快看不见,但繁多的数量仍旧显示着那天的疯狂。 祁鹤安眼神一暗。 他本做好了萧令宜事后会大发雷霆的准备。 可谁知她从那天就病倒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去上过早朝。 也只有他,能借着禁军职务之便进宫来这儿。 盯着萧令宜看了半晌,他坐到殿内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轻啜着。 得知天渊盟往东境去时冒出的那个念头又出现在脑海中。 可转瞬,又被他死死摁灭。 握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一瞬,祁鹤安竟是不敢再多看床榻上之人,他蓦地起身离开。 殿外,乌苏诧异地看着祁鹤安披着斗篷离去的背影。 往常他都会在殿内逗留数个时辰,这次从他进来到离开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乌苏懒得去探究祁祁鹤安的行为,他待的时间越短越好,不来最好! 若说他刚回京时,乌苏对他抱有比萧令宜还大的希望的话。 那么现在,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世子了。 现在的他在乌苏眼里与肃王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一个虎口,一个狼窝罢了。 一夜寂静。 黎明时分到来,换班宫人陆陆续续来了。 有不懂事的小宫女打开了廊下的盒子,一股药清香传出。 小宫女哇了一声,“看起来都是极名贵的药材呢,姑姑,可要奴婢送去太医院给太后娘娘熬药?” 乌苏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必,丢掉吧。” 送这药材的人就是萧令宜病的罪魁祸首,谁知道这药里会不会有问题。 看着小宫女可惜的眼神,乌苏又道,“你若想要,拿去便是,莫要告诉旁边便是了。” 第50章 除夕噩耗 砰—— 硕大华丽的烟花在上京的天空不断绽放,照的戌时的街道亮如白昼。 萧令宜正哄商景睡觉。 今夜是除夕,小孩子过节总是亢奋不已,连皇室子弟也不能免俗。 此刻他靠在萧令宜怀中,已然昏昏欲睡。 小小软软的手放在萧令宜腹部,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但太小声,分辨不出。 直到他彻底睡着,萧令宜才从腹部拿下他的手塞进被褥中。 乌苏在旁边笑道,“陛下近日可黏着太后娘娘了呢。” 萧令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最近总是喜欢摸哀家的肚子,问也说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癖好。”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陛下还小呢。” 萧令宜本也是随口一说,并没在意。 窗外又是一朵烟花绽放,萧令宜起身走到窗前。 烟花绚丽绝美,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可萧令宜脑海中却充斥着繁杂的思绪。 半晌,她低声问,“几日后的皇家宴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乌苏连忙道,“回娘娘,按您说的,一切规格都按照往年先帝在时来,已经都安排好了。” 大商习俗。 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皇帝会在除夕过后设立皇家宴会。 京中王公贵族和五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其家眷参与,煊赫的明宣侯府也自然会出席。 她作为太后,即便有再不想见的人,也避无可避。 思及此,萧令宜忍不住微微颤抖。 身上的伤痕早已褪去,可伤害却深深烙印在她心间了。 那让人恐惧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至今不知该如何面对祁鹤安。 同一片天空下。 祁鹤安味同嚼蜡地吃完只有他和祁莲的年夜宴后,便独自回了书房。 祁莲要回她夫婿府上,她还有公婆要侍奉。 下人们大半也都放了假,就连宿辰也被暗卫们拉着去喝酒了。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祁鹤安独自一人去了祠堂。 他拎着两坛酒随便找了个蒲团坐下。 一排排灵位最前方,就是他父母的灵牌。 祁鹤安并没有行什么庄重的大礼,也没有任何坚定的宣言。 他就这样默默喝了一坛酒,另一坛尽数倾洒在灵牌前的地上。 又看了半晌后,他磕了两个头便离开了。 头顶上烟花绚烂,他的身边却孤寂到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明明只喝了一坛酒,以他的酒量是万万不会醉的。 可此刻他却醉的彻底,摇摇晃晃地独自出了府。 他眼前浮现出一对少年少女。 也是一个除夕夜,少年翻过高高的墙头,少女低声惊呼,“你疯了!被发现我们的名声就完了!” 少年懒懒地伸出手,“被发现了正好让老头子来提亲,本世子一刻都不想等了!” 少女瞪他片刻,还是递出了手。 少年话虽如此说,却一路带着少女走人少的小道,把她挡的严严实实。 一年只关闭一天的摘星楼顶,少年艰难地带着少女偷爬了上来。 一瞬间,眼前视线开阔到了极点。 摘星楼是上京最高的建筑,坐在房顶上,整个上京尽收眼底。 绚丽的烟花不再遥远,仿佛近在眼前,那是很多人一生都没见过的灿烂。 纵然寒风猎猎,可两人交握的手却能抵万千。 在绝美的苍穹下,少年和少女违背了世俗的礼义廉耻,唇齿相缠。 陈年往事,镜花水月。 祁鹤安是被宿辰晃醒的。 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宿辰急道,“侯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祁鹤安动了动被冻的僵硬的手指,才发现自己身处摘星楼顶,身边空无一人。 堂堂明宣侯,除夕夜竟在寒冷的屋顶睡了一晚。 他微不可查地苦笑了一声。 终究只有他是痴人。 他翻身带着宿辰下楼,“有消息了?” 若只是找不到他,那么宿辰看到他后不会依旧那么急。 宿辰闻言吞了吞口水,“是,兄弟们日夜跋涉,在天渊盟残部进入东境线前截住了他们,但……” 祁鹤安皱起眉,“没抓住?” “不是不是。” 宿辰连忙摇头,神色古怪,“抓住了,并且连夜严刑逼供,那个天渊盟的盟主带着他七岁的女儿,所以招的很快。” 祁鹤安看宿辰这幅样子,一股不安感萦绕心头。 他沉声喝道,“再吞吞吐吐,军法严惩!” 宿辰瞄了眼祁鹤安,小声道,“天渊盟盟主说,高价聘请他们的人是……肃王,也是肃王要求他们栽赃嫁祸给太后,并承诺会为他们提供保护,所以他们才会一路往东境去。” 他每说一个字,祁鹤安的脸色便黑一分。 到最后,简直如墨般吓人。 宿辰见状顿时心肝胆肺都在颤,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天渊盟盟主说,事情败露他心甘情愿一死,但求侯爷放过他七岁的女儿。” 祁鹤安蓦地停住脚步。 下一秒,他身边支着的小摊轰然倒地,扬起一片灰尘。 宿辰心惊胆战地看着祁鹤安气势吓人的背影,不敢说话。 片刻后,祁鹤安从腰间解下装有银子的荷包,压在废墟下。 “一个不留。” 他说完,迈步往侯府的方向去。 他的怒气似乎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背影已经恢复了平静。 可只有宿辰知道,这样的祁鹤安,比暴怒的祁鹤安可怕了不知几倍。 一个不留,这四个字是在回答他关于那个女童的死活。 若是往常,祁鹤安很可能会因为天渊盟盟主的舐犊之情而放过那个女童。 可现在,他毫不犹豫下令处死。 宿辰知道若只是遇刺,他不会愤怒至此。 说到底,还是因为此事牵连了宫里那位。 前段时间两人间发生的事,宿辰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 事已至此,那女童为父亲的恶行送命也已成定局。 不过宿辰倒也不怜悯就是了。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本就恶贯满盈。 那女童虽未经手,但既得利益者,谈何无辜? 想到这儿,他连忙收敛思绪跟上了祁鹤安,但也只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两人回到侯府时,天光正大亮。 门房虽然诧异侯爷何时出去的,却也不多言,只是恭敬递上了一张请帖。 “侯爷,宫里的公公送来的。” 第51章 携家眷赴宴 那帖子用了明黄色的缎子,上面黑金色的龙纹刺绣栩栩如生,彰显着天家威严。 “请明宣侯携带家眷,于东风殿赴宴。” 祁鹤安目光重重落在家眷那两个字上。 宿辰也看见了,他扫了眼祁鹤安黑沉的脸色。 他知道祁鹤安并不喜欢柳絮,便小声道: “侯爷,这应当只是客套话,您还未娶妻,不带也无事的。” 祁鹤安将那请帖握得紧紧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带!” 宿辰一愣,但也不敢多话。 那天过后,他家侯爷便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除了送一日三餐外谁都不许进去。 站在院外,还能听到拳头或者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 惹的一众暗卫有多远离多远,都怕被主子看上后拽进去当沙包。 直到皇家宴会开始前的清晨,宿辰焦急地敲着院子的门。 许久之后,院门才打开。 宿辰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潦草不修边幅的祁鹤安,却没想到走出之人一身清爽,面色平静,只有两个眸子亮得惊人。 祁鹤安一挥衣袖,径直往府门口走去。 那里马车已经备好,柳絮正端正地站在那里,等着祁鹤安。 宿辰是没资格去皇家宴会的,去了也只能在宫外冷风中等着,所以留在了侯府。 他看着柳絮,欲言又止。 两人并不知道他的纠结,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离皇城越来越近。 宴会设在东风殿,这里的地龙烧得旺极了,竟如春天般温暖。 两人刚到,祁鹤安便被一群武将给拉走了,留下柳絮独自坐在明宣侯府的位置上。 这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一桌一椅都是柳絮没见过的繁华。 但她没心思欣赏,手中不停绞着手绢,紧张极了。 她能有幸来这里,是带着任务来的。 那就是,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解释清楚一切。 此时,宴会还未开始,殿内气氛比较融洽。 萧令宜低调地走了进来,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女眷中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乌苏朝着一个方向指去。 “太后,那便是梁夫人与梁小姐。” 萧令宜朝她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端坐着,身边围着一群高门夫人奉承。 在她身后,有个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少女。 少女眉目婉转含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可萧令宜却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一丝戾气。 虽有意掩藏,却终究年轻,还是露了一丝出来。 萧令宜吩咐乌苏,“请平乐帮哀家个忙。” 乌苏马上心领神会。 萧令宜身为太后,直接召见未免太过引人注目了。 一炷香后,梁清如被平乐公主从席间拉起。 她原本就是平乐公主的伴读,跟着公主再正常不过了,席间没人在意二人。 梁清如追问两次平乐都支支吾吾后,她便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话。 片刻后,她被带到了御花园一角。 这里被一个假山遮挡着,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片空地上唯一的桌子旁坐了个端庄高贵,头戴凤冠的女人。 她身后只站着一个宫女,和两个带刀禁军。 毫无疑问,眼前女人便是当朝太后。 只不过她的年轻貌美,但是与梁清如想象中威严狠辣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踌躇间,萧令宜温和道,“平乐,你先下去吧。” 平乐公主倒是很敬重这位皇嫂,闻言恭恭敬敬地离开了,顿时便只剩了梁清如一人。 梁清如不敢大意,连忙跪下行了个大礼。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她话音落下,却久久没有听到平身的声音。 梁清如不敢乱动,正内心忐忑时,左右眼角却突然划过一抹光亮。 她定睛看去,竟然是两把雪光锃亮的剑分左右架在了她脖子上。 萧令宜低低的声音响起,“梁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何要违逆你父亲帮哀家。” 梁清如微微抬头,贝齿紧咬,神色有些犹豫。 “哀家不喜欢用不知根知底之人。” 见梁清如依旧犹豫,萧令宜又道,“转过这个拐角,便是皇室祠堂禁地,擅入者,杀无赦。” 梁清如浑身一颤。 她明白萧令宜的意思是,若是她想,那自己今日便走不出这宫门。 她抬起头看萧令宜,她还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但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果然,皇室中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梁清如咬咬牙,“太后娘娘可知,臣女这嫡女身份,是用人命和鲜血换来的,若有选择,臣女不想要!” 萧令宜眼波流转,“愿闻其详。” 梁清如极力忍耐,却仍落下一地热泪,“我本是庶女,我姐姐被肃王玷污后又被折磨死,姨娘哭瞎了眼病逝,我爹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不得不厚待我,将我养在嫡母名下。” “所有人都说我姐姐一条贱命微不足道,可臣女偏偏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三言两语说完两条人命后,她擦干眼泪,声音坚定: “即便娘娘的耳目再清明,手也伸不到敌人最亲密之人身边,我愿做马前卒,为娘娘通风报信。” 萧令宜沉默片刻,起身亲自扶起梁清如。 “但你应该知晓,如今哀家许诺不了你什么,倘若有逼宫那一日,还可能会连累你。” 梁清如眼神坚定,“臣女不怕。” “好。”萧令宜低声道,“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找沈侍郎沈大人。” 梁清如诧异地瞪大眼睛,失声道,“沈侍郎难道是您……” 萧令宜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道,“乌苏,派人送梁小姐回去。” 虽然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梁清如平复着砰砰乱跳的心,行礼后转身离开。 直到回到宴会上,她还未彻底平静下来。 恰好此时,从殿外走进一男子,清风朗月,不是沈则言又是谁? 刚刚有所缓和的心跳顿时又剧烈了起来。 沈则言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莫名的视线,朝她看来。 两人视线交汇,沈则言疏离地点了点头示意。 梁清如微顿,缓缓扯出一抹笑意来,她本就很美,这一笑顿时如春风拂面,吸引了一些公子哥的视线。 沈则言面上平静,转过身后才微微蹙眉。 这梁小姐每回见他都没什么好脸色,今日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第52章 与哀家有何干系? 另一边,御花园中。 乌苏安排人送梁清如回去后,又回到了萧令宜身边。 “太后,您为何那么相信那梁小姐?竟把沈大人的事也告诉她了。” 萧令宜淡笑道,“放心,她的底细我已让吴越派人私底下查过了,今日只不过是想亲口听她说,看她是否诚心罢了。” 乌苏闻言安下了心。 解决了这件事,萧令宜也没了坐在寒风中的理由。 她起身扶着乌苏的手走出假山。 正准备返回东风殿时,眼角却划过一抹鹅黄色。 萧令宜蓦地扭头看去,沉声道,“是谁?” 乌苏护在萧令宜身前,两个禁军也拔刀警惕地环视四周。 片刻后,那抹鹅黄的主人走出假山一侧,“妾……妾身拜见太后……” 见是宫宴女眷模样的女人,禁军便收刀入鞘退到身后了。 乌苏斥道,“大胆,见太后要自报名号!” 那女子一颤,才又道,“妾身是明宣侯侍妾柳絮。” 她一直低着头,萧令宜这才认出来。 她扬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你怎么在这儿?” 柳絮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萧令宜,才发现萧令宜身上的气势如此惊人。 这样的女人,哪里会拘泥于情爱呢?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今日的来意也似乎没必要说出口了。 但她刚刚听宫人说太后在御花园,便出来漫无目的找。 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给她找到了。 只是不巧,平乐公主正好带了人来见萧令宜。 那时她走也会被发现,只好躲起来,也因此听到了全部交谈。 本想躲着,等宴会结束再找机会和萧令宜解释,谁知道被发现了。 她不会被灭口吧…… 思及此,柳絮只好搬出祁鹤安。 “回太后,是侯爷让妾身来与太后解释一些事情。” 果然,听到祁鹤安的名字,萧令宜面色一凝。 “哦,是吗?他要你说什么?”萧令宜声音缥缈。 柳絮看了眼她身后的两个禁军和乌苏,神色迟疑。 萧令宜见状挥了挥手,示意禁军退得远远的。 柳絮见状才道,“太后恕罪,当日妾身不是有意在您面前放肆的,妾身那样做,是……是因为侯爷想让太后吃醋……” “妾身只是住在侯府里,侯爷并没有宠幸过妾身,太后若不信,可以派人去侯府里问话。” 一咕噜说完早已准备好的话,柳絮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她早已后悔了,当日为求容身之处才留在侯府,谁知搅进这等秘事里,不知今日还有没有命出宫了。 乌苏闻言,皱着眉看向萧令宜,怕她又被影响了心情。 萧令宜神色倒是没变,她站了片刻后,才道,“平身吧。” 她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你说什么呢?” “你与侯爷之事,与哀家有何干系,不过你到底也是哀家赐给他的妾,若有机会,哀家提点你家侯爷的。” 说完不等柳絮回答,便挥手示意她退下。 柳絮没受到惩罚已经很惊喜了,连忙听话退下。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有些感慨。 看太后娘娘的样子,像是压根不在意这些情爱之事。 直到她身影消失,乌苏才道,“娘娘这么简单放她走,不担心她听到了您与梁小姐的……” 萧令宜摇头,“哀家本也没想瞒着他。” 她深吸一口气,“好了,回去吧,宴会也该开始了。” 萧令宜盛装出席了宴会,并代表皇室威严陈词。 她前段时间没有上朝,肃王一党都想从她这次露面看出些颓势来。 很可惜,萧令宜大病了一场,倒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凌厉了。 毕竟是新年的好日子,大家都还沉浸在除夕的阖家欢乐里,没人不长眼地挑事,这场宴会也算是宾主尽欢。 只有一人,周身的气氛与周围格格不入。 祁鹤安身份贵重,坐的席位除了皇室子弟是离萧令宜最近的。 可从始至终,她的视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扫过来一次。 看着萧令宜喝下沈则言敬的酒,祁鹤安也忍不住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闭眼消化了口中的辛辣后,他扭头看向柳絮。 “该说的,你都说了吗?” 柳絮重重点头,“妾身不敢遗漏。” 祁鹤安没有接话,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 柳絮见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她倒是有些怜悯祁鹤安了。 宴会快结束时,萧令宜便率先退场了。 有她在,臣子们总是拘谨些,剩下的时间便留给他们开怀畅饮罢。 眼看那抹黑金色消失在视线中,祁鹤安也顺势站起身。 宴会上正热闹,他离开也没惹人注意,除了沈则言。 他看了眼祁鹤安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沈大人,来来来,与小女喝一杯。” 梁成棋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同时空的杯中再次倒上酒,梁清如浅笑道,“沈大人,臣女敬您。” 沈则言没有说话,一饮而尽,表面看是敬重,实则是敷衍。 知道内情的众官员纷纷哈哈大笑,“老梁,看来不日你便要有个风姿出众的女婿了!” 梁清如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娇羞的笑。 她视线瞄向沈则言,自从知道他的底细,心中那丝古怪便有了解释。 他这样光风霁月之人,自然不会与肃王那等人为伍。 那么,按照梁成棋的意思,嫁给他,倒也没那么糟糕? 沈则言不知他们心中所想,此刻也懒得应付,敷衍的一拱手便起身离席了。 祁鹤安步子迈得大且急促,终于在御花园里拦住了萧令宜的轿辇。 轿辇帘子掀起,露出萧令宜光彩照人的面容。 她温和地道,“明宣侯有何事?” 祁鹤安一顿。 这是那次后萧令宜第一次清醒着见他。 他想到萧令宜会勃然大怒,会阴阳怪气,但独独没想到她会是如此平静的态度。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仿佛他与殿上那些大臣并无分别。 祁鹤安心间升起一丝少见的慌乱,他沉声道,“当日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你。” 萧令宜神色不变,“侯爷言重了,哀家不觉得哪里被冒犯了。” 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哀家倒是有一物要归还给侯爷。” 第53章 不想只是君臣 说着,她朝乌苏招了招手,从她手中接过一个花纹精美的木盒。 祁鹤安盯着递到眼前的木盒,声音暗哑,“这是什么?” 萧令宜不容置疑地把木盒放在他手中,“侯爷可以打开看看。” 祁鹤安轻轻打开木盒,一块莹润的白映入眼帘。 “当日侯爷向哀家要此玉,哀家以为早已丢失,谁知当年竟被乌苏找到妥善保存多年,今日也算物归原主了。” 萧令宜清淡的嗓音响起。 她实在不愿再纠缠于当年之情,也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天的事。 还他这枚玉,也算了解了她的一桩心魔。 不知何时,轿辇的帘子已经放下了,她的眉目也隐没在帘后。 那木盒仿佛置身火中,蓦地发烫起来。 灼烧的痛感传来,祁鹤安常年握刀的手竟有些拿不住这小小的木盒。 还未等他说什么,轿辇便又动了起来。 “明宣侯,新岁欢愉。” 清浅的话音落下,向一阵风吹皱了溪水。 直到八人抬的轿辇消失在视线中,祁鹤安才恍然回神。 他垂眸,那木盒中的碎玉就那样静静躺在他掌心。 玉有灵性。 即便是再好的玉,若长时间空置,也会变得灰暗蒙尘。 只有主人时常带在身边,心血浇灌,玉才会越来越明亮净澈。 他不必凑近便能嗅到木盒与玉上散发的香气,名贵的苏合香断然不是乌苏一介宫女能用的。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论她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这么多年却是真真切切把此玉带在身边。 他向她讨要,她宁愿撒谎都不肯归还,为何现在又肯了? 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咄咄逼人,亦或是那次强迫伤了她。 总之她不愿再留着此玉,也大约不愿再见他了吧…… 祁鹤安蓦地闭上眼,死死握着手中木盒。 半晌,他解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刀穗,摩挲片刻后放入木盒。 碎裂的美玉,褪色的刀穗,叠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本也不知道,今日为何要将刀穗随身携带。 现在明白了,原来是为了现在。 萧令宜的轿辇行过拐角后,却渐渐停了下来,久久不动。 暗处的沈则言身子微顿,缓步走了出来。 他是跟着祁鹤安出来的,那个男人也不知为何心神不定,竟没发现他在身后。 所以,两人的对话与暗潮汹涌他都看在眼里了。 只是却没能逃过萧令宜这个后宫之主的耳目。 “沈大人,你怎么在这儿?”萧令宜好听的声音传出。 沈则言一时语塞。 他酒量一般,今日被灌了不少酒,脑子不够清醒,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跟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沈大人,你醉了。” 萧令宜没有揭发他,给足了他脸面。 一股莫名的意气直冲头脑,沈则言忽视了四周还有抬轿辇的太监。 他急促道,“娘娘,既然您和他都已是过去了,那么可不可以让臣代替他的位置,臣不想和娘娘永远只是君臣……” “沈大人,你自然不止是哀家的臣子,你德行出众,又替哀家教导陛下,若说是友人也使得的。” 萧令宜打断他的话音。 四周抬轿的宫人都是她放心的人,所以她并不是怕他们听到。 她只是,不想听沈则言后面的话。 萧令宜不是看不出沈则言压抑在君臣下的情感。 她很感激沈则言为她做的一切,但她已什么都没法给他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淋在沈则言头上,寒冬腊月中,透心凉,瞬间浇灭了他因酒意燃起的那丝冲动。 是了。 他在干什么? 太过痴心妄想,走火入魔了吧? 看到祁鹤安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出局了,自己便能有机会了么? 他若存了妄念,那与祁鹤安对萧令宜所做猪狗不如的行为又有何两样。 沈则言几乎是慌乱的叩首,“臣失言,请太后责罚。” “沈大人言重了,乌苏,派人送沈大人回去吧。” 萧令宜如清泉般的声音流入耳中,更让沈则言自惭形秽。 他几乎是浑浑噩噩跟着宫人回了宴席上。 “沈大人,你神色不对,可是身体不适吗?” 梁清如关怀的声音响起,沈则言没有回答,他转动瞳孔看向明宣侯府的席位。 祁鹤安正一手紧握着一个精美的木盒,另一只手不停端起酒杯饮下。 他面色冷凝,浑身煞气。 只觉得心间像有团火在烧,只有不停灌下冰凉的酒液,才能平复些许。 周围的官员别说上来关心了,都恨不能离他远远的。 生怕他发酒疯一个不小心拔刀砍了自己。 沈则言握着酒杯看了他半晌,感受到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身上,又默默松开手。 他甚至没有像祁鹤安一样放纵自己的资本与身份。 他如今仕途坦荡,官运亨通,有何理由纵酒? …… 那天以后,萧令宜果然像是不记得了般。 朝堂上,她依旧对祁鹤安如常信任,也依旧宠信沈则言。 可祁鹤安却知道,她这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她的行为在告诉他,他们之间除了合作,再无其他。 祁鹤安后悔,不甘,愤怒,却无可奈何。 …… 宿辰又陪着祁鹤安在书房待了一夜。 他迷糊惊醒时,地上满是空掉的酒壶。 祁鹤安坐在桌前支着额头,看起来只是有些疲倦,仔细看去已阖上眼醉了。 宿辰叹了口气,身后打开窗,然后认命地走过去清理地上的酒壶。 正赶上祁莲的婆母感染风寒,她忙着侍疾,许久没空来侯府。 祁鹤安便更肆无忌惮了。 白天在禁军大营里把禁军们操练得跟死狗一样,晚上便一言不发地饮酒。 宿辰正在内心吐槽着,书房外响起一阵躁动。 他从窗外一看,顿时大惊地晃着祁鹤安,“侯爷,大小姐回来了!快醒醒!” 可惜祁鹤安醉透了,丝毫没有反应。 宿辰只来得及把酒壶都藏在书柜后,祁莲便已推门进来了。 她一进门便皱眉看着祁鹤安,屋子里未散的酒气自然逃不过她的眼。 “他为何喝这么多酒?” 第54章 是喜脉啊 宿辰绞尽脑汁狡辩,“是昨日请禁军大营里的兄弟们喝酒的缘故……对!” 祁莲冷眼看他,“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弟弟身边这个护卫实在是单纯的可以,简直快把撒谎这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宿辰也知道自己找的理由拙劣。 祁鹤安身为禁军指挥使,那帮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灌他? 但他怎么敢跟祁莲说主子的事,闻言只好双膝一软麻溜跪下。 祁莲皱眉,无奈道,“滚去去洗衣房洗一整天衣服!” 宿辰连忙溜之大吉,走之前丢给祁鹤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可惜没人鸟他。 祁莲走到祁鹤安身边,拂开他额前垂下的碎发。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绝对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见他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明显,祁莲眸中浮起心疼。 但这种痛只是一时的,只要他远离她,娶妻生子,再刻骨铭心的年少情谊也会淡忘。 若一直纠缠不清,怕是会痛苦一辈子。 长痛不如短痛。 …… 坤宁宫。 萧令宜趴在床边,面色一片惨白。 时不时又支起身子,呕吐不止。 乌苏在一旁托着痰盂,焦急地道,“怎么会如此,娘娘可是吃坏肚子了?” 萧令宜惨白着脸摇头。 她晚饭是与商景一起吃的,他没有不适,而且她并没有腹痛,却不知为何干呕不止。 “那奴婢去叫太医!” 说着,她便起身要亲自去请太医。 萧令宜竭力拉住她,声音微弱,“等等……不能请太医……” 乌苏诧异地回眸,片刻后,脑中像是惊雷般划过一个念头。 她看向萧令宜的眸子,从里面的慌乱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惊骇道,“娘娘……难道是……” 她不敢说下去了。 萧令宜摇头,“哀家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乌苏轻轻跺脚,“这可怎么是好?不请太医如何能确定?” 萧令宜眼眶里满是生理性的泪水,但思绪却转得飞快。 即便如今皇宫中已经被清扫过一次了,可事关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 即便是最信任的太医,也难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 天地君亲师,他们的效忠不是因为她本人,而因为她是太后,是帝母。 若她做了这个身份不该做之事,那效忠便岌岌可危了。 可若要她用完后立刻杀人灭口,她却也有些做不到…… 深深喘了口气后,萧令宜快速思索,“再过半月是母亲的生辰,到时哀家出宫为母亲贺寿,你去安排大夫入萧府,就说是为生病的婢女诊治。” 乌苏瞬间明白了萧令宜的意思,这样确实是个稳妥的方法。 她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当。” 萧令宜无力地躺回床沿,竭力忍着胸间排山倒海般的恶心感。 即便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周密的安排,可她依旧抑制不住地慌乱到颤抖。 她闭上眼,在心中祈求,希望是她想多了。 半月时间眨眼消逝。 太后之母五十寿诞,本该是大操大办的,太后却说先帝丧期未满三年不宜铺张,一切从简。 除了关系亲近的人家,一律没有收到请帖。 一时间,上京百姓人人夸赞太后勤俭。 寿诞当日,萧令宜乘着太后仪仗到了萧府。 她消瘦了一圈,但气势依旧如常。 陪着萧母看了一场戏,吃了寿宴后,萧令宜便借口累了回了萧府她从前的闺房。 房门关上,片刻后,乌苏带着个丫鬟走出来,紧紧地关上门。 她冷声呵斥道,“娘娘倦了,要休息片刻,我去替娘娘拿些消食的糕点来,你等没有吩咐不可打扰,明白吗?” 宫人们纷纷应是。 唯有站得有些远的一个宫女抬眸扫了一眼乌苏与她身后的丫鬟。 乌苏从小跟着萧令宜在萧府长大,对府中地形很是熟悉。 七拐八拐后,带着萧令宜到了一排简陋的屋子。 乌苏推开门回头道,“这里是下人房,如今府中下人都在老夫人寿宴上忙活,所以很安全,就是要委屈娘娘了。” “无碍。” 萧令宜一身丫鬟装躺到床上,乌苏放下帷幔后离开。 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胡子发白的大夫走了进来。 “您可要好好诊治。” 乌苏从帷幔里接过萧令宜的手腕放在床边,搭上手绢后叮嘱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老大夫很有自信,他在上京里也算小有名气。 他一边把脉一边内心叹息,这萧府不愧是太后母家,一个小小的丫鬟生病都能花十两银子请他来。 等等…… 老大夫瞪大眼,又仔细摸了片刻,才道,“这小娘子哪里是什么风寒,是喜脉啊!” 房内一时寂静,唯有他手下的手腕颤抖了起来。 乌苏反应过来连忙追问,“可确定?” 老大夫坚定地点点头,“已有一月有余!”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拿眼瞟着帷幔里。 大户人家的婢女管教得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严格,做出这等污秽之事,怕是小命难保咯。 乌苏已经冷静下来了,她从腰间拿出准备好的银子,“多谢大夫,还请大夫为我们守口如瓶。” 大夫连连点头,不用说他也没胆子敢议论太后母家的事。 乌苏送走了大夫后,快步返回了那下人房。 她本想安慰萧令宜几句,却见她端坐着,神色已然平静下来了。 “走吧。” 两人返回闺房时,却见院子外有人在正吵嚷着什么,其中一个衣着雍容的身影不是她母亲是谁? 萧令宜面色一凛,连忙带着乌苏从小门进去。 她只来得及换下衣服拆开发髻躺到床上,萧母便已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胆战心惊的宫人,“太后,奴婢拦不住老夫人……” 萧令宜怎会不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她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屋内转眼只剩两人。 萧母狐疑地看着萧令宜,“阿宜,你的人怎么连母亲也敢拦?” 萧令宜此时此刻实在没有精力与她多说,“母亲有何事便直说吧。” 萧母顿了顿,换上一副笑容,“是这样,你弟弟在家闲着也有两年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便在朝堂上为他安排个官职吧。” 第55章 去查这个大夫 萧令宜闻言有些无奈。 “母亲,您又来了。” 她弟弟萧煜,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 当年她父亲还在时,他仗着家世不凡嚣张跋扈,谁知父亲去世后萧家境况一落千丈。 除了皇后母家这个虚名以外,没有任何实权。 萧煜没了资本,整日游手好闲。 一向疼爱他的萧母便把注意打到了萧令宜身上。 当年她还是皇后时,便屡次要求她为萧煜安排官职。 先帝照顾她面子,曾给萧煜安排了个四品工部职位,谁知道他太不争气,接手的第一件事便因喝酒耽误了。 被先帝怒斥后,萧煜和萧母也不敢再作妖,直到她当上太后,才又不死心起来。 可又有谁会体谅她如今举步维艰的难处呢? 见萧令宜没有应下,萧母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阿宜,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了,提携下母家弟弟也无可厚非,来日煜儿不也能在朝堂上为你助力吗?” 助力?萧煜那个德行不给她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这儿,萧令宜面色冷淡下来,“母亲既然有心,便先好好约束萧煜,他若于公有利,自然不缺他的官位。” 说完,萧令宜命乌苏给自己重新梳妆。 片刻后,她道,“哀家先回宫了。” 萧母脸色难看起来,想拦住萧令宜却被乌苏面无表情地挡住。 她气急道,“站住,你到底是萧家的女儿,怎能不为萧家谋算?岂非不孝!” 萧令宜脚步微顿,眸色幽暗起来。 不孝? 当日先帝以皇后之位许诺时,她的父母何曾考虑过她的不愿? 在他们眼里女儿本就是可以拿来交易的物品,那她又何必顾念什么孝义。 若他们安分守己,她自然也会厚待家人。 但她绝不会容忍他们挟恩放肆。 萧令宜没再理会萧母,浩浩荡荡的仪仗从萧府起架回了皇宫。 而萧府外的一处隐蔽的墙外,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本来靠在墙上闭着眼,直到被仪仗起架的声音吵醒,才擦了擦口水睁开眼。 他缓了一会儿,瞄了一眼站得跟个石像一样的人。 “侯爷,你在这儿站了半天,除了个背药箱的糟老头子外,连太后人影都没看到,你图啥啊。” 祁鹤安懒得理会他,而后转身上马,宿辰也连忙跟上。 回侯府的路上,他又忍不住小声絮絮叨叨,“我们北境男儿不拘小节,错了便错了,只要承认错误便好,又不可耻,若有愧疚,好好弥补就是了,憋在心里生闷气不可取啊不可取。” 宿辰话中有话,祁鹤安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冷冷地扫了宿辰一眼,吓得宿辰连忙把手放在嘴上做缝上的动作。 “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回到侯府,宿辰便去做事了,祁鹤安独自回了书房。 宿辰的话莫名又浮现在脑海中,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后,祁鹤安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正沉思着,宿辰咋咋呼呼地推门进来,“侯爷,密信!” 走近了,他才低声道,“是青羽递出来的。” 祁鹤安眸子一闪,抬手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片刻后皱起了眉。 青羽在密信里说,今日她随太后去了萧府,乌苏离开她隐约觉得不对,偷偷潜入房间里看了一眼,太后不在房中。 祁鹤安握住纸条,陷入沉思。 萧令宜不在房中?她去了哪里? 她是萧家长女,为何在自己母家还要遮遮掩掩? 古怪,很古怪。 思索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身影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今日萧府来往之人不算多,不是来贺寿的便是自家奴仆,只有这老头是个外人。 虽然祁鹤安察觉出这两件事中应当有关联,但却暂时想不出真相是什么。 另一边,萧府。 萧母见萧令宜如此不给她面子,发了好一通脾气。 砸了许多昂贵的器具后,才渐渐冷静下来。 今日的种种事件再次涌上心头,她被拦在院外,总觉得有哪里古怪。 视线随意游移时,萧母却蓦地愣住,只见原本一尘不染的闺房地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块灰黄的污泥。 为了迎接太后大驾,整个萧府临时修整过一遍。 还有这种泥土的地方,只有西边下人房附近有。 萧令宜贵为太后,连她的宫女们都是在客房歇脚的,这里怎么会有下人房的泥土? 思索片刻,萧母唤来萧府大管家,“今日府里发生的一切事,你细细向我汇报。” 听到今日有个大夫被请上门,府中却并没有丫鬟生病时,萧母蓦地喝道,“去查这个大夫!” …… 两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还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大夫本坚决不说,直到见下人亮出了萧母的身份,才吐口出喜脉的消息。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差点把萧母吓得心脏骤停,她第一件事便是严令知情的人不准说出半个字。 不管怎么说,萧家与萧令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但萧令宜不帮萧煜,她得帮,这毕竟是萧家的独苗。 封口后,萧母才细细想这件事。 离开过小院的人只有乌苏与一个小丫鬟,若是乌苏的话,萧令宜身为太后不会兜不住。 要费尽心机到萧府来看大夫,这个人绝对是她那尊贵的女儿。 先帝去世半年有余,当朝太后却有了身孕。 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萧母不由自主地猜测,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想了半天,把和萧令宜走得近的朝臣想了个遍,但却迟迟无法确定。 正发愁着,却突然有小丫鬟快步跑进来。 “老夫人,明宣侯府又送了一份贺礼过来!” 可明宣侯府上午不是便派人送过礼了吗? 萧母愕然地接过礼单,然后不由眼角抽搐。 这礼也……太贵重了吧! 都快赶上小点门户嫁女儿的聘礼了吧? 但下一秒,她眼睛一亮。 她怎么忘了,这如今的明宣侯,就是当年与萧令宜情谊匪浅的明宣侯世子! 第56章 这个孩子不能留 当年为了这个世子,萧令宜还大闹一场不愿嫁入皇室。 虽然最后却不知为何又肯了,但她可是见过萧令宜那时癫狂的样子的。 她又回想起,这明宣侯便是自先帝驾崩才回京的,也一直是后党。 若不是有他撑腰,她那女儿也没法当这个风光无限的掌权太后。 他们年少便有情谊,如今一人守寡一人未娶,又都尚且年轻,一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若不是有这层关系,明宣侯府为何要再送一份如此贵重的贺礼过来? 萧母某种精光大亮,比起拿此事威胁萧令宜,她有个更好的想法。 还能不得罪她这个不听话却身居高位的女儿。 不得不说,除了有些溺爱儿子以外,萧母是个极聪明的人。 …… 另一边,坤宁宫。 萧令宜一回到坤宁宫便把自己关在殿内,连乌苏都给赶了出去。 一众宫女都以为是谁惹了太后生气,只有乌苏知道缘由,此刻站在殿外心急如焚。 殿内,萧令宜安静地缩在榻上,只有手不停地在小腹上轻抚着。 这里,竟孕育着一个生命吗? 萧令宜细细体会这感觉,新奇,陌生,又让人恐惧。 是的,恐惧。 即便是母体天然对幼子的爱护,也抵不过恐惧。 这个孩子不能留。 如今月份小,她不说谁也看不出。 可以后呢,肚子大起来呢?她作为垂帘听政的太后绝不可能几个月不在人前露面。 更何况这个孩子不是因爱出现的,它的到来是因为恨。 它会让她跌入地狱,会让她努力争取的一切顷刻间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乌苏推门进来了。 她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她低声问,“娘娘,逃避不是办法,您准备怎么办?” 即便强压着,萧令宜也依旧听到了声音里的慌乱。 她沉默良久,哑声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乌苏猛地掉下泪来,“奴婢也这样觉得……可是……多年前宫中的太医便是说娘娘体寒,怕是极难有孕,这恐怕是娘娘仅有的孩子了……” “哀家的夫君已经死了,哀家本就不会再有孩子了。” 萧令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更何况,景儿便是哀家的孩子。” 乌苏擦了擦眼泪,“那要怎么做?” 喜脉之事不能让太医院知道,那堕胎之事就更不能了。 “让吴越明日便去找宫外的大夫开一剂药,要药效最快的。” 萧令宜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这个孩子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 次日傍晚,明宣侯府上迎来了一位客人。 祁莲今日不在府中,此事便只好递给了祁鹤安。 他到宴客厅时,萧母正坐着喝茶。 昨日刚办完寿宴的福星,今日便低调地上门拜访,祁鹤安还真猜不透原因。 其实他并不喜欢萧母,当年他父亲一过世,原本待他极为热情和蔼的萧母一夕之间冷淡了下来。 他上门求见,不但被拒之门外,还被一番暗讽。 昨日二送贺礼,不过是为了弥补萧令宜一二罢了。 但毕竟是长辈,祁鹤安还是行了一礼,“老夫人。” 萧母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祁鹤安几眼,见他这么多年过去气势更增,不由满意地笑了笑。 一通寒暄过,萧母先是假惺惺地感叹当年他父亲过世,又说他与萧令宜真是可惜。 祁鹤安听出来了,她话中有话。 他挥退下人,“老夫人,您有话不妨直说。” 萧母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其实,若不是阴差阳错,我家煜儿本该叫你姐夫的……” …… 送走萧母后,祁鹤安好一会儿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平静下来。 萧母为了让他替萧煜铺路,所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萧令宜有孕了? 他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不但因为萧母是萧令宜的母亲,更是因为这与他昨日得到的线索不谋而合。 震惊过后,便是席卷全身的狂喜。 此刻祁鹤安心中再没有一丝过往恩怨,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萧令宜有孕了,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虽然孩子的到来不是两人本意,但既然出现,那便是上天赐下的缘分。 或许这个孩子是一个契机,让他们有机会去修复阴差阳错产生的种种裂隙。 祁鹤安坐不下去了,他蓦地站起身,吩咐宿辰,“备马!本侯要进宫!” 宿辰见他脸上浓重的阴云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由也被感染,开心道,“好嘞!” 就是嘛!本来就都是误会,不管是谁,先服个软就行了嘛! …… 坤宁宫。 乌苏端着精致的碗碟迈入殿中,“娘娘服了参汤后要歇息,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宫女纷纷应是。 乌苏垂眸看了一眼深色的‘参汤’,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萧令宜散着发坐在床上,乌苏把手中的碗递给她。 “娘娘趁热喝,凉了,很苦……” 萧令宜伸手接过,碗底的温度传到指尖,她蓦地剧烈颤抖起来。 “娘娘怎么了?”乌苏握着她的手,以防药液洒出来。 “没事,有点烫。”萧令宜闭上眼,一饮而尽。 苦,无尽的苦,从唇齿间一路苦到五脏六腑。 她有些分不清,是药苦,还是心苦。 