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清冷世子被我撩动凡心》 第1章 杀了 嘉和二十七年初春。 西北边陲还落着雪,一眼望去,山河都隐在白幕之下。 这种情况下,只要人走过,自会留下痕迹,按理说,逃犯根本无路可逃。 一群穿着厚皮袄,握着大刀的官差出现在一个土坡上面,这么冷的天气,他们竟然全都热出了一头汗。 “他娘的,这种鬼天气还要出来抓逃犯!要是让爷抓到了,爷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都跟着追三天了,那死丫头不会早就死了吧?” “哼,她皮厚着呢!平西大将军的女儿,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呸,什么平西大将军,平西狗贼还差不多,贪墨军饷,不知道害死了多少边关将士!” “都别嚷嚷了!走!往那边看看!”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在雪地里留下一团漆黑糟烂的脚印。 谁都没有注意到距离土坡不远处蓬松洁白的雪面上,有半个不甚明显的凹陷,像是有人到了此处力竭,不小心留下的。 等脚步声、人声远去,再也听不到时,一蓬落满雪的枯草极轻微地动了下。 雪还在下,天空灰蒙蒙的。 西北边陲小镇,荣华镇外的小路上出现了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从外表看,灰扑扑的,顶上还落了厚厚一层雪。 马也不是什么好马,鬃毛都稀疏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在这种冻死人的鬼天气里还出远门乱晃,真是个不要命的。 在路过一堆乱草时,本就晃悠地感觉快要散架的马车,又极其轻微地多了点不一样的动静。 此后,天地间除了雪落在枯枝烂叶上的噗噗声,就剩老马呼哧的鼻息声,还有马车摇晃的吱呀声。 林樾手脚并用勾住马车前后两个车轴,极力地将呼吸声降到最轻,可接连三天的逃窜,早就将她的体力压榨到极致。 她快要撑不住了。 身上只有一件早就看不出来底色的薄衫,三天来不敢闭眼,不敢吃东西,在雪地里一路狂奔,随时卧趴在雪地里躲避追兵,饿狠了也只能抓两口雪胡乱往嘴里塞。 冻僵了的手脚有些发麻,她轻轻动了下,可越来越滚烫的鼻息在警告她,她在发高烧。 等到了镇子上,说什么都要休息下,找口吃的,再这样不要命的奔逃。 她真的会死。 马车来回晃了下,停了下来。 林樾从车轮缝隙里往外看,似乎是进了一个院子。 她默默吐了口滚烫的气体,再等一等,等主人下了车,她就可以找个地方休息片刻了。 “唰——” 一把尖刀猛地向她扎来! 林樾烧得全身关节酸痛,可出于本能,她还是极快地避开,刀尖擦着她的后脑勺而过,散落在脑后的几缕发丝被切断,轻飘飘地落到青石板上。 下一瞬,马车两侧同时出现两把雪亮的刀,不由分说地就要砍向她的手脚。 林樾深吸一口气,双手双脚猛收,人落在地上,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狠踢刀背,硬是将两把刀逼退了出去。 马车下方狭窄,极其被动,林樾再也顾不上被抓,身体一蜷,从车底滚了出来。 “唰唰唰——” 四周立刻数把钢刀架在她脖子上。 林樾挣了挣,可脖颈上重若千斤。 天气极寒,尖刀上也冒着凉气,顺着她的脖颈渗进骨缝,与烧得酸痛的四肢相互叫嚣。 这时,马车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樾猛地抬头,她烧得头昏脑涨,可那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 她只见一年轻男子微微弯腰,从车门内探出身来,一袭浅色带蓝色暗纹圆领长袍,腰间巴掌宽的玉带,玉带上挂着一枚玉佩,只是在弯腰时闪了下,很快就被狐裘大氅给遮了去。 马车旁仆从模样的人,给他脚下垫了杌凳,他这才慢悠悠地走下来,那姿态,竟无端的透出一股天然贵气。 等他落了地,林樾这才发现,这男子的身量极高,比她老爹似乎还高上少许,但身形却不如她爹厚实,甚至在这厚重狐裘的包裹下,竟然还能看出两分单薄来。 林樾逆着光看他,面容看不分明,可那高挺的鼻梁,还有分明的下颌线,都在告诉她,此人的长相定然不差。 谢南行眼睫下垂,遮住眸底深处的光,他低低咳嗽了两声,像是被寒气侵了嗓子。 他缓缓从林樾身旁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淡淡落下一句,“杀了。” 轻描淡写,就像只是弄死一只蚂蚁一般。 “是!” 数把钢刀撤开,旁边一双铁钳似的手,狠狠将林樾从地上拖起。 林樾猛地一低头,身形在那人掌下一转,左脚往后一踹,正中身后那人下巴,却只听闻一声闷哼,林樾瞬间知道,自己是真的碰上硬茬子了。 这些人不是官差,却比官差要狠辣得多。 林樾在这档口心里还冒出来一句,真是背啊,逃了三天,却转头又落到一群虎狼当中,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被官差抓了。 电光石火之间,林樾已经与抓他那人过了十几招。 那大汉竟然一时无法拿下她。 旁边原本围着的几人,见状一愣,随后全都围了上来。 林樾心里越发苦闷,这一对多,放在平时状态好的时候,她完全不怵,可现在这种情况,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些人明显是训练过的,互相配合,硬是把林樾压得喘不上气,膝盖、脚踝已经受伤,血往外丝丝冒着,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就算这样,林樾到现在都是一声不吭。 那双眼睛倒是越来越亮。 围攻她的几人互相看了眼,眼中也满是讶异,显然全都没想到,这看着瘦弱的少女骨头竟然这么硬。 倏地,一把钢刀凌空劈来,甚至带了凛冽的风声。 林樾手腕翻转,一把算不得锋利的匕首赫然接住,相撞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谢南行走到廊下,指尖在廊木上轻点一声,似是不耐烦对付一个丫头竟然要这么久。 围攻的几人却是精神一振,下手更是迅猛。 钢刀下压的力道更重,林樾死死咬着牙,下颌收紧,口中漫上血腥气,就连眼角处都泛了红,像渗出了血一般。 今天看来左右都是难逃一死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个粗噶的嗓子,“官差捉拿逃犯!所有人速速配合!”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门被大声拍响。 院中的打斗似乎停了一瞬。 林樾惊讶地发现,这群人似乎也有些忌惮官差,就连刀上的力道都轻了几分。 就在她趁机想要逃跑时,却是脚下一软,眼前一黑。 ......高烧太高,竟然把自己烧晕了。 这还真不是一点背。 林樾意识彻底失去前,她终于看清了那年轻男子的长相。 眉如墨画,目似寒星,就是眉眼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太重,身上杀气也太重。 真是白瞎了这张好脸...... 第2章 造化 “官爷,官爷,我们老两口都住这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会窝藏逃犯?” 一个年迈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而先前那辆灰扑扑的马车竟然不见了。 “哼,管你住多少年,例行搜查,谁家都跑不了!” “是是是,官爷辛苦了。” 说着就听到门一扇接一扇被打开的声音,哐哐哐砸在墙上,发出阵阵闷响。 谢南行站在一扇门后,似乎下一秒,他身后的房门就会被砸开,可他却是一脸无动于衷,依旧低垂着眸子看着地上蜷缩着的少女。 衣衫单薄、满身脏污,像是不知道在多少沟里滚爬过。 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嘴唇紧抿着,就算昏迷了,也还是透着一股子倔强。 谢南行攥紧了手指,在他手心有一张纸条,隐一刚送进来的。 上面写着这少女的真实身份。 她名林樾,年十五,平西大将军林商仲的女儿,林商仲涉贪墨案,在京都家中畏罪自杀,其余家人从京都流放至三千里外的千庐州。 而她,刚流放至千庐州不足一月,就逃了。 他的目光似有实质,蜷缩着的少女都不由地颤抖了下。 发着高烧,全身狼狈,一声不吭地接受着这世道莫名给她的恶意。 谢南行突然嘴角提了下,发出一声嗤笑,转身推开房门。 原来房门后并不是铺着青石砖的院子,而是一条亮着灯的长廊,长廊两侧站了四五人,全都静默不语。 “把她送进客房,请陈姑娘来看看。” 谢南行说完,就抬脚离开。 隐十六闻言,眉头紧皱了起来,一步上前,“世子......” 谢南行脚步微顿,侧眸看他。 “无事,我们这就去。”隐一连忙一把拉住隐十六,将他扯到自己身后,一边跟他使眼色一边朝他说,“还不快去请陈姑娘?” 隐十六看了眼谢南行,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听话地走了。 谢南行没再管他们,径直离开。 院子里的翻找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刘婆子被喊了过来,毕竟林樾是个姑娘,谢南行身边除了陈尔,其他全是男人,刚才对待个将死之人无所谓,拎过来就是,可现在世子突然让人照顾了,那规矩还是要讲的。 刘婆子一把将林樾抱了起来,稳稳当当,一点都没有刚才在官差面前的佝偻模样。 “说是搜捕,其实就是为了钱,以往没逃犯都要找茬乱翻,更不要说现在正儿八经有个差事了。” “塞点钱就走了,这大冷天的,谁还真的会为这事儿拼命啊?” “哎哟,这姑娘可真轻,受大罪了哟。” 刘婆子一边小声跟隐一说着话,一边将林樾送进了房间,随后又下去生炉子烧水去了。 陈尔跟在隐十六身后进了房间。 隐一跟隐十六退了出去。 “不行,我还是得跟世子说说去,这丫头留着是个祸害,你没看到这地界儿到处都是搜捕她的官差么?” “咱们本来就是为了世子安全走的小道儿,要是被盯上了,那可就是大麻烦,李老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隐十六跟在隐一身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隐一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别裹乱,刚没看到世子心情不好啊?” “......我知道,这不刚才就没敢说么,但您也别打我脑袋啊,本来就不聪明,这下更笨了。” 隐十六揉着脑袋,语气有些委屈,抬起头来,这才露出一张少年人的脸,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也知道你笨,世子让咱做什么,咱就做什么,世子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了?”隐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隐十六瘪了瘪嘴,蹲在地上不吭气了。 ...... 那边林樾却是感觉自己快被高热烧成了一捧灰。 她浑身滚烫,昏昏沉沉。 一会感觉自己还在军营,耳边是将士们呼喝的操练声。 一会又觉得自己在千庐州那冷得跟冰窟窿一样的小破房子里。 一时听到老爹大声喊她起来操练,不准赖床,一时又听到婶娘小声跟她说,月儿快跑。 无尽的乱梦。 迷蒙中,她似乎看到有人坐在床头,窗外月色照着雪,很亮,那人却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可她却知道那人在看她。 是爹爹么? 这个还是幼时喊父亲的称呼,她此刻虚弱的厉害,却柔软地想了起来。 “爹爹......” 林樾动了动嘴巴,并没能发出声音。 可是爹爹不是已经死了么? 爹爹已经死了啊,她亲眼看到的。 林樾蹙着眉,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入枕间,氤开了一抹深色。 谢南行坐在床边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毫无波澜,就像眼前躺着的并不是一个因生病委屈至极的少女。 他没有那么多同情心。 也就任由那行清泪将枕头濡湿,他并没有要给她擦的意思。 片刻后,他起了身,出了房门。 门外是隐一跟陈尔。 “天亮后动身。”谢南行吩咐道,“给她备好行走要用的物件。” 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处随她住多久。” “是。”隐一低头应了,转身离开自去安排。 谢南行又转头对陈尔说道,“还要劳烦陈姑娘留好药方给这处的老奴。” “世子客气了。”陈尔点了点头,微微俯身,朝他行了个礼,进了屋子。 谢南行又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个时辰后,那辆灰扑扑的马车又悄悄地驶离了荣华镇。 雪已经停了。 谢南行收回手指,厚重的帘布落了下来,他视线重新落回棋盘上。 这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谁都肩负着使命,他尚且负重前行,又能帮得了她多少。 是何造化,还在于个人。 ...... 第3章 贵公子 林樾在隔天傍晚时分醒了过来。 退了烧,人瞬间就精神了,林樾自幼练武,身体底子还是好的。 她环顾了四周,惊觉自己竟然在一间屋子里,一掀被子,身上竟然穿着白色的棉布内衫,所有伤口都被细细上了药,用纱布裹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林樾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还记得自己把自己烧晕过去前,有人要杀自己来着。 这是被人救了? 她又看了眼窗外,这里确实还是那座院子没错啊。 林樾满头雾水。 房门被推开,一名老妇人走了进来。 手里还端着粥碗,显然是听到屋内有了动静,这才进来的。 林樾在看到那碗粥时,瞬间什么都被甩到了脑后,她真的快要被饿死了,就算里面被下毒了,她也不在乎。 在她狼吞虎咽喝了两碗粥,她才向老妇人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只是公子养在此处的老仆,听公子吩咐,要照顾好姑娘您,还让您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如果姑娘要走,公子也让老身备好了银钱干粮。” “其余的,老身就不知道了哟。” 刘婆子说完,端着碗出了房间。 林樾听完,彻底懵了。 那句就杀了吧,难道是自己烧迷糊了,产生的幻觉? 不过,那得烧成什么样,才能把活菩萨一样的男子幻想成活阎王? 还是他突然见自己可怜,大发慈悲地放了自己这个逃犯,还让人照顾她? 啧,想不明白。 林樾又倒回了床上,呈大字型,舒爽地叹了口气。 都多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害,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碰到,还了他这份人情就是。 想到以后,林樾又皱起了眉头,以后,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 下一刻,她又噌一下从床上翻起,将挂在床边的衣服飞快穿上。 半新不旧的袍子,却是极合身,面料也是普通的棉料,不扎眼还暖和。 就算林樾在吃穿上不讲究,也能感知到这份细致,她可是个逃犯,怎么样都不能装扮地太突出了。 她又翻了翻桌案上的包裹,里面也都是小块银两,外加一大把铜板,随后,她又捏了捏身上衣物的里子。 里面果真有几张银票。 林樾真是不由感叹,这户主人家真的了不得的人物,就连随意养在外地的老仆都能有这份心思,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林樾脑海里又不由地想起那张极其精致的脸来,自己那会肯定是发烧把自己烧眼瘸了,那公子身上哪是杀气,分明是仙气,仙人的仙气。 片刻后,林樾就拎着包裹出了门。 老妇人也不拦她,只是笑眯眯地往她包裹里塞了两只烧鸡,说是听她昏睡时说梦话都在喊着烧鸡,就记着赶紧备下了。 林樾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她俯身轻轻搂了搂老妇人,道了声保重。 随后脚尖一点,上了墙头,几下轻跃,就消失在了昏暗的暮色中。 林樾要尽快赶回京城,她还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能再耽搁了。 她老爹还在等着她。 ...... 两日后的下午,林樾裹着蓑衣出现在百里外的一处郊外茶棚。 天太冷了,这处茶棚四面都用草编的帘子遮了起来,里面烧着火盆,只在背风处将草帘掀起半角,让里面热气流通。 明明已经是初春,可这北地还是雪落个不停,路上全是泥泞,难走的很。 林樾跺了跺脚,掀开草帘,想到里面暖一暖,顺便打壶酒带着,在荒天雪地里跑,没有口酒镇着,就算是习武多年的林樾也有点受不了。 这里已经离千庐州有两三百里路,按理已经没那么危险,可林樾依旧低调,进了茶棚,找了个角落落了座。 她这边刚坐下来,那边草帘子又再次被掀开。 呼啸着的北风卷着雪花倏地闯了进来。 坐在中间暖脚的客人被这风冻得一激灵,脸色一下放了下来,扭头就想破口大骂。 却刹那间与一双满是杀气的眼睛对上,瞬间就哑火了,只得嘀嘀咕咕地冒了两句抱怨。 只见进来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眼神阴翳,先是扫视了一周这巴掌大的棚子,之后拉住茶棚伙计,压着嗓子小声问点什么。 林樾头低了低,假意低头喝茶。 耳朵却是朝着那边,仔细听着他们的说话内容。 自己毕竟是逃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谨慎点总归没有错处。 “年轻公子,长相俊俏,身量极高,身子看着不大好,半死不活的样子。” “回......回大侠,那公子是不是看着极贵气,但看人又极冷?” “是,你见过他?他往哪里去了?!” “看着像是往.....往往城里去了。” 那个黑衣男人一摔门帘急速离去,下一刻,就听到外面传来哒哒哒地马蹄声,方向听着就是往离这里十里路的平凉城去了。 茶棚伙计轻舒了口气,嘴里念着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世道要完哦,就要给刚才角落里的客人送酒。 可除了被北风刮得啪啪作响的草帘子,那角落里哪里还有人呢? ...... 半个时辰后,林樾站在平凉城高耸的城墙下,一时有些后悔。 自己现在是个逃犯,也不知道城中有没有自己的通缉画像,这脑门一热就想跑了过来,万一不是那位公子呢? 况且自己还没有路引,在这门口要是被盘查起来,也是个麻烦。 这会儿天色也是渐渐暗了,她还没找好今晚将要留宿的地方。 要不算了吧,下次,下次遇到再帮好了。 林樾转了个身,就要走。 却在下一刻,一个飞身往城墙角落而去,趁着暮色深沉,雪花漫天,她脚下轻点城墙,几下就上了城楼。 一个借力,又从城楼上飞扑而下,轻巧地落在一处屋檐下。 守城的士兵正窝在城楼里烤着火。 “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雪下个没完没了了还。” “就是啊,要是这会儿能有口热酒就好了。” “哈哈哈,你小子,想得美,我还想我婆娘的被窝呢,哎——刚是有个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有人!” “你想你婆娘想疯了吧?这鬼天气连个鸟都没有,还人,再说了,咱平凉城的城墙这么高,能有人飞过去?冻傻了吧你?” “是、是吧?” 第4章 胆大包天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林樾走在城内青石板路上,脚下踩着雪,嘎吱作响。 她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心里在嘀咕。 平凉城这么大,就这么翻进来,也不知道那公子究竟有没有进这平凉城,也不知道那位公子住哪。 就听了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头也不回地追了过来。 难道要一家一家地去找? 她轻拍了下脑门,怎么就突然这么冲动了呢? 现在该怎么办? 林樾拐进了一条巷子,避开风口,刚跺了跺有些冻麻了的脚,就听轰一声巨响!地面都在颤抖! 林樾一个激灵,倏地攀上了墙头,望着炸响的方向,离此地不远,那处火光冲天,火焰呼呼地直往上窜。 空气里隐隐传来硫磺的味道。 竟然有人敢在城内用火药! 简直胆大包天! 大街小巷中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已经有官兵在往那边疾奔。 林樾下意识往外围退,这里官兵太多,她得离远点,千万不能殃及了她这条小鱼。 就在她将要跳下墙头,隐入黑暗中时,她眼角骤然瞟到某样东西。 瞬间,她瞳孔猛地缩了下。 是那辆马车,那辆灰扑扑的马车! 只是现在那辆马车上全是箭矢,竟像个刺猬一样开满了箭花。 他竟然真的在城中! 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人为了杀他,搞出来这么大动静!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最紧要的是要去救人。 林樾一把将身上的蓑衣甩开,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旧棉衫,她一把撕下衣角,用作面巾挡住自己下半张脸。 随后速度极快地在错落的屋檐上飞跃。 她很快就接近了那辆马车。 马车前方有黑衣人看守,林樾踩着无声的步伐来到车后方,靠近车厢,马车内没有呼吸声。 要么没人,要么死了。 林樾躲在黑暗里,极轻地凑到马车侧面,掀开车帘。 没人! 林樾心里猛松了一口气。 她飞快地退回墙角阴影里。 马车前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有个黑影在移动,他警觉地往那处墙角看去,却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睁着发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呸,真晦气!” 黑衣人狠狠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一个飞镖朝黑猫射去。 黑猫喵呜一声跑了。 这处被炸的似乎是间客栈,是座三层小楼,火药看样子是在一楼被引燃的,楼板被炸毁不少,而受到波及的人也不在少数,能从火海里逃出来的都缩在角落里哀嚎。 附近的居民已经有开始帮忙救火的。 林樾站在高处,目光在摇摇欲坠的客栈火场上快速搜寻着,她看到有黑衣人在火场里快速走动的身影,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黑衣人也没有把握那人确实已经死了。 只要没看到尸体,那就有可能还是活着的。 而城中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声声都像敲打在林樾的心上。 他到底在哪里? 林樾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黑衣人的功夫怎么样,她没交手,还不确定,但应该能打。 官兵她能一个打几十个。 可如果他们两方一齐向她发难,那她最多保全自身,但再多带一个,她就有点拿不准了。 最好就是她目前在暗,无人发现她,能在官兵到来之前,将那人带走。 可那人到底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林樾再次扫视了一圈那群缩在墙角哀嚎的住客。 没有! 那只能还在火场里了! 林樾在夜色里,宛如一只飞鸟,轻巧地落在距离火场最近的一处树枝上,她探头看着。 客栈二楼已经完全被火吞没了,三楼也已经有小半被点燃,黑衣人的身影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三楼侧边似乎有个小杂物间,杂物间靠西边有个不大的窗口,窗户已经破了,火焰已经舔着窗沿漫了上来。 这时,林樾突然察觉有个人影在窗口晃动了一下,火光印在什么东西上倏地一闪。 林樾嘴角抿紧,努力回想了下。 玉佩! 挂在那位公子腰间的玉佩! 林樾点了下树枝,身影飞速地扑向那个窗口。 “唰——” 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火光中刺向林樾,林樾在空中一个转身,躲了过去。 林樾落地后,抬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谢南行。 他肤色很白,甚至显出了一些病态,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惧色,连眉心都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被人逼迫躲藏,甚至无人救助,就将是必死的局面。 而是极其镇定地站在那里,毫无情绪波动,像是完全习惯了生死无常一般。 都不用林樾将脸上的面罩扯去,谢南行似乎就认出了她,手腕一转,就将匕首隐在了大氅中。 林樾一怔,此人竟然真的认识她,而且还毫无理由的信任她。 此时来不及多想,林樾低声说道,“我带你走!” 说完上前一把拉住谢南行的手腕,一手控住他的腰身,径直从窗口跳了下去。 而谢南行竟然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就这么顺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难道他们之前认识? 这个想法让林樾有些心惊。 于是林樾又仔细看了眼在冬夜冷风里被冻得有些青白的面容,确定地在心里摇摇头。 不可能,这张脸,就算只看一眼都不会忘。 所以,他们不可能见过。 就在林樾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盘算中,两人已经远离了火海与喧嚣。 夜色静了下来。 林樾发现这人是真的没有功夫,而且气息凝滞,竟像是那身负重病之人。 她下意识脚步就慢了下来。 “无碍,走!” 谢南行低声说道,哪怕他此刻脸色已经白的近乎透明。 林樾见状,一咬牙,飞速将其带至城墙脚下,带着他,又从城墙上飞跃而出。 城楼里烤火的士兵终于确定有人翻城墙而过,呼喝着跑出来,往城墙下望去,却是在茫茫大雪中,一片衣角都没看到。 而林樾一翻下城墙,就直接往西北方向掠去。 那边有她昨晚落脚的地方。 第5章 字不骞 距离平凉城二三十里处的一处山洞里,亮起了火光。 谢南行捂嘴咳了几声,这才止住了喉间的痒意。 他抬眸看了眼熟练生火的林樾,又再次扫视了一圈这处简陋的小山洞。 “你昨夜就住这里?”谢南行道。 就算他裹着大氅,这一路的寒风还是刮进了他的肺腑,咳嗽过后,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林樾看着火堆,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给你的银钱呢?”谢南行问道。 “那钱可得留着救命用的,不能随意用,我就一个人,都是随意在哪里将就一晚上。” 她之前跟着她老爹四处征战,实在累极了,都是直接披风一裹,随意一躺就是一宿。 这处山洞虽是简陋了点,那最起码还有个顶,能遮风挡雨。 “......”谢南行默然。 林樾见火顺利着了起来,看了眼谢南行映沉默的侧脸,脸色苍白,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下去不少,忍不住解释道,“这处挺好的,平时有进山打猎的猎户晚上来不及回去,就住在这里,他们还在这里留了旧的兽皮,还有锅碗,给后来的人用。” 说着,她起身往山洞里面走了几步,还真的在一个拐角处翻出来一张旧的皮子,还有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铁锅。 “你看,多好。”她抓着那张旧皮子往谢南行面前递了递。 看着近在咫尺的旧兽皮,谢南行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可林樾并没有察觉,她又坐回铺了干草的地上,挑了挑火堆,随口问道,“哎,咱们也算认识一场,我叫林樾,你叫什么?” 谢南行闻言一怔,抬眼看她,少女还没完全长开,一张巴掌大的脸上还透着稚气,可那双杏核般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亮的惊人,令人一眼就难以忘记。 她似乎一点都不明白,姑娘家的闺名不能这么直白地告诉一个外男。 谢南行收回眼神,道:“谢南行,字不骞。” “哎?你都有表字了?你满二十了?”林樾有些惊讶,这位公子看着倒是面嫩,没想到竟然都过二十岁了。 谢南行微微摇头,“家父提前取的。” “哦,那你父亲还挺讲究。”林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没问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是谁,也没问他那些手下都去哪了,就连他是到底是谁,都下意识地没问。 她不是不好奇,只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就算她知道了答案,那答案的重量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承受的。 她只是想还了他曾经救她一命的人情,仅此而已。 再多的,她真的无能为力。 谢南行轻嗯了一声,头微微低了下去。 山洞里安静了下来。 “咕——咕——” 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而且似乎是从林樾那边传过来的。 面对谢南行突然投来的视线,林樾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笑了笑,“我饿了,之前一听到可能有人要害你,就忙着找你去了,都没顾得上吃东西。” 少女的笑容在火光下有些耀眼。 林樾起身往洞口走去,探头往外看了看,又折回来,“我得出去抓个兔子,这种天的野兔可肥了。” 说完,她又往外走,到了洞口她扭头交代道,“你呆在这儿别动,我很快就回来,那边水囊里有水,干净的,可以喝。” 没等谢南行回应,林樾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铺天盖地的夜色里。 谢南行坐在原地,看着洞口的方向。 片刻后,他唇角微微上扬,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可那笑容眨眼而逝,快得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林樾没有撒谎,她真的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处理过的兔子。 “谢南行,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兔子贼肥!” 谢南行的视线却在她冻得通红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嗯。” 林樾显然兴致很高,她找来一根树枝,极其麻利地把兔子穿上,架在火上烤,并从她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掏出各种调味料,极均匀地洒在上面。 半个时辰后,林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肉香味给包裹住了。 她撕下一个兔腿,大方地递给谢南行,“给,特别香,趁热吃!” 谢南行看着面前烤得滋滋冒油的大兔腿,脸色微微僵了下,“不用了,多谢。” 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我不喜肉食。” 林樾眨了眨眼睛。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不喜欢吃肉? 她又上下扫视了一圈谢南行,“你不吃肉怎么长这么大个的?我老爹说了,人就要吃肉,吃了肉才能长高,才有力气上阵杀敌!” 谢南行再次朝她摇头,林樾这才相信谢南行是真的不爱吃肉。 她收回了兔腿,大口地咬上去。 真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老爹,林樾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连眼里的光都暗下去不少。 不过她掩饰的很好,并没有在谢南行面前表露分毫。 她一个人默默吃了大半只兔子,把剩下的裹好,仔细地放在一旁,留着明天吃。 夜很深了。 林樾吃饱有些犯困,她含糊地跟谢南行说了句,“不早了,快睡吧,等天亮了,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说完,她就要裹着那张旧皮子躺下。 就在这时,从她开始吃饭就沉默不语的谢南行突然开了口,“林樾。” 林樾睁着迷蒙的双睛,扭头看他,“嗯?” 谢南行仍旧坐在那里,腰板挺得笔直,“我发烧了。”说完还顿了顿,又加上两字,“高烧。” 他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林樾,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只是眼睛里像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的。 每到冬天,他身上的毒就会发作,像是躲在暗处的毒蛇,每年都要伺机咬他一口。 而前段时间,陈姑娘刚把毒压下去。 现在本该是他静养的时候,老皇帝却是一道旨意就将他召回京都。 连夜奔波,荒天雪地,能撑到现在,已经是陈姑娘费尽心血看护的功劳了。 林樾心头一惊,连忙探手去摸他额头。 滚烫,热得吓人! 第6章 引暗杀 林樾长这么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连前几天发高烧的经历也是极其难得。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高烧病人,她甚至有些慌乱,之前在军营里,就有个将士收到家书,说小儿子发高烧烧没了,八尺大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她不确定谢南行会不会烧死,因她还听说过,发高烧会烧成傻子。 而谢南行无论是烧死还是烧成傻子,林樾都有点难以接受。 谢南行已经烧得眼前都是红色,他直觉自己很快就会昏过去,但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 “林樾。”他的嗓音除了更加沙哑外,根本听不出来这是个烧得快晕厥的病人,依旧很稳。 “啊?”林樾赶紧坐直了,耳朵都侧了过去,倾听谢南行的重要指示。 “那张兽皮,不要盖到我身上。”话音一落,人就歪了下去。 “......”林樾看了眼旁边的旧皮子,有些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犯洁癖。 林樾看着烧得人事不知的谢南行有些茫然,她又用手探了探谢南行的额头。 “嘶——好烫,不行,得降降温。” 林樾爬了起来,掏出自己的小布袋子,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就去外面装雪。 可雪刚装了一半,她耳朵突然动了动。 有动静! 林樾迅速滚到一边,小心地从树丛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小的、小的就看到那人往这边跑了。”一个穿着士兵服的中年男人勾着腰,一脸谄媚地朝旁边一人说道。 “半天了,都没见到个人影,雪那么大,你确定你没看错?”嗓音粗噶,跟之前林樾在茶棚里听到黑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躲在暗处的林樾心里头一咯噔。 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大、大人,我哪敢骗您呐,别看小人年纪不小了,可这眼神可是咱营里最好的!”王二脸上更加谄媚了,那满脸的老褶子都能夹死苍蝇。 “闭嘴,再找!”黑衣大汉不耐烦地挥挥手。 林樾极轻地退了回去,并将地上的痕迹也一并抹去。 她一进山洞,就将火堆扑灭,这里不能久留了。 “谢南行,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林樾拍了拍谢南行,冰凉的手让谢南行蹙了蹙眉,但并没有让他醒过来。 看着谢南行烧得通红的脸,林樾有些犯难,他这么大个头,还昏迷着,她根本没有办法将他安全挪走。 林樾舔了舔唇,怎么办? 随后,她眼睛一亮。 只能赌一把了! 她将谢南行拖到山洞最里面的拐角处,那里有个小的凹槽,她把谢南行斜靠在那里,用他的大氅将他整个裹好,再把旧皮子盖在上面。 昏迷中的谢南行似乎都感受到了兽皮的接近,他小小地侧了侧头。 “事急从权,忍耐下吧啊。”林樾一把按住他,小声念叨着。 之后她退出山洞,将附近的枯草藤蔓之类的全部覆在了洞口。 幸好这处的洞口比较小,仔细整理后,等大雪落下后,就能完美的隐入周围的环境当中。 林樾在错杂的树丛中往东南边飞掠,确定有足够的距离后,指尖石子嗖嗖嗖射向数棵大树,一时间,夜间栖息的鸟雀呼地飞向空中,在寂静的深夜里,叽喳的鸟鸣声瞬间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 “在那边!追!” 林樾站在高处,看到十几号黑色身影在丛林间飞速穿越,朝自己而来,她从树杈上跃下,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零碎的脚印。 并且一点一点将脚印往更东南方向延伸而去。 离得越远,谢南行就越安全。 因林樾要在地面刻意留下痕迹,速度并没有很快,黑衣人就跟猎犬一般,紧紧地咬着林樾,好几次都差点被黑衣人追赶上。 一直到天际出现鱼肚白,黑衣人看到一抹瘦削的背影在树丛中一晃而过,再无踪迹后,才惊觉自己上当。 “草,他娘的!被耍了!” 领头的黑衣人面目狰狞,愤恨地痛骂出声,身后的黑衣人全都低头静默噤声。 “大、大人,找、找到了吗?大人真是英明神武!了不得啊!”一路跟在末尾,喘得跟牛一样的王二,见众人都停住了,他心头一喜,赶紧上前拍马屁。 可他这话落在黑衣人头领耳中却宛如嘲讽。 他从腰间一把抽出刀,一下就捅进了王二的腹中,双眼泛着猩红,那一直隐在阴影中的面容露了出来,眉骨高深,鼻尖下垂,竟有几分北疆蛮子的相貌,“闭嘴!闭嘴!老子让你闭嘴!” 王二满脸惊恐地看着被深深扎进肚腹的刀,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扶,黑衣人头领又是一把抽了出来。 温热的血液迸溅而出,洒在四周洁白的落雪上,更是红得刺眼。 四周静得可怕,呼吸声都不闻。 王二喉中发出喀喀喀的声响,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就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断了生息。 黑衣人头领一眼都没再看王二,做了个手势,其余黑衣人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眨眼间就在丛林中失去了踪影。 ...... 林樾并不知晓身后发生了什么,她跟遛狗似的将那群亡命徒在林子里溜了一宿,也有些疲累,她抄起一捧雪,在脸上搓了把。 刺骨的凉意瞬间将脑中的昏沉驱散。 她深吸一口气,将身形速度提到极致,往西北方向飞掠而去。 菩萨保佑,谢南行别被烧死或是烧傻了。 然而就在快要见到小山洞之前,林樾猝然停了下来,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棵高树上。 小山洞附近有人活动的痕迹! 难道还有另一拨人也要杀谢南行? 林樾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霎时间一股恼怒涌上心头。 这些人还有完没完,就是个病秧子,有必要这么死咬着不放么? 林樾捏紧了拳头,愤恨地捶在树干上。 然而就算她心头再窝火,她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要凑近探下谢南行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已经被抓走了。 她宛如一只猫一样从树上跃下,极轻地落在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印记。 几瞬之间,小山洞已出现在眼前。 果然! 她布置地那些藤蔓被人动过了,而且山洞中还有人脚步走动的声音! 林樾抿紧唇,顿了顿,她知道这山洞中不知有多少人,此刻靠近会有极大的风险,立刻匍匐在附近,之后再寻机会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一息之后,林樾还是决定进山洞一探,谢南行是死是活,她都要亲自确认。 第7章 世子爷 “谁!” 林樾靠近山洞口,刚用手指拨开垂着的藤蔓时,里面就传来一声暴喝。 糟了! 林樾忽略了天早已大亮,雪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停了,天光落下,她的影子就落入了山洞内人的眼中。 林樾本能地就扭转身子,往后避去。 果不其然,几把飞镖顺着她的鼻尖飞射而去。 紧接着,一把利剑自藤蔓中刺出,游龙般袭向林樾,速度极快极猛。 林樾一夜遛“狗”之后,又是急速奔回,整个人早已疲累。 她抿着唇左躲右闪,避开那刚猛至极的剑锋后,手腕中匕首锋芒一闪,不躲不避,硬接了上去,竟然让对方的剑锋再无法上前一步。 这一交手,激起了对方的战意,那人破开藤蔓,剑意直冲林樾面门而来。 林樾心头一凛,往后仰去,脚尖擦地,在雪地上劈开一道长长的痕迹,对方的剑尖一直如影随形。 林樾忍不住心头痛骂,怎么每次都是力竭时碰到硬茬子,怎么就能这么背! 而就在这时,对方竟然突然停了手。 “?”林樾两脚已经贴上一棵大树,整个人倾斜在空中,满脸错愕。 隐一看着面前的林樾,也是万分诧异,怎么又遇上了? 然而下一刻,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难道是京中谁派来的杀手?之前当逃犯被抓,藏于世子马车之下只是为了接近世子? 不然怎么解释林樾会这么巧合的出现在此处? 这么想着,他暴喝出口,“你到底是谁?” “?”林樾已从树干上下来,看对方脸上神情极速变幻,最终停在质疑加厉色之上,心里更是奇怪,“你认识我?” 之前隐一处在暗处,并没有与林樾交手,林樾也没见过他。 隐一见林樾避而不答,为了世子的安危,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他又是提剑攻了上去。 这下把林樾弄懵了,这是在干嘛? 她仓促间连忙应对。 “隐一,住手!” 一道苍老却满是威严的声音自山洞里响起,把林樾吓了一跳。 隐一闻言停了手,只是防卫的姿态依旧没有变化。 这时,一位老者从小山洞中走了出来,身量中等,头发花白,蓄着山羊须,身着青褐色棉质长袍,外披深色大氅,衣料算不上多名贵,却也是有钱人家才会穿得起的料子,只是衣衫上并没有什么纹路,看上去也比较质朴,应是谁家的大管家之类的装束。 林樾也听了出来,刚才在山洞中走动的脚步声就是来自这位。 老者身旁还跟着一位少年,正是隐十六,他一脸不服气,但又有点别扭地看着林樾。 “请问可是林小姐?”老者站定,笑眯眯地看着林樾,声音不复刚才那般威严有力。 林樾见对方并没有敌意,收了匕首,犹豫着点点头,“正是。” “那老朽在这里,要多谢林小姐救了我们家世子爷了。”老者上前一步,对着林樾鞠了一躬。 “世子爷?你是说谢南行?”林樾连忙侧身避开,却有些奇怪地问道:“他难道是宁王世子?” 如今大梁,能称得上世子爷的,只有岑北州那位,宁王的后代。 宁王,曾经是大梁的战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当年只要宁王旗在北疆扬起,就能让敌军退走,可见其威慑力之强。 只是可惜的是,宁王英年早逝,还是突发急病,病死在了京都。 英雄还没迟暮,就已经骤然坠落。 而宁王的儿子,大梁百姓寄以厚望,希望再是一位领兵奇才,但遗憾的是,据说那位世子爷自幼体弱,于武艺上并不精通,其余方面也是天赋平平,从来没有传出来其作过任何惊才绝艳的文章来。 世人皆叹,宁王的心智骁勇,竟是一分都没传承下来。 现如今,林樾竟然见到了那位传闻中文不精、武不通的宁王世子。 老者见林樾如此反应,不由心中一顿,却立刻明白了谢南行的意思,看来世子这是打算直接萍水相逢,并不想多生牵扯。 他心中叹了一声,世子啊。 随后又顺畅地接了下去,“林小姐说的没错,小主子正是宁王世子。” “李老!”隐十六立马提高声音,有些不悦,干嘛什么都跟这个臭丫头讲,“我看就是她才让世子遭了那么大罪,她接近世子肯定另有目的!” 李老立刻侧目,脸色严肃。 隐十六噤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林樾却是一点都没有在意隐十六对她的敌意。 她有些吃惊谢南行的真实身份,虽说之前有所耳闻,但如今真实一见,立刻心下判定,传闻果然不准。 她想到谢南行初次碰面时的阴狠手段及之后的宽和做派,怎么看都不像是传闻中的草包。 思及此,林樾竟然隐隐有些兴奋起来,毕竟在此之前,林樾对传闻中的谢南行还是有些失望的,也是为宁王遗憾。 而林樾为什么会对谢南行失望,那自是因为自幼长在军营里的林樾对宁王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崇拜,要不是宁王在她两岁时就去世了,否则她高低要进宁王帐中磕两个头,以示崇拜之意。 当年她老爹的手下,那些叔伯们还偷偷告诉她,她老爹以前就是宁王的得力副将,天天进出宁王帐。 可当她向她老爹求证后,那些叔伯却是被打了二十军棍,并且对她下军令,不准讨论宁王。 之后,对宁王的崇拜从明处转向了暗处,在她人还没枪一半高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要像宁王那样威武! 也是自那以后,林樾对宁王唯一的儿子,宁王世子产生了兴趣,一直想见见偶像的后人,谁知道后来整个大梁都在传,宁王的儿子是个什么都不通的草包,她这才歇了心思,只为宁王遗憾。 可她现在竟然隐隐察觉,传闻中的草包很有可能是装的,这怎么能让她不兴奋? 就在她想进山洞再仔细瞧一瞧谢南行时,山洞里又走出来一人,林樾眼前一亮,来人竟是位姑娘,只见那姑娘一身白衣,面容温婉,外披滚边毛领大氅。 李老连忙上前,“陈姑娘,世子怎么样?能上路吗?” 陈尔点点头,“给世子行了针,烧已经退了,只要接下来的路程不要再添波折,等天气暖了,今年应是没什么大碍了。” “是,是老朽没安置好世子,辜负姑娘的一番心血了。”李老有些愧疚地说。 陈尔却是不甚在意,“李老不必介怀,这是为医者应该做的。” 适时,正好有人过来汇报,马车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好,小十六,去帮小一一起安置世子。”李老开口道。 跟在一旁不敢吱声,却对林樾虎视眈眈的隐十六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鼻腔里发出重重一声哼,跟着隐一转身走了。 随后,李老笑着问林樾,“林小姐,可要跟我们走一程?” 林樾想了想,点头道:“好。” ...... 半个时辰后,林樾坐在马车中,对面是半躺着的谢南行。 刚才她下意识想上马,却被李老笑着示意她上马车。 林樾这才反应过来她目前还是逃犯,目前还在北地地界上,低调点才能更加稳妥,她赶忙低声朝李老道了谢,扭身就上了马车。 一旁马上的隐十六都要用眼神在她身上烧出洞了,却被林樾直接略过。 她上车后,一直盯着谢南行看,边看边在心中摇头。 这谢南行长得也实在太过俊美了点,一点都不符合她心中对宁王的想象。 毕竟,她想象中的宁王,一直都是身似钟塔,声若洪钟,横眉怒目,魁梧非常的形象,反正无论怎么样,都不该是谢南行的模样。 可能是她的眼神太过灼热,一直昏睡的谢南行醒了。 “你阿娘是长得十分貌美么?” 第8章 阿娘貌美 “......” 谢南行刚醒,就被人问询母亲。 “谢南行,你阿娘肯定十分貌美,对不对?” 林樾见谢南行没说话,自己立马加上了肯定,还殷勤地给谢南行倒了杯水,像是谢南行不给她个肯定的答案,就誓不罢休。 谢南行接过水杯,慢慢喝了一口,这才看向林樾,“......是。” 林樾闻言,立马坐了回去,心满意足的样子,小声说了句,“这才对嘛。” 肯定是谢南行长得像宁王妃,才生的如此好看。 战神宁王就该长成她心目中的样子,要是生成谢南行的模样,怎么可能威慑敌军。 谢南行倒也没有太多在意林樾到底在想些什么,又一轮折腾后,他精神实在有些不济,他靠坐在马车壁上,微微阖目,心中极快地将这次暗杀过来一遍。 隐一他们只是离开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些人就跟闻着味一样寻了过来。 从封地一路过来,已经经历了数次暗杀,但没有哪次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平凉城是北地的最后一座城池,过了平凉城,就不再属于北地。 难道说,这就是他们敢在城内安置火药的原因?是要最后一搏?因为过了北地,就不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到底是谁? 荣王么? 平西大将军林商仲死后,他手下的西北军权就落入了荣王的手中。 按照推测,他的嫌疑确实最大。 可这里有个点说不通,之前的西北军权在林商仲的统领下,宛如铁桶一般,而距离他贪墨案发,到现在,也不过半年不到,荣王的手就已经能伸这么深? 另外,荣王对外一直都是谨慎、有礼,在朝中也是颇有贤名,他不大可能会给太子落下在城中引燃火药,致使百姓伤亡的重大把柄。 这么想,他的嫌疑又似乎可被排除。 那难道是太子? 谢南行摁了摁额角,也不大可能。 太子行事乖张,自恃自己是太子,向来不屑跟自己这个侄子一般见识。 况且,这北地现在是荣王的地盘,荣王也不太可能让太子把手伸到他的地界来。 但是太子党派们就不好说了,他们一向除了视荣王为眼中钉之外,其余时间就是针对自己了。 现在是谁都有嫌疑,又谁都无法确定。 谢南行不免有些头疼。 这时,马车壁被敲响。 “世子,您醒了吗?”李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嗯。”谢南行依旧闭着眼,并没有动。 林樾正好无聊,掀开车帘,头探出去,问道,“李老,是快要到北郭镇了吗?” 北郭镇是连接南北两方的重镇,也是回京都必经之路,无论是走大路还是小路,都要路过这,这也是林樾顺着李管家的话跟他们一起走的主要原因。 她没有路引,能不能逃过盘查就是一个问题,北郭镇可不是平凉城,随意翻个城墙就能过去的地方,它两边都是高山,陡峭嶙峋,两山中间建了城门,除非轻功实在了得,能一口气飞过滑不溜脚的岩壁,而且还要在守城将士的眼皮子底下飞跃,否则一旦被逮住,一律格杀勿论。 因此要想从此过,只能走官道。 李老骑在马背上,见是林樾,脸上就不由露出笑容,“快了快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林樾,“喏,跟世子分了吃吧,他自小生完病,总要心情不好一阵,吃这个会好很多。” 林樾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满是惊奇地接过李老手里的荷包,连忙打开,凑近一看,竟然是一荷包的牛乳糖。 甜滋滋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樾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没想到,谢南行竟然喜欢吃糖。 她自小不爱吃甜的腻的,姑娘家爱吃的点心糖果是一律不碰。 林樾瞧了瞧斜靠着的谢南行,一身素色常服,白色的腰带束着窄瘦的腰身,宽大的下摆自座榻上垂下,面色苍白,本就浅淡的唇色在一场高烧后,更是淡到没了血色,撑着额角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气息。 要不是眉心还可有可无地蹙着,林樾都要觉得他快要化仙了。 不由地觉得,他喜爱吃糖,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给他添了一点活泛气。 啪一声。 谢南行感觉怀里一沉,像是什么小东西扔到身上。 他撩开眼皮,只见怀里是个荷包,一眼就知道是李老的,里面装着牛乳糖。 他很自然地从荷包中捏出一枚,送进口中,牛乳的香甜气瞬间减弱了口中常年的药物清苦气。 林樾见他吃了,却是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被人知道这么大还爱吃糖这事儿会不好意思。 谢南行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对面的林樾,见她看自己,就将装着牛乳糖的荷包往她那边推了推。 “啊,我不吃。”林樾连连摆手。 见她拒绝,谢南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抬手将荷包放到一旁,就自行拿出棋子,棋盘上摆起了棋。 谢南行的眼睛颜色很浅,宛若琉璃,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疏离,而且神色间还含着冷意,正常人跟他对视一眼后,后背都会泛起凉意,都会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可林樾却是不同,从她第一次“误解”谢南行后,就自动在心里认定谢南行是个大好人,后又察觉他身体不好后,更是加上了一层柔光,谢南行冻人的气息都被她自发地理解为仙气。 自带仙气的人,总是会比常人要显得冷漠一些。 她能理解。 可他们的心是好的。 更不要说,她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谢南行的秘密,而谢南行对她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排斥忌惮的意思来。 这让林樾对谢南行更加有好感,毕竟谁都喜欢被人信任的感觉。 这么想着,她往前凑了凑,语气自然,“你也喜欢下棋?我老爹也喜欢,可没人愿意跟他下,说他是臭棋篓子,跟他下没意思,所以他的下棋对象只有我。” 谢南行闻言,将放白子的棋奁往她这边推了推。 正好林樾手也痒,丝毫不见外地就捏子落在棋盘上。 一路无话,车厢里除了落子的声音再无其他。 直到外面李老喊了句,“北郭镇到了!” 林樾倏地立起,拉开马车门,一下跳了出去,仿佛她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除了有些泛红的耳朵出卖了她。 “......”谢南行看着棋盘上的残局片刻,有些失神。 随后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将两色棋子一一分拣进了各自的棋奁。 老臭棋篓子带出来的小臭棋篓子。 第9章 不该回京 谢南行回京,毕竟是老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再加上北郭镇属军事重镇,谁人不知宁王府。 这次谢南行坐的不再是之前那辆看着破破烂烂的马车,而是一辆极其宽敞豪华的,马车外壁上还有宁王府徽印的超大座驾,守城门的将士连查都没怎么查,就将他们一行人放了进去。 一行人在北郭镇驿站落了脚,李老刚安排下去没多久,当地的官员就登门说备下宴席,想请宁王世子赏脸上门一聚。 可他们还没请到谢南行脸上,就被李老客气地回绝了,“世子爷身体不适,敬请谅解。” 那些官员也是识趣的,整个在大梁当官的,谁不知道宁王世子自幼体弱,谁也说不准他能活到几岁。 但不管他能活到多大,只要别在自己地盘上出事就行。 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孙子,他们可没那么多脑袋陪葬,几人连忙识趣地连连告罪,退了回去。 林樾被安排在二楼最西边的房间,一进房间,她就连忙叫人上热水,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扑到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二楼最东边的房间。 陈尔收回给谢南行探脉的手指,低声说道:“今年的毒性发作应是彻底止住了,接下来世子切记一定要多静养,少忧思,到下个冬季来临前应不会有什么大碍。” 说完,她一边低头整理银针之物,一边又道:“另外,前日在这处山谷里寻到几株极为罕见的逢月须,根据药典记载,逢月须对天下之毒都有比较好的抑制作用,可这逢月须对生长环境要求却是极其严苛,也极难寻到,不过既然能在这处连续发现几株,那我猜测,在那山谷深处应该还有生长,因此我想起留在此地探寻一番,可能就不能陪世子回京了。” 紧接着,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递给一旁站着的李老,“这是我这两天用逢月须赶制的凝月丹,世子按时服用,注意休养,我定会在世子用完前赶回,李老不必忧心。” 谢南行斜靠在榻上,微微颔首,声音低沉,“真是劳烦陈姑娘了。” 陈尔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说道:“世子客气,宁王对陈家有大恩,这本就是陈家应该做的。”说完,她起身就要离开。 “陈姑娘,还是让隐三跟着你为好。”谢南行说道。 陈尔想了想,点点头,“也好,那就多谢世子了。” 说完,她朝谢南行还有李老微微俯身,转身离去。 李老将香炉里的沉香片轻轻拨了拨,这才走到谢南行身边,语气有些不大赞同,“世子,凌隐阁十八隐卫,除了隐十八前年不小心丧命,到现在还没补上,这剩下的十七卫,您留了七卫在岑北,跟过来十卫,之前又分了两路,您让其中五卫去了另一条路,您身边就跟了五卫,这再要分出去一卫,老奴实在有些不放心啊。” “而且,之前您已经让隐三跟着陈姑娘上山采药,隐一带着其他隐卫出去探听消息,您就不该再让小十六专程过来接我,自己身边却只留了暗卫。”前天的客栈爆炸,让李老的心肝到现在都没有松下来。 谢南行手指撑着额头,轻轻地揉着,淡声说道,“隐卫他们离开也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不曾想到那些人追得这么紧。” 李老还想再说两句,却被谢南行止住了,他继续说道:“另外,父王对陈家有恩,可陈家已经花了十二年来还恩,还将下任家主陈姑娘送到岑北,这份心我们不能不记着,就算陈姑娘自身武艺不俗,但该我们做的,总该要做的。” 李老抬眼看向斜靠着的谢南行,世子明明还有两年才到弱冠,却是被十多年的病痛磨到身上没了一丝少年气。 明明六岁前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孩子,在武学上还有着极其难得的天赋,宁王只要有空都是亲自教导,对他寄予了极重的厚望。 可谁知十二年前的那场祸事,就让他断了在武学上有所作为的念想,遍布全身的毒素让他不能练武受累,甚至连情绪,他都得学会克制,不能肆意大笑,不能随意动怒,所有大喜大怒的情绪他都不能有,否则那毒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因此,在不到十岁的年纪就过上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他不能舞刀弄枪,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只要精力允许,从来都是手不释卷,就连毒发卧床起不了身,练不了大字,他都会在身体稍微好些后补上。 一直到十岁出头,脆弱的身体总算有了好转,虽然不能将那奇毒给解了,可陈家已经能很好的压制毒素,不让其随意发作,世子这才算是保住了这条小命。 可适逢那会儿,京都里最大的那位像是突然想起来在岑北还有个亲皇孙似的,一年到头送好几拨东西到岑北,这一举动又让太子跟荣王对这年幼的皇侄上了心。 而那时的世子在文学造诣上也展露出惊人的才华,在岑北州无人不知,就在才名即将散播出去之前,世子骤然与府中大儒做了一出戏,将其赶出宁王府,显露傲慢不逊的态度,并与此同时,刻意安排人四处传播其辜负宁王血脉,草包一个的形象。 这才让宁王府在遥远的岑北活了下来,没被上位者莫名的关心给毁了。 李老摇了摇头,这些年的遭遇,过早地让他养成了一副内敛深沉的性子,谁都不能轻易看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老奴考虑不周了。”李老叹了口气,认同了谢南行的安排。 其实难道李老不知道谢南行的安排是好的么,他只是关心则乱,一下失了分寸罢了。 接着,李老又想起隐一给他汇报的这一路发生的数起暗杀,更加觉得这一趟实在是不太平,太危险。 “世子,您当初就该拒了皇上,依老奴说,咱就不该出这一趟远门。” 在岑北,那是宁王府的封地,到处都有眼线,他都能顾及得上,这一出岑北,那可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南行微微摇头,语气平和,“那可是圣旨,这天底下谁能说不。” 李老可没听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些憋气,“这趟去京都,我看就算皇上不下旨,您也会找个由头让他准您离开封地,进到京里头。” 说着还像是不够解气,鼻腔里喷出一股热气,“哼,这趟浑水,您早就做好打算蹚定了,老奴这双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谢南行哑然,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而是转了话头继续问道,“京都里,平西大将军收殓安葬了?” 前段时间李老不在,就是被他暗中安排回了趟京都。 “是,都好了。”李老应声,说到这里,他又不由咬了牙,脸上涨得通红,恨声道,“那些人,那些人,真是不得好死!” 谢南行微微垂了眼,没有接话。 有些话无法说,就算说出口了也不能免除万分之一的痛楚。 李老哼哧了两声,知道这事会让世子想起宁王,就按下脾气没再继续。 沉默了片刻,他又自行提起别的事,“世子,林姑娘,您是真不打算相认么?老奴看着,林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很有平西大将军的风采。” 谢南行微微起身,从身侧拿起一卷书,慢慢地翻着,这才开口,却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李老,陈家诊断,我还有几年可活?” 第10章 磕头喊爷爷 “世子,您怎么又提这话,陈家定能制出或是寻到解药!您肯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李老急了,山羊胡子都抖了起来。 “李老,自我中毒至今已有十二年,百年医者世家陈家没有一日不在钻研,可到现在依旧不明这毒的出处,李老,人自生下来那天起,就是走向死亡,我只是稍微比旁人快了点而已,无碍的。” 谢南行说起自己的生死,一派云淡风轻。 可一旁的李老却是红了眼眶。 陈家在谢南行六岁时就下了诊断,此子若是寻不到解药,怕是活不过弱冠之年。 谢南行今年刚过十八,只剩不到两年的寿命。 就算陈家这些年夜以继日地给他医治,让他这些年只是除了体质比常人弱一些,其他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可时间在流逝,如果找不到解药,他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谢南行用十二年的时间,生死看淡。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 房间里没了声响,只余香炉轻烟袅袅。 李老知道,世子这是铁了心,不打算与林家再有瓜葛了。 李老叹了口气,丧气地摇摇头,步履有些沉重往外走去。 “李老,再给她多些银钱,就不留她了。”谢南行突然开口。 “这......是。”李老看谢南行连头都没抬,依旧靠坐着翻阅手中的书,心中只觉更加沮丧,只得应下。 ...... 那边林樾一觉醒来,顿时觉得舒坦到不行,正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楼下觅食。 谁料房门一开,就碰上来找她的李老。 李老一脸的为难,像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一般。 林樾觉得这位老人十分亲切,但还没那么熟悉,也不好张口问,只好站在一旁等着。 可陪同李老的隐十六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只要想到面前这臭丫头就要被赶走,就心里觉得高兴,他看李老没开口,就自行上前大咧咧地说了,还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架势,“世子让你拿着钱走人!” 他这话音刚落,李老就扭头十分严厉地责骂道,“隐十六!不得对林小姐无礼!” 林樾闻言,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朝李老笑了笑,说道:“还以为什么事让您老这么纠结,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们一路。” 她现在身份还是个逃犯,还是罪臣的女儿,要是被有心人察觉,回头去京都里告状,说宁王世子图谋不轨,竟与前大将军的女儿搅和在一起,那不反而是害了他吗? 现在也已经进了北郭镇,回头再跟他们一行出了这镇子,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遇此这么一遭,也算是还了谢南行之前的人情,以后如果有缘再见,那也是两不相欠了。 “不过李老,再多的银钱就不用了,之前给的还多着呢。”林樾笑着说道。 李老看着眼前林樾爽朗俊俏的模样,心头再次叹息,我的世子爷啊。 林樾说完就想绕过两人下楼找东西吃,实在是有点饿了,谁知,隐十六又憋不住小声来了句,“不识好歹。” 李老听闻,心头有些不悦,他觉得这次出门把小十六这孩子的心性给养野了,回头得好好教训一番。 岂料还没等李老开口训斥,就听原本一直对隐十六不大在意的林樾开了口,“这位小兄弟,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 隐十六没想到林樾竟然会主动问上来,心里头慌乱了一下,又立马按捺住,挺着胸脯,大声说道,“没有误解,就是纯粹看你不爽!