萧令宜惨白着脸靠在枕头上,“药效没那么快,你去殿外守着吧。” 乌苏想陪着,却也明白萧令宜需要的不是她。 她只好替萧令宜掖了掖被角,缓步退出了寝殿。 殿外宫人都被遣走了,安静极了。 乌苏站在门边,不一会儿便听到殿内响起细细的抽气声。 然后是低低的痛呼声,像是含着什么东西一般囫囵不清。 她知道,那碗药效极猛的汤药起效了。 她不敢想象,能让太后那样能忍痛的人发出痛呼声,该有多痛。 乌苏的注意力都在殿内,所以没看到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影。 直到那脚步声近在耳边,她蓦地回神。 看到来人后,她尖厉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侯爷,您怎么来了?” 第57章 给我把药吐出来! 乌苏怎么也想不到许久没有来过坤宁宫的祁鹤安,为何会突然出现。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太后可是早就嘱咐过她,此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眼看祁鹤安要越过她推门,乌苏只能硬着头皮拦住他。 “侯爷,太后已经休息了,您不能进去!” 祁鹤安步子一顿,视线扫过乌苏头上冒出的冷汗,眼神瞬间幽暗。 胸腔里抑制不住的愉悦渐渐消散,隐隐有不安在心中升起。 这个时辰,萧令宜本该在泰文殿处理政务,他到那里被通知她已回宫。 匆忙赶到这里时,乌苏又如此古怪地拦着他。 祁鹤安声音低沉到了极致,“让开。” 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气势,像一把锋利的刀,让乌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门被推开,她才浑身一软瘫在地上冷汗直冒。 其实门外的动静萧令宜早已听到,但她却已没精力去关注。 痛。 极致的痛。 腹部像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血液干涸经脉萎缩。 又像有一把刀,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搅成一滩烂泥。 即便萧令宜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仍旧抵不住那痛意。 到最后连意识都逐渐昏沉了起来,只剩一股执念在咬牙坚持。 祁鹤安走进寝殿时,里面静悄悄的。 他内心一沉,各种纷乱的念头涌上心间,脚下脚步不停,快步转过屏风冲到榻前。 直到撩起帷幔后看到靠坐在榻上的萧令宜时才猛地松了口气。 幸好,没出什么事。 祁鹤安又回想起从萧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意。 他上前一步坐在榻边握住萧令宜的手。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祁鹤安的声音是多年从未有过的柔情,“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没关系,我会尽我所能弥补你。” “往事暗沉,我们一起忘了吧,我会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一切,等我们的孩子降生,我们陪他长大。” “到时候商景长大可以独自理政,我便可以接你到侯府,或者你想呆在皇宫里我也可以日日入宫陪你,若都不想,我也可以安排你假死,我们一起离开上京,一起去云游四海。” 祁鹤安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几乎是他这些日子说话的总和。 他声音里闪动着无与伦比的希冀,仿佛他所描绘的未来已经近在咫尺。 他没看见萧令宜低垂的脖颈和颤抖的双手。 直到巨大的喜悦缓慢消退下去,祁鹤安才发现一丝不对。 那就是,萧令宜从始至终没有回应过他。 掌心的手似乎在颤抖,越来越剧烈。 祁鹤安静了一瞬,另一只手抚上萧令宜的脸颊,轻轻托起了她低垂的头。 那张美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冷汗,惨白得像鬼,一丝血色也无。 祁鹤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他声音突然低哑下来。 “阿宜……” “你怎么了?”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那些,会实现吗?” 一声声嘶哑的询问响起,又散落在空中,无人回答。 祁鹤安的动作已经维持不了轻柔了,他放在萧令宜侧脸的手越来越用力。 蕴含着悲意的低吼声响起,“萧令宜,回答我!” 萧令宜终于张口了。 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她惨白的口中溢出,饱含痛苦。 祁鹤安的手僵住了,然后慢慢和萧令宜一起颤抖了起来。 因为他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对鲜血的感知力无人能及。 那不是一丝血,一滴血,是一片,汹涌的血。 祁鹤安颤抖的手握住了萧令宜死死拽住的被褥,然后用尽全力一掀。 被褥被甩到地上,随后浓重的血腥味在鼻腔里蔓延。 浅金色的床榻上,有一抹刺眼的红。 而那红的源头,正是萧令宜的身下。 如伤狼般的咆哮声响起,“这是什么!” 萧令宜没有回答,也不用她回答。 祁鹤安视线扫向床头,那里有一个一直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碗。 碗壁上还残留着未干涸的药汁,泛着褐黄色,那苦涩的味道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补身药物。 有孕之人什么情况下会下身血流如注? 结合萧令宜此时的样子,那碗药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萧令宜,杀了他们的孩子。 来时的喜悦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 祁鹤安迫使萧令宜抬起头,双目猩红地低吼道,“萧令宜,你给我一个交代!” 此时,萧令宜也仿佛终于从那让她意识不清的剧痛中回过了神。 剧痛带来的耳鸣声让她听不清祁鹤安的声音。 她眨了眨沉重的眼,才看清了祁鹤安的脸。 她已经没力气惦记着要与祁鹤安保持距离的决定,也没力气挣脱他的手。 她用尽浑身力气,朝他扬起一抹笑意。 就是这一抹笑意,却深深刺痛了祁鹤安的眼。 他猛地掐住萧令宜的脖颈,疯狂地晃着,“吐出来!给我把药吐出来!” 可萧令宜不但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而气息也逐渐微弱了起来。 祁鹤安猛地松开手,任由她无力地跌落床上。 他猛地大步走向殿门,开门的一瞬间紧贴在门边的乌苏跌了进来。 他毫不费力地拎起乌苏,“去给我找太医!” 乌苏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床榻上看去。 太后娘娘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惊动宫中的太医。 可看到萧令宜气息奄奄地趴在床沿的样子,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在她心中,什么也抵不上萧令宜的命重要!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一时间她连自称奴婢都忘了,从祁鹤安手中跌下来便要冲出门去太医院。 “不准去!” 一声低低的喝声响起,声音虚弱,却让乌苏脚步钉在原地。 萧令宜竭力从床沿撑起身子,“哀家没事……去把吩咐你准备好的药端来……” 乌苏见萧令宜没有昏迷,连忙点着头跑到桌前。 那里用小炭炉煨着一碗汤,是用人参,茯苓,白术,当归,黄芪,肉桂等大补与补血的药材熬制的。 喂萧令宜喝下这碗汤后,惨白的面色中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连声音也恢复了一丝气力。 “乌苏,你去殿外守着。” 第58章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乌苏看了不远处阎罗般的祁鹤安,自然不想走,但她也不敢违抗萧令宜的命令。 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祁鹤安身边,乌苏突然咬着牙跪下道,“侯爷,娘娘现在经不起折腾,求您高抬贵手!” 祁鹤安一丝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冷冷地道,“滚。” 乌苏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即便再不想,也只能恨恨退下。 殿门关上,祁鹤安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令宜。 “为什么。” 萧令宜又趴回床沿,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地上。 她没有回答祁鹤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祁鹤安与她对视片刻,沉声道,“萧老夫人告诉我的。” “哈哈,我就知道是她。” 萧令宜笑了两声,声音里却是无尽的苦涩。 前朝的明枪,后宫的暗箭,让她应接不暇。 可伤她最深的,还是来自于亲人的背叛。 萧母眼中哪儿还有她这个女儿,为了她儿子的前程,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若祁鹤安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那后果会如何? 秘密一旦泄露,她这个太后怕是会立刻被逼着给先帝殉葬。 “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祁鹤安俯身下来,和萧令宜贴得极近,眸子里是滔天的怒火。 萧令宜止住笑,轻喘了两声。 她的眼中迸射出恨意,“因为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祁鹤安的猛地摁住萧令宜的肩膀,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可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萧令宜,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萧令宜呼吸一窒,她痛苦地闭上眼,“因为我是大商的太后,我不能生下非先皇的孩子混淆皇室血脉,更不能让人有诟病景儿的理由!” “更何况它代表着欲望,耻辱,和背叛!它会让我这么久的努力付之一炬!你说,我怎么能留下它!” 祁鹤安看着她布满恨意的眼,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片片碎裂的声音。 萧令宜在亲口告诉他,他比不上她的权势地位,连他的孩子,也比不过商景。 他来时的喜悦与对将来美好的期盼,都在此刻显得无比可笑。 祁鹤安盯着萧令宜看了许久,而后松开手缓缓撑起身子。 “既然我的孩子你不稀罕,那就看看,没有了我,你的儿子能在皇位上坐多久。” 他声音森冷,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祁鹤安没再看萧令宜一眼,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他身后的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度,印证了主人此刻的决心。 萧令宜跌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 明明桎梏她的人已经离开,可她却觉得更加难以呼吸。 乌苏在祁鹤安离开后快步跑进来,她扶起萧令宜,“娘娘,您没事吧?” 萧令宜靠在她身上,却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她竭力指了指床榻上的血迹。 乌苏会意,替萧令宜换下脏污的衣裤,然后扯落被褥上准备好的褥垫。 安顿好萧令宜后,乌苏端着炭盆去了侧殿,将沾染了血迹的衣裤和褥子统统丢进去焚烧。 直到只剩下些残灰,她才打开侧殿的窗户,冷风呼啸进来,不一会儿,焚烧布料的味道便散了个干净。 乌苏松了口气,又将炭盆带回原位放好。 萧令宜已经躺在干净的被褥上沉沉睡去了,她元气大伤,已经筋疲力竭。 乌苏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帷幔。 另一边,宿辰不知道为何他家侯爷高高兴兴地去,死气沉沉地回来了。 但他很少见祁鹤安这幅样子,也不敢询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回到侯府时,祁鹤安一语不发地朝里走。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喝碗姜汤驱驱寒。” 祁莲从一侧小路上走了过来,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递过来。 祁鹤安视线落在褐色的药汁上,双目一缩。 他猛地抽手,那药碗砸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祁莲吓了一跳,刚想斥责,却蓦地握住了祁鹤安的手,“鹤安,你手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宿辰顺着她的声音看去,才看见祁鹤安紧握着木盒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是木盒被巨力挤压,崩出的木刺刺入掌心导致的,他竟没发现! 祁莲看他状态不对,便小心问道,“这木盒是什么?” 祁鹤安没回答祁莲的几个问题,视线紧紧盯着那木盒。 直到祁莲和宿辰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突然出声,“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说着,他松开紧握的手信手一抛,那木盒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不远处一道溪水中。 在水中洇开一片淡红后,木盒消失无踪。 祁鹤安目光定定地看着木盒消失的地方,然后挣脱祁莲握着的手径直离开。 祁莲踹了愣在原地的宿辰一脚,“还不跟着!” 宿辰这才从溪水中收回视线,他脸色难得正经,快步跟上了祁鹤安的背影。 书房里,祁鹤安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头,神色隐在黑暗中看不清。 宿辰正替他处理手上的伤。 那些木刺虽然扎得不深,但却有许许多多细小的刺藏在肉里。 若不清理干净,伤口长好后也会日日如针扎般刺痛。 血不停流出,宿辰只能冲去血迹,才能继续翻着皮肉从里面一根一根挑出刺来。 烈酒一次次倒在伤口上,发出滋啦的声音。 宿辰听着简直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的手也痛了起来。 可手的主人却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感受不到一般。 宿辰边处理伤口,边胆战心惊地瞄着祁鹤安。 祁莲不知道,可他知道,那个木盒里装着一枚碎玉和刀穗,是当年和……的定情之物。 他家侯爷可宝贝的不得了,从来不许任何人碰,连他都不行。 可今日侯爷竟然把木盒扔进了溪水中、 今日他进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59章 谁都不能进去 伤口包扎好后,宿辰小心翼翼地道,“侯爷,今日发生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祁鹤安身上的杀意又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祁鹤安没有回答宿辰的问题。 他收回包扎好的手,从身后书架上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宿辰定睛一看,赫然是装有禁军兵符的盒子。 祁鹤安取出盒子里的兵符扔给宿辰,“派重兵把守坤宁宫,没有本侯的授意,谁也不能进去。” 他语气轻飘飘,仿佛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可却瞬间让宿辰大惊失色。 “侯爷,这……” 重兵把守,说好听点是守护,说难听点,是软禁。 那坤宁宫里面住的可是当朝太后,一国之母啊! 若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说不准会被扣上个谋逆的罪名。 宿辰难得不嬉皮笑脸正了神色,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事关重大,侯爷还请三思!” “宿辰,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祁鹤安面色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但声音却像一把利剑直插宿辰内心。 他一向无所不能,威风凛凛的主子,此刻声音中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悲意。 宿辰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半晌才声音沙哑道,“属下,遵命。” …… 萧令宜本以为那日气势汹汹的模样,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后来的几天,他却再没出现在她面前过。 萧令宜躺在榻上,视线像是在看上方的帷幔,可仔细看去,眼中分明什么都没有。 被褥下的手轻抚过平坦的腹部,仿佛还能感受到有生命在里面孕育。 她怎么能不在意呢。 那可能是她与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狠心,可她没办法,这个孩子注定会被世俗所不容,会为它的父母带来杀身之祸。 对不起。 她在心里道。 乌苏端着药走进来,轻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这是今天第四碗药了,萧令宜嘴里已经被苦味浸透了,闻到药味便下意识想呕。 可她还是接过来利落地喝尽了。 为了避免外人察觉,这些药都是从宫外带进来,由于乌苏亲自在侧殿煎的。 她不能任性,能让她躲起来调养的时间不多。 压下那阵剧烈的呕意后,萧令宜才轻声道,“这几日照顾哀家你辛苦了,哀家好多了,你下去休息吧,换下面的宫女来伺候就行。” 她还是借着风寒的由头,所以也不需要太遮遮掩掩。 乌苏端着托盘的手一僵,面上笑道,“太后是嫌奴婢伺候得不好吗?竟要赶奴婢走。” 萧令宜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会这么多心,罢了,随你吧。” 药效上来得很快,不一会儿她便又沉沉睡去。 乌苏见她睡着,才松了口气,面色不忿地看了一眼紧关的殿门。 萧令宜又在床榻上休息了三天,才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她扶着乌苏的手站起身,“替哀家梳发,许久没有出门了,眼看要春至,御花园的花应该也快开了吧,咱们去看看。” 乌苏神色微微一僵,“娘娘,冬寒还没过,您还是不出门的好。” 萧令宜没说话,只是坐在镜前,用眼神催促她。 乌苏有些无措,只好上前慢慢地梳着发。 可再墨迹,也有梳好的时候。 萧令宜站起身往殿门走,谁知还没靠近,便开门走进来一个宫女。 “太后娘娘,外面风大,您还是在寝殿歇息吧。” 说话的,是一直不受器重的二等丫鬟青芷。 只见她落落大方,哪里还有从前那畏畏缩缩的小丫鬟模样? 乌苏看不过去,斥责道,“娘娘你也敢拦?” 青芷笑着道,“不敢。”可身子却没挪动丝毫。 萧令宜收回视线,淡声道,“罢了,回去吧。” 她怎么会看不出乌苏的古怪,更何况,青芷开门时,她看到殿外几步站着一个禁军,将整个坤宁宫围得滴水不漏。 殿门再次关上,萧令宜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乌苏见瞒不住萧令宜,只好实话实说,“侯爷来的第二天,他们不让其他宫人近身,这寝殿除了我,便只有青芷能进来。” 说着,她忍不住冷哼一声,“原来便怀疑她,竟是侯爷的人。” “他们也太大逆不道了,竟敢重兵围坤宁宫,太后,奴婢看您当初就不该把禁军军符给他!” 乌苏越说越气愤,她替萧令宜觉得屈辱。 萧令宜倒是面色淡淡的,“当日若不把禁军清理干净,哀家说不定活不到今日,有得亦有失,哀家并不后悔。” 她坐回床上,“反正哀家要养身子,不出门便不出门吧,由着他折腾,消消火气。” 她说的无所谓,实际上广袖下的手早已紧握。 堂堂太后,竟被臣子软禁,何等耻辱。 可势不如人,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她说了什么?” 祁鹤安陷在宽大的椅子里,正用雪白的丝绸擦拭佩刀。 宿辰把青芷告诉他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没闹?” “没闹。” “倒是能忍。”祁鹤安冷笑一声。 宿辰迟疑着开口,“侯爷,我看太后娘娘已退了一步,您也消消气,把包围撤了呗?” “多嘴。” 祁鹤安眸子冷冷扫过来,顿时让宿辰不敢吱声了。 祁鹤安对他们这些战场厮杀的兄弟们一向宽和,如此严厉的情况少有,更能看出他最近心情差到了极点,几乎是一点就着。 禁军上下个个都是绷直了脖子当值,谁都怕撞在指挥使枪口上。 宿辰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只是怕祁鹤安会背上骂名。 但他左右不了祁鹤安的想法,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次日,坤宁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朕要见母后。” 商景一身朝服站在坤宁宫前,显然刚下朝就赶了过来。 萧令宜已经很多天没陪他上朝了,今日他在朝堂上又被肃王训斥,很是委屈,所以再也忍不住来找母后了。 “这……”把守宫门的禁军们面面相觑,上面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进,但这可是他们商朝的皇帝,这怎么拦。 幸好身后快步传来了脚步声。 青芷迈步而出,笑着哄道,“参见陛下,太后娘娘凤体还未康复,怕过了病气给陛下,陛下还是等娘娘大好了再来吧。” 谁知商景根本不买账。 皱起小眉毛喝道,“你是何人,朕不认识你,让乌苏姑姑来与朕说话!” 第60章 你越在乎他,我越想毁掉他 青芷当然不会让乌苏出来。 万一她和小皇帝说了什么,那她可又要挨罚了。 她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主子,只要拖住小皇帝等人来便可。 她跪在地上,任由小皇帝斥责打骂硬是一步不退。 可谁知这天家血脉竟然如此不庄重,趁人不注意一溜烟从禁军们中间的缝隙里溜了进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快步穿过院子扑在殿门上了。 “母后,母后,景儿想您了!” 幸好殿门前还有禁军,门并未被推开。 不多时,一道身影赶到拎开了商景。 商景抬头看见祁鹤安,顿时不悦地道,“太师,您来的正好,这群禁军竟敢对朕不敬,您替朕收拾他们!” 自从萧令宜训斥过他后,商景便对祁鹤安没那么大的敌意了,此刻见他出现,下意识想依靠他。 可祁鹤安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商景眼睁睁看着那群敢拦他的禁军们一听祁鹤安发话便迅速离开。 岂有此理! 此刻他距离萧令宜的寝殿只有一门之隔,可他的太师却取代那些禁军再次拦在他面前。 “回你宫里去。” 祁鹤安冷眼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商景。 若说之前他还会想着父辈恩怨不涉及后辈,可现在,却是万万不会了。 商景越活泼懂事,他心中的怒气便更加勃发。 凭什么,凭什么商景能拥有父母的爱,高高在上甚至还要祁鹤安效忠于他。 而他的孩子呢? 他得知的那一刻,他可怜的孩子便被它狠心的母亲亲手杀死。 他没见过他,没听过他的心跳,没摸过它的脉搏,就天人永别。 他夜夜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就是大片的血迹,耳边似有婴儿在不停地哭,让他浑身绞痛。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商景与他父亲! 若是没有他们……该有多好…… 商景这时才看到,祁鹤安的脸色冷的像冰。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向太师道过歉了,可他反而好像更讨厌自己了。 “你为什么不让朕见母后。” 祁鹤安一语不发。 商景谨记着母后对他说的话,好言好语地和祁鹤安说话。 可无论他怎么说,祁鹤安都不肯放他进去。 商景气结,想直接冲进去,可祁鹤安高大的身体却总能拦住他的去路。 几个来回下来,祁鹤安没了耐性。 他像以往一样一只手抵住商景的头顶,将他往后一推。 “我说了,回你宫里去!” 商景被他声音里的怒意吓到,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 祁鹤安皱了皱眉,握紧了手。 远处站着的青芷见状心肝一颤,老天,这可是皇帝啊,主子也真是胆大包天! 商景愣了片刻,而后小脸涨红,“你竟敢推朕!” 祁鹤安嗤笑一声,“为何不敢?小子,你不会以为你真是大商的主人吧?离了我与你母后,这几日在朝堂上不好过吧?” “怎么,你的沈大人护不住你吗?” “你……你你……” 商景憋得小脸通红,可却找不出反驳之语。 他说得没错,这几日在朝堂上他的叔叔格外嚣张,不但当庭训斥他,还责骂了沈大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委屈到迫切想见萧令宜。 商景这些日子是长进许多,可到底也是个孩子。 委屈到了极点便两嘴一瘪,大声哭起来,“母后,母后,景儿想您,太师欺负景儿呜呜呜。” 祁鹤安眉头一皱,暗道麻烦。 他一手拎起商景的腰带,便要带他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殿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门被猛地打开。 萧令宜一身素衣,发丝未挽便冲了出来。 商景凌乱的衣衫,满脸的眼泪映入眼帘,萧令宜眼眶瞬间红了。 她一把将商景从祁鹤安手中夺过抱在怀中,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确认没有伤害到才松了口气。 “祁鹤安,你有什么恨什么怨尽管冲我来,别伤害景儿,他是无辜的!” 祁鹤安冷眼看着她紧张到不行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越在乎他,我越想毁掉他,好让你也体会一下我的痛。” 萧令宜痛苦地闭上眼,她又怎会不痛,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不止身上痛,心上也痛。 祁鹤安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痛苦,可她呢?向谁发泄? 萧令宜抱着商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惹怒祁鹤安。 “你打算关我多久?” 祁鹤安没有回答。 “你关不了我一辈子的!”萧令宜声音有些扭曲。 “那就试试看。”祁鹤安笑的开怀,“在此之前,我说了算。” 他一把从萧令宜怀中拎过商景,萧令宜想挣扎,被连忙上前的青芷扶回了殿内。 她身体虚弱,压根无法抗拒青芷的力道。 殿门关上,商景眼看萧令宜消失在自己眼前,顿时大声哭闹挣扎起来。 “不准你欺负朕母后,你放开朕!” 可他那点挣扎的力道,祁鹤安一只手便能镇压下来。 一路上宫人们见到这场景纷纷惊恐地低头,不敢多看。 他半抱着商景走回了他的住所,将他丢到金色的龙床上。 祁鹤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商景,“你再闹,本侯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你母后。” 商景本还要翻身起来,却被他一句话镇在原地。 祁鹤安的语气平静,却比从前拿戒尺打他手心更让他惧怕。 商景还不明白什么是杀意,只觉得自己浑身颤抖起来。 他的贴身侍女芸儿冲了过来,双手大张将他护在身后,“侯爷,您想干什么?陛下可是天子!” 祁鹤安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他走后,芸儿才手脚发软地扶起商景。 商景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他哽咽道,“你,你派小太监去告诉沈大人,连朕也见不到母后。” 第61章 我的话,就是新的家训 自那天过后,萧令宜便再没见过除了乌苏以外的人。 她很担心商景,和他在朝堂上的处境。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才发现祁鹤安不是一时愤怒发泄之举,而是真的想永远软禁她。 更让她惊惧不已的是,堂堂一国太后被软禁在宫里这么久,后宫与前朝竟然没起丝毫乱子。 或许不是没起,而是统统都被他一力弹压了下来。 这更传达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祁鹤安的势力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强。 一个月了,不论萧令宜怎样向门口的青芷传达想见祁鹤安的意思,那个外貌普通的宫女总是笑意盈盈地应下,但祁鹤安却从未出现过。 连面都见不到,萧令宜又怎么能与他谈条件,让他放自己出去? …… 祁鹤安回到侯府时,已是傍晚。 近日他很少回侯府,不是在禁军官署便是在禁军大营里,今天还是被宿辰劝回来的。 刚步入书房,便听到一声怒气冲冲的质问,“你还知道回来?” 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不用问就知道是祁莲。 祁鹤安皱眉回头,却见一直跟在身后的宿辰早已不见踪影。 他暗骂一声,看来是这小子把他给卖了。 又怕他秋后算账,所以趁他不注意溜之大吉了。 祁鹤安不悦地扭头回来,“阿姐,我已经不是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了,不需要你整日盯着我。” 祁莲坐在椅子里,重重地把手上的杯盏放在桌上。 “说得好听,我看你这些年不但没有长大,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我问你,你调动禁军干了什么?” 祁鹤安的神情一狠,“谁告诉你的,让你来和我说什么?” “跟我来。”祁莲没回答他,起身抓住祁鹤安的衣袖拽着他往外走。 祁鹤安甩了两下没甩开,又怕用力会伤到她,只好黑着脸任由她拉着走。 一炷香后,两人站在了祁家祠堂里。 一排排牌位前,放着两个蒲团。 祁莲松开祁鹤安的手,径直跪在了其中一个上。 她先是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道,“对着祖宗牌位,你还不肯认错吗?” 祁鹤安眼神中一闪而过错愕,很快又恢复成一潭黑水。 “我有何错?” “我祁氏爵位承袭三百年,历经两代王朝,你觉得靠的是什么?” 祁鹤安没说话,祁莲也不指望他,自顾自道: “靠的是我祁家儿郎们抛头颅洒热血忠心守护边境,远离权力中心,是以无论权势更迭,我祁家从不被波及,所以祁家家训是,不可玩弄权术。” 祁鹤安眼神一闪。 “我知道你心里有苦,所以你从北境回京掺和进这一团污秽中我虽不想看到,却并没有真正阻拦,可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祁家家训。” 祁莲还在继续道,“你让守卫皇城的禁军以你喜怒做事,囚禁宫眷,搅弄朝堂,这不是一个忠臣该做的事,你现在是风光了,连肃王都要退让三分,但你这样做,迟早会把祁家带入绝境,会毁了祁家!” “说完了?” 祁鹤安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祁莲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大一串,就换回这一句话,顿时怒瞪着他。 祁鹤安目光从最后一层落了层薄灰的牌位看到最前面他父母的牌位,祠堂一时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道,“家训曾经是对的,它让祁家屹立三百年不倒,可它早已不适应如今的局势了,若还按家训,我祁家只会变成上位者手中的棋子,肮脏的刀,任人利用,榨干价值后一脚踢开。”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父亲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愿再做别人的棋子,我要带祁家找到新的出路!” 祁莲被他的大逆不道之言惊呆了。 你你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所以你是要违背家训吗!” 祁鹤安激动的神色已经又平静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 祁莲微微松了口气,总算,还有救…… 这个念头还没升起一半,祁鹤安又开口说句话,“家训也只是先代家主立下的规矩罢了,我是祁家这代家主,我的话,就是新的家训。” 祁莲顿时被雷了个里焦外嫩。 她没听错吧?祁鹤安在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还没等她缓口气,祁鹤安又看她一眼,沉声道,“阿姐你,也不例外。” 祁莲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直到祁鹤安转身将要离开祠堂,她才破着音大喊,“那你之前答应我的事,你也不想遵守了吗?” 祁鹤安离去的背影顿住。 是,他曾以故去的父母向祁莲发誓,不再与萧令宜有感情上的牵扯。 是他失信。 可祁莲怎会知道,她盼望许久的,他的子嗣,就在一个月前被萧令宜亲手杀死。 祁鹤安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祁莲,那她说不定会支持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 “我自有分寸。”最后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祁莲皱着眉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背影良久。 她依旧惴惴不安,怕他行事太过,招来祸端。 只是她也发现,她如今已经看不透这个她亲自带大的弟弟了。 他对她的容忍,只因为她是他血脉相连的姐姐,仅此而已。 回去的路上,宿辰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祁鹤安,尽量不发出声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祁鹤安发现了,只好讪讪一笑。 祁鹤安懒得与他多说,“八十军棍,下不为例。” “是。”宿辰松了口气,虽然八十军棍足以让他皮开肉绽,但对于他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已经算是很轻了。 但是去领罚之前,他递给了祁鹤安一张拜帖,“这是沈侍郎第三次送拜帖来了。” 东西他送到了,见与不见,还得看侯爷自己。 第62章 你没有与我鱼死网破的资格 祁鹤安掂了掂手中的拜帖,轻嗤,“还挺执着。” “把他带来。” 他往空气里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可一炷香后,沈则言已经带入了书房中。 他平复了下略微急促的呼吸,才拱了拱手道,“见过侯爷。” 祁鹤安整个身子陷在宽大的椅背中,手肘靠在扶手上撑着头,黑色绣暗纹的靴子搁在桌上,双腿交叠。 他姿势轻狂,随意地睨着沈则言,仿佛不是在见同僚,而是在逗弄一只宠物。 沈则言倒也能忍,只当看不见他冒犯的目光。 “侯爷,臣有要事要与太后娘娘商议,但却屡屡被禁军拦在殿外,不知侯爷可否行个方便?” “何况太后久不见人,朝野上下也是人心惶惶。” 自新岁过后,萧令宜便以风寒为由暂停垂帘,可足足过去了一个月,再严重的风寒也该好了。 更何况他知道萧令宜根本不是得了风寒,必然是被眼前的男人用肮脏的手段软禁起来了。 否则即便病得再严重,也不会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 他心里再愤怒,也只能好言好语地与祁鹤安说。 毕竟这些日子,他可是亲眼见到祁鹤安是如何以雷霆手段弹压下了朝堂上的非议。 这个男人,不好惹。 萧令宜还在他手里,沈则言是不忍也得忍。 谁知道惹怒了他,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会不会做出伤害萧令宜的事。 祁鹤安就知道他是为了萧令宜来的。 本以为他会有什么新招数来试图说动自己,没想到还是这文绉绉的一套。 “行不了。”他干脆利落地拒绝沈则言。 “不过你可以把你的‘要事’告诉本侯,说不定本侯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替你转达。” 沈则言没想到自己已经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他却还是如此不客气,顿时气的脸色发青了起来。 他强忍着怒意,低声下气地与祁鹤安说了许久。 可祁鹤安就一个态度:不行,滚。 绕是沈则言再好的脾气,再下定的决心,都忍不住破功了。 “你不是后党吗,即便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正是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步步毁掉!” “那又怎样?”祁鹤安的声音毫无起伏。 “我能给她的,我自然能收回。” “她背叛我的那一刻,便该想到如今的下场。” 沈则言闻言顿时气的声音颤抖,“祁鹤安,你再嚣张也要有个限度,国家大事岂可儿戏!太后是一国之母,你弹压得了一时,能弹压一辈子吗?我不知道你与太后有什么恩怨,只是做人也要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余地?”祁鹤安蓦地冷笑出声。 “沈则言,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则言当然没忘,他知道眼前男人知道自己所有不堪的过往。 但他并不觉得祁鹤安真的能把他怎么样。 时过境迁,早已没了证据,那些过往传出去,顶多只会损坏他的名声,如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若再不退让,我拼着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你好过!”沈则言低低吼道。 祁鹤安蓦地冷了神色,“你还没有和我鱼死网破的资格。”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耐心般挥了挥手。 下一秒,门被推开,两个一身利落劲装的暗卫跳了进来,不容置疑地一左一右钳住沈则言的双手,将他带了出去。 沈则言既惊又怒。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各种倾轧也只在暗地里,明里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的。 谁知这祁鹤安如此桀骜,竟直接令手下对他动粗。 他又是文臣,即使拼命挣扎在两人手下也毫无作用,被拖到侯府大门附近后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脊背传来钝痛,沈则言青衣凌乱,狼狈不已。 自他高中状元后,便再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唯二的两次,都是祁鹤安带给他的! 沈则言既恨祁鹤安肆意践踏,又恨自己无用。 一时间竟有些气血攻心。 却在这时,有人从他身后扶起了他。 “沈大人,我替我弟弟跟你道歉,他是一时想岔了,你别怪他。” 祁莲有些歉疚地对沈则言道。 她自然也是听过沈则言的,此人才华横野,官位不低却两袖清风。 若是从前,他该是祁鹤安会欣赏的那种人。 可惜,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仇人一般。 沈则言整理好仪容,才平复着呼吸道,“祁夫人通情达理,是该好好劝诫侯爷!” 听出他怒意未消,祁莲轻声道,“沈大人可想听一个故事?” 沈则言神色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愿闻其详。” 半个时辰后。 沈则言被恭敬送出了侯府。 坐在祁莲为他准备的马车上,他还有些怔然。 原先他一直知道祁鹤安与萧令宜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他从前地位卑微,哪里会知道这等高门之事。 回京后本也多方派人打听,但是能打听到些皮毛,隐约知道在萧令宜未嫁入皇家前,两人似乎有情,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直到祁莲将所知二人过往和盘托出,他才震惊于两人间纠缠的孽缘。 送他离开时,祁莲塞给了他一枚令牌。 她说,“我也不知道此物有没有用,但我不是为了帮太后,我是为了帮我弟弟,希望他早日解开心结。” 他从袖中拿出那枚令牌,上面刻了个祁字,是祁家的私令。 祁鹤安如今是禁军指挥使,拿着他家的令,想必能暂时蒙混过禁军,见萧令宜一面。 沈则言当然想去,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经常出入宫闱,禁军对他较为熟悉,不是合适的人选。 必得找一个既能出入皇宫,又能拿着这令不被怀疑的人。 心里扫过一个个人影时,马车停了下来。 “沈大人,到了。” 祁家马夫送他到了个二进的小院子。 沈则言下车道了声谢,那马夫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沈则言叹了口气,转身推门。 正要迈步进去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沈大人,臣女等你很久了。” 他寻声转头,才看见拐角处站着一个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丫鬟。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沈则言一时没想起来。 “姑娘是?” 梁清如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掀开帷帽,“沈大人,是我。” 第63章 实非良配 两人虽不算熟识,但也算有过数面之缘。 她也并非生得十分平凡,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暗中,可这光风霁月的沈侍郎,竟认不出她。 无可奈何之下,又隐隐升起一丝丝失落。 但梁清如没有在意,因为她本就不是为此而来。 沈则言愣了片刻,才想起来眼前女子是谁。 肃王一党吏部尚书梁成棋的嫡女。 他刚从祁鹤安那里回来,心神俱疲,此刻也懒得维持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他面容冷淡,声音疏离,“不知梁小姐找沈某何事?” 他青松般的身子立在门口,显然并没打算让梁清如进去。 梁清如却假装没看出来,快步越过沈则言走进的那院子里。 沈则言皱了皱眉,只好顺势关上院门。 回身见梁清如正好奇地打量着院内的陈设,他无奈地道,“梁小姐,沈某出身卑微,实非良配,梁小姐身份高贵,何必自降身价?” 是的,沈则言是何许人也? 不但高中状元,如今更是朝堂上的风云人物,洞察人心自然是手到擒来。 这娴静的梁小姐,看向他时眸中隐约的情愫他怎会看不出? 梁清如闻言,背影蓦地静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出声。 沈则言拧起眉头,内心浮起一丝忐忑,难道他话说得太直白太重了?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一声悦耳的笑声突然响起。 “噗嗤。” 梁清如转过身,那脸上哪有什么失落什么忧伤。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则言,“沈大人还真是有趣,思维甚是跳跃。” 思维跳跃?是说他想多了吧…… 沈则言难得有些尴尬。 梁清如见状才收起笑意,“沈大人,臣女来找你,是有要事的。” 见她十分认真,沈则言也凝重道,“何事?” 梁清如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一个月了,我的消息送不进坤宁宫,都被拦了下来。” 什么?! 沈则言蓦地抬头,他的震惊不言而喻。 “你……” 梁清如点点头,“没错,我与你一样,都是太后娘娘在肃王一党中的棋子。” 萧令宜养病的这一个月来,肃王频频动作。 刚开始梁清如还以为她是真的病了才暂不上朝的,可送去的消息都被拦在殿外后,她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各种方法都试过都无用,无奈之下她才想到萧令宜的话,来找沈则言。 今日一切实在是出乎沈则言的意料。 纵然知道萧令宜那样聪慧的女子必然不可能只有自己一枚棋子,但他没想到眼前这不过及笄年华的少女也是其中一个。 因着梁清如下意识靠近压低声音,两人此刻离得很近。 他一抬眸,便将她容貌尽收眼底。 细长的眉,粉红的唇,无一不是柔弱之态,可在这样一张柔弱的脸上,却有一双坚定的眼睛。 “沈大人?” 伴随着清浅的声音响起,一阵温热的气流夹杂着香气拂过沈则言的面容。 他顿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脚步微乱地退了两步。 顶着梁清如疑惑的眼神,沈则言轻咳了两声,“你说的没错,坤宁宫现在谁也进不去。” 他没有怀疑梁清如的话。 因为他的身份和目标除了萧令宜无人知晓,若梁清如知道,那必然是萧令宜告知她的。 能将这么隐秘之事告知,足可见萧令宜对眼前少女颇具信任。 既然萧令宜信,那么他自然也信。 眼看少女闪烁着希望的眸子,沈则言苦笑一声,“包括我。” “什么?” 梁清如并不知道萧令宜被软禁的内情,只知道自己的消息递不进去而已。 见沈则言这样说,她难掩失望和慌乱。 “那可如何是好,我得到消息肃王意图夺走工部尚书之位!” 如今六部尚书有四人都归入肃王阵营,仅余工部尚书之位空悬。 那本是萧令宜欲留给沈则言的位置,因被阻挠而暂时搁置。 但若是这位置也被肃王夺走,那么仅剩的兵部尚书也难以维持中立,六部便尽在肃王掌握之中了。 沈则言自然知道其重要之性,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是从何得知的?” 梁清如一顿。 她总不好说,是她给自己亲爹安排烟花女子,并暗中控制了她,所以才能屡屡从被灌醉的梁成棋口中探知消息吧?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见她神色一闪,沈则言也反应了过来。 他摆了摆手,“算了,我不问就是。” 话音落下,他又含笑道,“不过,我虽也进不去,却能让你进去。” 梁清如神色疑虑,“需要我怎么做?” 沈则言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玄黑色的令牌,递给了她。 梁清如伸手接过,见上面刻有一个祁字,“这是?” “祁家的令,持此令者,必然是明宣侯极亲近之人,你带上它,再去试试。” 沈则言虽然拿着这令,却不适合亲自前去。 因为他时常出入泰文殿,禁军们都对他很熟悉,即便他拿着这令牌,禁军们也不会相信他是祁鹤安的亲信。 而身为公主伴读的梁清如身份更加合适,且她是女子,天然便容易让人丧失戒备心。 梁清如握着令,犹豫着问,“坤宁宫的事,是这位明宣侯的手笔?” 沈则言无奈地点了点头。 梁清如闻言差点震惊地咬了舌头。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她素知明宣侯祁鹤安是后党中的中流砥柱。 可这样看来,似乎他和太后之间有了嫌隙。 还真是不好办啊…… 但梁清如没有表现出心里的想法,“我会尽力。” 不管萧令宜势力如何,她都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沈则言送她出门时,还在殷殷叮嘱,“你要告诉她,如今朝堂上的事我还能暂时应付,重要的是她必须摆脱如今的困境。” 梁清如帷帽已放了下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沈则言立在门口看着她离去,待她身影消失在拐角时,还是没忍住出声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第64章 我什么都能给你 梁清如背影一顿,而后更快速地离去了。 直到身后的视线彻底消失,她才渐渐平复下心间涌起的浪潮。 那丝不知何时又翻上来的失落,再次被镇压下去。 她能看出,沈则言对自己是真的没有男女之情。 他宁愿贬低自己,也要与她划清界限。 若不是她露出身份,恐怕他都不会有耐心与她说这么多话,更不会临走前还关心了一句。 但她心里很清楚,那关心不是对她,是担心她失败,毁掉了这难得的机会。 梁清如叹了口气,把繁杂的心思从脑海中清理出去,回了梁府。 虽然她很急,但也知道此事急不来。 现在赶去皇宫赶不及在宫门前下钥前到了,夜叩宫门的罪过她可担当不起。 第二日清晨,梁清如便入了宫。 一个时辰后,平乐公主带着丫鬟往坤宁宫去了。 不出意外,她自然是被门口的禁军拦下了。 梁清如穿着一身丫鬟宫装,和另一个真正的丫鬟一起跟在平乐身后。 平乐扬起骄纵的小脸,斥道,“大胆,竟敢阻拦本公主!” 说着,手里扬起一枚令牌,上面赫然刻着祁字。 “本公主是受嘱托来看望皇嫂的,你们若是误了事,担待得起吗?” 禁军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认得平乐公主,也认得他们指挥使的令。 整个禁军中,也只有他的近卫宿辰持有此令,足可见不是极为信任之人,是绝不可能拿到此令的。 此时祁鹤安正在前朝上朝,想派人去询问也不能,青芷姑娘又守了一夜下去歇息了。 犹豫片刻后,禁军们还是放平乐进去了。 萧令宜早已醒来,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发愣,脑中全是纷乱的念头,可人却被困在此处出不去。 正当她急怒不已的时候,殿门却突然打开了。 “皇嫂!” 萧令宜惊诧地看过去,“平乐,你怎么能进来?” 梁清如回手关上殿门,然后抬起头快步走到萧令宜面前,“太后,是我。” 一刻钟后,平乐公主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了。 禁军们往殿里一看,见梳妆台前依旧坐着个人后便放下心。 平乐带人回了宫后,才蓦地松了口气。 她连忙抓住身后丫鬟的手臂,“皇嫂,您没事吧?” 丫鬟抬起头,那苍白的神色,端庄的五官,不是萧令宜又是谁? …… 前朝宣文殿。 肃王一党正借着入春诸事繁忙要求任命他的人为工部尚书。 沈则言带着一群文臣自然是屡屡阻挠。 两拨人在大殿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商景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大声道,“不要吵了!” 可惜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争执声中,没人听到。 商景气呼呼地抿了抿唇,又看了眼最前方的祁鹤安。 他冷漠地站着,双目微阖,仿佛朝堂上的争执都与他无关。 自从母后不上朝后,他便一直是这样,沉默至极,不参与任何政事。 知道他不会出声,商景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大吼一声。 就在此时,一道威严的女声突兀响起。 “哀家以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商景蓦地裂开嘴,扭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萧令宜正从龙椅一侧台阶缓步走上,然后平稳地坐在平时她垂帘听政的椅子上。 一直闭着眼的祁鹤安蓦地睁眼,眼神像两条闪电一样射向萧令宜,身上冷凝的气势惊人。 百官也纷纷停下争执,不是说,太后病重吗? 眼前的萧令宜虽然装扮朴素,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身姿端庄,哪儿有病得起不来床的样子? 这便是萧令宜急着要过来的原因。 她伪装成丫鬟离开坤宁宫后,借了平乐的一套黑色宫装。 又简单绾了发髻,插了个金簪便赶了过来,便是为了打破她病重的谎言。 她这次露面,祁鹤安便再也无法用病重为由将她困在坤宁宫。 一个时辰后,散朝。 工部尚书一职的任命被萧令宜压了下来。 虽然她失去祁鹤安的帮助后,肃王气焰愈发嚣张,但她只要还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任何人都不能直接越过她任命官员。 回到泰文殿后,萧令宜没有召见着急的沈则言。 她知道,祁鹤安那关还没过。 果然,一刻钟后,祁鹤安便一身寒气地赶来。 殿外的守卫早已被她调离,所以祁鹤安得以畅通无阻地进来。 他整个人撑在书案上,胳膊伸入萧令宜颈后,强迫她的身子向自己靠近。 直到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祁鹤安一字一句道,“本侯倒是小看了太后娘娘,竟能从铜墙铁壁般的坤宁宫出来。” 萧令宜望进他瞳孔最深处,轻笑一声,“谬赞了。” 祁鹤安眸子里的怒火如有实质,几欲烧到萧令宜身上。 “你以为,你真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我能关你一次,便能关你第二次,第三次。” “我今日健健康康地出现在百官面前,你难道还能说我病重?”萧令宜不甘示弱地道。 祁鹤安捏紧手,森然道,“没有这个理由,还有其他理由,你以为我做不到?” “你自然做得到。”萧令宜突然笑了一声。 “但如今的你,放弃明宣侯府的忠臣之路,变成如今这弄权的佞臣,为的是什么?” “是为你父亲报仇?还是,为了我?” 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祁鹤安一时心脉大震。 “若是为了你父亲,你不该打压唯一能制衡肃王的我。” 萧令宜握住祁鹤安钳制她后颈的手腕,低低笑道,“若是为了我,不至于如此,除了孩子和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 与之前决绝的还玉两断不同。 经过这一个月的软禁,萧令宜已经明白过来。 祁鹤安如今就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来揣摩他。 她身为皇室宗妇的贞洁已经丢失,如果能换得他失去孩子的怒意平息,那她愿意不惜此身。 祁鹤安握着她后颈的手臂逐渐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萧令宜忍不住皱起眉,“祁鹤安……” “哈哈哈哈。”祁鹤安蓦地大笑出声,笑的眼角有一滴泪留下。 他一把拽起萧令宜往内殿走去。 萧令宜被拽的踉跄几步,她几乎是瞬间回忆起了那天的灰暗记忆,手脚因此冰凉,血液倒流。 第65章 以死相逼 但她强压着想挣扎的念头,僵硬地任由祁鹤安拖拽。 直到身子撞子撞上坚硬冰凉的地方,她缓缓抬头,面前出现了一个美丽苍白的女人。 祁鹤安再次握住她的后颈,逼她看着镜子。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利益至上,无情无义的女人,她亲手杀死的孩子尸骨未寒,她便能为了权势地位去出卖自己的身子。” 黄铜镜中,女人那苍白的脸色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萧令宜沉默地盯着镜子片刻,才仿佛找回了声音。 “所以,你答应吗?” 明明声音沙哑至极,却像一把锋利的剑一样狠狠插入祁鹤安心中。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手下就是萧令宜细腻的颈子,他下意识地用力,直到看见她的脸色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泛红才蓦地松开。 “咳咳咳……” 萧令宜浑身一软,伏在了桌上。 祁鹤安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令宜。 “你越想要,我偏偏不给你,我便是要让你看着你最爱的东西一点一点离你而去,让你也体会体会我心里的痛。” 她伏在桌上一言不发,看不清面色,黑色的宫装束出纤细到极点的腰,那么孱弱,让人升起保护的欲望,又那么可恨,让他恨不能撕碎。 直到祁鹤安转身,即将打开殿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祁鹤安。”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哭泣哀求。 就那样低低的三个字,让他扶在门框上的手蓦地定住。 不知为何,他心突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迟疑片刻,祁鹤安蓦地回头,而后看到了让他心跳骤停的一幕。 萧令宜不知何时从桌上直起身子,原本固定着盘发的金簪消失,青丝因失去束缚垂下了一缕。 那消失的金簪此刻正握在萧令宜苍白的手中,尖的那头正抵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有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顺着白皙的颈子往下流。 宫制的簪子,怕伤到贵人们,即便是尖头也磨得圆润,能刺破皮肤,可想而知持簪之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祁鹤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快步往那边走去了,而萧令宜也一步步后退着。 他硬生生停下脚步,垂下的拳头握的死紧。 “你在威胁我?” “我有什么资本威胁你?”萧令宜扯出一抹笑来。 祁鹤安眸子微眯,“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是,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我,但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心血,倘若你要毁了这一切,那与杀了我没两样,你若执意如此,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萧令宜笑的凄美,“我猜你不会想手染上我的血,所以我可以自我了断,这样,不知侯爷满意了吗?” 祁鹤安也笑,他拍了拍手,“以死相逼,太后这招真是高明啊。” 萧令宜知道他在讥讽。 可她已无路可走,鱼死网破?恐怕她连这个资本都没有。 她只是直直地看着祁鹤安,等他的答案。 祁鹤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他突然侧过身,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 “你提他干嘛?” 萧令宜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商景,但内心依旧下意识被他的话所吸引。 祁鹤安自顾自道,“你知道吗,你在坤宁宫的这些日子,商景都是独自一人上朝的,起初,他很害怕,那软弱的样子看的人发笑。” 她抿了抿唇,反驳道,“他还年纪尚小。” “是。”祁鹤安顺着道,“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变的越来越像一个皇帝。” 听着他的声音,萧令宜仿佛也看见那个勇敢面对百官的小小身影。 她情不自禁地扯出一抹笑,“是,景儿会是个好皇……” 话未说完,祁鹤安的身影突然动了。 萧令宜只觉得眼前一闪,手上忽然没了力气。 回过神来才发现祁鹤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侧,正握着她的手试图夺过金簪。 萧令宜这才反应过来,他提起商景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许是她被关久了,脑子都不好用了。 萧令宜立刻双手用尽全力握住金簪,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若这次失败,那祁鹤安必然不会再给她下一次机会。 可她的力道怎么是祁鹤安的对手,争夺间被他一把夺去。 她再次跌落桌上,绝望回眸时,却见他握着金簪的手正淅淅沥沥地往地上滴着血。 祁鹤安也察觉到钝痛,抬起手看了一眼,新伤叠在上次被木刺扎伤的旧伤上,很痛。 萧令宜张了张嘴,却失声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祁鹤安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去,那眼神复杂至极,让萧令宜捉摸不透。 祁鹤安握着那截金簪往禁军官署去,血也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 路上宫人们无不好奇地偷偷瞧,可他却恍若不觉。 直到宿辰迎了出来,才发现他手上的伤,“侯爷,这……” 眼看祁鹤安不理他,宿辰嘴角一抽,嘟囔道,“又是这只手……” 祁鹤安沉默片刻后道,“把坤宁宫附近的人都撤回来。” 宿辰闻言一惊,小心地看祁鹤安的神色。 前段时间谁劝都没用,这回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但这总归是好事,宿辰连忙点头,连祁鹤安的手都顾不上去传令了。 祁鹤安进门随手扔下金簪,桌上有冷掉的茶,他端起浇在伤口上冲干净血迹,而后随便用布料缠了缠,便当做包扎好了。 他坐进椅子里,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萧令宜今日的所作所为,出乎他的意料。 她为了商景的皇位,竟然能不惜性命,让他怒极,却无可奈何。 她以死相逼的时候,他脑海中像是有小人在疯狂叫嚣: “让她去死好了,这种负心薄情的女人死了也好!” 可胸口传来令人窒息的痛却告诉他,他不想,不想她死。 祁鹤安恨自己总是对她留手,但让他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他做不到。 粗糙缠着的手用力砸在桌上,又有鲜红的血洇出。 另一边。 萧令宜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浑身冰凉。 她提的条件祁鹤安没接收,以死相逼也没成功。 接下来等待她的会又将会是没有尽头的软禁与灰暗。 萧令宜不甘心,可她已经连挣扎着站起的力气都没了。 用药小产,极伤身子,即便被软禁后没有断过名贵的药,也依旧补不回来亏空。 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门再次被推开,有脚步声快步走进。 “太后娘娘,坤宁宫的禁军撤走了!” 第66章 爱不得,恨不能 萧令宜蓦地抬头,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乌苏搀着萧令宜坐到椅子上,含泪点头,“奴婢说,坤宁宫的禁军都撤走了,再也没有人拦着娘娘了。” 萧令宜这回听清了。 狂喜过后,精神一松,她陷入一片黑暗中。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坤宁宫寝殿的床上。 呼吸略微有些不畅,萧令宜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 乌苏就守在帐外,萧令宜没有发出声音惊动她。 闭上眼,又是祁鹤安离开前复杂的那一眼。 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输了,为何他还会退步撤了坤宁宫的禁军。 萧令宜紧闭的睫毛剧烈颤抖。 其实她隐约能猜到,祁鹤安是不想看到她再伤害自己。 达到了目的,其实她该高兴的。 可如今矛盾却充斥了她的脑海心间。 都说时光能冲淡一切,七年前,已经可说得上是恍若隔世了。 可只有她知道,这么多年,心中角落无时无刻都有一个影子。 起初他回京,她很忐忑。 后来他虽然嘴上说得难听,却仍旧帮她成功垂帘听政,帮她做了许多事。 那时她是欣喜的,即使两人之间早已隔了巨大的鸿沟,但能以君臣的身份相处也好过分隔天涯。 可或许是老天在惩罚她,她猜不透祁鹤安的心思,怎么做都不对,每次的争吵与针锋相对都让她开始觉得疲倦。 直到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强迫了她,那天萧令宜几乎绝望。 她不敢置信,这样粗暴对待她,羞辱她的人,是那个她放在心里多年的少年。 萧令宜已经没法再把他藏在心里了。 若是他把事做绝,萧令宜或许也不会这样痛苦。 可就在她心要死透的时候,祁鹤安却又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她忘不干净,恨不纯粹。 她不能爱,不能念,又忘不掉,恨不了。 萧令宜从没有一刻这么痛苦过,一颗心被狠狠撕扯,要碎成两半。 她甚至无法和任何人说她的痛苦,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更何况别人呢? 说不清,道不明。 …… 祁鹤安回到侯府时,已近黄昏。 他径直往祁莲的院子走。 祁莲正在房内里绣花,时不时传来和丫鬟的低语声。 门是被踹开的。 一瞬间房内鸦雀无声。 “都滚出去。”祁鹤安面无表情地道。 丫鬟们看了祁莲一眼,见她没说话,只好纷纷退下。 祁莲勉强笑道,“气势汹汹的,这是要干什么?” 祁鹤安不接她的话,沉声道,“你的祁令呢。” “在梳妆台下面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令给我也没什么用。” 那令沈则言早已派人送了回来。 祁莲哪里做过这种事,虽然尽力保持镇定,但仍旧有些不自然。 祁鹤安弯了弯嘴角,突然笑了一声,“阿姐谦虚了,谁说没用的,我看倒是派了大用场。” 那祁令并不是祁家一直有的,是他在北境派人铸造的。 这令不但代表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亦可以调动他手下大部分力量。 一共五块,他自己,宿辰,留在北境的心腹各有一块,一块无主,最后的一块给了祁莲。 可他没想到会,祁莲会拿着他送给她的令,和他作对。 从驻守坤宁宫禁军口中得知只有平乐拿着他的祁令进出过时,他不敢置信。 更不想相信这个人会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祁莲见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这一笑反而更让她不安。 她实在不想承认,怕祁鹤安怪她。 只好嘴硬道,“你在说什么,阿姐听不懂,你要是不相信就还给你算了。” 说着她便要去梳妆台拿令。 “不必了。”祁鹤安淡淡阻止,“如你所愿,我不日会上奏折返回北境,令你留着,我会留些人手在上京保护你的安全,希望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罢,他转身出去。 在他回府的路上,接到北境传来的消息,追查当年旧人的事有了进展。 他在上京难免鞭长莫及,只能交给手下去办,颇有不便。 正好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也不想留在京中了,许是天意使然。 祁莲在身后叫了他几声,他都像没听见一般。 祁莲快步拽住刚准备走的宿辰,“到底怎么回事?” 宿辰苦哈哈地瞥了她一眼,“侯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大小姐你胆子太大了,也就您是侯爷亲姐姐,要换成是我们,早被军棍打得下不来床了。” 说完他鱼一样一扭便摆脱了祁莲的手,然后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 当晚商景抱着萧令宜哭得不行。 他年纪还小,又许久没能见到她,委屈得不行,怎么也不肯撒手。 到了晚上,缠着萧令宜要和她一起睡。 萧令宜见他哭得可怜,只好同意。 深夜,商景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她,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角,十分依赖的模样。 萧令宜睡不着,便看着他发呆。 看着看着,她又抑制不住地想到了那个已经往生极乐的孩子。 虽然它只在她腹中停留了一个多月,但带给她的感觉她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倘若她不是一国太后,身上不背负着江山社稷,她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哪怕她和孩子的父亲早已没了可能。 因为那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亲生骨肉。 萧令宜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可脑海中却迅速跳出了一个影子。 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正咯咯笑着朝她伸手要抱抱。 他虽然很小,但萧令宜却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祁鹤安的影子。 眉眼间像极了。 她愣神的功夫,那孩子却突然大哭起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浑身上下开始冒出血来,然后迅速化为了一滩血水。 萧令宜只觉得连身体里的血都瞬间凉了下来。 “不……不……” “娘娘,您怎么了?” “母后母后!” 萧令宜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顾不上乌苏和被吵醒的商景正担心地望着自己,她紧紧地拽着胸口的衣服,只觉得快要呼吸不上来。 她闭上眼,眼角被滚烫的泪珠灼痛,“对不起……对不起……” 第67章 请回北境 见她这副样子,乌苏叹了口气,将帷幔放下隔绝视线,留给她一个封闭的空间宣泄情绪。 就连年幼的商景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乖乖地躺在萧令宜身侧,柔软的小手反过来轻拍着萧令宜的胳膊。 “母后不哭。” 萧令宜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笨拙却真诚的安抚之意。 顿时像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缓解了那撕裂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萧令宜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只觉浑身无力。 幸好第二天是休沐之日,她还有一天的时间休养生息。 萧令宜找了宫里华严殿的法师供奉了一盏海灯,又亲自抄写佛经焚烧,也算是为那个孩子尽一份哀思。 次日早朝前,她早起半个时辰,细细妆点,力求掩盖住她面容上的苍白憔悴。 乌苏替她盘发,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娘娘,青芷如何处置,她这两日仍旧在正常当值。” 萧令宜思索片刻,“先不管她,哀家看看情形。” 乌苏低声应是。 再出现在宣文殿时,萧令宜又是一副精神熠熠的样子了。 朝堂上,一道殷切又激动的目光一直落在萧令宜身上。 正是沈则言。 昨日早朝匆匆一见,退朝后她又不曾召见,想必他早已心急如焚。 萧令宜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才慢慢平静下心绪。 萧令宜视线一转,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的祁鹤安身上。 他一身红袍,身姿高大眉目凛冽,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正面无表情地站着,视线看向前方,仔细看去,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萧令宜从他缠着厚厚纱布的手上挪开视线,扫除心中杂念。 肃王一党自然是不肯放过到手的鸭子,一直在揪着工部尚书一职不放。 但有了萧令宜这个主心骨坐镇,沈则言率领的寒门官员们也不甘示弱。 他们本就多为文官出身,个个能言善辩舌战群儒,一时间肃王一党还真吵不过他们。 争了许久,这件事依旧没定下,两方都只好偃旗息鼓暂且不议。 眼看快散朝了,萧令宜忍不住再次瞥了祁鹤安一眼。 整个早朝的时,祁鹤安一直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萧令宜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仿佛今日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正当她这样想着,余光突然见祁鹤安的身影动了。 他迈步出列,面色淡然地道,“臣有本启奏。” 萧令宜呼吸微微一顿,心里那股不安之感再次放大,“何事?” “年关后北境事务繁忙,臣久不在军中,颇为忧心,是以臣请回北境,继续镇守我大商边关。” 萧令宜脸色一沉。 “哀家不同意!” 祁鹤安留在京中,以他的势力,即便不帮她也足以让肃王警戒。 三足鼎立,她才能在中间有回旋谋算的余地,若只剩她与肃王,肃王全力出手,那情况又要比现在难上许多。 话出口,萧令宜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激动。 她连忙平复了下呼吸,缓声道,“如今你不但是北境统帅,亦是禁军的指挥使,身负保卫皇城之责,岂能随意离京?” 祁鹤安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漠的仿佛像陌生人。 “太后说的是,臣精力有限,无法身兼数职,臣欲辞去禁军指挥使一职,副都尉杨泉猛为人忠诚,可堪大任,臣举荐他接替臣的职位。”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正是装有禁军军符的那个。 看来,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朝堂上对这件事持浑水摸鱼态度的多,若说谁喜闻乐见,那必然是肃王一党了。 连难得开口的肃王都亲自出马,“臣以为明宣侯说得很有道理,北境不但与夏国接壤,更有不少游牧民族频有摩擦,久无主帅确实不利于边关安定啊。” 要知道平日里他都是闭口不言,只看着党羽们为他冲锋陷阵,好博个贤良的名声。 但这回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这祁鹤安吃错什么药了,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北境。 但他的离开却是肃王喜闻乐见的,他走了,京中便只剩肃王独大,行事更加方便。 萧令宜坐在上首,冷眼扫过下方。 见祁鹤安明知道肃王不怀好意,也依旧默认他的帮声,不由更加头疼。 萧令宜一甩衣袖站起身,冷声道,“此事容后在议,退朝!” 不等下方众臣反应,她快步离开宣文殿,小皇帝紧随其后。 纵然肃王还想说什么,可天子都走了,早朝自然开不下去了,只得散去。 回到泰文殿,萧令宜立刻派人去宣了祁鹤安过来。 纵使短时间内她不想面对他,但却顾不上那许多了。 不过隔了两天,祁鹤安再踏进泰文殿时,已与从前气势截然不同。 他像是恢复了刚进京时的样子,气质冷冽伤人。 他进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将禁军军符丢在萧令宜桌上,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外走。 “站住!” 萧令宜蓦地站起身,“哀家竟不知你是这样的懦夫,我们之间发生何事,都与朝堂无关,你难道没有这样的觉悟吗?” 祁鹤安离去的脚步丝毫未停,只是冷冷的声音传来,“臣自然做不到太后这样冷心冷情。” 萧令宜紧紧蹙眉,眼见他快要离开泰文殿,她只好拿出杀手锏。 “那你父亲的死,你也不在乎了吗?你这一走,无疑是放任肃王在京中壮大自己的势力,来日他若真成事,你难道要拜那个伪君子吗?” 果不其然,祁鹤安离去的步伐一顿。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依旧冷得像冰。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倘若真的是他,就算他坐在龙椅上,我也绝不会放过,在还未水落石出前,我不会再参与你们的斗争。”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萧令宜的心一时沉到了谷底。 但她仍旧没放弃,“怎么不放过?举兵攻入皇城吗?你行军多年,不会不知道一旦起战乱会带来的后果,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还记得祁鹤安曾经说过,战争是最不得已的手段,若有选择,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想掀起战争,哪怕结果是不得重用。 第68章 跟着心走 祁鹤安蓦地垂眸,手指痉挛。 萧令宜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毫不停歇的步伐,远去的背影。 她蓦地坐回椅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怎么办,劝不住祁鹤安…… 次日早朝,萧令宜当众同意了祁鹤安返回北境的请求,并认命禁军副都尉杨泉猛为新任禁军指挥使。 不过她借着户部和兵部为北境军核算粮草为由,让他一个半月后随粮草大军一同离京。 也算是给两方势力一个缓冲期。 她态度坚决,任何异议都不听。 祁鹤安沉默半晌后,淡声应下。 罢了,便再留一个半月,与这一切,做个告别。 …… 散朝过后,祁鹤安去了禁军官署交接一些军务。 早已得到消息的杨泉猛正站在门口不安地来回走动。 见祁鹤安过来,他连忙上前,“指挥使……您真的要走吗?” 一会儿的功夫,又有许多禁军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虽然祁鹤安总是把他们揍得死去活来,禁军们嘴上抱怨,但心里还是很喜欢他们这个指挥使的。 “我怕我难当大任……”杨泉猛这五大三粗的汉子难得犹疑。 祁鹤安弯了弯唇,拍着杨泉猛的肩膀,“你怀疑本侯看人的眼光?” “不是!好吧属下一定不辜负指挥使的厚爱!”杨泉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随之他又有些迟疑,“不过,属下该带着禁军站在哪边?” 前段时间禁军围住坤宁宫的事,他再愚钝也发觉了祁鹤安与太后之间似乎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是个大老粗,武功还行,让他去想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他一点都不在行,只好厚着脸皮来问祁鹤安。 不管怎么样,他相信祁鹤安的人品。 祁鹤安也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他一时间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沉声道,“你作为百姓,更希望谁当皇帝?跟着你的心走。” 说完,他带着宿辰进了官署收拾他的物品。 杨泉猛站在门外消化着祁鹤安的话,似懂非懂。 泰文殿。 萧令宜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抽发的新芽,“他出宫了吗?” “回太后,是。”乌苏站在她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娘娘别伤心。” “哀家有什么可伤心的。”萧令宜声音依旧平静,“去召杨指挥使来见哀家。” 仿佛她那一问只是为了更方便召见新任指挥使一般。 祁鹤安如此决绝离京,她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禁军,必须保证不能在自己的掌控中。 是了,一切都是为了朝政。 即便理智已经重复一万次,可为什么内心却像有个洞在漏风一般。 萧令宜少时看话本子,最痛恨里面那些为情所困意志软弱之人。 不知何时,她也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世间之事,还真是可笑。 等她再回神的时候,乌苏已经带着杨泉猛来了。 他倒是个老实人,老实到萧令宜甚至有点不忍心将他卷进朝堂纷争中。 萧令宜刚问一句,他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臣只觉得太后与先帝都是仁慈之人,陛下将来也一定会是个明君!”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萧令宜有些震撼。 杨泉猛紧接着又道,“臣愚钝,所以问过指挥使这个问题。” “他怎么答的?” “他说,让臣跟着心走。” 杨泉猛提起这个,有在萧令宜面前替祁鹤安辩护的意思。 萧令宜微愣,倒是没想到祁鹤安会这样说。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件事到此算是尘埃落定了。 萧令宜也没精力再想,因为春猎即将开始了。 大商的习俗,每年春天,皇帝都要亲自去猎场行猎,并将以猎物祭祀,献给上苍,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 就连先帝身子不好,也每年都强撑着去了。 只是如今新帝年幼,别说行猎了,他连马都还上不去,萧令宜自然不放心他去。 她已经决定,代替新帝去春猎。 她身为太后,乃是国母,新帝又年幼,朝臣们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杨泉猛刚上任便被派往皇家猎场,先带人搜山清理危险的猛兽同时布防。 萧令宜在皇宫里也没闲着,商景练武时,她便在一旁骑马射箭。 既然要去,总不能当个花架子,只做做样子。 对所有大商的子民来说,春猎都是很重要的,萧令宜闺中时,便参加过春猎。 她虽然骑术箭术都很一般,但猎一些野兔还是勉强能办到的。 只是多年养尊处优,从前会的那点,也早忘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萧令宜练完箭回来后站在一面墙前,盯着墙上的雪山图看了许久。 乌苏带着几个宫女搬了桶水来,准备侍奉萧令宜沐浴。 萧令宜定睛一看青芷也在其中。 她微微蹙眉,近些日子忙于前朝和练习箭术,倒是没想起来她这回事。 萧令宜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了乌苏在殿内侍奉。 她疑惑地问,“青芷为何还在坤宁宫?” 这青芷明显不是普通被收买的宫女,而是祁鹤安送进来的心腹。 按理说她已经暴露得不能再暴露了,祁鹤安既然决定了要回北境,她也没必要留在宫中了。 即便不出宫,也不应该像青芷这样还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 是生怕她不被萧令宜清理,还是觉得萧令宜不会动她? 乌苏也有些不解,“奴婢也不知道,可要奴婢派人了结了她?” 萧令宜没入水中,片刻后摇了摇头,“暂时不要。” 她抬眸再次看向墙壁上那幅雪山图,热水氤氲出层层热气,模糊了雪山,却更显逼真,仿若置身其中。 没多少时间了。 萧令宜垂下眸,轻声道,“你明日把那幅雪山图送去明宣侯府吧。” 乌苏替她擦洗后背的手一顿,低低应了一声,“是。” 的确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第69章 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去 次日,萧令宜下了早朝后又在御花园空地上的靶子练箭。 商景练了半日,累得不行,由着宫人们带回去了。 入了春,日头也大了起来。 萧令宜换着一身轻薄简练的衣裙,正举弓瞄准着百米外的箭靶。 而她身后花丛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祁鹤安双手环胸,半个身子沐浴阳光,半个身子站在阴影中,不知看了前方多久。 稀碎的金光洒在他的侧脸,优越的骨相在另外半边脸上投下起伏的阴影,乍一看恍若群山,让看到的人无不感叹造物主对他的偏心厚爱。 阳光照得他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出去的视线也因此有些模糊,视线中的人也便镀上了层金光。 高高盘着的发髻平时显得端庄又高不可攀,但在练箭的情况下就有些累赘了。 因此萧令宜发髻半挽,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后,只用一根红绳绑住,正被轻风吹着,随着她的瞄准轻轻晃动。 身姿灵动,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养尊处优多年又生养过孩子的样子。 她穿着窄袖,持弓的手从肩颈到手腕绷得笔直,还和从前一样,姿势不对。 仿佛岁月轰然倒退,又仿佛从没从她身上流经过。 纤长的手蓦地松开,箭矢离弦而去。 祁鹤安的视线也下意识跟随,看着那箭矢插在离中心一掌的距离。 “诶,又歪了。” 一声轻叹。 萧令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看向一旁侍立的武院师傅。 他连忙指出了那一箭中的不足,只不过碍于萧令宜身份尊贵又男女有别,他只是远远站着比划。 萧令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再次弯弓搭弦。 又歪了。 她脸上难掩失望,但仍旧继续动作。 箭矢发出前,身后突然贴上一具灼热的身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她肩上施力,拉弦的手肘也被带着向后微退。 “沉肩,掖肘。”磁性且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一阵热气喷洒在萧令宜耳廓,泛起痒意。 她内心一颤,下意识躲了躲,手中的箭便歪了一寸。 下一秒,一双大手覆住她持弓的手,将准心拉回原位。 “嗖。” 破空声响起,箭矢精准地命中箭靶,铁铸的箭头自靶后透出一半,这力道,远不是萧令宜可比的。 萧令宜愣神的一瞬,身后躯体已经迅速退开。 萧令宜回过头时,面上的表情已经毫无破绽,她温和地笑着,“多谢明宣侯指点哀家箭术。” 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武院师傅。 一旁的乌苏会意,“娘娘累了,今日的授课便到此为止吧。” 师傅也懂生存之道,迅速退了下去。 两人一时沉默。 祁鹤安摩挲着掌心硬茧,若说原谅,那是不可能的。 可此刻内心那些阴暗的念头仿佛在极烈的日头下被驱逐,诡异的平和。 于是他视线落在垂下的弓身上,“继续?” “嗯。” 萧令宜应了一声,再次举起了弓。 记得刚刚他矫正的地方,萧令宜缓缓调整,而后一箭射出。 两人同时看去,不是正中红心,可也擦着边,比起刚刚好了不知多少。 萧令宜下意识瞥了一眼祁鹤安,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里有隐隐的赞许。 她没说话,继续从腿边桶内抽出箭矢。 祁鹤安偶尔会出声指点她,见她理解不了,也会像刚刚那样上手替她矫正。 日头逐渐西斜。 萧令宜放下弓,轻笑了一声,“不练了,没力气了。” “嗯。” 祁鹤安低低应了一声。 火红的残阳在地上投出一丝怅然的滋味来。 两人都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 这些日子,祁莲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在京中各大商家收购物资,京中已然开春,却仍做了许多厚厚的棉袄和褥子。 谁都知道,这是为她弟弟明宣侯回北境在做准备。 虽然一个半月的时间还没到。 但户部那帮子人为了能早日把祁鹤安送走,铆足了力气干,愣是把一个半月才能核算完的任务在一个月内赶完了。 也真是用心良苦。 “雪山图,我收到了。”祁鹤安声音低沉地开口。 萧令宜淡淡垂眸,“将它带回北境吧。” “雪山高大巍峨,本就不是京中之物,还是该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去。” 一语双关。 祁鹤安自然能听得懂。 “好。” 说完这些,两人之间已没什么话要说了。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大约就是永别了。 祁鹤安转身快步离去。 走出很远时,他似有所感,停步回头。 萧令宜背对着他立在花丛中,远处是高大的红色高墙。 一阵风拂过,吹得她衣摆与绑发的红头绳在空中狂飞。 夕阳西下,愈发昏暗。 七彩的花,朱红的墙,素白的人。 本该是极生机勃勃的场景,却蓦地让看得人心头发凉。 像是有什么极恐怖的东西隐在暗处,随时要扑出来将人吞吃入腹。 祁鹤安从不怕冷,也难得打了个寒颤。 他慢慢收回视线,离去的步伐不再犹豫。 …… 三日后。 不管萧令宜箭术练习得如何,春猎的大日子不会因她改变。 从正清门,浩浩荡荡的仪仗往皇家猎场开拔。 春猎本就是为江山百姓而设,是以仪仗慢慢从上京的主街而过,让敬畏的百姓们能一窥皇族气势。 足足走了半日,才出了上京。 从上京城门到皇家猎场,大约还有半日的路程,到了后需先安营扎寨,次日春猎正式开始。 同一日傍晚,运送粮草往北境的军队也起程了。 上京十里外,有一座在土坡上四面开阔的亭子,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将军亭。 自古以来,王朝的将军离京戍守边境,都要经过此地,因而得名。 祁鹤安一身铠甲,骑在高大的凌霄身上,远远眺望。 出京后已经行了小半日,却仍旧隐约看见仪仗最末尾步行的兵士。 他身后是一架马车,祁莲站在马车前,拉着他的手仰头细细叮嘱着。 宿辰有些头大,“大小姐,我一定会照顾好侯爷的!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第70章 那算什么告别? 祁莲瞪他一眼,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祁鹤安收回手握住马缰,低低应了一声。 祁莲眼神暗了暗,难掩失落。 自从她将令牌给沈则言帮了萧令宜一把后,祁鹤安待她便总是淡淡的。 临走了,也不肯多与她说些话。 但祁莲不怪她,她看着他长大,熟知他脾性,何况做姐姐的,总要多包容些。 转身回了马车,她还是没忍住含泪撩开了车帘。 “鹤安,一定要一路平安啊,记得上京有人在惦念着你,去了北境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早已说过许多遍,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重复。 她也不知,祁鹤安回北境是好是坏。 上京一池浑水,但北境也未见得安全,她除了祈求他平安,毫无他法。 祁鹤安垂眸半晌,终于低声道,“阿姐,你也要保重。” 就这一句话,让祁莲强忍的眼泪终于滑落。 祁鹤安狠心道,“回去吧。” 驾车的车夫闻言,一扬马鞭便调转车头往上京驶去。 直到马车在视线中消失不见,祁鹤安才转头收回视线。 宿辰看了看天边不知何时冒出的乌云道,“侯爷,我们快动身吧,这该死的兵部真会挑时候,应该快要下雨了。” 粮草都一早做好了防水,可他们人可不防水啊,必须在下雨前赶到下一个驿站,不然就等着当落汤鸡吧。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不管是给军队运送粮草,还是皇帝春猎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钦天监自然是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只是终究只是观测并不一定准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也没办法。 祁鹤安依旧看着远方,沉默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嗯。” 一扬马鞭,马儿嘶鸣声响起,长长的队伍顿时动了起来,迅速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天不遂人愿,一行人被淋成了落汤鸡,终于在戌时赶到了最近的驿站。 安顿好粮草后,他们各自回了住处换上干的衣物入睡。 宿辰躺在床上,早已昏昏欲睡。 祁鹤安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心情有些沉闷。 一路平安么……照顾好自己么…… 他又想起三天前与萧令宜见的最后一面。 没有不舍的眼神,没有担忧的叮嘱。 那算什么告别?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他们之间,的确该如此。 可祁鹤安在此刻,却突然不忿和不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划过夜空,将屋内照得亮堂,也晃醒了宿辰。 他睁眼的一瞬间,祁鹤安的身影闪过。 他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喊道,“侯爷,你去哪儿?” 祁鹤安脚步一顿,回头道,“明日你带人继续赶路,本侯有事离队半日,办完事会赶上你们。” 说完,没等宿辰回答便取下了檐下挂着的雨衣离开。 好一会儿,宿辰才清醒过来。 