怎么样!” 林樾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点点头,“好,是个汉子,那行,那咱约个架吧,要是我打赢了,你得给我磕头道歉。” “行!但要是我赢了,你得给我磕头喊我爷爷!”隐十六被林樾那打量的眼神激怒了,瞬间就应了下来。 “好,那一个时辰后院见吧,我现在很饿,得去吃点东西。”林樾说着,就绕过他,径直下了楼。 啪! 隐十六鼻孔里都在冒热气,这死丫头实在嚣张,他视线还跟在林樾身后,谁知后脑勺倏地一痛。 “嗷——”隐十六一下捂住了后脑勺,回头看一脸怒容的李老。 “隐十六!你要谁喊你爷爷!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是吧?这趟出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是吧?”李老脸色很难看,眼神暴躁。 隐十六只道完了,完了,他完了。 李老说完,就要喊隐一过来,要按凌隐阁的规矩处罚隐十六。 “李老,等他们打完,再责罚也不迟。” 一直在房间看书的谢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中,淡声说道。 李老一愣,连忙应是,但心中还是不高兴,狠狠瞪了隐十六一眼,快步走了。 谢南行也抬眸看了眼隐十六,又转身进了房间。 可谢南行那一眼,让原本就耷拉着脑袋的隐十六都快要跪下了,呜呜呜,我好像真的要完了。 ...... 一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林樾出现在后院,慢悠悠地绕着后院四处看看,权当消食。 隐十六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从楼里出来。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架是他应的,世子也准他打。 但是,他有点害怕,万一把这臭丫头打坏了,他莫名地有种直觉,他会死的很难看。 可让他藏着掖着打架,他又觉得不服气,明明就是这臭丫头让世子受气,他还要犹犹豫豫地想要不要让着她。 这么一通想下来,隐十六看向林樾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林樾可没想那么多。 以前在军营里,总有刺头,也总有莫名的看你不爽,瞅你咋地这种吵嚷。 而解决这种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双方打一架,只有一方被另一方打服,这种无意义的互相使绊子的事才能结束。 而且在军营这种以武力值看人的地方,通过这种方式,还能加强士兵与士兵之间的凝聚力。 林樾正好一扭头就看到别别扭扭的隐十六,喊了一声,“来啦?” 紧接着,她又加了句,“这里没有我趁手的武器,我就用这个吧,你——是用刀?” 说着,她脚尖一踢,将驿站用来晾衣服的竹竿挑到了手上,并在空中打出了破风声。 这句话里带着挑衅,一下燃着了隐十六犹犹豫豫的心。 正反都要被罚,还不如好好打一架,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第11章 山河路远 隐十六自是不肯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他将腰间的直刀解下,放在一旁,也是挑起一根竹竿,眼神中满是蔑视,“哼,别等会儿哭着说我欺负你!” 林樾微微一笑,“那就承让了!” 话音刚落,林樾一步上前,脚下青石板竟都松动,手中竹竿在空中划出风声,尖啸着向隐十六扑来。 这一招式极其刚猛,完全不像是一个身形瘦削之人能使出来的,倒像是在实战环境中操练了千万次的老手。 隐十六心头下意识叫了一声好,却在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时,立刻沉下脸来,脚下往后撤了半步,压住腰身,手中竹竿径直迎了上去,硬接! 他一大男人还会接不住一丫头的进攻,笑话! 而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轻敌了。 那杆明明轻飘飘的竹竿此刻重若千钧,死死压在隐十六手中这根竹竿上。 这丫头的力道怎会如此惊人! 隐十六心中赫然,却还是扛住了。 林樾扭身上前,将竹竿一把撤回,随后,不等姿势用老,又是斜下里刺下! 隐十六反手应招,两杆竹竿相撞,隐十六竟隐隐觉得手腕有些发麻。 得此感受,隐十六的眼睛都亮了。 随后他一抽手,竹竿脱手而出,卸了林樾磅礴的力道,但不能竹竿落地,却又是一把上前,在呼呼的搅动风声中,速度极快地在空中向林樾刺去,眨眼间,竟然连刺十几下。 林樾毫无压力地接下,两杆竹竿在空中挥出了残影,一阵劈啪作响。 短短时间内,两人竟是对了上百招! 两人对战中,林樾丝毫不急不躁,脸上一派沉稳,仔细一看,隐十六已经隐隐落了下风。 “啪!啪!” 而就在这时,两杆竹竿却先是支撑不住,竟然相继裂开,成了两杆炸花竹篾。 “我认输!”隐十六大喊一声,但声音却丝毫没有落败的晦涩,反而极其清亮,兴致极其高昂。 他一喊完,也不管林樾,竟然径直倒在了青石板上,又是一声大喊,“爽!好爽!” 只见他额上满是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却是完全顾不上去擦,下一刻,又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就要去搂林樾脖子。 林樾这身功夫,他服了! 以后,林樾就是他兄弟!好兄弟! 却在靠近时,闻到一股子男人身上没有的淡香,他这才反应过来,跟他对打的是一位姑娘,还是个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的姑娘。 想到这里,隐十六不由耳廓发烧,但他并没有忘记之前跟林樾的约定,他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脑袋往前重重一磕,“林姑娘,之前是我小十六不对,狗眼看人低,我向你道歉!” 林樾一番打斗后,鬓发间也是出了汗,但她自己也是打得极其舒爽,仿佛将这段时间的憋闷都发泄出去了一般。 她一把架起隐十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我接受!” 隐十六见她如此爽快,完全不似一般女子,在心中对自己之前的言语挤兑更是愧疚,他决定了,林樾以后就是他小十六的好兄弟,一辈子的那种! 两人都没发觉,二楼东边一扇开着的窗户轻轻合了起来。 窗内斜靠榻的谢南行撑着下颌,又捻起一枚棋子,啪一声落于棋盘之上,仿佛刚看了一场精彩对决的人不是他一般。 次日一早。 林樾跟着谢南行的车队出了北郭镇。 谢南行斜靠在马车坐榻上,修长的手指自棋奁里捻起一枚黑棋,思忖片刻,方才落于棋盘之上。 林樾坐他对面,因路途较近,谢南行并没有邀请林樾与他对弈,而是自上了马车,就一言不发地取出棋奁,落子。 车厢中一片安静,只留落子的清脆响声。 林樾不由地被他落子的手指所吸引,这是双保养完好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捻子落子,都有种优雅与力量并存的美感。 这是林樾第一次发觉一个男人的手都能如此好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数处有伤,还带着薄茧的手,这是双覆满风霜的手。 但她也没有自惭形秽,而是觉得满满的心安,这双算不得好看的手,却是撑起了她自年幼到现今的岁月,也是她至今还能屹立于世间不倒的依仗。 她从不认为女子就该纤细柔弱,也从不认为男子就该经天纬地。 在她心中,她甚至认为既然都生而为人,身份地位都可对调,都可靠自己挣来。 马车轻微晃动了下,停了下来。 李老在外轻声说了句,“林姑娘,出城了。” “好嘞!”林樾应了一声,然后朝谢南行行了个抱拳礼,“世子,山河路远,多加保重!” 说完,她推开车门,极其爽快地从马车上跳下,丝毫不拖泥带水。 谢南行落子的手停了下来,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将厚重的车帘撩起一丝缝隙。 视线正好落到车厢外林樾的侧脸上。 今日算是几月来难得的好天气,开了太阳。 冬日的阳光冷白,却还是照亮了少女毛茸茸的侧脸,甚至连耳朵上的绒毛都分毫毕现。 李老跟林樾说了句什么,林樾笑了,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光,而一旁趴在马背上,昨日被凌隐阁规矩责罚了的小十六正龇牙咧嘴地依依不舍。 经过昨日的一场约架,竟然让有着别扭脾性的小十六对她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情谊。 林樾又推拒了李老递给她的包袱,也没要李老想给她的马。 “我这一路不安稳,就不拖累马兄了。”她拍了拍马结实的臀部,笑着说道。 她出身军营,极爱马,也极重马,这是他们在战场上的生死伙伴,不该跟着她吃这种东躲西藏的苦。 李老又是叹息一声。 林樾抱拳,“承蒙照顾,以后请诸位多多保重!” 然后潇洒转身,一身落拓地走上了她定好的道路,背影决绝,像是只要她决定了方向,就永远不会回头。 马车外,小十六还在嚷嚷,求着李老别让林樾离开。 李老有苦难言,只能低喝着让他闭嘴。 谢南行还在看着那走在冰天雪地里的背影,突然想起她刚才看自己手的模样,心头不由叹息一声。 “小十六。” 第12章 再不相见 林樾朝远处看了看,又低头看舆图,估算了下距离下座城镇还有多远。 她依旧走小路回京都,隐蔽安全。 而谢南行他们出了北地后,就上了官道,跟她不再同路。 两人如今身份天差地别,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相见。 林樾没有任何遗憾,能相伴一程就已经是缘分了。 等她再抬步往前走时,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想都没想,就往路边避了避,并将头上的兜帽往下扯了扯,避免被人看到样貌。 可下一刻,马蹄声在她身后停下,并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林姑娘!世子让你跟我回去!” 林樾惊讶地转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隐十六,还没开口说话,就见他脸皮皱成一团,“哎哟,我的屁股——” 说完,他见林樾还在看着他,而且没有打算跟他回去的意思,有些小懊恼,别扭道,“哼,小爷被罚这么狠,都还骑马来追你,你竟然是这个反应!” 林樾哭笑不得,试图跟他讲道理,“我跟你们一起不方便,回头有人参你们世子一本怎么办?” 隐十六头一扭,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世子都不担心,你怕什么,再说了,有什么理由你回去跟世子说,我只是奉命来追你的!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跟我回去,我肯定又要被李老责罚,你就这么狠心吗?” “......”林樾看着胡搅蛮缠的隐十六,哑口无言。 她重重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跟隐十六说什么都没用,他也不会听。 只得认命地说道,“好好好,我先跟你回去。” 隐十六一听高兴了,他把牵着一起过来的马缰绳塞到林樾手中,“喏,马给你了!” 说完,也不再管林樾,一个打马就冲了出去。 林樾笑着摇摇头,飞身上马,身体微微前倾,双腿一夹马腹,也迅速地跟了上去。 ...... 谢南行的马车缓缓行在路上,似在等他们。 李老看到林樾回来,高兴地眼睛都笑眯了。 林樾朝他颔首示礼,随后将手中缰绳一扔,就跳上了马车。 “谢南行,我不能跟你一起走......”马车门还没完全推开,林樾就迫不及待地表明立场。 谢南行从棋盘上微微抬头,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看过来,无波无澜,“嗯,为何?” 被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看过后,林樾跑马后急跳的心都似乎平息了不少,她弯腰坐到一旁,认真解释道,“你知道的,我是逃犯,要是被人发现了,可能会对你不利。” “嗯,这个无碍,还有么?”谢南行又低头落下一子。 “......”林樾一时有些语塞,这谢南行都觉得无事了,她再纠结好像有些不合适。 林樾顿了顿,又说道:“我有急事要回京,你这马车、还有这么多侍卫,实在是......” 她话没说全,意思却是很明显,她很急,你们速度太慢了,她等不了。 谢南行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掀开车帘,低声吩咐道:“全体急速前进,不得有误。” “是!” 车外是众侍卫铿锵有力的应声。 下一刻,林樾就感觉马车速度提了上来,她掀开车帘,只见护卫在马车四周的侍卫全都俯身策马,速度极快! 而驾着的马车竟然速度也不比周围侍卫的速度慢! 马车内,居然也没有感到剧烈的晃动感。 这时,谢南行抬眸看了她一眼,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说——嗯,这个问题也解决了,还有别的问题么? “......”林樾彻底不说话了。 行吧,话都让他说了,事也让他做了,她再反对,就显得有些不识好歹加矫情了。 车厢里再次只剩下谢南行捻子落子的声音,这就显得窗外的交谈分外清晰。 李老显然对谢南行突然改变主意,把林樾喊了回来这件事非常高兴,就算在马跑得这么急的情况下,他都在安排事情,声音高昂。 “等回头咱们到京都了,要把咱王府好好拾掇拾掇,这都多少年没有回去了!” “咱东南面那个锦泠院到了春天,花开得最盛,给林姑娘住正合适,院子也大。” “对,说到这个,还得再买几个丫鬟回来,回头林姑娘住进去,咱们全府上下都五大三粗的,伺候起来也不方便。” “——李老,不是有六娘么?让六娘去伺候林姑娘好了。”隐十六这声音一听,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去去去,等回了京都,一定要好好敲打下隐六,让她离林姑娘远着点,别教她带坏了林姑娘。” “还有你,小十六,昨天那一顿鞭子,你也得长长记性,别天天跟林姑娘作对,对林姑娘无礼,否则下次就不是简简单单二十鞭的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老,你从昨天起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了,我都说了,以后林姑娘就是我小十六的好兄弟,我可能会跟自己兄弟作对吗?李老,你就别担心啦!” 窗外大声的交流一点都没有避讳马车里的人。 林樾听了有些坐立难安,怎么李老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让侍卫们把她当主子看待了呢? 这怎么能行,怎么看都不合适。 林樾看向谢南行,发现此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手下擅自安排一个女子住进自己家有什么不妥。 不过这人除了一开始对她显露出那一丝杀意以外,对她好像一直都是温和的,甚至有些时候,都让林樾有种错觉,他对她是纵容的。 这种想法一出,林樾就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嘶,真是想太多,脑子都魔怔了。 现在言归正传,她还是要跟谢南行说清楚,她回京不会住到宁王府,也不会住到锦泠院。 “谢......” 林樾刚起了个头,谢南行就抬眸看他,浅色的瞳孔里像是汪着一泽水,林樾噎了下,清了清嗓子,又打算继续说。 却见谢南行竖起食指,放到唇边,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 林樾彻底哑然,这是不让她开口说话的意思么? 难道是不想让她扫了李老的兴? 那老人从刚见面,就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林樾仔细想了想,谢南行肯定是这个意思。 那也行吧,那就等到了京都再说,反正不能让老人家白忙活一场。 这么想着,林樾也就把这事暂时按下不提。 这时,她面前的桌案上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推过来一个棋奁,里面装着白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桌案上棋盘里的棋子已经被谢南行收了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林樾,也不言语。 林樾捻起一枚白子,落于棋盘,“来来来,下棋。” 路途遥远,总要找点事情消遣消遣。 第13章 不想当管家 七八日后,谢南行一行已到安阳城,距离京都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 这比林樾预想的时间还要早上几日,对此,她再次感叹宁王府里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是一等一的好,竟然生生将快一个月的行程缩短到十日以内。 李老知晓林樾的想法后,更是得意到不行,这两日里,只要有空闲,就会凑到马车上来跟林樾说些话。 话里话外都是宁王府如何如何的好,并且最后都以咱家世子爷也是世间一等一的男子结尾。 林樾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奇怪,她有种李老想把宁王府交付给她,以后由她当家做主,最好能把谢南行的婚姻大事,后半生也都由她一手操办了的感觉。 终于有一次,林樾忍不住打断李老,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个,李老,目前我还不是很想当宁王府的......管家,可能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林樾这两天好好想了想,她越想越觉得是李老年纪大了,想找个接班人,而且不知道看中了她哪里的闪光点后,就一直想把宁王府交到她的手上。 可她的人生志向是在战场上保家卫国,而不是给宁王府当管家。 谁知话音刚落,一直在一旁翻书、沉默不语的谢南行发出一声轻笑。 而原本说得胡子乱抖、唾沫横飞的李老一下老脸涨得通红,卡在了那里,在听到谢南行的笑声后,那山羊胡气得感觉都要翘将起来。 “你、你、你......”李老脸色都涨得快要发紫,面容一下苍老了快有十岁,他抖着手,看着一脸莫名的林樾,又点了点一旁又继续沉默的谢南行,气得感觉都要厥过去。 片刻后,李老鼻腔里发出重重的一声哼,袖子一摔就跳下了马车。 “......我说错什么了吗?”林樾很是茫然,难道她领悟错李老的意思了? “无碍。”谢南行抬眸看了她,随后从身侧书箱里掏出一本游记,放在桌案上,“看看。” 林樾马上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嘞!”将李老抛之脑后。 在她还是个小豆丁时,就被她老爹带去了军营,每日里除了操练,就是军师教她读书认字,每刻都不得闲。 而且读的书也不是女子要读的《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而是《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六韬》等各种兵书。 一直到前几天,她才发现原来世上竟然还有游记这类这么有意思的书,一时间,竟有些痴迷,她一边看,一边还会对里面的一些内容提出点自己的见解。 “这处写东海内有大鱼,大如斗,好吃人,其实不对,那些大鱼不好吃人,渔民那么瘦,大鱼根本不乐意吃,大概只是好奇罢了,没见过,想咬着试试。” “还有这里,南疆的蛊虫我见过一些,什么样子都有,看着都怪让人恶心的。” 林樾自小跟着平西大将军四处平乱,见过多种多样的风土人情,说起这些来,她总会脸颊微微涨红,眼睛里满是光亮,有时说到兴起,还会用手比划两下。 每到这时,谢南行总会坐得直一些,指尖的茶盏慢慢晃着,偶尔抬起的浅色瞳孔里都是少女的影子,满满当当。 而在林樾谈天说地时,他也从不打断,除了发出一两声“嗯”、“是吗?”之类的引导话语外,再无其他。 一直等到林樾说得累了,谢南行才会缓缓递给她一杯清茶。 林樾的个性更像武将,话从来不多,然而这半月,倒像是把这些年没说的话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等到了京都外,林樾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掀开厚重的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四九城。 城墙高耸厚重,像是沉默的巨兽,蹲守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吞噬掉无数人的性命,连骸骨都不曾留下。 不由地,她心里泛起阵阵恐慌。 这种情绪,林樾很少有,她继承了她老爹的刚毅与顽强,心性极其的坚韧。 可这一次,她竟然有了这种软弱的感觉。 车帘落下,林樾不再看那巍峨的城墙,可心里依旧空空荡荡。 她捏紧了袖口里的匕首,视线胡乱飘着。 最终,她的目光落到一旁斜靠着,撑头假寐的谢南行身上。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颜色浅淡的像是永远养不回来,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一丝黑发落在鼻尖,随着呼吸上下阖动。 他对即将抵达的目的地,丝毫不关心,也丝毫不在意。 明明这处是他父亲病逝的地方,明明这处应该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是血脉纯正的皇家子孙,却在封地养到快要弱冠才能回来。 可他就是这么斜靠着,不惊不喜,不嗔不怪,像是安定人心的温润玉石。 林樾有些慌乱的心莫名得静了下来。 马车轻轻地前后晃动了下,停了下来。 林樾听着马车外李老与城门口当差的小声交谈了一会,似乎因是宁王府的马车,他们只是简单地翻看了下路引,连车厢都没有查看,就放他们进了城。 马车再次晃动了两下,极轻地往前走着,进了外城。 谢南行也是在这个时候醒的,林樾还是在看他,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惊奇地发现,谢南行无论何时醒来,眼神都是清明的,从来不会迷蒙,仿佛每次休息他都只是闭着眼睛在想事情而已。 谢南行微微坐正了一些,拨了拨桌案上的香炉,让未燃尽的沉香片重新冒出袅袅轻烟。 “怎么?”他薄唇轻启,淡声问道,可明明他从醒来就没有看过林樾一眼。 林樾一怔,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你对京都不好奇么?” 据说谢南行六岁时就被送去了封地,此后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离开京都时那样小,应该对这里都没什么印象,可这次回来,他情绪竟然没有丝毫起伏,甚至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不好奇。”谢南行倒了杯清茶递给林樾,林樾却是摆摆手,没有接。 她将车帘轻轻掀开一角,马车正行经外城街道,周围到处都是人,讨价还价声,孩童啼哭声,争吵怒骂声,全都从那缝隙中传了进来。 她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 “除夕那天,我跟婶娘还有思思,就是从这外城的西靖门走去千庐州的。” 第14章 世人皆逐利 京都前将军府人丁稀少。 平西大将军林商仲,父母早逝,只留下个比他小五岁的弟弟,林商屿。 林商仲、林商屿两兄弟足了年岁就从了军,一路打拼上来,成就了京都里的大将军府。 林家两兄弟都是情深之人,一人终身都只娶一人。 只可惜,在林樾四岁的时候,林商仲的发妻叶氏就因病去世,此后,他再未续弦,而是将年幼的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而他的弟弟,林商屿在几年前的一次战役中,被敌方利箭穿透了肺腑,最终不治身亡,在京中留下了林二夫人王氏与独生女林思。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太过苛刻,看不得将军府一路扶摇直上,太过顺遂,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将一个偌大的将军府拆的支离破碎,再也不成家。 此次回京,林商仲被身边长史举报贪墨军饷,中饱私囊,致使北疆将士穿着单衣、饿着肚子,拼死抵抗恶意扫荡的北狄蛮子,死伤惨重。 人证物证俱在,林商仲在回京都述职的第二日,就畏罪自戕于家中书房。 他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却是苦了林樾跟王氏母女。 隆庆帝震怒,直接下旨将军府抄家满门斩首,却不知为何,在抄家后,临时改了旨意,改斩首为流放千庐州。 几个月前的除夕夜,整座四九城为新一年的到来欢歌笑语时,她们手脚锁着铁链,被人驱赶着从京都外城的西北门——西靖门走上了长达千里的流放之路。 几个月前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伤口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愈合,林樾狠狠闭了闭眼睛,将那些不堪的回忆狠狠抛去。 自那句之后,就将车帘放下,不再吭声。 她坐在那里,脸上并没有悲戚,也没有愤恨,既然让她活着逃离了那处地狱,那就是给了她生机,她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谢南行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出言安慰。 有些苦痛只有自己慢慢磨碎了吞下去,才能长出新的血肉,成为新的铠甲。 马车又过了两道门,进了皇城。 宁王府在皇城的正东方,占地广阔,府内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红墙金瓦,极似皇宫构造,甚至在后院,还有个不小的湖泊,这处处无不彰显着当年的宁王是如何的深得圣心与荣宠。 就连王府大门都比别的门户要高上几许。 林樾从马车上下来,神情微微有些僵滞,她以前觉得将军府的大门已经算大的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门,光开门关门就得两人吧。 “怎么样?咱们宁王府气派吧?”隐十六凑上来用肩膀撞了撞林樾,语气嘚瑟。 他才几岁,明明也是第一次见到京都里的宁王府,但看到林樾的样子,硬是忍下了惊叹,凑上来讨嫌。 林樾朝他白了白,没搭理他。 转身去找忙着安排事务的李老。 李老正在指挥着众侍卫把谢南行的各种生活物件小心地往王府里搬,在他们出发之前,已经派人先行回京收拾了一遍,可宁王府实在太大,这些年就剩些老仆留守着,总有些地方多多少少会有差漏,要修修补补的地方不少,李老光想到这个,在还冷着的天里硬是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但林樾来找,再忙他也得停下来。 “林姑娘,是需要添置点什么吗?锦泠院已经收拾出来了,现在就能搬进去,这两天我再去买几个婢女......”见林樾面色有些奇怪,李老自发地停了下来,轻声问道:“有什么事,您说。” 林樾连忙摆手,“李老,晚辈当不起这声您,我就是想跟您告别来着,这宁王府,我住着不大合适,我就不进去了。” 李老一听立刻急了,忙道:“怎么不合适,合适,特别合适!” 说着,两人听到身后侍卫放杌凳的声响,都回过头去。 只见谢南行正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内着浅色圆领长袍,外披狐裘大氅,头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端的一派高雅温润公子的模样,除了眉宇间的淡漠之意太甚除外。 李老一把上前,扯住谢南行的宽袖,语气急切,说道:“世子,您快说说,林姑娘住咱们王府是不是特别合适,没有哪里比这处更适合,对吧?” 谢南行轻轻拉回衣袖,浅色的瞳孔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林樾,林樾对上他的眼睛,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浅色瞳孔,只见他点了点头,“林姑娘住在宁王府确实不大合适。” “世子!”李老原本见他留下林姑娘,还以为有戏,没想到到了京都,他又不认了,真是操碎了李老这把老心肝。 林樾见谢南行也这么说,一下笑了,她对着李老抱拳,“李老,咱们就此别过,等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说完,她又要跟谢南行道别,这段时间,谢南行对她确实照顾有加,虽然一直话少,人看上去也冷冰冰的,却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她都做好姿势了,谢南行却突然淡淡道:“如今你在京都行走恐怕不太方便。” 林樾一愣,却很快回道,“我常年不在京都,京都见过我面容的人不多,这个不用担心。” 谢南行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但又接上,“见过的不多,不代表没有。”说着,他顿了顿,“你私自偷逃的事估计很快就要报到京里,你确定到时不认识你的人还是不多么?” 林樾哑然。 她站在原处,细细思考了下,谢南行说得没错,毕竟她现在身份尴尬,之前的思虑还是太过简单,如果她大喇喇地在人前表露身份,她是表现出了最大诚意,可现如今将军府已倒,她老爹罪名已立,真心对待将军府的还剩几人。 世人皆逐利,何必为了她搭上自己的前程。 更何况,她能用自己真实身份去投奔,又真的能信任对方么? 林樾动摇了,是她先前浅薄,对人心的认知也太过理所应当。 “留下来吧?我跟你说,咱宁王府后头有个很大的湖泊,里面鱼虾忒多,夏天还种荷花,冬天就有藕,到时候咱俩可以捉鱼摸藕,考虑考虑?” 隐十六又蹦了出来,满脸希冀。 第15章 世子不是良人 林樾一抬头,对上谢南行浅淡的瞳色,她朝他感激一笑。 随后就对着隐十六点头,“那行,我留下来!” “好嘞!”隐十六高兴地双手一击,然后扭头朝谢南行问道:“世子,那我先带林樾进府逛逛?” 谢南行朝他微微颔首,隐十六见得了准许,一把扯着林樾就往里走,林樾都没来得及跟李老说两句话,就被扯走了。 “走,我带你去看那大池子,还有你那院子,李老跟我说了,那院子里有小半个院子的紫藤树花藤,再过两月,就会开满满当当的紫藤花,啧啧啧,到时候咱让厨娘给咱烙紫藤花饼子吃!” “还有啊,世子的栖吾居里好像还有葡萄藤,等会儿咱也去看看,夏天还有葡萄吃!哎呀,可美了!” 李老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一边嘴上骂着,“这臭小子,一点规矩没有!”一边嘴角的笑意又实在止不住。 谢南行看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袖,抬步也要往里走,却被李老喊住,他微微侧头看他。 只见李老咧着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还是得世子出面。” 谢南行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淡然回头,脚步轻缓地进了宁王府。 却在快要进门时,吩咐了一句,“把隐六喊回来。” 李老一怔,却立马反应过来,“好,老奴这就去安排。” ...... 宁王府实在是大,隐十六带着林樾溜达了整个下午都没看完全。 日头西斜,两人坐在池边的连廊下,看着还结着冰的湖面,漫无目的地闲聊,隐十六甚至还建议去找双冰鞋来,在这厚实的冰面上溜会儿冰。 林樾双手撑在身后,湖面上吹过来凉风,可她并不觉得冷,这比西北那处的风暖和多了。 隐十六还在一旁叨叨个不停。 突然间,她对谢南行起了好奇心。 她实在觉得谢南行是个很神奇的人物,他手底下的人多种多样,既有养在荣华镇多年的刘婆子一家,谨慎心细如丝的,又有隐十六这种没规没矩,成日里嘻嘻哈哈没正行的,还有隐一那种循规蹈矩,不容一丝错处的,还有李老这种说是老奴,其实完全是半个主子的。 就好像,他能容纳天下所有脾性的人,任何人都能在他身边活得自在。 “哎,你说你们世子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樾突然开口问道。 隐十六闻言,一下闭了嘴,呆在原处,一直到林樾觉得奇怪扭头看他时,他才吭哧吭哧,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世子他是个可怕的人。” 林樾闻言一惊,刚准备问为什么,又听隐十六加了句,“又是个可怜的人。” 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形容让林樾瞬间摸不着头脑,可怕、可怜,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两个词能放到谢南行身上。 隐十六说完后,就安静了下来,眉头锁着,似乎在想什么,还没等林樾问,她就听到连廊尽头传来脚步走动的沙沙声,她扭头朝那边望去。 隐十六也听到了,也跟着扭过头。 只见谢南行换了件大氅,这件明显是家常服,淡青色的,半旧不新的样子,但料子看着依旧极好,走动间,还会有银色的暗纹流动。 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微微垂着,一派闲适模样,仿佛也是过来闲逛的。 然而,等他转过连廊,林樾这才发现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个人,还是个极美的女人。 女人身形高挑,腰间极细,一身烟紫色袍子,走动间,婷婷袅袅,一双肤色白腻的长腿若隐若现,胸前也是一派波涛汹涌,甚至还在微微颤动。 林樾惊了,这种能冻死人的天气,这个女人竟然还露着胸脯和腿! 而她身旁的隐十六在看到那个女人后,一下就像见了猫的老鼠,瞬间炸了毛,对着林樾喊了声,“兄弟,回见!”说完,就嗖一下翻上了屋顶,眨眼人就不见了。 “哎——小十六,你跑什么呀,都好久没见到姐姐了——难道你就不想姐姐嘛——”隐六对着隐十六的背影喊道。 远远的,传来隐十六气急败坏的声音,“不想!一点都不想!” 隐六乐得直拍手,又喊了一句,“等晚点姐姐去找你玩儿呀——等着姐姐啊——” 这句隐十六没有再接,估计是跑得更远,或者是听到了也假装没听着。 谢南行脚步停了下来,隐六瞧着林樾圆溜溜的大眼睛,精神一振,红唇上扬,“哟,这是哪儿来的小美人啊,长得可真俊呐,要不要姐姐带你一起出去玩儿呀?” “......”林樾十几年的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一时间,竟然脸都涨红了,呐呐无言。 隐六见着更是起劲儿,想着就要上手去摸林樾的小脸儿,却在起手的一刹那,感觉到谢南行看了她一眼,她跟条件反射似的,倏地就站直了,说话也不再那么妖妖娆娆,瞬间温声细语来,“小姑娘,我行六,你叫我六娘就好。” “......”这变脸的功夫又将林樾镇在了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乖巧说道:“六娘姐姐好,我叫林樾。” 隐六娘点头微笑,完全一副良家女的模样,随后看了沉默的谢南行一眼,默默在心里嘀咕,咱这世子爷真是多说一句都嫌累,不过她可不敢表露出来,自己又立马补上了她来的原因,“世子让我来给你重新捏一张脸,你这张小脸这段时间怕是得藏一藏咯。” 林樾听懂了她的意思,谢南行是让隐六娘给她易容来了。 他知道她肯定有事要做,也闲不下来,但他从不问,只是默不作声把她的风险降到最低。 “好,多谢世子,也多谢六娘姐姐。” 林樾朝两人行了个礼。 谢南行朝她微微颔首,又轻抬脚步,不慌不忙地往连廊那头走去,仿佛他真的只是过来闲逛,顺带着将人带到林樾面前一般。 “小丫头,看什么呢?被我们世子那举世无双的脸蛋给迷住了?可打算以身相许啊?”谢南行一离开,隐六娘又像软了骨头,媚笑着伏在林樾的肩上,在耳边娇俏俏地开口,身上的香气扑了林樾满身。 “什么?!”林樾被隐六娘的惊世骇俗之语又惊到了,谢南行身边到底是有多少能人异士,多少惊喜! 隐六娘捂着嘴笑,娇滴滴的,可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可千万别被咱世子爷的相貌给迷了眼,他呀,可不是良人,心肝儿都是黑的。” 第16章 图谋不小 林樾刚想问为什么,隐六娘却是不说了,娇笑着拉她往锦泠院走,“走,姐姐今天一定给你捏个满意的脸来,小丫头,你知不知道,姐姐这双手可金贵着呢,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两人走过连廊,穿过数道门,才进了锦泠院。 院子已经收拾妥当,家居物件一应俱全。 隐六娘进了屋子,先去翻出个精致小巧的香炉,在里头燃上香,等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跟她身上一样的香味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世子身上的沉香气太重,每次跟他呆一会,都觉得自己也快要跟他一样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了,不好不好。” 林樾皱眉想了想,是吗?她觉得挺好闻的啊。 隐六娘等熏好了自己,这才掏出一桌案的东西,她身上穿得如此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她都是藏在了哪里。 “来,坐好,头仰起来,给姐姐看看。”隐六娘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林樾的下巴,额角,脸颊,还有鼻子,这才点点头,“真是个美人胚子。” 说完,她的手指就极快地在林樾脸上动了起来。 林樾就觉得脸上凉凉的,像是被覆了一层东西,但并不难受,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甚至跟没覆东西没什么两样。 一炷香后,就在林樾觉得自己快被隐六娘袖中香气熏晕的时候,隐六娘娇俏的声音响起,“好了!” 林樾晕陶陶地看着隐六娘举起镜子里的自己,瞬间就清醒了。 这是张全然陌生的脸,但是眉眼间还有着她原先样貌的影子,只是隐六娘将她眉眼间那十分的明艳压到了五成,而鼻子、嘴巴则无一处与原先相似。 林樾动了动嘴巴,又挤了挤眉头,竟然毫无阻碍,就像这张脸原本就长这样。 这易容术真是太神奇了。 也难怪隐六娘说别人想求都求不来,这手艺真的千金难求。 ...... 晚间,栖吾居。 “世子,平凉城传来消息,客栈火药爆炸案被压下了,只说是普通的走水,那些受伤的旅客也被安抚好,或是处理了。” 李老垂手站在一旁,看着风尘仆仆、单膝跪地汇报的隐二,一言不发。 谢南行靠坐在软榻上,一身浅色常服,束起的长发散了下来,披在脑后,他刚刚喝了药,此刻药性发散出来,似乎有些疲累,他手撑着额角,双目微阖。 明明在灯光下,整个人看上去比白日里要来得柔和,但是低垂的眉眼间,却像是裹了霜。 熟悉谢南行的,都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整个栖吾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点燃的灯芯啪地一声炸开一星火花。 谢南行这才缓缓开口,“嗯,知道了,林樾偷逃一事,传令的人到哪处了?” 隐二头垂得更低,低声应道:“最后追踪到是在洛州,此后那人就失了踪迹,后我等在京都附近守了几日,也没见到此人的身影。” “那一个大活人还能从世上蒸发了不成?”李老忍不住开口问道。 “属下无能。”隐二头磕到地上。 谢南行轻轻摆了摆手,隐二退下。 隐二后退着出了门,这才惊觉背后早已布满冷汗,额头已被冷汗浸湿,他抬手擦了擦,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这次世子竟然没有责罚,想到这里,他脚步顿时轻快了起来,快步离开。 “世子,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连火药爆炸都能捂下去。”李老忧心道。 火药在大梁一直都是官家垄断,用于军队,每道手续都极其严苛,严禁私人经手买卖,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平凉城里,竟然埋藏了不少火药,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地引爆,之后还能压了下来,没有露出来一丝一毫的风声。 这得是多大的手笔与权势。 关于此事,谢南行早前就已经想过,只是京中实在鱼龙混杂,各方利益交错,想要他命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无从下手。 他原本打算等消息传至京中,引起隆庆帝注意后,对方必定有所行动之时,再来查明,谁知对方竟然一手捂住了,这就让他们很是被动了。 谢南行撑着额角,淡声道:“暂时不知,但对方肯定图谋不小,再多派些人盯着吧。” “唉,也只能先这样了。”李老摇摇头,无奈道。 “还有,那个上京报信的千庐州官差就这么失踪了,老奴心头总觉得不安啊,这要是被有心人给算计了,林小姐可就有大麻烦了。” 这又是个大问题。 流放犯人私逃可大可小,本在流放途中,很多犯人都撑不到流放地就会死去,所以就算逃了,只要不是什么要犯,哪怕消息传到了京中大理寺,那也是大理寺卿一句话的事,或轻或重,也只是他一念之间的想法而已。 但如果传令的官差在途中被杀,那就不是一两句的事情了。 “只要那官差的尸身一日没出现,就还算不上太糟。”谢南行微微坐直,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双手背到身后,抬眸看向窗外。 空中乌云密布,夜色浓黑,竟似有无数鬼魅魍魉横行。 还有一句他并没有开口,李老却已领悟。 ——怕就怕对方是有备而来,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林樾。 李老心头轻叹,摇摇头,看了眼谢南行瘦削寂寥的背影,脚步极轻地退到了门外。 ...... 另一边。 隐十六惶惶惑惑地等了一晚上,一直不敢闭眼,生怕隐六娘突然冒出来。 直到深夜,他实在熬不住,这才歪头眯了过去。 次日一早,隐十六捂着似乎有些落枕的脖子溜达到了锦泠院,他都想好今天跟林樾一起逛逛京都市集,尝尝京都美食了。 谁知道他扑了个空,锦泠院居然没人。 门房告诉他,“林姑娘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去哪儿,小的不清楚啊。” 隐十六撅了撅嘴,哼,偷溜出去玩都不喊他,绝交......一天! 他往里走了两步,突然瞥到世子的马车也不见了,难道是世子带林樾出去玩儿了? 他又倒溜回去,门房告诉他,“世子一大早就进宫了。” 哎?那林樾没跟世子一起,那她是去哪儿了? 第17章 大梁皇帝 京郊乱葬岗。 初春时节,气候还未转暖,地上的落雪还是厚厚一层,无数人走过的小路泥泞不堪,经过一夜的寒霜,又都冻得结实,走在上面,脚底都凉得厉害。 清晨,寒冷的空气中还飘荡着霜白的雾气,飘飘渺渺。 一个穿着素白窄袖劲装,以白色绸带扎紧高马尾的身影从远处急速飞掠而来,却又在乱葬岗外围猛地停住。 林樾看着面前无数层层叠叠胡乱堆在一起的尸体,心头错愕,背脊微僵,双手在身侧捏成拳。 这个冬天真是死了太多人了。 林樾鼻尖一酸,眼角迅速划过一丝泪痕,却又被她深吸一口气,硬是忍了回去。 老爹看着她呢,可不能哭。 她往前几步,白色的靴底瞬间被脏污侵袭,而她就像是走进了尸山血海,恶心腐烂的味道、腐坏糜烂的人体,在这坑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可怜屈死的人。 她的爹爹也在其中。 老爹被判有罪,没有人会给他收尸安葬,最终的归宿也只是被人随意丢弃在这肮脏腐臭的乱葬岗里。 她的老爹,活着的时候,忠君为国,战场厮杀,拼得了一身的伤疤,死后却连入土为安都无人筹办。 想到此处,林樾的鼻头又是一酸,她忍了又忍,终于又将那股酸涩憋了回去。 爹爹,女儿今天来带你回家。 她俯身费劲地搬开一具尸体,不是老爹。 她转身又使劲扒开另外一具,依旧不是。 今年冬天极其的冷,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扔过来的尸体全都冻硬了,尸体本就重,冻住以后更是重若千斤,更不要说还有一些尸体被野狗野兽啃食后冻在了一起,更是重得连搬都搬不动。 可林樾依旧感恩这个冬季的寒冷,她离京已快有三个月,直到现在依旧滴水成冻,能够让她还有机会找出老爹完整的尸身,能够入土安葬。 天光渐渐大亮,林樾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一身素衣也已经看不出底色,各种脏污全都挂在上面,可林樾依旧没有停下来,她不敢停,也不能停,老爹还在等着她,她得带他回家。 她仿佛疯魔了一般。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林樾不知道搬开了多少具尸体,可通通不是! 她找不到老爹,她怎么也找不到!怎么能找不到! 林樾终于脱力,脚下一软,跌坐在尸山中,周围全是腐烂发臭的尸体,她几乎全都翻遍了,可依旧找不到! 她看着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心头溢满了苦楚,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她胸腔里的悲愤都快要溢出,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悲鸣,“啊——!!” ...... 谢南行敛着眸子,一身厚重的宫装,极静极轻地跟在吴公公的身后。 要不是吴公公时不时回头跟他说上两句话,他都快要以为走着走着,这位宁王世子已经消失了。 传闻果真没错,这位贵人的身体确实不大好,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就连眸子都是浅的跟琉璃珠子似的,行走间,还时不时传来几声低咳。 吴公公全名唤作吴喜,是当今圣上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也是圣上身边的红人。 能混到这个位置,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看人基本是一看一个准。 可吴公公这会儿却是近些年头一次心里头犯嘀咕,这位宁王世子他似乎有些把不准了。 明明就是养在封地上多年,可这周身气度却跟比那些个自小养在皇城里的贵人们还要盛上许多,跟那在外盛传的草包形象完全搭不上勾,说话也是和善有礼。 而且他还见人三分笑,嘴角始终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无论他何时转头跟他说上两句,这位世子爷都能温和地接上,神情语气完全没有因他是个阉人就轻看上几分。 这么看来,这位年轻的宁王世子确实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可吴公公不知道为何,他又从心底里觉得这位世子殿下实则冷得厉害,那眉眼间不经意中漏出的一丝丝寒意,都让人心底不由一憷。 就在老太监心头的各种揣测中,终于到了御书房。 “世子殿下,圣上在里面等您。” “劳烦吴公公了。”谢南行朝他微微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燃着龙涎,香味浓郁,谢南行眉心轻蹙了下,但稍纵即逝,他进去后,头也没抬,径直跪了下去。 “孙儿给皇祖父请安......” 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隆庆帝上前一把从地上扶起,“朕的乖孙儿,不用多礼,多年未见,朕的乖孙竟然都长这么高了。” 谢南行这才抬眸看他。 隆庆帝身着半旧青色常服,腰间坠着和田玉佩,头发花白束在冠中,面容温和,看向谢南行的眼神中满是慈祥。 谢南行六岁离京,他已有十二年没有见过隆庆帝,他在他的记忆里早就模糊成一团,此时相见,对他的记忆才慢慢清晰,也渐渐将他与传闻中威武不足、软弱有余的帝王形象重合起来。 大梁当朝官员,谁人不知隆庆帝心慈面软,在位二十七年,丝毫没有表露出帝王的雷霆手段,反而是软弱中庸地处理着所有事务。 这种性格守成尚可,可现如今大梁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大梁,北有北地蛮子,南有敌友不辨的南疆巫族,再以此种态度对待朝政,恐怕对大梁江山将来的稳固都会有所影响。 但是隆庆帝已经年过五十,他性格里软弱的部分也显露的越来越明显,他固执地蒙住脑袋,坚定地认为大梁已经安稳了十几年,以后也会继续安稳下去,天下纷争不会再起,而他本人也不愿再见刀枪。 可他仅剩的两个儿子,太子和荣王,正值壮年,从心里看不上中庸守成的老父亲,全都渴望能早日上位,重振大梁雄风,每日里忙着四下经营,为自己党派招兵买马,为以后的纷争做好坚实的准备,自然没有多余时间进宫陪老父亲喝茶谈天。 估计隆庆帝是真的老了,他渴望的天伦之乐两个儿子给予不了,他这才想起远在岑北的皇孙,谢南行,不过此前也只是一想起来就送点东西过去。 现在却是直接将人从封地里召回,说留在京都玩一玩,等陪他过了万寿节后再过一年,就直接给谢南行行了冠礼,承袭宁王府后再回岑北封地上。 隆庆帝这一道旨意,直接确定了谢南行未来两年都得在京都生活。 第18章 短命鬼 听着隆庆帝的感叹,谢南行浅淡的唇角上扬,又低声唤了一声,皇祖父。 可此后却是手握成拳,凑在唇间,低低咳了两声。 隆庆帝一听他咳嗽,立马显得有些慌乱,拉着他坐到后面的榻上,赶紧叫吴喜传太医过来。 谢南行握了握他的手,淡淡摇头,“孙儿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呛了冷风,不碍事的,习惯了,一会就好。” 这无所谓的态度真是把隆庆帝给心疼坏了,吩咐吴喜以后谢南行进宫全都给配上软轿,不能再让他走过来了。 吴公公忙应是。 谢南行推拒这不合规矩,却被隆庆帝不容置喙地挡了,“朕的皇孙只是坐个软轿而已,朕看谁敢多嘴。” 说完,又语气柔和地朝谢南行说道:“你得好好养着,听话。” 谢南行看了隆庆帝一眼,这才不再推辞。 此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隆庆帝在问,他答,都是些日常吃食、习惯的小问题。 两人仿佛还真的是天底下最平凡的爷孙俩随意谈心一般。 门外突然响起内侍的唱喝:“太子殿下求见。” 隆庆帝闻言,立马高兴地站起身,扬声道,“太子快来。” “父皇,今儿听说南行进了宫,皇儿特地来看看他,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太子人还没见到,中气十足的声音倒是先到了。 谢南行忙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对着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身量中等,比谢南行要矮上半个头,看谢南行还要半仰着头,心头瞬时有些不快,但他还是上前一把将谢南行扶起,“快起快起,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可捏着谢南行肩膀的手劲却是不小,说是扶起,却又往下压了压。 话一说完,就扭头朝殿外喊:“吴喜,快给世子看座,哪能让世子站着说话。” 语气嚣张,一派理所当然,竟然直接略过还站在一旁的隆庆帝。 而隆庆帝却是一言不发,吴喜也是滚着浑圆的身子去搬椅子,众人都似乎习以为常。 谢南行顿了顿,缓了一缓这才起身。 太子坐在椅子上,又上下打量了一圈谢南行,心中暗道:“果真是个病秧子,不过本来就是短命鬼,今儿算是白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把这么个半大孩子还当回事防着,有时间不去抓荣王的漏子,还让本太子专程来看一看,真是白费功夫。” 他心中下了刻薄的论断后,自是又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再搭理谢南行,转脸笑着跟隆庆帝说道:“父皇,您看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忙,要不儿臣先行告退,回头等得空了,儿臣专程宴请阿行聚一聚。” “你看看你这孩子,还真像是专程来看阿行的,看一眼就走。”隆庆帝笑着说了一句,“行,你忙你就先回去吧,回头得给南行赔罪。” “儿臣知道了。”说罢,朝着隆庆帝行了礼后,又跟谢南行点了点头,就又着急忙慌地走了。 这个太子果真言行合一,行事猖狂,竟在这皇宫里进出随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都传隆庆帝偏爱太子,如此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偏爱了,在皇家,这已经算得上宠溺。 谢南行心思慢悠悠地转着,面上依旧跟隆庆帝聊着天。 直到隆庆帝显出疲态来,他才起身轻声告退,隆庆帝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又是叮嘱了一番,让他有空就进宫来看看皇祖父,谢南行低头应了。 “你这性子啊,跟你父王当年是一点都不像,你还这样小,性情也着实太稳当了些,你父王啊,当年可是皮得很,性子也傲得很。” 就这么句感叹,却让隆庆帝想起自己万分优秀的儿子早就去世十多年了,这情绪一下子就落了下去,面容上也流露出哀戚之色。 明明是天下帝王,如今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却让人觉得那肩头上的常服都能将他压倒。 谢南行冷眼看着,立在那处,沉默着,一言不发。 一时间,御书房里静了下来。 片刻后,隆庆帝疲倦地朝他挥挥手,谢南行朝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吴喜忙要上前给他安排软轿,却被谢南行婉拒了,“多谢吴公公,等下次进宫再坐,今日我想走一走。” 吴喜连忙低头应是。 等再抬头时,谢南行已经走远,宫道上的积雪已被扫净,更显得宫道空旷寂寥,宁王世子挺拔却算不得壮硕的背影慢慢在宫道尽头越来越小,仿佛被偌大的皇宫渐渐给吞噬了似的。 隆庆帝唤他,吴喜赶忙压下心头杂绪,弓着腰进了里。 ...... 谢南行自宫内出来,就被宁王府的马车接回了府,不知道是不是因隆庆帝提了宁王,谢南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父王。 他没让人跟着,而是一人走进书房,静静地坐了许久。 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镌刻金字的镇纸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个镇纸,是当年宁王所用。 谢南行微闭了眼睛,脑海中想起李老跟他描述的过往。 他当年太小了,关于那段痛苦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 那一年,宁王带着刚满六岁的谢南行进宫给隆庆帝拜年,很不巧,年前几天,宁王妃突然生了病,怕给宫里的贵人过了病气,就没跟着一起进宫,一人在王府守岁。 可宫里晚宴刚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宁王跟谢南行就被送了出来,说是宁王突发急病,要回宁王府休养。 而尚是幼童的谢南行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竟也一直高热不退。 宁王府一下炸开了锅,宁王妃拖着病体起来操持,可没多久,隆庆帝竟然亲自来了宁王府探望,宁王拒绝医治,并屏退所有人,只留李老一人在旁伺候,跟隆庆帝谈了些什么,除了李老,无人知晓。 隆庆帝走后,宁王又喊宁王妃交待了一些事情,天还没亮,就已断了气。 宁王这场病来得突然,连医治都来不及。 宁王府满府挂白,送走了宁王。 没几日,宁王妃病情加重,吐血不止,也没了。 短短半个月,宁王府一下送走了两位主子,满府哀戚。 而那段时日,年幼的谢南行是在高热中度过,无论太医用什么法子,温度都降不下来,一时间,所有太医都在暗暗摇头,宁王小世子怕是活不长了。 真是世事无常,如日中天的宁王府竟然就这么衰落了下来,现在恐怕连个后人都留不住。 就在这时,隆庆帝突然下旨,并赐下代表宁王身份象征的印玺,让宁王世子谢南行即刻动身前往宁王府封地,岑北州。 宁王府败了,朝中无人替年幼的宁王世子说话。 幸而宁王府还有一批忠仆,谢南行于昏迷中平安抵达了岑北州,也幸好当时蜀中医学世家陈家派人赶到了岑北,经过几年的救治,这才捡回了谢南行的一条命。 这些事,都是等谢南行长大后,李老告诉他的,谢南行知道后,对九死一生的幼童时期一概不提,却唯独问了很多次,当初宁王在房中到底跟隆庆帝谈了什么。 李老也不厌其烦地跟他重复了很多次。 “世子,当年王爷求了陛下两件事,陛下允了一件,又驳了一件。” “王爷求陛下夺了您的世子之位,只求在您成年后,封个二字郡王,这件事,陛下没允。” “王爷顿了一瞬,又转而求陛下将您跟王妃尽快送往岑北,这件事,陛下允了。” 这个回答,谢南行来来回回听了很多次,他始终觉得父王拒绝医治,还有那一瞬的停顿有些怪异,可到底哪里奇怪,他一直没想明白。 如今,他又想再问一次。 谢南行自桌案后抬起眸,刚准备唤人去喊李老时,外面突然响起小十六大呼小叫的声音。 “林樾!你怎么啦?” 第19章 死都不愿透露 隐十六一边围着林樾上蹿下跳,一边咋咋呼呼,“哇,你这是掉哪个粪坑里了吗?怎么这么臭啊?” 林樾全身脏污,头发结成缕状,挂在腮边,低垂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明显情绪不佳,一声不吭地往锦泠院走,并没有搭理隐十六。 可隐十六那没眼力见的,还在那边嚷嚷:“林樾,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 李老闻声赶了过来,看到谢南行从书房里出来,就没顾得上喝住隐十六,快步走到谢南行身边。 不用谢南行开口,李老就小声说道:“林姑娘这是天没亮就去了京郊乱葬岗,听隐卫说,在那处翻了一天的尸体,看样子应该是想找平西大将军。” 说完,他就侧头看着谢南行,满脸的欲言又止。 谁知谢南行只是轻嗯了一声,却是朝旁边交代道:“去把十六带走。” “是!” 一旁的暗卫自阴影中走出,低声应是,飞速往隐十六方向去了。 李老见状,也不再暗示谢南行,而是直接开口,“世子,您看林姑娘那么伤心,要不直接把平西大将军早已入土为安告诉她吧?” 谢南行微微摇头,低声道:“还不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李老急道。 谢南行看了一眼李老,转身进了书房,李老也跟了进来。 谢南行没去书案前,而是在床边的榻上坐了,斜倚着轻轻拨弄着香炉里的沉香片,这才说道:“李老,你想过没有,我们以什么立场告诉她,林将军早就被我们收殓了?犯下贪墨案的犯人林商仲到底跟宁王府是什么关系,宁王府为何要偷离封地、不远千里地到京都来给他收尸。” 李老刚想说话,又被谢南行抬手止住,继续说道:“林将军这些年不与宁王府来往,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么?” “在林樾面前,林将军应该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宁王府。” “林将军常年四境平乱,军功日高,他早就知道,大梁军权迟早有一日会落在他的手中,然而只要大梁军权一日在他手中,他就一日会被人猜忌,被人中伤。” “从他掌握大梁军权那一日起,他就猜到自己将来必会不得好死,还极有可能连累林樾,但他明明可以解甲归田,带着林樾远离战场。” “可他没有,他用命守住了京都的这帮人与这从内里早就烂了的大梁江山。” “他自己也是至死都没有把林樾托付给宁王府,他不想宁王府再被人盯上,不想宁王府再被人拖进这权力的旋涡中来。” “他护着宁王府,哪怕他自己女儿的性命都受到威胁,他也从没有动摇过一刻。” “他用命都守着的秘密,我们不该这么快就揭开。” “真的要告诉林樾的那天,也得是他沉冤得雪的那天,等他能堂堂正正将名字刻在碑上的那天。” 谢南行极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可今天却是破天荒地跟李老揉碎了说开。 李老面色惶惶不安,其实他何尝不知晓,只是他人老无用,他舍不得这些孩子难过,这些孩子已经够苦了,他实在不忍心。 见李老不再提及,谢南行微微合了眼,斜靠在软榻上小憩,此前想问的事,也是按下没再问起。 栖吾居里又只剩炭火烧裂的轻微噼啪声。 ...... 锦泠院中。 林樾将自己梳洗干净,连饭都没吃,就熄了灯,整个人趴在床上,脸捂在被中。 窗外月色隐藏了起来,漆黑的夜空中,棉絮般的雪花竟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落在枯枝上,砸出噗噗的闷响,一个时辰后,院中地上就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 而直到这时,寂静的房中才传来一声极低的呜咽声。 像是人痛到了极处,实在忍不住,这才不小心泄露出了一丝丝的痛楚。 林樾瘦削的肩头微微颤动着,死死扣住被角的手背上青筋爆出。 她真的是太痛,太痛了。 那日老爹腹中扎着一把刀,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又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一刻,她像是突然失了声,她往后倒退一步,惶恐地想向他人求证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中,可大门破开,一大堆官兵涌了进来,将她按压在地,她的视线依旧朝着书房,她还是想求证,还是想求证,可她说不出来,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官差粗略查看以后,就随意判定逆贼林商仲已畏罪自戕身亡,将军府满门抄斩。 整个将军府上空都响起细碎的哭泣声,求饶声。 那些声音在林樾耳畔忽远忽近,她什么都听不真切。 她不信,她的老爹怎么可能会有罪,她的老爹怎么可能会自杀!他们怎么能随意就定了大梁平西大将军的罪! 林樾还想爬起来争论,可婶娘跟林思叫住了她。 她们那么纤细柔弱,细瘦的手腕扯住她的衣角,止住了她不要命的反抗。 “姐姐,不要——”林思细细的嗓音朝她喊着,婶娘满眼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淌下,她们在求她不要抗旨。 林樾恍惚着跪倒在地,任由官差在她们面前宣读老爹的罪责,她没有哭。 她被关在地牢,昏天暗地,等候问斩,她没有哭。 莫名旨意变更,千里流放,痛苦非常,她没有哭。 艰险逃窜,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她依旧没有哭。 可她终于再回京都,翻遍尸山,找不到爹爹的尸身,她终于绷不住了。 老爹是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心胸豁达,从不惧死亡,但他要死在战场,要死得其所,要马革裹尸,那才是他作为军人最大的荣耀。 而不是那样顶着莫须有的罪名,死在家中,以他最不屑的方式。 到最后,连尸身都找不回。 不该是这样的。 林樾感觉像有无数的刀片,打着旋一般狠狠扎进了她的四肢百骸,顺着血液流进心脏,直将她凌迟得痛不欲生。 窗外的雪依旧在扑簌簌地下着,一直快到天亮,林樾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可就算睡过去,她依旧在乱梦中打转,她梦见婶娘跟林思的尸体被冻在雪地里,雪落了一层,但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她们看着她,无声地问她,怎么还不来救她们。 林樾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她猛吸一口凉气,惊醒了过来。 天刚亮,她才睡了一个时辰。 她睁眼望着床帐顶棚,发了一会呆,狠狠将心头的痛意压下去。 这一刻,这些痛楚再次化作铠甲,沉重地覆盖到她身上,护着她也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林樾狠狠闭了闭眼睛,从床上一跃而下,简单地梳洗一番后,就离开了锦泠院,信步往外走去。 第20章 宁王之死蹊跷 雪落了一整晚,将整个京都覆上了白色,又是一场寒流席卷大地。 冻土千里,春耕迟迟不至,各家闲汉们就爱四处凑热闹,茶馆酒家,插科打诨,流言就是从这些地方传出,并且人们都极其喜好窥探皇城里那些皇亲国戚们阴私暗事,也极度热爱将听来的事添油加醋。 而是真是假,由谁传出,他们根本不在乎,光是在脑海里肆意揣摩猜测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到原地跳起来。 那些个豪门秘事只要自行添上三言两语,经过三人的嘴,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满城皆知。 近日,一则关于大梁皇室的流言在京都外城传得沸沸扬扬。 “哎,听说了没,关外有位老道,夜观星象,断言咱大梁皇室将后继无人,这是江山将亡的征兆啊!” “嘘——你小点声,这种流言你也敢乱说,不要命了?——不过,真的假的?” “哎呦喂,千真万确,我远房侄子的二大爷家的小儿子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嘶——那看来是真的了,那咱们大梁以后可咋办?” “那谁知道呢,唉——” ...... 栖吾居,炭盆里燃着金丝碳,室内温暖如春,镂空雕花香炉里飘着袅袅轻烟。 谢南行穿着淡蓝色家居常服斜倚在软榻上,双眼微闭,听着李老小声说着。 “不知从哪处传出大梁皇室后继无人,大梁江山将断的流言,京兆尹这两天急得嘴角都冒了血泡,到处抓人,可还是防不住,也不知道这流言什么时候就要传到宫里那位耳朵里去了,他心里虚得很。” 闻言,谢南行轻嗤一声,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凭京兆尹府那些个人,能防住那也是怪了。”