他想起祁鹤安的话,猛地瞪大眼睛,再往外一看,哪里还能看到人影? 连马蹄印都被雨水掩盖,看不清踪迹了。 他苦着脸,“侯爷,好歹带上我啊……” 这下好了,想跟也跟不上了。 雨夜中,奔驰的骏马隐入雨幕,只有一路溅起的水珠像一道闪电划过。 白天跟着运粮的车队,只能慢慢走,可把凌霄给憋坏了,此刻撒开了蹄子跑,别提多爽了。 天亮了,雨不知何时停的。 萧令宜掀开帐篷走出,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气。 下雨对春猎来说算不得大事,本就是为祈风调雨顺的,怎会介意下雨,不过是因为雨天难行路罢了。 何况雨后动物们都会从窝里出来透气,更方便狩猎。 不止是她,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都早已出了帐篷。 简单的早宴过后,所有人整装待发。 萧令宜一身干练的骑射服,往日端庄的盘发也改为了高束在头顶的马尾。 以她为首,带着重重护卫与百官们进了猎场范围。 大多数官员及其子嗣们都很快分散各自狩猎,只有几位皇室成员还跟在萧令宜身侧。 一行人骑马没走多远,便碰上了一只狍子。 几乎是在众人刚发现的下一秒,狍子便已经中箭倒地不动了,一箭毙命! 肃王哈哈笑了一声,放下弓箭,“看来这次春猎,又是本王博得头彩啊。” 说着,他扫了萧令宜一眼,神色间不无得意。 萧令宜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等旁枝末节,骑马继续前进了。 一路上,肃王大出风头,众人看见的猎物几乎都进了他的口袋。 平安第一个坐不住了,她一夹马腹,娇憨道,“皇嫂,肃皇兄太厉害了,平乐想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 她身后也跟着一个少女,正是梁清如。 萧令宜浅笑着应下,又拨了禁军跟着她们保护。 肃王勾唇笑道,“本王是不是太霸道了,也该给其余人些机会,这样,下个遇到的猎物本王不出手了。” 话是对着众人说的,眼神却是看着萧令宜的。 也是很巧,他话音刚落,前方草间突然窜出了一只灰兔子。 萧令宜立刻举弓拉弦,但很可惜,箭矢擦着兔子的脊背而过,带起一簇血来,却让兔子吃痛受惊远远跑开了。 萧令宜放下弓,也不气馁。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出手,兔子又体积较小,射不中也能接受。 “好!” 肃王大喝一声,笑道,“没想到皇嫂端庄娴静,箭术却也不凡。” 他是打定主意让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后知道厉害。 替皇帝春猎?来丢皇室的脸还差不多。 萧令宜淡淡看他一眼,她都没射中,他这哪儿是夸,是嘲讽还差不多。 不过对于这些她早有意料了。 先帝在位时,因着身体孱弱,次次春猎都让肃王大出风头,也因此让肃王更受人追捧。 先帝都能忍,萧令宜又有何不能忍的,又不会掉块肉。 只是也不能让他一直这么冷嘲热讽的。 谈话间,又有一只狍子跑过。 萧令宜举弓的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祁鹤安摆弄她肩臂的感觉,在一瞬间调整姿势。 这次她没有再失手,箭矢深插入狍子体内,虽然一箭下没有立即毙命,也差不了多少。 她侧眸朝肃王笑了一声,“肃王过奖了。” 第71章 一根绳子 肃王笑容黯淡了几分,但到底是老狐狸,便只哈哈笑了两声。 一行人再往猎场深处走去,再遇到肃王也没再每次都抢。 有时是他,有时是萧令宜,有时是其他皇室成员猎得。 日头逐渐升至正头。 此刻众人身后的架子车上躺了许多猎物的尸体,上面横七竖八插着许多弓箭,血水沿着来时的路滴滴答答流下。 看着是收获颇丰,但其实猎物分了几堆,各自属于不同的人,这样看下来众人所得都不多。 因为猎场毕竟不是真正的森林,为了避免危险,禁军们早已清理过一遍。 猎物的数量和质量都筛过,那些大型猛兽都被捕杀殆尽,剩下的最凶狠的动物也就是野猪了,且为了安全数量也控制在一个标准内。 他们一行人一直在一起,往一个方向走,碰到的猎物自然也有限。 几波人分下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肃王率先勒了马,他扫了一眼猎物,眉头皱起,“若再同行,今日怕是猎不到足量的猎物了。” 萧令宜早已养成了对肃王一举一动都格外警惕的性子。 但这次他说得没错。 春猎习俗便是不带食物,开始后的三天里,每日食物都由众人猎杀猎物供应,皇族所得,不但需要吃,还需要大量用于祭祀天地祖宗,且不能由侍卫们帮助,他们猎得这些,的确不够看。 思及此,她只好淡淡吩咐道,“那便各自分开吧,争取在日落前猎到足够多的猎物,不要丢了皇族的脸面。” 旁系子弟们纷纷应是,很快各自脱离队伍而去。 他们分走了一部分禁军随行,顿时令队伍缩小不少。 肃王也很快带着他的人脱离队伍,他扫了一眼萧令宜身后寸步不离的禁军,似笑非笑地指了指: “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太后娘娘,皇嫂,这猎场危险,您千金贵体万不可有损伤啊。” 后半句他是对着萧令宜说的。 萧令宜怎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 无外乎是觉得她胆小怕事,所以要这么多禁军保护。 没错,她确实是胆小。 她知道自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时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所以她更要惜命,胆小也好,怕事也罢,反正她绝不会为逞一时之强而把自己陷在危险中。 何况她总觉得,这次春猎,应该不会一帆风顺。 自先帝驾崩以来,肃王没从她手里讨到多少好处,甚至还折损了胞弟,估计他也快沉不住气了。 萧令宜不咸不淡地道,“肃皇弟还是担心自己吧,可不要总是莽撞追着猎物离开护卫们了。” 肃王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目中无人的打马带着人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队伍再次缩小了一圈,但萧令宜反而松了口气。 剩下的这两百人,都是她让杨泉猛从禁军里挑的,绝对可靠,她便不用再时时提防身后有人放冷箭。 她不知道,离去的肃王走出众人视线后,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意。 无论是那次出宫的刺杀,还是嫁祸,统统不过是小打小闹。 包括这么久以来他看似节节败退,实则真正的实力并没被消耗太多。 而这,专为皇家狩猎而建造的猎场,才是他为萧令宜准备的埋骨之地,他就不信,她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更何况祁鹤安已经离京回了北境,仅仅指望禁军能和他抗衡,可远远不够。 而他嘴里回了北境的祁鹤安,此刻正在策马朝着猎场疾驰而来。 他身上的蓑衣早已不见了踪影,以那个速度疾驰,蓑衣早已形同无物,被他抛弃。 身上的衣服湿透过一遍,夜半雨停过后,又被他体温烘得半干,此刻只有些潮湿。 他一勒马绳,停在了能远远看见猎场的一个山坡上,远远眺望。 再往前,便是禁军警戒的范围了,春猎开始后,这里便被包成了铜墙铁壁。 不过祁鹤安刚刚卸任指挥使不久,若他主动透露身份,想进去倒也不难。 不过祁鹤安没有选择这样做,他已经是要回北境的。 说实话,直到现在站在皇家猎场前,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想来干什么。 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冲动了。 戍边将领擅自回京,若被有心人往大了说,安个谋逆的罪名也不是不行。 祁鹤安在山坡上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日头开始西斜,他才牵着马绕过猎场的正面入口,往后方守卫薄弱的地方去。 另一边,萧令宜带着人继续狩猎。 随着时间流逝,她手感逐渐上来,竟也所得颇丰。 这种在另一领域内取得成果的成就感是巨大的,她脸上也抑制不住地升起笑意。 禁军去拖回她刚刚猎杀的一只野鸡。 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猎场的腹地,萧令宜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今日就到这里,我们回去。” 天色暗下来,猎场的危险程度会成倍增加。 禁军们改变阵型,从萧令宜身后打开了个口子,待萧令宜驱马走入,口子在她身后合拢,将她围在中央往回走。 身体静下来,溢出的薄汗也随之风干,被微风吹过,带出一丝凉意来。 萧令宜有些疲惫,坐在马上一时出神。 此刻,运粮草的队伍应该快要到玉城了吧…… 太后不说话,其余人自然不会聒噪,一时间这几百人的队伍中只有马蹄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萧令宜却像是被什么惊醒般蓦地回神。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衣袖下的手臂上,汗毛根根竖起。 静。 太静了。 这片猎场不该这么安静。 除了马蹄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 那些时不时出入的小猎物们一路行来再也不见了踪影,周围似乎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不用萧令宜说,禁军小队的首领低声道,“警戒。” 话音刚落,惊变骤起。 在他们的行进路线上的草突然动了起来,下一秒,有细长的影子一闪而过。 而后前方的马匹像是撞上了什么般轰然倒地。 后面的人见状立刻勒马,但已经来不及了,马匹从地上的人身上踩过,响起令人牙酸的骨碎声,然后在同一个位置倒了下来。 直到倒了数十人,众人才看清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 是一根绳子。 第72章 太后娘娘,您也脱 那粗麻绳上不知被什么染黑,混在雨水泡过的泥地里,别说在脚下了,便是仔细看也难分辨出来。 禁军队长大喝一声,“准备迎敌!” 在皇家猎场的地上埋绳子绊马,必不可能是常事。 果然,还没等前方幸存的被绊倒的禁军与马匹爬起来,远处一片宁静的树林中,突然冒出了许多黑衣人。 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淤泥和落叶,看样子之前是藏身在地下,才避过所有人的耳目的。 眨眼的功夫,两方人马便厮杀在一起了。 对方的人数竟然超过了护卫的禁军,顷刻间陷入了苦战。 不是萧令宜带的人少,而是对方人多的不寻常。 狩猎开始前,整个猎场便被搜查过一遍,确保没有问题,才会让皇室与百官入场。 以猎场内的猎物而言,带两百禁军都算萧令宜谨慎了。 谁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大伙人能避过搜查,瞒天过海的藏在这里伏击萧令宜。 有禁军咬牙对眼前刺过来的刀视而不见,从胸口掏出一个炮筒模样的物件,伸手便要拉开。 这是烟花弹,只要释放,天上便会浮现禁军图腾,附近的维护猎场的禁军们看到信号都会赶过来。 但很可惜,拉开的一瞬间,斜方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一把刀,狠厉地砍下了那禁军的手。 烟花弹落在泥地里,不甘地发出一身闷响。 萧令宜被围在中间,她紧紧拉着缰绳,安抚胯下躁动的马匹。 她虽然有些焦躁,但还稳得住。 因为她知道,禁军每个人都配备了烟花弹。 拦得住一个,拦不住所有。 果然第一个烟花弹被拦下落地后,许多禁军把手伸入了胸膛。 但就在这时,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萧令宜脸上。 她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不用往天上看,便知道是雨。 几乎是瞬间,大雨倾盆落下。 烟花弹毕竟是用炮火制作,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防水。 所有烟花弹一接触雨,顿时冒出一阵青烟再没了反应。 大雨熄灭了烟花弹,亦模糊了视线,让战局更加混乱了起来。 禁军们竭力想拦住刺客,但视线不佳,时不时便有一两个漏网之鱼穿过防线,朝萧令宜发起自杀式攻击。 虽然都被迅速拦下,但萧令宜还是惊得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无疑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规模比她微服出宫那次和祁鹤安遇刺那次都大上许多。 不止如此,这些人的武器也很是古怪,似乎不是大商常见的那些。 正在她犹疑时,身后蓦地贴上一具躯体。 她一惊,立刻用手肘往后撞击。 一道细细的闷哼声响起,“太后,是我,跟我走!” 萧令宜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丽的脸,她惊讶道,“……青芷?” 不怪她惊讶,此刻青芷一身禁军软铠,长发包裹在头盔里,右手的剑上连雨水都冲不干净的血昭示着她的战绩。 在她殿门外做婢女时脸上时刻挂着的笑容消失无踪,她接过缰绳沉着脸低喝一声,“坐稳了!” 下一秒马儿蓦地嘶鸣一声,高高跃起从其他人头顶冲出。 几乎是瞬间,便有一队刺客脱离禁军,朝着她冲来。 青芷没再说话,专心驾着马奔腾。 萧令宜知道,既然能在重重包围的猎场里安排刺客,那就绝不止这一波。 烟花弹没放出去,他们没有援军,而对面却知晓他们的方位。 他们必须突围! 皇家猎场外侧。 祁鹤安把凌霄藏在隐蔽处,独自绕到了背面。 他少时每次春猎从不缺席,知道这猎场是从一片森林里分隔出来的一片安全区域。 只要从森林里进入避开守卫,偷偷翻过栅栏便可进入皇家猎场。 可等他赶到熟悉的地方后,却发现高且粗壮的栅栏中间,被破开了个一人高的大洞。 祁鹤安内心猛地一跳,来不及多想,他迅速跨过栅栏,朝着猎场内侧冲去。 另一边,那队此刻已经追上了萧令宜的马。 一刀砍去,砍了个空。 为首的刺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喊一声,“被骗了!” 那马上根本没人,只是在马鞍里死死卡了把剑鞘,上面缠了件萧令宜的衣服,在雨中模糊看着像是个人。 刺客顿时掉头往回杀去。 一刻钟前,马上。 萧令宜侧目,有些警惕,“是他安排你来的?” 青芷是谁的人两人都心知肚明。 青芷摇了摇头,“侯爷已经离京,只有奴婢留在京中,此次是见机行事。” 萧令宜很是诧异,“那你为何……” 她想问青芷为何会帮她,毕竟青芷参与了软禁,自然知道她和祁鹤安早已闹掰。 青芷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扯下了萧令宜的外衣。 在经过一个下坡时,蓦地拽着萧令宜往侧边倒去。 两人从马上跌下,落地之前青芷还狠狠踹了脚马身。 马儿受惊吃痛,顿时朝前疯狂奔去。 刺客追着马匹远去,但两人仍旧趴在泥里一动不动 这个障眼法骗不了刺客多久,马儿没人操纵,跑出一段距离后便会停下,刺客发现后必然会返回找他们。 如今暴雨视线受阻,她们乱跑万一倒霉撞上刺客,那可不是好玩的。 果然,刺客仅仅过了一刻钟便折返回来了。 但他们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来回搜索,有好几次,都很逼近她们的藏身之地。 刺客再次转身去搜寻别的地方后,萧令宜才小心地喘了口气。 刚刚简直近到呼吸都怕被发现的地步。 她一回头,却见青芷正匍匐着脱下身上的禁军软铠。 “你干什么?”萧令宜压低声音问。 青芷朝萧令宜咧嘴笑了笑,“太后娘娘,您也脱。” 萧令宜:? 青芷快速道,“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刚刚来搜查的人比刚开始追我们的人要多,证明他们是有援军的,再这样躲下去,迟早被搜出来,我跟您换衣服,去引开他们,您继续躲着,看能不能遇到赶来救驾的禁军。” 第73章 一定要活着回来 见萧令宜没动,青芷眉头一挑,又直接伸手过来扒她的衣服。 萧令宜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阵仗,脑子发懵,她下意识拽住了自己的衣领不让青芷脱下。 “你还没回答哀家的问题,为什么要帮哀家。” 短短一瞬,她已经回过神来,再次提出之前的问题。 青芷出现的实在太出乎意料,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青芷瞪大眼睛看了她半晌,无奈败下阵来,“好吧,主子离京,没有下达命令的情况下,我们这种在外的暗卫便可以见机行事,我觉得狩猎应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便借着侯爷在禁军里的余威混了进来。” 顿了顿,她又道,“何况我觉得侯爷虽然没说,但他应该是要我保护您。” “太后娘娘,这个回答您满意吗?满意的话赶紧脱吧!” 保护她……吗? 萧令宜内心一跳,一股复杂的意味升起。 她很快又摇摇头,把那些念头都摇出去,现在身陷险境,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连忙道,“可你独身一人引开刺客,恐怕有生命危险,你,不怕死吗?” 青芷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抿了抿唇,她道,“带着你,我才会有生命危险。” “只要你好好藏起来等待援兵,不要被发现,我不会有事的。” 虽然有些大话的成分,但青芷独自一人确实更好。 她是游字部的暗卫,最擅长隐匿气息,神出鬼没。 当年她一行人被丢进北境白茫茫的雪山里,要面对的处境不一定比今日安全。 但她可是走出雪山之人里排名第一之人! 萧令宜嘴角微抽,她自然听得出来,言外之意,自己是个拖油瓶。 不过她倒也不生气,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权衡利弊后,萧令宜主动解下身上沾满污物的衣衫与青芷交换。 换完后,青芷提起剑便跃出矮坡。 萧令宜将自己掩藏在落叶下,郑重地嘱托,“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青芷微微一愣,而后重重点头。 附近似乎又传来搜索声,青芷顿时提着剑消失在雨幕中。 她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很快吸引了刺客注意力,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大喊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顿时,四周有数道黑影快速赶来,追着青芷的身影远去。 雨依旧没停,不断打在萧令宜的身上。 已经开春,但她伏在泥地里一动不动,身体里的热气却在一丝丝消散。 半个时辰过去,她浑身上下只剩下冰凉麻木一个感觉。 青芷离开后,附近就没再有刺客来搜查过。 但萧令宜仍旧一动不动,因为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没有碰到来寻找她的禁军。 这很奇怪。 按理说,即便烟花弹没放出去,雨下得这么大她却仍旧没回去,那禁军们应该早已发觉不对,前来寻她才是。 既然迟迟没来,那必然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是什么呢? 萧令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听到了另一种的声音。 似乎是脚步声? 不,又有些不像。 没有多人脚步的凌乱,那声音整齐划一,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感觉。 萧令宜隐约觉得身下的土地在轻轻颤动。 她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让视线稍微清晰一些,然后向四周看去。 萧令宜蓦地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在她斜前方的雨幕中,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在慢慢挪动。 有多高大呢? 它几乎和人一样高,却有两三个人那样宽。 那绝不是人。 萧令宜看不清它具体是什么品种,但能肯定的是它是一头超过狩猎规格的野兽。 那黑影还离她有颇远的距离,似乎没发现她,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但它的行进路线却恰好是冲着萧令宜的方向。 只要一刻钟,不,两炷香的时间,就会逼近萧令宜的藏身之地。 以野兽敏锐的嗅觉,她绝不可能像躲过刺客一样躲过去。 思索的功夫,那黑影又走近了些。 萧令宜睁大眼睛用力看去,沾了雨水贴在身上看不清颜色的毛,粗壮的四肢踩在地上,身后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在甩来甩去。 刹那间呼吸结冰。 是虎。 她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她亲眼见过。 她幼年时,曾参加过一次皇宫寿宴。 宴会上,有大臣找来民间驯兽的奇人,排了一出节目祝寿。 绚丽的火圈中,有巨大的猛兽一跃而起,从火圈中钻过,毫发无损,博得满堂喝彩。 但那时对小萧令宜来说巨大的猛兽,此刻看来却不及眼前黑影一半。 当年的猛兽瘦骨嶙峋,四肢上与脖颈上都有粗大的铁链,禁锢着它的动作。 表演完毕后便被栓入笼中,让它没有伤人的机会。 可眼前的虎,皮毛下是虬劲的肌肉,隔着雨幕都能看到黄绿色的眸子。 这只虎的危险程度绝对是当年那虎的十倍,不,百倍! 萧令宜浑身冰凉,血液倒流。 皇家猎场里,怎么会有这种凶残的野兽,即便有,也会在春猎开始前由军队驱逐。 唯一的答案便是,有人蓄意放进来的。 派出数量众多的刺客还不够,还放入如此凶猛的野兽,幕后之人,还真是看得起她。 萧令宜压下惊恐的情绪,脑中飞速运转该怎么脱困,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并不会武功,箭术倒尚算勉强,可此刻弓箭也早已不在身边。 思来想去,唯有逃, 萧令宜知道虎嗅觉听觉都很灵敏,她不敢发出声响,手伸进泥水里,把身上涂抹了个遍。 又小心翼翼地翻起身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待她几乎看不到那虎的身影时,才蓦地转身拼尽全力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冰凉的雨水冲刷在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大的暴雨了? 为何偏偏是今日,难道是天要亡她…… 萧令宜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喉间刺痛不已。 就在她觉得是不是已经逃出猛虎附近时,耳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声音一开始还离萧令宜很远,但转瞬间变大了许多。 萧令宜浑身一僵,知道这是被发现了在快速逼近她。 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看,只能用尽全力朝前方奔去。 第74章 不想让他替自己死 一天的骑射狩猎,萧令宜本就疲惫不已。 这短短一个时辰的生死逃亡更是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 那不时响起的咆哮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靠近她,让她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偏偏狂奔的时候,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截粗树枝。 树枝在泥水里翻滚一圈,顿时带着萧令宜整个人朝地上摔去。 一阵天旋地转,恢复意识的瞬间,萧令宜只觉得脚踝钻心的疼痛。 她竭力起身,可拖着根本使不上力的脚踝,她很快又再次跌下。 雪上加霜。 此刻萧令宜不由得心生绝望。 要是她跑得再快一点便好了,要是她身体再强健一些便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青芷用自己为诱饵替她换来的希望,她终究没把握住。 身后咆哮声已经近在耳边,萧令宜仿佛已经能闻到血盆大口里的腥臭味儿。 萧令宜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硕大的虎掌正朝自己当头拍来。 那趾间刀剑般锋利的利爪若是落在身上,毫无疑问会让她开膛破肚。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蓦地有破空声传来,下一秒,一支利箭擦着萧令宜的侧脸而过,猛地穿透了虎掌。 猛虎吃痛,下意识收回了前掌,而后更加暴怒,换了另一掌再次拍下。 萧令宜连忙扭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正好看见一道迅捷的人影冲上前来,拔刀架住了猛虎前掌。 来人一定武艺高强,竟生生以刀身抗住了这一击。 “起来!我问你,太后呢!” 萧令宜蓦地瞪大眼睛,这声音…… “祁鹤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几乎是惊声尖叫。 眼前挡住猛虎的背影蓦地一僵。 祁鹤安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跌坐着的人。 他进来后,一路上看到了许多禁军的尸体,便知猎场里一定发生了大事。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穿禁军轻铠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 而跟在他身后的竟不是追兵而是一头几乎和他等高的猛虎。 祁鹤安顿时明白,今日之事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这禁军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必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捡起地上的弓箭射出,又拔刀硬是抗下了这一击。 可谁知他询问过后,身后响起的竟然是一个熟悉至极的女声。 他骤然回头,布满泥泞的脸确确实实属于萧令宜。 他眸子一缩,几乎是怒吼出声,“快跑!” 半个时辰前,驻地大帐。 参加春猎的文武百官此刻都聚集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沈则言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响起。 他们彻底与萧令宜和她身边的禁军失去联系后,他第一时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立刻派人去通知京城外的禁军大营抽调人手前来护驾。 可眼前的信使却哆哆嗦嗦道,“一个时辰前皇宫走水,禁军大营人手入京救火,但因着下雨火势扑灭得很快,但暴雨冲垮了护城河的河堤,此刻上京被淹了大半,禁军抽调不出兵力来了!” 沈则言眼前一黑。 又是走水又是暴雨,必然有人在背后捣鬼。 此刻萧令宜还在猎场里生死不知,禁军又被拖住,这可如何是好! “诸位稍安勿躁。” 肃王低沉的声音响起,这是自出事以来一直沉默的他说的第一句话。 众人纷纷看向他,“王爷有办法?” 肃王拧眉,“既然禁军来不了,那就找外援,离这里最近的翁城,调兵过来只需要半个时辰,可解燃眉之急。” “是个办法!”众人纷纷点头。 “何尚书,你带着本王的亲信走一遭吧。”肃王看向兵部尚书。 沈则言知道肃王不会安好心,说不定此事便是他一手策划的。 但如今他手里没有别的可用的兵力,又没有证据指认他,一时竟无法反驳肃王的话。 兵部尚书算是六部里唯一一个保持中立的,但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只能听令行事。 见他乖乖带着人去翁城,天知道肃王需要用多大的意志才能压得住笑意。 太顺利了。 天助他也。 原本,他派人提前一个月潜伏在猎场里,在地下挖了许多个洞藏人以此躲避禁军的清场。 又在发难后放火烧皇宫尽量拖住禁军一些兵力。 谁知道这场暴雨意料之外,却来的这么及时。 半个上京被淹,禁军全部兵力被抽调去上京,丝毫顾不上这里了。 而那翁城城主,早在两个月前,投入他的麾下了。 谁也不知道何尚书带回来的不是救兵,而是催命符! 萧令宜,这次你插翅也难逃了! …… 另一边,萧令宜第一时间从虎爪下爬了出去。 野兽没有目标,哪个活人在它面前,它便攻击哪个。 这等凶残的猛兽,绝非一人可以抗衡。 即便祁鹤安武功高强,也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双臂发麻连连后退。 刀在猛虎巨大的身体上滑出道道伤口,虽然凭借着灵活躲过几次,但也逐渐负伤。 他又一次险之又险地躲过一爪,肩上顿时飚出五道血柱。 鲜血一激,顿时让这头虎忽视了萧令宜的存在,一心想撕碎眼前的猎物。 祁鹤安咬牙忍住剧痛,头也不回地吼道,“快走!” 他没把握能斩杀老虎,只能尽力为萧令宜拖延时间。 此刻他庆幸自己因着莫名的执念来了,若不然,萧令宜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萧令宜知道这的确是最理智的做法,可她偏偏一步都迈不动。 她已经不想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只知道,她不想让他替自己去死。 思绪百转间,耳边又一声怒喝响起,“你愣着干什么!” 她骤然惊醒,眉眼间浮起坚定。 她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从地上捡起祁鹤安带过来的弓和箭筒。 她拉开弓,可筋疲力竭导致颤抖着的手让她瞄准的地方不停晃动。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身后仿佛有人覆上她的手,再次给她带来力气。 手不再颤抖,准心移动,慢慢瞄准了猛虎黄绿色的眼睛。 她没有祁鹤安那样能穿透虎掌的力道,只能选择它脆弱的部位攻击。 眼看祁鹤安已经被巨力压迫到半跪在地上,萧令宜眼睛闭上又睁开,箭矢猛地离弦而去。 第75章 没事了,别怕 这一箭,可称得上是萧令宜习射箭来最拼尽全力的一箭。 射出后,她立刻闭上眼,不敢看这一箭的结局。 若这一箭射中,祁鹤安便能得喘息的时机,若是没射中,两人只怕都要死在这荒芜的猎场里。 此刻她心跳隆隆。 她深知自己的箭术水平,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罢了。 可万般绝望下,她竟没去想她死后大商怎么办,景儿怎么办。 她只是在想,能与祁鹤安死在一起,倒也很好。 他为救她而死。 她欠他的已经数不清了。 只愿来生,他们不是这名为上京的棋盘中的棋子,不必背负江山的重担。 过山野间平静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男耕女织,相守一生。 没人知道,在这一刻她几乎在幻想中看到了来世的一生。 就在她心神俱疲,将要失去意识的瞬间,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吓到了?” 她蓦地睁开眼,眼前的男人浑身浴血,在他身后,倒着一具小山般的尸体。 暴雨落下,在他脚下冲出一片红色的水塘。 但他却是活生生的。 萧令宜念头还未反应过来,两行眼泪便唰地落下。 祁鹤安艰难地抬起还握着刀柄的手,用拇指擦去她脸上沾染的污泥。 “没事了,别怕。” 刚刚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猛虎却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 他仰头望去,只见一支羽箭深深地插在它的眼睛里,让它发出剧痛的咆哮。 他猛地扭头,看见了持弓的萧令宜。 内心刚要升起欣慰之意时,失去了一只眼的老虎却更加狂暴起来。 祁鹤安知道,若是等它适应了剧痛和混乱的视野,那么死的仍旧会是他们。 短短一瞬间,祁鹤安做了个惊人的决定。 他没有用刀去格挡凶猛拍向他腰部的爪子,而是硬抗下了这一击后借着惯性冲入老虎的身下。 身体被撕开的剧痛传入脑海,却让他在一瞬间思绪更加清明。 刀刃向上,猛地捅入柔软的胸口,而后从上到下划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口子。 温热的鲜血和内脏淋了他一身。 老虎壮硕的身体轰然倒地,将他半压在身下。 祁鹤安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仅仅是一瞬间,而后他将自己被压住的下半身缓缓抽出。 抬眸时,看到萧令宜还站在原地紧闭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应当是怕极了吧。 别说是从来养尊处优的她,便是祁鹤安,也是第一次孤身面对这种大型野兽。 萧令宜眼泪汹涌而下,怎么都止不住。 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重获新生的喜悦充盈在萧令宜心间,她伸出手想紧紧拥抱眼前这个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但她的手落了空。 祁鹤安身型晃动,而后蓦地倒下。 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卷了刃的刀插在地上,支撑住了身子。 另一只手正紧紧捂在腹部,即便如此,刺痛人眼的红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连暴雨都冲不去。 萧令宜终于冲破了喉间的阻塞,颤抖着声音唤道:“祁鹤安……” 她慌忙丢下弓箭,跪下扶住祁鹤安摇晃的身体。 “你怎么样?” 不用祁鹤安回答,她也已经看到了,他的脸惨白到不似活人,似乎浑身的血液都消失了。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耳边,似乎下一秒就要断绝。 好一会儿,祁鹤安才凝聚出说话的力气。 “这里血腥味太重,会把人和野兽都引过来。” “别管我了,快走。” 这次的伤是他多年来受伤最重的一次,捂着伤口的手似乎能摸到滑腻的内脏。 力气和生机在祁鹤安体内迅速消逝,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回不到北境了。 但若问他后悔吗? 答案是不后悔。 纵然有千万个恨她的理由,都不能掩盖他爱她的事实。 哪怕明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他也做不到眼看着她死去。 相爱相杀,纠缠不休,他也倦了。 或许为她而死,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不……”萧令宜疯狂摇头,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 祁鹤安低低笑了一声,难得温柔,“不要忘记我。” 生死间的温情只有一瞬。 祁鹤安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萧令宜,“赶紧走,不要浪费我用命换来的时间,你若良心难安,就替我父亲报仇,照顾我阿姐……” 萧令宜跌坐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看着祁鹤安。 或许时间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有一瞬。 萧令宜眼中的痛苦消失,转为无尽的坚定。 “不,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她掀起软铠,将整个中衣脱下来,顾不上已经湿透,将布料紧紧缠在祁鹤安腰间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夺过祁鹤安的刀握在手里,而后拉起祁鹤安的胳膊搭在肩上,另一只手环住他后背,用力撑他起来往前走。 祁鹤安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他现在的状态,能维持清醒都已不易,带着他只会拖累她,浪费他好不容易为她争取到的时间,愚蠢! “你伤得那么重,别再说话了。”萧令宜没有看他,视线直直盯着前方。 祁鹤安也的确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他微微侧头,仅仅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看着萧令宜秀气的侧脸,她眼神坚毅,下颌绷得直直的。 祁鹤安知道,她的体力早已耗尽,如今还要带着重伤的他行走,已到了极限。 他很想骂她愚蠢,可却无法忽视自己心间升起的喜悦。 像是一股热流,以无可抑制的速度流遍他身体每个角落。 她终究是对他有感情的。 祁鹤安闭上眼,感受着内心那丝纯粹的喜悦。 虽然大仇未报,两个人就都要死在这里,但能死在一起,也好。 萧令宜踉跄着走了许久,才再也看不见那具老虎的尸体。 眼前是一处陡坡,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树,中间的空隙恰好能容纳两个人。 萧令宜露出一抹笑容,“就是这了,躲在这里,等我的人找到我们便能得救了。”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身侧的祁鹤安垂着头一动不动,凌乱的发垂在脸上,眼睛紧闭,毫无生气。 第76章 她很后悔 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蓦地散去,萧令宜眼前一黑。 两人顿时失去支撑,同时滚下山坡。 好一会儿萧令宜才恢复意识,身下不是泥地的冷硬,而是人体的柔软。 她连忙撑起身子,祁鹤安正毫无意识地躺在她身下。 萧令宜小心翼翼地挪动祁鹤安,把他安置在上方一块凸起下,遮住一直不歇的雨水。 大约是刚刚摔下来碰到伤口,他腰间的布上顿时又渗出粘稠的血来。 萧令宜顾不上伤口,连忙轻拍祁鹤安苍白的脸。 “鹤安,没事吧?” “醒醒,别睡!” 可无论她怎么叫,身下的人都毫无反应。 萧令宜愣了片刻,而后忍着眼泪,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抹微弱的热气撒在手指上,但也十分脆弱,仿佛随时可以断绝。 他还能坚持到援兵到来的时候吗?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萧令宜浑身无力,伏在祁鹤安胸前痛哭。 她不敢哭出声音,怕引来刺客和野兽,只有眼泪汹涌而下。 祁鹤安是被胸口一阵温热唤醒的。 他竭力睁开眼,眼前的重影消失后,他看见萧令宜正伏在他胸口,双肩不停颤抖。 四周除了哗哗的雨声以外一片寂静。 他知道,萧令宜在哭。 在暴雨里走了这么久,两人早已浑身冰凉,胸口上的那点温热,是她汹涌的眼泪。 祁鹤安心里叹息一声。 他努力了好久,才将手挪到她头上,手指轻轻蹭了蹭她湿透的发丝。 “别哭了,我没事。” 那声音低到差点被哗哗的雨声掩盖,但萧令宜却蓦地抬起头。 她两只眼睛都红肿得像个核桃,看见祁鹤安半睁着眼,又伏下身子,“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听着她低低的重复呢喃声,即使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祁鹤安仍旧忍不住扯出一抹笑意来。 萧令宜感受到他胸间的微弱震动,蓦地收了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 有了凸起的山体阻挡雨水,萧令宜的体温逐渐开始回升,可她身下的躯体却一直冰凉不已。 祁鹤安身受重伤,萧令宜不敢再挪动他。 她想了想,伸手解开了身上的软铠,只着里衣的她轻轻跪趴在祁鹤安身上,不压迫他的伤口,又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祁鹤安没说话,知道说了她也不会听。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清浅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来?” 萧令宜明明趴在他身上,却似乎能看到他闭眼一般蓦地开口。 她不敢让祁鹤安睡过去,她怕他再也睁不开眼。 祁鹤安不得不勉强睁开眼,“我……” 他有些犹豫,但又实在没精力想借口了,只好照实说,“我觉得你欠我一个真正的告别。” 他声音很低,萧令宜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听清他的话,她有些愣神,“什么?” 祁鹤安意识已经模糊,完全是在下意识接萧令宜的话。 “你没有送行千里,没有祝我一路平安,没有让我照顾好自己……” “这次没有,七年前也没有……” “我不甘心,所以回来找你……” 萧令宜又想落泪了。 她没想到会听到这个莫名的答案。 她也知道,祁鹤安此时早已昏沉,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萧令宜很后悔。 若是她肯好好与他告别,说他想听的那些话,他便会毫无挂念地去北境。 不会半途折返,一头扎进这死亡绝境里。 她很想活下去,她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 但她不想这一切是用祁鹤安的命来换,他因她回京,被牵扯进阴谋轨迹中,若非如此,他还在北境好好当他的大将军。 她已欠他许多。 如今更是数也数不清了。 “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你,你可千万不能死,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知道吗?” 过了好一会儿,祁鹤安才低低嗯了一声。 萧令宜甚至怀疑他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让祁鹤安保持清醒。 幸运的是,这个位置很隐蔽,没有被人发现,也没有再遇到野兽。 距离她失踪应该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禁军此刻应该清剿完刺客在猎场里搜寻她的踪迹了。 萧令宜边和祁鹤安说话,边估算着时间。 大约过了两刻钟,萧令宜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她蓦地收声,看了闭着眼的祁鹤安一眼,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退开。 她退到山体凸起的边缘,探出头小心地打探外面的情形。 此刻雨小了点,她看到远处有一群人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不过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那群人里除了穿着禁军服饰的人以外,还有另一拨人。 那拨人虽然也穿着轻铠,但制式与禁军不同,看起来也不如禁军整洁,倒像是周边驻城军队的样子。 若出事,自然是从本就在京郊的禁军大营调兵更快,怎么会去调驻城军队? 萧令宜本来想出声告诉禁军她在这里,见状有些犹豫。 她回头看了一眼胸口起伏微弱的祁鹤安,知道再不得到医治,他快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心里那丝犹豫迟疑也瞬间被抛诸脑后。 大约是太后失踪兹事体大,才同时调了禁军和周边城池驻军的吧。 萧令宜再次探出头,准备大声呼唤禁军过来。 但就在她即将出声的一瞬间,异变又起。 那群人中,突然有一人仰面倒下。 而出手伤他的,竟是同行的周边城池驻军。 萧令宜蓦地收声,将自己隐藏起来,是那群人里混入了刺客? 不,不止。 那群人之间很快起了内讧分成两波人扑杀起来。 穿着城池驻军轻铠的那波人人数占了上风,很快禁军们纷纷倒下。 而令萧令宜毛骨悚然的是,那群人竟然纷纷脱下身上轻铠,与地上的禁军们互换了衣着。 换好后,又将禁军们的尸体拖到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然后如刚刚一样,继续在周边搜寻,不时还会喊着太后娘娘。 目睹这一切的萧令宜却紧紧捂着嘴,再不敢出声了。 第77章 它记得你的声音 那群人依旧没有发现萧令宜和祁鹤安的藏身之地,搜寻片刻后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令宜愣在原地,内心种种念头与猜想起伏不定。 大约过了一刻钟,又有一行人出现在她视线中。 这群人与刚刚那群人不同,他们全部穿着禁军统一配备的软铠,步履整齐,正边喊着太后娘娘边搜寻。 沿途,萧令宜见他们还发现了那几个被杀禁军的尸体。 只不过禁军人数众多,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 他们见尸体上穿着翁城驻军的服饰,只当他们是遭遇了刺客后战死,叹息着将尸体摆到了明显的地方,只等找到太后以后派人来安葬他们。 眼看他们经过离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令宜双手紧握,死死咬着唇,连出血了都未曾察觉。 她若此时出声,必然能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 但是然后呢? 他们是会恭恭敬敬地接她回驻地大帐,还是会狰狞地撕开伪装将她葬送在这密林深处? 萧令宜不知道。 她也不敢赌。 此刻她心乱如麻,连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冷了下来。 这是一个预谋已久的,针对她的死局,就等着她代君春猎,自投罗网。 或许连背后之人都未曾想到,除了她这个太后以外,还有祁鹤安这个意外之喜。 怎么办? 萧令宜神经质的呢喃,试图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她目光扫过祁鹤安时,突然顿住。 只见一直躺着毫无生气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眸子玄黑,视线正落在萧令宜神色焦灼的脸上。 虽然仍旧处境危险,但萧令宜却松了口气。 她走到祁鹤安身边,“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她伸出手探到祁鹤安的额头,果然是入手一片滚烫。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在雨中淋了这么久,不发烧才是怪事。 虽然内心焦急,但萧令宜面上漾出一抹浅笑,“发烧了,不过没事,等我带你回去,一定让太医治好你。” 祁鹤安定定看了她半晌,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刻在心底。 而后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将额上的手抓了下来。 他低低道,“这里已经到了皇家猎场的边缘,再往西走五里路,能看到被破坏的栏杆,穿过去,离开山林后,凌霄就在外面。” 