说着,他又顿了顿,“不过,这传出流言的人委实没将我放在眼里。” “是啊!这人真是其心可诛,竟然传出这么恶毒的流言。”李老眉头皱起,恨声说道。 谢南行倒是不大在意,拨了拨香炉,接着说道:“不过他说得也没错,我一将死之人,确实不能算是长久的皇室后人。” 这则流言为何能迅速的在民间流传开,主要还是它确实说中了大梁皇室的痛处。 隆庆帝已年过五十,现今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太子为正宫皇后所出,是嫡出的二皇子,年三十二,三皇子荣王,为柳贵妃所出,年三十一,两人都在十几岁上就娶了妃,近些年两府中也频繁纳了不少妾,可就是没有儿子,不要说嫡出,就连庶出都没见着一个。 太子膝下只得一位郡主,荣王好一点,有两位郡主。 这就很尴尬了,细细看来,现今大梁皇室的孙辈竟然只有早逝的宁王有个儿子,这儿子还人人皆知是个病秧子,谁都不知能活到哪个年岁上,不仅如此,还文不成武不就,再怎么样,也不能将大梁江山交到这种草包手上。 所以谢南行说那人说的没错也是有理可依的。 李老不爱听他说这些,气得扭头就想走,却又被谢南行拉住了,“李老,往那流言里再加一句。” “加什么?”李老语气里带了不耐烦。 “就加一句当年宁王之死蹊跷,这才致使大梁皇室后继无人,皇室将断。” 李老心头倏地一跳,他转过身来,“世子,您这是?” 谢南行微微颔首,唇角带上凉薄的浅笑,“总要把水搅得再浑点,才能摸到那条大鱼。” 这流言落到心里有鬼的人耳中,他定会心虚,露出点马脚来,当年含糊的隐情跟那丝怪异说不定也就能顺着查一查了。 李老猛地一击掌,连声说了好几句好,忙着就推了门出去。 没多久,就听院中传来李老满是心疼的声音,“林姑娘,怎么来了也不派人进去通报一声,这天这么冷。” 又听林樾声音响起,“我听着世子好像在谈事情,就没让人通报,没事,我不冷的。” 谢南行推了门出来,只见昨日失魂落魄、一身狼狈的少女今日就已收拾妥当,清亮的眼睛里添了一丝笃定,头发依旧高高地束在脑后,只扎着一两指宽的红色绸带,其余头饰一概全无,身上披着红色卷边毛绒大氅,清泠泠地站在院中,一派的干净利落。 林樾见谢南行出来,上前两步,声音爽脆,“世子,你知道到哪儿找六娘姐姐么?我有事想求她一助。” 谢南行闻言,也不问她找隐六所为何事,而是看向李老。 李老后背一僵,随后朝他挤了挤眼睛,谢南行瞬时明白。 他轻咳了一声,淡声说道:“隐六现在不在府中,我让人去寻,等她回府,她自会去找你。” 见隐六不在,林樾也不强求,朝着谢南行行了个礼,“多谢世子。”语毕,转身就要走。 却被李老给拦住了,“林姑娘,今天刚好有牙行上门,我领人过来给你看看,往你院子里挑几个伺候的。” 林樾连忙推拒,“李老,我那院子里用不着,有什么事我自己都能干。” 她自幼长在军营里,除了因为是个姑娘,她老爹单独给她个营帐,其余全都是自力更生,哪里需要人伺候,就算之前在将军府,她也是一人住一个院子,也没个伺候的,大家都默认了,大小姐什么事都能自己做。 这会儿真要让她院子里加人,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李老可不管这些,姑娘家就是得有姑娘家伺候,林姑娘在京中已没有亲友,有些贴己的小话总不能跟小十六那臭小子讲吧。 李老一边让林樾就在这儿等着,一边加快脚步出了栖吾居。 林樾看着李老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朝着谢南行耸耸肩。 “进来等。”谢南行朝她轻轻招手,随后转身先进了屋。 林樾脑子里就没有男女大防这句,也没人教过她,听到谢南行这么一说,连着两步就进了谢南行屋子。 “嚯,可真暖和!” 林樾一进门就惊叹道。 她微微活动了下有些冻麻的手脚,接过谢南行递给她的清茶,浅啜了一口,赞道:“好茶!” 谢南行瞧了她一眼,问道:“你还懂茶?” 林樾脸色蓦地一僵,讪讪笑道:“哈哈,不懂,但大家不都这么说么?” 她怎么可能懂茶,在军营里,降火清热的苦丁,她都能眼睛不眨地喝上几大碗。 谢南行轻嗯了一声。 这时,门外暗卫说道:“主子,早膳厨房送来了,现在可要用?” 林樾这才想起来自己也还没吃早饭,刚要开口说要不自己去厨房随便吃点什么时,就听谢南行淡声说道:“嗯,再多添双碗筷。” “是!”门外暗卫领命而去。 谢南行缓步走到桌旁,坐下,又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圆凳,看了林樾一眼。 那双极浅的瞳孔看人,林樾总觉得凉津津的,跟夏日极难得的甜水一般。 “哎,来了!” 两人刚坐定,暗卫就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第21章 我给你当侍卫吧 林樾看着暗卫将食盒里的碗碟一个个端出来,从刚开始的隐隐期待,到最后的落空失望。 满桌的清粥小菜,甜腻点心。 她不爱吃。 林樾端起瓷碗,将碗里的青梗米熬得粥几口就倒进了肚子,其余的却是一筷子都没动。 然后,她就将碗放下,坐在一旁看着谢南行慢条斯理地用膳。 不得不说,谢南行的一举一动,光看着,就能让人心静下来,十足的赏心悦目。 “不吃了?”谢南行突然问道。 林樾摇头,“不吃了,饱了。” 谢南行看了她一眼,扭头朝门外说道:“让厨房送只烧鸡来。” “是!”暗卫领命离去。 “......”林樾讪讪地挠挠头,连忙找了个话题问道:“你都不吃肉的?从来不吃?” “嗯。” “你都不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么?可香了。” “尝过,腻。” “嘶——腻?那是你没吃过好吃的,等会儿的,我去洗个手。”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等她回来,正好烧鸡也送过来了。 她直接一把撕下鸡腿,将鸡皮去了,再把烧得软嫩弹牙的腿肉,一点一点地撕成细丝。 这还是小时候回京都生了病,没有胃口,又不爱吃素,婶娘为了让她多吃点,想出来的法子。 林樾手脚灵活又快,一会的功夫就撕出了一小堆,她把装着鸡丝的小碟子往谢南行面前推了推,笑道:“你试试,把鸡丝跟粥混在一起吃,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少加一点。” 谢南行看着她,少女的眼睛亮晶晶地含着期待,他轻顿了下,伸出筷子,从那码得整齐的鸡丝里夹了一些到粥碗里,然后慢慢喝下。 “这就对了,怎么能不吃肉呢,我看你身体不好,就是肉吃少了。”林樾见他吃了,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头啃起了烧鸡。 谢南行细细品了品口中鸡丝的味道,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吃。 他从中毒以后,常年吃药,要饮食清淡,后来慢慢地就不喜肉食了,总觉得腻,尝过一次后,无论他人怎么劝,就再也不吃,奈何他又是宁王府最大的主子,他不吃,其他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随着他。 这还是这么多年后,他第一次试着吃一吃肉。 也不是不能接受。谢南行心想。 林樾啃完大半只烧鸡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仿佛这才活了过来。 而谢南行也真的将那一小堆鸡丝慢慢地吃了干净,这让林樾更觉得心满意足。 她端着谢南行递给她的清茶,学着他慢悠悠地喝着。 李老也在这时候带着人过来了,身后跟着五六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小丫头,这种天里,穿的都不算厚实,一个个冻得脸通红,被李老带进屋子后,也不到处乱瞧,见到人都老实跪了,看来在来之前,牙行的人都教过规矩。 “林姑娘,这几个丫头是专门挑出来的,您看看?”李老笑着对林樾说道。 林樾站了起来,连忙摆手,“李老,您不要这么客气,我那院子里真用不着人,有人我还真不习惯,我这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之前李老走了,她不好不告而别,现在李老回来了,她这才告退。 她从这几个小姑娘边上绕过去,就要出门,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抽噎声,这声音像极了妹妹林思。 思思? 林樾连忙蹲下身来,低头仔细看是谁在哭。 “全都起来。”谢南行开口道。 那几个小丫头磕了头才起身。 林樾看过一遍后,发现是个面生的小姑娘在哭,并不是思思,心里头不由地有些失望。 这小姑娘有张圆圆脸,看上去比思思还要小上一两岁,小鼻子小嘴巴都冻得通红,脸上全是眼泪,也不敢用手去抹,只敢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哭声,却又忍不住,直哭得全身都一抖一抖的,倒是有些悲痛欲绝的模样。 林樾奇道:“你怎么了?” 她这一问,却让那小丫头彻底问崩了,她像是再也忍不住,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这下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这小丫头不管不顾,完全豁出去的样子,别人问什么,她也顾不上答,只会仰着头嚎。 李老赶紧让候在门口的人牙子过来。 人牙子一到院子里,就听到小丫头的哭声,吓得魂都飞了,连忙上前跪着,“求贵人恕罪,求贵人恕罪,草民这就将这丫头带走。” “她为何哭成这样?”谢南行看了眼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想哄人的林樾,淡声问道。 人牙子磕了两个头之后才说道:“这小丫头先前卖过一次,手脚有些笨,摔了主家的东西,被打了一顿,又给退回了牙行,我们牙行规矩,被主家退回来的,就不能再卖进大户人家了,要么卖给老光棍,要么就卖进勾栏院了,我瞧着她年纪小,又可怜,想着就再帮她一回,谁知道,她还是不争气。” 说着,就要上前拧那小丫头的耳朵,那小丫头嗷一声哭得更响了,直往林樾身后躲。 林樾下意识护着她,有些为难地朝李老说道:“李老,要不就留这小姑娘?” 李老一怔,“姑娘确认好了?” 这小丫头看着不像是会伺候人的,这养在院子里,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林樾看看小姑娘哭得涨红的脸,犹豫了下,点点头,“就她吧,也算是救了条命。” 那人牙子听罢,也是大喜过望,连忙赞姑娘心善。 人牙子跟着李老将其余人带了出去。 小丫头一看,这才不大声哭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 “你叫什么名字?”林樾把她拉起来。 “元元,元宝的元。”小丫头小声地回,口齿清楚,并不像人牙子说的那样蠢笨。 “好,那还叫这个名,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住锦泠院,让门口的哥哥先送你回去,可好?”林樾点点头,随后看看谢南行,像是还有话要跟他说。 “将她先送回去。”谢南行开口道。 “是!”暗卫现身,将元元领了出去。 林樾等人走后,想了想,走到谢南行面前,说道:“我给你当侍卫吧,你一直帮我,我现在除了一身武艺,其余的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报答你。” 第22章 大逆不道之言 谢南行微微一怔,但很快应道:“好。” 林樾见他并没有推脱,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点点头,又继续说道:“既然你答应我给你当侍卫,那我也要坦诚一些,虽然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为何是逃犯。” 谢南行倒也没有假装惊讶一番,而是淡淡嗯了一声。 林樾心头一阵轻松,跟既聪明又坦率的人交流就是不费劲。 “我是平西大将军林商仲的女儿,我与我父亲年前听诏从北疆回京述职,却在刚进京的次日一早,我父亲就死在家中,判他贪墨军饷,残害将士,说他畏罪自杀,判我将军府满门抄斩,后来又不知为何,改抄斩为流放。” 林樾坐在椅子上,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说话的语气却是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那样平铺直叙。 谢南行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缩。 为何改为流放。 还能是为什么。 当时李老赶回京都,安插在宫中的探子传出来消息,隆庆帝看了将军府所抄之物后,气得砸了桌子,骂了两句,畜生啊畜生,这才改斩首为流放。 将军府抄家的册子被探子送了一份出来,偌大的将军府,两房人家,所抄之物竟然连三页纸都写不满。 清贫成这样的官员,整个京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这种人竟然能被判为贪墨军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也难怪隆庆帝要大骂畜生。 可就算这样,隆庆帝也只是将斩首改为流放,并没有对背后指使之人有任何责罚。 那是他的儿子,怎么是区区一个大将军能比的,杀都杀了,还能真的赔上自己儿子的命不成。 谢南行心头像是闷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林樾见他不发一语的样子,暗道,他果真什么都知道,宁王世子怎么可能是传闻中的草包模样。 “我了解我父亲,他不可能贪墨军饷,也不可能畏罪自杀,我得找出到底是谁陷害他,又是谁杀了他,我得为他翻案,还他清白。” “嗯。”谢南行低声应道:“那你有目标了么?” 林樾闻言,脸色暗了下去,摇摇头,“没有。” 她跟着林商仲四处征战,在各路战场上冲锋杀敌,真刀真枪地拼杀。 她可以说,她懂打仗,懂指挥,可她不懂官场黑暗,不懂人心莫测,不懂嫉贤妒能,更不懂身边人也能包藏祸心。 她认定林商仲无罪,被人陷害,只是因为她了解她父亲,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而判林商仲贪墨,残害将士,那却是人证、物证俱全。 林樾心头有些沮丧,她凭着一腔执念回了京都,却发现她根本不知道从何处着手,甚至连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她都无法确定。 谢南行轻轻转着指尖茶盏,淡声道:“你可知原先你父亲手上的三十万大军如今归谁统领?” 林樾心头一紧,直言道:“不知。” 她这段时日仓皇混乱,而朝中军权交接乃是秘事,不到正经上战场,平头百姓根本不知道是谁统领大军,更不要说她这么个逃犯了。 再者,她也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写信往北疆,问她父亲旧部现今到底是何情况。 其实——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她现在不知道该相信哪些人,虽说那人证并没有公开,但她直觉那人确实是在军中任职,甚至还是她爹的亲信,而她,可能也认识。 林樾抿紧唇,眼神中透出紧张以及迷茫来。 “荣王。”谢南行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了出来。 “荣王?三皇子?”林樾惊道,“是他陷害我爹?” 话音一落,她又摇了摇头,否定道:“应该不会是他,荣王谁人不知他是贤王,就连魏太傅都曾夸过他为人谦和、素来有礼,他怎么可能陷害我爹......” 但她话还没说完,又突然停住,似有些迟疑地说道:“也不对,如果他真如面上表现的是个谦让温和的贤王,那他又为何要插手军权?” 林樾顿住了,她之前的认知似乎被狠狠掀翻,她看向谢南行,问道:“所以,荣王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是王爷,是离那个位置除了太子以外,最近的人。”谢南行缓缓开口。 林樾懂了,“所以他会为了那个位置,不惜一切代价。而我爹,只是其中的代价之一。”先前是她浅薄,人云亦云,如今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所以这就是皇权交替下的残忍真相么? ——可又凭什么要用她爹、用她林家来做那牺牲品。 ——凭什么。 “那你想报仇么?”谢南行突然直指林樾暗藏的心思。 “我想!”林樾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她为什么不想,这些人凭什么! “好。”谢南行微微点头,“那我帮你。” “为什么?”林樾愕然抬头,谢南行也是皇室子弟,荣王还是他的亲叔叔,他帮她,是为了什么? 谢南行视线落于指尖,那处因体弱泛着不正常的白,淡然道:“可能是我活的太无聊,也不想让他们好好过吧。” 此时的谢南行,实在让林樾不由地心惊肉跳。 但她又很快释然,掩盖在草包假象下的宁王世子或许本来就该这样。 “林樾,你知道要为林将军翻案,要置荣王于死地,需要哪些条件么?”谢南行突然抬头,用那双浅色的眸子盯着林樾。 “证据,要有荣王陷害我爹的证据。”林樾说道。 “嗯,还有。” “还有?有证据了还不够么?”林樾惊讶道。 “嗯,不够,那可是亲王,当今唯二儿子中的一个。” “那还需要什么?” “君王的失望。”谢南行轻声说道:“只有圣上对一个亲王彻底失望,那才是他万劫不复的起点。” 谢南行语气平和,说的却是最大逆不道之言。 林樾闻言一怔,她对上谢南行的眸子,似乎听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这才是关键点。 证据重要,但没有君王的失望重要。 林樾沉默了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好,我这就去找证据。” 君王的失望,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还是得静待时机。 可治她爹有罪的证据就在大理寺,她可以夜探大理寺。 “不急,这事我自有安排。”谢南行开口拦住了她。 大理寺戒备森严,就算她武功顶尖,但还是不要冒险,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林樾深深地看了谢南行一眼,应道:“好。” 此事暂时按下。 林樾从栖吾居出来,回了锦泠院。 元元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雪,见到林樾回来,眼睛才亮了一亮,蹦起来朝林樾跑来,“姑娘!” 林樾一把按住她的额头,问她,“饿不饿?” 元元乖乖点头,在牙行,只要不死就行,哪还会管她们饿不饿,她们在那些人眼里,跟牛羊没什么区别。 林樾从怀里掏出一只鸡腿还有一个大白馒头,都是她刚才专程绕去厨房跟厨娘要的。 元元小声雀跃了下,“谢谢姑娘!” 林樾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吃吧。” 说完,林樾又看了眼天色,说道:“我还要出门一趟,晚点就回。” “嗯嗯,姑娘注意安全!”元元乖乖点头。 林樾又笑了下,就马上往外走去。 王编修家宅在外城,她得去踩个点。 天刚擦黑,林樾就从外面回来了。 她刚踏进锦泠院,就见元元正伸着脑袋往外看,一见到她,立刻颠儿颠儿地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姑娘,有个好漂亮好香香的姐姐在房里等你。” 第23章 黄花楼 林樾一听,忙往里走去。 元元跟在后面,小声地絮絮叨叨:“那姐姐让我保密,说不能告诉李老爷爷,不然,李老爷爷会把她赶走。” “嗯嗯,我知道了,去吧。”林樾摸摸元元的脑袋,走到房门前,让她自己去玩儿去。 她转身将房门一推,就闻到里面酒味扑鼻,还夹着极其浓烈的胭脂香。 隐六娘斜倚在软榻上,衣衫半解,媚眼如丝,手里还拎着一个小酒坛,“哟,回来啦,怎么,听说你找我?” 说着,她从软榻上起身,妖妖娆娆地走过来,一把挑住林樾的下巴,轻笑着,“小美人,为了你,我可是连明月公子的约都推了呢。” 林樾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明月公子是谁,但直觉能让隐六娘这么流连忘返的,必定也是个绝色。 不过她没问,而是点点头,说道:“嗯,我想拜托你先给我易容成男子。” “哦?为什么?”隐六娘围着她转了一圈。 “女子身份在外行走到底有些不便,所说的话,也没那么让人相信。”林樾很坦然。 隐六娘沉默了须臾,也算是认可了她的话,问道:“想要张什么脸?” “普通点的就行,最好转头就能忘的那种。”六娘喜欢美人,无论男人女人,她一律都要美的,可林樾只想要张大众脸,不要引人注目。 “好。”隐六娘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坐吧。” 一炷香后,元元敲门问道:“姑娘,要用饭么?厨房派人来问了。” 房门从里被拉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出来,元元惊得尖叫起来,“啊!!!” 谁知那男子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元元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别叫,别叫,元元,是我,是我。”那男子开口说话,声音却是林樾的。 “......是姑娘么?”元元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迟疑地开口问道。 “嗯,怎么样,六娘姐姐的手艺真是天下一绝。”林樾有些得意地说道。 “小丫头,别拍我马屁。”隐六娘袅袅娜娜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林樾的脑袋。 林樾捂着额头,撅了下嘴巴,说道:“我说的是事实。” “嘶——我的眼睛,别用这张脸做这种表情!”隐六娘嫌弃地撇开眼,“行了,没事我就先走了,以后有事直接到黄花楼找我,就说找六娘就行。” 一旁的元元眼巴巴地看着隐六娘,眼睛里满是渴慕。 “又有个有意思的小丫头。”隐六娘拍了拍元元的脑袋,然后朝她们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了。 林樾这时才想起来,问道:“黄花楼是哪里?” 元元脸一下涨得通红,林樾奇道:“你知道?” 元元眼神飘忽,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是,元元虽然年纪小,但总归是在京都生活过一段时间,肯定比她知道的多。 “我以前听桃子姐姐她们说,那黄、黄花楼是养、养小相公的地方,就、就是专门给女人玩、玩乐的地方。”元元吞吞吐吐地说完,脸更是爆红。 “......”林樾闻言,眼睛瞪得溜圆,呆了一下,然后往下吞了吞口水,六娘,竟然玩男人! 怪不得隐十六怕她,啧啧啧,有意思。 上灯后,主仆俩随意吃了点就歇了。 林樾也没让元元守夜,还这么小,每天都是睡不醒,正长个头的年纪,可不能累着了,她就让元元睡隔壁房间,睡到什么时辰都没关系。 元元听了,又是感动的两眼汪汪。 林樾白天被她的惊天大嚎给吓过了,连忙让她打住,赶紧回去睡觉。 之后一夜到天亮,等元元起床开门时,林樾已经在院中练了一套拳法。 早起晨练是她十几年的习惯,人还没枪一半高时,就被她爹拎起来操练了,这么多年下来,也就成了习惯,现在有固定的住所了,总要重新捡回来。 林樾对所有兵器都有所涉猎,但她最拿手的还是枪,就是之前在军中用了好几年的枪,在将军府抄家的时候被收走了,现如今也没时间再去找杆趁手的。 元元连忙洗漱,去厨房端了早饭回来,主仆两人吃了。 “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看院子,或者玩儿,随你。”林樾交代完,就从锦泠院直往宁王府大门去了。 而来找林樾玩儿的隐十六,却陡然发现从锦泠院里走出来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 一大早从林樾院子里出来的一个男人! 这还得了! 完了完了,昨天看到隐六回府的,林樾肯定是被隐六带坏了! “李老!李老!不好啦,不好啦,林樾院子里有野男人啊!”这么想着,隐十六急吼吼地往李老院子跑,还边跑边吼。 “什么?!”李老被他这一嗓子吓得老心肝差点不跳了。 ...... 而林樾自出了宁王府,就直奔外城王编修府上。 王家是婶娘的娘家,当年婶娘嫁给二叔,也算不上高嫁,只是后来二叔跟老爹两人军功累进,这才有了将军府。 在将军府风头最盛的时候,王家跟林家也算走动地比较频繁,林思经常会去外祖家玩,只要林樾在京里,林思都会带些好吃好玩的回来跟她分享。 婶娘的兄弟也因将军府,在京兆尹府谋了个差事。 王家也算是跟林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了。 虽说婶娘的父亲只是个编修,但多少也是个官,在官场中这么多年,总会结交些人脉,如果哪处能通上气,把婶娘还有林思给放了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们二人只是被连累了而已。 林樾可以逃,她们二人可不能逃。 如果可以,林樾还是希望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 林樾回京之前,就想过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去求王家,可后来被谢南行一提醒,还是觉得换个身份来的比较好。 她昨天探听过了,今日王编修休沐。 “就说林家侍卫求见你家老爷,为你们家小姐之事。” 第24章 猪狗不如的东西 林樾往王家门房手里塞了个红包。 那门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不轻,他上下打量了遍面前这其貌不扬,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说了句,“等着。”就关了大门,往里去了。 林樾没等多久,就被王家迎了进去。 王编修站在堂上,也没给林樾看座,只看着他,等林樾说明来意后,面上却慢慢涨红起来。 “自你们将军府出了林商仲那等叛臣贼子,我们王家就跟你们林家没了关系,也自是就当没了我那个不孝女!你今日还要来求我救她,你是安的什么心?” 王编修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上下扫视着林樾,面上不满更加,愤慨道:“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出你来,还专程跑来我家害我们!她是想让我王家跟你们林家一同被抄么?我早就当她死了!我们王家也没有这么个辱没门楣的不孝女!你请回吧,我就当做你今天没有来过!” 说着,就要喊人来赶林樾走。 林樾呆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王编修,看着他那副恶心人的嘴脸,“不是,你们王家当初也承了林家不少情,就连你儿子能在京兆尹府谋到官职,那也是京兆尹当初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 话还没说完,从厅堂后转出一名中年男子,他上前就指着林樾的鼻子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在满嘴喷粪些什么?什么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那是我王轩凭自己的本事进去的,跟林府有个屁的关系!你给我滚!” 林樾被这一家子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她绕过王轩,看向王编修,“你们王家今天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二夫人怎么会跟你们这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是家人!我呸!猪狗不如的东西!” 骂完,林樾扭头就走。 王编修是个文人,最好面子,虽然养出了个满口脏话的儿子,但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人这么当着他的面骂他,还是以这么粗俗的话,气得当场差点厥过去。 那王轩一看自己父亲被这小厮给气成这样,上前就要揪住林樾,举着拳头就要砸。 林樾却是一分都看不上他,衣襟连碰都没让他碰着,直接一脚给他踹倒在地。 林樾恨恨地看他,要不是怕给他踢死,闹出人命来,林樾估计还会补上两脚。 “呸!废物东西!没本事还学着人打架!”林樾又骂了一句,不再管在地上疼得直哎哟的王轩,抬脚就离了王家。 可等林樾真出了王家,在王家后面巷子的拐角处,又是气得不行。 这群渣滓,这群畜生! 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 林樾狠狠踢了一脚墙,却听到身后一个妇人怯懦的声音,“这位小哥——” 林樾回头,眼中的狠戾却将那妇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小声问道:“这位小哥,是林府上的吗?林府不是被满门抄家了么?你怎么......” 林樾懂她的意思,林家都没了,哪还来得林家人。 虽说现在她心情十分不爽,但她也没有拿无辜妇人撒气的打算,她忍了忍愤懑的情绪,低声问道:“你是?” 那妇人衣着看上去并不华贵,但是料子也算得上是好的,她又怯怯地看了眼林樾,小声说道:“我是王家的,你家二夫人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你、你真能见着我女儿?” 一提到女人,王夫人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但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只敢小声啜泣着,“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也劝不住老爷,芸儿,是娘没用。” 芸儿是婶娘的闺名,林樾看着王夫人哀戚的模样,心又软了,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想办法救二夫人跟二小姐,原本想王编修或许能帮个忙,看哪里能走动走动。” 说到这里,王夫人的眼泪更多了,她性情软弱,在家里都是听丈夫跟儿子的,她心疼自己女儿无端遭罪,可作为内宅妇人,她哀求过丈夫,可丈夫骂她妇人之仁,是要害了王家跟儿子。 这个大罪扣下来,她是死了也没法说得清。 “我、我这里还有些私房钱,你看着能不能交到芸儿还有思思手上,我这个当娘的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是我对不起芸儿,对不起思思。”王夫人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塞到林樾的手中。 沉甸甸的,王夫人是真的把自己的压箱底全都拿了出来,只求能让自己女儿稍微过得好一点。 “王夫人......”林樾心头一阵发酸,想要推拒,这个女人在后宅已经够可怜,再让她完全没有银钱傍身,那真是,以前就听说王家的儿媳妇是个厉害角色。 “小哥,你千万别拒了,我再怎么样都能活着,可我的芸儿......”王夫人眼泪又是直直往下掉,“也算是我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林樾心口更是憋闷,一个深居后宅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就凭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她就将全部私房钱都拿了出来,来求一个渺茫的希望。 “我、我要回去了,小哥,芸儿跟思思就拜托你了!”王夫人双手合十,对着林樾拜了拜,抹着泪又匆忙地走了。 林樾捏着王夫人的小匣子,心情更不好了。 她满心愤郁愤,却又不知如何发泄,垂着头在那处站了许久才走了出来。 这会已经临近中午,街道上人流拥挤,林樾心里头空落落的,也没有目的地,就随着人流随意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将军府门前。 现如今的将军府门前一派萧条,整个京都人都知道,林家败了,从高处狠狠摔下,这处也就成了晦气之地,平日里如非必要,能绕道走就绕道走。 林樾怔怔地站着,看着大门上张贴的封条愣愣出神。 这是她的家,是她出生的地方,她在这处长到四岁后,就随着老爹东奔西走,一年回不了一次的地方。 可这里依旧是她的家。 每次从边境回来,婶娘都会笑眯眯地从门内迎出来,温柔地拍拍她的背,说她又长高了。 林思则是掏出她攒了一年的小玩意儿要送给她,娇娇软软地喊她姐姐。 现在什么都没了。 林樾难受地鼻头都酸了起来。 “哎,这位小哥,有人让老子给你捎封信,你可算来了,老子都在这处等了你快一个月了,等得都快发霉了,哎,别发呆啊,快接着。” 第25章 鬼扯的收信人 那人一身旧衣烂衫,头顶破草帽,面目模糊,看着活像个乞丐,但听他语气,又不像。 林樾心头暗惊,接过信,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认识我?” 那人挠了挠屁股,啧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当然不认识。老子只是收了人的钱,说要给在京都将军府前站着发呆的人送信。”那人又上下打量了林樾一圈,“鬼认识你啊,等的老子人都沧桑了,走了走了。” 说完,就真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林樾愣了一下,还想再问,那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是个怪人。 林樾翻看了手中的信封,就是普通的黄皮纸,上面连个谁亲启都没有,甚至连信封口都没封,就这么大喇喇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到底是谁给我来信? 林樾满腹疑问地将信纸抽了出来,上面字迹跟狗爬的一般。 “可还安好?可回信。” 没有落笔。 可林樾一眼就看出来这封信是谁写的。 “......这字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难看。”林樾小声嘀咕了句,但还是把信揣回了怀中,莫名的心情又好了很多。 写信的是娄啸,她在军中的好兄弟。 两人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然后一起挨罚,是实打实的铁哥们。 也就只有他才能那么心大,把信让人交给一个站在将军府前发呆的人? 这是个什么鬼扯的收信人。 但很神奇,她就是收到了。 林樾拍拍怀里的信,嘴角扬了扬,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快步绕到将军府外墙,一个轻功飞了进去。 她落在庭院中,偌大的将军府如今无人打理,也才过了几个月,就已经满眼萧条,枯枝烂叶积了一地,加上下了几个月的雪,地上四处都是烂糟糟的。 林樾看到这个场景,站在原地怔了一下,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似的,闷闷的。 片刻后,才微微摇了摇头,四下看了起来。 这处原先有个大水缸,她老爹一有空就让她站在水缸边练功,小时候是劈水,再长大点,就让她顶着缸扎马步了。 还有这个秋千,林思总是坐在上面,乐呵呵地看着她,还时不时往她嘴里塞点心,她其实一点不爱吃点心,可是思思给的,她都能眉心都不皱一下就吞下去,还能笑着说好吃。 林樾经过书房,站在窗外,看着空荡荡的书房,心里想着,靠着窗口,原本有个大书桌,她很少回京,但只有一回京,她就得在这里每天练上一百个大字,跟在军营里一样,老爹说这是功课。 而每到这时,林思都会在旁边守着,翻着她的小账册,在上面写写画画,还很得意地告诉林樾,她这个月又跟着账房先生学了什么,今年半年又偷偷赚了多少钱,还是用过年给的压岁钱做本钱,一边还要用狡黠的眼神看着林樾,忽悠林樾把过年的压岁钱也给她,她能想办法赚到钱,到时候她们俩平分。 将军府家的大小姐是个武疯子,二小姐就是个钱疯子,对女儿家的刺绣女红全都没有兴趣,一个就爱舞刀弄枪,一个就爱钻钱眼儿里。 婶娘每次看到她俩凑到一起嘀嘀咕咕,都要叹气摇头,说这俩丫头,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着婆家。 林樾平日里也最疼她这个妹妹,林思要钱,她就把自己所有压岁钱都拿给她,还阔气地说:“随便玩,玩没了也没关系。” 二叔还在世的时候,都说月儿也太宠思思了点,这哪像是姐姐,分明跟哥哥一般。 林樾就会大笑让林思喊她大哥,林思抿嘴乐,可就是喊她姐姐,姐姐多好啊,能抱抱,能亲亲,哥哥可不行。 想到这处,林樾嘴角都不由地弯了弯,可转眼又看到有些破旧地院子,她又不由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突然,她的脚步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时在千庐州,她准备逃跑的前夜,林思拉住她的手,一直在她耳边念着,“姐姐,记着,两间开口笑,两间开口笑,千万记着。” 她们住的那间屋子外一直有官兵看着,屋子简陋,一点不隔音,她们平日里说话,都要小声再小声,可那天,林思却把这句话说了好多遍,音量也没有刻意降低,就像生怕林樾没听见一样。 两间开口笑? 这是什么意思? 两间,是两个房间的意思么? 林樾穿过连廊,走入后院,站在自己院子门口,她看了看就在隔壁,连个院墙都没砌的林思的院子。 姐妹俩情深,但平日能凑到一起的时间又不多,将军府的大人们就做主,让姐妹俩的院子连在一处,中间只修个小花园,连墙都没砌。 倏地,林樾福至心灵,难道两间并不是指两个房间,而是两个院子,她跟林思的院子。 林樾抬步走进两座院子中间的小花园。 没人打理,又一直在春冬季,小花园里除了四季常青的树丛,其余就只剩光秃秃的花枝,显得有些落败。 开口笑? 那又是什么? 林樾在小花园中轻轻地来回踱步,昨夜又是一场雪,地上厚厚一层,没一会就被林樾踩出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笑? 在花园里笑? 是笑了会触发什么机关? 嘶——到底是什么,林思到底是想告诉她什么。 林樾抿紧嘴巴,脚下无意识地走到花园最边上,看着两株高度相仿的花树发起了呆,这两棵花树叶子都落尽了,还没长出新芽,也是光秃秃的。 脑中思绪乱飘,她又突然想到,这两棵花树是婶娘一年逛花市花大价钱买回来的,还告诉她和林思,“这两株花树就跟月儿还有思思一样,都是好姐妹,东边这株叫紫笑,西边这株叫白笑,到了来年春天,会开出紫色还有白色的花,又叫大含笑花跟小含笑花,你们看,是不是跟你们姐妹俩一样?” 婶娘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低低地说着话。 林樾心头猛地一跳,开口笑,开口笑,难道指的就是大含笑花跟小含笑花? 她往前一步,突然脚风一扫,将两株花树之间的落雪跟烂叶都震开,随后用力地踏了踏,果真听到地下一阵闷闷的响声。 林思在这里藏了什么? 第26章 带男人进府 林樾将衣服下摆塞进腰带中,蹲下,折了根树枝,就在地上挖了起来。 那东西埋得也不深,没一会,就从地下露了出来。 林樾搬出来看了看,是个不算大的四方盒子,盒子外面包了三四层油纸,最外层甚至还洒了防虫的药粉。 等将油纸都去掉之后,林樾打开木盒,等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后,林樾一阵惊讶。 竟然是满满一木盒的银锭子,码放的整整齐齐。 林樾数了数,就这么大个盒子里,居然足足有五百多两银子。 这下把她惊住了,林思哪来的那么多钱,这些年林樾给她的也不过才几十两银子。 将军府日子清贫,林商仲、林商屿两兄弟那点俸禄以及军功发下来的赏赐,有一大半都被两人分给了战场上死去战士的遗孀跟子女,自留下来的并不多,还要养着将军府上下。 过年节给林樾跟林思的压岁钱也没多少,林樾攒了好几年,也才存下来几十两,只是听着妹妹有“赚钱”的雄心壮志,就一股脑全给了林思。 林樾算了算,就算加上林思自己的压岁钱,估计也不会超过百两。 可这盒子里现在竟然有五百多两! 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家五六口人,一个月都用不了一两白银,这五百多两,那可是一家子几十年的用度。 林樾不由地啧啧称奇,没想到思思竟然还真的有经商的脑子,她常年在外,还真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在京都都折腾些什么,竟然能赚这么多钱。 林樾把盒子捧在手中,又不由地在上面拍了拍,她得好好想想,这笔钱能不能用来救婶娘跟林思。 千庐州那鬼地方贫瘠的厉害,在那边当差的也苦,就朝廷发的那点子俸禄,想要养家糊口根本就不可能,可好好的活人总不能被饿死,渐渐地,那些个当差的全都养成了贪得无厌的性子,只有值点钱的,不管从哪来的,被他们看到,那就全是他们的。 相应的,在那边流放劳役的如果还有远房亲戚,看不下去的,都会给那边当差的送点银钱之类的,那那些被流放做苦役的日子也会稍微好过点。 林樾想着,现在老爹想要翻案还得再等一等,实在不行,她就再回千庐州一趟,如果能把婶娘跟思思都救出来最好,如果不行的话,有这些银子,她们两人的日子总会好过点。 心下这么决定了,林樾夹着木盒又从将军府后墙翻了出去。 这会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林樾也没再在街上逗留,直接快步回了宁王府。 进了锦泠院,就着元元打来的水洗了手,正好肚子有些饿了,刚准备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就被元元拉住了。 “姑娘,你去看看六娘姐姐吧,她好像被李老爷爷给逮着了。” 林樾一惊,连忙往院外走去。 锦泠院离宁王府正厅不算远,林樾几下疾走,很快就看到正厅里燃着的灯光。 还有隐六娘娇俏的声音,“李老,我真的没带男人进锦泠院,真没有!您别听小十六这臭小子胡说。” 一旁的隐十六翘脚坐着,脚尖还一点一点的,脸上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我都亲眼见着了,你还想抵赖!哼!李老,这次可不能放过她,她不学好,肯定要带坏林樾。” “小十六,你个臭小子,你给我等着,算起来,姐姐也有段时间没有找你玩儿了。” “嗷——李老!你看你看,她还威胁我!” 李老坐在椅子里,脑壳有些痛,他刚开始惊了一跳,后面又镇静了下来。 毕竟隐六娘确实喜欢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场所里勾三搭四,但还从来没那个胆子将人带回府。 而且她一直流连在秦楼楚馆,也是因着世子的任务,那些个地方鱼龙混杂,又有各种朝廷官员会去宴饮玩乐,消息流通比较快,也不能因此责怪她。 小十六这小子乱叫乱嚷,公报私仇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李老也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敲打下六娘,那些在外玩得乌七八糟的事情可不能带到林樾边上。 这两个人说着说着,嗓门就大了起来。 李老不由出声制止,“好了好了,吵什么吵,头都被你们给吵大了。” “哼!” “哼!” 两人手臂一抱,头各自扭向一边。 就在这时,隐十六看到林樾出现在门口,眼睛突然一亮,嗖得一声跑过去,抓着林樾的胳膊就往大厅里走。 “李老,你看,就是这小子,我今天就是看到这小子从林樾院子里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隐六娘,这下你没法抵赖了吧?” 被隐十六抓着胳膊的林樾,“......十六,我是林樾。” “!”隐十六倏地回头,目瞪口呆,“什么,你是林樾!你干嘛突然要易容成男人?!” 林樾有些无奈地把胳膊收回来,解释道:“我今天有事要办,想来想去,贸然以女子的身份去找别人,人家估计连门都不会让我进,这才麻烦六娘姐姐帮我易容成了男子。” 隐十六这么一听,原本还昂扬的精神一下痿了,他偷眼瞧了隐六娘一眼。 隐六娘一手插在腰间,伸出手指点了点隐十六的脑袋,“瞧见了没,臭小子,这脑袋瓜子里天天想些什么呢!” “......那还不是怪你,平日里没个正行,也不能怪我想歪。”隐十六撅了撅嘴,小声嘀咕着。 “臭小子,还说!”隐六娘闻言就要上手掐他的脸。 李老突然开口,“好了好了,别闹了,既然是场误会,那就算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从六娘被喊回来跟小十六对峙,她从头至尾都没提一句是林姑娘让她帮忙易容成男子,就陪着小十六闹,可见当初六娘被找回来,被世子点过,任何关于林姑娘的事,谁都不准提,一个字都不准往外吐露。 这下李老也没什么好敲打六娘的了,她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这边厅里还闹着,外面就在报,世子回府了。 刚还在斗嘴的两人立马停了下来,齐齐望向大门口的方向。 林樾:“......”世子回府这句比说什么都见效。 第27章 小十八 谢南行身着一袭浅色狐裘,墨发被束在头顶,缓步从外慢慢走来,等到走近了,这才看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原就浅淡的唇色看上去更淡了。 他这是怎么了?林樾心里想着。 李老也瞧着了,连忙上前,心疼地说道:“可是累着了?这陛下也真的是,就算十几年没见,有热乎劲,那也不能让你天天的天不亮就往宫里去啊,还一呆就是一整天,这宫里头规矩又大,还得提着心陪着,吃也吃不好,这是个人也吃不消啊。” 李老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去给谢南行将狐裘脱下,“还有啊,下次世子您无论去哪里,都得带个人跟着,哪能就自己一人来来去去的,在封地上还行,到了京里,可就不大合适了。” 说着,又要去安排厨房将晚膳送上,忙得团团转,倒显得旁边站着的三人跟三根木头桩子似的。 “李老,慎言。”谢南行低声说了句,松下肩,让李老围着折腾,浅色的眼睛在厅中三人身上一一划过,在经过林樾那张男子面孔时,也没有丝毫诧异,仿佛他一眼就知道这就是林樾。 厨房手脚很快,这就把饭菜都端了上来,林樾瞧了眼,又都是些清淡菜色,荤菜几乎见不着,不由皱皱眉,这吃的还是这么素淡。 谢南行缓步走到餐桌旁坐下,隐十六跟隐六娘站在一旁,手眼规矩,一动不动,不像是还会掐架的模样,林樾见目前也没什么事了,就要告退。 “坐着一起吃了,隐一等会过来找你。”谢南行突然开口,然后抬眸看向林樾。 林樾只得点头,坐了下来。 李老见状,高兴得很,连忙让人又送了套碗筷过来。 “再送点荤菜过来。”谢南行淡淡说道。 “好好好。”李老连应几声,疾步到后面吩咐去了。 没一会,两三道荤菜就端上了桌,谢南行这才端起碗筷,“吃吧。” 隐十六跟隐六娘他们早就用过饭了,世子又没放他们两人走,只能站在一旁候着。 一时间,餐厅里只剩碗筷轻微的磕碰声。 期间,林樾又给谢南行用公筷夹了一点点味道清淡的肉食,“吃吧,还是要吃肉。” 谢南行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将碗中的肉给吃了。 一旁的李老都快要哭出来,世子竟然开始吃肉了。 之后,两人无话用完饭。 隐一也确实如谢南行所说,过来找林樾。 谢南行斜靠在椅子上,指尖捏着小茶盏轻轻地抿着,朝着隐一微微点头,隐一这才说道:“林姑娘,世子将你编入凌隐阁,号隐十八。” “凌隐阁?”林樾好奇问道。 隐一刚想解释,一旁的隐十六有些激动地上前,“我来说我来说。” 隐一看了眼谢南行,见谢南行没有反对,这才低声说道:“好,你说。”说完,退到一旁。 “凌隐阁是世子十岁那年创建的,共计隐卫一十八人,暗卫八百人,只听从世子一人的号令。” “隐卫可以在人前露面,但只能对外宣称是宁王府侍从,隐卫中包含探听情报、刺杀、护卫、易容等各类职能,但基本要求必须都要以一当百,以守护世子性命安全为首位。” “暗卫则全部藏于人后,不得召唤,不得出现。” “所有凌隐阁日常活动都归隐一统领。” 林樾闻言,问道:“那你负责什么?” 隐十六十分自豪地说道:“我主负责刺杀以及护卫。” 林樾点点头,再问:“那目前那八百暗卫呢?” 这个问题涉及各路部署机密了,隐十六没敢回答,隐一则是看了眼谢南行,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接话道:“目前守在王府暗处有一百号人,其余七百人,都分散在京都各处。” 林樾心头一惊,明显诧异地看了一眼谢南行,宁王世子果真不简单。 “另外,想跟林姑娘确认下,你是打算以男子还是女子身份进凌隐阁?”隐一问道。 “这也能选?”林樾惊讶道。 “可以,凌隐阁会给每个在人前露面的隐卫完善好出身。”隐一解释道。 林樾明白了,这是防止有心人去查谢南行身边人,从而提前完善好身份信息。 林樾想了想,说道:“那还是女子吧。” 一直在一旁静默的隐六娘说道:“好,晚点再给你变回去。” 谢南行将手中的小茶盏轻轻放到桌上,站了起来,吩咐道:“嗯,隐一回头把十八详细资料送过去,都散了吧。”说完,敛起衣袖,脚步轻缓地往栖吾居去了。 等到谢南行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中,隐十六一下跳了出来,喜道:“嘿,以后你就是小十八了!嘿嘿,排在我后面,快叫我哥哥!” 林樾朝他翻了个白眼,一拳挥了出去,说道:“想当我哥哥,等你打得过我再说吧。” 隐十六身形灵活地往旁边一让,被林樾嘲笑手下败将,也丝毫不恼,仍旧笑嘻嘻地说道:“哎嘿,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喊我哥哥!小十八!” 林樾总觉得隐十六喊小十八有些怪怪的,像是喊小王八似的,这么想着,她又是一步上前,掌刀劈下,“不准喊我小十八。” 隐十六抬手硬接,却还是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却是把一旁看戏的隐一跟隐六惊得对视了一眼,小十六是目前凌隐阁隐卫里武功最好的,这小子练武天赋极高,他练半年等于其他人的一年,别看他平日里嘻嘻哈哈,只知道玩,混不吝的样子,其实对自己的身手那是极其自负,傲得很。 结合刚才两人的对话,小十六似乎对输给林樾那是心服口服。 之前隐一私心里还对世子将林樾安排进隐卫有些不满,觉得世子是为了给林樾父亲平西大将军面子,这才把她编进隐卫。 现下知晓就连小十六都不是林樾的对手,这才觉得极其幸运,给隐卫捡到了宝。 想到这里,隐一急匆匆地走了,得赶紧把隐十八的身份给定下来。 那边两人还在拳脚相向,打得不可开交,隐六娘喊道:“行了行了,别打了,小十八,姐姐赶时间,赶紧回你院子把你脸给换了,快走快走。” 林樾一听,身子往后一撤,躲开隐十六的偷袭,点头应了,“好。” 也不再管隐十六的大呼小叫,“怎么她能喊你小十八,我就不行!林樾,你偏心眼儿!” “对对对,我就是偏心眼儿。”林樾朝他吐了吐舌头,跟着隐六娘走了。 ...... 深宫高墙内。 乾清宫。 隆庆帝身着明黄色的寝衣,斜靠在软榻上,双眼微闭,手中还在慢慢转着一串佛珠,伴随着香炉中的轻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模样。 吴喜推开门,踮着脚来到隆庆帝身边,小声唤道:“陛下。” “嗯?”隆庆帝眼皮子撩起,从鼻腔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奴才刚才听闻了一则大逆不道的流言,实在惶恐得厉害,赶忙来告诉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隆庆帝听他语气中的惊惶不似作伪,这才微微坐正,说道:“嗯,朕恕你无罪,说吧。” 吴喜闻言,忙道:“谢陛下。” 说完,凑到隆庆帝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第28章 诛心之言 嘭! 隆庆帝手掌重重地拍在软榻的矮几上,怒声道:“荒唐!简直荒唐!!” 吴喜吓得一身的肥肉抖了三抖,急忙跪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隆庆帝从软榻上起身,面色愠怒,双手背在身后,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停了下来,“南行那孩子也听说了吗?” 吴喜连忙膝行换了个面向,朝向隆庆帝说道:“奴才不知,但刚才宁王府李老管家派人向老奴告罪,说世子爷病了,明日就不能进宫陪陛下了。” “唉,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隆庆帝面露心疼,“传出这些流言的人,不光是诛朕的心,更是在诛宁王世子的心呐!那孩子自小身子就弱,再让他听到这诛心的流言,真是不想让他好好活啊。” 隆庆帝死死捏着佛珠,颓然坐回榻上。 “陛下,那您看?”吴喜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隆庆帝抹了把脸,想了想,低声吩咐道:“从库房里挑点东西给那孩子送过去吧。” 之后又语气哀戚地说道:“那孩子年幼时就失了父母,一人独自长大,养到现在身体也都没个起色,要是朕这个当皇祖父的再不顾着他点,他怕是要对这世间寒了心啊。” “陛下,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真龙天子,有您的恩宠,世子殿下定能长命百岁!”吴喜忙道。 隆庆帝情绪依旧有些低落,毕竟大梁皇室子嗣单薄实属事实,这流言委实是在打隆庆帝的脸。 他疲倦地朝吴喜挥了挥手,低声说道:“去吧,替朕好好安慰安慰那孩子,切莫伤心过度,又伤了身子。” “是,陛下。”吴喜从地上慢慢爬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吴喜连夜就带着东西去了宁王府,也果真见到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宁王世子。 只见他那浅色的眸子里竟然隐隐透出厌世之色,惊叹皇上果真圣明,心惊肉跳间,忙上前好好宽慰了一番,并将隆庆帝的担忧仔细说了一遍。 “是孙儿不孝,让皇祖父担心了。”谢南行声音低哑,叹息道,面容上竟又添上了哀戚之色,“还望公公回宫后多多劝慰皇祖父,保重龙体,切莫为不孝孙儿伤了心神,等孙儿身体好些了就立刻进宫给他老人家请安。” 吴喜见状,连连应道:“老奴一定将殿下的话带到,还望世子殿下好好休养,陛下也说了,请安不急,一切以您身子为重。” 两人又说了两句,吴喜见世子脸上倦色极深,连忙告退,被李老亲自送了出去,并亲自送上红包,“真是辛苦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主子办事是老奴的本分。”吴喜不动声色地将红包收入了袖中,朝李老行了个礼,转身上轿回宫。 李老送完吴喜,又转回谢南行寝室。 只见灯火闪烁中,谢南行早已下了床,除了面色确实苍白些,丝毫没有刚才的哀戚模样,他斜靠在软榻小几旁,默默捻棋落子,竟是又下起了棋。 “哎哟,我的世子爷哎,这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还不休息?”李老上前,满脸担忧。 谢南行轻轻瞥了他一眼,淡声说道:“刚才与吴喜做戏走了困,我再坐会儿,就睡。” 李老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也坐到一旁陪着他。 “世子果真算无遗策,让老奴提早进宫告了病,这不没几个时辰,宫里面就派人送东西来了。”李老叹道。 “这种帝王一怒要杀头的流言,底下人又想瞒,又不敢瞒,所以消息终究会传到皇帝耳中,只是时间上都会往后稍微拖一拖,总要在皇帝面前做足鞠躬尽瘁的戏来,万一到时候皇帝要彻查,也挑不出他们的大错。” 谢南行慢慢说道,“而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心肠最软,他不一定会查,但一定会想到我这么个宁王遗孤,必定会派人来宽慰我。” “他这一动作,必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我们就在府中等着吧,那人也快来了。” 李老点头应是,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世子,我看陛下也是真心实意待您,您对当年王爷的死有疑虑,也尽可以问他,为何还要走这么多弯路?” 谢南行微顿,指尖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他沉默了片刻后,嗤笑一声,说道:“真心实意?这天家亲情最怕的就是你以为有真心实意。” 李老闻言,心头一跳,又仔细看了眼烛火下的谢南行,不由叹道,世子这也是在怀疑皇上啊。 十几年前,他瞧着皇上急匆匆自宫内出来探望宁王,那满脸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那一声声皇儿要好好活下去的话语,他至今都还没忘。 十几年后,世子爷刚去宫里告了病,皇上马上就派人送东西慰问。 李老几乎要信了天家也是有父子亲情的,可他跟在谢南行身边十几年,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走一步算十步,几乎从无踏错,也就对谢南行有了种盲目的信任。 只要是世子提及的,他都认为是对的。 所以,就算他认为隆庆帝可信,但只要世子说不可信,那隆庆帝就是不可信。 “那您觉得林姑娘可信么?”李老脑中一转,突然问道。 谢南行指尖再次微顿,他抬眸看了李老一眼,随后垂下眼睛,专心下棋,不再言语。 李老无声地咧嘴一笑,摸了摸鼻子,也静默了下来。 直到一个时辰后,谢南行房中烛火才灭,李老悄声关门退了出去。 ...... 此后半个月,谢南行就真的在府中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林樾则是每天一早晨练过后,就来看看谢南行。 她是真的以为谢南行病了,但每次过来,又都看到谢南行要么歪着下棋,要么歪着看书,倒也不像病得有多严重。 不过她也没好意思仔细问,毕竟之前她探过谢南行的脉象,真的是有沉疴痼疾的影子在。 直到有一天,她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就想着趁现在谢南行养病,她抓紧回趟千庐州,看看婶娘还有思思,她们一日没被救出来,她就一日难安。 一大早,林樾就赶去栖吾居,想跟谢南行说一声,她打算即刻动身,谁知她刚到栖吾居门口,却被隐一给拦住了。 “世子有客,你暂且等等。” 林樾奇道:“有客?谁?” 谢南行自回京,就有很多世家子弟想与他结交,往宁王府递了很多帖子,但都被谢南行以天寒不能出门受冻给拒了,只告诉他们等天暖和起来,再投帖宴请他们。 因此,这段时日,与谢南行来往的人并没有几个。 隐一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荣王。” 第29章 有些委屈 荣王?! 林樾脑中像是有顶巨钟狠狠撞击了下,嗡嗡作响,倏地就连眼角也泛起猩红。 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朝栖吾居门内冲去,而隐一一直在旁仔细观察她,见她突然一动,立刻上前阻拦。 可林樾的力量可是连隐十六都难以抗衡,更不要说隐一。 隐一一瞬间感觉自己像被什么巨物狠狠撞击到了,呼吸猛地一窒,整个人被推出去老远,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就从地上爬起,又跨步上前,一把扯住林樾的手腕,低声吼道:“十八,记住你的身份!” 林樾心头一震,她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狠狠压下心口翻涌的气血,朝栖吾居内看了一眼,朝还死死勒住她的隐一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隐一又仔细瞧了她的神情,见她确实已经冷静,这才试探着松开了手。 林樾深吸一口气,退到雕花门后,蹲了下来,很是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就算几乎可以确定荣王就是陷害她老爹的幕后之人,她也可以立刻杀了他,让他偿命,可是如果荣王莫名在宁王府被刺杀,那整个宁王府估计除了谢南行,其他人都给他陪葬。 而且老爹的罪名再也等不到洗清的那天。 是她太冲动了,满腔的仇恨,却差点害了无辜的人。 一时间,林樾心里难受得很,甚至还隐隐有些委屈。 她以前并不会这样,就算容易冲动,但还没到这个份上。她头歪在臂弯里,在心里默默想着,可能是这几个月遭遇太多不公不顺的事了,导致她心绪都变得有些无法控制。 林樾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自闭去了。 隐一见她不再闹,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幸好世子之前提醒了他一句,要注意着林樾的情绪,否则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刚才林樾陡然爆发出的攻击力,根本就没有阻挡的余地。 隐一偷偷揉了揉被林樾撞得生疼的肩膀,又看了她一眼,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么瘦削的身形,是怎么使出那么强的爆发力的,简直可怕。 ...... 最近半月京都气候在慢慢回暖,大部分人家都把每日燃烧炭火的时辰缩短了,有些不怕冷的,甚至都把炭火给撤了。 可栖吾居内依旧燃着两个炭火盆,里面金丝炭烧得通红,整个栖吾居内热烘烘的。 荣王刚进来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额上就出了汗。 可他一直都是君子雅芳,在人前从不失仪,所以他是万万做不出将外袍解开透气的举动的。 而他对面一直斜倚着软榻的谢南行明明身上也穿着长袍,面上却是一滴汗珠都没有,整个人透着清爽,像极那温润的玉石,他捏起一块小几食盒里的糕点,极快地往嘴里塞去。 仔细看去,那食盒里已经空了一小半,几乎每种花样的点心都已被吃过了。 谢南行等嘴里吃尽,这才像缓过了劲,笑着对荣王说:“三皇叔怎么知道我就想着这口?回京都匆忙,厨子也没来得及从岑北带,就在京都找了个,可这京都的吃食我是实在吃不惯,这次病了,嘴巴里淡的厉害,想这口真的想太久了。” 说着,他又自行倒了杯茶喝了。 荣王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谢南行,无论说话,还是形态,倒是没有宫里那些人说的病的很严重,只是面色瞧着确实不大好,他点头回道:“这还不是王妃,你皇婶想到的,她之前一听说你病了,就让我来看看你,说你一人在京里,也就剩我们几个亲近的,我这个当皇叔的理应要多关心你,还说你自小长在岑北,定对京中吃食不习惯,这不正好她娘家府上有个岑北来的厨子,她还专程请到王府来候着。” “可也不巧,前段时间,父皇让我办了点差事,一直没能抽出空来,这不昨日刚忙完,今天就过来了,你皇婶一听说,连夜让那厨子做了这些个点心,看你喜欢,回头再让那厨子做了送过来。” 谢南行一脸喜出望外,连连拱手,“那真是多谢三皇叔了!” 荣王朝他摆摆手,说道:“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客气话,就说你这回怎么就病了?前段时间不还听说好好的么?” “还不是听京里面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流言给气的。”谢南行回道,一脸的愤慨。 “什么流言?我这段时间都忙晕头了,京中又胡传什么了?”荣王身子朝前微微探着,眉头皱起,一脸地担忧。 “就、就一些说、说当年我父王死得蹊跷,这才让咱们大梁皇室子嗣艰难之类的废话。”谢南行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脸上表情嫌恶。 荣王闻言,立刻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怒斥道:“我看这京里就是闲人太多,就连皇家的事都敢多嘴!南行,你别......” 荣王话还没说完,谢南行就打断他道:“就是啊!他们还乱编排我父王,给我父王扣那么大顶帽子!简直欺人太甚!我父王当年就是突发急病,这才走的,什么死因蹊跷,他们这些人就是想要挑拨我们宁王府跟皇叔你们之间的关系!” 谢南行神情激动,就连原本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那双眼睛也是气到发红。 荣王看他这个样子,心思微转,身子又靠回椅背,面上也是一派痛心疾首,“传出这流言的人真是其心可诛!”说完,他又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到,“南行,这流言说得这么确之凿凿,难道你就对你父王当年的死没有一点怀疑么?” 谢南行闻言一愣,随后又迅速涨红,语气惶然,“三皇叔!这都是市井流言,他们胡说的,怎么能当真?当年我父王就是突发旧疾离世的,您怎么能信这些愚民说的话!况、况且......” 后面的话谢南行没有说出口,荣王却是懂了,况且什么皇室将断,皇室的孙辈里,不还有他在么? “反正皇叔不能信这些个流言,影响了我们叔侄之间的关系。”谢南行前面那句话没说出口,又接了这句。 荣王笑了,“那自是不会,就是你啊,也别想太多,身子本就不好,还跟这些愚民置气,不值当。” 谢南行细细看了他的面色,似是确定荣王说的是真的,他才又低了头,“三皇叔,侄子能拜托您一件事么?” 第30章 蹭一蹭 荣王眉头一挑,痛快说道:“说吧,什么事?只要皇叔能办到的,肯定帮你办到!” 谢南行又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侄子、侄子想拜托皇叔能不能跟皇祖父说下,我在京中水土不服,身子不适,能不能尽早放我回岑北去?” 荣王闻言一怔,大笑出声,走到谢南行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无奈地说道:“你啊你啊,也真是。” 他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他又看了看外头,说道:“行了,时候不早,我也得回去了,省得你皇婶一直对你放心不下,我得回去跟她说说,你好好养着,这脸也太白了些,不用起来送,我自己走就行。” 说完,就背着手离开了栖吾居,那背影是说不出的畅快。 栖吾居外。 林樾一直等荣王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中,这才从雕花门后转出去,抬脚进了栖吾居。 