说着他停顿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仿佛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还记得怎么唤凌霄吗,我教过你的,吹口哨,它记得你的声音,它会带你离开这里,但后面的事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祁鹤安的瞳孔里像是有火苗一闪而过。 萧令宜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勉强道,“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更何况我只骑过凌霄一次,它应该早忘记我了,你的马还是由你来唤吧。” 祁鹤安交代了这么多,却丝毫不提他自己的处境。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做不到。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祁鹤安的声音冷得像掺了冰。 “你还有没有跋涉五里路的力气,更何况带着一个残废?两个人比一个人的目标大多少,需要我提醒你吗?” 萧令宜知道他说得句句在理。 但她仍旧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一点都不聪明,何况不是你一直说我利欲熏心,冷血无情吗,你说得对,我要知错就改,所以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话音落下,萧令宜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伸手把祁鹤安腰间的中衣缠得更加紧,以免待会再牵扯到伤口。 而后把祁鹤安从地上扶起,再次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个用力,便把他撑了起来。 此刻祁鹤安浑身上下凝聚不起丝毫力气,只能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萧令宜身上。 他气极了,怒骂,“你这样只会浪费我牺牲自己为你换来的机会,愚不可及!” “咳咳……放我下来!” 急促的说话顿时让他剧烈咳嗽起来,牵扯到腰部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萧令宜似乎是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所以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撑着祁鹤安往他说的西边走去。 短暂的休息并没令她恢复多少体力。 此刻她每迈出一步,整个腿部都在不停颤抖,从肉里透出酸胀感来,让人难以忍受。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带着祁鹤安走出了很远。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们遭遇了一队搜查的禁军。 萧令宜已没了要不要出声的纠结,在被发现之前带着祁鹤安匍匐在树后。 她将地上的枯枝烂叶一股脑堆在祁鹤安身上,自己趴在泥水里,露出半张脸紧张地盯着那些禁军。 幸好这里本来地形就很复杂,地势不平坦,高高低低的地面上铺满脏污,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萧令宜和祁鹤安的藏身之地。 那些禁军喊了几嗓子见无人应答,又用佩剑的剑鞘在地上扒拉了几下,见没异样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好一会儿,萧令宜才小心地爬起来。 她估摸着走了得有三里路,离祁鹤安说的地方不远了。 她清理下祁鹤安身上的枯枝,准备继续带着他走,却感受到了比刚刚更甚的压力。 她低头一看,瞬间便明白了。 之前祁鹤安虽然身受重伤甚至昏迷时,都依旧竭尽全力配合她的力道踉跄迈步。 但现在他大约已经到了极限,双脚在她往前走时,只能在地上被拖着走。 他又高出萧令宜许多,压在她身上的情况下,几乎半个小腿都拖在地上,是以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雪上加霜。 萧令宜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但她没放弃,反而小心翼翼地调整祁鹤安的身子,将他整个挪到她后背上,背着他走。 虽然祁鹤安的脚依旧在地上拖行,但她这个姿势更方便使力。 她没发现,恍若昏迷过去的祁鹤安,在她背上无力地睁开了双眼。 第78章 救救他…… 从祁鹤安的方向,能看到萧令宜的侧脸。 她紧紧咬着双唇,唇间一片惨白,但同时她的脸色又泛着红,是太过用力的缘故。 若不是雨水不停打在脸上,应当能看到她顺着脸庞滑落的汗水。 虽然嘴上一直在说她愚蠢,浪费时间,但祁鹤安却忽视不了自己内心升起的那一抹温暖。 他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愿,若她毫不留情转身就走,他也毫无怨言。 但见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自己时,祁鹤安没法骗自己他不高兴。 有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心间蔓延,失去意识前,祁鹤安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 又不知走了多久,萧令宜终于看见祁鹤安口中破掉了栅栏。 她心中一喜,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松了。 她本就弓着腰背着祁鹤安,脚一软顿时朝地上趴去。 祁鹤安虽然昏迷,但体重摆在那里,砸在萧令宜身上,让她眼冒金星。 她顾不上自己,连忙翻身抱住祁鹤安绵软的身子。 见他腰间伤口上的中衣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 萧令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早已流不出眼泪了。 她再次背起祁鹤安,一步步带着他跨过了那破了个大洞的栅栏。 此地风景和她刚刚所处的猎场内部没什么差别,反而能隐隐听到兽吼声。 所幸远远便能看见绵延的树木后蓦地出现一片空旷。 萧令宜知道,只要走到那里,就彻底离开了皇家猎场。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开脚步。 这一步,迟迟才落下。 她早已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了,每一步都是靠着惯性。 身体里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挤压出来,导致她每一次呼吸喉咙都像有一团火在烧。 萧令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她只是机械般地迈步,朝着那空旷处走去。 待她走出山林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萧令宜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祁鹤安跌落在她身旁,一动不动。 她才想起来,一路上她拼命朝着目标走,已经很久没有和祁鹤安说话确认他的情况了。 想到这儿,萧令宜连忙揽过他的身子。 “醒醒,我们出来了!” 但无论她怎么呼唤,这次祁鹤安都没有任何反应。 除了胸口上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还剩一口气以外,简直像一具尸体。 萧令宜紧紧抱着祁鹤安,双目环视四周寻找凌霄的身影。 可惜天色太暗,压根看不清远一点的景象。 萧令宜犹豫片刻,在脑海中回忆着多年前祁鹤安教她呼唤凌霄的方法。 无奈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几次尝试后,她才吹出一声不算响亮的口哨。 做完这一切,她有些茫然。 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接下来的事,就看天命了。 一会儿过去,周遭依旧十分安静。 萧令宜贴着祁鹤安的侧脸,低声道,“我太笨了,唤不来凌霄,它是你的马,你快醒来唤它过来呀……” 干涩许久的眼眶又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滴在祁鹤安脸上。 但没人回应她。 萧令宜闭上眼,有些绝望。 就在她意识昏沉时,一道嘹亮的嘶鸣声突然响起,同时出现的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她蓦地抬头,见昏暗的远处有一抹矫健的身影快速靠近。 片刻后,便来到了两人身边。 凌霄嗅到主人的气息,低下头用大头去蹭着祁鹤安,但祁鹤安却给不了它回应。 短暂的愣神后,萧令宜内心再次升起希望。 她伸手摸了摸凌霄的长腿,然后再次用力扶着祁鹤安站起身。 只是祁鹤安完全失去意识,要怎么把高大的他放到凌霄身上是个问题。 萧令宜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 以她现在的体力,还能站着都已经是奇迹了。 凌霄很有灵性,见状屈膝整个身子伏在了地上。 萧令宜松了口气,她将祁鹤安安置在凌霄身上,然后自己坐在他身前,紧接着伸手取下凌霄脖子上挂着的马鞭,将祁鹤安紧紧绑在自己身上。 做完这一切,萧令宜已经筋疲力竭,她握住缰绳,伸手摸了摸凌霄被雨水打湿的鬓毛。 “走吧。” 凌霄平稳地从地上站起身,然后朝着夜色里狂奔。 它速度极快,为免颠簸到祁鹤安的伤口,萧令宜俯下身子,一只手抱着凌霄的脖子。 皇家猎场地处偏僻,不知凌霄奔驰了多久,才减慢速度停在一处山坡下的茅草屋前。 身上的人毫无动静,凌霄打了个响鼻,不安地来回走动。 萧令宜是被跌醒的,她趴在冰凉的地上,浑身的骨头如散了架一般。 祁鹤安跌在她身边,两人身上绑着的马鞭早已松了,散落在地上。 凌霄正站在祁鹤安身边,低着头在他身上不停嗅闻。 萧令宜眼前有一团朦胧的光亮,她眨了眨眼,才发现是一只烛火。 苍老的手护着它不被雨水浇灭,烛火后,是一个佝偻的人影。 “你是什么人……?” 萧令宜蓦地抓住来人的手,“救救他……” 来人被吓了一跳,挣脱开她的手警惕地看着她。 萧令宜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吓到别人了。 她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指着祁鹤安道,“老人家,他被山里的老虎抓伤了,伤得很严重,您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透过烛火,她才看清说话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 老婆婆也看清了萧令宜的脸,“姑娘……” 她又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祁鹤安,犹豫了片刻,才道,“跟我进来吧。” 萧令宜松了口气,她竭力站起身,在老婆婆的帮助下将祁鹤安扶进了屋里。 凌霄踱步到屋檐下,安静地跪坐在地上。 老婆婆端了盆热水和干的衣衫来,放在缺了角的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萧令宜知道自己来路不明,老婆婆仍有戒心也十分正常。 她替祁鹤安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腰间那狰狞的伤口再次映入眼帘,让她眼眶一酸。 萧令宜用热水替祁鹤安擦了一遍身子,换上干的衣服。 又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换下,才趴在茅草床边沉沉睡去。 睡着前萧令宜迷迷糊糊想,明日要想办法找些药来治祁鹤安的伤。 第二日。 萧令宜是被一道粗哑的声音吵醒的。 “老婆子,你怎么能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第79章 他是我夫君 “昨天夜里你不在家,我看这两个年轻人倒在家门口,那男人身上的伤太严重,若是我不收留他,在外面淋一晚上八成要死,诶,我一看见他,就想起……” 老婆婆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悲意。 她没说完的话被叹息声蓦地打断,“罢了罢了。” 脚步声响起,随后门被推了开来。 萧令宜刚清醒过来,连忙从床边站起身,“婆婆……” 在床边跪坐着守了祁鹤安一夜,她整个下半身早已麻木,一起身顿时站立不稳差点跌倒。 幸好这个茅草屋很小,除了床以外只放了张桌子便没什么空间了,老婆婆腿脚还算麻利,快走两步扶住了萧令宜。 “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婆婆。” 萧令宜有些尴尬地愣了片刻,才用民间的礼节朝老婆婆行了一礼。 礼毕,她才看向婆婆身边的另一个人。 来人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但身子看起来颇为硬朗。 老婆婆指了指他,朝萧令宜道,“这是我家老头子,昨天白日出门打猎,下暴雨便在外面逗留了一夜,今日才回来。” 还没等萧令宜打招呼,老爷子便迈步走到床边。 他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祁鹤安,一把掀起了祁鹤安身上的被子。 萧令宜一惊,便要上去阻拦,“您要做什么!” 老婆婆却拽住了她的手,“姑娘,别担心,老头子是想看看小伙子的伤。” 萧令宜见老爷子只是解开缠在祁鹤安伤处的中衣时,才迟疑着按下动作。 老爷子看了眼布料下的伤处,眼神瞬间严肃起来。 只见那本就狰狞恐怖的伤口因一直浸泡在雨中,伤口周围的肌肉已经开始发白腐烂,散发出隐隐的臭味,令人作呕。 “确实是被猛兽抓伤的,是老虎吧?你们从去山里了?” 老爷子将手中布料盖回伤口上,朝萧令宜问道。 萧令宜顿时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老爷子将手背到身后,弯曲的脊背微微直起来,骄傲道,“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猎户,什么伤口没见过?你们两个能从老虎嘴里逃出来,也算很有本事了。” 萧令宜咽了咽口水,掩去祁鹤安杀死老虎的事情,只恳求道,“那老爷子能否救救他?” 这回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拿浑浊发黄的眼在萧令宜与祁鹤安身上来回扫视着。 萧令宜知道自己突然带着一个伤得这么重的人倒在人家门口,很是古怪。 他们与自己无亲无故,恐怕是在担心惹上麻烦。 老婆婆也有些为难,“不知姑娘你和这小伙子是什么关系,又怎么会流落到我家这荒郊野岭的地方?” 萧令宜扫了床上不省人事的祁鹤安一眼。 “他是我夫君,我们二人原本是京中的百姓,新婚不久,夫君带我出城踏青,谁知经过山中时,突然遭遇猛虎,夫君拼死抵抗,受了重伤才带着我逃出生天,夫君路上昏迷,我也累晕过去,全靠马儿驼着我们到您家门口,才被婆婆收留。” 是的,她撒了谎。 虽然很不愿意欺骗这淳朴善良的一对老夫妇,但她却不能把两人身份据实相告。 一是太过惊世骇俗,他们不会信。 二是身份越不凡只怕两位老人家越怕惹上麻烦,所以只好撒了这个谎。 她常年身居后宫,早就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 两位老人家自然看不出她在撒谎,很快相信了她的说辞。 萧令宜咬了咬唇,随即旋身跪下,“求两位老人家救我夫君一命!” 事到如今,什么高贵的身份与尊严都被她抛诸脑后。 她只知道她绝对要救祁鹤安的命。 老婆婆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她用衣角轻拭眼角,“可怜的孩子,老头子,你就给看看吧。” 老爷子见状也放下了戒心,上前仔细检查祁鹤安的伤处。 片刻后,他转身出门,“等着。” 再回来时,他手里捏着一把小刀一坛烧酒,还有一片干净的白布。 老爷子让萧令宜把祁鹤安扶起来,侧身将腰间伤口尽数暴露,萧令宜忐忑照做。 随后老爷子打开酒坛含了一口酒,然后尽数喷在了小刀上。 随后便直接用沾满酒液的刀在伤口处割下了一片肉。 即便祁鹤安在昏迷中,依旧面容扭曲,额间渗出冷汗。 他的身体因受不了这剧烈的疼痛而开始痉挛。 萧令宜惊呼一声,“这……” 老爷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别分心,按好他别让他乱动!” “他这伤口太深,又被雨水泡了许久已经腐烂化脓,若不清理干净腐肉,他必会伤口溃烂而死。” 萧令宜这才发现老爷子额头上已渗出汗珠,看来祁鹤安的伤确实很棘手。 她虽然不通药理,但已沦落至此,她除了选择相信老爷子没有别的办法。 她紧紧抱着祁鹤安的上半身,禁锢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乱动。 老爷子这才继续动作,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扔下了小刀。 此刻祁鹤安的伤口处一片血红,看起来比昨日刚受伤时还吓人。 老爷子用萧令宜的中衣攒干净血,又往伤口上撒了一些黄色粉末,最后用拿来的干净白布将伤口缠了起来。 “好了。” 祁鹤安痉挛的动作逐渐平息,萧令宜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重伤,但身体潜意识的动作力道依旧不弱,一番折腾下来她也出了一身汗。 老爷子把酒坛小刀都收起来,“你们也是幸运,遇上了老婆子心软,老头子我又是猎户出身,会处理伤口,若不然这小子命不久矣!” 萧令宜扯出一抹真诚的笑意,“是,多谢老爷子,待我夫君伤好后,我们一定报答您二位的恩情。” 老爷子哼道,“别谢得太早。” “我这药粉治治小伤还可以,但若想他尽快痊愈,还需得去城里买金疮药和补品,那种名贵的药我们没钱买,这个得靠你自己了。” 第80章 身无分文 萧令宜一愣,随即连声应下。 老夫妇肯收留他们又帮祁鹤安处理伤口,已经是大发善心了,她又怎么能事事皆指望他们呢? 送夫妇二人出门后,萧令宜立刻在身上头上摸索着。 片刻后,她脸色难看起来。 若是往常,她身上随便一件首饰便可值百金之数。 可她代帝行猎,本就穿得简单没带多少饰品,仅有的那些也在和青芷换衣服时遗失,此刻身上竟是身无分文。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注意放在祁鹤安身上。 可惜祁鹤安多年从军,不是喜好奢华之人,此番又是长途跋涉去北境,除了头上束发的银冠外,身上并无其他值钱的物件。 萧令宜取下银冠,有些不确定一个银饰能否换到足够的银子。 叹了口气后,她又随手翻了翻地上那堆昨夜替祁鹤安换下来的脏衣服。 本没抱什么希望,但竟还真的有什么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萧令宜定睛一看,是个干净的荷包。 水蓝色的荷包在一团布满污泥的衣服中十分亮眼,应当是被贴身仔细收着,才没染上脏污。 定是十分贵重的物件! 这下祁鹤安有救了。 萧令宜如获至宝般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只是视线落在那抹莹白之上时,她脸色蓦地僵住。 躺在她手心里的是一块莹润无比的玉佩,只是美玉有瑕,上面横着几道裂纹将玉的美感破坏。 这不正是她还给祁鹤安的那块玉吗? 萧令宜又翻了翻荷包,里面还有一个几乎褪成灰色的穗子,她自然也认识。 萧令宜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来。 祁鹤安将这些东西这样珍惜地贴身收着,她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这褪色的穗子恐怕丢在地上也无人去捡,那块玉倒是之前,只是碎成那样价值也大打折扣。 何况,这两样东西都对他们有着非凡的意义,拿去当也十分不舍。 愣了半天,萧令宜将刀穗放回荷包内,连荷包一起塞进祁鹤安枕下,又将玉佩和银冠用布包好放在胸口。 再有意义,也是死物。 若能用它们换回祁鹤安的命,很值。 萧令宜替祁鹤安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半个时辰后,她牵着凌霄到了翁城外百米处。 出来前,她便从老夫妇口中得知,他们所处的位置离最近的翁城有二十里路。 看来,凌霄无意间带他们远离了京城,反而去了瓮城附近。 萧令宜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当铺换点银子。 她如今做农妇打扮,牵着一匹骏马有些惹眼,萧令宜便将它放在了林子里。 她知道凌霄很有灵性,不会乱跑,也没栓它,以免遇到歹徒反而限制了它。 摸了摸凌乱的发丝,萧令宜快步朝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的有许多人正在排队,远远的,好像能看到有官兵在盘查。 萧令宜隐隐有些不安。 一夜过去了,朝堂那帮人应当把皇家猎场里翻了个底朝天。 没找到她的话,会不会派人去周边城池寻找? 思及此,萧令宜顿时将凌乱的发丝揉的更乱了些。 趁人不注意,还在路边摸了把泥水抹在脸上,泥水并不十分浑浊,在皮肤上干了后透着一股灰意。 萧令宜此时像个彻头彻尾的农妇,只怕她当众说自己是太后也而没人会信,只当她有病呢。 队伍迅速前进,很快便轮到了她。 果然守城的士兵只是看了她两眼便嫌弃地摆了摆手,“走吧。” 萧令宜连连躬身然后快步入了城。 她先去药店问了需要的银子,又找路人问了最近的当铺在哪儿,然后直奔而去。 当铺老板是个有两撇小胡子的精明中年人。 他接过萧令宜递出的银冠后眼前一亮,但扫了眼萧令宜一眼后道,“雕功倒是不错,但材质值不了多少钱,左不过二三十两……” 萧令宜知道他是以为自己不识货,故意这样说的。 她道,“掌柜您好好看看,这可是上京的物件,我夫君在上京干活时捡到的,要不是缺钱我也不舍得当。” 掌柜翻了个白眼,“活当二十两,死当三十两,最多这个价!” 萧令宜皱眉,这个价格与买药所需差得太多。 她无奈道,“死当,您再看看这个。” 说着,她不舍地将玉佩递出。 掌柜看到那玉又是眼前一亮,“也是捡的?” 萧令宜点头。 掌柜心道这蠢妇人运气还真不错,这玉佩是名贵的和田玉,价值千金。 虽然是碎过又被能工巧匠补在一起的,怎么也值个五六百两银子。 他清了清嗓子道,“碎玉不值钱,活当六十两,死当一百两。” 萧令宜有些恼怒,她虽然没有当过东西,但不是不识货的人,这玉佩就算是碎了也绝不只值这点。 本想争论几句,但眼看当铺了又涌进来几人,她不想引人注目,只好作罢。 “活当!” 买药所需八十两银子,银冠的三十两加上活当玉佩的六十两一共九十两,够了。 掌柜的喜笑颜开,迅速数好钱递给了萧令宜。 萧令宜低声道,“请掌柜好好保管那玉,过段时日周转开了,我定会来赎回。” 掌管笑着点头,心道到时候来赎就不是这个价了! 萧令宜不知他心中所想,转身离去。 她捂着钱袋快步走向刚刚的药铺,生怕再碰到什么意外。 若是往常,她赏宫人用的都是金瓜子,几十两银子掉在地上恐怕她不会看一眼。 可这次不同,这钱是祁鹤安的救命钱。 幸好一路无事,她赶到药铺,除了外敷的金疮药以外,又按老爷子的嘱咐买了许多伤药补药。 等待药童抓药时,萧令宜低着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正当她想着昏迷的祁鹤安时,耳边突然响起低低的交谈声 “怎么迟了这么久?” “嗐,今日倒霉,上京不知怎么了,进出城门时盘查得十分严格,老弟我差点连裤衩子都被搜了个遍。” “没事就行,上京里的事哪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知道的。” 萧令宜心一跳,连忙望去,是隔壁茶摊上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在说话。 第81章 鬼门关 “走吧走吧,还要赶路呢。” 说着,两人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萧令宜下意识想跟上去打听得更详细些,但刚迈出一步却被叫住。 “客官,您的药好了。” 是抓药的小伙子,正拎着一大串打包好的药递给萧令宜。 她脚步一顿,连忙回身接过。 “多谢。” 可再走出门后,刚刚交谈的两人已汇入人流,不见了踪影。 萧令宜蹙眉片刻,还是快步往城门口去。 不管上京发生了什么,当务之急是先治好祁鹤安的伤。 至于其他的,暂时先放在一旁。 出城时也很顺利,守城的官兵比入城时更加懒散,只看了她一眼便挥手示意她快走。 萧令宜走到那片林子处,凌霄果然还在原地待着,正低头悠闲地吃着刚冒绿意的草皮。 见到萧令宜便把大头凑过来蹭她的肩膀,亲昵之意十分明显。 萧令宜摸了摸凌霄的鬓毛,利落地上马。 凌霄便带着她原路疾驰而去。 回到那荒无人烟的茅草屋时,差不多是午时。 老爷子又不见了踪迹,只有老婆婆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破碗,正在喂鸡。 萧令宜顾不上与她寒暄,拿着药立刻回了祁鹤安所在的那间小房子。 他依旧毫无知觉地昏迷着,脸色惨白。 萧令宜先是解开了早上包扎好的伤口,将金疮药洒上一层再包扎好。 然后又向老婆婆讨了炉子亲自为他煎药。 三碗水熬成一晚,她严格地盯着,怕有一丝错漏影响了药效。 熬了半个时辰终于熬好,又亲自给祁鹤安喂下。 原本她以为他伤得这么重,会很难喂,但他却不会,药汁喂入口中,便主动吞咽起来。 “小伙子求生欲还挺强的。” 老爷子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野鸡,应当是刚打猎回来。 “也是,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欲,这么重的伤也绝对撑不到现在。” 他看了一眼后又嘟囔着转身出门。 萧令宜注意力都在祁鹤安身上,并没听清老爷子说了什么。 见他喝下药后,惨白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才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萧令宜才感觉到一股席卷全身的疲惫。 从昨天春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处于奔波中,就连昨晚睡着的那几个时辰,也是时时揪着一颗心,压根得不到好好的休息。 萧令宜再次趴在床沿上沉沉睡去。 她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那食物的香味勾起了她忽视已久的饥饿感。 从昨天到现在,她体力几度匮乏,如今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那饥饿感再也压抑不住。 萧令宜看了一眼依旧静静躺着的祁鹤安,转身出门。 屋檐下支着一口锅,老婆婆正搅拌着锅中的浓汤,老爷子在旁边磨着小刀。 见到萧令宜,她笑着招了招手。 “快来,熬好的野鸡汤,补身子的,就等你睡醒呢。” 萧令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几步,这对夫妇收留他们,又替祁鹤安疗伤,还为她准备膳食。 如此好心又不图回报的赤忱之人,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们。 想了想,萧令宜快步转身回了祁鹤安床边。 再出来时,她手上拿着一个布包。 她将布包塞给老婆婆,“多谢婆婆收留。” 这里面是她当掉银冠和玉佩后的钱,买药后剩余了这些。 她一次性买了一个月的药量,足够祁鹤安伤愈,这些银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不多,算一点心意。 老婆婆一惊,连连推拒,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萧令宜。 吃完饭后,婆婆见那床只能睡下一人,萧令宜日日睡在床沿十分可怜,又搬来两床被子,将桌子挪开给她打了个地铺。 初春的夜还有些寒冷,萧令宜缩在被子中看着床上的祁鹤安。 只要他的伤势愈合,她再想办法回到上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萧令宜第一次安心睡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祁鹤安不但一直没醒过来,还在第三天夜里再次发起了烧。 这次发烧来势汹汹,喂药也退不下去,将祁鹤安的脸烧得一片通红。 萧令宜惊慌地找来老爷子查看,他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伤势太重,这是一道鬼门关,跨不跨得过去,便看他自己了。”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般让萧令宜脸色苍白,握着祁鹤安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婆婆十分不忍,将老爷子偷藏的酒统统搬到了萧令宜房中。 “我们民间的偏方,用酒擦拭身子,能退小儿发热,你……试试吧。” 事已至此,萧令宜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将这个法子当做救命稻草。 她脱下祁鹤安的上衫,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便用白布沾了酒液在他布满狰狞伤痕的身体上擦拭着。 一天一夜过去,床上之人依旧毫无退热的迹象,倒是嘴里时不时传出痛苦的低吟。 萧令宜也没办法缓解他的痛苦,只能机械地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萧令宜已经累到在床边昏睡。 而她手中紧握的手腕,却在不知不觉中热度消退。 祁鹤安醒来时,有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茫然感。 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阎罗殿,却不想阎罗殿竟是这个潦草破败的茅草屋样子。 直到他四处打量的视线落在床沿上沉睡的萧令宜时,才蓦地瞳孔一缩。 不是阎罗殿! 耳边突兀地响起一些声音,有陌生的苍老声音,也有熟悉的萧令宜的声音。 让他隐约知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长久的闭目。 此次受伤,几乎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若不是萧令宜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他,恐怕他已经长眠于皇家猎场与那头猛虎作伴了。 冷硬的心间蓦地有一片地方柔软起来。 祁鹤安视线再次落在萧令宜身上。 只见她一身粗布麻衣,发丝凌乱地挽在脑后,与从前那端庄温婉的模样判若两人。 眼下雪白的皮肤上一片浓重的青色,还有凹陷的眼窝和双颊,昭示着她这些日子的夜不安枕。 她嘴唇不时蠕动,像在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明。 只有睡梦中依旧紧握着他手腕的纤瘦手指,让他知道她牵挂着的是什么。 第82章 夫君 祁鹤安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另一只手。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落在萧令宜脸上,替她拂开凌乱的发丝。 指尖即将碰到那柔软的皮肤时,垂下的长睫忽然颤动起来。 他呼吸一窒,蓦地收手。 却见她只是呢喃了一句什么,便又恢复平静。 他怔了半晌,苦笑一声。 祁鹤安将视线投向她身后,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 的确是个破败的茅草屋,角落还摆着一个用来接雨水的盆子。 整个屋内除了一张狭窄的床和一个桌子外,便没了陈设。 而地上唯一一片空地上,简陋地铺着一个铺盖。 不用多说,他躺在唯一的床上,那个铺盖便是萧令宜这些日子休息的地方了。 她是上京的明珠,即便经历几番风雨,依旧身份尊贵,即便被他软禁的时候,他也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是为了他。 祁鹤安内心泛起一阵酸涩。 事到如今,两人之间已分不清谁欠谁更多了。 良久,祁鹤安叹了口气。 他挣脱开萧令宜的手,半撑起身子后朝里挪去,又凝聚起力气,将半个身子趴在床上的萧令宜整个拉上床。 她的确是身体与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这样大的动作也没有惊醒她,她上床后在祁鹤安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平静下来。 祁鹤安仰头看着天花板,忍着伤口处因用力蔓延的剧痛。 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让他出了一头冷汗,足以想象他这具身子如今虚弱成什么样了。 平息了好一会儿,沉沉的倦意袭来,祁鹤安也闭目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是丑时,直到破晓时分,老婆婆起身后见屋内安静无比,悄悄进来看了一眼。 见不眠不休的萧令宜终于肯睡下后才松了口气。 她没有叫醒萧令宜,直到近午时,萧令宜才自然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睡着后,她猛地一惊,差点摔下床。 稳住身形后,她连忙回头摸了摸祁鹤安的额头,发现不烫了后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鬼门关是过去了。 愣神片刻后,她连忙下了床,暗恼自己睡相太差,怎么擦着擦着睡到床上去了。 看祁鹤安都快被她挤到墙上了,万一压迫到伤口那真是罪过。 看了他一会儿后,萧令宜转身出门去替他熬药了。 直到门被关上,床上不省人事的祁鹤安才悄悄睁开了眼。 其实刚刚萧令宜起身时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他下意识装睡糊弄了过去。 萧令宜走后,他才静下心来思索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很快,他想明白了。 是因为他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萧令宜。 如从前一样冷眼相待吗? 可两人已经经历过生死,又共同沦落到这里。 再从前一些的亲密无间吗? 可两人之间有横亘太多,连生死也无法抹去。 他没有答案,所以逃避。 半个时辰时间过得很快,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却被突然推开。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察觉,所以更来不及装睡,和萧令宜的震惊的眸子对上视线。 “砰——” 她手中端着的碗蓦地砸在地上,熬好的药汁撒了一地。 可萧令宜丝毫没有在意,她径直冲到床边,搂住了祁鹤安的脖颈。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随着她哽咽声音响起的,是祁鹤安肩上晕开的温热。 她声音里的恐惧那样明显,让祁鹤安内心陡地缺了一角。 他僵硬在空中的手还是落在了萧令宜脑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低声道,“我没事了。” “你夫君醒了?太好了!” 老婆婆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中捡着刚刚萧令宜失手滑落的木碗,脸上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的笑意。 夫君? 从祁鹤安醒来的喜悦中回过神,萧令宜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他眼中的疑惑,萧令宜有些尴尬,但还是给他使了个眼色。 祁鹤安也很快反应过来,朝着婆婆点了点头,“多谢婆婆收留我们夫妻二人。” 婆婆呵呵地笑了两声,“醒了好,我这就去让老头子杀一只鸡,给你好好补补身体。” 她离开后,屋内只剩两人,诡异的气氛无声蔓延。 祁鹤安昏迷时,为了遮掩身份,萧令宜谎称两人是夫妻没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他醒了过来,听见婆婆在他面前提起此事,萧令宜有些尴尬。 又听他主动说夫妻二人,更是无措。 沉默半晌,萧令宜视线落在地上那滩水渍上,才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道,“药洒了,我重新再去煎一碗来。” 说完她迅速转身离开了屋内。 祁鹤安没有说话,捂着伤口出神。 夫君吗? 被这样称呼的感觉,很不错呢。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半个时辰后,萧令宜再次端着药碗进来。 她只当祁鹤安刚刚醒来极为虚弱,便坐到床边亲自喂他喝药。 祁鹤安确实还很虚弱,但不至于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但看着萧令宜清澈认真的眼神,他便也没有多说,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很苦,又不苦。 喝完药,祁鹤安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 萧令宜会意,起身将门关严。 “如今是什么情形?”祁鹤安低声问道。 萧令宜摇摇头,“那天禁军里混入了别的人,我怕自投罗网,便带着你逃出了皇家猎场,后来是凌霄带着我们来这儿的,这里离上京较远,我去最近的翁城给你买药时,听从上京来的商人说,上京城门口守卫森严,出入都要盘查得仔仔细细,大约是在找我。” 祁鹤安没有问她那为何躲在这里。 两人都知道,既然那天搜寻的禁军里混入了外人,那么上京这道关卡上也不一定都是自己人。 设想一下,花了这么大功夫,还是让目标给跑了。 幕后之人自然不会甘心,所以必然会在她要回去的上京那里设下陷阱。 “没有摸清楚情形时,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祁鹤安道。 第83章 命重要还是玉佩重要? 萧令宜轻轻点了点头。 “待你伤势好转,我再想其他。” 祁鹤安闻言一愣,他本来以为萧令宜会迫不及待回归上京。 毕竟太后失踪是惊天大事,朝堂此时一定乱成一锅粥,有心之人自然会在其中搅弄风雨。 他本来想好了许多理由来劝服萧令宜暂时忍耐,没想到竟然通通都不需要了。 她主动提起留在这里,待他伤愈。 心弦蓦地剧烈颤动。 他怔怔地看了萧令宜半响,直到她用疑惑的眼神回看。 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萧令宜觉得祁鹤安这次醒来后,变得有些古怪。 但她自己又何尝不古怪呢? 思及此,她便也没有多探究,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出了门。 她走后不一会儿,婆婆便推门进来了,拿着一叠衣服放在了祁鹤安床头。 “一直断断续续下雨,今日才干。” 祁鹤安垂眸一看,正是他原本的衣服。 待婆婆离开,他立刻将衣服拿在手上,在上衫内里来回摸着。 萧令宜虽然在院子里,但依旧随时关注着屋内的情形。 见祁鹤安急切地翻找着什么,她快步走了进来,正好看见祁鹤安从上衫内里掏出了个荷包。 她眉心微皱,那天取出玉佩后,她又把这荷包塞回了内衬里。 正要说些什么,祁鹤安已经打开了荷包,而后面色一变,“玉佩不见了!” 正当他思考是不是和老虎搏杀的时候遗失在了猎场时,萧令宜低声道,“没丢,被我当了。” “当了?”祁鹤安错愕,“你怎么能当它!” 当日冲动将他们扔入水中,后来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 不管怎么说,那玉佩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急火攻心。 萧令宜轻轻皱眉,没想到祁鹤安反应会这么大。 “不当没有钱买药,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一块玉佩重要?” 祁鹤安像是被打了一闷棍,眼中的红痕瞬间散去,失落地垂眸。 理性来说,确实如此,他无从反驳。 见他这副模样,萧令宜又有些心软,“是活当,等我们回去,还可以赎回来。” 祁鹤安这才松了口气。 萧令宜上前收走了被他弄得凌乱的衣衫,替他掖了掖被角,“好好养伤。” 祁鹤安眨了眨疲惫的眼,没再说话。 …… 如他们所想,此时朝堂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小皇帝商景独自坐在高台上,神色颇为严肃,俨然已经有了些许帝王风范。 但谁都能看得见他冠冕上垂下的珠帘后,那红肿的双眼。 萧令宜已经从皇家猎场失踪已经有四天了。 当日禁军与翁城守卫军联手将猎场翻了个底朝天,可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非但如此,猎场里除了有刺客,竟然还被他们发现了几头远超狩猎规格的猛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后遇难时,不但从猎场里清点出来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她,就连肢解那几头猛兽,它们腹中也没踪迹。 所以此事最终只能定性为失踪。 此事太过严重,所以沈则言并没有因为商景年纪小便瞒着他。 商景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除了每晚忍不住哭以外,协助他在朝堂上稳住局势。 禁军从河堤垮塌之事中抽身的第一时间,他便将他们派去把守了上京所有出入城门。 虽有阻挠,但有商景和杨泉猛鼎力支持,此事还是推进下去了。 这样萧令宜若是没死,一旦回京他便可以立即迎她回宫。 可三天过去了,禁军们并未碰到任何与萧令宜相像的女子。 他不敢想,是否她真的,已死? 就在此时,肃王竟然上奏言朝堂群龙无首,请小皇帝接回太皇太后主持大局。 沈则言勃然大怒,“太后刚刚失踪四天,刺客也还未查明身份,便迫不及待接回太皇太后,肃王您是何居心!” 肃王疑惑地问,“刺客乃是夏国派来的,此事不是已经水落石出了么?” 那些刺客的确都手持夏国特有的弯刀,可此事太过明显,反而更显得诡异了。 至少朝中有许多人都是将信将疑的。 沈则言冷哼一声,“是不是夏国臣不知道,但只看谁是既得利益者,谁便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他此言一出,顿时有许多朝臣附和,龙椅上的商景也出声认同他的话。 在春猎前,沈则言便已经接任了工部尚书一职,加上一直被萧令宜打压,肃王的势力缩水不少,此消彼长之间,竟僵持不下。 肃王忍了又忍,才暂且将此事放下。 他内心冷笑,没死又如何? 只要她敢回来,上京依旧是她逃不开的天罗地网。 上京是什么地方,大商中枢,每日进出之人多如牛毛,禁军的人手哪儿够挨个检查,还不是得倚靠那些低级官兵。 那些人,可通通能被他收买利用。 暂且接不回母后又如何? 便先让沈则言那一党蹦跶些时日,只要萧令宜回不来,此事迟早兜不住! …… 另一边,萧令宜在外面磨蹭了一天,见天彻底黑了下来,婆婆早已回去歇息,她也只好推开了那扇门。 祁鹤安果然醒着,见她推门进来立马看了过来。 这便是萧令宜为难的地方。 前几日能毫无芥蒂地同住一屋,那是因为祁鹤安处于昏迷中。 可现在他醒着,两人在同屋而眠,气氛便有些古怪了。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更何况担忧褪去,萧令宜对他的阴影再次浮上心头。 他伤害过她,却也舍命救过她。 两种滋味交叠,更让她无所适从。 虽然明知道他如今不可能对自己做什么,更何况他伤得如此严重连下地都不行,但萧令宜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下意识的抗拒。 祁鹤安何等聪明,一眼便看出了萧令宜眼中的矛盾与迟疑。 他眸子暗了暗,哑声道,“你……” 谁知萧令宜突然快步躺到了地上的铺盖里,背对着他,“不早了,你有伤在身,早点休息吧。” 既然在扯了这个夫妻的谎,便不能做出惹人怀疑的模样来。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想,婆婆家也没有第三间茅草屋能给他们住了。 祁鹤安的话被堵回了喉咙里,他看着萧令宜纤瘦的背影,低低嗯了一声。 寂静的夜里,耳边只有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声,与凌霄偶尔的嘶鸣声响起。 屋内的两人都闭着眼,可谁也没有睡着。 到底是祁鹤安伤体,先撑不住入睡了。 直到身后呼吸绵长下来,萧令宜才微松了口气沉沉睡去。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 每日白天除了换药喂药,萧令宜从不踏进这间屋子。 在外面缠着婆婆帮她扫地煮饭喂鸡,她过惯了金尊玉贵的生活,乍然接触乡野,也觉得颇有趣味。 到了夜晚,便会死撑着,直到祁鹤安睡着,她才安心睡去。 黑夜里,本应该睡着的祁鹤安睁开了双眼。 第84章 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常年习武,自然会最基本的控制呼吸之法,见她强撑着困意十分可怜,便骗了她。 萧令宜的防备与不安他怎会看不出, 初时他还有些怨念,现在也都消散了。 两人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又身陷囹圄,再去计较那些,太过小肚鸡肠。 这几日,日日看着她在简陋的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冷硬的心不知何时塌陷了一块,变得柔软。 没有那些家仇国恨,没有那些碍眼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虽十分清贫,但不就是他曾梦想的生活吗? 祁鹤安兀自出神,念头百转。 直到越来越大的雨滴声传入耳中,将他唤回神。 透过窗户缝隙洒进来的微弱月光,他发现了声音的源头,是那放在墙角接漏雨的盆。 屋外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漏雨的地方似乎也扩大了,那木盆早已装满了水,是以水滴声大了起来。 祁鹤安扭头朝地上看去,见土黄色的地下果然黑了一片,是雨水溢出的痕迹。 屋子本就不大,再过一会儿,便要接触到萧令宜休息的铺盖了。 虽已入春,但睡在浸水的铺盖上还是会冷的。 祁鹤安没有犹豫,捂着伤口艰难下了床。 萧令宜正背对着他睡得沉沉,不知梦到了什么,睡梦中依旧轻皱着眉头。 祁鹤安看了她半晌,知道若是叫醒她,她恐怕宁愿在椅子上坐着睡,也不愿去床上睡地。 他没有出声,伸出手将她连同身上盖着的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入手的刹那,他才发现怀中的重量轻得不可思议,连着被子一起,都没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 其实从外表看也能看出来她瘦了。 