栖吾居内,谢南行正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李老候在一旁,低声说着:“世子,这荣王可是您要等的人?” 谢南行微微点头,“嗯,荣王明面上看着风光霁月,不争不抢,只想做个贤王,但实际上,生性多疑,极度谨慎,如果不是亲眼来看看,他没法打消心里的疑虑。” 这次流言传出,谢南行生病,隆庆帝派人连夜探视,似是还在宁王府停留了一段时间,定是谢南行说了什么,或是隆庆帝派人说了什么。 如果他真如他面上这么问心无愧,那他就不会选在这个时间点上来探望。 不过他倒也没有在吴喜来宁王府后几日就来,而是等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这才不紧不慢地借着荣王妃的由头过来探看。 “他这一探看,也就正好佐证了世子您之前的想法,王爷的死,确实有蹊跷啊。”李老面上露出悲戚之色,“没想到,王爷当年真的是......”李老喉中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房间内静了片刻,谢南行这才缓缓睁开眼,“嗯,不过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又都在其中做了什么,主使人到底是谁,还得慢慢查。” “那荣王?”李老迟疑问道。 谢南行视线下垂,说道:“既然他来试探,那我父王的死以及我身上的毒,大概率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李老看着谢南行苍白的脸色,心中的疑惑终于落了地,世子这是早就怀疑当年王爷的死,而他无论如何都要回京,就是想要给王爷平冤报仇,不由地心中大恸,我的世子爷啊。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林樾的声音在外响起,闷闷的,“世子在吗?” 李老看了谢南行一眼,忙去开门,“在在在。” 林樾见是李老来开门,她探头看了下,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问道:“世子是跟李老在谈事情吗?” 李老摇头,“没有没有,进来吧。” 林樾这才踏进房中,走到谢南行软榻旁,站定不动了。 谢南行似乎在想事情,而李老跟林樾两人心情都算不上好,一时房中无人说话,显得有些沉寂。 片刻后,谢南行回过神来,看着站他旁边发呆的林樾,问道:“怎么了?” 林樾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在你边上呆一呆。” 谢南行一怔,问道:“为何要在我边上待着?” 林樾看他一眼,面上似有苦恼之色,迟疑了片刻这才说道:“我心里头烦,还容易冲动上头,我想了想,发现在你边上我就能平静不少,所以就想着来借你蹭一蹭。” 冲动上头?蹭一蹭? 谢南行又有一怔,这是到他这里寻清静来了? 后又一想,明白过来,这是听说荣王来了,又被隐一拦了,心里头窝着火呢。 也幸好提前点了下隐一,这才没能闹出事来。 想明白后,谢南行刚准备开口说话,一旁的李老却抢先一步,“是是是,蹭一蹭,蹭一蹭,我们心里烦的时候,也喜欢呆在世子边上,咱们世子就跟那定海神针似的,情绪特别稳定,自带这个静人心的特效。” “......”谢南行默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全府上下,就没人乐意呆在他身边,平时事情吩咐完,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别以为他不知道,全都在背后偷偷编排他就是个大冰山,离得近了,都嫌冻得慌。 现在李老竟然能扯出这么个鬼话来。 可旁边的林樾却深觉有理,点头应是,“嗯,我也这么觉得。” “......” 李老无视了谢南行的眼神,继续和蔼地跟林樾说道:“就是啊,以后您没事就可以多来世子身边呆呆,静心想事情特别好。” 林樾一愣,看向谢南行,“这样可以吗?会影响到你吗?” 谢南行还没说话,李老又说道:“可以可以,不影响,我们世子的心绪那是谁都影响不了,我听说近几年在京都,世家公子出门必须带人在身边伺候着,不能离人,要不这样,您目前也被编进凌隐阁了,这以后,咱们排班就把您也排上?还有月例钱。” “......”谢南行心情复杂,他今日算是对宁王府这位老管家刮目相看,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有忽悠人的本事呢? 还月例钱,平西大将军的女儿怎么会为稀罕那么几两碎银子。 “这么好,还有月例钱?”林樾眼睛一下亮了,她从小手头就不宽裕,也从没体会过自己赚钱是什么感觉,这李老一提,立刻兴奋起来,“李老,我身体好,您给我多排两个班,这样月例钱是不是也能多点?” 她虽然现在手头上有五百多两银子,但是谁会嫌钱少,再者,回头万一能将婶娘还有思思接回来,她们要活着,总要用到钱,她得多攒攒。 “哎,好好好,这月例钱本来就跟排班挂钩的,只要林姑娘愿意,例银少不了您的。”李老高兴地眼睛都眯了起来,还像生怕谢南行反对,急着就往外走,“那行,我这会儿就去跟隐一商量,回头就把排班表给您送过去。” 话音一落,人就消失在了门口。 “......”谢南行心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家侍卫多排班还能多拿银子的? 第31章 最重家人 李老匆忙走了。 谢南行给林樾倒了杯清茶,低声说道:“是有什么事找我么?坐吧。” 林樾接过茶杯,坐到谢南行对面,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 谢南行慢吞吞地将软榻小几下的棋盘拿上来,在上面开始摆子,听她问,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直觉。” “行吧。”林樾也就是随便问一问,也没想着要较真,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双手捧着脸,顿了一会说道:“我想回趟千庐州。” 谢南行轻嗯了一声,“为何?” “我婶娘还有堂妹还在千庐州做苦役,我放心不下她们。” “那如果你回去,被人发现,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没想那么多,我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去救她们,总不能因为害怕被发现被抓就不管她们了。” “嗯,那如果你被抓了,林将军的冤屈可能就没人给伸了。”谢南行又点点头,并没有对林樾毫无准备的救人之行发出质疑,而是顺着她的话说,并点出最主要的问题点。 林樾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还会被抓,毕竟她都跑过一回,就算被抓了,大不了再跑一回。 不过她还是想了想再说道:“就算被抓,无人给我爹翻案,那也是要去救的,我爹知道了,也肯定不会怪我,活着的人总比死了的重要,我们是家人,我爹最重家人,但只要我没死,哪怕只剩一口气,就是爬,我也会爬回来给我爹翻案、报仇。” 林樾一条腿伸长,一条腿曲着,双手已经从脸两侧收了回去,一只手掌撑在膝上,身体放松,理所应当地说着。 ——活着的人总比死了的重要,最重家人。 谢南行在心中轻声复述了这两句话,像是想到什么,顿了一瞬,随后抬头看向林樾,淡声道,“不用担心,之前就已经派人往千庐州去了,他们会设法救出林二夫人跟林二小姐。” “什么?你早就派人去救我婶娘跟思思了?”林樾吃惊得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不可置信。 “嗯,林小将军的妻儿也都要保全的。”谢南行轻轻点头,浅色的瞳孔中情绪波澜不生。 林樾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她倏地从软榻上起身,从小几上方一把抱住谢南行,她呼吸急促,似是无法控制一般说道:“谢南行,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南行只觉身侧一阵不属于沉香气息的淡香扑面而来,随后就感觉肩头一紧,自己竟然在一眨眼的功夫里,被林樾抱住了。 他身体瞬间僵硬,那双浅色的瞳孔微微张大,面上一片茫然。 ——那一刻,谢南行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林樾拍了拍他的后背,退了回去,发自内心地说道:“ 谢南行,你怎么能这么好。” 这一会儿功夫,谢南行已经恢复了面上的平静,听闻林樾的感叹,只是微微摇头,没再继续说这件事,微垂着眼睛,捻子落棋。 林樾坐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林樾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递到谢南行面前,说道:“给。” 谢南行看她一眼,看她双眼亮晶晶的,就接了过来。 他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整盒的银锭子,他惊讶地挑眉,问道:“这是?” 林樾又自行坐了下来,将这盒银子的来历说了一通,然后道:“我原本是打算带着这些银子回千庐州,看能不能救婶娘她们出来,没想到你竟然提前就让人去了,我就想着,那就把这银子给你吧,你养着人也挺费钱的。” 谢南行倒也没拒绝,他缓缓点头,温声道:“好。”说罢,就把盒子放到身侧的软榻上。 “就是没想到,林二小姐竟有此等的经商天赋。”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之前还以为她是闹着玩儿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林樾也惊叹道。 谢南行又将白子棋奁推到她面前,问道:“来一局?” 林樾虽然技艺不好,但是喜好下棋,也不扭捏,“好!来!” 一炷香后,栖吾居内响起林樾的声音,“我认输,再来!” 又是一炷香后,林樾有些痛苦的声音,“我认输,再来一局!” “啊,我又输了!再来!” 林樾输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是越战越勇,眼睛亮到惊人,而且每次都是极其爽快的认输,然后又要求再战。 换了其余人,早就掀棋盘走人了,可谢南行的耐性极好,无论林樾说多少次再来,他都温声说,“好。” ...... 荣王府。 荣王走进书房,等在里面的兵部侍郎张文清忙迎了上来,“王爷,您回来了。” “嗯。”荣王走到桌案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在谢南行那边实在是热得狠了。 “王爷,宁王世子那边怎么说?可有什么想法?”张文清上前问道。 半个月前,这关于当年宁王之死蹊跷的流言一起,荣王就时刻关注着宁王府,没想到没过多久,隆庆帝就派人连夜进了宁王府,似是说了什么,手下探子还亲眼看到宁王府老管家亲自送吴喜出门,两人凑得颇近,似在门口又说了些什么。 这事一传到宁王的耳朵里,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当年之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该让它彻底过去,谁都不能再次提起。 荣王一口就将茶水喝尽,将杯子放到桌上,朝张文清摆了摆手,“还是个半大孩子,自小身子就不好,估计这次京里头的传言把他给吓到了,我听着言语间,对宁王恐怕也没多少父子之情,看着倒像是生怕我们因这流言多想,影响了我们跟宁王府的关系。” 说着,似是又想起来谢南行面色苍白,有些惶惶不安地求他,让他带话给父皇的样子,不由笑着说道:“那小子还想让我跟父皇说,说他水土不服,尽快放他回岑北。” 张文清闻言,连忙问道:“那殿下答应了吗?” 荣王一笑,“我怎么可能答应,他可是父皇亲自下旨从岑北召回京都的,我去触这个霉头做什么。” 张文清斟酌了下,问道:“那他的存在,可会对殿下的大事有所影响?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说着,还比了个往下切的姿势。 毕竟如今荣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而谢南行现在是隆庆帝唯一的孙子,谁也不知道他今后会不会成为荣王的威胁。 荣王见他狠戾的模样,不由笑道:“你啊,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杀这个杀那个,我看着谢南行没甚大用,就一个流言都能吓病的人,以后能登上多大的台面。” 张文清闻言,连忙拱手道:“殿下英明,是臣下多虑了。” “哎,你也别拍我马屁,这流言的来处查到了没有?” 第32章 草包世子 张文清面色一僵,却还是老实回道:“臣下无能,还不曾查到具体出处,之前逮到个说是一个关外老道断言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可等我们人真的追过去探查时,早就人走楼空,那老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也就不可知了。” 荣王道:“这流言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确实不好查,先查着吧,有消息了随时来报。” “是,殿下。” ...... 在跟谢南行大战大输十几局后,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林樾被李老强留在栖吾居内用了晚膳后,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林樾正准备洗漱睡觉时,手碰到枕头底下,这才想起娄啸的信还没回。 想到这里,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又去桌边重新点了灯,提笔写信。 林樾的字是正经练过的,落于纸上,铁画银钩,苍劲有力,完全不似一般女子学的簪花小楷。 来信简洁,她回信也是寥寥几字。 “尚安,军中如何?” 她与娄啸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交流,根本不需要问好寒暄,几个字就能理解对方想表达的内容。 林樾将信封好,信封上书,娄啸亲启。 然后喊了元元进来,仔细叮嘱了她明日将信寄出去。 元元听话点头,软软糯糯的样子,林樾瞧她可爱,又上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此后,又是过了几日,谢南行终于对外称身体痊愈,因着到了五月,天气渐渐回暖,他也开始出府走动。 只是,别的世家公子要么凑在一起吟诗作对,谈天论地,要么一同相约花街柳巷,寻找解语花,再怎么样,也都是古往今来这些个闲散公子哥会干的事。 可谢南行偏偏不一样,他也日日出门,身边就带着一个侍卫,四处溜达,还美其名曰,四处游玩,领略京都风光。 其实,他就是到处闲逛,根本毫无头绪,也丝毫不似别的世家公子那般风雅。 不过,他也履行了之前邀约其他世家公子的承诺,只是他的贴子实在怪异,又不请人吃饭,也不请人喝酒,等人上门了, 他就带着人出门遛弯。 马车跟在后头,走的累了,人就上马车歇一歇,等歇好了,再下车继续走。 这一遛弯就是一整天。 如果中途碰上饭点,那就极其随意地就近吃饭,有时是小饭馆,有时是路边摊,运气好一点也会是大酒楼。 可他每次进去之后,都要对店家装饰、伙计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感叹,京都就是京都,连这小摊贩都看着比我岑北的要看起来精神有气派。 让那些个陪着的公子哥们大感丢脸。 到了后头,那就更过分了,他不仅逛风景,逛酒楼,他还逛起了各个衙门,说在岑北,都没见过如此气派的衙门,有时兴起甚至还会去蹭个饭。 这一来二去的,这京都里的公子哥们就不乐意跟谢南行来往了。 一是京都公子哥普遍四肢不勤,这一天逛下来,得在家躺上几天才能缓过来。 二是谢南行对京中事物感叹时,他们在一旁觉得甚是丢人。 还有就是,他是宁王世子,敢去各个机关内走一走,坐一坐,可他们大多都只是承蒙祖上荫蔽,承个闲职或是赋闲在家,哪敢随意乱走乱看,是嫌自家败得不够快么。 而那些被谢南行光顾的衙门机关,也全都是吊起了心。 谁也摸不准这位几个月前才回京都的宁王世子是什么意思,而且还听闻,之前他生病,皇上可是连夜让吴喜大总管连夜带着东西赶过去探望,后面在府中休养的时候,那宫里的太监也是隔三差五就往宁王府跑。 可他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这荣宠,也是近些年独一份。 后头也有官员实在忍不了这日日提心吊胆,硬着头皮向隆庆帝奏报了此事。 谁知那隆庆帝闻言,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南行这孩子,前段时间还说他性情太过沉稳,没想到只是刚回京都,性子还没放开,窝在宁王府两个月没出门,这下愿意出来逛逛,也是好的,你们都随他,他也就是好奇随意看看,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不过你们也得记着,莫要为难了他。” 隆庆帝的这番话,让有些官员心里都不由地犯起了嘀咕,这京都之前的流言看来还是对皇上有了影响,这是要把孙辈里的独苗苗宠上天去啊。 而另外一些比较保守谨慎的,则是另外一种想法,这宁王世子随机到京都各衙门机关坐坐,难道根本就是隆庆帝的意思?他老人家不好随意走访,就让宁王世子替他巡视巡视? 反正无论这些大臣们怎么理解隆庆帝的话,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对谢南行的随机到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这一日,谢南行偶然路过大理寺,站在大理寺门前,对着身旁的侍卫讲了一通大理寺是如何如何重要的大道理,直把大理寺卿讲到了门口,满脸堆笑地把宁王世子请进了大理寺。 谢南行也没有架子,大理寺卿让他坐哪儿,他就坐哪儿,然后就敛了袖子,嘴角含着笑,看着大理寺卿。 这大理寺卿被他看得汗都要出来了,连忙问道:“不知世子殿下今日光临大理寺,是有什么指教么?” “不敢指教,只是偶然路过,口渴,想进来讨杯水喝。”谢南行慢吞吞地说道,依旧微笑着看他。 大理寺卿一听急了,忙朝后头吼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世子殿下这都落座了,这茶水怎么还没送上来?” 等茶水送上,大理寺卿亲自伺候谢南行喝了水后,发现他还是看着自己微笑,这后背的汗又起了。 虽说这宁王世子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可被他那双浅色的眼睛盯着,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跳。 “世子殿下,您还有其他什么需要么?”大理寺卿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这话刚一出口,谢南行那双眼睛就像是亮了亮,他身子慢慢往前探了探,嘴巴还抿了抿,似是不好意思一般,低声说道:“本世子就是听闻大理寺办了很多有意思的案子,你也知道,我自幼在岑北长大,没见过,也没听过,今儿路过这里,就想着过来听你们谁能给我讲一讲。” ——呵,这宁王世子是到大理寺来听说书的来了。 大理寺卿心头一动,一方面觉得传闻果真不假,这宁王世子就是个草包,另一方面又觉得松了口气,他过来就是图个乐,也不是替皇上巡视来的。 而所有人都似乎没有察觉,一直跟在谢南行身侧的那名侍卫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33章 信确实我爹写的 大理寺占地较广,分东西走向,卷宗库在整座大理寺的最里面,而且这一路上一直都有兵士巡逻。 林樾双脚勾住横梁,倒挂在高耸的屋檐之下,仔细辨别了方向后,两脚一松,悄无声息地往西侧飞掠而去。 片刻后,林樾就出现在了卷宗库外面,近期大理寺并没有重大案件在审理,所以此处也跟其他地方一样,只派了两名兵士在此值守。 林樾轻巧落地,连灰尘都没有激起来一星,她躲在侧面窗下,用匕首将窗户撬开一条缝,随后,身形宛如一只猫,灵活地穿过那条缝隙,钻进了卷宗库,又将窗户轻轻合上。 而背对着她的两名守卫,完全无知无觉。 卷宗库里面竖着无数的木制书架,每个书架都有数层,而且极高,通通连到屋顶,每一层上都放满了各类卷宗,为此,每个书架一侧还都配备了专门的木梯,方便人查找翻阅。 可林樾只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要在这宛如烟海的书册中找到关于平西大将军贪墨案的卷宗。 她身形在各个高大的书架间来回穿梭,每一层都不曾放过。 时间飞速流逝,林樾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到底放在了哪里。 终于在最后一刻,在一处拐角处阴暗处,她看到了她老爹的名字,林商仲。 时间紧迫,林樾顾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只能极快地翻开卷宗。 里面是一封封来往书信,叠放整齐。 林樾抽出其中一张,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却是脑中有如钟撞,嗡鸣声一片。 她双手不由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薄薄的信纸,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稳住心神,又将其余信件全都扫视了一遍。 时间已到,剩余的记载,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看,只得将卷宗重新卷好,放回原位。 之后又悄悄从窗户出去,原路返回。 而与此同时,大理寺前厅,谢南行终于表示满意,大大赞赏了一通大理寺的办案速度以及有趣程度。 大理寺卿面上陪着笑,“多谢世子殿下夸奖。” 谢南行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朝他摆摆手,“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本世子有些累了,就先回府,下次有空再来。” 大理寺卿心里巴不得他赶紧走,面上却还是迎合着,“是,世子殿下辛苦了。” “行,不用送,我府上马车在外面候着呢。”谢南行朝大理寺卿拱拱手,就步伐轻慢地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看着他惬意悠闲的背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头叹息,“怪不得其余同僚都怕这位世子殿下的大驾,也真是太难伺候了。” ...... 侍卫收起杌凳,跳上马车,马鞭一扬,宁王府的马车就极轻快地驶了出去。 马车内,谢南行唇角仿佛印着的微笑落了下去,侧身靠着车内软榻,一手撑着额角,又是恢复成一副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而林樾就在此时,从车窗翻进马车内,车帘落下,马车行在进中,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林樾面沉似水,自进了马车就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谢南行也没有开口,依旧微阖双眼,静坐在那里。 “谢南行。”林樾突然开口喊他。 谢南行不由睁眼看她,他近段时间察觉,自从林樾知道他是宁王世子后,平日里也都是随着众人一起喊他世子,可每次当她情绪不稳时,她就会唤他全名。 “嗯。”他轻应了一声。 林樾面色依旧看不出来端倪,可谢南行发现,她的眼眶有些泛红,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扣紧了,将衣服下摆揪出数道褶皱,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像是再也忍耐不住。 “那些威胁官吏、筹谋贪墨军饷的书信确实是、是我爹写的。” 谢南行浅色的瞳孔微微缩了下。 而这时,马车微微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应是已经到了宁王府。 林樾突然扭头看向谢南行,眼眶已经通红,但是并没有泪,她又说了一遍,“谢南行,那些信确实我爹写的。” 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他的字我认识,我小时候还学过他的字。”林樾的头又低了下去,喃喃说着,食指与拇指像是不受控制地来回摩挲着。 谢南行微微坐正了些,骤然听闻这个消息,他除了刚开始心头跳了一下,其余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一派清冷淡然。 他轻声嗯了一句,然后淡声问道:“那你还信林将军么?” “我信!”林樾突然被问,下意识地低喝了一声,那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那是她爹,她怎么可能不信! 可这一声之后,她心头又涌起一股茫然,那些信件,字字清楚,历历在目,如果她还信她老爹,那那些信件又算什么? 她又想到去年冬天,老爹被召回京述职,他似乎有些焦躁,再三地跟她说不让她跟着回去,让她留在北疆,最后还是她偷偷跟了一段路,老爹没有办法,才带着她一起回了京都。 难道那时候,老爹就已经知道事迹败露,这趟回京就是有去无回? 林樾喉中发出一声低吼,她脑中像是有两拨人马在拼命撕扯着,一方坚定地说老爹不可能做出贪墨军饷、残害将士的事,一方又叫嚣着,那那些信件算什么?如果问心无愧,那时候为什么又要焦躁心虚?!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一定有哪里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林樾双眼通红,肩膀抖得厉害,可仍旧没有哭。 谢南行浅色的瞳孔一直凝在林樾身上,看她如此痛苦,原本安放在腿上的手指不由地动了一下。 他又问了一遍林樾,“你还信林将军么?” 这次林樾迟疑了片刻,但最终她还是坚定开口,“我信!” 那是为大梁疆土奉献了一世,在战场上战斗了一生的平西大将军! 为什么不信! 那是她半生戎马,铁骨铮铮的父亲,她怎么可以不信! 谢南行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淡声说道:“嗯,那我们再从头查过。” 自从大理寺出来,心绪就不稳定的林樾被他淡然的声音一定,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莫名的想法。 谢南行,从始至终就没有一分怀疑过她爹。 为什么? 第34章 到家了 可这思绪刚起,就又被心底的焦躁给冲散了。 她抬眸看向谢南行,见他清浅的眸色中漾着一抹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担忧之色。 不由地,她的心似乎就这么安定了下来。 她朝着谢南行点头,“好,我们再查。” 谢南行这才收回目光,淡声说道:“到家了。” 这句到家了,让林樾心头又不由地一动,她甚至又想回头再看一眼谢南行,但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晃了晃头,推开马车门,一跃而下。 她站在马车旁,等着谢南行。 “不用放凳子,我扶世子下来。”她朝一旁要给谢南行放杌凳的侍卫说道。 侍卫看她一眼,似乎还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退到一侧,双手交叠在身前,噤声等着。 谢南行微微弓着身子自车厢内走出,他刚才已经听到了林樾的话,他此刻站在车厢门口,视线往下,正好能看见少女微微仰着头看他的神情,她轻抿着嘴,一脸的认真谨慎,晶亮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他。 “来,扶着我的手下来。”林樾朝他伸出手。 谢南行避开目光,手却搭上了那双触感并不柔软的手心。 林樾微微用力,谢南行就顺当地从马车上下来,两人的手也是一触即分。 “多谢。”谢南行站定,低声道谢,随后就抬步上了台阶,跨过门槛,慢悠悠地进了宁王府的大门。 林樾紧随其后。 而束手站在一旁的侍卫却是呆愣住了。 一向极其讲究,不愿他人近身的世子,刚才是被人用手扶着下了马车么? 他又迟疑着望了望已经看不到那两人身影的王府大门。 难道刚才是癔症了? ...... 荣王府。 静华阁内,精致香炉内轻烟袅袅,一众伺候的婢女等人都被荣王谢承瑞屏退。 他斜倚在软榻上,闭上眼睛,荣王妃高静姝侧身坐他身后,纤纤玉指正轻柔地给他按压着。 “王爷,这个力道可以吗?”高静姝柔声问道。 谢承瑞双眼微睁,抬手一把握住荣王妃的手,叹声道:“姝儿,还真是多亏了你这双巧手,才能每次恰到好处地给本王缓解那头疾,真是辛苦你了。” 高静姝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娇俏的笑容,荣王妃比荣王只小一岁,今年也已三十,可一笑起来,依旧是少女模样。 两人自十六岁结亲,这恍惚都过了十四年,可感情依旧很好,就算荣王妃至今只生了两个女儿,也没有影响谢承瑞对她的宠爱。 “不辛苦,能为王爷排解,怎么能说辛苦呢。” 高静姝又扭身给谢承瑞倒了杯茶,“王爷日日忙碌,那才叫辛苦,王爷喝茶。” 屋内珠光摇曳,将高静姝的容颜照的更加貌美,谢承瑞不由心头痒痒,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压下。 高静姝娇呼一声,惹得谢承瑞更是急躁上头。 “王爷!有事禀报!”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人高呼。 谢承瑞箭在弦上,心头不由火起,喝道:“有什么事明天再报!” 那侍卫顿了下,应下,“是!” 可当他转身就要离开时,屋内却又传来荣王的声音,“等等。” 侍卫连忙停下脚步,束手候在一旁。 没一会,荣王从屋内走出,边走边系扣子,侍卫不敢看,忙垂了眼睛。 荣王大踏步进了书房,侍卫跟了进来。 “说吧,什么事。”荣王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问道。 “府外有探子传来消息,说宁王世子今日进了大理寺。”侍卫垂手回道。 荣王闻言,随即说道:“谢南行最近不是一直在京都里乱转悠么?前两天不还去户部、礼部都转了?无事,不必放在心上。” 自他上次去探视了谢南行以后,就深觉此子无甚大用,近期在京都城里乱转,惹得世家闲话之事,也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荣王心思又是一转,今日之行被上报,也是估计涉及到大理寺,侍卫也是拿不定主意,这才着急过来告知于他。 就算扰了他的兴致,倒也算不得大错,他朝下挥挥手,“行了,下去吧。” 侍卫忙低头应是。 可那侍卫的脚还没踏出书房的门槛,就又听背后荣王的声音响起,“等等!” ...... 京都大理寺。 大理寺卿今日陪了一遭谢南行,倍感心累,但也只是叹息一声,谁让人家是宁王世子。 他摇了摇头,就又回到后堂,处理今日事务来。 一直忙到掌灯时分这才歇了下来,只觉腹中饥饿,唤来随从,上了点吃食,随意吃了两口。 到这个时辰,本来他也可以回家了,可一想到家中母老虎跟调皮顽劣的孩子,就又不想回了,要不今晚就宿在大理寺得了。 就在大理寺卿犹犹豫豫要不要喊随从铺垫床铺时,就见门外守卫匆匆忙忙跑进来,“大人,荣王来了!” 大理寺卿心中顿时懊恼,早知道今晚荣王要来,刚才就该早早回家了。 可心中抱怨归抱怨,他也不敢言明,只得吩咐,“快请快请!” 说着,起身也往前面去,却走到室外时,不由地抬头望了眼天。 ——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啊,这些个大佛还能连着来? “殿下,连夜到此,是有什么急事吗?”大理寺卿见着荣王带了十几侍卫匆匆走来,忙迎了上去。 荣王看了他一眼,说道:“哦,算不得急事,就是刚在府中,突然想到上个月查的一桩官员贪腐案似乎还有些疑点,心下困惑,正巧无事,就过来看看了。” 可他嘴上说着不急,脚下却是不停,直直往后院卷宗库而去,身后的侍卫也是举着火把紧随其后。 “.......”大理寺卿心道,那贪腐案早就结了案,也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案子,有什么疑惑,还要连夜来查看。 但他也就心里想想,见荣王身影已经远去,连忙跟了上去。 第35章 如果我偏要去呢 荣王谢承瑞见大理寺卿陈竖跟了上来,停下脚步,声音温和,“陈大人,本王自行带人去就行,现在时辰已不早,大人莫要让贵夫人在家等急了。” 陈竖一听就明白,荣王这是不想他跟着,连忙识趣地告退,“那就辛苦殿下了,下官就此告退。” 荣王点头,不再理会陈竖,又带着人走了。 陈竖弓腰,一直到荣王等人脚步声远去,这才直起身来,心中不禁疑惑,荣王到底是想查什么? ...... 宁王府。 与谢南行进了宁王府后,林樾朝谢南行行了礼,就回了锦泠院。 等进了院子以后,她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看着挂了半个院子的紫藤花枝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坐就坐到天黑。 元元有些担忧地上前瞧着林樾,问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要用晚饭么?” “不了,不饿。”林樾脑中思绪繁杂混乱,仿佛很多事情一齐涌现在脑中,折磨得她有些晕头转向,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对着元元摆摆手,“不用管我,你饿了就先吃。” 随后她看了眼天色,起身往屋子里走。 元元担心,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声应了句。 “元元,等下。”林樾又突然开口喊道。 元元立刻看她,“姑娘是打算吃东西了吗?” 林樾还是摇摇头,“不了,我想早点睡了,回头要是小十六来找我,你帮我拦着他点。” 最近也不知是不是隐十六接了任务,白天一直在府外,到了晚上才回来,有时候回的早了,就会溜到林樾院子里来找她聊会儿天。 可今天林樾实在是没心思跟他说话打屁,就提前跟元元说了。 元元点头,“知道了,姑娘。” “嗯,如果他没来,你也早点休息。”说完,林樾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 此刻站在大理寺卷宗库门外的荣王,听着手下一个个来报,卷宗库内并无任何翻动的痕迹后,心中不由有些纳闷:“难道真是想多了?” 他听说谢南行到大理寺待了一会后,原本也是没放在心上,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一趟。 却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他不禁低笑一声,在这风声鹤唳的京都里待久了,真是有点什么事情,都要草木皆兵一番,倒还不如谢南行那般活得自在潇洒。 想到此处,他不由地正了正衣襟,开口道:“走吧。” 可话音还没落,就听到手下来报,“殿下,卷宗库西南角处发现半个脚印。” 谢承瑞心头一紧,脚印? 大理寺卷宗库每日清晨都有专人打扫,进出也都有记录,刚才他翻阅了登记簿,今日除了洒扫,再也没有人进出过。 那这半个脚印是谁留下的? 荣王眉头锁紧,转身就进了卷宗库内,往手下说的西南角方向走去。 果真,在一书架前,有半个不甚明显的脚印,并没有鞋底纹路,要不是手下心细,很有可能会被认为只是一点灰尘而已。 他侧头看了眼这排连通屋顶的书架,问道:“这一列都是放了些什么卷宗?” 手下连忙回道:“是一些地方上的陈年案件。” 地方上的陈年案件? 谢承瑞心思转了下,又往远处的东北角看了眼,那处黑梭梭的,可见手下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问题。 他沉吟了下,大概还是自己过于杯弓蛇影了,这地上的脚印估计就是洒扫不小心落下的。 想到此处,谢承瑞的心稍微放松了点,他走出卷宗库,到了门口,又朝内看了看,吩咐道:“大理寺附近加派人手,有任何动静都来向我禀报。” “是!”手下齐声应了。 荣王这才带着人离开了大理寺。 ...... 林樾白日里情绪起伏过大,到了夜里也睡不安稳。 一会梦见老爹大喊冤枉,一会又梦见老爹贪墨证据凿凿。 整个人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梦半醒间听到府外的打更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她猛地惊醒,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突然觉得白日里匆匆看过的信件有哪里不对,但她又说不出来。 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依旧觉得不对劲。 不行,得再去大理寺一趟,还是要把那卷宗偷出来。 林樾到柜中翻出夜行衣,迅速穿好,推门就要出去。 可等她头一抬,却发现谢南行正坐在廊下,似乎在看着月色,听到身后门开的动静,回过头来看她。 林樾惊了一下,仔细看他,只见谢南行一身浅色常服,明明如今天气微热,可他身上依旧披着薄大氅,一头墨发并没有像白日里那样整齐束着,而是散在脑后,简单地用一根绸带扎了。 而元元则是一脸困顿地站在一旁候着。 看样子,谢南行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 “世子?你怎么在这里?”林樾奇怪地问道。 谢南行缓缓站起身,淡声道:“有探子来报,荣王连夜进了大理寺,直奔卷宗库,似是怀疑我进大理寺的缘由,就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在卷宗库里漏了踪迹。” 林樾歪头想了想,说道:“我在东南角那处留了半个脚印,那处的卷宗我看了,都是些地方报上来的陈年旧案,没什么重要的。” 谢南行闻言一怔,随后又微微颔首,“好。” 林樾却继续解释道:“我想着万一有人看到我进出卷宗库,进去查,还是要留点痕迹为好,什么痕迹都没有,那就更加让人怀疑了。” 谢南行一听她故意留下痕迹时,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耐心听她解释完,又低声“嗯”了一句。 然后他又垂眸看了眼林樾身上的穿着,说道:“今夜最好还是不要再去,荣王疑心重,就算他没查出什么,此刻大理寺附近也肯定被他加派了人手盯着,切不可这么心急,让荣王察觉。” 虽然谢南行这么说了,但林樾还是被那说不出来的不对劲磨得心头焦躁,她现在恨不得马上就能再看到那些信件。 这抓心挠肝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她顿了顿,又突然抬头看着谢南行,说道:“那如果我偏要今夜去呢?” 原本在一旁困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的元元,听到姑娘似乎在顶撞世子,惊得瞬间不瞌睡了,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姑娘怎么会这么跟世子说话? 第36章 都不会 元元从不曾见过世子责罚下人,暴躁生气的样子,相反,世子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平静温和的,可元元有种在丛林中长大小兽的直觉,她说不上来原因,可就对世子有种骨子里的惧怕。 现在姑娘居然敢这么跟世子说话,这让元元吓得身子都快要颤抖起来了。 然而,面对林樾的不听劝,谢南行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连表情都没变动一下,而是低眉看她,说道:“那就去。” 这下轮到林樾惊讶了,“你不拦我?” “不拦。” “那如果我被荣王手下发现,抓住了呢?” “不会。” “哎?是不会被发现,还是不会被抓?” “都不会。” 谢南行语气淡然,但又极其笃定,他像是有极大的把握,能护住林樾一般。 “......”林樾倏地就哑住了,她抬头看着月色下的谢南行,脸色依旧透着白,嘴唇还是没什么颜色,那双眸子也是浅淡,跟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没什么两样。 白天被打乱的思绪,此刻又翻涌了回来。 面前这个人,自她与他遇到之后发生的种种,都昭示着他对她似乎有种没有缘由的信任跟宽和。 更不要说些那细致入微的关照与点拨。 林樾一直知道,人跟人之间,从来没有毫无缘由的好,只有没有理由的恶。 她从千庐州来,从那些看管她们的官差的言行中,就能猜到世间其他人将会如何对待她,在大部人眼中,真相并不重要,冤屈也不重要,他们要的,只是在贫瘠的生活中,有个人可以用来痛骂,用来侮辱,用来对比衬托他们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无论那人为大梁阻挡了多少次外袭,避免了多少次战火,没有切肤之痛,他们根本不在乎。 把那个高高在上的名字踩在脚下,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痛快。 如若换做他人,但凡知道她是逃犯,知道她是罪臣林商仲的女儿,好心点的就是避之不及,但更多的会将她扭送官府,用来换那微薄的赏银。 而不是像谢南行这样,几乎事无巨细的安排妥当她所有的生活,甚至还会以她难以察觉的态度无声地宽慰她。 想到这里,林樾又仔细看了看谢南行,他还是那个模样,面容俊秀,却又极其淡漠寂寥,就仿佛从来没人能靠近他,看清他。 林樾嘴角动了动,有句话到了嘴边,几乎快要脱口而出。 谢南行却突然移开视线,开口道,“早点休息。” 他像是一眼就看穿了林樾想说的话,及时的阻止了。 说完,他就转身,慢慢地往院门走去。 他行走在澄澈的月色下,孑然一身,但又万分笃定。 林樾这才反应过来,她大声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猜到我今晚会出去,是么?” 所以你就来我院中守着我,劝我别去,但如果我要去,你也有办法护着我,是么? 谢南行脚步微顿,没有回答,之后继续抬步,缓缓没于门后阴影中,再也不见。 林樾还站在原地,微微愣神。 元元没看懂,也没听懂,但也福至心灵地没有出声。 夜色微凉。 ...... 次日一早。 隐一带着隐十六来到锦泠院,只见林樾一身劲装,手握长枪在院中晨练。 身形干脆利落,来回之间,长枪在空中舞得猎猎生风,直叫隐十六手头发痒,恨不能立马下场跟林樾切磋上一回,幸好隐一在一旁稳住了他。 而林樾练武时,心神几乎都在枪上,并没有察觉到隐一跟隐十六站在树荫下。 直到她晨练结束,低头擦汗时,才注意到两人。 “哇,小十八,你这枪法可以啊!”隐十六凑上前,一把从林樾手中抢过长枪,在手中挥舞了两下,评价道,“就是这杆枪不行,配不上你的身法。” 林樾又听他喊自己小十八,白他一眼,没搭理他。 “统领,是有什么事吗?”林樾转向隐一,问道。 隐一平时事务繁杂,整个宁王府所有隐卫、暗卫、侍卫的调动全部都由他来管控,所以没事很少出现在人前。 隐一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嗯,世子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林二小姐被救出来了,目前已在从千庐州回京都得路上。” “真的?!”林樾闻言,高兴地眼睛都亮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起,她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后,有些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救的?” 隐一刚想开口,隐十六就迫不及待上前,抢着嚷嚷道:“哥!哥!我来说,我来说。” 隐一看看林樾,点头答应,“好。” “我跟你说啊,我们的人早就到了千庐州,十二个时辰的守着呢,就想着找个机会下手。” “可谁知道还没等我们的人动手,那边就自己乱了。” “那些个看管的差役手段实在太黑,太过不是人,这不,那边的犯人实在熬不住,他们就趁着那些差役喝酒睡得死沉,一把火把那些差役住的地方给烧了。” “这把火点着以后,整个看管地就乱了,好多人趁着那边救火呢,就都往外跑。” “那火也确实烧得大,烧死了几个差役,但死的更多的是逃犯,你想啊,那些个人本来就没把犯人当人,成日里耀武扬威的,可这些个都当惯牲口的,居然有天还敢反抗了,这不就激怒了那些人么。” “看到人跑就举刀砍,啧啧啧,我听我们的人说,那一晚上实在是惨烈啊。” “这不,咱也就趁乱把林二小姐给救了出来,算算时间,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到京都了。” 隐十六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就跟是他亲手救的林二小姐一样。 林樾原本也是从那里出来的,自然是知道那些差役都不是东西,知道有人反了他们,给他们教训时,是高兴的,可又听到因这次暴乱死了很多人后,她心里头又有些不是滋味。 听到隐十六左一个林二小姐,又一个林二小姐,从不提林二夫人,林樾有些奇怪,问道:“我婶娘呢?也跟林思一起回京了吗?” 隐十六一听,转头问隐一,“对啊,哥,林二夫人呢?” 隐一闻言,缓缓抬头看向两人,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之中,不知为何,林樾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林二夫人,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不在了。”隐一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血。 第37章 请你一定活着 “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林樾走近隐一,盯着隐一的眼睛,低声问道,眼底透着红。 隐一看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微微侧头回道:“根据林二小姐所说,林二夫人在流放路上就染了风寒,后到千庐州又一直劳役,无药医治,身子慢慢就不行了,一直到三月下旬,实在熬不住,人就没了。” 林樾盯着隐一,他在说,婶娘死了。 婶娘死了。 林樾浑身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眼底的红光也越来越多,仓皇中,猛地回身,双手在身侧捏成拳,脖颈间青筋暴起,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 隐十六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头也很难受,他之前只知道林家人已经从千庐州救了出来,高兴地跟着隐一过来向林樾报喜,却没想到,林二夫人早已去世。 他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安慰,就被隐一一把拦住。 隐一朝他摇摇头,随后朝着林樾颤抖的背影说道:“世子免了你今日的当值,你今日就好好休息。”之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等会儿还得去栖吾居守着,就先走了。” 说罢,他扯住隐十六的胳膊,就往锦泠院外拖 隐十六有些急了,不想走,可隐一的力道不容反抗,他扭头用口型朝隐一喊道,“哥!” “走!”隐一一脸严肃,眼神坚决。 隐十六看他如此,这才蔫了脑袋,又回头看了看林樾,跟着隐一走了。 林樾耳中轰隆作响,好似听着隐一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她慢慢蹲下身子,脸掩在双臂中,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巨大的伤痛狠狠地将她刺穿。 空中云层在不知不觉中将太阳遮住,天地间渐渐暗了下来,像是不久后,就会有雨落下,连鸟鸣声都静了下去,一时间,院子里只剩风偶尔吹过的声音。 在院子侧边,一个瘦削的身影依旧蜷缩在那里,不声不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身影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面色惨白,嘴唇几乎被咬出了血,双眼也是通红,可是没有泪,她恍恍惚惚地抬头看了眼天,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茧子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抬步离开了院子。 林樾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没有目的地,只在府中随意走着。 路途中遇到一些侍卫、下人,但无人上前,似是被人特意交代过一般。 林樾神魂不属地转着,直到一阵微凉的风吹来,她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到了宁王府后院那泊湖水前。 她愣愣地看着湖面,心里想着,春天来了啊,湖水都化冻了。 今年的冬天是那么冷,那么长,已经熬过来了啊。 可是......婶娘没了啊,她没能熬过来,她死在了那片冰封千里的土地上,没能见到这个春天。 三月下旬,那时她刚回京都。 婶娘再也回不来了。 婶娘没了啊。 思思该有多难过啊,她的思思该有多绝望啊。 那么娇娇软软的姑娘, 一人被留在了那处...... 林樾感觉心都要裂了,是她无用,是她没有保护好婶娘和思思,她不应该急着回京,她应该留在那里,她应该照看着她们的。 林樾垂下了头,脚下的地面上突然落下一滴水珠。 啪嗒一声。 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林樾抬起头,面上并无泪痕,又摇摇摆摆地离开了这里,恍惚地走着。 又等她回过神来,她竟然进了栖吾居,不知道怎么就站在了谢南行床前。 屋子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只留她一人。 谢南行似乎在昏睡,眉心轻轻地蹙着。 ——原来他又病了啊,怪不得隐一说他们要来栖吾居守着。 林樾心里想着,她定定地看着谢南行苍白的脸,随后缓缓地坐到了床沿,手覆上了谢南行的额头。 谢南行在发烧。 可他就算发烧了,也还记着让她今日不要当值。 林樾怔怔的,心里似乎杂乱无章,有什么在尖利叫嚣,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这时,谢南行莫名醒了,他倏地睁开了眼睛,哪怕在病中,他的眼神依然清明。 他对上林樾的视线。 “谢南行,我婶娘死了。”林樾空落落地说,语气不悲不喜。 谢南行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林樾没再说话,她静静坐在那里,发着呆,谢南行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沉默着。 林樾很小的时候,亲娘就去世了,人还是个豆芽菜的时候,就被她爹拎到了边疆,跟一群大老爷们生活在一起。 她爹自己活得糙,带孩子也带的糙,从来没把林樾当女孩子看,他就像是缺了那根筋,操练起林樾来,要求甚至比一般刚入营的小兵还严格。 而林樾自己也要强,从来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什么招式没练到位,她就自己加练,再练不好,那就罚自己跑圈。 那些日子太苦了,可没人提,林樾自己也不知道,跟着军队四处走,见多了战场上残破的身体,痛苦的哀嚎,嘴巴里涌出大口的血甚至让人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她早就司空见惯,整个人似乎坚硬成了铜墙铁壁。 可是有一年王氏到军队来探亲,看到她小小一个,不苟言笑地抱着一杆枪,坐在一旁冷眼瞧着所有人时,王氏哭了。 王氏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苦了小月儿了。” 林樾僵硬地从王氏身上体会到了温情,给她自小就硬邦邦的性格里带去了柔软的力量,那层铜墙铁壁裂了小小一条缝,里面填着婶娘的温柔。 可婶娘也没了。 林樾抬起空荡荡的眼睛,起了身,对着谢南行说了句,“谢南行,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说完,她又走了出去,像个游魂。 谢南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似是愣起了神。 ——好好活着。 不知多久,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漾起一层清浅的笑意。 带着苦涩。 袖中红线已过臂弯。 好好活着,是奢望啊。 第38章 不能抢了太子的风头 接下来三天,辰时一到,宁王府的侍卫们就能看到林樾准时出现在栖吾居门口。 神情看似恍惚地走进去。 也没人拦她,她就这么游魂似的走进去,只是之前好穿的红色如今都换成了素色,头上马尾也是用白色绸缎给扎了。 她走进谢南行房间,靠在一旁,看着太医每日兢兢业业的诊脉,出方。 一直等到旁人伺候谢南行吃了药后,她才走近,坐在离谢南行不远的地方。 一待就是一整天。 谢南行的热已经退了,只是隆庆帝不放心,还是每日让太医过来诊一诊脉,开一开平安方。 谢南行吃过药后,就靠着软榻看看棋谱或是读读书。 而林樾大多时候,都是在一旁沉默,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既像是来静心的,又像是来看着谢南行的。 因为她说,让谢南行一定要好好活着。 两人并不怎么交流,但各自融洽。 一直到第三天,外面又传来侍卫报,太子又给世子送了东西过来时,林樾才像是被惊醒。 她愣了愣,想起来这几天,太子似乎天天都给宁王府送东西,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些玉器之类的玩物。 “太子对你还挺上心。”林樾突然开口道。 谢南行抬眸看她,浅色的瞳孔里映着林樾的身影,他淡声反问道:“是吗?” 林樾一愣,又扭头看了看桌案上的食盒,那是太子刚派人送来的,看上去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可林樾却突然一激灵,她有些惊讶地看向谢南行,说道:“是皇上送的?” 谢南行垂眸放下一子,低声应道:“嗯。” 他神情依旧淡漠,对是谁送的,似乎早就心知肚明。 林樾看着他,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叹道:“皇上实在太过宠溺太子,这荣王就是想争也是难啊。” 上次谢南行生病,荣王专程带了东西过来探望,而太子却是连面都没露,仿佛根本不知道一般。 虽然他确实可以不来,毕竟侄子病了,当皇叔的没必要降了位份专程来探望。 可荣王还是来了,不管目的如何,而且隆庆帝明显知道了。 这次谢南行一病,宫里立马派了太医过来,并且紧随其后的就是太子送的慰问之物。 虽然都是以太子的名义送到,但聪明人只要仔细一想,就知道是皇上派人送的。 谢南行只是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这皇城里的事,有着太多的弯弯绕绕了。 两人再次静了下来,只是林樾坐到谢南行对面,自然地捻起棋子落下,谢南行头也没抬的接下。 却是没过多久,院中再次传来侍卫传报,“大理寺卿陈大人来见世子。” 林樾起身,站到一旁。 没过多久,陈竖就走了进来。 ...... 荣王府内。 荣王谢承瑞坐在书案之后。 “殿下,近几日,宁王世子又生了病,陛下以太子的名义送了不少东西进宁王府。”兵部侍郎张文清说道。 “殿下,这是陛下在替太子亲近宁王府,咱们不得不防啊。”另一侧的刑部尚书杨立君皱着眉头补充道。 朝中谁都知晓隆庆帝偏爱太子,对荣王向来是不冷不热,无论荣王做得再好,也极少夸赞,基本都是几句敷衍过去。 而这次隆庆帝竟然亲自替太子给宁王府送东西,这不是明显就要拉拢太子与宁王府之间的关系么? 隆庆帝的意思很明显,太子目前膝下无子,目前也只有宁王世子这么一个侄子,搞好关系,会更加加固太子的储君之位。 荣王见两人都一副焦灼的模样,却是嗤笑一声,“诸位不必担忧,父皇这番费尽心思的好意有没有用,那也要看我那好太子哥哥领不领他这个情了。” 张文清跟杨立君闻言一怔,然后两人对视一眼,略一思考,就明白了谢承瑞的意思。 太子自小被就被立为储君,极为狂妄自负,可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无子,是他这些年来最大的耻辱,他甚至觉得是太子妃克了他,平日里跟太子妃也是相敬如冰,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而那些个小妾却是收个不停,日日都在府中耕耘,立誓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 之前京都的流言就让他进宫闹了一通,说要再查当年宁王之死是不是真的蹊跷,被隆庆帝训斥了一顿,这才没提。 可这次隆庆帝直接替他向宁王世子谢南行示好,却是直接打了他的脸,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会理解隆庆帝的苦心,反而认为是隆庆帝认准了他就是生不了儿子,竟然想让他认个“干儿子”。 张文清跟杨立君想通了这茬后,连忙朝谢承瑞拱手道:“殿下英明。” 荣王朝他们摆摆手,“咱们不必管,就让父皇自己折腾去吧。” 自己这位太子哥哥要不是占了嫡出的身份,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对手。 “今日晚点让府里备些礼物给宁王府送去,送的东西低调些,不得抢了太子殿下的‘风头’。”荣王将在门外候着的侍从叫进来,吩咐道。 侍从躬身应了,刚准备出去,又被荣王喊住,“上次那些个王妃让厨子做得岑北糕点就挺好,就送些糕点过去吧。” “是。”侍从低声应了,这才出去了。 谢承瑞吩咐完后,又跟张文清还有杨立君商议了点近期朝堂上的事。 正事聊毕,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对了,最近太子都在忙些什么?” 张文清说道:“听内应说,太子最近已经在物色万寿节礼了。” 谢承瑞再次冷笑一声,“这才几月份,就上赶着找寿礼了,我的这位太子哥哥啊......” 下面的话,谢承瑞没说,可其余两人却是听懂了。 投机取巧,不务正业,顽劣之徒。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低头不语。 第39章 老子不想站队 大理寺卿陈竖最近几日心情甚是不大美妙。 昨日晚间,因打呼太响,被夫人飞起一脚,赶到书房去睡。 这天还没亮,就又起身进宫上朝,缩在人群中,困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撑到退朝,连忙转身,那哈欠刚打了一半,就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吴喜给喊住了,“陈大人,陛下御书房有请。” 陈竖那半个哈欠一下给吓了回去,缩着肩膀跟在吴喜身后,心里头一直在想最近是有什么案子报到大理寺还没审出来么?还是有什么重大案件大理寺审错了,这苦主报到陛下那里了? 陈竖这思来想去,脑子都快转抽筋了,也没想出来什么所以然,倒是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进了御书房,隆庆帝正伏案看折子。 吴喜将他带到,就退了出去。 隆庆帝不开口,陈竖也不敢吭声,只敢跪着行了礼,被隆庆帝头也不抬的免了礼后,就跟个柱子似的立在一旁。 这一等就又是半炷香的时间,陈竖感觉自己都要把自己买多贵的棺材板给想好了,隆庆帝这才幽幽开口问道:“陈爱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呀?” 隆庆帝自案上抬头看过来,面容瞧着没什么变化,甚至还算得上和蔼可亲。 陈竖吞了口口水,回道:“最近日日会去宁王府上。” 他明白隆庆帝想问什么,也不敢隐瞒。 果然,隆庆帝闻言,立刻来了兴趣,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问道:“去宁王府上所为何事啊?” 陈竖一卡,像是难以启齿一般,“给、给世子殿下讲、讲断案的故事。” 隆庆帝一听,顿时大笑出声,“宁王世子日日喊你去府上,就是为了听你说故事?” 陈竖抹了抹额角的汗,艰难地说道:“是,世子殿下身体不舒服,吃饭没什么胃口,听了微臣的、故事后,胃口会好上不少。” 隆庆帝又是大笑一声,“南行这孩子,也真是、调皮的很。” “......”陈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昨日朕跟太子闲聊,还聊到了陈爱卿,南行那孩子身子弱,胃口一直不佳,太子这个当皇叔的也是心焦的很,但昨天跟朕提到说自陈爱卿去宁王府后,世子胃口就好了不少,朕还道,陈爱卿是有什么灵丹妙药,没想到,竟然是给世子讲故事。” 说罢,隆庆帝又笑了一声,仿佛为谢南行叫朝廷重臣上门,竟然只是为了讲个故事下饭,觉得不可理喻,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一般。 束手站在一旁的陈竖却是背后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来前段时间荣王夜间带人进出大理寺被皇上知道了,皇上这是在敲打他不可随意站队,太子这边还在看着呢。 陈竖感觉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在心中大吼一声,“特娘的,老子就不能不站队么?” 可面上他依旧缩着肩膀,听着隆庆帝的感叹,不敢乱发一语。 隆庆帝这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朕知道了,陈爱卿忙去吧。” 陈竖连忙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跟在吴喜身后,直到出了宫门,他才敢直起腰,擦了擦满头的汗。 ——这给皇家干活可真不是人干的啊。 陈竖自我怜惜了一番,这才慢腾腾地回了大理寺。 之后几日,陈竖依旧会去宁王府上给谢南行讲讲故事,但倒也无人在意了。 一直到谢南行身体痊愈,陈竖这才不需要每次都赶到宁王府点卯,为此,陈竖不由地松了口气。 ...... 这一日,林樾晨练完,收拾一番后,往栖吾居去当值。 却在走到栖吾居院门口,被李老拦住了。 “林姑娘,世子早早出门了,他吩咐了今日不用你当值。”李老满面喜色,乐呵呵地朝林樾说道。 林樾奇道:“世子这么早就出去了?——不过,李老,您是有什么好事么?心情这么好?” “是啊,世子说有事去趟大理寺,哎哟,不是我的好事,是您的好事,林家二小姐马上就要进城了!世子特地让老奴跟您说,今日给您放假,去接您妹妹回来。”李老乐滋滋地说着。 “真的?思思快到了?这么快?!”林樾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这宁王府人马的脚程是真的够快,这才过了多久,思思都到了。 “真的真的,算着工夫,应该一会就要进京都了,林姑娘,您快去看看吧。”李老催促道。 “哎哎哎!”林樾高兴地连声应着,但一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当值衣服,又有点犹豫,“我要不先回去换个衣裳?” 李老忙道:“不用不用,世子都给你备好了,就在马车上,您上马车后再换。” “好!”林樾忙往门口跑去,果真门口停了一驾马车,普通不打眼。 她一步跨了进去。 待她坐稳,马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就平稳地驶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辆同样灰扑扑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地驶过京都外城门,守门的侍卫就随意看了两眼,就放了行。 马车里面端坐着一位姑娘,样貌算不得多么精致,但让人一眼看去,却是被她的温婉气质给吸引。 她一身素白衣裳,样式简单朴素,乌发在头顶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朱钗玉环一概全无,却是在侧边戴了一朵小白花。 马车外,人流涌动,热闹非常,可她却没一点向外探看的意思,背脊挺直地坐在车厢中,双手中抱着一个小瓷罐,眼角微垂,似是带着哀思。 而这位姑娘,正是林家二小姐,林思。 重回这热闹非凡的四九城,林思却丝毫不觉得喜悦,她只觉得悲苦,这过去几个月时间所遭受的苦难,是她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没遇到过的。 大伯父没了,阿娘也没了,整个林府都散了。 她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茫然,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算救她的人告诉她,姐姐在京都等着她,可她心中还是充满了惶恐,这世间对女子从来苛刻,她跟姐姐以逃犯的身份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她们还能活下去么? 就在林思快要被满心的惊慌不安淹没时,她突然察觉到马车往下一顿,像是有人上了马车。 下一刻,马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思思!” 第40章 不能再等了! 林思慌忙抬头看向进来的女人,是个陌生的面孔。 但她还是从那人眉眼间看到了熟悉感,她鼻尖蓦地一酸,脱口而出,“姐姐——” 嗓音带着颤,她再也稳不住大家小姐的端庄,像幼鸟一般,一把扑进了林樾的怀中,眼泪唰得就落了下来,“姐姐......我好怕......” “思思,不要怕,不要怕,姐姐在。”林樾紧紧搂住林思的肩膀,任由她靠在自己肩头哭得直抖。 ——思思瘦了,瘦了好多。 林思趴在林樾怀中,呜呜咽咽地说着,“姐姐,阿娘没了,我阿娘没了。” 林樾心口还没愈合的伤口,又像是被重新撕开,裂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寒风,她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们,对不起,是我的错。” 林思闻言,却是哭得更大声了,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却在听到林樾的道歉后,那些委屈一下就跑了出来。 林樾抚着林思的后背,低声哄着,“思思乖,思思乖。” 马车在咕噜噜地往前走着,车外人间热闹烟火,车内哽咽哭声。 林思终于哭累了,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哽咽,她小声说道:“姐姐,你没有错,阿娘没有怪你,思思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嗯。”林樾眼眶更红了,她喉间一酸,忍了一段后才低声应道。 林思从林樾怀里缓缓起身,她眼睛红肿,之前的惶恐却消散了很多,仿佛林樾就是她的主心骨一样,哪怕依然不知道日后该怎么活,但只要林樾在,她就什么都可以。 “姐姐,我把阿娘带回来了。”她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小瓷罐,小声说道,“外面的哥哥帮我找回来的。” 林樾颤抖着将手指放到那个小罐子上,用力挤出一抹笑,“好、好、好。” 心头又是一酸,林家,真的只剩她和思思了。 “走水了!大理寺走水了!”突然,一人尖叫着从马车旁跑过。 林樾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大理寺走水了?! 她一把掀开车帘,发现她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进了京都内城,到了距离大理寺两条街的地方,她朝大理寺方向望去,果然,一道道浓烟冲天而起!距离这么远,还都能看到偶然蹿高的火焰! “快!往大理寺去!”林樾眉头紧锁,朝车夫喊道。 ——是啊,世子说有事去趟大理寺。 早上李老说谢南行去了大理寺,那他现在还在不在? 那火那么大,他会不会有事? 还有大理寺到底是哪里走水,会不会烧到卷宗库? 林樾心头有些乱,面容严肃,一旁的林思不由地跟着紧张了起来,“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大理寺走水了,老爹的卷宗还在里面。”林樾简单地说道。 林思闻言,更加紧张,手指紧紧抠住衣角,但她没有出声,现在她出声除了给姐姐添乱,并没有其他帮助。 车夫将马鞭抽得啪啪作响,马拼命地往前奔去。 眨眼间就到了大理寺所在的那条街,林樾等不了了,她甚至来不及跟林思说一句,就直接跳了马车,像箭一般向大理寺飞射而去。 她靠近大理寺时,在嘈杂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谢南行的马车还停在原地,心口猛地一窒。 谢南行还在大理寺! 她脚下一点,直接掠到了屋顶,朝大理寺院内望去。 大理寺院子里到处都是奔跑着的人,吵吵嚷嚷,林樾根本找不到谢南行人在哪里。 就在她准备从墙上跳下去,直接进院找谢南行时,她听到一声喊叫。 “快快快!卷宗不能被烧了啊!!快救火啊!快啊!” ——什么?! 林樾猛地回头,只见大理寺深处的院子里冒着浓烟,隔着这么远还能听到木头烧裂炸开的声音。 这一瞬间,林樾的瞳孔倏地缩成了一点。 卷宗库被烧了! 老爹的卷宗! 不可以!不可以! 林樾再也顾不上其他,她身形在空中提到了极速,人眼几乎看不清她,只能看到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 眨眼间,卷宗库就已经在眼前。 火势已经席卷了大半个卷宗库,疯狂地吞噬着,速度非常快。 “快啊!!水呢!水呢!” “快!再加派人手!水龙呢?水龙呢!?怎么还没到!!” 站在院中的陈竖嗓子都已经喊劈了,可大理寺实在是太大了,最近的一口井都要跑半天,更不要说隔了有三条街的锦绣河了。 整个院子全是混乱的侍卫,拎着水桶来回跑,可就那点水,完全扑灭不了一点。 陈竖都快要绝望了,他突然一把抢过一个侍卫手中的水桶,就想要自己上,可旁边的侍卫全都挡住了他。 “大人!大人!你不能去!火实在太大了!!” “大人!” 林樾根本顾不上院子里的闹剧,她看着那漫天的火势,眼底漫上一抹猩红。 卷宗不能被烧了! 林樾倏地飞至卷宗库侧面,火焰几乎燎到面前,黑烟也越来越大。 不能再等了! 林樾一脚破开窗户,就要往里冲。 啪——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拽住。 谁?! 林樾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掌成刀,极快极猛地向那人脖颈脆弱处劈去。 倏地,她鼻尖突然飘过一丝极淡的沉香气息。 谢南行? 林樾猝然回首,只见谢南行真的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手刀,竟然连躲都没打算躲。 林樾仓促间收回手掌,见谢南行还是握着她的手腕不放,连忙低声说道:“你放开,我得进去找卷宗。”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卷宗库里的火势更大了,估计再过片刻,整个卷宗库都将被火焰吞没。 那再想拿回卷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林樾急了,就要用力拔出手腕,但又想到谢南行的身体,又迟疑了一瞬。 而就在这时,谢南行才开口说话,“......等等。”随后,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等不了了!”林樾眼睛都红了,不能再等了! 谢南行见她还要往里冲,只能边咳边从怀里掏出一卷册子。 上面赫然写着,林商仲。 第41章 吐血病危 谢南行拿到了卷宗? 他是怎么拿到的? 林樾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面色不大好,依旧透着惨白,只是咳嗽一阵后,嘴唇有些红得不正常。 “哎哎哎——那边是不是有人?那谁啊?赶快离开!那里危险!”有人突然嚷嚷了起来。 林樾后背一下绷紧,她将那卷宗一把塞进袖中,然后迅速拉住谢南行的胳膊,低喝一声,“走!”就要拉他从后院墙头奔袭而出。 “等等。”谢南行声音嘶哑,他扯住林樾的手腕,说道:“从这里走,去前院。” 他指了指卷宗库旁边另一个房间,林樾侧头一看,那是一条狭窄小道,一直顺着墙壁,似乎可以到达前院。 “好!”林樾拉住谢南行的手,往那小道冲去。 没过一会,两人就来到一间屋子的窗口处,林樾朝里张望了一番,并没有其他人,她手臂一撑,就翻了进去,随后借力拉住谢南行,两人都进了屋子。 外面依旧闹哄哄的,门前不停地有人跑来跑去,叫嚷着,“快救火啊,救火啊!” 谢南行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随后朝林樾看了一眼,然后径直打开了房门,疾步走了出去,面容有些惊惶。 “世子殿下!”林樾趁着混乱贴着墙边出来,而后脚下一转,大声喊着谢南行,那模样倒像是宁王府下人发现走水,过来接应宁王世子的一样。 她这一声,倒是引起了旁边不少救火侍卫的注意,但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拎着水桶跑了。 谢南行脚步慌乱地走到林樾身边,林樾一把将他护在身后,以防其他人撞到他。 她随手一把拉住一位匆忙的侍卫,大声说道:“这位大哥,这处混乱,小人就先带着我家世子殿下回府了,还劳烦大哥跟你家大人说一声。” 那人看她一眼,也觉得眼熟,就是往常跟着宁王世子的那个女侍卫,连忙点头,“好,肯定带到。” 林樾见他答应,朝他抱了个拳,转身就护着谢南行离开了大理寺。 那名侍卫只看了他们一眼,又急忙往后院跑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谢南行素白衣裳下摆上的黑灰。 两人一上马车,林樾刚扶着谢南行坐稳,马车门又是一响,只见林思匆忙跑了进来,“姐姐,你没事吧?” 林樾冲她摇头,随后又看向谢南行,她总觉得谢南行嘴唇的颜色不对劲,问道:“谢南行,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南行背靠在马车壁上,眼睛微微闭着,低声说道:“没事,先看卷宗,拿的匆忙,也不知有没有哪里破损。” 而从林思出现,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戒备,仿佛都不用林樾介绍,他就已知道,这位就是林家二小姐一般。 林樾又仔细看了他两眼,见他如此说,也只好强逼自己放下心来,她从袖中抽出卷宗,小心地打开,刚要看到里面的内容,就听旁边的林思小声喊道:“姐姐!” “怎么了?!”林樾心头一紧,连忙回头,只见林思紧紧盯着谢南行。 而谢南行嘴角在悄无声息地往外渗血,他像是刻意用力忍着不发出声音,额头、脖颈间都爆出了青筋,脸色也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嘴唇却是红得惊人,几乎近血。 “谢南行!”那一瞬间,林樾感觉心跳都快要停了,她再也顾不上看卷宗,上前就拉住谢南行的手腕,她不大懂医理,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对经脉还是有所了解。 她一把捏住谢南行的脉门,只觉得那藏在薄薄皮肤下的经脉竟像是奔腾的岩浆,滚烫、灼热,疯狂的在谢南行体内东奔西走,她都怀疑,似乎只要马车再轻微磕碰一下,那奔腾的脉搏就会当场炸裂,将谢南行粉身碎骨。 林樾一时惊住了。 这脉象,竟然完全不似之前在平凉城外那般沉重艰涩,现在根本就是不受控的野马。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谢南行的脉象怎么会乱成这样? 而就在这时,一直强忍着的谢南行却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他动了动,似乎想要伸手捂住嘴巴。 可是根本来不及,就在下一刻,一口血就宛如血箭一般自他口中喷射而出。 纷纷扬扬,鲜血洒的到处都是,大半落在雪白的衣襟上,扎得人眼睛生疼。 林樾后背倏地就僵住了,像是被谢南行突然的呕吓住了。 而这口血吐出以后,谢南行整个人都萎顿了下去,竟似再也坐不稳,顺着车厢壁就要往下滑。 “谢南行!!”林樾一把兜住谢南行的身体,将他按在自己怀中,低头看他,发现他已经陷入昏迷,除了那红的几乎刺破皮肤的嘴唇外,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而且竟还隐隐显出灰败来。 林樾瞳孔瞬间缩成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根本无暇细想这些,她手中运起真气,掌心贴着他的后背,顺着心脉一点一点往下捋,谢南行,你不能有事! 一边又侧头朝林思说道:“去催车夫,尽快回府!另外让人先行回宁王府通报!” 林思连忙应了一声,打开马车门,出去了。 林樾一边给谢南行顺着经脉,一边手指还扣在他的手腕上,仔细感受脉搏的变化。 谢南行,你千万不能有事。 马车在街道上风驰电掣,没过多久,就已到宁王府门口。 “快!快!”马车门下一刻就被打开,李老一脸焦急地站在马车外,在他身侧的隐一一步跨上马车,一把抱起谢南行就直往栖吾居奔去,李老紧随其后。 林樾紧跟着下了马车,带着林思一同进了王府。 宁王府的镶铜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被紧紧闭上了。 林樾的心也莫名地跟着狠狠跳了一下。 栖吾居已经提前准备好,等谢南行一进屋子,立刻就有人端着药碗跟了进去。 李老面色焦急地朝里望了一眼,却是没有跟进去,而是在门口唤来隐卫,低声吩咐道:“速传消息给隐三,速速带陈姑娘回京!” 林樾刚进院子,就听到李老这句话,不由地面上又是一怔。 第42章 死了? 林樾之前见过陈姑娘,当初没想那么多,以为陈姑娘只是宁王府上一般的住府医师,因着谢南行身弱,随时看顾的。 但自离了北郭镇,那位陈姑娘就没再见到身影。 因是宁王府的人,林樾也没有多问多想。 可现在细想之下,林樾赫然想起,在蜀中,有个百年医学世家,也姓陈。 难道,陈姑娘就是出自那陈家? 之前听李老口吻,那陈姑娘近些年也是一直看护着谢南行。 林樾心中一跳,百年医学世家的人常年陪护谢南行左右,可谢南行依旧病弱。 谢南行,宁王世子到底生的什么病? 竟然连陈家人都没有办法让他痊愈! 林樾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心头狂跳,她几步上前,正要开口问,李老却像是猜到了林樾心中所想,抢先开口道:“林姑娘,世子如今已经安然回府,暂时应该没有太大关碍,而林二姑娘今日刚回京,您要不先带着她安顿下来?” 他面上还带着焦灼,可对林樾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温和。 林樾下意识看了眼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林思。 林思面容拘谨,肩膀紧扣,怀里还抱着那装着婶娘骨灰的小瓷罐,见林樾回头看她,她却故作镇定地朝她笑笑。 林樾心头不由一痛,思思刚从炼狱般的地方回来,心中肯定还在惶恐,可才到她身边,又遇上大理寺走水,她奔袭救人,再遇谢南行吐血昏迷,又跟着她着急忙慌进了全是陌生人的宁王府,心里的恐惧必定更甚。 想到这里,林樾赶忙按下慌乱,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李老说道:“好,我先带妹妹回去安置,世子有什么需要,请您一定要来喊我。” 李老点头答应,“好,姑娘请放心。” 林樾又往谢南行房中看了一眼,却也知道现在自己也帮不上特别大的忙,不由叹息一声,转身带着林思回了锦泠院。 一进院子,元元就冲了过来。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全府戒严了,刚还有侍卫哥哥专程过来叮嘱我,让我近日不要出府。” 小姑娘满脸惊惶,害怕的双手都紧紧扣在了一起。 “嗯,别怕,没事的。”林樾轻轻拍了拍元元的脑袋,安抚道。 元元听话地点点头,却视线一岔,就看到了跟在林樾身后的林思,问道:“这位是二姑娘么?” “嗯,是我妹妹,林思,你们好好相处。” 元元连忙俯身朝林思见礼。 林思忙让她起了,“不必多礼。” 相对于林樾自幼在长在军营,不拘小节,林思却是实打实在京中高门大户长大,王氏还专门请了教养嬷嬷,就算被流放苦役磋磨了一段时间,可言行举止依旧十分高雅文静。 林樾心里头有事,也就不再多说,径直领了两个小姑娘往里走,她想了想,跟元元说道:“元元,你把东厢房给收拾出来,以后思思就住那处。” 元元应了,撒着腿就跑去忙了。 林樾先把林思带到自己房间,把她手里的瓷罐子拿过来,放到案上,又给她倒了杯水,低声说道:“吓坏了吧?这刚回京,就碰上这么多事。” “还好的,有姐姐在,我不怕的。”林思极乖地摇摇头。 “好,思思真棒!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林樾点头,摸摸她的头顶,就要往外走。 “我不饿,姐姐,你陪我坐一会,好吗?”林思拉出林樾的衣角,小声说道。 “好。”林樾看着林思瘦了一圈的脸蛋跟惶惶不安的眼神,心想,嘴上说着不怕,她才几岁,怎么会不怕。 这么想着,林樾又把林思搂进了怀里,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姐妹俩静了一会后,林思突然细声又喊了林樾一声,“姐姐。” 林樾低头看她,“嗯?” 林思眼睛低垂着,一双手指绞在一起,像是有什么事让她有些犹豫。 “怎么了?”林樾有些奇怪,问道。 “姐姐,刚才、刚才世子殿下吐血的症状,我、我好像在另外一人身上也见到过。”林思紧紧绞着手指,抬头看着林樾,有些迟疑地说道。 “见过?你见过有人也似世子那样吐血?”林樾惊讶万分,“你确定?” 林思闻言,又仔细想了想,说道:“嗯,应该不会错的,我记得的,那人吐的血也跟世子殿下的一样,红里面带点金的。” “带金?”林樾猛地站起,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是的,血里面会有一丝金色,在光底下会很明显。”林思又回想了下,补充道,“刚才世子吐血后,马车晃了下,那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过一瞬。” “所以,你就看到那丝金色了?”林樾刚才心神都在谢南行的脉络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嗯嗯。”林思点头。 “血中带金,这是什么病症?”林樾沉吟道,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那你见到的那人呢?后来怎么样了?治好了吗?” 林思抬眸看她一眼,随后声音极低地说:“......死了,那人死了。” 轰—— 明明林思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可林樾还是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炸开,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思绪一片空白。 林樾僵在原地半晌,这才像是反应过来林思说了什么。 ——死了?那人死了? 怎么就死了? 突然,她僵硬地迈开腿,跨出门槛,往院子里走去。 而后,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冲进栖吾居,谁都没看,她现在只想确认,谢南行吐得血里是不是真的有金色。 可当她大步走进谢南行的房间后,这才发现谢南行身上被血弄脏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 “脏衣服呢?”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一旁候着的隐一茫然道:“什么?” “谢南行换下来的脏衣服呢?”林樾又补充问道。 “烧、烧了。”隐一突然磕巴了下。 “烧了?为什么烧了?” “李老要求的。” 李老? 林樾突然想到,李老肯定知道什么,她又抬步往外走,竟然连一眼都没看躺在床上的谢南行。 第43章 不会死 林樾刚出房间就碰上了李老。 李老似乎刚忙完什么事情回来,两人差点撞到一起,一抬头,看到林樾的脸色,吓了一跳。 “林姑娘,这是怎么了?”见她刚从世子房间出来,难道世子又吐血了? 李老这一想,被吓得够呛,忙就要绕过林樾往里进,却被林樾一把扯住袖子,李老不得停下脚步。 只见林樾像是极其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喉中硬哽着问道:“李老,谢南行吐得血里带金么?” 李老闻言,骇得心头巨浪翻涌,难道林樾知道谢南行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了? 但他还是稳下心神,强装镇定道:“姑娘从哪里得知的?” 轰隆一声,林樾脑中又是一震,她抬眼看李老,“那就是真的了?那他会死么?谢南行是不是也要死了?” 李老看她双眼通红,竟像是难过到极点,老人心中不忍,低声说道:“不会不会,姑娘不要担心,世子不会死,不会死。” 言罢,他又自行在心中补了一句,只是目前还不会死。 “真、真的吗?”林樾听李老这么一说,喉中硬哽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消散开来,这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天空都亮了,她有些磕巴地问道。 “真的,真的。”李老忙连声应道。 林樾这才感觉吊起的心重新落回了腹中,被这大悲大喜的情绪席卷而过,她觉得头都有些昏沉,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就要转身进屋再去看看谢南行,进门瞬间,却不小心踉跄了下。 这是精神太过紧绷,连腿脚都不知在什么时候软了。 谢南行还在昏睡,双眼紧闭,脸色依旧不好,白的透明,更衬的双唇异样的红。 林樾在他床边坐下,默默地给谢南行探了探脉,终于不似先前在马车上那么奔腾不定,但跟以前相比,还是快上很多,这脉象仿佛是被人强行压制,在已经平缓下来的表象下,似乎还在不详的翻涌着。 可更多的,她却已经无能为力。 “李老,世子他这脉象真的没事么?”林樾回头看向敬候在一旁的李老。 李老心头叹息,低声说道:“目前无碍,已经用陈姑娘留下的药压制了,只要陈姑娘能在三日内赶到,世子也就没事了。” “那如果陈姑娘没赶回,那他不还是......”林樾忙道。 李老摇摇头,“世子自小就病弱,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还是能撑一撑的,姑娘不要太过担心。” 林樾听到李老这么说,不由地沉默了。 ——他竟是从小就要受此折磨么? 也难怪他总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对谁都像热情不起来,换做是谁,生受十多年的病痛折磨,还会愿意活在这世上都算是意志坚定了吧? 林樾又在栖吾居待了一个时辰,这才回了锦泠院。 回去的路上,正好碰到李老在给侍卫交代,“明日一早再去宫里给世子告病,只说是受了惊吓,有些发烧就行了。” 侍卫点头应了后离开。 “李老。”林樾上前跟李老打招呼。 李老朝她点点头,“林姑娘。”然后见林樾看着走远的侍卫的背影,猜到她刚才将他吩咐的话都听了去。 “世子的具体情况,除了府中,谁都不能说。” “陛下也不能说么?”林樾问道,毕竟皇上也是谢南行的亲祖父。 李老缓缓摇头,“不能说。” 林樾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嗯,好,知道了,我也自会叮嘱思思。” “老奴自是相信二位姑娘的。”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分开。 ...... 锦泠院内。 林樾拖着步子回了房间,发现林思竟然还在房中等她。 “吃了吗?怎么还不去休息?”林樾将房门关好,语气有些恹恹的。 林思起身,给她倒了杯茶,说道:“吃了,我有些担心你,想等你回来再回去。” “嗯。”林樾情绪还是不是很高。 “世子殿下怎么样了?”林思又问道。 “还在昏睡,但李老说目前没有大碍。” “那就好。” 随后,林樾又像是发起了呆,林思也不做声,就在一旁默默地陪着。 她不知道姐姐跟那位世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姐姐似乎看起来很关心他,那她也不希望那位世子殿下出事。 直到烛台上火花炸响,林樾才突然回神。 莫名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随后,愣了下,她仿佛这才想起来袖中还放着老爹的卷宗。 林樾深吸一口气,稍稍提了些精神,她抽出卷宗,然后小心地打开。 那些叠放整齐的信件还在。 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林樾之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再次浮现出来,她眉头轻轻地蹙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是大伯写得信么?”林思也凑近了来看,迟疑地问道。 “嗯,定罪我们将军府的‘物证’。”林樾轻描淡写地说道。 林思闻言,用手捂住了嘴巴,她脑中细想了下今天发生的事跟谢南行说的话,惊道:“这是有人烧卷宗库,世子殿下抢拿出来的?” 林樾缓缓地点头。 也不知道当时大理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有人放火烧卷宗库,而谢南行带她所去的房间离大理寺后院也有一段距离,谢南行是怎么及时赶过去,并在官差发现之前拿到老爹的卷宗的? 这些都是问题,可谢南行仍在昏睡,答案不可知。 林樾晃晃脑袋,把这些困惑甩出,又低头拿起一封信,细细看来。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倏地,林樾的视线在某一个字上顿住,她迟疑了下,又将这张纸放下,拿起另一封信,没有,她又再次在那叠书信中翻找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姐姐,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林思奇道。 林樾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嘴唇抿紧,速度极快地将所有信件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她这才抬头,眼中晶亮。 “思思,你可知道祖母的闺名?” 第44章 避讳 林思闻言一愣,不懂为何姐姐会提前提起祖母的闺名。 将军府并不是京都世家,而是从小户发的家,林商仲林将军的父母又都早早离世,不要说林樾、林思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母,就连她们各自的母亲都没见过婆母、公爹。 那一个早早离世妇人的闺名,几乎无人知晓。 就连林思也只知晓祖母姓柳,牌位上也是写的柳氏,而柳氏究竟名唤什么,却是从来没有想过。 小辈的唤长辈名字本就大不敬,自小长在京都的林思自然也不会刻意去问。 可林樾知道。 “柳青儿,祖母的闺名为柳青儿,靛青的青。” 说着,林樾将挑拣出来的信纸递给林思,指尖点着上面一个地方,“思思,你看。” “青石镇。”林思念出声来。 随后,林樾又拿出其余几张,上面无一例外都有青石镇这个地名。 林樾指着这个地名,解释道:“青石镇是北疆的一座小镇,镇上人口不多,也不富裕,但如果要往北疆运送物资、粮草,就必须在那处歇脚,因距离那小镇的下一个补给点,有两百里路。” “那青石小镇除了军中之人,根本就是无人知晓的存在,但也可以从侧面来佐证这信中的筹谋为真。” “你看这些信件中,似乎事事都在筹谋怎么将那批粮草在行经青石镇时扣下,再怎么转运出去,就连补给几时从京都出发,几时抵达青石镇,全都写的清清楚楚,字迹也看着是老爹的字迹,就这些内容,完全可参老爹贪墨一事。” “可这些人百密一疏,青石镇的青字,因是与祖母的闺名相撞,老爹为了避讳,从来都是少写一横,可是老爹写字自来潦草,旁人根本看不出来,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这青字少了一横,跟老爹求证,老爹这才告知我,祖母的闺名。” “那、那这些信件就是假的,就是有人伪造的!”林思听完林樾所说后,兴奋地说道。 “没错,这些信根本就不是老爹写的。”林樾也是难掩激动,声音也是高了不少。 “姐姐,真是太好了!我们、我们将军府能翻案了!这是陷害,是栽赃!” “嗯,快了快了。”林樾连连点头,“物证为伪造,现在就剩把人证给找出来了!” “肯定能找出来的,我相信你!”林思仰头看林樾,眼睛亮晶晶的,就连黄瘦的脸颊上都浮现出一丝红晕。 两人对视一眼,林樾低头继续翻卷宗,在证词后面才写了那人证的名字——方远。 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林樾瞬间就沉默了。 就算她之前早已猜到那人证大概是军营中人,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人竟然是方远。 方远为军中长史,不打仗时,总爱穿一身青色的袍子,他身形消瘦,穿袍子的时候,怎么看都不像是军中之人,反而更像那酸腐儒生,还是吃不饱的那种。 他下巴上留着小胡子,平日里为人正经,不大爱笑,总是让人感觉很严肃,不好接近,但是学问很好,林樾这些年在军中,方远也给她当过一段时间的先生。 所以林樾跟方远的关系还算亲近,也就知道,方远只是看着严肃,其实性情温和,教育像林樾这种犟种孩子,也比较有耐心。 除此外,方远也是老爹的心腹,跟着老爹四处征战已有七八年,一直都在老爹帐中议事。 林樾想到这里,心里头更是有些说不上的滋味,就好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身边所有人和事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由地,那种茫然又浮了起来。 这世间,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人可信,又是什么人不可信。 “姐姐,你没事吧?”林思见林樾突然情绪低落了下去,站在那处盯着卷宗一动不动,忍不住喊她。 林樾回过神,朝着林思摇摇头,“嗯,没事。” 说完后,将心头的茫然狠狠压下去,视线再次落回那些谋逆信件上。 所以,现在想来,他能模仿老爹的笔迹倒也算不上稀奇。 只是——他到底是为什么要陷害老爹?他是跟谁合谋? 还有,他现在到底人在何处,是还在军中吗?还是早已离开。 之前她跟着老爹回京前,方远并没有回来,可如果他没有回京,这些证据证词又是谁提交的? 证词上写着,嘉和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北狄带兵一万,夜袭北疆大营,因罪臣林商仲贪墨军饷,导致军中将士缺衣少食,力不能支,直接折损北疆将士两万五千人,伤者八千人。 去年十一月二十,那时她跟老爹离开北疆已有半月,正在回京的路上,在他们离开之前,北疆大营一切安好,后来北狄偷袭北疆大营,他们也没有收到丝毫消息。 北狄伤亡如何,最终结果,这些证词上全都没有写明。 那场偷袭究竟有没有发生,究竟是何结果,林樾根本无从得知。 那方远又是怎么取信隆庆帝,又是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消息传回了京都,并在他们抵达京都的第二日就定了将军府的罪? 去年十一月二十那天,北疆大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将士到底是生是死? 这整件事,现在细细想来,从头至尾,都是阴谋,荣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筹谋? 如果证词上将士伤亡属实,那他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就算用刀砍,那两万五千人,也能把刀砍卷刃! 林樾感觉胸腔里有头咆哮的巨兽,无路可走,无路可问,憋得她胸口都要炸裂开来。 她得去查,她得为老爹,为所有无辜受累的人们讨回公道! 林樾脑中思绪翻涌,手掌蜷起,突然,她朝着桌案狠狠捶下,发出一声巨响。 一旁的林思也被她所感染,瘦弱的胸膛里像是也燃起一股怒气。 要有人给她们将军府被灭负责,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夜更深了,京都已陷入沉睡,万籁俱寂。 只余街头巷尾打更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第45章 血线过腕 当宁王府告病的消息传到隆庆帝耳中时,他正被大理寺卷宗库被烧一案烦得焦头烂额。 大理寺卷宗库好好的,莫名其妙地就着火烧了,还怎么查都是洒扫不小心掉落了火折子引起的,那洒扫还在当日就吓得肝胆俱裂,撞柱而亡了。 这就是完全没了线索,隆庆帝怎么能不窝火。 在朝堂上生了好大一通气,下了朝后,还把陈竖留了下来,一定要让他将当日可疑之人都要传来细细盘问。 因此当他知道谢南行当日竟然也在大理寺,今天却突然来告病时,明显是吃了一惊的。 可还没等到他多想,陈竖就明确告诉隆庆帝当日走水一事肯定跟谢南行无关。 当日谢南行约了陈竖在大理寺聊一件陈年旧案,等发现走水时,谢南行就坐在他旁边,后头他跑出去组织救火,谢南行也一直待在那偏室里没有出来。 当时情况混乱,等火灭了,想起来谢南行还在偏室等着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他一进去人已经不在,还是一个侍卫告诉他,世子殿下已经被家中护卫给接走,而且当时世子殿下明显一脸的惊慌失措,很显然是被走水给吓着了。 不在场证明,以及还有目击侍卫,这些让隆庆帝瞬间对谢南行打消了疑虑。 还转头赶紧让吴喜派人送点东西过去,还说道:“你们看看,这孩子也是经不起风浪,就着了个火,都能给吓病了。” 下面听着的人只敢把头埋得更低,这皇家子弟,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随意点评的。 之后几日,为了大理寺被火烧案,闹得整个朝堂上都人心惶惶,可这些都与闭门戒严的宁王府无关。 谢南行自那日回府后,就一直昏睡不醒,林樾日日过来探看,看着一碗接一碗的汤药还有百年老参不要钱似的往下灌,就打从心底里觉得谢南行能活到这么大,也真是吃尽了苦头。 一直等到三日后的凌晨,紧闭的宁王府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陈尔跟隐三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才终于赶在第三日之期到来之前回了京都。 等一进宁王府,直奔栖吾居,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掏出银针,将谢南行扎成了刺猬,浑身的金针。 而谢南行也终于在昏迷了整三日后,浓密的眼睫抖了抖,眼睛睁了开来。 他先是定定地看着床帐顶愣了一会神,似乎在反应自己到底在哪里。 随后他视线落到床边风尘仆仆的陈尔,声音嘶哑低沉,“又麻烦陈姑娘了。” 陈尔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不满,但很快她就垂下眼睛,一边下着扎的密密麻麻的金针,一边轻声叹道:“殿下,以后千万不要再妄自动武了,这次幸而上次得的逢月须控住了毒性,再有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谢南行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歉意,“抱歉,真是劳陈姑娘费心了。” “世子殿下不用跟我道歉,您该跟自己的身体道歉,我刚探了脉,殿下近期发作的次数太频繁了,真的还望殿下看顾好自己,还没到最后期限,也请殿下不要先行放弃。” 陈尔将金针收回,放置妥当,将谢南行的左臂上的袍袖往上推了推,只见那胳膊自最上端蔓延出一条红色的血线,此时已经到了臂弯下三寸处,不由地又是叹息一声,“殿下......” 陈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殿下,这血线自心脉而出,终于手腕,等过了手腕,您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这句话,谢南行在六岁时就已经听过,这些年这血线控制的很好,一直极其缓慢地往手腕处延伸着,可近几个月,也不知是不是离他生命终点的日子越来越近,最近延伸的速度明显加快。 谢南行对着陈尔无法像面对李老时那样生死看淡,这对一直不放弃救治他的陈家人不公平,也太伤医者仁心。 他只能再次道歉,再三保证自己会护好自己的身体,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放弃。 陈尔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要收拾药箱离开。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是陈姑娘回来了吗?世子醒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李老应声道,“世子也刚醒。” 陈尔一听,就知道是之前在平凉城外山洞遇到的那位女子,没想到她竟然跟着谢南行回了京都。 想着,她不由地有些惊讶地看了谢南行一眼,没想到这么冷情的人也会带女人回府。 “......”谢南行就算此刻虚弱的厉害,也还是心领神会地明白了陈尔这一眼的意思,但他无法辩驳,只能假装没看见。 随后李老就带着林樾进了屋,后面还跟着林思。 陈尔没想到竟然进来两个姑娘,前面那个是之前见过的,后面那个有些面生,不由地眉角一挑,又看了谢南行一眼。 “......”谢南行更加沉默。 林樾没有注意到陈尔神情的变化,而是直接上前,说道:“陈姑娘,我名林樾,这是我的妹妹,林思。” “之前世子吐血,思思看到后,回去跟我说,她曾经也看到过一人吐血跟世子的症状很像,也是血中带金。” 林樾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寒暄与描述。 可她这句话,却是吸引了房中其他三人的注意力。 “当真?”陈尔跟李老同时出声,齐齐看向林思,两人语气里都是惊讶加万分欣喜。 就连躺在床上的谢南行也不由地将视线落到林思身上。 “真的,在千庐州。”林思对上灼热的目光,不由地有一点紧张,但她也只是顿了一顿,立刻接着说道:“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流放的犯人,有次放饭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口中突然喷出鲜血,那天难得出了太阳,也就在他吐得血中看到了金光。” 陈尔闻言,眼睛都亮了,连忙追问道:“现在那人还在么?还在千庐州吗?” 林思看了一眼林樾,轻轻摇了摇头,“不在了,那人没多久就听说......死了。” 话音落下,室内骤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第46章 让陈大人急上一急 林樾发现,相较于陈姑娘跟李老的反应,谢南行的反应几乎称得上没有反应。 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他那双淡色的眸子里,连一丁点失望都没流露出来。 ——他在想些什么? 林樾不由地惊讶与好奇。 “那请问这位思思姑娘,那位犯人,你可知他是何方人士?他来自哪里?”陈尔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 林思想了想说道:“听着他的口音,不是北地人,似是江南人。” “......江南。”陈尔右手轻轻托了托下巴,沉吟片刻,又点了点头。 是了,因着世子殿下是在京都中的毒,陈家这些年一直在大梁北部查探,却是从来没有往南方想过,看来等殿下调整一段时间后,该是去往江南看看了。 陈尔心中思虑过后,就拎着药箱跟众人行礼告退了。 而林樾又看了眼谢南行,见他神情倦怠虚弱,“世子殿下,多多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行礼后带着林思回了锦泠院。 一夜无话。 次日早晨,林樾练完早功后,换了身衣裳,就直接去了栖吾居。 没想到,谢南行竟然已经从床上起来,斜靠在软榻上,一手撑着额角在看棋谱了。 他一身圆领素色常服,宽大的袖摆往下垂着,见林樾过来,也只是懒懒散散地抬眸看向她。 此时已到五月底,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人心难免容易有些浮躁,可不知为何,林樾只觉得她一见到谢南行,就觉得整个人都静了下来,从心底里泛着凉津津。 “世子?身体好些了?”林樾上前,不由奇道,她又仔细瞧了瞧谢南行的脸色,脸色依旧苍白,但之前红的惊人的唇色却是终于退了下去,又恢复成之前浅淡的模样。 “嗯,没什么大碍。”谢南行淡淡开口。 林樾叹道:“陈姑娘不愧是陈家人。” 谢南行见林樾猜出来陈尔的真实身份倒也没有惊讶,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没瞒着她,而且......林樾一直都是聪明人。 林樾又往前一步,坐到软榻另一侧,舔了舔唇,眼睛眨了眨,有些试探着问道:“那你能告诉我那天在大理寺都发生什么了吗?” 谢南行视线不由地落到林樾脸上,少女那双圆圆的眼睛,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往外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此刻她看向他,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只放着一个他。 ——只有一个他。 谢南行心头莫名一跳,然后就不由地移开了视线,轻声说道:“借着东风行了场事而已。” 东风?什么东风?林樾愣了下,刚想要问,门外面就传来暗卫的声音,“殿下,有密信。” “嗯,进来吧。”谢南行淡声应道。 那名暗卫进来后,给谢南行递上一个极细的小圆管,就退了出去。 谢南行也没有避着林樾,而是把手中棋谱放在小几上,又神情散漫地将小圆管里的纸条倒了出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纸条一点点捋平,极快地扫了两眼,面上丝毫没有异色,仿佛对纸条上的内容早就知晓一般。 随后,谢南行直接将纸条递给了林樾。 “给我看?”林樾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嗯。”谢南行微微颔首。 林樾连忙接过去,垂眼看去,只见那纸条上细细密密写了三件事,关于太子、荣王还有大理寺。 三件事从明面上看毫无瓜葛,可林樾却在看完后,心中细细一想,不由惊道:“大理寺走水是你安排的?” 谢南行又将视线落回棋谱上,说道:“算也不算。” 他顿了顿,又说道:“走水原本就是太子自己的想法。” 林樾顺着谢南行的说法往下一想,心头又是一惊:“太子那边有你的人?!” “嗯。”谢南行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云淡风轻地直接应下。 他的态度让林樾觉得心惊肉跳,又莫名心头舒畅。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林樾越发确认谢南行心中确实怀有万千沟壑,而他想让人看出多少,那才会透露出多少来。 那他在东宫布有暗桩也是正常的。 林樾按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将思绪专注到这件事情上来。 “那是太子察觉到荣王的人近期一直在大理寺附近出没,就想坑害荣王一把,然后就想到了在大理寺点火,回头找个由头栽赃到荣王头上?” 林樾站了起来,边说边在房中走来走去,“然后你的人将这一消息传给了你,你将计就计把事情闹大?” 谢南行闻言,微微颔首,“既然太子有这个心,那就不能小打小闹。” 听着谢南行话里的意思,看来太子原本只是想随便点一点大理寺,并没有打算将大理寺最重要的卷宗库给点了。 “那那个洒扫?”林樾突然想起那撞柱自杀的洒扫,“不会也是你的人吧?” “荣王的人。”谢南行说道。 “他不是自杀,而是被你的人杀了对不对?”林樾立刻接道。 “嗯。” 林樾沉吟片刻,不由一拳砸于掌中,发出“啪”的一声响,“妙啊!这荣王本来就心中有鬼,听闻这卷宗库走水,估计也是下意识觉得是自己人点的火,可当时为什么要点火烧卷宗库,荣王又不知缘由,毕竟那人已死,还是自杀,这一下让本就心虚的荣王更加心虚,因此他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查,可大理寺卷宗库何等重要,皇上肯定会派人严查,而到时候如果真的查到他头上,他也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 “而太子那边,因这大理寺卷宗库被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也就不敢再去煽风点火,动手的是他东宫的人,事情闹这么大,万一查到他自己头上来怎么办,因此他也只能憋着气,将这事就此轻轻放过。” “真是妙啊,让两边都闭了嘴。” 说到这里,林樾突然想起来,“那这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后面要怎么收场?这太子都将此事放过了,给荣王挖的坑他还没往下跳呢。” “慢慢来,总要让大理寺卿陈大人急上一急。”谢南行淡声说道。 林樾闻言,略一思索,眼睛瞬间亮了。 ——那就等上一等吧。 第47章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倏地,林樾突然凑近,盯着谢南行的眼睛问道:“那你又为何会受伤吐血?” 距离这样近,林樾甚至在谢南行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谢南行显然没想到林樾会凑近发问,瞳孔都猛然缩了下,随后,仿佛不受控制般,耳朵尖漫上了一丝浅红。 而林樾并没有注意到,她下一刻又缩了回去,“既然这场火是你让人放的,事情都理应在你的掌握之下,那你为何还会受伤?” 谢南行沉默半晌,这才说道:“许是卷宗库的卷宗前不久全都晒过,火势实在太快。” 所以这才万不得已使出了武功。 “既然火势起的快,而且距离那么远,按照你平日走路的速度,也根本赶不及。”林樾说完一愣,突然转身看着谢南行,“——所以,你会武?” 说完,她自己也似乎不信这个结果,但又只有这个结果。 而谢南行的身体根本不能支撑他动用武力。 可他还是为了她爹的卷宗,破例使了出来。 “......”林樾直直看着沉默不语的谢南行,心头倏地狠跳了一下,又麻又疼。 她突然上前一步,单膝半蹲到谢南行身前,仰头看他,轻声说道:“谢谢你,谢南行,但我不希望因为卷宗,而搭上你的性命,我跟你说过的,活着的人永远最重要。” 谢南行又再次在少女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她在担心自己。 谢南行呼吸错漏了一拍,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是敛了眼眸,轻声应了句“嗯”。 林樾见他应声了,但似乎还是不大放心,又再次开口,“谢南行,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是林樾第二次跟谢南行说这句话,语气珍重。 而谢南行依旧无法回应这句话,他视线落回棋谱上,沉默着。 可能是谢南行日常冰冷,不爱说话的时候太多,所以林樾并没有在意。 林樾站了起来,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卷卷宗,说道:“卷宗我看过了,信是方远模仿我爹笔迹假冒的。” 随后她又将自己的发现原原本本地跟谢南行说了一遍。 谢南行微微颔首,“嗯,这个方远,还真没有注意过。” 说着,他从身侧的小柜子中取出一个小木匣,递给林樾,“昨日刚送来的,看看。” 林樾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些纸条,她看了谢南行一眼,随后随意拿出一张。 霎时间,整个人愣了下。 只见那张纸条上写着,“十一月二十,北狄带兵一万,夜袭北疆大营,伤亡惨重。” 林樾又快速拿起一张,“北疆大营暂由镇北将军魏佟统领。” 林樾又看了两眼其他的,抬头看向谢南行,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这里面都是北疆的消息?” “嗯,之前派人前去探查的,但因北疆大营是军营,戒备森严,又地处边远,所以有些消息并不全面,具体细节还是有些模糊不清。”谢南行轻描淡写地说道。 其实,从知道林商仲出事后,他就让人快马加鞭地赶往北疆,探查消息,但他不能跟林樾明说。 他说的这么轻巧,可林樾却是在北疆大营待过,她对那边的警戒有多森然是知晓的,外人想要探查消息,简直难于登天。 可谢南行依旧拿到了大部分消息,可见他将这事放得有多重要。 林樾按下心头杂思,捏着那张写着北狄夜袭北疆大营的纸条,说道:“北疆大营的战士都是精兵,就算被一万北狄军夜间偷袭,那也不大可能伤亡惨重。” 谢南行闻言,看向林樾,既然林樾这么说,那北疆大营的战力就不可能太差,那只有一个原因了,“北疆大营里有北狄的内应。” “嗯,我目前也有这种猜测,但是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导致北疆大营的惨状,为何将士们连一万北狄军都抵挡不住,这种大事肯定逃脱不了皇上的眼睛,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爹头上?而且连皇上都信了?” 谢南行沉吟片刻,说道:“那就不可能是下毒。” 林樾闻言,略一想,也是点头,“对,没错,不可能是下毒,让整个北疆大营的将士失去战斗力的最好方式就是在水源里下毒,可这样一来,就无法将此罪完美的嫁祸到我爹头上,毕竟那时我爹已经离营多日,所以那日北疆大营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查再探吧。”谢南行淡声道。 “嗯,只能这样了。”林樾无奈点头,“你刚才说之前没有多加注意方远,那是说你之前也听过这个名字?” 谢南行颔首,伸手将那木匣子拿了过去,手指在其间翻捡,找出一张纸条,递给林樾,“你看。” 林樾接过,只见纸条上写着,“长史方远离营。” 就短短六个字。 “之前看过,但以为军中将领变动,手下心腹自然会有替换,所以对方远离营倒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没想到,这出栽赃陷害,竟然就是出自这位长史之手,大意了。”谢南行解释道。 “这怎么能怪你,毕竟方远跟着我爹已经好多年,就连我这个算他半个学生的人,都以为他是我爹的心腹。”林樾摇头道。 “怕就怕时间过去这么久,此人怕是难查了。”谢南行微微叹息道。 林樾闻言,也是心中叹气,是啊,陷害朝廷大将可是重罪,估计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方远是何方人士?你可知晓?”谢南行问道。 “他不爱多谈及家人,但听着口音,应该也是京都人士或是京都附近的。”林樾想了想,回道。 “好,那就派人先从京都探查。” “嗯,希望能查出来一点线索。”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那这位镇北将军魏佟,你知道是谁吗?”林樾又拿起另一张纸条问道。 谢南行微微点头,“此人,是嘉和一十七年武举探花,大同州人士,据说本人似有实学,晋升速度很快,此次被派去统领北疆大营,是由兵部尚书郑科推举。” 林樾听出谢南行话外之音,猛地抬头,“这人是......” 第48章 你替我保管 谢南行微微颔首,淡声道:“嗯,没错,此人是荣王的人。” 兵部早就暗中向荣王投诚,而大同州也是荣王的管辖地,此人十年前就已通过武举入朝为官,那荣王这步棋是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布好? 林樾心头越发惊颤,“荣王此人城府竟如此之深。” 谢南行沉默不语。 荣王,城府深沉,手段狠辣,从来都是一个可敬可怕的对手。 当年父王之死、林将军贪墨案、北疆大营惨案,桩桩件件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连他所中的剧毒都有可能与荣王有关。 荣王注定是必死的局面。 两人交谈过后,又发现了一堆疑点,而这些疑点的解答,也只能等着,也是无奈至极。 林樾看了看谢南行眉眼间,发现他似有些疲累,不由暗中责怪自己,他还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自己就拿这么多事情来与他商讨,实在不该。 “殿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得好好休养,其他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林樾柔声跟谢南行说道。 谢南行指尖默默一颤,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想到谢南行是大病初愈,林樾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东西过来,刚才忙着问事情了,这都给忘了。 “喏,牛乳糖!你爱吃的。”林樾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谢南行。 就上次李老提了一次,每次他生了病以后,总爱吃点甜的,她记住了,这是她昨天专程去京都里最好的糖果铺子买的。 “老板说,这个牛乳糖最是好吃,你快尝尝。” 谢南行闻言,低头打开荷包,从中捏出一枚雪白的牛乳糖,塞进口中。 一股香甜浓郁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 “好吃吗?”林樾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嗯。”谢南行微微点头。 “那就好,我回头再给你买。”林樾见他喜欢,也高兴地点头,然后将那卷轴也放进了小木匣中,合上盖子,拍了拍,说道:“这个也放你这儿吧,你替我保管。” 谢南行一怔,但很快应道,“好。” “那行,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就过来当值。”今日她值夜班,这会儿回去陪林思转一转,吃个午饭,晚些就直接过来。 “嗯。” 林樾转身离去,那束得高高的马尾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又极快活地落下。 谢南行坐在那处,静静地看了半晌,等到口中牛乳糖都融化殆尽,这才垂下视线,微微合了眼,闭目养神。 半晌后,李老悄声走了进来。 “殿下。” 谢南行睁开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嗯。” “东宫昨夜子时将刘伍一张席子裹了,连夜扔到了京郊乱葬岗。” 刘伍就是谢南行安插在东宫的暗桩,也是他传回来消息,太子派他火烧大理寺,谢南行让他直接点了卷宗库,这一任务下去,谁都知道,刘伍是没命可活了。 谢南行右手轻轻蜷起,食指与拇指来回摩挲,这才低声说道:“好好安葬吧,他的妻儿老小,宁王府不可亏待了。” “是,已经派人寻回安葬在禾开山,家眷也都重金安置了。” “嗯,好。” 此后,栖吾居又静了下来。 ...... 林樾回了锦泠院,四下看看,竟然没看到林思。 嗯?思思呢? 正好元元从院外回来,一见到林樾,就跳上前喊道,“姑娘,你回来了。” 林樾摸了摸元元的脑袋,笑道:“嗯,思思呢?” “二姑娘一早用了早饭,就去前院账房先生那块儿了。”元元高兴地眯着眼睛说道。 小丫头很喜欢林樾摸她头,那并不绵软的掌心里,仿佛总是带着温情。 林樾闻言一想,就知道林思干嘛去了。 “这丫头,真是一点闲不住,钻钱眼儿里了。”林樾无奈笑笑,“行,你跟我去看看她,带你俩出门玩儿一趟。” 林樾带着元元大步离了院子,往前院账房去了。 这刚走近,就看到一身淡青薄纱裙,头边耳侧还簪着一朵小白花的林思正坐在案前,低头蹙眉看着什么,账房张先生则站在她身侧,也在聚精会神地侧头看着什么。 林樾敲了敲门,发出声响,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往门口看来。 “姐姐!”林思一见到林樾就高兴地站了起来,“你怎么过来啦?” 账房张先生也是拱手,“林姑娘。” 府上客居的这位林姑娘,李老管家可是专门叮嘱过所有人,得把她当主子看,不可懈怠。 林樾忙摆摆手,说道:“不必客气,我就来看看思思在忙点什么。” 张先生忙赞道:“林二姑娘的看账本事那真是惊为天人,一眼就看出来哪里不对劲来,这不刚在帮咱们盘账呢。” 林思骤然被人夸,脸颊上泛起红晕,但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底气,竟是一点都不露怯,或是不好意思,跟平时在林樾身边那娇娇软软的模样完全不一样,都像是换了个人。 “我们思思这么厉害?”林樾上前一步,之前林思用不到百两白银就能赚到五百多两,已经让林樾足够惊喜了,这次林思被府上管账的张先生大加赞扬,这让她实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是啊,林二姑娘确实有本事。”张先生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我们思思真棒!”林樾摸了摸林思的脑袋,又问道:“思思,想不想上街逛一逛?” 林思原本也才十三岁,一听能出府转一转,立马从桌案后走出来,连连点头,“嗯嗯,想。”不过她还是想到了答应给张先生帮忙,又转头跟张先生说道:“张先生,我晚点再来,今天一定能把问题找出来。” “好好好,林二姑娘,不着急的。”张先生忙拱手。 “那走吧。”林樾接过元元手中早就准备好的帷帽,仔细给林思戴上,牵着她的手就出了宁王府。 其实林樾对京都并不熟悉,她自回京后也从来没有到街上逛逛,成日里除了当值,只要空了,就在院子里读书练武,也是无聊的很。 但她的妹妹既然回了京都,那就不能像她那样闷着,还是要出门透透气的,姑娘家还是简单活泼些好。 第49章 殿下是美人儿,你是啥 这主仆三人上了街,说是林樾带着她俩出来玩,其实真到了街上,还是林思跟元元带着林樾玩。 “姐姐,你看,前面是醉悦楼,是咱们京都最好的酒楼,里面的酱烧肘子最好吃。” “还有这家,这家的风筝扎的特别好,每年我都会到这家来买风筝。” “对对对,姑娘,你看那家银楼,里面的首饰、玉石都是当下最时新的,除了价格贵了点。” “还有这家点心铺子,里面的栗子酥做的香甜可口,每天都要排队,供不应求。” 林樾跟个三岁孩子似的,看啥都新奇,看啥都高兴。 “没想到京都这么多好看好玩好吃的地方。”林樾感叹道,她自小就跟着林将军四处跑,隔个几年回京,也是待上没几天,就又要匆匆离开,她长这么大,还真没怎么到京都街上逛过。 就是可惜,主仆三人都没什么钱,很多贵的好的,都也只能看看。 “等我发了月例银子,就再带你们出来吃好吃的!”林樾摸摸两个小丫头的头,郑重保证道。 说到银子,她又突然想起来件事,她转过身拉着林思的手,说道:“思思,之前你在府里留给我的银子,我都拿给世子了,他为了我们将军府做了不少事。” 林思连连点头,表示:“嗯嗯,没关系的,这是应该的,姐姐不必跟我解释。” “好,思思理解就好。”林樾又摸了摸她的头。 主仆三人就在街边买了点零嘴之类的,捧在手上吃,也是高兴的紧。 而就在这时,街上出现一辆飞奔而来的马车,马车前方还有人骑着马,大声呼喝着,“太子殿下座驾,速速让道!” 那马跟马车速度都奇快,眼看就要到跟前,林樾连忙一把将元元跟林思搂在怀中,往街道边上护去。 下一刻,身后就是马车奔腾而过,几乎是擦着林樾的后背。 马车极快地奔来,又极快地轰隆隆跑走。 街道两侧被马车惊扰了的百姓似乎也早已习以为常,哪怕被掀了摊子,也是淡然的捡起来收好继续叫卖。 林樾侧脸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眉头微蹙。 ——这位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 不过她又想到之前隆庆帝替太子给谢南行送东西,宠溺之意太甚,不由微微叹息,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不负性情太软,强硬不足的传言啊。 林樾摇摇头,不过,这些跟她也没太大关系,她也只是随意想想而已。 主仆三人又在街上随意逛了逛,吃那些街边小食倒也吃了个肚饱,也就没吃午饭,三人就此回了宁王府。 林思回房午休,元元也是吃饱了有些打盹,林樾也让她去睡了。 她自己则是换了身窄袖束腰的劲装去了栖吾居。 其实这会儿还没到她当值的时辰,但她莫名就想去看看谢南行。 不过是为什么,她自己也没想那么多。 这会儿当值的是隐十六,他见着林樾早早地过来了,又几步上前,一把勾住林樾的肩膀,笑道:“小十八,你怎么又这么早过来?难道是想我了?” 林樾一个肘击,将隐十六撞开,翻他一个白眼,就往里面走,“想太多。” 隐十六被撞了下,倒也不在意,将手背在身后,看着林樾,倒着走,见她径直往世子房中走,眼珠子一转说道:“啧,我就说嘛,最近当值勤快的不得了,原来是想来看世子殿下!” 林樾没搭理他。 他继续说道:“不过现在这会儿一哥正在里面跟殿下谈事情呢,你得等等。” 林樾闻言,调转脚步,走到檐下,双手在身前交叠放好,一副开始正经当值的模样。 隐十六跳到她身边,用肩膀撞撞她的肩,“哎,不是我说,你还真是来看殿下的呀?殿下那一直冷冰冰的,有啥好看的,你还不如多看看我。” 林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那殿下是美人儿,我看着养眼,你是啥?小泼猴儿吗?” “嘿,我咋就是小泼猴了?我那可是玉树临风,翩翩少年郎!”隐十六抬手从侧脸往上一扬,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还朝着林樾挑挑眉,“咋样,被我帅呆了吧?” 林樾瞧他那样,实在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块点心,塞到隐十六的嘴里,“吃吧你,有吃的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唔——”隐十六被塞了满嘴点心,这才静了下来,砸吧砸吧嘴,伸出手,“还挺好吃,还有不?再给我一个,当值半天了,饿了。” 林樾却早就收了起来,说道:“这是带给殿下的,你要吃就自己去买,外城上街王大娘的铺子。” 隐十六撇撇嘴,“哼,小气鬼!” 他这嘴巴空下来了,又绕回来原来的话题,“你是真的过来看世子殿下的?这殿下好好的,你老要来看看他干嘛?” 林樾瞥了他一眼,却没吭声,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她当值的时候自然是一直守着的,但不当值的时候,她总是没事就到栖吾居来看两眼,也不干嘛,就在屋外朝谢南行看两眼,看他还懒懒散散地靠着软榻看书下棋,就莫名觉得这心里头挺踏实。 这小十六一提,她倒也是认真想了想。 ——难道是之前看谢南行当着她的面吐血,面色苍白如纸的样子,把自己给吓着了? 那也不应该啊,她几乎在战场上长大,见过的死人数都数不清,鲜血、残肢在战场上到处都是,她都从来不怕,这一见着谢南行吐个血,就害怕了? 想不明白,还是想不明白。 隐十六还在一旁叨叨,林樾刚要再给他一肘击,让他闭嘴,就见他自己先闭了嘴,身形僵硬成一块门板。 林樾惊讶,但瞬间想到什么,猛地扭头,就看到谢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房间门口,身后还立着另一块门板,隐一。 林樾又瞧了瞧隐一那面目扭曲的脸,突然意识到,她跟小十六就站在屋檐下,身后正是谢南行房间的窗户,就这点距离,她跟小十六的聊天内容,估计都被屋内两人给听到了。 ......嘶,谢南行不会也听到了她说他是美人儿的话吧? 第50章 我想你怎么这么好看 大门板隐一伸出手指点了点小门板隐十六。 隐十六吐了吐舌头,缩到一旁去了。 “殿下,属下还有事,就先行告退。”隐一朝着谢南行行了礼后,就离开了栖吾居。 谢南行看了林樾一眼,双手背到身后,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缩到一旁的隐十六见状就要跟上去,却被谢南行微微一侧头,那抹冰凉的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隐十六时灵时不灵的直觉偶然生了效,他直觉世子并不想他跟着,也就继续缩回檐下,假装自己是樽人形雕像。 眼看着谢南行就要走出栖吾居,林樾这才反应过来,谢南行刚才那眼是在告诉她让她跟上来。 林樾连忙上前,落后谢南行半个身位,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 谢南行慢悠悠地往王府后院走去,不紧不慢,仿佛就是出来遛弯散步的。 林樾有些看不懂,但也放慢脚步,随他在王府中一通乱走。 这时已是初夏,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王府里各处的花草绿植长得生机勃勃,枝叶繁茂。 林樾突然想起来,自己院子里的紫藤花都开花了,肉嘟嘟的花朵挂了大半个院子,看着特别热闹,可前段时间,因着谢南行卧病,林樾的心神也一直被谢南行给牵扯着,天天能看到的花藤,竟然完全没往心里过。 想到谢南行,林樾的视线又不由地落到身前那人的背影上。 谢南行身量极高,就算看着瘦削了些,可穿着素白常服,也就莫名的多了股仙气,近期他一直在府中,头发都是用一根绸带随意的绑在脑后,走动间,发丝绸带被身体带得微微晃动,更加显得谢南行仙气飘飘。 ——我说的是没错啊,谢南行就是个美人儿,还是个仙气飘飘的美人儿。 林樾暗暗在心中点评,男子她自小就见了不少,可是能比谢南行长得好看的男子,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而在这时,谢南行突然转过身来,一双浅色的眸子微微下垂,目光落到林樾身上,嘴唇轻轻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怎么了?”林樾对上那双清浅的眼睛,一下愣住了,他这是能听见她的心声么?准备兴师问罪来了? 谢南行却还是没有说话,见林樾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又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朝着林樾伸出了手。 “?”眼见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掌伸到自己面前,林樾是更懵了,这是要让我自己把脸凑上去,打一打? “......”谢南行看她还是不懂,不由心头一叹,低声问道:“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糕点么?” 说着,仿佛不好意思一般,耳朵尖尖又忍不住泛起了一抹浅红。 “哦哦,哦哦,我还以为、还以为、哈哈哈。”林樾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窘迫挠挠脸,打着哈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谢南行手上。 谢南行掌心触碰到那油纸包,还带着温热,一想到林樾是从哪里掏出来的,耳朵尖又不由地更红了。 他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起来,将那油纸包合住了。 “咳。”谢南行转过身去,手指不由地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 “嗯?嗓子不舒服吗?怎么又咳了?”林樾一听他咳嗽,就神经立刻紧张了起来,走到谢南行前面,凑上来看他。 “......”