但只有抱在手中的重量,才让他深刻体会到了她的瘦弱。 初入京时,她还是那样端庄娇美,一身孝服也掩盖不住的风姿。 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便成了这个样子…… 这其中甚至还有他的原因。 祁鹤安内心叹了口气,抱着她转身。 即便他十分小心,但放在床上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萧令宜。 她睁开眼,便与祁鹤安漆黑的眸子相对。 意识还未彻底清醒,身体便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祁鹤安反应不及,顿时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他抑制不住闷哼一声。 萧令宜听到他饱含痛意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坐起身,急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祁鹤安摇摇头,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萧令宜沉默半晌,想绕过他下床。 却被祁鹤安一把抓住手,他朝墙角点了点下巴,简洁地道,“漏水,你的铺盖快湿了。” 萧令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知道了他的好意。 但她仍旧轻轻挣着被握住的手腕,“我去桌椅上将就一夜,明日再找老爷子看能不能修一下房顶。” 果然与他猜的一分不差。 祁鹤安没有放手,十指有力地禁锢着她的手腕。 “之前对不起,我不会再强迫你,伤害你了。”黑暗中他低声道。 知道戒心没那么容易放下,他又道,“你若不放心,我不上床就是。” 说着,他松开手,撑着床就要起身。 “别。”萧令宜还未回神,已回手拽住他手腕,“你身上还有伤,不可胡来!” 两人僵持的这会儿功夫,隔壁传来了频繁的翻身声。 茅草屋隔音不好,怕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吵到了隔壁的老婆婆夫妇。 萧令宜犹豫片刻,往里退了退,“你……上来吧。” 说完,她便松开手,整个人紧贴墙壁缩着。 祁鹤安看着她的背影,小心地躺下了。 原本就狭窄的床,两人间硬生生还空出两臂宽的空位,也是为难她了。 祁鹤安闭上眼,将思绪放空。 萧令宜清醒时还能维持着这个姿势,真正入睡后,便放松了下来。 第二日祁鹤安率先醒来,只觉得右肩有些沉。 他扭头看去,萧令宜纤瘦的身子紧贴着他,头靠在他右肩上,睡得香甜。 那是一种依恋的姿势。 虽然并不是她清醒的动作,但他仍怔怔地看了许久,直到感觉她快要醒来时才小心起身。 萧令宜醒来时,屋内只有她一人。 她愣神片刻,然后她下意识下床冲出门去,“祁鹤安!” 祁鹤安正坐在檐下,听到声音后他回过头,“我在,怎么了?” 见他安稳坐着,虽然面色仍旧苍白,萧令宜才猛地松了口气。 离开皇家猎场后,她每夜都会做梦。 她梦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梦到祁鹤安在她的照料下伤势一日日好起来。 可睁开眼,简陋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谁都不知道,那一刻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她真的带着祁鹤安离开了吗?他真的活下来了吗?还是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美梦? 幸好。 婆婆正在院子里喂鸡,她呵呵地笑,“瞧你,竟一刻也离不开你夫君呢。” 老爷子也在一旁促狭地笑着。 萧令宜有些尴尬,倒是祁鹤安若无其事道,“她脸皮薄,婆婆别取笑她。” “好好好。” 祁鹤安见萧令宜还愣着,便拍了拍他身侧的另一把椅子。 “来,坐。” 萧令宜看了一眼婆婆和老爷子,坐到了他身边。 当着他们的面,两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一时沉默。 祁鹤安也不觉得无聊,平静地替凌霄梳理着凌乱的鬓毛,凌霄也舒服地趴在地上。 萧令宜默默看着,心湖上却像有一缕清风拂过。 其实,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吧? 第85章 喜欢睡硬床 午饭后,一群人又坐到屋檐下看雨。 对于婆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生活便是这般枯燥的,他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便只好日日枯坐,回忆往昔。 难得祁鹤安也并不觉得无聊,反而很乐意听婆婆絮叨那些往事。 她拉着祁鹤安的手笑着道,“你长得还有些像我儿子呢,那天你娘子带你倒在院子里,我一见你就想起我儿子,就不忍心赶你们走。” 萧令宜听见那声娘子,不自在地低下头。 祁鹤安看她一眼,转了话题,“您一直说你儿子,我倒是也想见见与我相像之人。” 话音刚落,婆婆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她面上泛起一丝苦意,“我儿子,死了好多年了。” 祁鹤安一愣,难得有些无措,“对不住,我……” “诶,没事。”婆婆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眼里浮起追忆之色,“我儿子可是个大英雄呢。” “当年他才十五岁,就去参了军,过了三年,就立功当上了百夫长呢!他寄书信回来,说要回来看我们。” 婆婆的声音里全是骄傲,但可惜大家都已经知道结局。 果然,她接着道,“谁知到了日子,却怎么都等不来他,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军里来人,说他死了,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找到,只送回来几件衣服,我和老头子就这一个儿子,下半辈子,只能守着他的衣冠冢过了。” 她话音落下,老爷子就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什么英雄,要是抵抗外敌也罢了,谁不知道当年是为了那上京里的皇帝老儿,他们抢那个皇位,便拿别人家儿郎的性命来填。” 婆婆连忙打他一下,“可别乱说,不要脑袋了?” 老爷子不屑,“我在自己家里说还不成啊,现在的皇帝小儿又听不见。” 萧令宜没想到这个往事还会牵扯到自己。 她抬眸,正好撞上祁鹤安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都知道,老爷子口中的皇帝老儿是她真正的夫君,皇帝小儿则正是她儿子…… 祁鹤安移开目光,声音淳厚,“若是为争权夺利,那自然是可恨,但若让心术不正之人当了皇帝,比如当今肃王,只怕大家更没有好日子过了,您儿子虽然不是死在抗外敌之战,却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萧令宜微怔,她还以为祁鹤安那么讨厌商景和先帝,很恨不得趁机贬损几句呢,没想到他竟会为他们说话。 老爷子闻言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小伙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令宜内心一跳,连忙轻扯祁鹤安的衣角。 若是被怀疑身份,他可能就不能在这里养伤了。 祁鹤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也是参军的,今年回来与娘子团聚,谁知道运气不好碰上了野兽。” 他说得含糊,毕竟将军还是士兵,的确也都是参军的,算不上扯谎。 老夫妇一听,顿时相信了他的说辞。 婆婆还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那你在军中可要多加小心。” 祁鹤安点点头,“自然,北境的将军与我们如兄弟一般。” 萧令宜看了他一眼,也轻笑一声,“我在上京也听说小皇帝与太后都是仁慈之人,必然不会掀起战乱的。” 婆婆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这样就好,就好。” 说着,她又拉过萧令宜的手,放在祁鹤安的掌心。 “对了,你们可有子嗣了?” 两人相触的手同时僵住,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是两个人心中都不能碰的一根刺。 一碰便要头破血流。 所以这几日来,两人谁也没提过过去的事。 半晌,祁鹤安沉声道,“未曾。” 婆婆没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还在语重心长地道,“还是早日留下子嗣为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不为了父母,也得为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想想呀。” 她是真心为两人好。 可惜这两人却连夫妻身份都是假的,更遑论子嗣。 祁鹤安没再说话,只是不轻不重地抽回了手。 萧令宜垂眸勉强笑道,“我们会的,谢谢婆婆。” 她也到了极限,连忙扶起祁鹤安,“我先带夫君回屋歇息了。” 婆婆没察觉,笑着点了点头。 扶着祁鹤安坐在床沿,萧令宜回身关上了门。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不知是坐久了累了,还是因为婆婆的那番话。 萧令宜顾忌着他有伤在身,怕他再气出个好歹来。 她动了动唇,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缓解下凝滞的气氛。 但祁鹤安却兀自躺了下去,“我有些累了,要睡一会儿。” 虽然面容苍白,但十分平静,语气也和其他时候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朝萧令宜扯出一抹细微的笑意。 萧令宜展眉,“好。” 她知道,即便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互相扶持走来,心上的伤口看似已经愈合,但只有两人知道,那根刺依旧扎得很深,每时每刻都在流血。 或许只有闭口不提,才是最好的结果。 祁鹤安显然是这样认为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件事。 又过了几日,终于放晴了一天。 老爷子找来了些材料,用来帮他们修补屋顶漏雨的地方。 晚饭后,祁鹤安正坐在床头看婆婆儿子留下的兵书。 萧令宜洗漱完进门,她如前几日一样屈膝欲上床,祁鹤安眼睛还在书上,腿已经娴熟地弓起给她让开过道。 萧令宜动作到一半,却蓦地顿住。 漏水的屋顶已经修好了,不会有雨打湿铺盖,她也就没了睡床上的必要。 祁鹤安见她迟迟没进去,先是疑惑地抬眸,而后反应过来,放下了书。 萧令宜欲收回床上的脚,低声道,“我睡下……” 祁鹤安摁住她的肩膀,“你睡床上吧。” 说着他掀起被褥下了床,抱起了放在桌上叠好的铺盖 “那怎么行,你的伤还没好。”萧令宜连忙反驳,冲下床想接过铺盖。 祁鹤安侧身避开她的手,“我行军多年,喜欢睡硬床,何况……” 他曾听过一个说法,小产后的女子畏寒,睡在只有一层铺盖隔开的地上,容易寒气浸体。 但他没说出口,只是道,“不是为了你,不要与我争这些小事。” 第86章 拙劣的借口 这个借口很拙劣。 那床只是贫苦人家的土炕,上面除了一层稻草和一层单薄的被褥以外再无其他。 比地上的铺盖好些,但也绝称不上柔软。 萧令宜知道,祁鹤安是故意这样说,好把床让给她的。 她本想继续拒绝,但看祁鹤安坚定的侧脸线条,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 “那我替你铺吧。” 她不由分说地接过祁鹤安手里的铺盖,蹲下身子平整地铺在地上。 祁鹤安立在油灯旁,见她在昏暗的光线下替他整理床铺。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忘记夫妻身份是假的,沉浸在这一刻里。 “好了。”萧令宜起身。 “嗯。”祁鹤安收回思绪,任由她扶着他躺下。 萧令宜吹灭油灯躺到了床上,鼻腔瞬间被祁鹤安的气味填满。 沉默片刻后,她主动开口,“我们要开始考虑离开的事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快十天,祁鹤安虽然伤还没好,但是下地走路已经无碍。 她再继续待下去,只怕上京那边真的会脱离掌控。 祁鹤安在黑暗里应了一声,“你有什么想法?” 萧令宜沉吟片刻,“我想先和沈尚书取得联系,借着他回京去。” “只是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不能贸然入京,眼下手边也没有可信任之人。” 这回祁鹤安没有马上接话。 萧令宜只当难办,在心里思考着对策。 好一会儿,祁鹤安才突然出声,“没那么复杂。” “什么?”萧令宜蓦地回神。 “你与沈则言走得那么近,他肯定是被监视着的,你拿着我的令去翁城,城里有我的暗线,让他们送信去北境给宿辰,让他以送家书为由回京,通知阿姐出来接你,我已经回了北境,想必不会有人把精力放在他身上。” 他的方法确实要比找沈则言要保险很多。 但萧令宜却没马上应下,“……可你阿姐会同意吗?” 其实她没问出口的是,他为何要继续掺和进来? 祁鹤安救了她一命她已经很感激,若他伤势好转后回北境,只要她不说,他就可以与之前一样退出上京的斗争漩涡。 如今他再掺和进来,便又被拉入这一池浑水中,再想全身而退,只怕别人也不会相信了。 祁鹤安声音低沉,“放心,我阿姐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萧令宜还有些犹豫,“可你……”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祁鹤安蓦地打断她,“我累了,睡吧。” 萧令宜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而后在繁杂的思绪中进入睡眠。 次日她醒来时,枕边已经放了一块精致的令牌。 上面刻着一个祁字。 门外的细碎的声音传来,是祁鹤安在向老爷子讨教遇到猛兽的应对方法。 萧令宜将祁令握在手中沉默半晌,懂了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意思。 萧令宜没有再试图拒绝,有他的帮助,她的确会轻松很多。 萧令宜没有拖延,很快便找了借口又去了一趟翁城。 毕竟送信去北境,宿辰再从北境赶回来也都需要时间。 她按祁鹤安交代的,在一条偏僻巷子里找到了一个卖杂货的摊贩。 借着查看饰品时,她轻轻把袖中的令牌扔到了摊上。 摊贩果然是眼色过人的暗线,扫了一眼后立刻热情地凑了上来。 萧令宜顺势低声交代了他要办的事后,摊贩便将萧令宜拿在手中的饰品连同祁令一起包在红布里,萧令宜也递给他一个空荷包假作付钱。 做完这一切,萧令宜便回了老夫妇的茅草屋里。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宿辰回来即可。 解开了这个麻烦,也算是挪开了萧令宜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等待的那几天,萧令宜闲着无事,跟着婆婆学做民间的食物。 可无奈她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赋,一笼包子里哪个是她做的哪个是婆婆做的一眼便看得出来。 婆婆取笑她,祁鹤安表面上不说话,但其实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包子都夹到了自己碗里。 于是婆婆便取笑他们俩一个宠妻无度,一个被宠坏了。 两人扮演夫妻早已习惯,纷纷笑笑不反驳。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过了四天。 当天夜里,有一道黑影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沉睡的两人同时醒来,知道宿辰连夜赶路想必就在这两日,所以谁都睡得不沉。 萧令宜起身点亮油灯,祁鹤安去开了门。 黑影闪身进来,不是风尘仆仆的宿辰又是谁? 他一脸疲倦,甚至下巴上有一圈明显的青黑色,一看便知是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他大着嗓门控诉,“侯爷你不是说午后就回来吗,都到北境了还没见到你人,我刚护送粮草到北境还没歇息一天,又给我叫回来,我这半个月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好惨啊!” 祁鹤安抽了他一巴掌,“低声些。” 他看了一眼隔壁,担心宿辰这大嗓门吵醒老夫妇。 宿辰挨了打老实了。 他这才看到萧令宜,惊讶道,“太后娘娘怎么也在这里?” 他看看祁鹤安,又看看萧令宜,压低声音正经道,“暗线只说让我来这里找您,侯爷需要我做什么?” 上京封锁了消息,他自然不知道萧令宜失踪之事。 萧令宜便三言两语把皇家猎场里的事交代了一遍,也没有隐瞒祁鹤安是为救她才受伤之事。 虽然她说得简略,但凶险程度不言而喻,听得宿辰小脸煞白,硬是按着祁鹤安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才放下心。 不过他倒是没有对萧令宜表达什么不满,反而问祁鹤安,“那若是大小姐刨根问底我该怎么回答?” 他是在提醒祁鹤安,若是被祁莲知道此事,怕是又要一阵大闹,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祁鹤安沉吟片刻,“照实说。” 这件事太大,既然要祁莲相助,那就一定瞒不住她。 与其被她自己看出端倪,倒不如坦坦荡荡。 即便她内心不悦,但也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宿辰自然是听祁鹤安的,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启程往京城赶了。 萧令宜看祁鹤安一眼,低声道,“你不必什么都自己揽下,若是她有怨气,我愿意向她道歉。” 第87章 你有几条命敢搜爷的马车? 祁鹤安没有再接话,熄灭油灯后躺回了地上。 一室昏暗中,两人各有思绪。 …… 另一边,宿辰带着人疾驰一夜,才在黎明时分赶到了上京城外。 一见城门口的阵仗,他立刻明白了为何要叫他回来。 天还未大亮,城门口已排起了长龙。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大包小包的百姓,有带着车队的商人。 城门官兵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搜查着,仔细程度恨不能连头发丝都扒开看一眼。 宿辰策马上前,蛮横不讲理地插在了正在被检查的商人前。 那商人骂骂咧咧地抬头,却见马上之人正抚着粗硬的马鞭,仿佛随时要甩下来。 他一看那人气势,便知不好惹,顿时卑躬屈膝地退下。 “您先请,您先请。” 宿辰冷哼一声,大爷似的看一眼守城官兵,“还不让路?” 守城官兵知道这上京里到处是贵人,因此也不管他们强行插队。 只是讪笑着,“这位大人,上京近日戒严,进出都是要盘查的。” 说着,他看向宿辰一行人身后的一辆马车。 宿辰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鞭子抽下。 “你有几条命,敢搜爷的马车?碰坏了我家主子给大小姐准备的礼物你几条命都不够赔!” 这一鞭子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立时便见了血。 守城官兵被打懵了片刻,然后唰地一声拔出了刀来。 “大胆!竟敢阻挠公务!” 虽然知道眼前人可能身份不凡,但上京的贵人街上一抓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敢在城门口闹事打人的还真没几个! 他一拔刀,其余官兵见状也纷纷拔刀朝宿辰一行人围来。 正排队的行人见这阵仗,连忙后退,整个城门口瞬间空了一大片地出来。 被这么多刀剑指着,宿辰丝毫不慌,只冷声道,“把你们守城将领叫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搜爷的马车。” 他这话口气实在太大,一时间倒也震住了这群官兵,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一会,便有机灵的人去找上头之人。 听上司的,总不会错。 很快,有两人拨开队伍走了进来。 “何人胆敢闹事?” 来人俱穿着禁军服饰,腰配统一制式的长刀。 两人原本一脸怒意,准备好好给这胆大包天的闹事之人点颜色看看。 谁知看见宿辰的瞬间,顿时怒意全消额头冒汗。 “宿大人,怎么是您呢?” 两人是禁军里的小头目,前段时间没少被宿辰操练。 最重要的还不是宿辰,而是他的身份,明宣侯的贴身心腹。 谁人不知明宣侯府权势过人,属于是京中最不能得罪的那一拨人。 何况祁鹤安还曾是他们禁军的指挥使,即便如今卸任了,可新任指挥使也是他亲自举荐的! 这让两人如何敢在宿辰面前摆架子。 宿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侯爷命我在北境搜罗了许多珍宝送来给大小姐把玩,你这不长眼的手下竟敢拦我们侯府的马车?” 他撒谎撒的毫不脸红。 这马车与里面的东西是他回来时从翁城顺手置办的,不过是做个筏子而已。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凑上前小声对宿辰道,“宿大人有所不知,近日京中出了大事!太后娘娘春猎后失踪半月,大人们生恐再有贼人混入京中,因此命我们重重把关。” “原来如此。”宿辰点点头。 那人连忙对守城官兵道,“还不退下?” “这有些不合规矩吧……”守城官兵迟疑道。 虽然明面上禁军是他们的上司,但实际他们接到的任务可不是如此…… 守城官兵们都看过一幅画,但凡看到与画上女子相似之人,便立刻扣下,而后杀无赦。 那两个禁军顿时发火,“明宣侯府的马车也是你能搜的?” 守城官兵们一听,也隐隐有些头疼。 上头的命令不能违抗,但明宣侯府确实也得罪不起…… 正思忖时,宿辰开口了,“既然是上边的命令,我明宣侯府也不敢不遵,搜吧。” 他一扬手,拦在马车前的手下顿时让开。 守城官兵们松了口气,心道这明宣侯府倒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但他们刚撩开帘子时,又听宿辰慢条斯理地开口: “搜是能搜,只是搜完,这冒犯我侯府威严的狗奴才我也决不轻饶。” 撩开帘子的官兵顿时僵硬,他扫了一眼马车里,确实只堆着一大堆锦缎与包装不凡的盒子,没有人影。 他打了退堂鼓,笑道,“大人说笑了,自是不用搜的。” 宿辰鞭子一伸,便从他身侧抽过,声音冰冷,“搜!” 大有非让他搜不可的意思。 守城官兵顿时绝望,知道这是彻底惹恼了这位大人。 他哆嗦着随便翻了翻那堆盒子,便道,“没有异常之处,可以放行!” 宿辰摆了摆手,身后手下立马上前,用马鞭将那守城军官抽成了一个血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停手之时,那人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其余官兵纷纷打了个寒颤,这明宣侯府也太嚣张跋扈了! 宿辰冷哼一声,带着马车缓缓入城而去。 直到城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咧嘴呵呵笑了几声。 这嚣张跋扈的滋味还真是不错! 祁鹤安治下极严,平时这种仗势欺人的卑劣行径是非要挨军棍不可的。 但如今,这不是事出有因嘛。 一行人很快到了侯府。 宿辰回来之事,并每天提前知会,因此祁莲见到他时很是惊讶。 她连忙抓住宿辰急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鹤安出什么事了?” 不知为何,自从祁鹤安离京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定。 紧接着猎场那边也出了事。 虽然消息压的很死,但她隐约察觉了几分,更是惴惴不安。 宿辰便按祁鹤安的意思,将发生的事照实与祁莲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祁莲愣神了许久。 萧令宜许久没露面,果然是失踪了。 她的不安不是毫无缘由的,鹤安没去北境,跑去猎场救了萧令宜。 宿辰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暗道不好。 他正抓耳挠腮地想着要怎么劝祁莲配合他行事时,祁莲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需要我做什么?” 第88章 回京 宿辰一愣,然后喜出望外地道,“大小姐您不生气?” 祁莲冷冷地看他一眼,“再废话,我就改变主意了。” 宿辰顿时不敢多说,严肃道,“您只需要明日在我的陪同下出城去桐山悲悯寺烧香祈福便可。” “就这么简单?” 宿辰点点头。 祁莲垂眸,“知道了。” 宿辰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祁莲的神色不虞,便连忙退下了。 祁莲坐在厅中,浑身发冷。 她其实并不恨萧令宜,甚至觉得她夫死子幼,很是辛苦可怜。 只是她屡屡利用祁鹤安,和他纠缠不清,祁莲对她也称不上好感。 刚刚萧令宜失踪的猜测乍然被验证后,她有一个瞬间是庆幸的。 这样即使祁鹤安知道后会伤心,也起码不会再被扯进这一池浑水里。 知道祁鹤安跑到猎场后,她更是怒其不争。 堂堂八尺男儿,就这样放不下儿女情长。 但愤怒过后,她也知道若萧令宜真死在外面,京城必然会大乱。 宿辰回来的正是时候,若再晚,便要生变。 因为就在昨日,萧令宜的人顶不住压力,肃王已经派人去接太皇太后回宫了,明日便会入京。 罢了。 祁莲吩咐下人大张旗鼓地去准备明日出行事宜,理由是为北境的将士们祈求平安。 第二日清晨,明宣侯府的马车与下人便朝着城门口去。 还是昨日宿辰回来的那个城门口,下人递出一个腰牌。 “我家大小姐要去悲悯寺烧香祈福。” 守城官兵低头一看,嚯,明宣侯府的腰牌! 他们人虽然换了一波,但谁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 又一看马车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宿辰,不是昨天打人的又是谁?这谁敢搜啊? 宿辰嚣张一笑,“要不要搜?” 恰巧这时风吹起窗帘,马车里端坐着的女子面容便映入眼帘。 虽不认识祁家大小姐长什么样,但确实与他们要找的女子长得并不一样。 他们连忙闪身避开,“您请,您请!” 宿辰冷哼一声,上前开路,与马车一起慢悠悠地出了城。 昨日演了那么一处嚣张跋扈的戏,为的就是今日让他们不敢搜车,好将萧令宜藏在车中带回京中。 到桐山悲悯寺后,祁莲也没有松懈,真的一整日都在潜心礼佛。 直到傍晚才回了寺庙为她准备的禅房。 夜深人静,隔壁老夫妇正沉浸在睡梦中,萧令宜和祁鹤安却衣着整齐坐在屋中。 黎明之前,宿辰带着人来接他们。 敲门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萧令宜起身拉开门,宿辰一身黑衣,低声道,“太后,侯爷,一切妥当。” 他递进来一个包袱,“委屈太后娘娘扮作丫鬟,这样不惹人注目。” 萧令宜自是不会在意这些,伸手接过。 祁鹤安迈步出去,留萧令宜独自在屋内换衣服。 换好后,萧令宜拉开门出去。 来人都知道她的身份,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她扫了一眼,见祁鹤安穿着自己原来的衣服,混在人群中也毫不显眼。 宿辰将一匹空着的马牵给萧令宜,“咱们走吧。” “等等。”萧令宜低声道,“带银子了吗?” 祁鹤安扫了她一眼,没有言语,伸手解下宿辰腰间荷包扔给了萧令宜。 萧令宜接过,转身回了躺屋子。 片刻后她出门上马,“走吧。”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朝着悲悯寺的方向赶。 晨雾中,萧令宜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两间简陋的茅草屋已有些看不清了,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视线扫过祁鹤安,见他也正回头。 两人视线交错,祁鹤安先垂下了眸子。 这半个月的生活太悠闲惬意,像隐居桃园的一场美梦。 如今梦醒了。 离开这里的瞬间,俗世纷杂的一切再次袭来。 她依旧是太后,他也依旧是明宣侯。 身份,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还在,没有丝毫变化。 一行人消失在道路尽头。 清晨醒来的老夫妇推开门,那对郎才女貌的夫妻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桌上放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着满满的银子。 彼时,萧令宜坐上了祁莲的马车。 “多谢宋夫人伸出援手。”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祁莲夫家姓宋。 她微微低头,声音平静,“太后言重了,臣妇不敢。” 萧令宜见状,也没再说话。 祁莲悄悄打量着她,她一身丫鬟衣衫,伪装的低眉顺眼。 要说美么,自然是美的。 嫁人生子后,不但不损颜色,反而更添风韵。 但要是说美的多么空前绝后,倒也没有,京中如今待字闺中的贵女们,不乏比她还美的。 要说诗书才情么,据祁莲当年所知,也并非冠绝京城。 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让她那傻弟弟时隔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帘外,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正混在侍卫中。 祁莲花一见他,便知道他定是在猎场受了严重的伤。 不过半月,便瘦得脸颊凹陷,面容苍白,腰间的衣衫还烂了几个口子。 怒意之余仍是心疼不已。 心思百转,她心里又叹了口气。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孽缘? 纠缠了那么久,这次祁鹤安好不容易肯回北境了,连两人的定情信物都扔了。 她以为这回两人是彻底没希望了,谁知天意如此弄人。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祁莲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不再多想。 临近午时,马车赶到了城门口。 很幸运,这回正巧碰上了那日围观的守城官兵之一。 他一见祁家的腰牌,又看见宿辰凶神恶煞的表情,心肝一颤,忙不迭让开了道路。 萧令宜悬在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出去。 只要进了京,便好办了。 皇宫戍卫必然是禁军,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之事。 而禁军不久前刚被祁鹤安料理过,短时间里很安全,她随时可以入宫了。 不过不急。 她刚刚得知,就在午后,太皇太后的銮驾便要入京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谁下的黑手已经很明显了。 上次她用安王将了肃王一军,没想到他仍旧不放弃接太皇太后回来夺权的念头。 屡次被刺,萧令宜也实在是厌烦,若再不回手,显得她太软弱可欺。 肃王不是曾刺杀祁鹤安让她背黑锅吗,那她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第89章 我只求心安 萧令宜跟着马车回到了侯府,被安置在一间环境清幽的院子里。 祁莲叮嘱她尽量不要离开院子,以免府内人多眼杂后就消失了。 而祁鹤安更是从她到侯府便再没露过面,只留了宿辰在院子里候着。 耐着性子待到了午膳后,萧令宜有些坐不住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了解下太皇太后入宫后的情形。 此事有两个人选,一是梁清如。 平乐生母卑微,如今尚未成人,又生性单纯,很少有人会防备她,梁清如是公主伴读,自然能打听到很多消息。 二是禁军指挥使杨泉猛, 整个皇宫都在他的禁军掌控之下,相当于他的眼线遍布皇宫,自然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但萧令宜已经回到上京的消息还暂时不能泄露,她不便出门,想要瞒天过海见这两人,还需要明宣侯府的帮助。 思索着,萧令宜转身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喊了一声后,院中的梨树突然微微晃动,然后从上面掉下来个人。 宿辰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连忙呸呸两声,“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萧令宜道,“我要出府。” “不行。”宿辰想也不想便拒绝,“万一暴露了身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带我去见你们侯爷。”萧令宜爽快地换了个要求。 “这个……”宿辰犹豫了一瞬后便点了点头。 往祁鹤安住处去的路上,萧令宜依旧穿着一身丫鬟装,低着头走在宿辰身后也无人发觉异样。 但两人到后,祁鹤安却不在院子里。 院里的小厮说祁鹤安去了祠堂。 宿辰顿时有些犹豫,祁家祠堂有规矩,外人是不能踏足的。 他扫了一眼身后垂着头的萧令宜,她…… 算了!反正他觉得侯爷也没把太后当外人。 “走。”宿辰很快想通,带着萧令宜直奔祠堂而去。 因着萧令宜不便见人,宿辰一路带着她走小路。 眼看快要到祠堂门口时,祁莲突然带着人急匆匆进了祠堂。 正当宿辰犹豫要不要带萧令宜进去时,里面响起了祁莲的声音。 “你这是在做什么?受了伤还不好好休息?” 两人绕了几步,正好能看见祠堂里的情形。 只见祁鹤安跪在蒲草团上,祁莲正试图拉他起来,祁鹤安却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祁莲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鹤安低沉的声音响起,“阿姐,对不起,我食言了。” 祠堂内一时沉寂。 宿辰忍不住微微扭头扫了萧令宜一眼。 萧令宜察觉他的视线,内心一跳,什么食言,与她有关? “所以呢?你答应过我绝不再和太后有任何牵扯,也不只食言这一次了吧?” “你之前糊弄我,怎么这次不糊弄了?带着伤跑到这里来跪着,是想给我使苦肉计?” 祁莲的声音里满是失望。 祠堂外,萧令宜交握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用力。 原来祁莲很早便逼着祁鹤安发誓不再和自己牵扯,他答应了,却屡次食言。 是因为她。 其实萧令宜理解祁莲的想法,她的身边,的确不是好去处。 萧令宜脑子有些乱,她是不是应该离祁鹤安远一些? 祠堂内。 祁鹤安招了招手,便有小厮捧上来个木盒,里面放着一条粗壮的鞭子。 “请阿姐家法责罚。” 祁莲嘲弄道,“你如今是祁家家主,连家规你也想改便改,我怎敢打你?” 祁鹤安才垂眸,“我只求心安。” 祁莲顿时一股火气直冲天灵。 她算是听出来了,他压根不是想使苦肉计,也不在意她的想法,他只是想反悔罢了。 祁莲一把拿过鞭子狠狠甩在地上。 “你可想好了?”她最后问了一遍。 祁鹤安闭上眼,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祁莲气的连说了三个好字,一鞭抽在祁鹤安身上。 她这一鞭子毫不留情,但唰的一声极为刺耳。 但祁鹤安连闷哼一声都没有,他身形微微晃动,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祁莲再次举起鞭子,却迟迟没落下去。 今晨回府后,她便查看了祁鹤安腰间的伤势。 她知道若是那狰狞恐怖的伤口再深一些,伤及内脏,她可能就见不到这个弟弟了。 祁莲握鞭的手在颤抖,半晌,她恨恨地丢下了鞭子。 “如你所愿,你以后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祁莲拂袖而去。 祠堂内,祁鹤安的身形微微颤抖,片刻后整个人弯下了腰。 宿辰担忧祁鹤安的身体,顿时疾步冲入祠堂。 宿辰扶起祁鹤安,见他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背上鞭子落处的外衣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大小姐这回是真没留手啊。”宿辰咋舌。 祁鹤安深喘了几口气,“若是没留手,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好好跪在这儿?” 祁莲虽然是个女子,但也是将门虎女,年少时跟随老侯爷习武,并不比那些军官差什么。 宿辰唉声叹气,“侯爷,你这是何苦。” 祁鹤安没有回答他,只是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着她吗?” “是啊,我……”宿辰扭头看向刚刚两人站的地方,却见那里一片空荡,哪儿还有女子身影? 萧令宜一路疾行回到了院子里。 她站在那棵还未开花的梨树下,心乱如麻。 祁鹤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求心安…… 所以他是要背弃他对祁莲的承诺吗? 那么她又该怎么做? 当做不知,然后继续利用祁鹤安对她未了的情分,借着祁鹤安的势力抗衡肃王吗? 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做的。 但一起经历过这些种种,祁鹤安为了她几乎送了命出去,她真的还能做到那般冷血无情吗? 一时间萧令宜只觉得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答案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萧令宜扭头看去,是宿辰,他正带着一个布衣男子迈步走进。 “太后娘娘,这是禁军校尉王奇。” 王奇显然知道内情,并不惊讶于萧令宜的身份,“太后娘娘恕罪,指挥使担心惹人耳目,所以派属下前来。” 第90章 何不顺势而为? 萧令宜知道这必然是祁鹤安安排的,但他本人不知为何并未出现。 她内心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她可以不用再去面对祁鹤安。 她抬了抬手,“平身。” 王奇恭敬地道,“禁军上下已做好准备,随时恭迎娘娘回宫。” “不急。”萧令宜沉吟片刻,问道,“这个时辰太皇太后应该已经入宫了吧?你将有关于她的情况一一与我说来。” “是。” 王奇道,“太皇太后于一个时辰前入的宫,肃王命内侍省翻新了寿康宫,还未完工,如今是暂时住在从前的寿安宫里,同时内侍省为太皇太后赶制出了一套朝服,已经送入寿安宫,明日卯时,太皇太后会与陛下一起临朝。” 呵。 肃王与太皇太后野心真是不小。 寿康宫乃皇帝生母居所,如今原本该是萧令宜的住处。 只不过商景年幼,暂时不会有皇后与嫔妃,她心思都放在朝堂上,也懒得劳师动众换地方,于是寿康宫便空置下来了。 太皇太后在先帝在时是住在寿安宫的,自她离宫,也一直有人打扫。 怎么就非得要翻新寿康宫不可呢? 还不是她一直觉得是先帝抢走了肃王的皇位,那寿康宫本就是她之所有物。 所以一回来便迫不及待要霸占。 真是连掩饰也不愿意掩饰了。 大约是觉得她就算不死在外面,也绝不可能越过封锁回到上京了吧? 毕竟谁能想到原本该在北境的祁鹤安会突然出现在猎场,从虎口救下她,又把她一路护送回来呢? 若是祁鹤安不出现,恐怕她这回是真的要栽了。 萧令宜抑制不住地想到祁鹤安,心绪又是一阵紊乱。 她摇摇头,甩出那些思绪,“那便明日寅时三刻,派人来接我。” 她便是要在早朝前,在肃王与太皇太后以为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时出现,打破他们的美梦。 王奇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宿辰站在旁边杵着,目光期待地看着萧令宜。 谁知萧令宜瞥他一眼,淡淡地挥了挥手,“没你事了,你也退下吧。” 然后便回了屋内,眼看房门在眼前关上,宿辰挠了挠头,转身去找他家侯爷了。 祁鹤安听着他将王奇与萧令宜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嗯,知道了,然后呢?” 宿辰一脸茫然,“什么然后?没有然后了啊,然后我就回来了啊。” 祁鹤安再次追问,“她没说需要我怎样配合她吗?” 宿辰又是一脸茫然的摇头。 祁鹤安的脸色黑了下来,沉默半晌,薄唇轻启,“滚。” 宿辰看出这是要发怒的前兆,立刻麻溜地滚了。 祁鹤安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块有瑕的白玉攥在手里。 萧令宜这是什么意思。 与他划清界限吗? 明明她现在住在明宣侯府,可以顺势再次将他拉入伙。 他已经这件事里帮了萧令宜,那么他要回北境不再掺和上京之事便没了信誉度。 肃王不会再相信明宣侯府会独善其身,只会觉得他们两人合起伙来算计他。 这不应该是萧令宜最想看到的情况吗? 她为何不顺势而为? 腰部的伤口仿佛又在钝痛,而后上涌,令他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 次日。 太皇太后一身盛装来到了商景殿门口。 她头发已花白,眼角的皱纹一条一条地蔓延向太阳穴。 但整个人非但不显得苍老疲惫,反而格外精神矍铄。 一双浑浊的眸子里仔细看去全是贪欲和算计。 身上的华服刺绣用的全是金线,上面缀着各色的宝石,光照下亮得晃眼,华贵非常。 身后太监推开门,她缓步走进,笑得慈祥,“景儿,已快卯时了,怎么还未收拾妥当?” 殿内商景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是故意赖床,故意拖延时间,穿衣洗漱的动作都慢吞吞的,时不时还要挑些毛病,将殿内侍奉的宫人折腾得不轻。 他不想去上朝。 虽然他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沈大人了。 没人为他分析利弊,但他也知道这个自称是他皇祖母的人是来取代他母后的位置的。 昨日入宫时,他便已经拜见过太皇太后了。 虽然太皇太后表现得对他很好,但是他一见到太皇太后就觉得身上不舒服。 小孩子的直觉是很准的。 商景立刻便知道了,太皇太后不喜欢他。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喜欢太皇太后。 眼看太皇太后进了他的殿里,商景立刻皱起了眉。 太皇太后见一堆宫人哄着他吃早膳,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这等黄口小儿,怎配与她的儿子争夺皇位?! 内心嫌弃归嫌弃,面上她仍旧慈祥,她接过宫人手中的银耳八宝粥,“皇祖母亲自喂景儿好不好啊?” 说着她便舀起一勺粥毫不客气地抵在商景唇上。 这是今日她第一次临朝,怎能让这小子任性误了她的吉时? 商景满心不喜,但也毫无办法。 商朝重孝道,他再怎么讨厌她,也不能对她这个皇祖母有任何不敬。 否则传出去,那些御史台的老顽固们非要骂死他不可。 那碗粥很快见了底,太皇太后甚至都没问商景还饿不饿,便牵着他下了餐桌,往宣文殿走去。 宣文殿外。 肃王身边簇拥着一众官员奉承。 谁人不知,今日太皇太后就会临朝听政,取代太后萧令宜的位置。 那肃王这个太皇太后亲子,自然是春风得意好不快哉。 与这边喜笑颜开的热闹不同,沈则言那边就有些愁云惨雾了。 迟迟没有萧令宜的消息让他夜夜难眠,但白日里还要打起精神应付肃王的种种刁难。 半月下来,他亦整整瘦了一圈,整个人憔悴不已。 再阻挠了十来天后,终于拦不住肃王接回太皇太后了。 可以想见,今日太皇太后成功临朝听政后,肃王的势力会再次膨胀扩张。 他们的生存空间则是被挤压缩小。 此消彼长之下,恐怕用不了多久,萧令宜与他竭尽全力争回来的势均力敌便又要被颠覆。 不过如今他已不再考虑这些,他只想知道,萧令宜是否还活着。 第91章 快走吧你 就在文武百官心思各异时,上朝的时辰到了。 太皇太后牵着商景入坐,文武百官哗啦啦跪了一地。 商景抿着唇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看他一眼,只当他是小孩子懦弱胆小,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便径直越过他开口。 “众卿平身。” 肃王一党自然是迅速起身,以沈则言为首的寒门官员则是神情迟疑。 起吧,人家明显是来夺权然后收拾他们的,不起吧,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怕是回天无力了…… 就在他们进退两难时,商景突然重声道,“朕还没开口,谁许你们平身的?” 幼年的天子,在朝堂上一向是以倾听的姿态。 这还是他第一次行使自己的帝王威严,如此严厉地斥责百官。 沈大人教导过他,为君者,需有担当,不能总是躲在他人背后。 那些臣子的犹豫为难他看得出,所以他只能自己出头。 商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挽回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太皇太后取代他母后的位置。 若是往常,沈则言见商景如此君威,必然会觉得欣慰。 但如今,他却只是心里苦笑。 商景还太小,摄政的位置总要有人做,没有萧令宜,不是太皇太后便是肃王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非萧令宜能突然出现在大殿上,否则今日太皇太后掌权已成定局。 可就在他嘲笑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时,耳边竟真的响起一道熟悉的清丽声音。 “陛下,不可对百官如此苛责。” 沈则言蓦地抬头,眼里燃起希冀来。 是她吗? 不是幻听吗? 他视线死死盯着左侧帝王入朝的通道,片刻后,那空无一人的通道里蓦然出现一抹紫色。 商景比他反应还大,已经迅速跳下龙椅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母后!” 萧令宜接住商景,摸了摸他软软的小脸,“陛下,朝堂之上要稳重。” 商景激动得小脸通红,多日来的委屈害怕涌上心头,几乎要流出泪来。 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乖巧地立在萧令宜身侧。 萧令宜屈膝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恭声道,“儿臣参见母后,都是儿臣不好,连累母后为儿臣奔波劳碌,不能安心颐养天年。” 直到这时,太皇太后与肃王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 肃王几乎忍不住要咆哮出声了:萧令宜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失踪了吗? 她为什么运气总是那么好!猎场那么凶险的绝境她都死不了。 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突破他的封锁线回到上京的! 他与太皇太后对视一眼,各自眼里都是狠辣。 事已至此,只能硬来了。 太皇太后清了清嗓子,“太后,你起来吧。” “是。”萧令宜淡淡一笑,“母后,如今儿臣回来了,这烂摊子不敢劳母后烦心,交给儿臣即可。” 她态度虽恭敬,但话可不客气,上来便要赶太皇太后下朝。 见状,太皇太后也不是吃素的,“太后,猎场一事你受惊了,你失踪半月有余,既回来,该是好好养养身体才是。” 肃王离立刻接话,“话说回来,太后娘娘您失踪这半个月究竟去哪儿了?” 他们母子二人的话立刻便将注意力引在了萧令宜失踪半个月上。 身为一国之母,流落在外半个月,于名节绝对有损。 往严重了说,她有没有为皇室守住贞洁? 一个失贞的太后,自然不配垂帘听政! 萧令宜就知道他们会以此来攻击她,是以提前想好了说辞。 她假称当日被禁军拼死相护,逃离了猎场,而后被一路过商人所救,休养好后便独自返回上京,今日才刚被城门口的禁军接回宫中。 这样便可以将祁鹤安与明宣侯府排除在外,不使他们被迫蹚这趟浑水。 反正肃王也不敢直言城门口的守军是想要她的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为了让人信服,她这次特意穿得十分朴素。 正要开口时,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这半个月一直由臣护送返京。” 殿门打开,祁鹤安撩着衣袍跨步进来。 他大步行至殿前,众人立刻为他让出最前方的位置。 祁鹤安利落行礼,“臣上朝来迟,请太后责罚。” 萧令宜久久没有言语。 她今日离开时,特意交代王奇不要惊动侯府众人,就是不想牵连侯府。 祁鹤安救了她,她已经很感激不尽,他为何非要再次搅进来? 她没叫平身,祁鹤安便一直跪着不动。 他虽然看起来精神如旧,但萧令宜怎会不知他重伤未愈,见他那苍白的脸色,只好急促道,“快平身。” 另一边肃王更是头大,怎么原本该在北境的祁鹤安也回来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避开他的耳目的? 他身后有人替他质问道,“明宣侯此刻不是应该在北境戍守吗?将领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祁鹤安淡然起身,然后眼眸如利剑一般射向出声之人。 “本侯当日发现了夏国奸细的踪迹,这才得以赶得及从刺客手中救下太后,难道太后的性命,不值得本侯见机行事吗?迂腐!” 他早已知道了萧令宜的打算。 若彻查此事,负责猎场安全的禁军自然要被牵连。 她想保杨泉猛和禁军,既然肃王已经把黑锅已经扣在了夏国身上,那便顺了他的意思。 出声的那人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毕竟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想太后死在外边吧? 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萧令宜也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她朝太皇太后一福身子,“母后既然回来了,日后便留在后宫颐养天年吧。” 言外之意,快走吧你! 太皇太后本就是借着萧令宜失踪才能垂帘,如今萧令宜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自然没了指望。 又听萧令宜不反对她留在后宫,顿时心生退意。 甘霖寺的日子太煎熬,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况且只要能留在后宫,便还有除掉萧令宜的机会。 她可是太皇太后,占了个母后的位置,萧令宜必不敢造次,到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思及此,她慈祥地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开。 她对萧令宜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是那个不争不抢万事都要靠先帝出头的皇后。 现在也不过是靠着明宣侯才能得意这么久。 可惜,她的偏见,很快便要被打破了。 第92章 你永远不懂我想要什么 肃王眼见自己母后匆匆离开,心中不忿却无可奈何。 让萧令宜好好回到上京,这一局又已经输了。 本来想拿名节说事的由头,也因为祁鹤安的出现而破灭了。 他此时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祁鹤安与太后不睦,包括要回北境,都是他们演给他看的一出戏罢了,目的便是要引他放松警惕。 肃王恨得牙痒痒,以后万万不可再相信这两人的装模作样了。 这次棋差一招,必然要付出代价。 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早点回去料理干净手脚。 直到退朝,萧令宜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回到泰文殿后,萧令宜立刻派人去请了祁鹤安过来。 本来憋着一肚子的话,在见到他苍白瘦削的脸时,变成了一句,“赐座。” 祁鹤安平静地坐下,又喝了杯热茶,脸色稍微好了些。 萧令宜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要来?” 祁鹤安抬眸,眉目轻皱,“……没有为什么。” 萧令宜默然,“你不是想回北境吗?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不想再利用你,给你回去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祁鹤安看向书案后的女人,见她眉眼间似乎真有不解。 他看了多久,萧令宜便沉默了多久。 他那双黑沉的眸子里光彩变幻,似有无数种情绪即将喷发,最后却无声熄灭。 祁鹤安起身走向萧令宜,隔着书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视线落在她饱满的唇上,微微俯身。 萧令宜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握得很紧。 可最后祁鹤安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她的下唇,他低低道,“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还未等萧令宜反应过来,他已经撤了手转身离开。 萧令宜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 祁鹤安出门时,正好撞上刚到的沈则言。 他淡淡地瞥了沈则言一眼,与平时态度并无不同。 但沈则言却突然叫住了他,祁鹤安侧头,见沈则言恭恭敬敬地弯腰朝他行了个大礼。 “侯爷,多谢。” 祁鹤安眉头微皱,冷声道,“用不着你谢我。” 沈则言抬眸看祁鹤安毫不拖泥带水离去的背影,苦涩一笑。 他是真心实意谢他的。 入朝这么久,他早已没了刚回京时的壮志凌云。 沈则言看得清楚,自己能帮萧令宜的有限。 这次若不是祁鹤安出手相助,大约他便等不到萧令宜回来的那一天了。 他与自己一样,都深爱着那端坐高堂的女子,但也与自己一样,被身份和世俗阻隔。 沈则言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甩开,而后走进殿内。 萧令宜见他进来,亲自起身道,“免礼,你这半月在京中辛苦了。” 沈则言眼眶一酸,连忙垂眸掩住眸中泪意,“都是臣无用。” 萧令宜挥了挥手,京中发生的事她昨日已听王奇说了一遍,不想再多谈。 她道,“刺客一事追查得怎么样了?” 沈则言面色惨淡地摇摇头,“没有抓到活口,死了的刺客身上除了夏国制式的刀以外什么都没有,追查了许久,只查到他们是通过猎场后面的林子进入猎场埋伏的,不过您放心,我会继续向大理寺施压,让他们继续查。” 萧令宜摆摆手,“这事不用查了。” “什么?”沈则言微愣。 “你替我找工匠仿制一批夏国刺客用的弯刀,然后交给杨泉猛。” “您是想……” 沈则言反应了过来,他知道自杨泉猛接任禁军指挥使后,萧令宜便让他抽调了一批人独立于禁军,直接受萧令宜调遣。 只不过春猎前还未训练完,便没投入使用。 如今,是要动用他们了吗? 沈则言没有多问,而是利落地应了下来。 反正她做什么他都会帮的,只等事情结束,他自然会知道。 待泰文殿安静下来后,已是午后。 萧令宜唤了乌苏进来,陪着她往商景的住处去。 春猎时乌苏并没陪在萧令宜身边,她出事后乌苏便随着大帐一起返回了上京。 这半月来在皇宫日夜焦灼,恨不能随萧令宜去了。 如今见萧令宜完好无损地回来,乌苏双眼一眨便落下泪来。 “娘娘,以后无论您去哪儿奴婢都跟着您,再也别想把奴婢丢下。” 萧令宜静静一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傻丫头。” 乌苏擦了擦眼泪,“对了娘娘,自从春猎后,青芷那个丫头就失踪了,前些日子奴婢没空管她,如今可要派人去查?” 萧令宜微怔片刻后摇摇头,“不用,她跟我去了猎场,救了我一命,你便当宫里没这个人吧。” 她又想起暴雨中,青芷强硬地换上她的衣服为她引开追兵的样子。 乌苏惊叹道,“她不是探子吗,竟会舍身救娘娘?” 是啊,萧令宜也没想到她以为的探子,接到的命令却是保护。 那时她应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地去了。 想起她,又不由想起派她来的人。 萧令宜需要好好想一想,她接下来该用何种面貌对待祁鹤安。 “走吧。” 商景吃完午膳,正躺在床上准备午睡。 见到萧令宜,他一骨碌翻身起来扑进萧令宜怀中。 “母后!” “景儿乖。”萧令宜抱着商景在床上躺下,手掌在他身上轻拍。 “这些日子母后不在,你一定很害怕吧?” 商景扬起一抹笑脸,“儿臣不怕!儿臣会好好当一个皇帝!” 其实他很怕,但绝不会告诉母后,因为太师曾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母后担心。 想了想,商景又问,“母后,真的是太师救了您吗?” 萧令宜点点头。 商景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太师救了母后,那景儿以后不讨厌太师了,景儿会好好听太师的话,以后也要像太师一样保护母后!” 第93章 她在躲着他 萧令宜怔然了许久。 烛火明暗,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风吹得不停晃动,正如她此刻的心绪一般。 “好啊。”萧令宜低声应道,却没再收到回音。 一室寂静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微弱声音时不时响起。 低头一看,商景已经蜷缩在她怀中睡着了,以一个极为依赖的姿势。 萧令宜轻轻从他身后抽出手,确认没惊醒他后,才起身离开。 乌苏带着轿辇等在殿外,萧令宜抬步上了轿辇,轻道,“回宫。” 黑沉的夜色里,只有天边一轮高悬的半月洒下模糊的光。 远处高高低低的宫墙半隐在暗中,像一个个阴沉的影子。 它们静默地立着,似乎在用充满恶意的眼神凝望着经过的所有人。 轿辇前行,像是在缓缓行入那张看不见的巨口中,让人后背的汗毛不经意间乍起。 萧令宜面色十分平静。 她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早已做好了被那张深渊巨口吞噬的准备。 但…… 黑暗中似乎有个影子闪现,耳边响起寥落的叹息,“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昏沉雨幕中,他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身边,带她逃出了重重危难。 为什么? 明明不是已经做好决定,此生陌路了吗?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萧令宜心间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随即胸口抑制不住地怦怦跳起来。 “不……” 理智在告诉她,祁莲是对的。 他救了她,她不能再恩将仇报。 “娘娘,您说什么?”乌苏奇怪地问道。 萧令宜回过神来,气息紊乱地摇了摇头。 次日,休沐日。 萧令宜带着商景去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了安。 这老东西人老心不老,竟心安理得地受了两人的大礼,也不提不用日日请安这件事。 看来甘霖寺的几年让她心有不甘,所以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立威。 当朝太后又如何,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得每日恭恭敬敬来给她请安? 萧令宜猜出了她的念头,在心底嗤笑一声。 且先让她得意几天。 出了寿安宫,商景身边的宫人来寻他了。 商景牵着萧令宜的手轻晃,仰头看她,“母后,今日要陪儿臣一起读书习武吗?” 萧令宜思索着今日也无事,权当休息了。 正想答应,便听宫人道,“陛下,太师已在御花园等您了。” 萧令宜的步伐一顿,不着痕迹地改口道,“景儿,母后今日还有事,你便自己去吧。” 是了,他太师的头衔依然在,既然要留在京中,那么入宫也是十分正常的。 只是她以为,祁鹤安不会想主动找这个麻烦才对。 但不论如何,还是少见为妙,为了他好。 商景毫无所察,乖乖地行了一礼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御花园里,祁鹤安负手而立,身型拜受伤所赐清瘦了许多,更显得站如青松。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旋身看过来。 视线在商景身后扫过,没看到熟悉的人,他也称不上失望,毕竟本来她也不常来看商景习武。 倒是商景乖巧地朝他行礼,喊他太师,连着让他扎半个时辰的马步都毫无怨言,让他有些惊讶。 这小子以前成日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两人完全是捏着鼻子相处。 怎么半个月没回来,变这么乖巧了。 看来肃王等人没少给这小皇帝苦头吃,祁鹤安不无恶意地想着。 直到一日的课程结束,商竟一头是汗地主动凑到祁鹤安身边。 “太师,朕今日课业怎么样?” 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祁鹤安顿了顿,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尚可。” 商景于是笑弯了眼,“能得到太师尚可的评价,还是第一次呢。” 祁鹤安虽不喜欢他,但也得承认他长得十分可爱。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祁鹤安迅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商景便开心地走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两人相处十分融洽,祁鹤安渐渐地也对这小皇帝没那么讨厌了。 又是一日,祁鹤安扫过商景身后,依旧没看到熟悉的人影。 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陛下,太后娘娘近日很忙么?” 商景点了点头,稚声道,“母后不知在忙什么,朕叫了她两次都说有事,但听乌苏姑姑说近日不忙呀。” 是不忙,只是在躲着他而已。 祁鹤安咬牙切齿地想着。 萧令宜在他这里的罪名顿时又多了一条,懦弱。 但纵使他能林林总总数出她数十条罪名,不可否认的是,他想见她。 这几日祁鹤安独自一人时间想了许多。 他不想和萧令宜闹了。 恩也好,仇也罢,毁诺,背叛,分离,利用,都是从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猎场那场暴雨将两人肆意淋湿,似乎也冲刷去了他们表面的防备,将两人被层层包裹之下的真心彻底披露。 只有在生死一线,才能看到的真心。 他抛下了北境与祁家未完的一切去舍命救萧令宜,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心间竟然毫无悔意。 彼时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幸好他来了。 祁鹤安不想再骗自己,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萧令宜。 甚至于压抑已久的爱意愈发浓烈,所以当它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时,令祁鹤安心惊不已。 而萧令宜也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情。 前路晦暗不明时,她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他这个生死不知的人,怎么都赶不走。 重新来过吧,他想。 但萧令宜竟然躲着他! 商景不知他心中所想,他摆出扎马步的姿势,唤道,“太师。” 祁鹤安蓦地回过神来,他心烦意乱摆了摆手,“你的基本功已经过关了。” 说着,他招了招手吩咐宫人,“去拿两把木剑来。” 宫人很快依言拿来了两把木剑,祁鹤安拿过一把单手反握竖在身后,另一把抛给商景。 “之前武术师傅教过你的,来,攻击我。” 第94章 快不行了 商景嘴巴张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 “太师,武术师傅教我的是跟小太监打,您这么高,欺负人呢吧?” 祁鹤安冷哼一声,“少废话。” 说罢,他握着木剑率先朝商景挥去。 商景见他来真的,连忙狼狈地挥舞起木剑格挡。 他毕竟身高只到祁鹤安腰间,即便祁鹤安只是在随手乱挥,也让他应接不暇十分狼狈。 一会儿的功夫,商景身上被打了好几下。 虽不是很疼,但也激起了他的血性来。 他认真地观察祁鹤安挥剑的习惯,连连格挡,甚至偶尔找到机会开始反击。 祁鹤安也逐渐发现了异样,他下意识挡住商景朝他腰间袭来的木剑。 不由内心赞叹一句:好小子,这么快学会见招拆招了,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祁鹤安也稍微认真了些,开始有意给商景喂招。 这小子似乎发现他总是有意无意护着腰部,于是更使劲儿往这儿招呼。 祁鹤安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腰间伤还未痊愈,虽然只是小孩拿着木剑,但用力招呼一下也不是好受的。 正欲教训教训商景这臭小子时,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祁鹤安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接下来不但不格挡朝他腰间挥来的木剑,还有意无意地往上凑。 终于,被商景找到一个机会,木剑厚钝的侧面用力拍在祁鹤安腰间。 商景扯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太师,朕……” 还没等他说完,便见祁鹤安的蓦地闷哼一声,而后面色惨白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要不是有石桌阻挡,便要跌坐在地上了。 有太监见情况不对,慌忙上前扶住了祁鹤安,“侯爷,这是怎么了?” 祁鹤安没说话,只是皱着眉手捂在腰间。 太监十分机灵,顿时道,“侯爷受伤了?快,快叫太医!” 不过他心里也犯嘀咕,陛下怎么说也才六岁,能把明宣侯这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给打伤? 商景也懵了,他看眼自己手中的木剑,慌忙丢下扑到祁鹤安身旁,“太师……” 祁鹤安勉强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前些日子在猎场伤到了腰。” 他说的是实话,商景那点力道,只是让他痛了一下而已。 其实养了半个月,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为了逼真,他表面捂着伤口,实际上暗地里用拇指用力摁伤口,半晌后才察觉到一抹湿润。 可商景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这回重伤了祁鹤安。 到底还不够成熟,他愧疚地呜呜哭了起来,“太师,对不起,朕不知道你腰上有伤呜呜呜。” “……别哭了,我没事。” 祁鹤安看他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洒,嫌弃地伸手抹了把他的小脸。 萧令宜那么聪明,是怎么生出这么单纯的孩子的…… 很快,太监唤来了轿辇,将祁鹤安就近送到了附近空置的宫殿。 一路上,他脸色惨白,浑身无力地靠在轿辇上,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 太监犹豫半晌,还是招手唤人,“太师在皇宫内受伤,此事还是要禀告一下太后娘娘,快去。” 有宫人应声脱离队伍朝坤宁宫快步跑去。 没人看到,轿辇上‘重伤’的祁鹤安嘴角勾起一抹极细微的弧度。 他被安置在床上后,太医也随后赶到了。 太医先是半褪下他的衣衫,只见腰间洁白的纱布上有一抹刺眼的红痕。 太医连忙又解开纱布,确实是伤口又撕裂了,正往外流着血。 不过,似乎也不是太严重…… 但他怎么看祁鹤安脸色白中带青,眉头紧拧,似乎马上快不行了一般…… 老太医边为祁鹤安上药换新的纱布,边摸不着头脑。 刚重新包扎过伤口,便听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萧令宜甚至等不及宫女上前,亲自推了门快步奔进来。 “明宣侯怎么样了?” 宫人来通知时,她在泰文殿处理政务。 这几日祁鹤安每日入宫便只安稳教商景习武,并未有其他不妥,她便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了,谁知会突然接到他受伤的消息。 她震惊之下连轿辇都没乘坐,便疾行赶来。 萧令宜亲眼见过他的伤口,自然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便更加着急。 进来第一眼便见床边换下的纱布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萧令宜身形蓦地一晃。 太医在皇宫里待了一辈子,为人最是谨慎,管他到底严不严重,往严重了说便是了。 他斟酌道,“回禀太后,侯爷伤口遭受重击再次撕裂了,微臣已包扎完毕,以防万一,暂且不要挪动,让侯爷先好好养几天伤再作打算。” 萧令宜闻言蓦地看向商景,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宫人说来龙去脉。 “景儿,你昨日是怎么和母后说的?” 商景本就愧疚,闻言更是哇哇大哭。 “母后对不起,呜呜,儿臣不是故意的。” “你这次真的过分了,不罚不行,今晚便不要睡了,将《论语》抄写十遍!” 这是萧令宜第一次对商景如此严厉。 商景不敢再哭,抽抽搭搭地止住声音,憋的脸色通红。 “是,儿臣知道了。” 榻上祁鹤安轻咳一声,“臣无碍,陛下也不是有意的。” 他本只是想逼萧令宜来见他,没想到她会如此严厉地斥责商景。 良心不安的同时,他心间又止不住地泛起一抹快意,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商景听祁鹤安为自己说话,顿时对他又添了一丝好感。 觉得自己今日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的确是过分了。 萧令宜张了张嘴,又将关心的话咽了回去。 “既如此,侯爷这几日便暂时住在这玉堂殿吧,李太医,便由你照顾侯爷的伤势,万不可有差池。” 李太医连忙拱手保证。 萧令宜又扫了一眼祁鹤安腰间,生生别开目光。 她拉起商景的手,“那哀家便先走了。” 祁鹤安:“……” 就这样? 就这样走了? 萧令宜步伐很快,他呆愣的功夫身影已经消失在殿外。 祁鹤安这回脸色是真的青了。 在意?在意个屁! 他看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是生怕他对她那宝贝儿子做什么,所以赶紧来把人带走吧? 第95章 让我抱一会 祁鹤安闭上眼,尽力平复内心涌动的情绪。 不要急…… 李太医在一旁觑着祁鹤安的脸色,不由心惊,看来是真的伤得很重啊…… 于是他为了自己不被陪葬,尽心竭力地照料起了祁鹤安。 一日三顿药都亲自煎好,然后亲手给祁鹤安换药包扎伤口。 谁知三日过去了,那伤口不但不愈合,反而愈发严重了。 李太医满头冷汗,战战兢兢,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医术。 可床上那位却十分淡然,“无碍,本侯体质就是这样的,你只管照实回禀太后。” …… 傍晚,坤宁宫。 萧令宜蹙眉听着李太医的回话,“知道了,下去吧。” 待李太医走后,她有些疑惑,“景儿只是个小孩子,怎么会伤得那么重呢……” 乌苏也在一旁愁眉不展,“是啊,这几日流水一样的珍贵药材赏下去也不见起色。” 自从她知道是祁鹤安舍命救了萧令宜后,对他的态度便大大改观。 恨只会让对方死,哪里会为对方死。 这不是恨,这是爱啊。 想通这点,乌苏甚至觉得祁鹤安从前做的那些乌糟事儿,都只不过是为了引起萧令宜的注意罢了。 也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何况她多年跟随萧令宜,又岂会看不出她并非真的毫不在意,否则怎么会一日三遍地询问李太医他的伤势? 她不管别的,她只想要萧令宜开心。 想到这儿,乌苏小心地开口,“娘娘可要去看看侯爷?” 萧令宜垂下眸子,握紧手中书卷,“哀家不通医理,去了也是无用,何况君臣身份有别……” 乌苏又劝道,“侯爷怎么说也是为太后受伤的,此番又因小陛下旧伤复发,既在宫中养伤,娘娘去看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萧令宜:“……” “你从前不是很讨厌他么,怎么最近突然对他这么关心?” 乌苏讪笑一声,“奴婢只是……”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哀家便去看一眼。”她话没说完,萧令宜便打断道。 乌苏松了口气,“是,奴婢去传轿。” 萧令宜刚进殿内,便闻到浓郁的苦涩药气。 祁鹤安正半靠在床上,握着一本兵书在看,殿内只有他一人。 祁鹤安听到动静抬眸,看见萧令宜时内心一动,下意识便要起身。 动作到一半,蓦地想起什么,又病弱地躺回了原位。 “太后难得来看臣。” 萧令宜尴尬的一顿,“哀家……政务繁忙。”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祁鹤安泛着水光的视线正落在她身后,萧令宜扭头看去,除了乌苏并无他人。 乌苏一只脚正迈过门槛,顿时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短暂的安静后,乌苏收回了那只脚。 “奴婢在殿外等娘娘吧。” 萧令宜回过头,就见祁鹤安还在直直地看着自己,只好独自进去。 她停在床前,一时气氛尴尬。 她视线在殿内乱扫,在掠过床头一盆枯萎的青松时一顿。 她蹙眉道,“内侍省的人办事越发不上心了,这样色泽的青松也敢送来糊弄。” “与他们无关,我倒觉得这枯萎的青松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祁鹤安抬袖掩住唇角,怕抑制不住露出笑意。 一日三碗药汁下去,不枯萎才是怪事了。 他低声道,“何况若是你常来看我,他们自然不敢敷衍。” 萧令宜:“……” 刚刚一口一个太后一口一个臣地,这会倒是你啊我啊的了。 她隐隐感觉不对,但看祁鹤安确实是病恹恹的样子,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萧令宜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你的伤势如何?” 祁鹤安没说话,直接伸手去解腰间的系带。 眼前一抹肉色闪过,萧令宜连忙转开脸,因动作急促带上了些许狼狈。 “你这是做什么?” 祁鹤安平静的声音传来,“你既关心,自己看就是了。” 萧令宜见他没有挑事的意图,才微微放下心。 又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便按捺不住朝他腰间看去。 精瘦又肌肉分明的腹部缠着雪白的纱布,上面一抹浓郁的血色透出,看起来甚至比三日前还要严重。 萧令宜眉心微蹙,下意识上前一步靠近了些,“怎么几日都不见好?” 自然是不见好。 祁鹤安每日在李太医上药包扎好后将人支出去,自己解开纱布,将上好的金疮药清理干净再包扎上。 每日这样折腾,伤口没有溃烂已是幸事。 祁鹤安将纱布一圈圈解开,露出狰狞撕裂的伤口。 “太医说,心情好坏也会影响伤口愈合的速度。” ……萧令宜从未听过这个说法。 他声音低沉,“我在京中除了阿姐外并无亲人,她也有宋家的事要忙,如今我日日待在玉堂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很是无趣。” “哀家得空会常来看你的。”话音刚出,萧令宜就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想反悔,却见祁鹤安迅速点了点头,乌黑的眸子里泛出点点高兴的光来。 萧令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先包扎起来吧。” 她起身从殿内桌上找来干净的纱布与金疮药。 萧令宜曾在老夫妇家里照顾了祁鹤安半个月,做这些已经游刃有余。 片刻后便妥帖地包扎好了,还顺手系了个好看的结。 她正欲收回手,斜里便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她的手摁在了小腹上。 “多谢,那我明日这个时辰等你。” 祁鹤安并不像从军的大部分人一样肤色古铜,相反他身上的肤色白皙,只有露在外面的肌肤略微粗糙一些。 大约是因为北境常年飘雪,气候阴冷的原因。 手下的皮肤上泛着一层细腻的水光,像是出的冷汗,弄得她掌心濡湿。 萧令宜有些仓惶地扭开头,她抽了抽手,没抽动。 祁鹤安不但没松手,反而支起上半身,将萧令宜环在怀中。 萧令宜身形一僵,立刻便挣扎起来。 可她动作一大,便听祁鹤安在她耳边闷哼一声,声音里饱含痛苦。 萧令宜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再动了。 “你……” “嘘,别出声,让我抱一会儿。” 第96章 抱歉,没忍住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萧令宜耳廓和颈侧,惹起一阵麻痒。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祁鹤安松开她的手,粗糙的指腹抬起萧令宜的下巴。 她神色无措,怔愣地看着他。 祁鹤安眸子落在她殷红的唇上,神色微闪,然后在萧令宜猝不及防间低下头。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眼中是他陡然放大的五官。 他正睁着眼,仔细地看着萧令宜,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抹神色。 萧令宜从他深邃的眸中,看到了自己错愕的倒影。 他的身体炙热,唇却不知为何泛着微微凉意。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一触即分。 快到让萧令宜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两人都知道那不是错觉。 萧令宜慌乱地站起身,疾步朝外走去。 身后祁鹤安带着隐约的笑意,“抱歉,没忍住。” 乌苏正守在殿外,见萧令宜冲出来,连忙疾步跟上。 “娘娘,怎么了?”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萧令宜急匆匆的,还以为两人又起了争执。 萧令宜没理会她,快步上了轿辇,“回宫!” 轿辇升起,平稳地朝坤宁宫行去。 萧令宜端坐在上面,胳膊撑着扶手,白皙的手轻抵着额头,借着手臂掩盖住面容。 她没有镜子,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红是白。 总之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就是了。 乌苏见状,也不敢再多话,暗暗怪自己不该劝太后来看侯爷的。 萧令宜一路上十分安静,似乎在闭目小憩。 但其实她脑子十分混乱。 她不傻,祁鹤安明显过界的行为都在向她透露出一个讯息。 他在告诉她,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即便早有猜测,但此时的板上钉钉还是让她方寸大乱。 她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可她不同意真的有用吗? 直到轿辇停在坤宁宫门口,她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纷杂的思绪入睡,又自然做了许多荒谬扭曲的梦。 次日,她处理政务时也一直心神不定。 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快刀斩乱麻,决定继续躲着他。 谁知与昨日同样的时间,李太医突然来泰文殿将祁鹤安的伤情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萧令宜。 李太医也不知为何那明宣侯为何非要他这个时辰来,但他只是个小小太医,只能照办,又怕太后嫌弃他话多,因此十分忐忑不安。 萧令宜自然不会怪罪他。 因为她知道,这是祁鹤安在提醒她履行昨日的承诺。 若她不去,还不知道他会折腾出些什么事来。 无奈之下,萧令宜只好又往玉堂殿去。 所幸,祁鹤安并没说什么让她为难的话,只是在院中摆了一盘棋。 他少见地穿着一身白衣,乌黑的发丝只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垂在后背,被微风吹得发尾飞扬。 他朝萧令宜伸出手,手上是一枚莹润透亮的白子。 “来一局?” 萧令宜狐疑地看着他,她记得,祁鹤安是不善棋艺的。 从前在国子监,六艺里他只有骑射与书法上佳,乐的话只能勉强用树叶吹段调子。 至于棋艺,让他在棋盘前坐半个时辰便像要他的命一般。 萧令宜棋艺虽说不是顶尖,但胜过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约是他养伤太过无聊吧? 萧令宜心中一软,伸手接过了棋子。 祁鹤安将棋子放入她手上时,指尖从她掌心轻轻挠了下,带起一丝酥麻的痒意。 然后还未等她皱眉,便迅速收回了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她一笑。 想了想,她道,“既然要下棋,自然要有彩头……” “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么样?” 萧令宜声音一顿。 其实她本来也是想这样说,但她这样说是因为她有必胜的把握。 祁鹤安有什么? 难道多年不见,他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 萧令宜一向谨慎,顿时有些打退堂鼓。 但彩头毕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若是出尔反尔未免太过丢人。 她抬眸,却见祁鹤安正挑眉看着她,“若是怕了,便当我没说。” 萧令宜一向是不受激将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被激便上了头。 “不必,就按你说的。” 她还真不信,臭棋篓子能变成什么棋圣不成? 棋局开始。 祁鹤安面色平静,一子一子落的很快,像是在乱下。 萧令宜见状微微放下了心,只是没过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白棋被一手看似废棋的黑棋吃了。 她忍不住抬眸看向祁鹤安,见他面色平静,似乎只是无意间走了运。 见她看来,祁鹤安朝她勾起唇角,“怎么?” 萧令宜抿唇摇摇头,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在棋局上。 一开始,她还能游刃有余地与黑子有来有回,但渐渐地,局势逐渐逆转。 棋盘上,黑子一步一步,不容置疑地将棋盘上的白子一枚枚蚕食干净。 棋风如人,现实中,祁鹤安也正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朝萧令宜步步紧逼。 萧令宜皱着眉,视线像是落在棋局上,又像是透过棋局在看其他。 这盘棋,已经是死局了。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打算认输,也已经做好了被祁鹤安提无礼要求的打算。 谁知对面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起,祁鹤安先她一步将棋子丢进棋盒里。 “不下了,我认输了。” 萧令宜一愣后拧起好看的眉,“为什么,你已经要赢了。” “没有为什么,认输还需要为什么?”祁鹤安身子懒懒朝椅背一倚,松散的领口便露出一片精干的胸膛。 他勾着笑,“你想要求我为你做什么?” 说,说你需要我,请求我留在上京帮你。 我知道我救了你,你不好意思再连累我,没关系,我给你个合理开口的机会。 祁鹤安灼灼的目光落在萧令宜身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又像什么都说了。 萧令宜与他对视片刻,反应了过来他的目的。 怪不得他这么自信要与她下棋,因为无论输赢他都不会吃亏。 这种被完全掌握的感觉让萧令宜有些气闷。 她不无恶意地想,如果她就不按他的想法来,要求他回北境,他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第97章 没光着,算他还要脸 长久的沉默与对视。 祁鹤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似乎也想到了,萧令宜可能有的另一个选择。 “你知道怎样说对你有利的。”祁鹤安盯着她沉声道。 萧令宜仍旧没说话,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直到气氛凝滞到了极点,祁鹤安终于按捺不住了,才悠然打破沉默。 “我不需要你让我,输了便是输了,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萧令宜将手中白子丢入棋盒,“侯爷也可以想想,想要哀家为你做什么。” 她将选择的权利重新丢回给祁鹤安,也是将左右为难同时还给他。 两人都知道,他们心里真正想的要求,对方无法满足。 这场棋局与彩头,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玩笑。 祁鹤安低低笑了一声,他早该想到的,萧令宜不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女人。 她总能给他意外。 萧令宜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一个不痛不痒的要求,便可以将此事揭过。 祁鹤安偏不让她如愿。 “你明日来,我告诉你我的要求。” 若不如此,怕是明日她又要想法子躲着他了。 萧令宜愕然,而后无奈点头。 她理了理衣袖起身,“哀家先告辞。” 祁鹤安依旧稳稳坐着,微微仰头看着萧令宜离去的背影。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洒下,在她半边身体上镀上一层的微光。 逆着光看去,侧脸与后颈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被余晖染成金色,注目时让人不由晃眼。 衣摆处的莲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仿若盛开的碧莲在摇曳。 “……侯爷是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萧令宜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扭头问了出来。 “啊。”祁鹤安答道,“我不会下棋,我只会打仗。” 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学过下棋。 只不过棋局如战场,而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少有敌手,下一盘棋自然不在话下。 萧令宜倒是没质疑他,点了点头后便悠然离去。 摇曳的莲纹隐没在昏暗中,窈窕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视线里。 次日。 李太医没有出现,但时辰差不多时,萧令宜主动去了玉堂殿。 只不过到宫外时,却见门口有几个宫女侍卫立着,他们身前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 萧令宜下轿走过去,问道,“景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商景抬起头,“儿臣参见母后。” 然后他小声道,“儿臣想去看看太师的伤怎么样了,但是又担心太师会生儿臣的气。” 萧令宜轻笑一声,摸了摸商景的头,“那跟母后一起进去,只是虽然你不是有意的,但也确实伤到了太师,以后不能再惹太师生气了知道吗?” 商景连忙点头。 这话母后之前就与他说过,他早就记住了。 萧令宜便牵起商景的小手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知道祁鹤安嫌弃宫人们繁文缛节多,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把宫人全都赶走了,只允许李太医出入,是以这里十分安静。 只是一直走到门口,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萧令宜默了默,松开商景的手,伸手推开了门。 殿内一切如常,只有屏风后有朦胧的白气不断升起。 人呢? 萧令宜微微皱眉,缓步挪到屏风侧面。 入目是一个盛满了水的木桶,氤氲的热气中,一个人影正侧对萧令宜坐在水中。 他白皙的脸庞上泛着一丝红晕,朦胧的白气映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 眉峰到鼻梁到下巴的弧度宛如跌宕起伏的山峦,俊美无俦。 裸露在水面的胸膛上不停有水珠顺着精壮的曲线滑落,汇入水下。 而微微晃动的水面下,矫健的躯体也隐约可见。 萧令宜后退一步,斜开视线,“李太医没告诉你,身上有伤,不能沐浴吗?” 祁鹤安自然知道。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低低地喘了口气。 而后指了指衣架上搭着的衣袍,“是,所以我现在有些头晕,你能帮我把衣衫拿过来吗?” 萧令宜垂眸,“这就是你的要求?” 要去拿衣衫便要走过浴桶,离得那么近,怕是桶内什么都看得清了。 她对祁鹤安这些心思有些无奈。 但若是他把那个要求用在这里,倒也省心。 自然不是。 祁鹤安正要答话,却见她身后突然冒出了一颗小脑袋。 “太师,要不朕去帮你拿吧?” 祁鹤安听到商景的声音,不由一愣,“你把他带来干嘛?” 随即他黑着脸道,“不用!” 而后蓦地站起身,跨出浴桶一把捞过衣衫披上。 他占了个太师的名头,算是商景的老师,在他面前这幅样子,就算祁鹤安脸皮再厚,也接受不了。 萧令宜视线扫过他的腿部,湿透的里裤贴在有力的小腿上,更显矫健。 没光着,算他还要脸面。 商景抿唇半晌,突然道,“太师怎么突然又不头晕了?你刚刚是装的罢?” 祁鹤安正穿衣服的脊背一僵。 这小兔崽子。 萧令宜善解人意地道,“景儿不许胡说。”说着便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出殿内。 两人坐到院中石桌旁,萧令宜低头看了商景一眼。 商景顿时低眉耷眼,“母后,儿臣知错了,不该顶撞太师。” 萧令宜见他认错这么快,忍不住低笑,“嗯,那这次就不罚你了。” 很快,祁鹤安打开殿门走了出来。 他一身清爽,湿润的黑发在胸前垂下一缕,将衣衫洇出一片水痕。 他手中端着托盘,神色如常地走到石桌前径直摆弄着,仿佛刚刚殿内的事没有发生过。 萧令宜垂眸一看,他摆弄的是笔墨纸砚和一些彩色的颜料。 萧令宜诧异地挑眉,“侯爷要画画?” 祁鹤安斜睨她一眼,“不是我要画,是你要画。” 说着,他已将墨研好,笔沾了沾墨后递给萧令宜,“我想要你,再画一次雪山图。” 第98章 母后,你会嫁给太师吗? 萧令宜闻言怔然。 “我不是已经把那副雪山图送给你了吗?” 祁鹤安看她一眼,自顾自道,“那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完成我的要求就是了。” 萧令宜顿了顿,接过了画笔。 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开始作画,而是唤人打水,奉上香炉。 她的习惯,画画前要沐浴焚香。 如今在玉堂殿,沐浴自然是不行,便退一步净手焚香。 片刻后,宫人们端着水盆下去。 萧令宜才再次提起了笔。 落笔的那一刻,她便沉浸入画中了。 雪山图她画过许多次,挂在殿内的又送给祁鹤安的那幅,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幅。 那幅只有形似的雪山图曾被祁鹤安赋予过灵魂。 她日日观看,如今也能画出几分神韵了。 鸿雁山脉壮观辽阔,萧令宜一画便是半个时辰,天色不知何时也昏暗下来了。 祁鹤安一直站在她身侧,目光十分专注。 只是商景不确定他专注的目光是落在画上,还是落在了他母后身上。 他打了个哈欠,歪着头趴在石桌上发呆。 悠远落拓的鸿雁山脉于画纸上渐渐清晰,萧令宜笔尖落在山下,一抹黑色的人影成型。 在辽阔的山脉下,人影显得很小,若不注意看,仿佛只是一抹暗色。 萧令宜握笔的手不由一顿。 正当她愣神时,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握笔的手也被另一只大手包裹。 一旁正发呆的商景蓦地坐起身子,睁大双眼瞪着祁鹤安。 萧令宜也骤然回神,她下意识看了商景一眼,而后挣扎起来。 “你……” 祁鹤安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而后淡淡地瞥了一眼商景,二人目光对视片刻。 商景想到自己不小心偷看到过的景象,又想到萧令宜对他的屡次嘱咐,还是咬着牙别开眼。 祁鹤安满意地垂下眸子。 “别动。” 他握着萧令宜的手,带着笔尖浸在清水中,晕开一朵暗色的花。 在白布上滚去水分后,沾了一点朱砂,而后在那渺小的人影腰间一点。 一抹随风飞扬的红色跃然纸上,仿佛给这幅色调灰暗的画注入了灵魂。 “那是你送我的刀穗,我一直带着。” 萧令宜耳边传来温热的低语,她指尖一颤,便有一滴红色的水珠坠落于右下角,晕开一片红色。 她吐出一口气,放下画笔用力挣脱了祁鹤安的桎梏。 “可惜了,画毁了。” 祁鹤安放她离开,低头凝视画作,片刻后提笔沾墨,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以红晕为背景成型。 “我觉得很完美。” 祁鹤安声音中的笑意不似作假。 萧令宜忍不住垂眸看去,那行小字是:故人未曾远,终有相逢时。 面前又递来画笔,祁鹤安淡淡道,“继续?” 萧令宜一时怔然,而后默默接过画笔,将这幅雪山图一一完善。