少女身上的散发着暖融融的淡香瞬间将谢南行包裹住,他不由地背脊微僵,顿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无事,刚才不小心呛了下。” 林樾又仔细看了他两眼,面色依旧白,但已不是惨白,嘴唇也还是正常的浅色,看着还算、健康吧,这才像是信了他的话,退了回去。 谢南行用眼角余光看了林樾一眼,又继续抬起脚步,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以为、什么?” “呃。”林樾没想到谢南行竟然还记得这茬,尬住了。 不过她心思在心头转了两圈,又觉得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也就大咧咧开口了,“我以为你听到我心中所想了。” “嗯?”谢南行停下脚步看她,“你想什么了?” “我想你怎么这么好看,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子。” 少女站在树下,一身红色劲装,头发被红色绸带高高束在脑后,阳光自枝叶中洒下,在她脸上、身上都留下斑驳的光斑,明明灭灭。 她仰着脸看他,带着满身的洒脱气,弯着的唇角像是兜住了初夏的时光,慢悠悠的,不肯再往前流逝。 谢南行的心急跳了两下,喉间又不由地痒了痒,他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地咳嗽起来。 林樾又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就要扶他,却见谢南行冲她摆摆手,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没、没事。” 林樾却是不信了,上前一把拉住谢南行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拉到身侧,语气无奈又有点强硬地说道:“有事,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今天的散步到此为止,我们现在就回去。”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谢南行的手,就往栖吾居走。 谢南行只是微微愣了下,却也顺着林樾的力道,迈开了脚步。 来时,是林樾跟在谢南行身后,回去时,是谢南行跟在林樾身后。 还是拉着手。 宁王府内隐在暗中的侍卫全都看见了,靠得近的纷纷对视,虽然都不敢多嘴,但并不耽误他们隐晦地用眼神交流。 ——嘿,殿下竟然会跟人牵手? 林樾将谢南行送回栖吾居后,就又从房间内转出来,束手站回檐下。 小十六见他们回来,一下也呆了,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用胳膊捣了捣林樾,“哎,你竟然能牵殿下的手?” “怎么了?殿下手不能碰吗?太金贵了?隐卫还有这个规定?”林樾奇道。 “......” 而坐在软榻上的谢南行却是看着自己的手掌愣了片刻的神。 片刻后,才缓缓打开装着点心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送进口中,像是在品尝着什么山珍海味。 三日后,紧闭大门谢客的宁王府终于打开,在家休养的谢南行换上繁复的朝服,坐上马车,慢慢悠悠地带着林樾进宫给隆庆帝请安去了。 第51章 他还真来了? 到了宫门口,刚一通报,没过多久,就有小太监带着软轿在马车边候着了。 谢南行扶着林樾的手上了软轿,被人慢悠悠地抬着走了。 林樾并没有跟进去,而是重新回马车上等着。 这一等,居然等了两个多时辰,谢南行才从宫门处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太监,谢南行朝他微微低头说了两句什么,那小太监竟然抹了把眼泪,再次俯身拱手朝谢南行行礼,谢南行点点头,这才慢慢转身,往马车这边走来。 林樾从车窗口看到,忙跳下马车,上前接了谢南行。 等马车往前走时,林樾这才问道:“怎么在宫中待了这么久?” 谢南行斜靠坐在软榻上,淡声说道:“跟陛下下了两盘棋,后来出来又碰上了进宫请安的荣王,就又跟他聊了两句。” 林樾一听谢南行碰上荣王,心里头就有些紧张,忙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就是一些让我多多注意身体的客套话罢了。” 自己这个皇叔无论什么时候见了他,那都是春风和煦,一派君子端庄的模样。 林樾听了,这才稍稍安下心,她又想到刚送谢南行到宫门口的小太监,“那刚才那个小太监是怎么回事?” “刚才遇到荣王时,不小心绊了一跤,在荣王殿下面前失了仪,被训斥了两句,我替他说了情,我那好皇叔这才饶过了他。” “我看着那小太监还是个孩子呢,荣王殿下心胸这么窄?” 谢南行嘴角微微抬了下,说道:“他这是心情不好,看谁都可疑,故意找茬。” “那你帮了那个小太监,他会盯上你么?”林樾又有些担心,虽然他们是想要对付荣王,但现在还不到明面上的时候。 谢南行微微摇头,“不碍事。” 他现在在荣王眼中还只是个扶不起的病秧子,高高在上荣王殿下的目光可没正经落到他身上。 两人说着,宁王府到了。 又是林樾扶着谢南行下了马车。 等到进门的时候,门房突然拿着一封信送到林樾手中。 “林姑娘,有你的信。” 林樾接过,一看到上面潦草写着的林樾亲启后,就不由地笑了起来。 娄啸来信了。 谢南行看到林樾的笑容却是脚步微顿了下。 林樾边走边拆了信,信抖开来,飞速地上下看完,面上的笑容却凝住了。 她直接把信递给谢南行,“你看看。” 谢南行一怔,有些迟疑地将信接了过去,第一眼就看到里面东倒西歪的字体后,下意识地就微微蹙了蹙眉。 这个字委实有些难看了。 但等他看清具体内容后,也是面容微滞。 他抬眸看向林樾,低声问道:“写信之人可信么?” 林樾点头,“可信,我认识多年的兄弟,目前为北疆大营千总。” 谢南行微微颔首,这才又垂眸看信。 信中字并不多,但都直击要点,目前北疆大营由镇北将军魏佟统领,这跟之前那木匣子里的消息一致,但后面两个消息却是有些令人心惊了。 长史方远被调回京都。 林家父女离营三天后,营中粮草补给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全军只余三日口粮。 林樾显然也被这些消息震惊地心头直跳。 等两人进了栖吾居后,林樾率先开口,“几十万大军的粮草一夜之间说消失就消失了!他们怎么敢!北疆是什么地方,没有京中补给,那处荒原冻土千里,就连草根都挖不到一个!他们是想让将士们活活冻死饿死啊!” 林樾气得团团转,“也难怪北狄一万人马就敢夜袭北疆大营!只是为了我爹手里的军权,就要用几万将士的性命做代价!荣王他怎么敢!” 那都是流着炙热血液的好儿郎啊! 林樾狠狠闭了闭眼睛,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语气坚定:“一定要让荣王付出代价!一定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谢南行看着林樾几乎燃着火光的双眼,心中微微叹息。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会的,我答应你。” 语气平和,却又万分笃定。 林樾抬起头,望向谢南行,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又再次汲取到安定心神的力量,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头的悲愤愤懑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她问道:“你之前就猜到了,对吗?荣王对北疆大营做的恶事?” 谢南行微微摇头,“人心险恶,哪能事事都猜到。” 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不知为何,林樾似乎也感受到了谢南行的无奈与愤怒。 林樾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向,“还有方远,没想到他竟然是被调回的京都,在外武官,统归兵部,看来方远就是荣王放在我爹身边的钉子了。” “可既然他是被兵部抽调回京,那为何近几个月京中都不曾看到他的踪影?”林樾提到。 宁王府的探子前几天已经开始追寻方远的行踪,可到现在都只传回此人曾在去年十二月底在京中露面,此后就再没出现,就连具体住址到现在都还没探查出来,仿佛此人的一切踪迹都被人有心掩盖,再难寻到。 “难道方远已经被荣王杀了灭口?”林樾猜测。 谢南行沉吟片刻,说道,“方远在军中担任长史,也是正六品官员,再加上你所说的方远极有可能也是京都人士,荣王还不可能将一个京中六品官员说杀就杀。” “那是被放到其他军营或是地方上去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也应该留有痕迹,为何到现在丝毫线索都没有。”林樾越想越觉得奇怪。 谢南行闻言,刚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传来暗卫通报,“殿下,大理寺卿陈大人求见。” 林樾听到微微一愣,惊讶说道:“他还真的来了?” 第52章 说的是他么 陈竖站在宁王府门外,请门房向里通报时,自己也是有些懵的。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来拜访谢南行,他只是觉得心头乱糟糟的。 十多天前大理寺卷宗库被烧一案,到现在都是一团乱麻,传了无数人至大理寺问话,却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陛下昨日早朝又将他留下来问了,这让他觉得压力剧增。 可如果回了家,家中婆娘跟皮孩子,又是吵吵闹闹。 现今陈竖就觉得自己就没个清净的地方,连脑袋都快要被折腾裂了。 这不,他思来想去想找清静,就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一直闭门养病的宁王世子来。 虽说他与宁王世子认识时间不长,宁王世子年岁也不大,可他就是觉得宁王世子身上有种安定人心的神秘力量,仿佛只要坐到他身边片刻,心就能静下来。 这心静下来了,说不定就能好好想事情了。 “陈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处?”谢南行抬手给陈竖倒了杯茶。 陈竖接过茶杯,晃晃脑袋,满脸疲惫,叹息一声说道:“殿下这处安静啊。” “那陈大人是来我府上寻清净来了?”谢南行说道。 “是啊,到处、到处乱糟糟、乱糟糟的,吵得下官那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实在是头疼的厉害啊。”陈竖并没有提及大理寺走水一案,谢南行也没问。 “大人稍安勿躁,既然大人觉得我这处清净,那以后都可来坐坐,反正我也是闲着无聊,顺便还可以再听听大人讲讲探案趣事。” “那真是再好不过,下官就在这里多谢殿下了。”陈竖连连道谢,喝了口茶,问道:“说来,都有好些日子没在宫中碰到殿下了,殿下可好些了?” 谢南行之前隔日就去宫中给隆庆帝请安,每次去几乎都会碰上百官下朝,他一抬软轿在宫中行走,自是惹人注目。 “好多了,多谢陈大人关心,我今早还进宫给陛下请安了,可能是陈大人事忙没注意到。” 陈竖呃了一声,最近他确实忙得焦头烂额,一下朝就赶紧溜,能躲皇上一回是一回。 “不过说到今日进宫给陛下请安——就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谢南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语带迟疑道。 陈竖一看谢南行似乎是有事情想跟他说,连忙直起身,道:“殿下,请讲。” 谢南行又看了他几眼,似乎还在犹豫,陈竖又等了片刻,他这才开口说道:“近日陈大人为大理寺走水一案奔波一事,我今日给陛下请安时,也听宫内公公随口提了,说陛下对此事很是忧虑。” “......”陈竖心说,要是知道到您这块儿还要听到此事,那我就不来了。 而谢南行似乎从他眼中看出了一言难尽,安慰道:“陈大人莫要着急,我还没说到想说的。” “您说,您说。”陈竖已经是心如止水。 “等我给陛下请完安的路上,就碰着了我三皇叔,跟他聊了几句,而跟在他旁边的那个侍卫我当时就觉得特别眼熟,但也没放心上,可能是平时在哪儿见过,可刚才陈大人你一过来,我就突然想起来了。” “那人我之前在大理寺附近见着过好几次。” 陈竖这是听出来什么了,他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殿下可能确认?” 谢南行端起茶杯,轻抿了口,笑得有些腼腆,“这我哪能确认,这不也是见着陈大人,刚想起来的么,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 刚才的陈竖还宛如一只丧家犬,蔫儿吧唧哪儿都不想去,这会儿突然又像是屁股上长了钉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左右挪了挪,还是忍不住对着谢南行抱拳,“多谢殿下今日款待,下官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先告退了。” “啊,这就走了?大人不是刚来么?不再多坐坐?”谢南行有些傻眼。 “不了不了,等闲了,下官定给殿下赔礼,告辞!” 说着,又朝谢南行拱了拱手,跟火烧屁股似的,扭头就走。 还越走越快,就那麻杆身形几乎要成一道闪电。 林樾从外走进屋内,看着谢南行悠悠地喝着茶,忍不住问道:“你怎知陈大人一定会来宁王府?” 谢南行微微抬眸,看她一眼,“那之前与他来往,不是白费?” 林樾闻言一噎,想了想,也是,谢南行做事从来都有理由。 “那这陈大人看着也是性情中人,你这么直白的提醒他,不怕他转头跟荣王告密?”林樾走到软榻边坐下,手撑着下巴问道。 林樾这话说委婉了,她就是瞧着这大理寺卿不大聪明的样子。 谢南行听出来她话外之意,忍不住轻笑摇头,“陈大人那是大智若愚,这案子,陛下催得紧,陈大人就急着破案,那得罪荣王就已成既定事实,他又何必去多此一举。” 林樾一想,也是,除非这陈大人真是个傻子,否则这事就不可能传到荣王的耳中。 不过谢南行也是跟她一同进的京,怎会对朝中人或者事把控的这么精准?还对人心动向也这么了解? 林樾又开始盯着谢南行看,这人瞧着也不比她多长一双眼睛或是一双耳朵啊,怎么就能比她聪明、心思敏捷那么多? 而谢南行一抬眼,就大概猜出来林樾在想些什么,又是不由轻笑一声,摇头叹息道:“近些年宁王府在京中安插了一些探子,我没比你多长眼睛或是耳朵。” 林樾大囧,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这都能被看出来? “另外,我这种只能算是处心积虑之辈,难登大雅之堂,而你,在武学上的天赋远超常人,又勤勉刻苦,林樾,切莫妄自菲薄。”谢南行递给林樾一杯清茶,慢腾腾地说道。 “你这怎么能算是处心积虑呢?你不知道还有运筹帷幄这一词么?”林樾接过茶杯,却想也不想就出声反驳,语气都算得上情绪激动了。 谢南行略有诧异看她一眼,只见少女眼中满是认真,她确实是从心底里没有觉得他汲汲营营、谋划人心是小人之举。但很快他又垂下眼眸,微微避开了少女眼中热烈的光。 ——运筹帷幄。 说的是他么? 第53章 真特娘不是人干的 晚间,林樾下值,回了锦泠院,就给娄啸回了封信,让他将当日北狄夜袭北疆大营到底发生了什么,都细细说来。 而等她将信刚封好,就听着院子里传来动静。 她往外探了探头,这才看到是林思回来了。 这丫头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竟然比她回得还晚。 而那边林思看到林樾房间灯亮着,就疾走两步,“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林樾坐在椅子上,笑着点头,“最近思思都在忙些什么呀?” “在给张先生盘账呢,李老管家今儿还夸我来着。”林思高兴地凑到林樾边上,一脸娇俏地说道。 林樾给她拉了把凳子过来,让她坐,捏了捏林思的手,“思思真厉害!” “那是!”林思翘了翘嘴巴,那灵动劲儿简直让人看了心都软了,“姐姐,我今天才知道,王府竟然在外面有那么多产业。” 林樾闻言,有些惊讶道:“李老让你接触宁王府产业?” 林樾早就知道宁王府私下肯定在民间有所经营,纯靠宗室子弟的那点俸禄还有隆庆帝的赏赐,根本就不可能养活府中这么多人。 另外,虽然谢南行没有明说,但林樾也能猜到,凌隐阁是宁王府私下设立的,朝中无人知晓,养这些人每年也需要大笔的银子,再不用说,林樾直觉凌隐阁后期还有可能人员再增。 就算林樾不懂赚钱盘账,但这明面上一算,就能知道宁王府一年的开支定然不少。 而林思才来宁王没多久,李老竟然就已经让林思接触宁王府的产业了。 林樾有时候都在想,宁王府上下对林家都这么好,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十几年前老爹给宁王当差,宁王府中人长情,到现在都能福泽林家后人? 可自她有记忆后,老爹根本就没跟宁王府有过半分来往。 ——嘶,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姐姐?姐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林思见林樾突然就开始愣神,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嗯?啊,你刚才说什么?”林樾这才回神。 “我说,是啊,今儿白天张先生突然领我去见了李老,李老就让张先生拿了另外的账本给我看,我翻了翻,发现宁王府涉及的产业还不少,但目前还主要在咱大梁的北边,江南地区也涉及了一点,但好像那边还没能有营收。”林思说的头头是道。 “那李老有跟你说别的吗?” “没有,李老只是让我先看看,如果有什么想法就跟他说。”林思摇摇头。 “那看来,李老是看上你赚钱盘账的本事了,他估计对宁王府私下经营的产业有了另外的想法,思思,你回头再好好看看,千万不要辜负了李老的信任。”林樾说道。 “嗯嗯,我肯定全力以赴。”林思郑重点头说道,“而且,我也喜欢盘账看账本,看那些营收一点一点增加,就觉得整个人都舒爽到不行,姐姐,我就想赚钱,就想赚很多很多钱。” “你啊,真是钻到钱眼儿里。”林樾戳戳她的额头。 现今,女子几乎都被困于内宅,从商的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毕竟这经商就必须在外抛头露面,不要说世家大户,就连一些小门小户,都把女儿家管得死死的。 也就只有林家这种上面没有祖宗管着,父母那辈又心大的,才能养出林樾跟林思这样离经叛道的姑娘来。 而如果林樾是个自小在京中长大的大小姐,学过那些女子书,可能也会阻止林思想赚很多钱的想法,可她自小没人教过她,她自然也就没有这些束缚女子天性的观念。 她想的就是,只要思思高兴,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林思被姐姐戳额头,也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只是咧着嘴笑。 姐妹俩又聊了一会,林樾就送林思回了房间。 之后几天,林思几乎都是早出晚归,每次林樾早起练完功,林思也已经起来准备去张先生那里报到了。 而也在几天后,果真也传来隆庆帝在朝会上斥责了荣王一通,让荣王回府闭门思过去的消息。 “不过陛下并没有把荣王被斥责与大理寺走水一案挂上钩,只是寻了个无关紧要的由头。”隐一束手在边上说道,“大理寺走水一案也终于了结,好似也是陛下下的旨,就按因疏失导致的走水结的案。” 林樾站在另一侧,闻言,语气不满说道:“皇上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对荣王而言,只是一个斥责加闭门思过,根本不疼不痒。 而谢南行却是点点头,“预料之中。” 听谢南行这么一说,林樾也马上反应过来,确实,隆庆帝这种软心肠的皇帝,要让他真的放弃一个儿子,还真是有些任重而道远。 想到这里,林樾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荣王树大根深,方远不知所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荣王扳倒,为老爹翻案。 而另一边,终于结了案的大理寺卿陈竖从御书房出来,脚步缓慢往宫外走着,心头却也没有多轻松。 这案子之前无法推进,他愁的很,被谢南行提点了句,从荣王身边侍卫下手,竟然还真查到那侍卫与撞墙自杀的洒扫多次碰头密谈,那这走水十有八九是跟荣王脱不开干系了。 陈竖也不敢擅断,而是赶紧报给隆庆帝。 隆庆帝勃然大怒,竟都没宣荣王进宫让其辩白,而是直接在第二日的朝堂上用别的事由斥责了荣王一通,让其闭门思过七日。 陈竖一想到荣王下朝后的脸色,心里就更愁了,这案子结是结了,可荣王那边也是得罪的透透的了。 ——唉,这给皇家当差,真特娘不是人干的啊。 就在陈竖感觉自己都快愁成一根苦瓜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唤,“陈大人!请留步!” 陈竖瞬时就觉得自己不是快成一根苦瓜,而是特娘的就是一根苦瓜。 第54章 未婚妻 陈竖连忙收起满脸苦涩,堆上笑脸,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陈大人,不用多礼。” “谢殿下,不知殿下唤下官有何事啊?”陈竖束手微微弓着背,语气恭敬。 “哦,没什么事儿,就是孤刚经过御书房,听着父皇说大理寺走水一案竟已结案,陈大人真是辛苦,实乃我朝栋梁啊。”太子满面春风,还抬手拍了拍陈竖的肩膀,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不敢不敢,查案本就是下官职责。”陈竖忙道,心中却在嘀咕,这是太子见荣王吃瘪,心头高兴,上来施恩来了。 “哎,陈大人不必自谦,孤说的是实话,就是孤有些好奇,这案子是怎么破的啊?”太子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无所谓的样子,但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陈竖。 陈竖心中一咯噔,这是来探虚实来了,这事儿还是因着世子殿下的提醒,他才得以摸到线索,这要是实话跟太子说了,这不就给世子殿下站队了么? 而下一刻,他又转念一想,宁王世子自幼失怙,体弱多病,孤苦伶仃地在岑北那处长大,在京中也没什么人帮衬,他年纪未及弱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这次为了帮他,得罪了荣王,也不知道这消息什么时候就要传到荣王耳中,这还不如趁此机会直接给他在太子面前示个好,回头就算荣王要清算,那太子说不定还能护他一护。 陈竖心思转了一大圈,这才又拱手说道,“这还得多亏了世子殿下偶尔提了那么一句,这才寻到线索破案的。” 太子一听,眼睛瞬间睁大了,兴趣十足,“哦?阿行那孩子说的?” 陈竖忙将谢南行说的荣王身边侍卫眼熟这事说了说。 “哈哈哈哈,没想到阿行那孩子眼力还挺好,不错不错。”太子听后,更是心中大悦。 随后,他又夸了陈竖两句,这才大笑着离开。 陈竖看着太子万分愉悦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紧溜了,可千万别又碰上谁了。 太子回了东宫后,越想越觉得谢南行这孩子不错,面目可爱。 之前父皇替他送东西给宁王府,他有些不高兴,觉得父皇多此一举,他是当朝太子,受太祖保佑,以后肯定能生儿子,根本没有必要谢南行搞好关系。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谢南行这么偶然一提,就等于跟荣王划清了界限,跟他示好,站他这边了,能平白得个宁王府的助力不好么? 那简直是太好了。 太子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扭头喊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内侍连忙进去候着,“殿下。” “将前两日刚得的七彩琉璃盏给宁王府送去,手脚利索点。” “是,奴才这就去办。” 太子满意地坐回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着啜着。 那七彩琉璃盏前儿他刚把玩过,是个花哨漂亮的玩意儿,谢南行肯定喜欢。 两个时辰后,谢南行收到那名贵的七彩琉璃盏后,先是一愣,后又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李老却是对着这五颜六色的灯盏稀罕的很,把玩了一阵,才抬头问道:“这太子怎么会突然给殿下送东西?” “陈大人替我在太子面前美言了。”谢南行斜靠在软榻上,手撑着额头,淡声说道。 “陈大人?” “嗯,之前只是想让他替我们做那黄雀松动松动荣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却没想到竟还得来这意外之喜。” “那殿下要趁机跟太子搞好关系么?”李老问道。 自上次谢南行试探荣王之后,李老就知道宁王府跟荣王府至死都只能是敌对关系了,如今太子误以为宁王府在跟他示好,送上来橄榄枝,那如果世子趁机跟太子交好,两人联手,将荣王斗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谢南行听明白了李老的意思,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后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蓬勃张扬的树叶,低声说道:“太子、太子......” 当今大梁,南疆巫族态度不明,北疆北狄虎视眈眈,南北都似有辖制,正是极需要勇武之将,来替大梁守住疆土之时。 原本前有宁王,后有平西大将军,全都硬着脊梁骨给挺着,可他们这些个长久住在四九城里的贵人,却是看不得他们手握军权,积威甚重,生怕自己的位子坐不安稳,急着就要了他们的命。 隆庆帝年老,软弱无能,太子狂妄自大,不思进取,荣王阴狠毒辣,还疑似与北狄有所勾连,戕害忠良,大梁江山的未来,似乎根本都不需要传到下下代,就有灭亡的倾向。 谢南行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可事到如今,不选太子还能选谁? 李老似是听出谢南行言外之意,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殿下有想过取而代之么?” 谢南行闻言一怔,却是摇头低笑,“我活不到大梁亡的那一天。” “殿下!”李老急声喊道,“老奴有这想法也不是一两天了,论身份,这大梁除了太子跟荣王,您也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论才智,论胸怀,太子跟荣王都无法跟您相比,您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现今先与太子交好,后期如若有可能,您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以!” 谢南行仍是摇摇头,“用什么争?用我这破烂身子么?”他转过身来,面向李老,“李老,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能要的、能想的,也就只剩下替父王讨回公道,替林家洗脱冤屈,让林樾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嫁人生子。” “殿下!”李老听着谢南行语气里的悲凉,难受的眼眶都红了,“殿下,您怎么舍得、怎么能让林姑娘嫁给他人?她是您自小定下的未婚妻,您忘了么?” 谢南行又是沉默,最终低下了头,“不敢忘,可不得不忘,母妃去后,这桩婚事我早就当做没有存在过了。” “殿下啊!”李老心疼地无以复加,可他知道,除了世子自己想通,他根本劝不动。 “好了,此事莫提,李老,派人给东宫回点东西,不用太贵重,毕竟岑北可是苦寒之地,宁王府也不富裕。”谢南行说道。 李老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刚要领命下去,就听外面传来隐六娘的声音。 “殿下,六娘有事禀告。” 第55章 全都消失了? 隐六娘没有要事,几乎不会回府。 李老心头一咯噔,忙唤了隐六娘进来。 隐六娘俯身给谢南行行了礼后,这才低声说道:“殿下,凌隐阁刚查探到,当年在宫中稍有涉及王爷一事的宫女、内侍在这些年里全都被撤换干净,那些被换下来的人也都几乎消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什么?!”李老惊道,“全都换掉了?” “是。” 李老急得团团转,“怎么会?当年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不是一点消息都无法探查了?!” 隐六娘没有吭声。 对宫中宫女、内侍的排查在几年前,谢南行对宁王的死有怀疑时就已经开始了。 可一则当年在宴席上伺候的宫女内侍,第二天全都被杖毙,二则时间久远,在殿外伺候的宫女内侍经过这么多年,也要么已经放出宫,要么就是各种调配到其他宫中当差,排查起来,还要避人耳目,难度极其大。 直到今天,隐六娘才收到确切消息,当年所有殿内殿外伺候的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开始心惊肉跳,这件事分明有人在刻意清理,而且手眼通天,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耐,竟然能让那么多人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当她有了这个猜测后,立刻回府向世子禀报。 谢南行也是心头一跳,眉头不由蹙起,竟然全都消失了? 是谁? 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将皇宫中的人撤换干净? 荣王?太子?还是两位都有参与? 但之前太子面对针对皇室的流言,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心虚的模样来,甚至还传出太子力求隆庆帝重查当年宁王之死的消息。 可如果太子是故意而为之的呢? 从而造成灯下黑的假象? 谢南行心头迅速转换着各种想法,可却找不到任何重点。 又是一个人人都可疑,但丝毫没有线索证据的难题,跟之前平凉城客栈爆炸一事极其相似。 “殿下,您有什么想法么?您能猜出来是谁么?”李老停下脚步,看向谢南行。 谢南行却也是轻轻摇头,“暂时不知。” “哎哟,那完了完了。”李老哀叹了几声。 “凌隐阁有没有追踪到太子或是荣王私下采买火药的线索?”谢南行突然问道。 隐六娘摇摇头,“没有,荣王就算如今手握军权,但他关于火药这一块一直都是干净的,我们的人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而太子,更是干净,我们认为,他连火药这方面的上家交易对象都没有。” “没有......”谢南行点点头。 “那难道平凉城客栈爆炸案真的跟这两位无关?那还有谁会专门刺杀针对殿下?到底有什么目的?”李老说道。 谢南行在原地踱了两步,他有种直觉,这客栈爆炸案跟京中一事有所关联,可到底是何事,目前又没了思路。 突然间,谢南行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又实在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无踪了。 “这两件事回头再议吧。”没办法,谢南行只得说道。 隐六娘见状,又说道:“殿下,还有一事,礼部尚书自江南祭祖回京,形容狼狈,竟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礼部尚书,冯育德?”谢南行问道。 “是。” “殿下,这冯尚书是出了名的性格硬,脾气臭,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连陛下何处不遵礼法,他都敢上折子,这次竟然只是回一趟江南祭祖就似受到惊吓?”李老问道。 “是,不知是何缘由。”隐六娘回道。 “先派人盯着吧。”谢南行说道。 “是。” 片刻后,隐六娘跟李老都自栖吾居出来,各自干事去了。 ...... 乾清宫内。 “嗯,太子给宁王府送东西了?”隆庆帝手中握着书,眼皮子抬起,看向禀报的吴喜。 “是啊,刚有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心情很好,就给世子殿下送了台七彩琉璃盏,后头还听说世子殿下给太子殿下回了礼。”吴喜束手弓着腰说道。 “好好好,太子终于开窍了,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了,好啊好啊,给他们两人都送点东西过去吧。”隆庆帝大喜,吩咐道。 “奴才这就去办。”吴喜退了下去。 乾清宫内,又只剩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而相较于隆庆帝与太子的喜悦之情,荣王就不是那么顺心了。 他安插在大理寺的暗桩说死就死了,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来,让他根本无从查起,究竟是不是他自作主张烧了卷宗库,卷宗库走水那天,大理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查不出来。 后头还莫名被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了一通,手底心腹竟也莫名被父皇身边的吴喜找个由头发落杖毙了。 他有心联想到自己莫名被禁足是不是因大理寺暗桩被发现有关,但他自忖无论自己还是手下,行事一直都是稳妥干净,能不留一丝痕迹,就绝不会留。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派出去的探子至今也没查到,而那陈竖就是条滑不留手的鱼,怎么旁敲侧击,他都矢口不提,只会笑着打哈哈,他如今又被困在荣王府,也没办法直接以身份压他。 荣王真是一口血怄在心头,吐也吐不出,吞又吞不下,只能在家暗暗发狠,别让他逮到究竟是谁在作怪,否则休怪他手下不留情。 ...... 而林樾这段时间除了当值,就是出门打探方远的消息。 只可惜,这方远还真的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也不知是这人本身存在感低,还是有人刻意隐藏了。 就又在一天探查无果,林樾身心俱疲之时,门房告知她,谢南行让她回府后,就去趟栖吾居。 “方远在京中的住址找到了?”林樾奇道。 “嗯,六娘傍晚带回的消息。”谢南行道。 隐六娘原本还想等林樾回来亲口告诉她的,谁知道黄花楼中出了点事,她等不及就先回去了。 林樾拿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河清巷”。 第56章 这是谢南行的床 河清巷位于京都外城,周边住的都是平头百姓,算是个平平无奇的巷子。 也是,方远只是个六品官员,住外城也是正常的。 之前是她找错方向了,一直在内城打听,不过也不怪她,这大梁朝的京官基本上都住内城,但她自小不怎么在京都呆,所以不知道,只有祖上也是当官的,或是有家底的,才会住内城。 这四九城,最会分三六九等。 “谢啦。”林樾朝谢南行点点头,就想出去。 “等等。”谢南行喊住了她,“明天再去。” “嗯?”林樾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朝窗外一看,这会儿太阳早就落山,夜色沉沉地压了下来。 她想了想,这个时辰,很多干苦力活的百姓都睡了,她就算现在去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也就点头应下了,“行,那就明早去。” 说完,又要往外走,等会儿就到她当值的时辰了,她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就中午随意塞了个馒头,这会儿五脏六腑早就叫唤开了。 她这腿刚迈出去,就见着厨房那边送饭过来,那食盒里散发的香味让她不由地吞了吞口水。 “留下来一起吃。”谢南行淡声说道。 “好。”林樾也没推辞,反正她跟谢南行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 她乖乖在餐桌旁坐好,眼巴巴地等餐盘放好。 林樾早就做好桌上清汤寡水的饭菜了,反正她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有口吃的就行,别的不讲究。 谁知道这次从食盒里端出来的居然有红烧肉、卤鸭,甚至还有烧得红通通的辣子鸡丁。 林樾扶了扶自己的下巴,幸好没掉,她往下吞了吞口水,转头问刚慢悠悠在她身边坐下的谢南行,“你改口味了?” 谢南行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端起碗筷,从桌上夹菜,慢慢地送进口中。 林樾这才发现,桌上就她面前是红红火火的荤菜,而围着谢南行的,依旧还是绿菜叶子,甚至还有碗清的看见人影的豆腐汤。 ——嘶,看来不是谢南行转性了,而是这些荤菜就是专门给她做的。 “殿下,你怎么对......” 林樾话还说完,谢南行突然打断她,“食不言。” 之后又顿了顿,说道,“菜要冷了,快吃。” 林樾肚子也正好这个点响亮地叫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乖乖点头,低头吃饭,之前想问的话,瞬间就被抛之脑后了。 毕竟这菜是真香啊!! 府上换大厨了?! 谢南行看她吃得眼睛都亮了的表情,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但很快收了回去。 林樾还在埋头苦吃时,谢南行已经放下了碗筷,那碗豆腐汤也已经喝完。 “......”林樾看他动作优雅地用布巾擦着嘴角,再看他面前那些素菜,心里觉得很不得劲,这么大个子,就吃这么点东西,也难怪总是病恹恹的。 不行,明儿得去抓条鱼回来,让厨房给他炖豆腐鱼头汤喝。 直到一炷香后,林樾这才放下筷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舒爽地叹了口气。 “食盒中还有甜汤。”谢南行早就坐到一边软榻上,手中正举着本书在看,也没见他看过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林樾吃完的。 “哦。”林樾闻言,又乖乖去打开食盒,里面果真有个圆滚滚的食盅。 她端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银耳莲子羹。 林樾眉头皱了皱,她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喝这些甜滋滋的汤汤水水。 林樾刚想要放回去,但是——这明显是谢南行专门给她留的,不喝显得太不识相了。 于是,林樾犹豫再三后,还是捏着鼻子把那甜腻腻的糖水给顺到了肚子里。 ——嘶,还是不喜欢。 林樾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这也到她当值的点儿了,就想着出去檐下站着去。 “过来,陪我下盘棋。”谢南行又喊住了她。 林樾心想,反正都是当值,在屋内跟在屋外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也就坐到谢南行对面。 两人默默地捻棋落子。 刚开始,两人还是有来有回,可渐渐地,林樾那边是越落越慢,头也是越来越低。 眼看她的额头就要砸到棋盘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极快地伸了过去,极轻地垫在了林樾额头跟棋盘之间。 “啪——”细微的响声下一刻响起。 林樾抵着谢南行的手掌,睡着了。 室内昏黄的灯火摇曳,仿佛给睡着的少女身上笼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那光慢悠悠地落进谢南行浅淡的眸底,他就那么看着,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此刻是多么的柔和。 这段时间,林樾让人把她的当值调到了夜间,白天出门探查方远的消息,也没法好好吃饭,都是路边遇到什么就吃什么,睡觉那就更不能保证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蜡烛火光炸开,谢南行这才惊醒。 他顿了顿,慢慢起身,手掌依旧放着没动,绕到林樾身旁,另一手将她搂进臂弯中,再抄起她的膝盖,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 “嗯——”这时,林樾突然动了动,谢南行背脊微僵,低头去看,谁知林樾的脑袋又在谢南行臂弯中晃了晃,正好擦到了谢南行的嘴唇。 少女温热的气息透过那浅色的唇瓣,缓缓地漫上了谢南行的耳尖,绯红、灼烫。 “......”谢南行站在了原地,神情怔忪,直到外面打更声起,他才再次迈开脚步。 林樾实在是太困太累,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迷糊地睁开眼,却看到陌生的帐顶,她一愣,这是哪里? 她又低头看了眼盖在身上的被子,突然一阵冷清的沉香味道闯入鼻尖。 “......这是,谢南行的床......”林樾口中呢喃。 这时,房间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樾猛地转头望去。 谢南行素色长袍曳地,头发被绸带随意绑在脑后,浅色的眸子看过来,问道:“醒了?” 林樾倏地脸上轰的一下涨得通红。 不明缘由的,她听到了心口轰隆轰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第57章 为什么陷害 林樾落荒而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跟着了火一般,脑袋里乱哄哄的。 一路飞奔回锦泠院,直到站在紫藤花树下,依然浑身燥热的厉害。 “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林思突然出声,林樾这才发现,林思手里拎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一串串紫藤花,似乎之前就在这里摘花,可她心神大乱,竟然都没发现。 ——我到底是怎么了? 林樾在心中嘀咕。 “姐姐?”林思好奇,探手摸了摸林樾的额头,“也没发烧啊,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 林樾心中又是一阵嘀咕,不过她并没有让林思一直等着,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没事儿,估计是刚才跑急了,这才脸有点红吧,你这是在干嘛呀?” 林思向来相信林樾,也没再问,举着小篮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说道:“摘花做饼呀,紫藤花饼。” “好吃么?” “嗯嗯,好吃的。”林思用力点头。 “哦,那回头给谢南行也送......”林樾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可话说了一半,又猛地停住了。 “嗯?什么?”林思眨着眼睛好奇问道。 “咳,没事,回头做好了,给、给栖吾居也送点过去,殿下应该会喜欢吃。”林樾清了清嗓子,却是说话越说越低,她心里头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然后她提高了声音,一边说一边往房间走去,“思思,你忙吧,我换身衣服。” 林思奇怪地看了看林樾的背影。 今天的姐姐有点奇怪啊。 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就又高高兴兴地摘起紫藤花来。 今儿多做点,姐姐肯定会喜欢。 林樾换完衣服,就又出了门。 不同于之前的四处乱转,今天她有了明确的方向,外城河清巷。 林樾踏进河清巷时,时辰还早。 这处只是普通民巷,家家户户门都敞着,朝里看,也都没有大户人家那种几进院,一眼就能看穿,就是一个个普通的小院子,还能看到女人在院子里洗衣做饭,小孩子光着屁股在乱跑,还有男人光着膀子在院中洗漱的场景。 大家伙还都没出门,林樾一个陌生人在巷中走路,就尤为显眼,没一会,就有个妇人探头出来问,“哎,姑娘,你找谁啊?” “这位大姐,我找方远方大人。”林樾笑着看那妇人。 那妇人原本只看到林樾的背影,看着是个姑娘,没想到这姑娘长得这么俊,特别是那双眼睛,乌溜溜的瞳仁里都透着光。 人对美的事物都要有更多的耐心,她闻言,就又往外走了两步,指了指巷子的那头,“喏,方家在最里面,不过姑娘,你找他家干嘛啊?” “哦,没什么事儿,我是方大人家远亲,昨天刚进京,就想着来拜访下。”林樾说道。 “那你这是来得不巧,方家人前几个月就搬走了。”妇人也是热心肠,不想林樾白走一趟。 “那您知道方大人一家搬哪里去了吗?” “这我哪知道啊,方大人一直在外当官,方家的又不爱跟人打交道,平日里都关着门过日子,就好像今年快过年的时候,方大人回来了,我们见着了一回,后头再看,他们家也不知道啥时候全都搬走了。”妇人把探头出来看热闹的儿子摁了回去,又接着说道,“这也做邻居做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家说搬就搬,连个招呼也没打,唉......” 林樾心道,果真是匆忙搬走的,就是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等会儿翻墙进去看看。 “哦,这样啊,那确实不巧,也真是您说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林樾笑着跟妇人告辞,“那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打扰您了。” “哎,没事儿。”妇人摆摆手,拍拍身上的围裙又回了小院。 林樾慢悠悠地离了河清巷,河清巷内又恢复了家家户户日常模样。 然而片刻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于巷道最里面那户人家的院中,脚步轻灵,就连地上的灰尘都没能激起来一点。 林樾在院中四处走着,时值夏季,无人打理的院中已经杂草疯长,一棵杏花树花朵早就枯萎,绿叶长得郁郁葱葱,茂密非常,粗壮的枝干下还荡着一个秋千,随着晨风晃晃悠悠地摆动着。 院落边角处还有一个大缸,里面的水也因无人换新,长满了绿色的水藻。 林樾走到廊下,随意推开一扇门,里面空空荡荡,她手指在搬不走的桌子上轻轻揩了下,一指尖的灰,看着积灰的程度,确实如那妇人所说,这户人家应该搬走有一段时间了。 就在她准备退出门外时,突然看到在门后脚边有一个红色的布娃娃,布娃娃上也早已落满灰尘,林樾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针脚,就能想象这是个一个极擅女红的母亲给自己孩子缝制的,可因匆忙搬家,不小心将这个布娃娃丢在了屋内,忘了带走。 林樾又将为数不多的几间屋子看了一遍,却任何线索都没有发现,只得出一个结论,方远一家并不算富裕,那些无法带走的桌案板凳,木料都极其普通,而且从磨损程度来看,也都是用了好些年。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去陷害我爹? 林樾脚下轻点,就又踩着屋檐翻了出去。 这里人走楼空,查不出来什么了。 可林樾不死心,她还是想再追追看,哪怕知道希望渺茫。 半个时辰后,林樾出现在京都城外。 京都城外是一大片平地,从城门口处向外伸出一条大道,这条大道往外走三里路,就是长亭,而长亭过后,就会发现往四面八方分出去数条小路,通向未知的远方。 而方远他们到底走了哪条路,林樾根本不知。 之后的几个时辰,在这长亭处送别或是歇脚的旅人看到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不停地出现,再往远处走,方向不同。 林樾在搜寻蛛丝马迹。 她顺着每条路往外走十到二十里路,如果没有任何踪迹,她就会回头,再顺着另一条路继续探查。 就这样来回奔波了整整一天,金乌都西沉时,林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站在一条山路上,这是最后一条了,自长亭出来十五里,这条路竟然转上了一条山道。 林樾按了按饿的咕咕叫的肚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饼子,送到嘴边,随意地咬着,一边脚下不停地往山路上走。 第58章 方远死了 山路越来越陡峭。 林樾站在路的尽头,借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光照,往远处眺望,似乎这条道要绕过这座山,再往远处延伸出去。 而她脚下则是一处悬崖,看着不算高,但如果不通轻功的普通人摔下去,肯定也是粉身碎骨,没有生还的可能。 金乌已经有一半藏于远处的山后,大地即将沉入黑暗,林樾犹豫了下,就要转身下山,这无头苍蝇一般乱找,根本就不能找得到线索,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林樾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而就在当她转身离去时,眼角余光往脚下悬崖处扫了一下,突然发现一抹红色。 林樾顿了顿,此时山间的光线已经非常昏暗,而且悬崖下还长着茂密的树木,枝叶遮遮挡挡,根本看不清楚那抹红色究竟是什么。 她又抬头看了眼天空,心中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咬咬牙,飞身往悬崖下扑去。 ...... 栖吾居。 天光已经暗下来有了一段时间,烛火也已经燃起。 谢南行靠坐在软榻上,指尖无意地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门房那边刚才又来报,林姑娘还没回府。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回往门口望去,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暗卫来报,远远看到林姑娘从山崖上翻了下去。” 突然门外传来禀报声。 “......”谢南行指尖猛地顿住,抬头看向门外,再开口时,却是哑得厉害,“什么?” “跟着林姑娘的暗卫说看到她从山崖上翻了下去,已经派人下去搜寻了。” 林樾功夫极高,平日里暗卫跟着她,都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她察觉,因此也是远远看到她突然消失在山崖处,也不能确定她是自己翻下去的,还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一时有些慌神,连忙派人回来禀报。 “......备车。”谢南行突然起身,声音似乎都带上了颤,只是他自己丝毫不觉。 “是。”门外暗卫领命。 谢南行跨出门槛,疾步往院外走去,若隐若现的火光中,他的面色显得过分苍白。 而厨房那边来问林姑娘回来没,要不要准备用饭的厨娘都没敢上前,只看着谢南行的背影,低声疑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 林樾轻功很好,但今天已经奔波了一天,体力还是稍微有点损耗,但这点苦累对林樾来说,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很快,她就落到了悬崖下一株高树之上,一手扶着粗壮的枝干,弯着腰往四周看着。 她明明是循着刚才在悬崖上看到的那抹红色下来的,可等到了下面,金乌已经全部隐到了山后,收起了最后一丝光照,这山谷中显得尤为黑,想要再找那抹红色,实在有些困难。 林樾脚下轻蹬,身形宛如飞燕,轻飘飘地落于旁边树木的枝干上,她又仰头看了眼她原先站立的山崖处,夜幕降临,那处已经有些模糊,但她还是执拗地顺着山崖视线往下走。 在前面! 身形穿梭在树干间,很快就到了她刚确定好的地点。 可等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她猛然僵住。 眼前是辆摔的四分五裂的马车,周围还洒着各种衣物用具等等之类,已经全都破烂不堪。 拉车的马似乎也是当场就摔断脖子,此刻早已成了一具枯骨,骨头上还有野兽啃食过的痕迹。 而林樾看到的那抹红色,是个布娃娃,看着像是马车摔下山崖的过程中,那布娃娃从马车窗口飞了出来,之后又落到马车碎裂地车厢上。 林樾深吸了口气,几下飞跃到布娃娃那处,刚要捡起那娃娃,突然看到车厢下支棱着一只白色手骨,手骨很小,像是一个小孩儿的手。 林樾心中咯噔了一下,心头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放到嘴边吹着,随后一手用力,将那车厢狠狠掀开。 三具尸骨悚然出现在她眼前。 尸身早已腐坏消失,只剩三具白骨,但从身形上还有那未完全腐坏的衣物来看,这是一家三口。 尸骨比较完整,应是三人从山崖上落下来,就被摔死了,但又被厚重的车厢压住,这才免除了死后还要被野兽啃食的命运。 林樾僵立片刻,视线又落于那个红色的布娃娃身上。 风吹日晒这么久,布娃娃有些部位也已经腐坏,但是林樾敏锐的发现,那布娃娃身上的针脚,跟之前她在方远家看到的那个布娃娃一模一样。 林樾面色一下苍白,她狠狠咬了下嘴唇,心中还是不愿相信。 ——也许是巧合呢? 随后她强迫自己视线移开,不再死死盯着那个布娃娃。 而她的视线又被一个青色的书册吸引了,这种式样的书册她之前在老爹书房见过,是大梁朝给官员的文书。 她愣了愣,弯腰捡起。 那书册已经被雨水淋湿,大部分地方都黏在了一起,林樾用指尖轻轻地捏住,一点一点地将粘黏在一起的地方撕开,借着火折子的光,能看到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这是一份调动文书,写着将......方远......调往宛州...... 林樾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视线死死盯着方远那两个字。 ——死了。 ——方远死了。 找了这么久的方远,竟然早就死在了这山崖之下。 甚至连尸体都已经腐烂成一堆骨头。 可她还需要这个人给她老爹翻案,她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背叛她老爹。 北疆那些无辜惨死的将士们是不是也有他一份“功劳”。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再也无法撬开死人的嘴巴。 ...... 林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再爬回悬崖上的,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又站回山崖上。 只是她浑身都是土,衣服好些地方都破了,手掌跟膝盖也都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着。 她愣了一下神,哦,对,爬上来的过程她摔了一跤,还往下滑了一段距离。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神情木然。 本能告诉她夜色已晚,得回去了,于是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就要往山下走。 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喊她,“林樾!” 第59章 殿下抱得动么? 林樾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前看去。 只见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衣摆随着山风上下翻飞,他身后是举着火把的侍卫,那火光自他身后打来,令他的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可林樾不知为何,她还是感受到了那人投到她身上的视线里带着深深的担忧。 ——谢南行。 林樾心中默念。 “过来。”谢南行嗓音低沉暗哑,明明音量不大,可林樾却觉得像是响在了她的耳边。 ——谢南行。 她又在心中喊了一声,然后她迈开步子,朝谢南行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谢南行!”她突然喊出了口。 听到这一声,谢南行的瞳孔突然微微震了一下。 “嗯。”他低声应了。 林樾几乎跑了起来,她越来越近,等到了谢南行面前,她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仰着头看他,又喊了一声,“谢南行。” 谢南行微微低头看着林樾。 她眼角泛着微红,嘴巴轻抿,像是遇到了什么委屈的事情。 他又低声应了一声,“嗯。” 下一刻,林樾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了他。 谢南行背脊微僵,心跳倏地快了两拍,垂在身侧的手指也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 清凉的沉香气息将林樾整个包裹住,她激荡不受控制的魂魄也终于得到平静。 “谢南行。”她呢喃道。 “......” 而谢南行身后握着火把的侍卫们全都一个个默默移开视线,悄悄地用眼神交流着。 “我们是不是快要有女主子了?” “感觉快了!” “世子妃!!我们快要有世子妃了!!活的世子妃!” “......兄弟,你怕不是快要疯了吧?” ...... 夜华似水,整个大地早已陷入了沉睡,突然在通往京都的道路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出现了。 谢南行坐在林樾对面,探手从小几中取出药膏,然后看了林樾一眼,林樾立刻将手递了过去。 林樾掌心并不如一般姑娘那般细嫩,反而有层薄薄的茧子,可还是磨破了皮,那些口子里还都或多或少地积着灰,看上去万分可怜。 谢南行用茶壶中的水将那些伤口冲洗干净,再用布巾擦干水分,这才挑出药膏轻轻地抹在那些伤口上。 那些火辣辣的伤口瞬间就凉了下来,就连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其实这些伤口对林樾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可不知道为什么,有谢南行在身边,就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再这样子待我,我会娇气起来的。 林樾在心中小声说道。 “凌隐阁传来消息,说查到了方远的调令,他在年前就已经调往了宛州。” 谢南行抬眸看了林樾一眼,低声说道。 “嗯,我知道。”林樾闻言,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堆枯骨,顿时语气有些恹恹的。 谢南行眉梢微微扬了扬,“你知道?” “嗯,而且,他已经死了。”林樾抬起眼睛看向谢南行,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委屈,“我亲眼看到他就死在前面那个山谷里。” “......”谢南行手上涂药的动作微顿,心头微微叹息。 “谢南行,方远死了,人证也没了。”林樾眼眶又红了起来,“我爹是不是再也无法翻案了?” “不会。”谢南行轻轻地捏了捏林樾的手指,语气温和。 “真的吗?” “嗯,真的。” “好。” 就算谢南行在无声地安慰她,林樾心里头还是委屈,她从之前就知道翻案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就感觉有无数座高山在她面前,当她好不容易翻过一座,一抬头,还是一座高山,她根本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她靠在马车壁上,茫然地看着车窗外,心里有个名为绝望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地蚕食啃咬着。 谢南行将她两只手都处理干净,抬眸看她,心中又是一声叹息,然后抬起双臂,将她整个人都拥进了怀中。 清凉的沉香铺天盖地而来,林樾一下愣在了原地。 “不用担心。”直到谢南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他的胸腔也随着他说话微微震动时,林樾才醒了过来。 她僵硬的背脊倏地就放松了下来,软软地倚进谢南行的怀抱,伸出双臂,搂住了谢南行的腰,闷声应道:“好。” “歇一会,等会儿就到家了。”谢南行的声音温和低沉。 林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闻着清凉的沉香,感觉心都静了下来。 仿佛,只要有谢南行在,她就真的不用担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一样。 或许真的有别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 侍卫在马车边放好杌凳,等了片刻,才看到世子殿下从马车上下来,只是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那人温顺地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睡着。 候在门口的李老一看到这景象,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连忙两步上前,悄声问道:“林姑娘这是睡着了?” 谢南行瞟了他一眼,低声应道:“嗯。” “那、那快送回去吧,殿下抱得动么?要老奴来么?”李老嘴上这么说,可手上却是完全没有动作。 “......不用。” “哎哎哎,老奴知道殿下抱得动,那快去快去吧。”李老嘴巴又不由地翘了翘。 “......”谢南行没再搭理他,脚步稳健地往锦泠院去了。 元元听到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林樾被世子抱在怀中,一下双眼瞪得溜圆。 “殿、殿下。” “嗯,开门。”谢南行看小丫头一眼,又加了句,“轻点。” 元元连忙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将林樾的房门打开。 谢南行将林樾送回床上,并在元元目瞪口呆中,亲手将她的鞋子脱掉,盖好被子,然后又看了眼元元。 元元心领神会,跟着谢南行出了房门。 “炉子上热着粥,她没用晚餐。”谢南行淡声吩咐道。 “是。”元元连连点头。 “嗯,另外,早起烧些热水,她可能要早起沐浴。” “啊,好好好。” “嗯。”谢南行吩咐完后,转身离开了锦泠院。 一直等到谢南行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元元才敢抬头,随后轻吁了口气。 ——世子殿下身上的威压好可怕啊!! ——特别是被他那双浅色的眸子盯着看的时候! ——不过,为什么当世子殿下看姑娘时,她会莫名的脸红不敢看呢? ——真的是奇怪。 第60章 抱回来的?! 谢南行回了院子,李老早就等在了那处,见他进来,就用眼神暗戳戳地点他。 “......”谢南行不由叹气,“李老,方远死了。” “方远死了?真的?”李老闻言一愣,立马从之前不怀好意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不可置信地说道。 “嗯,林樾亲眼看到的。”说着,他从袖中拿出那份方远的调动文书,“这是林樾在山崖下发现的,人都已经化成骨头了。” 李老接了过去,打开翻看了下,心中大骇,“那这方远都死这么久了,为何京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宛州路途遥远,再加上方远是拖家带口,速度更不会快,宛州那边估计以为方远等过完年再去,可能到现在才发觉哪里不对劲,反馈的消息可能才发出,京都还没收到。”谢南行猜测道。 “那、那这方远一死,林将军一案不就又难办了吗?”李老说道。 “嗯,那目前就只能从北疆大营那处着手了,阁里有新的消息么?” 李老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前两日说可能跟踪上北狄上次夜袭北疆大营的将领了,如果能将那人给擒住,说不定就能有突破口了。” “嗯,好。”谢南行微微颔首。 这时,房门被敲响,陈尔的声音响起,“殿下在么?” 李老忙上前开门。 陈尔进来对两人行礼后说道:“夜幕时分,见殿下急匆匆出府,猜测殿下情绪可能太过变动,这才等着殿下回来,给殿下看看。” 说着,抬头看向谢南行,眼神中都是不满。 谢南行不由苦笑一声,伸出手腕,说道:“真是麻烦陈姑娘了。” 李老也在一旁说好话,赔罪。 陈尔不发一言,上前诊脉。 片刻后,陈尔又掏出银针,给谢南行几处大穴行了针,这才低声说道:“殿下,您的身子还望您多加保重,切忌情绪太过波动,也切忌少思虑。” 不过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似乎少思虑这句话她这些年不知道提了多少遍,可收效甚微,不由地叹了口气,不再提。 转了个话头,说道:“殿下,我打算再过几日就启程去江南,查一查之前林二姑娘提到跟您相同症状的那人,或许能查到点别的线索。” 距离谢南行的弱冠之龄越来越近,陈尔难免心焦,如果他们陈家连宁王唯一的子嗣都保不住,那百年后去到地下,有何脸面去见宁王。 “陈姑娘,不必太过担忧,尽人事听天命,父王不会怪你们的。”谢南行看出来陈尔的想法,出言安慰道。 “嗯。”陈尔只能点点头,她也必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尽人事。 片刻后,陈尔去了银针就退了出去。 夜已深,栖吾居终于熄了灯,都歇下了。 隔日,林樾很早就醒了,却没有立刻起床,而是盯着床帐顶,直到眼睛灼热,痛到睁不开,她才狠狠地闭了闭。 然后利索下床,朝门外喊了一声,“元元,给我烧些水,我要沐浴。” 元元笑着进门,“世子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昨晚就已经吩咐我早起烧水。” 林樾一愣,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元元,我昨晚是怎么回锦泠院的?”她就记得自己似乎在马车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后头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世子殿下抱您回来的呀!”