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落下最后一笔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商景不知何时已经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萧令宜放下画笔,朝他走去,俯身轻声道,“景儿,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商景没有反应。 祁鹤安拍了拍萧令宜的肩,走上前毫不费力地将商景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 “别叫他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萧令宜还未来得及拒绝,便见商景已经揉着眼睛醒来了。 他看了一眼萧令宜,又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祁鹤安,突然小声地哭了起来。 祁鹤安:“……” 喂,他可没欺负商景啊。 商景扭动着身体想要从祁鹤安怀中离开,朝着萧令宜伸出手。 萧令宜见他哭的伤心,连忙伸手接过他。 商景一入她怀中,便将她抱的死紧。 萧令宜轻抚着他的后背,转身离去。 祁鹤安刚准备跟上,就听萧令宜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开口,“侯爷留步。” 祁鹤安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出了玉堂殿,乌苏连忙迎了上来,“小陛下怎么了这是?奴婢来抱吧。” “不用。”萧令宜低声拒绝了她。 她没坐轿辇,只让宫人们远远跟着。 自从商景登基后,她为了培养他稳重,便再没抱过他。 直到她肩上的衣衫湿透了,耳边的抽噎声才渐渐弱下去。 “景儿,你想说什么。” 商景趴在萧令宜肩上,面朝外,低声道,“母后,儿臣看见太师握你的手了。” 萧令宜步伐微顿,思索着该怎么解释。 又听商景道,“儿臣还看见,那晚太师在您寝殿里。” 萧令宜浑身一僵。 几乎是瞬间,她便想明白了一切。 为何商景一开始会那么讨厌祁鹤安,连她多次劝告都无用。 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却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必然有一天会泄露出去。 而商景才六岁,他独自一人将这些事闷在心里多久了?又该有多伤心不安? 萧令宜没有试图解释,只是哑声道,“景儿,对不起。” 商景很聪明,她骗不过他,也不想骗他。 圈住她脖颈的胳膊紧了紧,商景小声道,“母后,你不要父皇了吗?” 商景还小,他看不懂什么是相敬如宾,只知道他的父皇母后都对他很好,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萧令宜不知该怎么和商景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不会。” 商景似乎是放了些心,又问道,“那母后,你以后会嫁给太师吗?” 他虽小,却知道若是对女子做了那种事就需得娶她。 萧令宜眉目一凝,似乎迟疑了一瞬间,又好像没有。 “不会。” 身份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会牢牢锁住她想要朝祁鹤安迈出的步伐。 无论如何,她是这一辈子都离不开这深宫了。 商景似乎是松了口气,又将她抱的更紧。 “你要记住母后的话,人前人后都要对太师尊敬。”萧令宜又一次嘱咐。 商景重重点了点头。 又是片刻无言。 商景很快挣扎着要下来,乖乖牵着萧令宜的手自己走。 他知道他长大了很重,母后抱久了会累的。 萧令宜手臂确实早已泛酸,便顺势将他放下。 不一会儿,她听到商景低低的声音。 “太师对母后很好,对儿臣也很好,儿臣这样……是不是个坏孩子?” 萧令宜怔了片刻,眼眶一阵炙热。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你是天下最乖的孩子,委屈你了。” 天地君亲师,师徒之谊有时比亲戚还要近。 所以当年她父亲身为丞相,主管春闱,桃李满天下,稳坐朝中第一把交椅。 她有意让商景与祁鹤安关系融洽,也是未雨绸缪。 若哪天出了意外,祁鹤安也会看在商景日日叫他太师的份上不会不管不问。 即便商景一时委屈,但等他长大以后,会明白她的苦心的。 将商景送回去后,萧令宜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坤宁宫。 这几日应付祁鹤安让她筋疲力竭。 从前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借着旧情利用祁鹤安,因为她知道时过境迁,两人之间难说是执念更多还是恨更多。 旧情只是个引子,他们之间,本质上还是利益交换。 可现在面对祁鹤安的真情,她却觉得烫手,再也提不起利用的心思,只想逃想躲。 她坐在梳妆台前,下意识拉开底层的盒子,却见盒子里空空如也。 她想起什么,唤来乌苏,“哀家让你派人去翁城办的事如何了?” “娘娘,奴婢正要与您说这件事,派去的人没能赎回玉佩。” “当铺老板说,前几日晚上有一伙黑衣人闯进了当铺,将他一顿好揍,然后将当铺翻了个底朝天后丢下六十两银子便走了,他连夜点货,发现就少了那枚玉佩。” 乌苏皱眉道,“真是古怪。” 她是知道那玉佩的来历的,又问道,“要不要奴婢派人追查一下那伙人的来历?” 萧令宜怔了片刻,“罢了。” 那老板坑到他们身上,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知道当铺地址,又知道当的是六十两的人,除了祁鹤安没有别人。 本就是他的东西,还给了他便是给了。 即便赎回来,也是要还给他的。 第二日。 杨泉猛来泰文殿见了萧令宜。 “太后,人已经训练好了,沈尚书的兵器也已经运送到了。” 萧令宜点了点头,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一个地名。 “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痕迹。” 第99章 跪下思过 “臣一定不辱使命!”杨泉猛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他接任禁军指挥使后,经手的第一件事便是皇家猎场的守卫一事。 而这件事简直是被他办得一塌糊涂,连太后都因此命悬一线失踪半月,他就算是以死谢罪也不为过。 但太后不但并不追究,反而依旧信任他,将重要的事交给他。 他转身离开,神情严肃到带着一丝狠意。 这次任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他要对得起侯爷和太后的信任。 …… 夜幕降临,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悬在苍穹之上。 似有朦胧的云雾遮掩,透出一种近乎红色的光晕,一丝诡异与血腥之感弥漫。 若此时有人抬头往上看,一定会浑身发毛,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存在注视着一般。 月下,一队身着黑衣之人在寂静的山路上急速前行。 他们黑色的外衣几乎与周遭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如此疾行,耳边却只能听到枯叶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昭示着这队人的身手不凡。 时不时有一道白光闪过,又转瞬即逝,令人寒毛倒竖。 那是冷兵器被月光照射,反射出的光亮。 山上。 高高低低的房子错落有致,院中一座巨大的铜钟安静立着,整群建筑都隐没在宁静的夜色中。 这里守卫不多,也似乎并不担心有危险降临,因此十分松散。。 所以被人接连从身后捂着嘴抹断脖子时,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就去见了阎王爷。 四周愈发安静下来,只有一处有声。 那是女人在低低啜泣,伴随着男子兴奋的低喘。 屋外靠着柱子打瞌睡的两人无声倒下,宛如沉睡。 半晌后,声音微弱下去,门被啪的一声拉开。 男子刚走出门,便陡地察觉出不对劲,正要返身退回房间时,已经晚了。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他瞪大眼睛仰面倒下。 黑衣人闪身而入,与床上惊恐的女人对上视线。 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抬起了刀。 女人撞见这等杀人现场,明白自己是要被灭口了,想尖叫,可喉咙里却像灌了铅一样发不出声来。 她紧闭上眼,剧痛却并没传来。 那群黑衣人出乎意料地并没杀她,而是将一把刀狠狠插在了男子胸口。 “你知道该怎么说。” 黑衣人的话音有些古怪,似乎不是商朝口音。 女人被吓傻了,没有接话,黑衣人也并未理会她,而是迅速撤退。 女人这一夜到大起大落,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富丽华贵的肃王府也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肃王接到心腹的通报匆匆而来,神色不悦,“你怎么来了?!” 客人整个人隐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出样貌,身高不高,从肩膀的弧度看出十分瘦弱。 “我已经等不及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肃王皱起眉,眸色狠厉,“你以为本王不想吗?只怪萧令宜实在是命太硬了!” 斗篷下传出嘲弄的声音,“既然她命硬,那便不要她的命就是,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很多。” “哦?” 斗篷人凑近肃王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肃王眼前一亮,随即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便回去等本王的好消息吧。” 斗篷人轻哼一声,略带嫌弃之意,只是并没让肃王察觉。 紧接着又从斗篷下拿出了什么递给肃王,“你应该用得到。”而后越过肃王消失在夜色里。 一夜寂静。 直到天亮,沉闷的钟声回荡在山间。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穿破云层,才有人发现了那被夜色掩盖的血案。 此时,上京。 萧令宜刚刚下了早朝, 还未回到泰文殿,便被太皇太后的人半路拦截。 “太后娘娘,太皇太后请您过去有事相商。”太监福林尖厉的嗓音说不上客气,但萧令宜并没觉得被冒犯。 她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哀家是该去向母后请安了。” “摆驾寿安宫!”乌苏道。 浩浩荡荡的太后仪仗停在了寿安宫门口。 萧令宜下轿进殿,淡淡地朝太皇太后屈膝行了一礼。 太皇太后皮笑肉不笑道,“哀家如今是受不得你跪礼了?” “儿臣不敢。”萧令宜轻笑道。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哀家问你,寿康宫已修缮完毕,你为何压着内侍省,迟迟不迎哀家入住?难道你身为太后,要越过哀家这个太皇太后不成?” 多年以来,象征着女子至高无上地位的寿康宫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执念深重。 所以一得到这个消息,她便再也懒得和萧令宜玩母慈子孝的戏码,骤然发难。 “速速迎哀家入住,哀家可以既往不咎!” 待她了了这一桩心事,定要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萧令宜! 萧令宜又是低低一笑,却一改往日低眉顺眼的模样。 “太皇太后,这寿康宫,你住不进去。” 她并不是在意这个虚名,只是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她已经不想再给肃王与太皇太后任何好脸色看了。 “大胆!” “来人!” 太皇太后也没想到萧令宜敢如此强硬地与她说话。 她下意识想拿出当年执掌后宫的气势,却发现宫人们神色迟疑,踌躇不前。 是了,现在后宫大权是握在萧令宜手中了。 她恼羞成怒道,“我商朝历来以仁孝治天下,你身为太后,竟敢对母后不敬,还不去殿外给哀家跪着思过!” 宫人们都是神色一惊。 当众罚跪,不亚于狠狠甩了一巴掌在太后脸上,是莫大的羞辱。 她们一个是后宫之主,一个占了长辈的名头,这要是两个主子闹起来,他们这群下人到底是听谁的啊! 出乎意料地,萧令宜没有发怒。 甚至还淡然地扭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极其稀有的西洋钟。 辰时三刻。 不用等太久了。 萧令宜极细微地笑了一瞬,因着她那张清冷的面容,谁也没有察觉。 旋即她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到殿外,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见状,愠怒的面容终于舒缓,虚荣被满足,甚至扯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来。 笑吧,现在笑得有多开心,待会就哭得有多伤心。 萧令宜愉悦地想着。 第100章 今晚老时间,我等你 祁鹤安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晨光中,她独自跪在台阶下,一脸平静。 从脖颈到肩背绷直成一道优美的直线,即便是跪着,依旧气质出众。 他近日来在玉堂殿待的无聊,闲来无事准备去看看商景有没有偷懒。 谁知路上便听宫人们议论说太后被太皇太后罚跪,便立刻赶了过来想为她解围。 他少时是那一拨经常在皇宫里厮混的勋贵子弟,是以在太皇太后面前也算说得上话。 经过萧令宜身边时,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萧令宜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诧异。 “你出了事,我自然要来。” 萧令宜微微拧起了眉,“哀家无事,侯爷不要冲动。” 祁鹤安还未曾答话,便见太皇太后声音传出,“是明宣侯家的小世子吧?快请进来。” 祁鹤安垂眸看了萧令宜一眼,知道今日是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便也不着急了,慢慢悠悠地拾级而上。 他刚走到一半时,寿安宫的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随后有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太皇太后,不好了!” 跑到祁鹤安身侧时,还狠狠跌了一跤,整个下巴磕在台阶上,有牙齿和血沫崩了出来。 殿内一阵脚步声,随即太皇太后亲自走了出来。 厉声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太监不敢痛呼,操着漏风的声音道,“甘霖寺昨夜有刺客潜入,安王他……遇刺身亡了!” “什么!” 太后破了音的尖叫出声,“你胡说什么!齐儿好好的怎么会死!” 商齐是安王的名字。 太监浑身发抖,“奴才不敢说谎,安王殿下的尸首已经运到大理寺了!” “……” 太皇太后浑身一软,整个人仰面倒下。 寿安宫顿时乱成一团。 萧令宜面色淡然地直起身,只是跪了两刻钟腿难免有些麻,不由踉跄了一步。 “小心。” 手腕被握住,有力的臂膀扶着她站稳。 萧令宜抬头,台阶上的祁鹤安不知何时退到了她身侧,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萧令宜一顿,轻轻挣开他的掌心。 “多谢。” 说着,她上前几步跨过台阶,来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目光像是怜悯又像是讥讽地看了两眼后,她指挥道,“来人,把太皇太后扶回去,再派人去请太医,通知肃王。” 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混乱的寿安宫在她三言两语下很快变的井井有条。 太皇太后被抬着往殿内走,她还未完全昏迷,正死死地盯着萧令宜。 “是……你……”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除了萧令宜以外,连抬着她的宫人都没听清。 萧令宜晒然一笑,并不作声。 她这幅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彻底刺激到了太皇太后,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直到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赶来,萧令宜嘱咐几句后才转身离开。 她刚缓步走出殿外,便看见了台阶下身形挺拔的男人。 祁鹤安还没走,正负手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明明是仰望的姿态,萧令宜却觉得自己的一切仿佛都暴露在那无形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她垂下眸子,敛去目光中的情绪。 经过祁鹤安身边时,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拂过耳边,“是你做的?” 萧令宜步伐一顿,脑中快速思考着该如何应付。 她知道祁鹤安这人一向掌控欲很强。 从那次抓了她的暗卫逼她亲自动手就能看出来,他很讨厌别人背着他行事。 她命杨泉猛私下建立一个组织之事,确实是在他辞去指挥使一职后才提出的。 萧令宜担心祁鹤安又会觉得她防着他,再跟她闹。 “做的好。” “……?” “我早看那个安王不顺眼了,满脑子黄色的淫虫。”祁鹤安嗤道。 萧令宜一眼难尽地看他,再次体会到了他的不可一世。 他语气十分轻快且不以为意,仿佛死的不是一个皇室嫡系子弟,而是什么张三李四一般。 但,给她的感觉却和从前有些许不同。 萧令宜一时也说不清,抿了抿唇,“侯爷还是好好养伤,这些琐事暂且不需要侯爷费心。” “我就知道你关心我。”祁鹤安勾起一抹笑意。 萧令宜:“……” 她的意思明明是:不要多管闲事。 祁鹤安仿佛没看见她的沉默,“今晚老时间,我等你。”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侯爷,祁大人,明宣侯,哀家诸事繁杂,实在没精力日日吟诗作画,你若需要,哀家着内侍省的六艺阁陪侯爷。” 她已经看出来了,祁鹤安的伤根本就没多严重,他只是借着伤势做筏子罢了。 她不想再陪他演岁月静好的戏了。 祁鹤安没再说话,面上也不见怒容,淡淡地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光芒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 堂堂王爷被人悄无声息地谋杀,过了一夜才被发觉。 此事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兹事体大,大理寺不敢怠慢,忙了整整一日,将侍卫们的尸体解剖了一遍。 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都是死于刀伤。 至于作案工具,正是安王胸口上插着的那把夏国制式的弯刀。 除此之外,整个甘霖寺无人受伤,也并无刺客的尸首留下。 而安王遇刺身亡的房内,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貌美尼姑。 据她回忆,当时她几近昏迷,所以没被刺客发现,因此躲过一劫,还听到刺客的口音并非商朝本土之人。 她的证词也印证了刺客是夏朝之人的推论。 黄昏时分,肃王面色冷硬地进了宫。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头上手上插着几根银针,已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一见到肃王,便情绪激动地要起来。 “是她,一定是她干的!这个贱人竟敢杀我的齐儿,我要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第101章 别怕,是我 说着说着一口气没上来,便双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肃王只觉得脑仁嗡嗡作痛,还得耐着性子拍着太皇太后的背替她顺气。 “母后,您先冷静,别气坏了身子!” 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顺了口气。 “越儿,你去看过了没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双眼含泪,布满血丝,乍一看有些骇人。 肃王阴沉着脸,“看过了,刺客下手利落,用的武器也的确是夏朝制式的弯刀。” “难道你也被太后蒙蔽了,相信是夏朝之人所为不成?” “自然不会。”肃王咬牙答道。 因为从始至终,就根本不存在夏朝什么事。 萧令宜恐怕也心知肚明,所以故意用同样的手法行刺安王,以此来报复他们! 与她之前为了禁军弃车保帅不再追查一样,这次他们若不想被翻出猎场的蛛丝马迹,便也只能咬牙认了安王是死于夏朝之人手中。 他早料到萧令宜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日日除了上朝哪儿都不去,但凡出门必带许多侍卫。 太皇太后身在后宫,萧令宜也不敢在皇宫内下杀手。 他独独忘记了安王,太皇太后离开甘霖寺后,那里的守卫便松懈许多,加上安王不是个警惕的性子,才被萧令宜一击得手。 狠毒的女人! “那你可一定要为你弟弟报仇啊!”太皇太后哭得伤心至极。 肃王体谅她骤然失子,悲痛之下无法思考,只好再把利弊一一与太皇太后讲一遍。 “那怎么能行!齐儿可是你的亲弟弟呀!他死得凄惨,你这个亲哥哥怎能冷眼旁观?” 安王是她老来的子,素来看得如眼珠子般疼爱。 如今死得这么突然,叫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肃王很是头疼,“母后可还记得咱们的大计?冷静些罢!” “齐儿被您惯的实在不成样子!您可知道他死的屋子里头,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尼姑!他竟然……真是丢尽了儿臣的脸!” 太皇太后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狠狠道,“好,你不帮齐儿报仇,母后自己来!” 肃王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原先他还疑惑,为何萧令宜会选择朝安王下手。 他那弟弟只是个没用的废物,他的存在根本就影响不到萧令宜。 现在他明白了,她是打的用安王来离间他们母子的主意。 他绝不会让她得逞! 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母后这个样子,让他很是失望。 看来费劲接她回宫,是一步不太高明的棋,非但帮不上他什么,若掌握得不好,还可能会坏事。 肃王深吸一口气,揽住太皇太后颤抖的肩膀。 “母后,您想多了,儿臣怎么会不为齐儿报仇呢?儿臣已经想好了方法。” 说着,他附耳到太皇太后耳边轻语了片刻。 “此计虽然不能立时要了她的命,却能让她再也无法阻拦我们,待儿臣登基,定将她千刀万剐,为齐儿报仇!” 太皇太后听得连连点头,死死抓着肃王的手,“好,母后听你的,就这样办!” 肃王又安抚了太皇太后好一阵子,待她睡下,才转身出了寿安宫。 跨出殿门,他温和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去,派人请礼部尚书到王府,本王有要事交代他!” …… 泰文殿。 萧令宜面带欣赏地笑看着杨泉猛,“杨指挥使,这件事你办得很不错,哀家没有看错你。” “臣,幸不辱命!”杨泉猛一抱拳。 萧令宜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礼。 “虽然肃王这个哑巴亏也吃定了,但以防万一,让他们便先不要回京,在外面避一避风头。” “臣遵命。” “下去吧。” “是,臣告退。” 杨泉猛走后。 萧令宜松了身子闭眼靠在椅背上,只觉得胸腔里憋了许久的那口气终于舒畅。 半晌,她心情颇好地睁开眼继续处理堆积的政务。 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揉着酸痛的肩膀放下朱笔。 乌苏贴心地上前替萧令宜揉捏肩膀去乏。 萧令宜拍了拍她的手,视线扫过窗外残阳时,怔了片刻。 乌苏注意到她的视线,小声道,“太后,今日还要去玉堂殿吗?想必侯爷还在等您。” “……” “不必了。” 萧令宜低眸,乌黑上翘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祁鹤安这段时间如此主动对她示好,想必耐心也快到了极限。 更何况她这次把话说得这样开,这样绝。 他那样骄傲的人,必不会再低声下气,没当场跟她闹起来,已经算是很给她面子了。 萧令宜呼出一口气。 这样很好。 气急了,便回北境去吧,茫茫雪山,再大的怒火也会很快消散的。 就此别过,再也别回来,别再见。 乌苏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萧令宜才回过神来。 她拢袖站起身,“走吧,回宫。” “诶。” 萧令宜没有乘坐轿辇,径直越过了等候的众宫人。 “哀家自己走回去,权当散散步。” 乌苏便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灯笼,静静跟在萧令宜身后。 从泰文殿回坤宁宫的路会经过御花园,在一片寂静的芳香中萧令宜微微仰头看天。 今夜景色难得,不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却莫名的圆。 这圆满之景,有抚慰人心的力量,隐隐冲淡了萧令宜心间的复杂愁绪,连带着她的步伐也轻盈不少。 途经一片假山时,乌苏的肩上突然落了一只手。 萧令宜只觉身后有一道风拂过,下一秒便被轻推了一把,她踉跄两步后背贴上了假山。 萧令宜嘴上覆上一只指腹粗糙的大手,手的主人却因着夜色朦胧看不清面容。 她猛地看向乌苏所在的方向,却见那里一片空旷,哪儿还有人影? 萧令宜心下大惊,今日散步是她临时起意,来人是谁?尽在掌握中的皇宫里为何会有人夜袭她? 正当她心神俱震时,突然有一阵淡淡的香味钻入鼻腔,捂住她嘴的手也松开了。 “别怕,是我。” 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怒意却燃了起来。 “祁鹤安,你想干什么?!” 第102章 可是上京有你在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紧贴的身躯还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祁鹤安稍稍退开身子,“别生气,我没想干什么,你不肯来见玉堂殿,又不喜欢我在外人面前靠近你,我只好用这个方法了。” 萧令宜瞥他一眼,听出了他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还委屈上了…… 只是内心一软,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轻轻咳了声,正想问他来找她何事。 却听他在她头顶上低笑道,“你今日怎么没坐轿辇,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找你,特意等我?” 萧令宜:“……。” 她推了推祁鹤安,没推动。 顿时没好气道,“松开,找哀家何事?” 祁鹤安没松手,“我松开,你就会又躲着我吧?” 萧令宜张了张嘴,又被祁鹤安打断,“别拿你那套说辞糊弄我。” 萧令宜默然片刻,才平静道,“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没法给你。” “鹤安,之前召你回京是我太自私,回北境去吧。” “你天生便属于战场,你有着翱翔天际的翅膀,上京却是一滩会黏住你羽翼的污泥沼泽,别被困住。” “若是我心甘情愿被困住呢?”祁鹤安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了萧令宜的颈侧,轻轻摩挲,带起一阵细微痒意。 萧令宜指尖轻颤,不自在地想要扭开头。 可颈侧的手却用轻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道不让她避开视线。 “上京的确是一滩腥臭的烂泥,令人作呕,可是这里却有你在,若我要走,也是带你挣脱淤泥一起走。” 萧令宜眼皮微颤地抬眸,精准看入祁鹤安的眼中。 因为他的眼睛似乎在发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亮得惊人。 但那是错觉,萧令宜理智地想。 “我们……”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萧令宜:“……。” “北境盛产海东青,它们不是什么忠贞的动物,不在意配偶在自己之前有过多少个配偶,只要被雄性雌性吸引了,就会与之交配,你懂吗。” 应该懂吧? 萧令宜有些沉默。 还会借动物喻人了,她想。 “我已经不在意从前的事了,不管当年如何,现在的你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我眼前,我先误会你强迫你,你又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扯平了。” 这扯得平吗? 祁鹤安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不会再提出让你为难的要求,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萧令宜怔怔地盯着他的眸子看了许久。 胸间似乎有一道气流在毫无章法地胡乱冲撞,让她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我……我……我不知道……”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她感受到祁鹤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退开身子。 “你的那些人手脚还不够麻利,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明日你会收到。” “我明日回侯府,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想好了后再告诉我。” 腰间一沉。 祁鹤安已经迅速转身,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很快消失了踪迹。 萧令宜低头摸向腰间,随即触到一片温润。 那是一块有瑕的玉佩,是被她当掉,又被他赎回的那块。 不知何时,有温和的光亮起,乌苏提着灯笼悄悄出现。 她视线也落在了萧令宜手上的玉佩,神色微诧,却没出声惊扰。 半晌,萧令宜终于回过神,她哑声道,“走吧。” 萧令宜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坤宁宫,又是怎么沐浴后躺到床上的。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直到黎明将至,她才沉沉睡去。 幸好休沐日到来,她直到下午才醒来。 在榻上枯坐了许久,她才撑着发软的身子下地,用完膳后才恢复了些力气与精神。 在屋子里闷着也是无用,萧令宜见今日阳光颇好,便带着乌苏出了门。 她漫无目的地在宫里走着,直到被乌苏轻轻唤了一声。 她抬眸,才愕然发现不知何时竟走到玉堂殿来了。 玉堂殿的大门在开着,有宫人在来往洒扫,见到萧令宜纷纷跪下行礼。 萧令宜挥手示意他们起来。 她视线望进去,院子里的石桌上已没了棋盘与画纸,更没有迎风而立的人。 “来都来了,娘娘要不要进去看看?”乌苏觑着萧令宜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萧令宜默然片刻,迈步跨过门槛。 穿过院子后,内殿的一切便映入眼帘。 祁鹤安的生活习惯简直可称得上简朴二字,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稍微一打扫,便再没了他住过的痕迹。 萧令宜正欲收回视线转身,眼角却划过一抹红色。 她扭头看去,内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那抹红色正是画上斜飞着的一小片色彩。 正是前日傍晚她重新画的那幅鸿雁山脉雪山图。 原本完成时只是张素白的画纸,现在挂在墙上的,却是一个已经裱好的挂画。 “来人。” 萧令宜指了指那幅画,“将此画取下。” 宫人自然听从命令,将画小心取下后恭敬地奉上。 萧令宜接过画轴,转身回了坤宁宫。 她将画卷展开,又挂在了上一幅雪山图取下后一直空的墙壁上。 挂好后,萧令宜仔细看了两眼,视线又落在腰间的玉佩上。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她独自在深宫中煎熬的岁月。 产生了一种,祁鹤安从没有回过上京,也没有伤害她又保护她,更没有在昨夜与她敞开心扉过的错觉。 可很快她便清醒地知道,不是错觉,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她没能愣神太久,有宫人快步来禀报,“太后娘娘,内侍省令求见。” 萧令宜微微皱起眉头,“传。” 很快内侍省令便弯着腰步入殿中。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 萧令宜道,“平身,今日休沐,何事如此急着求见?” 内侍省令恭敬道,“回禀娘娘,十日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内侍省本该与礼部一起督办皇宴,但正安王殿下刚刚遇刺身亡,不知……” 萧令宜指尖轻敲红漆木桌。 原本上元节的时候就该设宴宴请百官同庆的,只不过恰好赶在她失踪时,自然便被搁置。 上元节已经错过,上巳节便不能再取消。 更何况安王死有余辜,让他过个头七也算很给面子了。 思及此,萧令宜淡淡应下,“照着往年的规格办即可。” 第103章 侯爷不一定打得过我 内侍省令恭敬地应了声后退下了。 萧令宜在殿内枯坐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去问问景儿在哪儿,咱们去看看他吧。” 乌苏便笑着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便带回来了消息。 “太后,小陛下这会儿在武馆附近的御花园呢。” 萧令宜到的时候,花坛边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拿着一把木剑挥来挥去,竟还颇有样子。 “景儿不是一向不喜欢习武吗?这个时辰他一般在跟着夫子读书才是。” “奴婢也不知道呢。” 两人正说着,商景已经发现了两人,停手跑了过来。 他双手握着木剑柄,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母后。” 萧令宜心头微微明亮,用手绢擦了擦他额头,“瞧你,一脑门的汗,如今怎么不闹着不习武,反而上赶着了?” 商景嘿嘿一笑,“儿臣很喜欢练剑,太师走之前派人给儿臣送来了一本剑谱,说以后要考察儿臣练得怎么样。” 说着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剑谱递给萧令宜。 萧令宜本是随手翻翻,却见剑谱上笔迹十分眼熟。 仔细看去,上面图案与字迹的墨水都还很新,竟是他亲手画的。 “……那你可不要辜负太师的一片苦心。” “儿臣会的!” 说着商景又跑回原来的位置,接着挥起剑来。 乌苏心疼地道,“瞧小陛下这一身的汗,真够辛苦的。” 萧令宜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声道,“习武好,习武能强身健体,希望景儿别像他父皇,身体那样孱弱……” 乌苏听她说起伤感之事连忙打岔,“怎么会呢,小陛下健康着呢。” 萧令宜也没再继续话题,便坐在石桌旁随意看着商景练剑。 瞧着瞧着,便有些恍了神。 透过商景幼小的身体,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矫健舞着剑的身影。 他的话不期然地又浮现在耳边,无声回荡,却震耳欲聋。 “太后娘娘。”一道爽利的女声突然在萧令宜身后响起,蓦然惊醒了她。 萧令宜回头看去,顿时讶然道,“青芷?” 青芷身着丫鬟宫装,笑嘻嘻地福了福身子。 萧令宜将她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当日真是多谢你了。” 之前听宿辰说她没事只是耳闻,今日亲自见了,愧疚感才稍稍褪去。 “其实……我那时换了您的衣服离开,运气很好,一路上没遇到过几波人,更没遇到过大型猛兽,没帮上什么忙,还没侯爷和您伤得重呢……” 青芷有些不好意思道。 她也是当夜溜出去回了上京的暗点,才知道猎场里有窜入了大型猛兽,侯爷和太后双双失踪,她便猜测必然是受了重伤。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她运气太好,还是他们运气太差了…… 萧令宜摇摇头,“你当时是豁出命去的,哀家明白,救命之恩,你有任何想要的尽管开口,只要哀家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多谢太后,但不必了,我是侯爷的人,我办好了差事,侯爷已经奖励过我了。” 萧令宜见她拒绝的果断,便也没有强求。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入宫?” 青芷干脆道,“侯爷安排我进宫的,说是有个很轻松的任务要交给我,让我来找太后您。” 萧令宜:“……” 原来祁鹤安说的那个惊喜就是青芷。 她迟疑道,“他似乎是觉得哀家的暗卫手脚不够干净利落……” “哦,原来如此啊。”青芷恍然大悟,高兴道,“侯爷果真没骗我,我最喜欢训人了,果真是个轻松的任务!” “你……” 青芷单膝跪下,身姿挺拔,“太后不相信侯爷,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在猎场遇刺的时候,您可是见过我的身手的。” “我名青羽,在侯爷手下暗卫中被他亲自赐名的十人中排行第一。” 她骄傲地一抬头,“侯爷学的是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艺,而我们暗卫学的却是杀人的功夫,若真打起来,侯爷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 青芷,青羽,一字之差,给人的感觉却蓦地锋利起来。 萧令宜勾起唇角,“他知道你背地里这样说吗?” 祁鹤安身边的人,性子倒是和一般沉默寡言的暗卫不同。 青芷打了个寒颤,“不知道,太后千万别告诉侯爷,不然我会被折腾死的。” 萧令宜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维持着身为太后的端庄。 “乌苏,你派人带青羽去找杨指挥使,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祁鹤安既然已经把人送过来了,她也没必要再矫情地送回去,左右只是收个暗卫,也碍不了他以后回北境之事。 乌苏应了一声,便指了个心腹宫女为青羽带路。 青羽利落地起身跟着宫女离开。 又过了两刻钟,商景终于体力不支宣告结束了。 萧令宜带着他回了坤宁宫一起用膳。 日升日落,月明月稀。 时间飞速流逝,很快来到了上巳节宫宴前的第三日。 安王死得糊涂,且还在寺庙里强迫尼姑宣淫,宣扬出去实在太丢皇室颜面,是以当日便匆匆下葬,葬礼也十分简陋。 今日是他头七结束,肃王穿着一身黑衣,只在胳膊上缠了条白布以示丧事亲眷身份。 灵堂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肃王一党的心腹来吊唁。 吊唁结束,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肃王几句后纷纷离开。 肃王朝众人淡淡点头,只出声叫了其中一人,“林尚书留步,本王有话与林尚书说。” 人群中顿时有几人侧目,各有心思。 礼部尚书虽然官品阶高,但实际上并无实权,因此在六部里最不得重用,这次怎么…… 但他们也不敢多言,匆匆离开。 林尚书早便知道肃王有事要他做,只是为了保密才拖到今日吩咐。 虽然灵堂里并无他人,但肃王还是附耳在林尚书耳边才开口。 林尚书听完吩咐后,心间有些迟疑。 但好不容易在肃王面前的脸,他不可优柔寡断,顿时砰砰拍自己的胸膛。 “此事就包在下官身上了!” 肃王含笑点了点头。 林尚书又恭敬问道,“那这场戏的另一个角儿,选谁为好?” 第104章 我快要成亲了 肃王眸色深沉,抱臂的手指在衣料上轻敲。 人选,倒是有两位。 祁鹤安和沈则言,都能把这出戏演的十分精彩。 但捧角儿嘛,自然要好好想想选谁。 要说听话,乖巧,好掌控,沈则言虽然都不沾,却比祁鹤安要好搞多了。 “就工部尚书沈则言吧。” 萧令宜从猎场失踪后的那半个月,肃王已经看出来了沈则言的立场,绝不在他这里。 这个寒门仕子胆子实在是大,竟敢将他耍的团团转。 沈则言的名字早已在他的必杀名单上了。 借着此事,便能名正言顺地送他去见阎王。 “是,下官告退。”礼部尚书恭敬地退下,内心不由隐隐叹息。 即使做到了官居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在真正的权贵面前,还是一句话就能被主宰生死。 …… 梁府。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梁成棋一回府便钻进美妾的房内,然后有打砸声传来,似乎正大发雷霆。 府内诸人自然都战战兢兢。 直到就寝时分,梁清如的院门被轻轻叩响。 随后院门打开,有娇小的身影闪身进来,微弱的灯光下看是个丫鬟。 梁清如坐在廊下,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十分温和,“可听到了什么?” 丫鬟仔细道,“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们不敢靠近,只隐约听到他说:‘林元那个庸才,肃王竟然看重起他来了,实在是不识鱼目!’之类的话。” “别的就没了?” 丫鬟摇了摇头。 梁清如挥了挥手,心腹丫鬟桐雨便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丫鬟。 丫鬟立即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梁清如拢了拢披风,凝眸沉思。 听这话的意思,是肃王重用了一向碌碌无为的礼部尚书,所以惹得其他自诩强干的一干人等内心不忿。 可惜大约梁成棋也不知道具体交代了礼部尚书什么事,梁清如自然也无从得知。 只是有一点,那便是肃王又要有动作是能确定的。 梁清如沉思片刻,吩咐道,“明日一早备车,我要进宫去陪平乐公主。” 桐雨点了点头,“小姐,奴婢扶您进去早点休息吧。” 次日。 梁清如入宫后亲自穿着丫鬟装,用替平乐公主送糕点的理由去了泰文殿。 谁知到门口时,正好碰见一身红色官袍的沈则言也在殿外候着。 泰文殿的太监道,“太后娘娘正在更衣,请稍后。” 她走到他身侧,诧异地低声问,“沈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则言蓦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左右看了两眼才把视线落在身边低眉顺眼的丫鬟身上。 “……你。”他卡壳了一瞬,低声道,“梁小姐?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梁清如怕被人察觉,一直低着头,“我有要事要通知太后,你呢?” 沈则言扫过她梳着俏皮丫鬟发髻的头,唇角微勾道,“太后有事召见我。”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都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们甚至称不上相熟,满打满算也只见过四面,这次是第五面,所以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言。 梁清如立在他身侧,鼻尖陡地窜进一抹寡淡的香味。 她仔细嗅问分辨了片刻,发现是他们梁府下人洗衣服会用的皂角香味除此之外并没有熏过名贵的香料。 梁清如轻轻吸了一口气,静静嗅闻。 明明是极为廉价的气味,在他身上却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连那平庸之感,也变得温和起来,让闻到的人感到一阵心安。 “我很快要成亲了,沈大人你知道吗?” 梁清如好听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沈则言的思绪。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讷讷道,“那,恭喜?” 梁清如:“……” “沈大人不问问我是谁吗?” 沈则言又干巴巴地问,“是谁?” “是江南总督。” “哦,陈家,是他家二公子还是三公子?”沈则言微微拧起眉。 他曾任职知府的冀州离江南不远,是以对江南总督的家室有几分了解。 江南总督有三个儿子,长子已经成婚,剩下两个二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三公子虽然身子骨差了些,但品行尚可。 要是三公子,倒还勉强称得上良配,若是二公子,便是跳入火坑了…… 他正思索着,便听梁清如淡淡道,“都不是,是江南总督。” “……什么?” 沈则言愣住了。 据他所知,江南总督年逾五十,两任妻子都病逝,前年刚娶了第三房续弦,怎么又……? “虽然是续弦,但嫁过去即可做正二品江南总督的夫人,沈大人恭喜我,也算恰当。” 梁清如嘴角勾着一抹笑容,但若看她眼睛,却能发现那笑意不达眼底,眼神里全是冷漠。 原本沈则言迟迟不松口答应亲事,梁成棋便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她无用。 后来太后失踪,沈则言与肃王翻脸,发现他一直都是太后的人,对肃王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 肃王大怒,连带着拉拢他的梁成棋也在肃王那里吃了挂落。 他自然把气全撒在了梁清如身上。 把她嫁给能做她爷爷的江南总督做续弦,以此来拉拢富庶的江南总督。 是惩罚,也是对她的赏赐。 梁成棋说,她不过是个庶女,能做江南总督夫人,即便是续弦,也已经算是她亡母在天之灵在保佑她了。 梁清如没有强烈反抗,没有哭闹不休,她十分乖巧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换来梁成棋一句欣慰地:乖女儿。 “不,对不住……刚刚我不知……” 沈则言有些急切地想解释什么,但紧闭的殿门却突然打开了。 太监跨步出来,“两位,太后召你们觐见,进来吧。” 沈则言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梁清如率先拎着食盒迈步进去,留给沈则言一道纤瘦的背影。 “不用道歉,这都是我的命。” 她细细的声音像虫子一样顺着沈则言耳朵钻入脑海,让他额间刺痛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