元元一边往浴桶里舀水,一边理所当然地说道。 “......抱回来的?”林樾感觉脸一下就轰的炸开了。 “对啊,世子殿下还吩咐我给你在炉子上热着粥,说你晚上没吃东西,姑娘,水好了,您快来洗吧。” 林樾拍了拍滚烫的脸,慢吞吞地踏进浴桶,有些迟疑地问道:“元元,你说,世子殿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姑娘值得别人对你这么好啊。”元元想都没想就回道。 “是吗?”林樾总觉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但是具体是什么,她自己又搞不明白。 “对啊对啊,姑娘,你先洗着,我给你端早饭去。”元元点点头,又颠儿颠儿地跑了出去,留林樾一人泡在水中。 林樾想不明白,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整个人往下滑去,将头闷到了水里。 最近自己真的好奇怪,莫名的对谢南行特别的上心,而且还老容易脸红,而且还特别喜欢谢南行身上的沉香味,心脏也容易不受控制地乱蹦,真的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一直到林樾沐浴完,吃完早饭,她还是没想明白,林思却来喊她了。 “姐姐,今儿我跟张先生去看看王府在京都的铺子,你能陪我一起吗?”林思探头进来。 “好啊。”林樾立马点头应道,“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张先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两人出了大门,果真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处。 林樾惊奇地发现,在马车旁,除了张先生,隐十六竟然也在。 “你怎么来了?”林樾奇道。 “李老让我当护卫保护林二姑娘。”隐十六挺着胸膛说道,但莫名的,林樾总觉得他说到林二姑娘时,语气有些奇怪的扭捏。 林樾又打量了他一眼,又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起来,张先生坐在林樾两人对面,他笑着开口道:“今日要辛苦林姑娘陪同了。” 林樾冲他摆摆手,“这怎么能算辛苦,不辛苦,不过张先生,王府在京中也有铺子么?这离宁王府这么近,会不会有问题啊?” 毕竟商为贱,这大梁勋贵人家都瞧不上经商的,哪怕每年领取的俸禄也是用的紧紧巴巴,那也决不能出门经商,辱没了门楣。 张先生笑笑,“这些个产业铺子都不在宁王府下,是在外悄悄安置的,不打紧,林姑娘不必担心。” 林樾点点头,“那就好。” 随后,三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就听到外面隐十六喊道:“到了。” 下马车后,就开始跟着张先生不停地巡视铺子,查账。 几乎没有停下来,而在途中,林樾又惊奇地发现,隐十六今天话居然没以前多,还特别老实地跟在他们三人身后,手里怀里随时帮忙拿东西。 在隐十六再次温声细语的跟林思说完话后,林樾实在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小十六,你今天吃错药了?” 第61章 被驴踢了的小十六 隐十六闻言,先是看了眼林思的位置,确定林思在跟张先生讨论账本后,这才朝林樾翻了个白眼,“你才吃错药,少污蔑小爷。” “嘿,我怎么看着就那么不对劲呢?”林樾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给了隐十六一胳膊肘,“不是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歪心思?” “小爷这么好,能有什么歪心思?”隐十六往门口走了两步,“你别瞎说。”说完,他又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往林思那边看了一眼。 “......你老没事看我妹干嘛?”林樾奇道,“我从早上就想问你了,你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林樾就看着隐十六从脖子往上红,噌一下就连脑门子都通红,“谁、谁谁老看林二姑娘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见他还嘴硬,死不承认,林樾一阵无语,“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我、我不跟你说,你这人真是太奇怪了。”隐十六抱着胳膊就要往外走,突然,林思转头喊了一声,“姐姐,外面柜台上的账册能帮我拿过来么?” 林樾刚想应,就听隐十六快步冲了出去,“我去拿、我去拿!” “......”林樾再次无语住,这小子怕不是脑子真被驴踢了吧? ...... 皇宫内。 谢南行从软轿上下来,缓步刚到御书房外,就被守在门口的吴喜给拦住了,“世子殿下,陛下跟太子殿下还有荣王殿下正在里面商量朝事,您要不在偏殿等一等?” 荣王? 谢南行一想,七日之期刚过,今日确实是荣王解除禁足的第一天。 但这第一天,怎么就来御书房议事了,站外面都能听到里面吵嚷的声音。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吴喜摆摆手,温声道:“不必麻烦,我就在这外面等着便是。” 说着,还往外走了两步,以示避嫌。 吴喜连忙跟上去,陪在一侧,但御书房里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谢南行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被吸引,视线不由地往里侧了侧。 吴喜看着了,觉得谢南行是对里面争吵的事情感兴趣,他本来不应该多嘴,但又转念一想,这事在早朝上已经被提出了,迟早这位世子殿下也会知晓,现在提前告诉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吴喜朝谢南行身边走了两步,凑近低声道:“今儿早朝,礼部尚书冯大人上了封折子,痛斥江南水匪众多,猖狂至极,扰乱民生,当地官员尸位素餐,跪求圣上派人去江南治理当地水匪。” “冯大人?”谢南行一听,就想起之前隐六娘提及的冯育德狼狈回京的事情,难道是在江南被水匪强抢了? “是啊,您也知道,这冯大人脾气一上来,那是谁都敢骂呀,这江南您也知道,是太子殿下的管辖地,这冯大人在朝堂上都快要指着太子殿下的鼻子骂了。” “您是没看到太子殿下的脸色哟,那黑的,这当场,太子殿下就自请去江南惩治水匪,那冯大人怎么会同意,说太子殿下这是自我包庇,丝毫不懂得避嫌。” “这话一出,旁边的荣王殿下,就出列自请去江南查办,要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这不,您知晓的。” 后面的话吴喜就没再说了。 这太子跟荣王本就不对付,人人皆知,荣王打着要还太子清白的旗号,其实就是奔着要抓太子的把柄去的,那太子怎么可能同意荣王过去? 谢南行不由有些遗憾,自己没能亲自上朝,亲眼目睹这一出好戏。 而此时的御书房内。 荣王面上依旧恭谨,其实心里嘴巴都快要气歪了,这太子实在是太会胡搅蛮缠,墨迹不清,他硬是忍着脾气,故作温和的问道:“那还请太子明示,臣弟怎么就不能自请去江南查案了?” 太子瞥他一眼,心说,这荣王怎么还不死心,也是不要脸的很,嘴上却是冠冕堂皇,“就一小小的江南水匪,哪用得着堂堂荣王殿下亲自去查,那不是大材小用了么?不合适不合适。” 荣王深吸一口气,“那之前臣弟推荐的刑部尚书杨大人,还有兵部侍郎张大人,您为何又觉得不妥呢?” 太子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还杨大人、张大人,谁不知道这两人是你的部下,他又笑着说:“京中事务繁忙,怎么能动了两位国之栋梁,万一有什么事要劳烦到这两位,找不着人怎么办?不妥不妥。” “......那依太子您的意思,该选派谁人去查这起案子呢?”荣王这句话感觉都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他等着,只要太子敢说户部或是吏部的谁,他都要给他狠狠摁回去。 “这派去查案的人,身份既不能太高,但又不能太低,还要代表朝廷亲至,这个人选得要好好挑啊。” 荣王感觉都快要吐血了,太子这太极打得太让人烦了。 两人关于这人选已经来来回回争了有大半个时辰,坐在书案后的隆庆帝感觉脑袋都大了。 这人选确实如太子所说,不是那么好定下来,可也不是完全定不下来,他可以按照太子的意思,慢慢挑,可现在问题是,一来冯育德那老头子还在眼巴巴地盯着,二来他也明白荣王想要在他面前多做事,好讨他这个父皇欢心。 这就让隆庆帝有些难办了,看着底下两个儿子,他都要怀疑要不是看着他的面子上,两人都快要对骂起来了。 隆庆帝揉了揉额头,突然视线往外瞥了一眼,发觉吴喜似乎在陪着谁小声说着话,就提高声音问道:“外面谁人?” 外头的吴喜一听,连忙恭敬回道:“世子殿下来给您请安。” 这一声,让御书房内静了一静。 而隆庆帝也正好不想听太子跟荣王两人吵架,连忙唤道:“还不快请进来。” 吴喜忙将推开门,将谢南行往里请。 谢南行慢腾腾地抬脚往里走,刚站定,给皇祖父还有两位皇叔请完安。 隆庆帝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太子突然开口:“父皇,我想到能派去探查江南水匪一案的人选了。” 第62章 现成的人选 隆庆帝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几步走近谢南行,然后围着他绕了一圈,说道:“父皇,阿行这不就是现成的人选么?” 谢南行眉尖往上一挑,似是不解。 “父皇,您看,之前儿臣提到的,这派去江南的人选,身份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还要代表朝廷,又要成全皇家颜面,那这人选除了阿行还能有谁?” 荣王眼皮子一跳,他现在是完全不清楚太子这唱的哪出戏。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能想出派谢南行去江南查案这种歪点子,身份地位放一边,就光这谢南行连朝堂之事都没见过,有很大的可能连朝中是哪些人都搞不明白,太子他竟然想派他去千里之外的江南查案? 荣王刚要开口阻拦,就被太子挡了下来。 “皇弟先不着急,待孤把话说完,孤选阿行为朝廷钦差,上面说的是朝堂之事,而接下来,孤要另外说明,孤的私心。” 荣王藏在宽袖中的拳头都硬了,这太子,行为做事简直可笑。 但隆庆帝却是一愣,疑惑问道:“这处理朝堂之事,你能有什么私心?” “父皇,儿臣的私心是阿行自小在岑北那苦寒之地长大,十几年来,到过的地方,也就岑北与京都两处,从没领略过咱大梁江山的壮美山河,也没见过江南水乡的温柔,所以,儿臣就想着,趁这次阿行的办差之行,能让他好好看看。”太子说的情真意切,隆庆帝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荣王这是什么话都没了,这里子面子全让太子给说了,竟然连皇家亲情都拿出来说事,这时候他再开口,那也显得自己太过性情凉薄,连侄子的差事都要抢。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朕这就下旨,封宁王世子为朝廷钦差,三日后出发江南。”隆庆帝大喝一声,并用赞扬的目光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得意地朝荣王瞥去一个眼神。 “.......”荣王只剩叹息。 “臣遵旨。”谢南行跪下接了旨。 之后几人先后从御书房退了出来,荣王招呼都没打一声,甩甩袖子就走了。 太子看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就一直没下来,他上前拍了拍谢南行的肩膀,“好好干,孤看好你!” 这神情态度跟几个月前也在皇宫内碰面那次完全不同,简直是天壤之别。 谢南行拱手说道:“定不负皇叔信任。” “哈哈哈,好,晚点孤在醉月楼为你践行!”太子又拍了拍谢南行的肩膀,随后就在一堆宫女内侍的簇拥下走远了。 谢南行站在原地,一直等太子那批人走出了视线,他才慢腾腾地往宫外走去。 眉眼低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夜色降临,忙活了一天的林樾等人这才回了宁王府。 林思跟着张先生先去了账房归账,隐十六自然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而林樾刚跨过王府的门槛,就见李老指挥着一院子的下人忙得团团转。 “李老?这是在干嘛呀?”林樾好奇地上前问道。 李老一听是林樾的声音,转过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这陛下今儿刚下了旨,要让咱世子爷三日后去江南查案,我这不是赶紧把世子要用的东西都备上么?时间赶得这么紧,路途又那么远。” “三日后去江南?查案子?” “是啊,听说是江南水匪案,江南江河多,这水匪定然少不了。”李老又点着一个下人说道:“记得把那银丝镂空香炉带上,世子要用到。” 林樾点点头,那按照谢南行对日常的要求,那是要多带点东西过去。 “姑娘,您也回去收拾收拾,看有什么东西要带的,也一起送过来让下人们装箱打包。”李老又说道。 “我也去么?”林樾指了指自己,问道。 “对啊,姑娘现在可是殿下的贴身护卫,怎么能不去,再说了,姑娘要是不去,能放心的下世子?老奴听说,江南那块儿的姑娘可太水灵了。”李老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樾闻言,也下意识地点点头,谢南行是得加强保护,王府隐卫暗卫武功是都挺好,但还是比不上自己,但一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江南姑娘水灵跟她放心不下谢南行有什么关系? 林樾挠了挠头,就要回锦泠院。 “哦,对了,姑娘,让您妹妹也收拾收拾,回头一起去。” “林思也去?”这就让林樾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跟着是去保护谢南行的,林思跟着去干嘛,算账么? 这王府对账务要求这么高?就连去趟江南都要账房先生跟着算账? 李老看她愣在那处,忙将林樾拉到一旁,低声解释道:“咱府上在江南也有几家铺子,但近几年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那正好这次去江南查案子,老奴就想着带林二姑娘一同去,她在经商这一道儿上,老奴迄今为止还没见过比她更有天赋的,想让她去瞧瞧,咱能不能把江南那块儿盘活起来,以后也能算是咱府上的一块营收。” 林樾听完,点点头,自从林思帮着宁王府管账以后,林樾就有种感觉,李老想挣钱,而且是大量的钱,这就有点奇怪了,王府养这么多人是要很多钱,但是好像也用不着这么多,想到这里,林樾不由问道:“李老,府上有这么大的开支么?” 李老闻言,叹了口气说道:“那倒也没有,原来在民间的营生也是够王府的一干用度的,但是自从进了京,老奴这心里一直发慌,生怕咱们殿下一着不慎,惹恼了谁,最后又没人庇护,老奴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慌得睡不着觉,之后就一直想着给殿下留好退路,以防万一,哪怕殿下说用不着,那咱做家奴的,也不能真不做啊。” 这话一出,让林樾又愣住了,什么叫一着不慎,惹恼了谁? 什么又叫用不着? 谢南行是宁王世子,后面会承袭宁王的亲王爵位,只要他好好活着,就不会有没眼力见儿的来招惹他,这辈子都能安安稳稳地度过,怎么可能会去惹恼了谁,还会没人庇护? 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孙子,怎么会没人庇护?而且为什么会惹恼谁? 难道是——荣王? 还有这句用不着,听着可能是无所谓这些身外之物,可以她对谢南行的了解,他说用不着,肯定不仅仅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呢? 第63章 玩得还挺花 林樾想问问清楚,但李老又已经走开招呼人收拾东西去了。 这几个问题让林樾心里头怪怪的,她想了想,实在不行,就去问问谢南行吧。 这么想着,她就脚步一转,直奔栖吾居去了。 可谁知栖吾居内连灯都没上,黑漆漆的。 ——谢南行不在府内? 林樾有些奇怪,她站在院中,想了想,突然低声喊道:“暗卫兄弟?暗卫兄弟?” “......”隐在暗处的暗卫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无奈。 林樾还在那边喊。 最终一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低声道:“林姑娘。” “世子去哪儿了?”林樾问道。 暗卫心头一阵呐喊,告诉别人主子的动向真的可以么? 但他也只纠结了一瞬,就妥协了,毕竟世子殿下对林姑娘是完全不同,他哑着声音说道:“太子在醉悦楼宴请世子殿下。” “太子请世子吃饭?”这谢南行什么时候跟太子关系这么好了? 林樾点点头,又问道:“那世子身边又带了谁?” “统领。”暗卫回道。 “就他一人?” “是。” 就带了隐一一人,虽说隐一武功也不弱,算是一流高手,但是只带他一个,林樾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万一那太子突然发难,隐一一拳难敌四手,那就麻烦了。 林樾谢过暗卫后,就径直出了宁王府。 大梁朝并没有宵禁,这会儿路上还有不少人走动,林樾不想惊动太多人,就直接踩着各处屋顶向醉悦楼飞跃,就算有人看到黑影闪过,也会以为是猫在屋檐上乱窜。 等醉悦楼的标牌出现在视线中时,林樾选择了一处无人的小巷跳了下来,然后跟着人流走到了醉月楼前。 “站住!醉悦楼今日不招待外客。”还没进门,就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说话的看样子是个小厮,但林樾朝里面张望了一眼,还能看到几个内侍在一楼大厅里坐着。 看来真在这里,林樾心想,她从袖中掏出宁王府的身份玉牌,递给那个小厮,“麻烦小哥了,我来找我们家世子殿下。” 那小厮接过那玉牌,走到那些歇脚的内侍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几个内侍抬头朝林樾看了几眼,之后有个内侍站了起来,将玉牌还给林樾,说道:“跟着咱家走吧。” 说着,就先抬步向通往二楼的台阶去了。 醉悦楼里很安静,只有二楼一个大的雅间里能听到旖旎的丝竹声,还偶尔传来女子的嬉笑声。 “到了,你站在这处等着。”那名内侍敲了敲门。 没一会,里面就有另一名内侍过来开了门,问道:“怎么了?” 领路的内侍低声说了句什么,林樾又被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说了句,“等着。”就又将门关上了。 不过没等多久,那名内侍就又出现,说道:“进来吧。” 林樾这才得以跨进了门槛。 刚进去,她就闻到空气里都是软甜的香味,像是众多女子身上的味道,然后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坐着的谢南行,以及他身边围绕着的两名女子。 那两个女子靠的谢南行十分近,浅笑着给谢南行倒着酒。 林樾刚一看到这场景,愣住了,突然就感觉心里怪怪的,像是有些酸,又有些涩,甚至还有一点点疼。 要不是在外,林樾甚至都要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胸口,为什么感觉会这么憋闷。 雅间里的人也看到了林樾。 谢南行微微怔了下,然后下意识动作轻微地将身边的女子往外挡了挡。 他的反应可以说得上是几乎没有变化,就连他身旁围着的女子都以为他只是理了理袍袖,可还是被阅人无数的太子察觉了。 太子嘴角微微挑了挑,他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被领进来的林樾,第一眼就先看到了双顾盼生姿的眸子,不由赞道,好一双漂亮的眼睛。 后又继续打量,只见此女穿着王府侍卫装,头扎高马尾,头上没有任何珠翠,只用一根红色绸带绑着,看到这处,太子不由在心中撇了撇嘴,算不上绝色,顶多算是中等之姿,真是可惜了那双眼睛。 不过,这是谢南行的女人。 想到这里,太子嘴角玩味的弧度不由加大,心中暗道:谢南行这小子玩得还挺花,把自己的玩宠扮做侍卫养在身边,那这还不是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啧啧啧,有趣有趣。 下次自己也这么试试。 他在心中意淫了一大番,这才慢悠悠地起了身,绕着林樾转了一圈,说道:“阿行,这是哪位啊?” “小侄府上的侍卫。”谢南行回道,却不知为何,他掌心微微出了一点汗。 “哦,侍卫啊。”太子突然走到谢南行身边,将那两个还半侧着身倒酒伺候的女人赶开,然后对着林樾招手,“过来,好好伺候你家世子殿下。” 林樾被这一声喊,才从愣神中醒过来,看到了这位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太子殿下。 这人长了张容长脸,眉眼还算周正,就是面上表情太过轻浮,让人瞧着实在是不大舒服。 但林樾也不敢太过放肆,瞥过一眼后就立马垂下了眼眸,急走几步,来到谢南行身边,跪坐下来。 谢南行打量了一下林樾的神色,似乎在......发呆? 太子瞧了两人一眼,手指在下巴上轻蹭了两下,说道:“这就对了,阿行啊,人啊,一定要及时行乐,虽说这些个身外之物生死不随,但活着的时候能享受一天是一天,你说是吧?” 谢南行闻言,眼中流转过一丝奇异的光,随后他笑着点头,“是啊,皇叔说得对,人就该及时享乐。” “另外啊,这江南的美,你可要多多领略,等你到了就知道了。”太子又朝他挤了挤眼睛,又暗指林樾道:“阿行,皇叔作为过来人,也劝你一句,女人就是玩物,玩一玩就好,可千万不能让玩物爬到你头上来。” 林樾没听懂,可谢南行听懂了。 刚才林樾出现一刹那他的反应被太子看进了眼里,谢南行心头极罕见地翻起一丝懊恼与怒火。 “皇叔教导的是,侄儿的女人确实宠得有些过了,不过,侄儿这劲儿还没过,还新鲜着呢,您可不能劝。” 说着,他往后靠了靠,伸手牵住了林樾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 林樾愣住了,看着谢南行勾着唇角的侧脸,心头莫名响起一句话。 如果谢南行不想回京都,那他有的是办法不过来。 ——可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第64章 不就是看上一个人么 听着谢南行这大不敬的话,太子倒没往心里去,反而觉得这孩子很有他当年不羁的风采。 不由笑道:“好好好,皇叔不劝,皇叔不劝,不过,阿行啊,你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啊,可不能还没玩够,人就不行了啊,哈哈哈哈。” 这话竟像是意有所指。 谢南行眼尾就不由自主地微微眯了一下。 第二回了。 谢南行堆起笑容,打起了哈哈。 之后席上继续热闹,宴厅中间,依旧莺歌漫舞。 林樾不知为何,自进了这间屋子,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愣起了神,身上也忽冷忽热的。 后面太子什么时候离的席她都不知。 直到她听到身旁传来谢南行清冷的声音,“林樾?” 她这才回过神来,倏地就坐直了,朝四周看看,偌大的雅间里竟然就只剩她和谢南行两人。 “都走了?”林樾问道。 “嗯,都走了。”谢南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樾的脸色。 “那我们也走吧。”林樾神思还是有些恍惚,就要站起来。 “哎——”谁知道她跪坐的太久,又没动,腿麻了都不知道,一下就歪到谢南行身上。 “小心。”谢南行下意识地扶住了她,声音低沉。 “哦。”林樾又闻到了清凉的沉香味,脑海中更像是翻江倒海,思绪乱飘,她理不清楚头绪,但口中却是淡定,“我没事,就是腿有点麻。” 说完,就轻轻推开了谢南行的手,自行站了起来,还在原地蹦了两下,说道:“走吧。”然后就径直出了雅间,没有等谢南行。 谢南行一怔,看了眼自己被推开的手,眼眸中倏地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而再抬头时,他又恢复成在外见人三分笑的宁王世子殿下。 回了宁王府,林樾低头跟谢南行说了句,“殿下,我先回去趟,晚点再来当值。” 不等谢南行点头,她扭头就走,脚步匆匆。 谢南行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忙了一段的李老看到,凑上来问道:“怎么了?闹别扭了?” 谢南行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缓缓往栖吾居去了。 “哎?不对啊,林姑娘刚才没出府么?怎么一会没见,就跟着殿下一起回来了?她什么时候去找的殿下?”李老挠了挠脑袋,一人在那处自言自语。 谢南行闻言,脚步微顿,却还是没有回头,道路一转,栖吾居就在眼前。 林樾确实过了没多久,就又到了栖吾居,只是她在外面告知了一声,就站到了檐下。 谢南行透过窗户,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也没有再喊她进屋来当值。 他一人坐在那处,与自己对弈一局后,这才慢腾腾地进了内室。 片刻后,室内的灯火熄了。 林樾看到屋子内暗了下来后,轻轻地吁了口气。 院中角落传来细微的虫鸣,夜间的凉风吹过架起来的葡萄藤,发出淅淅索索的藤叶摩擦声,月光下,还未长成的葡萄已经一串串挂了下来。 林樾抬起头,望着皎洁的明月,眼中却是无尽的迷茫。 三日后的清晨,三辆马车自巍峨的四九城驶出,走过长亭,踏上了往江南的路途。 谢南行斜靠在软榻上,慢慢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面色平静无波。 李老不知道第几次掀开谢南行马车的车帘朝里张望,每次都看到世子殿下气定神闲看书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最后实在忍不住,从马上下去,一步踏进了马车内。 “殿下,您跟林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两天连话都不说了?”李老开门见山,语气急切。 这几天,全府的人都看出来世子跟林姑娘“感情不和”,但除了李老,没人敢提一句,只敢私下嘀咕,是不是到手的世子妃又飞了? 谢南行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淡声道:“在你眼里,难道我是个话多的人?” “......老奴是在问您话多话少的问题吗?”李老真是急死了,深刻感觉到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无奈。 “现在这样不好么?”谢南行又问道。 “不好!哪儿好了!好不容易看到你春心萌动,愿意与林姑娘交心了,这怎么一晚上就打回原型了!” “......” “不是,我的殿下哟,您别不说话呀,倒是给老奴一个准话呀,哎哟,真是急死老奴了。”李老那山羊胡子都快要翘起来了。 谢南行视线低垂落到书页上,慢腾腾地一页后才说道:“之前是我逾越了。” “......”李老山羊胡子真的翘了起来。 好嘛,等了半天,就得到这么一句丧气话! “殿下哎,您看看您说的,您就真的不打算跟林姑娘处一处,试一试?” “李老,她对我无意,你以后不要再提,平白辱了她的清白。”谢南行语气严肃道。 李老一噎,还是不死心道:“那如果林姑娘对你有意呢?你要不要试试?” “没有如果。”谢南行又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低头翻书去了。 李老一看就知道这是赶人了,只得唉声叹气地下了马车。 而后面那辆马车上,林思上前抓住林樾的手,问道:“姐姐,你最近怎么总闷闷不乐的呀?” 林樾从神游中醒过来,奇怪问道:“嗯?有吗?没有啊。” “有,我们都看到了。”林思说道。 “你们?还有谁?” “还有元元跟十六哥呀。” 元元在一旁使劲儿点头。 在外骑马的隐十六听到里面提到他,立马把头伸过来,“对啊,看你心情不好,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哎?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林樾突然发现。 隐十六被噎了下,瞟了眼林思,嘴硬说道:“我们关系本来就好!是吧,思思?” “哎?你居然喊我妹妹思思?谁让你喊的?”林樾手伸出车窗就想打隐十六的狗头。 “哎——打不到打不到——”隐十六头缩得比什么都快。 林樾一转头,发现林思在捂嘴笑。 这一晃神,林樾就发现这两人是故意逗她的,突然间,她感觉心中一下开阔了。 自己这几天在想什么呢! 自己心胸什么时候在一隅打转这么久了? 不就是看上了一个人么?其他的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想要就去拿! 有什么好想的! 林樾一把掀开门帘,朝着隐十六喊了一声,“给我一匹马!” 第65章 你有喜欢的人? “好嘞!早准备好了!” 隐十六朝后面吹了一声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就快速地飞奔而来,林樾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不由大喝一声,“好马!” 然后脚下轻蹬,一跃飞身上马。 “比一比?”隐十六靠近她,大声说道。 “来来来!比一场!”林樾本就好马,这么好的马慢吞吞地溜达不合适,就该释放天性,放开了跑。 “哈哈哈,好!我数数,三——一!驾——”隐十六双腿一夹马腹,就嗖一下蹿了出去。 “隐十六!你耍赖!!”林樾一甩马鞭,身子前倾,极快地追了上去。 “哈哈哈哈,你又没说不能耍赖!”隐十六大笑道,“看到前面那棵树没,谁先到,对方喊他爹!” “好!爹在前面等着你!”林樾又抬手抽了一鞭,“驾!” 两人坐在马上速度奇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超过了谢南行的马车,甚至带起的风,将谢南行的车窗帘子掀开了一点。 谢南行早就听到两人在外面的大声叫嚷,此刻风顺着窗帘席卷而来,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突然抬头朝外看去,却在下一瞬间,与飞驰而过的林樾视线对上。 林樾仿佛就是在等着他抬眸的那一刹那,然后对着他,眼睛极快地眨了下,随后,又扭过头去,大喝一声,“驾!” 眨眼间,就又从狭窄的车窗缝隙中消失。 谢南行怔住,手中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可他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天地倏然变色,只剩耳畔心跳轰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垂下眼眸,再次翻起早就被风吹乱的书页。 林樾跟隐十六两人差不多时间到达那棵树,吵嚷着互相让对方喊爹。 “小十六,你耍赖,你抢跑还跟我一起到,就是我赢了,快喊爹!” “屁嘞,明明是我先到的,比你抢先好多,你喊爹!!快点儿!” “小十六,你还要不要脸皮了!” “脸皮有啥用,能吃吗?!嗷——你居然偷袭我!我要灭了你!” “来啊来啊,手下败将!” “嗷嗷嗷——我忍不了了,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小十八,拿命来!!” “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是一番撕斗,最后全都累的直喘,躺在路边草地上,等车队过来。 “喂,小十六,你是不是看上我妹了?”林樾突然问道。 “......”隐十六一下又是从脖子红到了额头,“说、说什么呢?” “啧,你这人,咋还敢做不敢当呢!我都看出来了!” “我、我做啥了,怎么就不敢当了!”隐十六嘴硬十分。 “好好好,随你随你,你高兴就好,不过,小十六,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瞧不起谁呢,我当然知道,就是无时无刻都想看到她,想着她,念着她,有什么好吃的,也都想跟她分享,只要她开心,就要自己怎么样都好。”隐十六掰着手指头说道。 “哈,那你还说你不喜欢我妹!”林樾嘲笑他。 “喂喂喂,小十八,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你懂个屁!你没听过因爱生忧怖么?是个人都会觉得自己会不会不够好,会不会配不上她!” 车队远远出现在视线中,林樾站了起来,手掌搭棚,遥遥地看着。 “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因爱为什么要生忧怖,喜欢就要说出来,人生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林樾大声说着。 隐十六一下呆了,“啥啥啥?你有喜欢的人?是谁是谁?” “那还不能告诉你,我得先告诉他去!”林樾笑着说道,然后翻身上马,“小十六,走了,归队了!驾!!” 她身子俯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像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喂!等等我!” “我的好乖儿!爹爹不等你了!哈哈哈哈!” 两人又吵吵闹闹回了车队。 林樾将马缰绳一甩,像飞燕一般落在了谢南行的马车外,她斜着身子朝后看了一眼,发现隐十六不知道什么时候采了一捧野花,从马车窗口递了进去。 “嘿,这臭小子!”林樾低声骂了一句,但尾音却是上扬的。 下一刻,她眼角余光看到路边有一簇开的热热闹闹不知名的红色野花,心念一动,就人往后翻,双脚扣住车辕,那劲瘦的腰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手腕一抖,一抹红色就绽放在了她的指尖。 林樾一把掀开马车的门帘,将那朵花递到谢南行面前,“给!” 谢南行一愣,他看了看眼前的花,又看了眼满脸堆笑的林樾,迟疑道:“给我的?” “对啊,这马车里还有第三人么?”林樾见他迟迟不接,就直接上前,将花直接塞到了他手中,“拿着。” 谢南行捏着那支跟他完全不搭的殷红花朵,指尖转了一圈,问道:“为何?” 林樾已经大咧咧坐在一旁,甩了甩马尾,“没有为什么,就觉得它跟你很配!” “......” “哈哈哈哈。”林樾看着谢南行明显一滞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啦,我最近想通了一些事,心情好,就摘花送你啦。” 谢南行这才微微颔首,将那朵花夹在了书页中。 “你准备用来做干花?”林樾凑上前,眨着眼睛问道。 少女身上自带的清香扑面而来,谢南行指尖微顿,低声应道:“嗯。” “真好。”林樾视线在谢南行那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扫了一圈,就又退了回去, “你不问问我想通了什么么?”林樾突然开口问道。 谢南行清浅的眸子落到林樾脸上,少女刚刚跑马归来,额角发间还闪着亮晶晶的细小汗珠,脸色泛着微红,眉眼间是怎么都压不住的喜意,她在看他,眼神中载满期待。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谢南行居然像是不受控制般,低声问道:“嗯,什么?” 林樾眼珠子一转,却是不说了,“过两天告诉你。” 说完,她又突然上前抱了抱谢南行,一甩手,又一阵风似的从马车里跑了出去。 那个拥抱极浅。 第66章 我们到时一起去好不好 马车外的风吹得门帘来回开合,林樾跳下马车已经过了片刻,谢南行甚至耳边都能听到她跟李老低低的说话声,还有跟小十六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可他的视线依旧定在一处,那些声音宛若隔了一层,忽远忽近地在他耳边响着,却是怎么都听不清楚。 直到半晌后,他才收回视线,心中像是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但又静了下来。 手头上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三天,却还没翻过三页。 谢南行将书册放到一边,捏了捏鼻梁,轻叹一声,“......这不对。” 而后,他又微微探身,将香炉中的沉香轻轻拨弄了几下,等那轻烟袅袅升起时,他靠回了软榻上,终于开始想一些事。 比如,太子。 太子在宴席上提了两次,人生苦短,要及时享乐,后面那一回甚至都快把那句,你快要死了,还不好好享乐说到他脸上来。 太子怎么会知道他命不久矣? 他身中奇毒,还有那条血线,全都是他到了岑北后,才确诊出来的。 以他对李老的了解,当年的宁王府肯定围得跟铁桶一般,就连只蚊子都休想飞出去,别说是他中毒,命不及弱冠的消息了。 而且后来等他缓过一阵,整个宁王府将从京都带过去的人又全都细细筛了一遍。 他可以确定,这些消息不可能是从他身边人传出去的。 那是不是就能推断,当时他在京中,高热不退,还查不出病因的时候,太子就已经知道他活不过二十。 难道——一直怀疑错人了? 还是说当年之事,太子也有参与,而且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他也是主谋之一? 谢南行眉心微微蹙起。 如此看来,当年之事,很有可能整个皇室都牵扯其中,那——隆庆帝知不知道呢?当年之事,他有参与么?或者是知不知情?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马车外。 林樾仰躺在马背上,身下的马跟着车队后面慢慢地踱着,她双手枕在头后,眯眼瞧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心里在默默盘算着什么。 “喂,想什么呢?”隐十六靠了过来,也学着林樾的样子仰躺在马背上。 “跟我妹妹聊好天了?”林樾瞥了他一眼,故意问道。 “那哪能完全聊好,只是思思有些困了,想睡一会。”隐十六自被林樾戳破了心思,就脸皮厚了起来,随便林樾挤兑。 “啧,我问你件事儿。”林樾突然脸侧了过来,面向隐十六,“就是如果一个人没有理由的信任你,尊重所有你做的决定,你在想什么,他也能提前猜到,甚至还能提前给你排除危险,默默在一旁陪着你,嗯,还会不顾危险帮你达成心愿,甚至还会偷偷地安慰你,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你说,这人对你是什么意思啊?” 隐十六一听,马上坐了起来,指了指自己,“这不就是说的我么?我愿意为思思做所有你说的这些。” “......”林樾白他一眼,真是浪费口水。 隐十六见状,又是呵呵一乐,“这有什么好想的,这不是喜欢是什么?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那么好,除了真心爱慕以外,还能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做善事吧?” 林樾嗖一下也坐了起来,双腿盘坐在马鞍上,眼睛里亮晶晶的,“你也觉得是喜欢?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哈哈哈。” 隐十六看她盘坐,立马新奇地也想盘坐,却发现想要坐稳真的好难,但他还是不忘回林樾,“不然呢?总不能那人是圣人吧?——哎,小十八,你这是怎么坐的,你快教教我——” 林樾却是将腿一放,坐正了,然后夹着马腹,往前跑了,风里传来一句,“这有什么好教的,不是天生就会么?” “......”不知为何,隐十六感觉受到了侮辱,但他又找不到证据。 十天后,车队即将进了江南管辖范围。 而在路上的这十天里,林樾除了睡觉,基本上都在马背上,只有偶尔进一进谢南行的马车给他送点东西,什么都有,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好看的树叶子,甚至有时候还是她烤好了的鱼、野鸡、兔子之类的肉。 她想给谢南行弄条鱼炖豆腐鱼头汤这事儿,她还一直惦记着。 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在路上,条件不允许,只得作罢,但是想给谢南行补身体的想法却是没有落下。 虽说她送过去的肉,谢南行也就尝一尝,吃的不多,但她已经很满足了,只要愿意吃,后头可以慢慢加量,身体总会好起来,她还想着跟他一起长命百岁呢。 这十几天,是她从千庐州回来后难得放松的一段时光,她可以无拘无束地跑马,可以将心中的愤懑通通发泄出去,似乎连那些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阴霾的少了不少。 这么想着,她又手痒的握了握拳,要是之前的那把枪还在就好了。 枪是她最喜欢的兵器,无论是平时操练还是上战场,枪永远是她使的最趁手的。 “怎么了?”谢南行抬眸问她。 “没什么,就是想我之前那杆枪了。”林樾笑着说道,“等回京后,我去打把枪,舞给你看,好不好?” “嘿!我练枪的时候可威武了!”林樾又补充了一句。 谢南行闻言一怔,嘴角也不由地往上提起,微微点头,“好。” “等京里头事情了了,我带你去北疆看大漠好不好?”林樾又说道。 “好。” “还有夕阳,大漠里头落日的时候特别壮观,特别好看,你一定要去看看!还有东边的大海,一眼都望不到边,那边的鱼也特别大,比房子都大。” “还有南疆那处有好多菌子,没煮熟的话,还能看到小人儿,啊,这个不行,你不能吃,有毒!我也就看到过一次,那些小人会爬到我头上,肩上,往地上吐口水,还会围着我跳舞,可有意思了。” “大梁好多地方都很有意思,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好不好?” 林樾往前凑了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南行,最近她稍微晒黑了一点,却显得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更加有神,看人的时候,几乎要将人吸到她的眼睛里去。 谢南行几乎被蛊惑了一般,刚想要点头时,外面传来李老的声音,“殿下,清池镇到了。” 第67章 你这样挺好看的 清池镇,地处江南最北边,但从地貌上来看,已经完全是江南景象。 自车队进了镇子,就都是沿着河道往里走,时不时过一座拱桥,跨一条河,林思跟元元一个人趴着一个窗口往外瞧,微张的嘴巴里时不时就要发出感叹声。 几乎隔一段路,就有石阶伸下去,形成小小的码头。 码头上或站或蹲着少女、妇人,全都操着软软的口音小声地说着什么,语气里满是喜悦。 也不知道是不是镇子上有什么盛会,四处张灯结彩,各色灯笼挂的到处都是,路上行人也很多,但都是说着软软的方言,不是大梁官话,林樾骑在马上,故意竖起耳朵去听,却还是听不明白。 在大家都新鲜十足的四下张望中,车队抵达了落脚的客栈。 林樾一个翻身下马,引起周围好几声娇呼,林樾挑挑眉,莫名地觉得有些得意。 她今日穿着男装,箭袖轻袍,脑后还是竖着高高的马尾,她并没有刻意去扮男相,但她原本就身形高挑,举手投足之间是满满的少年气,自然也就吸引了路边姑娘的目光。 林樾甩了甩马尾,将马缰绳随意握着,背在身后,问一上前招待的小二,“小哥,今儿这处是有什么盛事吗?装点的这么漂亮,还有这么多人?” 那小二听着有人唤他,忙转头,就见一俊俏的少年人正笑着看他,那面容雌雄莫辨,俊秀非凡,让人无端就生出了好感。 小二不由地面上笑容更盛,冲林樾点点头,说道:“客官,听您口音,是外地来的吧?今天是咱们清池镇一年一度的彩灯节,晚上有灯会,彩灯游街,大家还会到河上放灯祈福,祈求康健,祈求姻缘的都有,客官,有兴趣的话,您也可去瞧瞧热闹,说不定能有一段奇缘呢。” “彩灯节。”林樾边听边点头,回头看林思正小心翼翼地从车厢里出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思思,这儿晚上有灯会,想去看看么?” 林思拉着林樾的手,乐道:“好啊好啊。” “那行,晚上带你去,把元元也带上。”林樾笑着说道。 “好!”元元乐的直拍手。 李老早就进了客栈安排布置去了,他们几人又在门口看了一圈新鲜事儿,这才往里走。 又不知道隐十六跟林思说了什么,逗得林思捂着嘴直乐。 林樾瞧见,只能假装没看见,扭头朝四处张望着。 这才看到,谢南行就在她侧后方,也正抬脚往客栈里走。 林樾脚步停了一下,等谢南行走到她身边,她突然凑过去,小声问道:“殿下,晚上要去看花灯么?还有彩灯游街。” 谢南行微微垂眸,看着林樾,顿了一顿,才点头,“好。” “好嘞,那晚点我来喊你啊。”林樾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冲他摇了摇手,就又几步往前,站到林思身边怼隐十六去了,“你个臭小子,不要离我妹那么近!” 谢南行定定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这才挪开视线,缓缓往楼上走去。 而站在一旁的李老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老心甚慰,殿下年纪轻轻,本就该出去走走瞧瞧,哪能一直窝在房间里看书下棋,只是之前没人敢劝,也劝不动。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姑娘来了。 啧,怎么看,都觉得林姑娘跟世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年王妃跟林夫人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晚间,众人都用完饭,回房间各自休整了一番。 没一会,林樾就敲响了谢南行的房门,“少爷,走啦,我们出去看花灯去。” 下一刻,房门就被人从里打开,只见谢南行一身月牙白缎面宽袖长袍,腰间束腰上也绣着月白色的云纹,一头乌发不似白天那般束着,而是散了开来,只用一根绸缎松松绑了,垂在身后,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散漫矜贵。 林樾不由呆愣了一下,谢南行不由问道:“怎么了?” “不怎么,就觉得你这样挺好看的。”林樾吞了吞口水说道。 谢南行闻言,沉默不语,耳朵尖却是偷偷的红了一点。 “走吧,他们都在楼下等着了。”林樾大咧咧地挥挥手,朝谢南行说道。 “好。”谢南行微微颔首,跟在林樾身后下了楼。 果然,林思、元元、隐十六三人早就站在客栈门口,正新奇地四处张望着。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原先挂在街头巷尾的彩灯全都被点亮,就连头顶上,也都被街边的商户拉出了整条街的彩旗。 这一会功夫,不算宽的街道上就已经挤满了人,几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但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乐呵呵地跟旁边人说笑着。 “好多人啊。”林樾往前走了两步,见河对岸也全都是人,不由感叹道,“感觉比京都上元节灯会时候的人还多,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灯要不要这么多啊,连河里都飘得到处都是!” 林樾踮着脚尖往前面看了看,说道:“他们是不是在上游放灯祈福啊,我们等会儿也去看看吧。”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林思、元元眼睛感觉都要看不过来,只会不停地感叹,哇—— “咚咚咚——” “咚咚锵——” 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敲鼓打锣声,而就在这时,前面本就拥挤的人流突然不停地往后涌来。 “彩灯游街开始啦——”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热烈的附和声。 这一下,人流涌动地更厉害了,就一眨眼的功夫,林樾都被人往后推了几步,瞬间就跟其他人走散了。 “哎——思思——”林樾见林思不见了,急的就想使出轻功从人们头顶上掠走,而就在这时,旁边一人手上的彩灯被挤得举上了头顶,那支棱着的蝴蝶翅膀差点刮到林樾的眼睛。 林樾被吓了一跳,刚要躲闪,就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接着又被扣住了后脑勺,一个巧劲将她按进了胸膛。 霎时间,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沉香气息给裹挟了。 林樾的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蜷了起来,极其小声地喊了一句,“谢南行。” 第68章 好,我答应你 那些锣鼓声越来越近,后又渐渐走远,拥挤的人潮也慢慢松散了开来。 林樾耳畔的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也终于慢慢平息,她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谢南行的怀抱。 她仰着头看他,面上是还残留着没完全退下去的红晕,眼尾处也似乎闪着一星湿意。 谢南行垂下眼眸,将手中温热的手腕轻轻放开,转过身去,低声说道:“走吧。” 林樾应了一声,“好。” 然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四处张望着,“思思还有元元呢?这么多人,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十六在,不会让她们有事。”谢南行说道,“人群里还有暗卫。” “哦哦,好。”林樾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跟着谢南行走了两步,突然,她想到一件事,脸就红的发烫。 “怎么了?”谢南行微微侧身看她。 “那、那人群中的暗卫是不是看到你刚才抱我了?”林樾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 “......” 谢南行一怔,随后轻咳了两声,转过身去,又说道:“前面就到祈福处了。” “祈福处?”林樾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从谢南行身后探出头来,往前看去,果然,前面好多人都在河边点灯。 她立刻从谢南行身后跑了出去,到路边小摊大爷那处买了两盏河灯,递到谢南行手里,“走,我们也放灯去。” 谢南行低头看她,那夜间无数的灯火倒映进她的眼中,原本就惹人注目的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她又转身去跟人借了两支笔,塞给谢南行一支,“喏,写心愿吧!” 说罢,她低着头认真在绢做的河灯上写着什么,写完后,就将那河灯送进了水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神情虔诚。 谢南行没有看她写了什么,他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中目光缱绻地在林樾脸上绕过一圈,随后低头就将河灯放了,上面并没有留下一字。 林樾祈祷完后,正纠结要不要偷看谢南行写的什么,却一眨眼就看到谢南行将空白的花灯送进了水中,立刻奇道:“你不许愿么?” 谢南行将她手中的笔拿了过来,还给他人,这才摇摇头,“我不信这些。” 林樾吃惊地瞪圆眼睛,大梁朝大部分人都信佛,在京都皇城中还专门修建了寺庙供皇室中人前去供奉。 她刚要再问,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谢南行清浅的目光中似是流露出一丝哀伤,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那是她的错觉,因此,她也就没有及时将疑问说出口。 “还想去哪处转转么?”谢南行朝四周看了看,问道。 “呃,那处吧。”林樾还在愣神,被谢南行这么一问,也就随手一指,随口说道。 “好,那走吧。”谢南行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点头应道。 两人渐渐走出了人群,那些吵闹慢慢地被抛到身后,草丛中的虫鸣声也越来越大。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一棵树下,林樾抬头看,发现她站的这个角度,从繁密的枝杈间竟然能看到完整的月亮,就好像是那些枝丫刻意留下了诸多的巧合,就是为了让那月亮透过,落到有心人眼中。 “殿下,你快来看!”林樾喊道。 谢南行走到她身边,刚要抬头看,却被林樾拉住一下手腕,“你太高了,矮一点,再矮一点,从这个缝里面看,就能看到!” 谢南行微微一怔,但还是顺从地随着林樾摆弄,到最后才抬起头来看。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林樾兴奋地连着问道。 “嗯。”谢南行轻声应道。 “哈哈哈,是不是很神奇?” “嗯。” “我们是不是很幸运?” “嗯。” “殿下,我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你要不要听?”林樾松开谢南行的手腕,走到树下,在盘结的老树根上坐下。 “好。”谢南行掀起袍角,坐到林樾身侧。 “就我一朋友,她自小丧母,后又没了父亲,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出现,对她很好很好,她似乎对那人动了心,她觉得那人也喜欢她,可他们谁都没主动开口,你觉得她应该去挑明么?”说完,林樾就侧头看向谢南行,带着笑意。 谢南行听完后,沉默半晌,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应该。” 林樾嘴角的弧度慢慢往下滑落,感觉胸口有些微微的麻疼,她身体微微坐直了些,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谢南行,像是生怕错漏一丝他的表情,“为什么不应该?” 谢南行面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可他避开了林樾的眼睛,低声说道:“那人说不定没你朋友想得那么好。” 林樾闻言,嘴角还是带着笑意,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带了点颤抖,“你怎么知道。” “......”这次,谢南行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沉默着。 林樾等了他片刻,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从树根上站起,“好,我知道了,我会去劝我那朋友的,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她就抬脚往镇子上走去。 可刚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一把扣住。 林樾背脊一僵,她感觉心跳又在慢慢加速,她很缓慢地转过身去。 谢南行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在这一刻,他那似乎永远不会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彻骨的哀伤几乎将他淹没。 “等、等我到明年年底,好么?”谢南行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而后面的话却被他藏于腹中。 等我到明年年底,如果我还活着,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来向你赔罪。 如果我死了,那这一年半的时间逝去,说不定到时你已经释怀,发现这份喜爱只是一场幻觉,那那时你是不是就不会难过? 我知道,我这样实在太过自私。 可我、可是能不能就让我任性一回,就这一回。 谢南行突然有些后悔,他刚才应该在河灯上向神明祈祷,如若有一天我死了,那便求神明赐福让林樾将我忘记,能与他人无妄无灾到白头。 面对谢南行艰难地请求,林樾却是笑了,“好,我等你,但你得答应我,到时可不能食言。” 谢南行目光落到林樾脸上,只见她仰着脸,嘴角挂着笑,晶亮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月光,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只是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她眼角微微泛着的潮湿。 这一瞬间,谢南行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戳进来一刀,痛得他几乎快要弯下腰去,但他还是轻声应道:“好,我答应你。” 第69章 她会一直陪着我 回客栈途中,林樾依旧落后于谢南行半个身位。 半炷香前,他捏着她的手腕时的轻微地颤抖着,说话时,语气里还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不甘。 ——他到底怎么了? 林樾不由想到李老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来,难道谢南行回京都是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么?是什么事情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他的生死么? 林樾想去问,但她又有个绝望的直觉,就算她问了,谢南行也不会告诉她。 想到这里,林樾视线落于谢南行的背影上,他身量极高,肩头瘦削,一人独自走在月光下,孤寂与执拗堆叠,就像是他一直走在一条无法回头,又无人倾诉的道路上。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林樾微微歪了歪头。 ——不知道,也看不透。 林樾踩着谢南行走过的脚印,心里头在想,“既然他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终有一天,他会自己告诉我。” 她几步上前,突然握住了谢南行垂在身侧的手。 谢南行脚步微顿,目光落于两人手掌交叠的位置。 林樾将两人交握的手从谢南行宽大的袍袖中拉出,在空中晃了晃,然后侧头看他,“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走,我不知道你之前发生过什么,以后想做什么,但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林樾在那手心捏了捏,提醒谢南行继续走。 “嗯。”谢南行低声应道。 镇子上的盛会已经结束,交织的游人也都离去,而那些燃着的花灯依然挂在屋檐下、树枝上,闪着最后的光亮,整个小镇渐渐陷入沉睡,而各种虫鸣声却是争相吵闹起来。 林樾跟谢南行的身影在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慢慢清晰。 李老远远看到两人携手归来,几乎要感动到老泪纵横,几步上前,问道:“回来了?” “是啊,回来啦。”林樾笑着回道。 而谢南行像是此刻才回过神来,他微微下垂落到李老笑得满是褶子的脸上,还与林樾牵着的手像是着了火一般地烫了起来,甚至顺着经脉燃到了他的心里。 就在此时,林樾很爽快地松开了两人牵着的手,然后朝两人挥挥手,笑着说道:“我把殿下平安带回来啦,那我就先上楼睡觉啦。” 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后,随后又听到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之后是开门的吱呀声,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直到现在,谢南行的心似乎才真的落回胸腔,安安稳稳地跳着。 李老在昏黄的灯光下,又仔细瞧了瞧谢南行的面色,心惊地发现,世子殿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像是有种沉入骨髓的悲伤被激发了出来。 这种情绪还只有在他跪在王爷、王妃牌位前时出现过。 这、这都牵上手了,怎么还会这样? “殿、殿下,你、你没事吧?”李老有些胆战心惊地问道。 谢南行垂眸看着两人刚才交握的掌心,低声说道:“她在告诉我,她会一直陪着我,一直。” “什、什么?”他的声音太低,李老根本没有听清,只得颤颤巍巍地问道。 而此时,谢南行一直隐在阴影中的面容终于完全显露了出来,李老惊恐万分地发现谢南行的眼角泛着殷红,竟像是哭过一般。 谢南行不再开口,缓缓转身进了客栈。 客栈门口只剩灯笼中火捻子炸开的声音。 李老呢喃道:“我真是老啦......”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翌日,东方刚刚透出青白,天地间还似有似无蒙着一层雾气。 林樾已经在客栈楼下打完了一套拳。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抬手轻擦额间的汗珠时,看到一抹灰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于谢南行窗外。 那人在窗户上轻敲了三声,没多久,就见谢南行自内开了窗户,放了那人进去。 谢南行视线随意往外扫了下,赫然发现楼下林樾竟然仰着头在看他,莫名的,他突然觉得梗在心头的那股难受悄然散了,他朝着林樾微微点头,示意她上来。 林樾一下就笑了,脚下轻点,身形就轻飘飘地出现在谢南行面前。 她踩着窗棱,刚准备往屋内跳,就看到一只指节线条流畅,瘦长白皙的手掌伸到她面前,林樾抬头看他一眼,天光此刻终于大亮,她从他那双浅色的瞳仁中竟然看到了淡淡的笑意。 林樾将手放进谢南行的掌心中,被他从窗棱上扶了下来。 而早就站在屋内的暗卫在看到林樾时,也是心惊了一下,林樾什么时候发现他并跟上来的,他竟然毫无察觉,此女的功夫实在了得。 而就在看到世子亲自扶她下来后,脑海中又不由想起近来在凌隐阁中传的流言,新进的隐卫十八很可能会是以后的世子妃。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地多看了林樾两眼,只觉她面容普通,算不得绝色,但那双慑人的眼睛却是极其漂亮,后又想到隐六娘那出神入化的捏脸巧技,直觉很有可能未来世子妃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易过容。 就在他脑中思绪信马由缰时,突然听到茶盏轻碰的叮咛声,他视线不由地落到已经靠回软榻,轻弄茶水的谢南行身上。 明明世子并没有看他,可他还是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处缓缓升起。 他猛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地盯着“未来世子妃”发起了呆。 而林樾正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暗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这反应把林樾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谢南行探手递给她一杯茶,这才淡声说道:“起来吧,到时自去领罚。” “谢殿下。”暗卫站起了身。 林樾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还想再问,却见谢南行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林樾立马闭上了嘴。 “报殿下,临州太守曹显宗似是收到京中消息,近日加派大量官兵在搜捕水匪。” 林樾闻言,思绪立刻被拉到此事上,眉头不由皱起,说道:“这不对啊,就是因江南水匪猖狂,而当地官员无力消灭他们,朝廷这才派世子殿下过来协助,按理他们应该等殿下到了,才会加派士兵,这怎么我们还没到,他们就突然这么积极了?” 第70章 人家那叫调情 谢南行也是微微颔首,淡声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樾点头,说道:“没错,结合之前太子对你的态度,确实哪处都透着蹊跷。” 谢南行略一沉吟,随后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于桌面,说道:“我与你提前进临州,走水路,李老继续带着车队走原定路线。” “好主意!我们走水路说不定还能碰上水匪!”林樾以拳一击掌心,赞道。 一旁的暗卫却是心头打鼓,世子殿下这个决定本就极其冒险,这“未来世子妃”丝毫不劝就罢了,竟然还拍掌叫好? 可他也知道,世子只要下了命令,那都是说一不二的,不由地又低了头不吭声。 Zz 半个时辰后。 谢南行与林樾自客栈后门租了一辆当地的马车离开,身后还跟着小厮打扮的隐十六,动身前往最近的走商码头。 李老刚知道谢南行的计划后,那是一百个不同意,可他又拗不过谢南行,只得好说歹说让谢南行带上了小十六。 马车脚程很快,一炷香的时间就将三人送到了码头附近。 此时时辰尚早,但整个码头上工人早就忙得热火朝天,也确实如刚才的马车夫所言,这处是江南北边最大的一处走商码头,每日来来往往都是大商户。 而这些个大商户,几乎在江南首府临州都有铺子售卖货物。 他们站在离码头不远的树下,并没有上前去跟那些搬运工人攀谈,而是站在原地,像是耐心地等着什么人一般。 果真,没过多久,一辆极其宽敞地马车慢悠悠地从远处行来,之后稳稳地停在了码头入口处。 马车夫在地上放下杌凳,朝马车里喊了一声,这马车门帘才被人从里掀开,先出来的是个衣着光鲜富贵的中年男子,一转过脸来,就露出来个猪嘴大脸盘子,还有那如同妇人怀胎五六月的肚子,实在让人一眼就从心底里生了腻。 他先慢吞吞地踩着凳子下了车,之后又站在车下,伸出手,只见一只极其柔软纤细的手落于他那肥厚的掌心,下一刻,一位面貌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探出了头,娇滴滴地埋怨着这天真热。 而那中年男子一见到她,面上就露出了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笑容,一边安慰着小娘子,一边将那只玉手在掌心揉捏了两下。 “噗——这姑娘不是他夫人吧?就这姑娘的年纪,当他闺女也差不多了吧?”林樾十分惊讶,那姑娘的年纪估摸着也就跟她差不多大,可那中年男人看上去比她爹还老。 “嗯,看着不似。”谢南行淡声说道。 这边正说着,那边那两位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候着的奴仆正忙着给他们往靠在岸边的一艘大船上搬东西。 虽说这会儿正值夏季,但太阳刚升起,其实也没那么热,可那小娘子却像是热软了身子似的赖在中年男人怀里,懒懒地不愿动弹,在他们旁边还有专门的奴仆撑着伞、打着扇。 “这姑娘是不是傻,她热的话那就离那男人远一点,她不知道这夏天人离得越近越容易上火么?”林樾实在不懂,都怕热成那样了,还要赖在人怀里。 谢南行闻言一顿,眸光在林樾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嘴角似是微微翘了一翘。 “小十八,我看你才傻,人家那叫调情,你懂个啥?”隐十六快嘴说道。 “......调情?调情就是大热天黏在一起?他们不嫌热得慌么?这情不调也罢。”林樾一阵无语。 “这你就不懂了,这小娘子好不容易哄得了这男人的欢心,肯定要在人前显摆一阵,而且这小娘子是这清池镇花楼的头牌,昨天彩灯游街的时候,她就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坐在一个由四个汉子抬着的彩灯中央,你跟殿下昨天没看到么?她昨天就从我们面前走过。”隐十六说着说着奇怪了起来,昨天彩灯游街,那可是谁都见着了这小娘子。 “......”林樾想起昨晚彩灯游街时,他们在干嘛,就脸颊发烫,她轻咳了一声,说道:“昨天人实在太多了,没注意到。” “哇,那么大个彩灯,还抬得那么高,你都没见着?啧啧啧,没想到小十八你年纪不大,眼神就不好了。”隐十六不可思议道。 “......” “好了,走吧。”另一个“年纪不大,眼神同样不好使的”人突然开了口,“他们要登船了。” 这两人这才闭了嘴,一齐朝码头望去,果真那些奴仆已经将东西都搬好,那中年男人搂着小娘子就往往船上去了。 谢南行带着两人上前,朝那中年男人行了个礼,说道:“这位兄台,我与我家夫人平日在北边安居,近日想回乡探亲,却没想到在这水道上遭了匪,这家当全被那些水匪给劫了去,就剩我跟夫人还有一个家中奴仆逃了出来,还望兄台能不能行个方便,载我们夫妻一程?等到了地方,我们夫妻必有重谢。” 那中年富商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南行、林樾二人,只见这对年轻夫妇身上衣料确实都是上好的锦缎,就连那跟在后头的小厮身上的衣料,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看来这重谢所言非虚。 然后他眼珠子一转,心中又道:“只是载他一程而已,到时候诈他个几千两银子,谅他也不敢不从。” “而且——就算他拿不出来,他身旁这小夫人让出来抵债也行,虽是瞧着其貌不扬,但那双灵巧的眼睛就够我玩一段时间的了。” “这买卖不亏。” 想到这里,那富商直接咧开大嘴,一步上前伸出粗短的手掌在谢南行肩上一拍,说道:“贤弟不用客气,既然都是走商的,那就是一家人,到时候为兄定能安稳送你们回家。” 说着,还似乎担心这对刚被抢了的夫妻不信,又接了句,“这江南首府临州太守曹大人,可是我的姐夫,我这走船这么多年,那些个水匪什么的,全都不敢过来招惹我,贤弟放一百个心在肚中。” “那真是多谢了,就是不知兄台贵姓?小弟姓谢,家中行三,大哥唤我谢三就行。” “哎,免贵姓刘,单名一个柳字,贤弟叫我刘大哥就行,不必多礼客气。” “噗——”跟在后面低着头的隐十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幸好那位刘柳大哥似乎耳朵不大好,没有听到。 谢南行侧眸看了隐十六一眼,小十六立马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南行上前一步,说道:“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刘大哥!” “谢小兄弟,请!” 两人像是认识多年的兄弟一般,握着手就上了船。 那小娘子一下被抛在身后,她走到林樾身前,用眼角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樾,最终在她那张容貌普通,但又有双极漂亮眸子的脸上盯了下,然后扭着身子哼了一声,也上了船。 林樾莫名被人敌视了,回头问隐十六,“她哼什么?是因我太美把她比下去了?我这都让六娘姐姐易过容了,她还嫉妒?” “......”隐十六心道,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还会自恋呢? 第71章 夫君 谢南行跟林樾被那刘柳大哥安排在大船二楼客舱。 之后他又跟谢南行寒暄了一阵后,就提出晚间再一同用餐,此时他还有事要去处理。 这话音刚一落,就转身急吼吼地走了。 “......” 要不是看到他满脸急色的模样,还真信了他是有要事要办。 一直到夕阳西下,这位中年富商大哥才扶着腰一脸餍足地出现在船头甲板上。 而原本正在看着湍急水流的林樾听到动静回头张望时,却突然被谢南行一掌挡住了视线。 “嗯?怎么了?”林樾奇怪道。 “无事,辣目而已。”谢南行言简意赅地回道。 而那边的刘柳正往船舱走,边走还边说,“谢三兄弟,厅中备了酒菜,快快来!” 谢南行这才转身将手收了回来,也正好刘柳大哥那肥硕的身形已经消失在船舱隔板中。 “哎?到底什么东西辣眼睛?”林樾还是好奇。 “不是个东西。”谢南行回她。 “嗯?”林樾直觉谢南行在说脏话,可她没有证据。 等到两人也进了船舱,入了席以后,林樾抬头看到那刘柳说不上来的怪异表情后,突然福至心灵地扯了扯谢南行的衣袖,“你刚才不会说的是他吧?” 谢南行看她一眼,轻轻将衣袖拉了回来,轻声说道:“食不言。” ——行吧,哎嘿。 林樾被不准说话倒也没恼,反而觉得挺高兴,真有意思,谢南行竟然也会骂人。 “没看出来,谢小兄弟与夫人的感情是真好啊。”刘柳朝谢南行举了举杯,说道。 “嗯,自幼家中就已订婚,我年幼时曾见过她一面,后失散多年,自然是珍惜非常。”谢南行捏了捏林樾的掌心,笑着回道。 林樾掌心有些微微地痒意,她侧头看向谢南行,他说得煞有介事,情真意切,要不是他说的这些她完全不知道,她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失散多年还能再结连理,那可算得上是命定的缘分了,来来来,为兄敬你们二人一杯!” “多谢!”谢南行朝刘柳致意,刚要低头喝酒,就被林樾给拦住了。 “哎——你喝不了,我来。”林樾一把夺过谢南行手中的酒杯,朝刘柳说道:“刘大哥,我家夫君不善饮酒,要是刘大哥看得起,我来替他喝了这杯!” 谢南行听她这句夫君,袍袖下的手指蜷缩了下。 “好好好,谢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啊,来喝!”刘柳高兴地大喝出声,豪爽地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樾自然奉陪。 军中人大多好酒,林樾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之前在京中,事事都得小心,这才克制住了自己,现今出了那四九城,心头的弦反而是松了松。 半个时辰后,宾主尽欢。 主席上刘柳都已经喝到了桌子下面,还在那边吵吵嚷嚷,“再来再来!” 而林樾还腰杆挺直,除了面上泛着绯红,眼睛更加亮以外,根本看不出来她喝了多少酒。 “走吧。”谢南行低声说道。 “好!”林樾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笔直地往外走去,身子不摇不晃。 “......”谢南行被她这一动作惊了下,忙起身跟上去。 却只见林樾咚咚咚几步就冲上了甲板,一把将人家用来插旗子的木杆拔了出来,将上面旗子撸掉。 下一刻,她啪一声站正,随后木棍宛若长枪般被她向前刺出,在空气中挥出阵阵沉闷的破空声,矫健的身姿在空中一个翻跃,那杆长枪又轰然砸向甲板,坚实的甲板甚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林樾手臂往前一展,长枪赫然脱手,却只见她后脚抬起一踢,那杆长枪在空中翻了几番,在须臾之间又落回她手中,她再次向前刺去,枪尖如龙。 皎洁的月光落在那根木棍上,突然间它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它不再是成年累月竖立不动的旗杆,而是那随着将军上沙场杀敌的血腥利刃! 谢南行站在围栏处,面色柔和地看着林樾在月光下舞枪,目光缱绻地落在她的脸上,手上,仿佛通过这样,他就能在心中描摹出这十几年来林樾在军中的生涯,他似乎就能透过时光看到那个坚韧笃定的小姑娘逐渐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报告!操练完毕!”突然,林樾又啪一声站正,大喊一声,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可在下一刻,她竟然像是瞬间被抽去了筋骨,手中长枪落地,整个人也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谢南行心口一阵急跳,几步上前,将即将软倒在地的林樾抱进了怀中。 ——真的醉了。 “林樾。”谢南行轻唤一声。 林樾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谢南行以后,突然喊了一声,“夫君。” “......”谢南行蓦地抿紧了嘴唇,耳尖却是悄悄红了起来,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喊他夫君。 谢南行一手抄进林樾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 “谢南行,我老爹是被冤枉的,他是被人害死的,你一定要帮我!呜呜呜——”林樾突然一把搂了上来,说话间,热气喷吐到他耳畔、脖颈间,湿热、黏腻。 直接让谢南行本就泛红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好。”谢南行抱紧林樾,稳步往客舱走去。 “谢南行,你不要瞒我,我知道的,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林樾又换了个话头,在他耳边嘟嘟囔囔。 谢南行喉间微颤,低声回道:“对。” “呜呜呜,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林樾在他臂膀间扭了扭。 “没有,没有拒绝。”谢南行知道她现在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这才轻声道出了真心。 林樾被安置在床榻上,嘴中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嗯?”虽然知道林樾现在说的都是胡话,但是谢南行还是不忍心放她一人自言自语。 “婶娘不要死,我好想你......” “老爹,你跟娘亲都不在了,就留我一个人,我不要......” 谢南行轻轻握住林樾的手,凑到唇间,轻声允诺,“不要哭,以后我来陪你......” 哪怕前路短浅,但只要我还在,我就会一直陪你...... 第72章 被水匪抓了 月至中天,一艘巨大的商船在广阔的河面上缓慢地前行着。 夜已深,此刻商船上除了看舵的船员还睁着迷蒙的眼睛盯着河面,整艘船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已陷入了沉睡。 就在这时,巨大商船的侧面传来极其微弱的敲击声,铛、铛、铛—— 声音轻微,在湍急的水流声中,完全难以分辨,就连老练的舵手都没能发觉。 数息之后,十数条黑色身影顺着飞挂上来的绳索悄无声息地落于船两侧过道上,为首的一人飞快地打了几个手势,那些黑影点头后就迅速分散至商船各处。 手握船舵的船员使劲睁了睁快要黏到一起的眼皮,嘴中低骂一声这鬼日子,刚探身去够酒壶,准备喝点酒提提神时,他忽然觉得身后不远处的烛台火焰似乎摇晃了一下,他有些疑惑地朝外看了一眼,嘴中嘟囔着,“起风了?” 而在下一刻,他猛然发现自己身前影子上罩着一个更大的黑影,一瞬间,他浑身汗毛竖起,牙齿打颤。 ——有人!!有水匪!! 这个念头宛若闪电一般穿过他的脑海,他手指颤抖着就要摇铃示警,就觉脖子一凉,温热的鲜血哗的一声喷涌而出,将他面前的舵盘淋得全是红腻。 “喀喀、喀喀。”他拼命捂住喉咙,口中却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声响,下一刻,他就噗通一声倒地,再无声息。 那眨眼杀了一人的黑影朝门外的另一道黑影挥了挥手,两人又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中。 二楼客舱。 林樾突然被一阵烧心的渴意唤醒,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还有些犯晕作痛的脑门,晃了晃之后,才朝四周看了几眼。 ——她是怎么回来的? 林樾使劲睁了睁眼睛,可还是想不起来。 ——啧,怎么能喝到断片? 林樾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两句,被嗓子里快要烧起来的火辣感拉回思绪,得找水喝。 她晃晃悠悠地将腿挪到床边,脚在地上划拉着找鞋穿。 而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外面走廊上有几道黑影快速无声地穿过。 ——有人?! 林樾心头猛然一惊,而这时睡在屏风外软榻上的谢南行,察觉到她起身后,突然问道,“你醒了?怎么了?” 谢南行的声音并不高,可在寂静的黑夜中,却十分突兀清晰。 林樾赫然看到落在那几个黑影最后的一个黑影陡然顿住,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可还有一半的影子落于客舱内的地板上。 谢南行见林樾没有吭声,心中奇怪,就要起身点灯。 而下一瞬,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的林樾捂住了嘴巴,“嘘,不要出声,外面有人!”说着指了指那还隐在暗处的半个身影。 借着明亮的月光,谢南行也清楚地看到那人影动了动,似乎是在跟其他人无声地沟通着。 “跟我走!”林樾一把搂住谢南行的腰,准备悄声接近客舱的背面的另一道小门。 “等等!”谢南行却是按住了林樾扣在他腰间的手。 林樾一怔,立刻反应了过来,她眉心不可控制地蹙了蹙,虽然她在之前就说过走水很有可能遇上水匪,更加有利于他们摸到藏在官兵巡查下的准确真相,可真的碰到的时候,她又莫名的有一点后悔。 可现在没有时间来想这些,她又扭头看了眼门外,那人影似乎已经商量好,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 “你去找十六,让他赶上李老他们,立即报信,让他们减慢脚步,尽量拖延时间进临州。”谢南行低声说道。 “那你怎么办?”林樾急道。 “我不会有事的,你忘了,我们是富商,那些水匪要财,他们就不会立刻要了我的命。” 林樾抿了抿嘴唇,眉宇间还是有些犹豫,但最终她还是点点头,“好,我速去速回,你等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谢南行低声应道。 林樾深深看了谢南行一眼,随后飞速奔至后门处,极轻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自那窄缝中穿过。 就在林樾后脚刚离开,客舱就被人悄声撬开了门闩—— 林樾将身形提高到最快,眨眼间就到了下人们住的船舱处,她隐在门外阴影中,这处那些水匪似乎还没有过来,她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传来震天的呼噜声。 就在她准备悄声潜入时,突然听到头顶一声极轻地喊声:“小十八。” 林樾立刻抬头朝上看去,只见隐十六几乎倒挂在横梁上,林樾轻点地面,几下就落到横梁上。 “有水匪。”林樾开门见山,“殿下让你现在就下船,追上李老,让他们拖延进临州的时间。” “什么?!那殿下现在呢?”隐十六吓得心跳都快停摆了,他现在只看到林樾一人,世子不知道在哪里。 林樾眉头皱起,说道:“你快走,我现在就回去陪殿下!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 说完,她就又如同鬼魅一般潜入了黑暗中,而通道那头,已经能隐约听女人的哭泣声还有男人的求饶声。 隐十六咬咬牙,从横梁上翻下,找到一处矮窗,悄无声息地跳入了急流的河水中,倏地就潜了下去,再也不见踪影,站在高处盯梢的水匪也只是犹疑地朝那河面上看了一眼,就又移开了视线。 林樾隐在走廊拐角处,听着由远及近的纷乱脚步声,还有水匪压低嗓门的呵斥声。 林樾自船板的缝隙中看到谢南行也在这群人当中,他个头高,背脊还挺得笔直,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而那刘柳竟然也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走着,在他旁边的就是那头牌小娘子,正抽抽噎噎地啜泣着。 “走走走!他娘的,哭什么哭,再哭老子把你们扔下去喂鱼!”两名水匪一前一后带着这群人,像是赶牲畜一般把他们往船后头赶。 经过这一处阴影,林樾趁后头那水匪没有注意,一下穿进人堆,挤到谢南行身边,双手就要在谢南行身上上下摸寻有没有哪处受伤。 谢南行忙捏住了她的手,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没事。” 林樾不由地轻吁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暴喝:“那女的,转过头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怎么没见到你!” 第73章 不成文的规定 随着那粗鲁的声音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林樾后背微微挺直,并下意识站到谢南行身前,手指微勾,似乎随时都打算要了那水匪的命。 谢南行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冲她微微摇头,并又转到林樾身前,林樾一把拉住了谢南行的手腕,用眼神拼命示意他,“不行!你不能动武!” “我不会动武,不用担心。”谢南行低头用口型跟林樾说道。 眨眼间,那水匪已经近到身前,谢南行转过身去,刚准备开口说话时。 只见那水匪竟然一把抓住他们身后的一个女人,那女人立刻尖叫了起来。 “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刚才怎么没见过你!” 前面的人群也因后面的吵嚷开始有了淅淅索索的动静,在前面领路的水匪不耐烦地嚷道:“牛二,你特娘的在干嘛?” 牛二没理前面那水匪,只恶狠狠地盯着那女人。 “大、大侠,我、我一直在这里啊!”那被揪住的女人吓得腿都要软了,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刚才只是将头巾遮到了头、头上。” 说着,她就把头巾从头上扯了下来,“大、大侠,您、您看,我这样,您是不是就看到过了?” 那牛二果真又仔细看了眼女人的后脑勺跟装束,粗声粗气地喝道:“特娘的,黑灯瞎火的,还戴什么头巾,不准戴!” 女人连连点头,“是是是,不戴了不戴了!” 前面那水匪又喊道:“牛二,能走了没?” 牛二挥挥手,“走走走!特娘的!” 林樾这才松了口气,谁知刚一转头,就又对上了刘柳那小娘子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坏了,还是被人看到了。 鉴于之前这小娘子似乎对她抱有敌意,林樾垂在身侧的手随时准备一手刀将她打晕。 谁知道那小娘子只是瞪了她一眼,就又垂下头,低声啜泣去了。 “......”林樾真是自己吓了自己一场。 这时,一只指尖微凉的手掌自袍袖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并又捏了捏,示意她放松。 林樾侧头朝谢南行笑了笑,点点头,轻声说好。 很快,这群被赶的“牲畜们”就被带到了下人船舱中,而林樾之前在门外听到的呼噜声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水匪赶到船舱一角奴仆们喀喀作响的牙齿打颤声。 “二当家的,船上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有个水匪说道。 被唤作二当家的男人自人群中走出,林樾抬眼看去,这二当家的竟然是个个头颇为“小巧”的男人,身量瞧着竟不足五尺,浑身精瘦,看着竟没有一丝威慑力,只是从那双吊梢三白眼中透露出来的阴邪目光,却能让人看出这人并不简单。 那二当家的将船舱中挤作一团的人全都扫了一遍,然后开口问道:“谁是这船货的主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落到了刘柳身上,刘柳那浑身的肥膘就全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哦,是你吗?”二当家的眼神示意手下将刘柳自人群中揪出来。 刘柳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大、大侠,这船货您、您全都拿走,我、我不要了,您放、放了我,我、我上面是临州太守曹大人罩着的,您放了我,我去跟曹、曹大人给各位大侠说、说情。” 那二当家的轻嗤一声,“了不得,曹显宗曹大人都搬出来了,死肥猪,难道没人告诉过你,我们飞虎寨最大的仇家就是这位曹大人吗?!” 这一下,刘柳是彻底瘫软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可就在那些水匪要将他拎出去时,他突然看到缩在一旁的小水仙,那小眼睛又转了下,伸出手就要去抓那小娘子,口中嚷嚷道:“大侠、大侠,这是清池——嗷——” 话没说完,就感觉身后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重重地趴倒在地,嗷呜出声。 在被水匪看出来之前,林樾就已收回了脚,从这刘柳开始偏头往边上瞄时,她就察觉出来这刘柳是想把小娘子献出去保自己一命的意图。 趁他话还没说完,就抢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了。 “磨叽什么呢?快点。”那二当家的有些不耐烦道。 那几个水匪忙将摔得狗吃屎的刘柳抓了出去,拎到人前,二当家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对着他的胸口又是一脚,将刘柳又是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特娘的,嚎什么丧,绑起来,把他嘴堵上。”二当家皱着眉头,吩咐道,随后又往外走去,“让兄弟们将这船往寨子里开,抓紧!” 下一刻,刘柳被五花大绑,嘴巴被堵的严严实实,只能留缝听到几声呜咽,然后被押到了一旁。 这时,船舱中所有人身体不由地歪了下,似乎这船在飞速的调转船头。 林樾透过狭小的窗户朝外看去,果真,这船航行的方向跟之前的不一致了。 ——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那几个水匪将刘柳捆紧后,互相对视一眼,就走出了船舱,随后哐当一声,只见那木门被重重关上,门外还传来铁链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船舱被他们从外面锁上了。 这些个水匪走出去后,船舱里有好多人就开始忍不住呜咽出声。 “完了完了完了,我媳妇儿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呢,这下我回不去了——” “呜呜呜,不是说刘胖子的船没问题的吗?怎么这次就被劫了呀?” “还能因为什么,这死胖子为了省钱,这次没孝敬官爷,官爷就没派人过来护送!” “都怪这死胖子,谁不知道这条河上水匪最猖狂,他竟然还敢冒险——” “他是想要我们的命啊!!!这个杀千刀的啊!” 听着这些船员的抱怨声,林樾与谢南行对视一眼。 ——没想到,在江南经商,竟然还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第74章 二当家的 “这死胖子就该死,平日里对我们抠门也就算了,这护送商船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也敢冒险,这下好了,我们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这个王八蛋!” 面对死亡的恐惧让这船舱里的人全都疯魔一般要找出罪魁祸首。 而刘柳平日里非打即骂、克扣工钱的做派,显然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骂着骂着,就有好几个气不过的走上前,狠狠地踹了刘柳几脚。 只可怜那刘柳被捆地结结实实,躲又没法躲,嘴巴还被塞上了,更是连嚎都嚎不出声,只能呜呜呜地叫着。 随后,原本面对凶神恶煞水匪时缩成一团的船员们,见有人开了头,而那刘柳也没了往日的威风,就全都上前或多或少地踢上几脚,嘴里骂上几句,有些人甚至觉得不过瘾,踢过一轮之后还要再来一脚。 一时间,整个船舱里几乎所有人都上前踹了刘柳,一个个眼睛都闪着猩红的光。 直到船靠岸时发出的碰撞声,才将这场莫名的发泄刑法终止,那些疯狂的人像是瞬间想起来现实,脸色再次惨白,又都缩到角落里不再动弹。 而那刘柳被这么多人踢踹,已经开始翻白眼,出气多进气少。 “哐当——”被锁着的门被人从外打开。 那二当家的领头走了进来,看到地上已经被踢的面目全非的刘柳,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朝背后挥挥手,“把这肥猪带走,别真给弄死了,还能换上一笔。” 而林樾在看到那二当家那抹笑容后,心中一个咯噔——这人是故意的! 将这货船的主人绑起来,然后将他与以前手下关在一起,就是为了让这些熟悉船只航行的人转移注意力,让他们没有精力去关注船的走向。 而以前耀武扬威的主子都被水匪摁在地上任意搓圆捏扁,更是断绝了他们妄图逃跑的想法。 甚至这样做以后,就连看守的压力都极大的减轻。 ——真是一石三鸟的计策! 这二当家的果真不简单!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 “他们这次劫持商船,出动的人员不多。”谢南行突然低声跟林樾说道。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 ——对,没错!我俩简直太聪明! 林樾微微侧脸朝写那行眨了眨眼睛。 谢南行微微一怔,随后嘴角又露出一丝纵容的弧度。 “起来!起来!全都给老子起来!!”这时,一个水匪手中拿着鞭子暴喝出声,只要谁动作慢了一点,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抽上一鞭。 所有人都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站好,与此同时,又有三四个水匪拿着麻绳,将这些被吓老实了的船员跟穿蚂蚱似的,一个一个地串上。 “走走走!!往前走!!快点!谁特娘的墨叽,老子就弄死谁!”这边刚串好,那个拿鞭子的就又开始叫嚷,把这堆鹌鹑往岸上赶。 麻绳捆得很紧,人与人之间的空隙也留得极小,所有人只能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林樾几乎都贴到了谢南行身上,虽然走动是不大方便,但倒也方便了两人说话。 两人刚从船舱里出来,就能发现这船停在了一处岛屿边上。 林樾小心地朝四周看了眼,发觉这处岛屿不算大,肉眼都能看到边界,可这岛四周还遍布着无数小汀,那些小小的汀州上长满了芦苇,竟将这小岛给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难怪官府搜不到他们。”林樾小声说道。 看这周围水流湍急,很明显这在一极大的湖心处,而这湖心中很有可能有成百上千的小岛汀州,想要一个一个的排查,几乎不大可能。 因这些汀州实在太多,又离得近,官兵们不可能一两天排查完毕,可如果想在这些零零碎碎的汀州里藏个两三百号人,却是易如反掌,如果水匪想跟官兵打游击,官兵们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 而谢南行却是不认同,他微微低头,轻声说:“是搜不到,还是不想搜?” 他靠的林樾极近,林樾都能感觉到他说话间引起的胸腔震动,而他温热的气息洒到她脖颈间,更是让她有种想挠耳朵的冲动。 可双手都被麻绳绑着,她只能稍稍转了转脑袋,试图用谢南行的衣襟止一止耳朵的痒意。 谢南行感觉到她毛茸茸的头顶蹭到了自己的下巴,视线再一下落,就看到了两只泛着粉意的耳垂,嘴角又不由地扬起浅浅的弧度。 林樾感觉止了痒后,脑子这才开始转动,联想到刚才在船舱中那些船员的话,她细细一琢磨,眼睛瞬间瞪圆了,她侧头说道:“利用水匪,大肆敛财?” “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官匪勾结了。”谢南行微微颔首,低声说道。 林樾不由咋舌,这要是被证实了这江南大小官员与水匪勾结,荼毒百姓,那他们的乌纱帽怕是要丢,甚至连项上人头都要不保。 “说什么呢?啊?老子让你们说话了吗?”那拿着鞭子的水匪暴喝一声,就要扬起鞭子往两人身上抽。 可奇怪的是,当他一抬头对上谢南行的眼睛后,却是犹豫了。 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被这高高瘦瘦的男人眼中露出来的阴戾给惊了一下,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想要朝他下跪。 想到这里,水匪不禁有些恼怒,特娘的,老子竟然会怕一个阶下囚! 然后,他手中的鞭子又举了起来。 而林樾是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发觉他仍是不准备放过谢南行后,双手捏拳,手腕用力,眼看就要挣开麻绳,一把捏死这个水匪时。 突然,另一个水匪啪一声抓住了那水匪的手。 “王二,你就消停点吧,把这些个打得鬼哭狼嚎的,被大当家的知道了,咱们跟二当家的又得被一顿骂!到时候二当家的怪罪到你头上,你就等着受吧!” 王二一想到二当家的手段,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他悻悻地缩回手,可嘴巴还硬,用鞭子点了点林樾跟谢南行,哼了一声,走到队伍后面去了。 “看来这伙水匪窝里头还分党派呢?”林樾轻声跟谢南行说道。 第75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谢南行微微颔首,又朝四周随意看了看,说道:“这次劫船的有十八人。” “才十八人?”林樾惊讶道。 之前她也看过江南水匪的相关消息,说这伙匪徒,人数大概在二三百号。 “现在真想看看这大当家的是何许人士。”林樾咂吧了下嘴,直觉这水匪案的突破点就在这大当家的身上。 “嗯。”谢南行轻应了一声。 “你也好奇是吧?你说他明明一个水匪头子,竟然不准手下鞭打被抓的人,这行事风格,跟冯尚书描述的穷凶恶极完全不一致啊。” “嗯,但还没接触,不好太早下结论。” “也是,等着,等晚点我就去一探虚实!”林樾晃了晃脑袋,竟然连一丝害怕的情绪都没有,浑身放松。 谢南行又轻应了一声,眉眼温和地看着她。 说话间,这些个串成串的蚂蚱就被带到了一间破茅草屋里。 也不知道之前在这屋里养过或是放过什么,一股子又霉又腥又臭的味道。 比那刚才关押的下人船舱里满屋子臭脚丫子汗臭味难闻上百倍,好几个人刚被推搡进去,就像受不了般干呕起来。 林樾倒还好,她只在刚进门时,皱了下眉头,之后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毕竟她之前在战场上闻到的味道比这恶心多了。 可惜谢南行不行,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熏香相伴,就连坐个马车,都会燃上沉香片。 他一进门,就被这味道熏得脸色发白。 “你还好吧?”林樾低声问道。 “嗯。”谢南行又应了一声,可从声音里能听出来,他明显很不舒服。 之前谢南行身上的香囊早被这些个水匪搜走,那现在怎么办? 林樾想了想,又悄声说道:“你要不要闻一闻我衣服上的味道?我这身贵夫人装,元元给我特地熏了香。” 她为了扮好谢南行的夫人,还得是贵夫人,这两日的装扮都不是之前简单的马尾,箭袖轻袍,而是盘起了发髻,穿起了华贵的宽袍襦裙。 谢南行闻言,却是一愣,眼神中更是泛起无限柔光,他微微弯下了身子,将头轻靠到林樾的脖颈间,呼吸清浅。 那湿热的呼吸喷洒到颈项间,林樾强忍着那越来越烫的耳垂,轻咳一声,“好些了吧?” “嗯。” 林樾听谢南行声音平稳了很多,立马松了一口气。 尊贵的世子殿下要是被这恶臭熏晕,那就不好办了。 谢南行听到她的轻轻呼气声,眼尾弯了一弯,从她颈项间抬起头。 “怎么了?怎么不闻了?”林樾忙问。 “好了。”谢南行说道。 林樾一想,也是,适应了也就闻不到了。 “蹲下!!蹲下!全都给老子蹲下!”大几十号人被全部推挤进这破屋子后,那些负责押送的水匪嚷嚷道。 一群人又只能蹲了下来,但地方实在太小,全都挤得有些难受。 水匪见一个个都这么老实,鼻腔里发出一声得意地哼声,就将这破屋子的门锁上,脚步声渐渐远了。 黑暗中,又开始有人轻轻啜泣。 而正好被挤在角落里的林樾手腕一挣,就将那手指粗的麻绳挣断,之后又将谢南行手上的麻绳解开,轻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嗯,注意安全。”谢南行颔首说道。 “好。” 说罢,林樾就一个翻身上了房梁,在房梁另一侧,用脚蹬出来一个洞,顺着洞口翻了出去。 她的动作并没有避着其他人。 在她翻上房梁的时候,整个破屋子内的啜泣声都停了,几乎所有人都大张着嘴巴看着林樾矫健的身影出现在横梁以及迅速翻出洞口,消失不见。 可就算这样,屋内也没有人吵嚷着大叫有人逃跑,只是有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于还在角落里谢南行的身上。 甚至带了怜悯。 谁都知道这两人是夫妻,难道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 谢南行完全无视了那些齐刷刷的眼神,而是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指尖出神。 旁边围观群众里还有好几个大娘,见这分外好看的年轻男人被抛弃后,似乎神情落寞,纷纷是心疼得不行,忙悄声安慰道:“小伙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别伤心了啊,回头等出去了,大娘们再给你介绍个。” “是啊是啊,小伙子,别难过了,大娘们保准给你介绍个更好看的姑娘。” 谢南行怔了一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还能出去?”谢南行朝她们点点头,似是回应她们的关心,却问了个别的问题。 ——她们是怎么确定就能出去。 “哦,这个大娘熟,这处大娘都来过两回了。”有个大娘低声说,不过她顿了下,又有些迟疑道,“不过之前都没绑过我们,就只是把我们关一宿,隔天就把我们放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被绑上了。” “......你之前被抓过来两次?两次都被放了?”谢南行问道。 “是啊,不过之前都是抓那些个有钱的有权的,我们这些个都是随意吓唬两下就完了,也没真的打过我们,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大娘连连点头。 旁边一汉子凑过来,“大姐,你之前真被放了?那我们怎么听说被抓过来全被杀了啊?” 大娘瞥他一眼,嫌弃道:“别瞎说,被杀被打的都是那些个大老爷,我们这些人全都被放了,就是走之前被嘱咐最近半年不准再到船上干活,这不你们才说没再见过我们,都说我们死了。” “那你咋都被抓来三回了?你怕不是骗我们的吧?”那汉子显然不相信,之前都说这水匪手段残忍,把人杀了后全都扔水里喂鱼,这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么?我这不也跟你们抓一起了么?”大娘翻了个白眼。 “那都不准你半年内再上船,你怎么还上?之前也从没听人说过,这水匪抓了人还能放的。” “我们做什么要说,大家能活都高兴坏了,再说了,谁都知道这水匪厉害,都不敢到这船上干活,船家急用人,这不就要涨工钱,那这涨工钱的好事,怎么能让所有人知道?”大娘理所当然地说道。 “......” 一时间,这角落附近全都沉默了。 第76章 大当家的 林樾自茅草屋内翻出后,先是在屋顶上趴扶了片刻,这才抬头往四处张望。 此时已经接近黎明,东方已经翻出鱼肚白,整个天地间弥漫着雾蒙蒙的青白色。 就在这将亮不亮的时辰里,万籁俱寂。 然而一阵剧烈的争吵声从西南方向顺着晨风送了过来。 林樾脚下轻点,宛如飞鸟一般丝滑地滑过空中,落于旁边草屋的顶上,悄无声息,形同鬼魅。 之后她加快速度,几个飞跃就已经落到离那处争吵最近的屋顶上。 林樾探头望去。 这是个由三间屋子围成的小院,此刻天光还没有大亮,这屋子外面跟里面还全都点着火把,烧着的声音噼啪作响。 此刻中间正站着两人,互相扯着嗓子在叫嚷,在视线范围内,没有看到第三个人,看样子,是全都避了出去。 林樾听其中一人声音比较熟悉,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头精瘦的二当家。 而他对面正站着一个彪形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不清面目,头发也潦草地扎在头顶,身形几乎是那二当家的两倍大,说话声音中气十足,几如洪钟。 ——难道这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当家的? 此刻,两人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执不下。 那精瘦的二当家的在原地转了个圈,脸色涨得有些红,“不是我说,大当家的,你这大半夜的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教训我?” “把你叫起来?我看你根本就是一夜没睡!季四,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最近不准再出去劫船,不准出去劫船,我看你就是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 “大当家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都当水匪了,还不准出去打劫,你让这一寨子的兄弟吃什么喝什么?再过两天,这寨子里连锅都要揭不开了!” “就算不打劫,我们也能捕鱼,以前咱不也是这么过过来的么?而且最近风声紧,你没看到这河道上到处都是官兵?要是兄弟们谁被逮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捕鱼捕鱼捕鱼,你就知道捕鱼,捕鱼能发财?能填饱肚子?汪大,你天真也要有个度,特娘的都落草为寇了,还前怕狼后怕虎,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难道你现在还想着为以后铺路?就这整个江南,谁不知道你汪飞虎做了水匪?我告诉你,你没有退路了!” “你!!”很明显,这大当家的论口舌,根本不是这个二当家的对手,急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没能憋出来一句话。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汪大,要不是记着你以前帮过我们季家一把,你以为就凭你,还真能做这飞虎寨的大当家的?你特娘的现在就是个贼,还特娘的异想天开学人家大侠劫富济贫!” “劫你个头,你有那本事吗?连自己婆娘都救不回来的废物!之前我是给你面子,才把那些个废物东西都放了,我告诉你,这次我特娘全把他们弄死!全都弄死!!”季四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喊道。 而正好就在这时,在院落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 院中两人跟趴在屋顶上的林樾全都不由自主地往那处看去。 竟然是之前被抬出去就没再看到踪影的刘柳,刘胖子。 刘胖子显然是刚被他们的吵架声给吵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但身上的疼痛却是难耐,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 可这一声却是坏了事,原本就情绪激昂的季四,从旁边架子上抽了把刀就怒气冲冲地朝刘胖子走去,边走还边嚷嚷,“老子今天就在你面前宰了这个死胖子!我特娘的就不信了!都做了水匪,杀个人还要看你脸色了!” 他双眼猩红,满是血丝,杀气都快要溢出来。 角落里的刘胖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杀气,就算都被捆成蚕蛹,也还是拼了命地在地上蛄蛹着,嘴巴里呜呜叫着想远离红了眼的季四。 林樾趴在屋顶上,在犹豫要不要出手救刘柳时,那个一直站着没动的大当家的却是几步上前,就一把掐住了季四的脖子,那身形之快,让林樾都不由惊了一跳。 没想到这大当家的竟然还是个武林中人,虽然看着身形壮硕,像是行动不便的样子,可实际出手的时候,竟然还透着一股子灵巧。 “哐当——” 那季四手中的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拼命地去抠汪大掐他脖子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哼唧着什么。 可那大当家的光体型就是他的两倍,手臂一用力,竟然直接将他从地上薅了起来,这下,那季四是连哼唧都哼不出来了,整张脸都用通红涨得发紫,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使劲地扑腾着。 把原本还在角落里蛄蛹着的刘胖子吓得连动都不敢动。 “季四,我警告你,你自己找死,我不拦着你,但是你要带着全寨子的兄弟去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平日里,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可你也别以为就能爬到我头上拉屎!以后也别想随意挑衅我,不然,他不会死,可你就不一定了!” 汪大举着季四那小身板,指了指地上已经吓傻了的刘胖子,狠声说道:“听懂了没有?!” 季四感觉颈骨都要被掐断了,脸也是涨到紫黑,连忙疯狂点头。 “哼!”汪大怒哼一声,一把将季四甩到地上,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那季四趴扶在地上,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呛咳地感觉肺都要从他口中吐出来。 天光已经慢慢亮了起来,林樾从他死死盯着汪大背影的眼神中,看到了阴狠暴戾,如果眼神能杀人,现在的汪大估计早就被碎尸万段。 ——没想到,这大当家的竟然还真是个汉子,听他语气,竟似他手上连一条人命都没有! 林樾心中默默想着,而这时,趴在地上呛咳的季四终于缓过了气,他恨恨地盯了眼汪大进去的屋子,又随手拿起之前掉在地上的大刀,竟又往角落里的“大肉虫”刘柳走去。 刘柳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眼泪狂飙,涕泗横流,可他的嘴巴还被堵着,只能呜呜呜地叫着...... 第77章 有情有义的小娘子 林樾手中已经捏了一枚石子,只要那季四举刀,这枚石子就能在瞬息间贯穿他的手掌。 可谁知那季四只是往刘柳那处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又扭头朝屋内看了两眼,竟还是有些忌惮汪大,随后,就一把将那刀扔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人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处小院。 而瘫软在地的刘柳身下晕出一滩水渍来,没想到这来来回回的惊吓,竟然让他尿了裤子。 林樾嫌弃地看他一眼,然后又往院墙外瞧了瞧,那季四居然是往关押着众多船员的茅草屋去了。 ——不好,他估计是要泄愤! 林樾顾不得地上还在哆嗦呜咽的刘柳,扭头就往茅草屋掠去,速度极快,从那些在附近巡逻的水匪头上飞过时,他们都以为是什么大型水鸟的影子自空中落了下来。 就在林樾刚从屋顶那处破洞跳下来,落在谢南行身旁时,那破破烂烂的门扉就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看吧,来放我们走了。”先前说话的那大娘朝周围人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说的千真万确。 可谁知道,还没等她挤完眼睛,那带着倒刺的鞭子就从天而降! “啊!!!!” “啊——” 一瞬间,整间茅草屋里就响起尖利的哀嚎声。 那季四边打边骂,“他娘的,我拿他没有办法,难道还要给你们好脸色吗?娘的,今天老子就算没法弄死你们,也要将你们打残!” 那鞭子在空中挥得呼呼作响,落到谁身上都得脱一层皮。 所有人都抱着头逃窜躲避,那季四发现他们竟然连麻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这下更是怒上心头,“你们这些个渣滓,废物,竟然敢耍老子!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们不可!!” 而刚还在说要放人的大娘整个人都惊呆了,她直愣愣地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念叨着,“这不对啊,这不对啊,这怎么回事啊!” 眼看那鞭子就要甩到她的脸上,林樾一把将她推倒,随后反手一把将那鞭子扯住! 这时她才发现这鞭子竟不是普通的马鞭,而是布满倒刺的长鞭,倒像是准备着时刻抽人的武器! 而能随身携带这种武器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樾眼中含着怒火看向季四。 “放开!你他娘的找死!!”而握着鞭子手柄的季四一看自己的鞭子,竟然被一个看起来瘦削的小娘子给抓住了,更是怒不可遏,发狠就要将鞭子抽回。 他都想好了,等鞭子抢回来,一定要将这小贱/人的脸抽花,让她作死,让她逞能!! 可等他用力想抢回鞭子时,竟然发现那鞭子仿佛被什么巨物扣住了一样,他根本移动不了分毫!甚至整个人还很明显地要被那小贱/人给拽过去! 这女人到底是谁?! 季四猛地对上林樾的眼睛,吓了一跳,心头不由狂跳,连腿都似乎软了下。 这个、这个女人身上的煞气居然比汪大身上的还要重!! 可是——她就算再狠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阶下囚,还不是只有一人!!寨子里几百号兄弟,还能怕了一个女人不成?! 这么想着,李四嘴角斜出一抹狠笑,扭头朝外喊道:“来人!!来人!” 眨眼的功夫,外面就来了十几个水匪,一个个全都身形彪壮,“二当家的,怎么了?” 季四手中还握着鞭子,他用下巴指了指站在那处的林樾,“给我抓了她!” 说着,他那三角眼中就爆出嘚瑟的光,臭娘们儿,跟老子斗,你还嫩了点。 而那个被林樾救了的大娘慌了神,这小娘子看着腰都没那些个水匪的大腿粗,这、这怎么能啊! 之前还以为她自己跑了,没想到这一会功夫又回来了,刚还救了自己,这么有情有义的小娘子在哪里都找不到比她更好的。 “小伙子,你快去帮你小夫人一把,她看着年纪还小呢,不能折在这里啊!”大娘急的都要上手把谢南行推到林樾身前去了。 “大娘,不必担心。”谁知谢南行却是慢悠悠地摇摇头,“他们不是我夫人的对手。” “对哦,不要担心啦。”林樾听到,在这么紧张的氛围里,她还能扭头跟大娘笑着说了一句。 “这、这、这。”大娘被这对年轻夫妻都搞懵了,就连跟她挤在一处的人也不由地为林樾捏了把汗,这小娘子怕不是在讲大话,感觉那些水匪一只手就能把她脖子给掐断。 而正朝着林樾包抄过来的闻言,却是对视一笑,面上全是轻蔑,甚至有人讥讽道:“小娘子,等会儿可别哭哦,这么漂亮,要是哭了,哥哥们可是会心疼的,哈哈哈哈。” “是吗?等会儿要是你们哭了,我可是会恶心的。”林樾对他们的挑衅丝毫不放在心上。 那十几个水匪见林樾油盐不进,也就闭了嘴,面目狰狞地就要上前。 还跟林樾拔着河季四都已经做好看戏的准备了,突然感觉长鞭对面力道突然加大,大到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将他带得往前一个猛冲,摔了个狗吃屎。 长鞭也在瞬间脱手,被林樾用脚一踢长鞭手柄,一个转身,那长鞭就完完全全地落到了她手中。 “噗——”挤成一团的船员里甚至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 深觉受到极大侮辱的季四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狠狠地捶了下地面,恶狠狠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给我!给我弄死她!!” 那些水匪应声而上,宛如一堵堵厚实的砖墙朝林樾扑去。 林樾却是嗤笑一声,脚下灵活变换方位,手中的长鞭像是有了生命,随着手腕的转动,那长鞭刹那间就卷倒了七八个彪形大汉,并在他们摔倒快要哀嚎之时,又用鞭子给每人赏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就眨眼间的功夫,那些人面上皮开肉绽,瞬间丧失了战斗力,只能捂着脸在地上嗷嗷叫唤。 这一手,让还站着的几人有些迟疑,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气急败坏的季四却是不管,他躲在门口,恼怒地大喊:“上啊上啊!!你们都在干嘛!!废物吗?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原本还在犹豫的汉子被一激,又全都不管不顾地就要上。 这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轰然炸响在这处小破屋子上空,“二当家的!不好了!!官兵搜过来了!!快跑啊!!” 第78章 他衣服也挺香的呀 “什么?!”季四闻言一惊,一把揪住那个来报信水匪的领口,“那大当家的呢?汪大呢?他怎么没派人通知?” “大、大大当家的已经带着其他人跑了,二当家的,快别管大当家的,赶快带人跑吧!!这官兵已经、已经快要上岛了!!”那报信的水匪被季四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他娘的,汪飞虎!!”季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又死死瞪了林樾一眼,“小/贱/人,以后别被我逮到!!” 放完狠话,他就朝着手下挥了挥手,“走!!” 那些还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唤的水匪被旁边人搀扶着,也都一瘸一拐地跟在季四后面跑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个水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小破屋里的人听到官兵来了,全都松了口气,软了腿,好几个都在喊老天保佑。 林樾朝外张望了一眼,已经能看到举着枪往里搜寻的官兵。 “我们得走了。”谢南行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 “好。”林樾点头,他们是私下来调查水匪的,不能在这些官兵面前露脸,万一被当地官员扣上与水匪私通的罪名,那就玩笑开大了。 说着,两人就要离开茅草屋,往刚才季四他们逃跑的方向去。 林樾的衣服下摆却被一只手给扯住了,“带我走!” 林樾一惊,回头看去,竟然是那跟着刘柳上船的小娘子,而她被季四的长鞭抽出一道横穿整个后背的口子,正在往外渗着血。 林樾第一反应就是——带她走,肯定会耽误脚程。 对此,她有些犹豫,虽说这个女人之前对自己有过莫名的敌意,但后面没有揭穿她,也算是小小的帮了她一把。 她脑中飞速地盘算着得失,但突然谢南行碰了碰她的手,示意她往人堆里看。 只见一些男人的目光在小娘子身上似有似无的逡巡着,夏季衣衫本就单薄,被季四抽的那一鞭子,让她衣衫破裂,整个后背几乎没了衣物遮挡。 而那些男人的眼神宛如饿狼,林樾都能想象到,只要出了这里,这个有着贱籍的女子将会过上多么生不如死的日子。 当下,她心中迅速下了决定,她抬头看了眼谢南行。 只见谢南行朝她微微颔首,仿佛在说,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哪怕你不想带她走。 林樾猛一点头,俯身就将那小娘子捞起,为了不碰到她后背的伤,她手臂腾空地搂住她另一条胳膊,说道:“我们走!” 那小娘子连忙低声说道:“多谢!” 就在三人刚转身,林樾就听到后面传来小声抱怨,“娘的,竟把那小/婊/子也带走了!艹!” 林樾猛然回头,一记长鞭甩到那男人大岔的腿间,激起地上一片尘土,把那男人吓得瞬间合拢了腿,头上冷汗直冒,一抬头,看到林樾凌厉的眼锋,吓得又是一个哆嗦。 再一眨眼,那三人已经消失在眼前。 林樾、谢南行等三人飞快地往小岛后面跑,那处有一丛很大的芦苇荡,里面说不定能找出艘小船,就算找不到,也能在里面躲上一躲。 身后靴子落在地上的唰唰声越来越近,说明那些官兵已经接近了茅草屋。 得抓紧! 可林樾一扭头,却看到那小娘子整个额间全是冷汗,嘴唇上也是一片惨白,看着像是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 她不由地就要慢下脚步。 “不用管我!快跑!”谁知那小娘子咬着牙出声,硬是不肯林樾他们因为自己而落入官兵手中。 水仙并不知道林樾谢南行他们为什么在官兵来之后要跑,但是他们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能被官兵发现,既然这样,他们是她的救命恩人,就更不能拖累了恩人。 下一刻,三人进了芦苇荡,并且迅速地往芦苇荡深处跑去。 幸运的是,三人没往里走多远,就发现了一叶小船停在浅水中,再看四周似也有人脚印踏过的痕迹,这一叶小船,似是被逃离水匪遗留下的。 三人迅速上船,发现小船里竟然还留了船桨。 此刻不远处的小岛上,人声鼎沸,似乎为找到水匪老巢而欢呼。 而片刻后,一叶小舟在初起的朝阳中,悄悄地顺着水流漂离了小岛,岛上官兵无人察觉。 “哗——” 林樾从船侧面探出手,撩起一捧水,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叹息道:“真爽!” 刚才芦苇叶扫到脸上,刺刺的,很不舒服。 这会儿用凉水洗一把脸,真是舒服多了。 她转头问谢南行,“你要洗脸吗?我来划船。” 谢南行冲她摇头,“不了。” 说完,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递给林樾,并用眼神示意上了船后,就缩在船那头不动的小娘子。 林樾愣了下,刚才光为了逃出来兴奋了,都差点忘了她。 “姑娘,你叫什么?”林樾小心挪过去。 “小水仙。”那小娘子低声说道。 “嗯,水仙姑娘,我给你后背上点药。”林樾又往她那边挪了挪。 小水仙抬头看了眼坐在船尾划船的谢南行。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年轻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外显露出一丝多余表情,但她就是莫名地对他有着发自内心的惧意。 林樾却是误解了她的眼神,以为是小水仙不想被一个男人看到后背,忙说道:“他不会看你的,放心。” “......好。”小水仙见林樾误解,倒也不解释,只是头又垂了回去,完全没了先前碰着林樾时的那股傲娇劲儿。 林樾倒没想那么多,她只顾着给水仙上药。 那处鞭痕实在是可怖,虽然对于林樾而言,再可怕的伤口她都能面不改色,可她也知道,这么大的伤口要是在女孩子身上留了疤,那确实是不大美观。 因此,她上起药来,全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弄疼了水仙。 “姑娘,我不怕疼,没事的,你不要紧张。”小水仙像是看透了林樾的心思,又低声说道。 “哦,好。” 等伤药涂好后,林樾看了眼逐渐升起来的太阳,就又将身上衣服的外衫脱了下来,披到小水仙身上。 “谢南行,你这药是怎么藏的呀?看起来很好用,而且,唔——”她扭过头,说还没说话,就感觉一件衣服从天而降,兜住了她整个脑袋。 霎时间,林樾就被一股清凉的沉香气息包裹了。 之前想说的话也忘了,脑子里却突然冒出来一句——他衣服也挺香的啊,那之前为什么要闻我的衣服呢? 第79章 真让人浮想联翩 一直到天擦黑,小舟才靠岸。 三人并没有往城里去,而是在一片树林子里过夜,一天的漂流让三人都精疲力尽,燃上篝火,再随便吃了点东西,就都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林樾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细微的水声。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附近确实有条小溪,但印象里水声没这么响啊...... 倏地,她突然惊醒,怎么会有水声? 林樾下意识地抓起一木棍就往小溪边走。 而在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就让她僵在了原地。 此刻月亮升了上来,没有乌云遮挡,洒落下来,照得整个大地白晃晃的。 而在溪水中洗澡的那人,自然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谢南行背对着林樾,皮肤在月光下,几乎白到亮眼,林樾这才发现,谢南行只是看着瘦,其实是一身紧实的肌肉,薄薄的,但透着一股子不可言说的力量感。 林樾不明缘由地吞了吞口水,随后就想往后退去,却在混乱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一声脆响。 “谁?!”谢南行被惊扰到,猛地一个转身,却在看到一脸尴尬的林樾后,瞬间放松下来,但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飞快上岸,将挂在岸边的衣裳穿回。 而就在这个刹那间,林樾陡然看到一根红色的类似纹身一样的红线,自谢南行前胸议论蔓延至他的手臂。 谢南行肤色极白,再加上如水似银的月光,那条红线尤其显眼,又尤其......色气。 林樾瞟了一眼后,就赶紧收回目光,暗骂自己怎么跟个色中饿鬼似的...... 但心下又有些好奇跟奇怪,谢南行这么个内敛的性子,竟然还会在身上纹这么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纹身? 她在那边胡思乱想,也就没有注意到谢南行小心观察她的眼神。 “月儿,在想什么?” 林樾脑海中还是那根长长的红线,下意识就要说,“想你身上那条纹身”,但幸好紧急停住了,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她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谢南行看了眼她有些泛红的耳朵,又仔细看了看林樾貌似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后。 这才确定林樾确实没有多想。 他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才微微松了下来,笑着牵住林樾的手,“走吧,时辰还早,再去眯一会。” 林樾心里乱七八糟,也就随着谢南行乖乖回去了。 ...... 距离临州还有五里路的一处客栈。 李老在客栈门口转起了圈,走一圈就往临州方向看一眼,再走一圈,又往来时的路看上一眼。 “李老,您就别转了,我头都被你转晕了。”隐十六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桃子在啃,边啃边说道。 “你这个臭小子,这都几天了,啊,三天了,殿下还没回来!”李老紧走几步,一个巴掌就拍到隐十六头上,想了想,还是不解气,又骂了一句,“你个臭小子!真想打死你,谁让你回来的!啊?这殿下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说着,又觉得自己乌鸦嘴,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啊呸呸呸,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隐十六挨拍,一点感觉都没有,又啃了口桃子,“当然是殿下让我回来的,让我回来向您报信呀,让您晚点进临州,李老,您怕不是老糊涂了吧,这个问题你都问我十几遍了。” “你个兔崽子,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是不是?”李老飞起一脚就要踹出去。 却听到背后传来暗卫禀报的声音,“李老,临州太守曹显宗曹大人一炷香前出了临州城,往这里来了。” 李老一听,连踢小十六的心思都没了,原本就满脸褶子的脸上,更是愁成了一朵菊花,他两手拍了拍,“你看看,你看看,这曹大人都听说我们车队到了,却不进临州城,这竟然亲自来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我的好殿下哦,您怎么还不回来的哦!” 隐十六将手中的桃子啃完,把桃核给远远扔了,又从旁边筐里挑出来一个,“哎哟,李老,您急什么,殿下估计是有事被耽搁了呗,别急别急,咱殿下什么时候不靠谱过,再说了,就算那曹大人来了,殿下说不走,他还能强迫咱殿下进城啊?” 听着小十六这不以为意的语调,李老又是一个巴掌拍他脑袋上。 “你个兔崽子,就知道吃,你懂什么?这曹太守明显是察觉到什么,这才上赶着过来亲自接殿下,这要是真被他知道殿下不在出行江南的车队中,到时候给咱殿下安一个与水匪勾结的罪名怎么办?” “不、不会吧?”隐十六呆了下,突然觉得手里的桃子都不香了,“怎么可能?咱殿下好好的宁王世子,要跟那水匪勾结做什么?” “哎呦,这趟差事从一开始就哪哪都透着不对劲,荣王这么积极,太子那么忌惮,还有这突然大肆的搜捕,要说这里头没点猫腻,谁信呐!我瞧着这曹太守就是憋着坏水,这才上赶着来给咱殿下下套儿呢!” 李老都快急死了,“嘿,跟你个小兔崽子说不明白,走走走,走一步边去,看着就让人心烦。” 说着,他又开始在门口转圈。 日头已到中天,晒得周围的花草全都蔫儿吧唧的,只有那树上的知了倒是越叫越欢。 那明晃晃的日光照下来,李老感觉嘴角都要燎出泡来,“殿下哎,您倒是快点回来啊。” 就在李老都要把客栈门口的地犁出沟来了,突然听到身后隐十六喊了一声,“来了!” 李老一激动,“谁来了谁来了?殿下回来了?” “曹王八来了。”隐十六刚听李老给他分析之后,深刻觉得这曹太守不是个好东西,自发给他取了个王八的诨名。 “曹王......你个兔崽子!”李老一磕巴,反应过来小十六在说谁,又是一巴掌拍了上去。 可隐十六可不想看到曹王八,一个灵巧翻身躲过了李老的铁砂掌,衣摆一晃,人瞬间往客栈里躲了,“李老,您自己应对吧,我就不陪您了。” “你!”李老嘴角隐隐作痛,他觉得不出半个时辰,自己嘴角肯定要燎火泡,这一天天的,没一个省心的。 就听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这位老丈安好,请问,宁王世子殿下是下榻在此处吗?” 李老翻了个白眼,但转过身时,却是一身大户人家管家矜贵的做派,慢悠悠地说道:“请问您是?” “哦,下官乃临州太守曹显宗,听闻世子殿下昨日就已此客栈下榻,但今日都已到午时,还没见殿下动身,下官惶恐非常,担忧是否是下官何处做得不好,这才亲自来接世子殿下。”曹显宗一派谦虚恭敬模样。 也不要说他怎么就对一个明显是下人的李老这么毕恭毕敬,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不要说这位宁王世子殿下,那是在宫中行走,都是特批的软轿进出,皇恩赏赐不断,这身份实属矜贵非常。 虽然曹显宗身处距京都千里之外的江南,可这京都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位太守大人的眼线。 “原来是曹大人,恕小人眼拙,竟不知是曹大人亲自来接咱们世子殿下。”李老只是嘴巴假意往上抬了下。 然后又假装热情地说道:“曹大人,您看这天气炎热,要不您进里喝杯凉茶先?咱们世子殿下这一路舟车劳顿,接下来又要进城查案,就想着在此处多歇歇,又加上江南潮湿闷热,殿下本来就有些苦夏,这会儿还没起呢,还要劳烦曹大人您等一等。” 曹显宗本来就是怀疑前两日官兵来报,有被抓的一男一女在他们抵达之前就跑了,行踪目的都很可疑。 可让那些个低贱的船工描述那一男一女长什么样,却是一人一个模样,这拼凑起来,完全连个人都算不上。 但又全都一致提到,那男子看着贵气非常,相貌极佳。 贵气这个词一报上来,曹显宗眼皮就莫名地跳了一跳,总不会那么巧,这名贵气的男子就是前来查案的宁王世子谢南行吧? 可自己的探子又没发现这宁王世子离了车队,一直本分老实地在马车上。 唯一可疑的点就是,莫名其妙地将车队停在了距临州城五里处不动了。 曹显宗一想,这可不能失了先机,万一真被那宁王世子查出来点什么,自己这位子怕是坐不稳了。 不由地,计上心头,他亲自去请宁王世子,要是他死活不出现,那无论怎么样,都要给他安一个勾结水匪的罪名呈上去。 那要是他乖乖出现,那一来安了自己的心,二来,这亲自来接,也是他表现的最大诚意。 第80章 一针扎晕他 此刻,面对宁王府管家模样的诚挚邀他进内喝茶的举动,曹显宗更加确定这宁王世子确实不在客栈内。 他心中飞快流转安谢南行罪名的流程,但面上还是恭谨地随着李老进了客栈,引到大堂。 李老吩咐店家给曹大人送上茶点,他这就上楼看看世子醒了没。 说着,李老朝曹显宗俯身行礼后,就慢吞吞地往客栈楼上走去。 曹显宗看着他脚步不慌不忙,腰杆挺直的背影,心中又不由开始犹疑。 ——难道这宁王世子真的只是苦夏,还在楼上睡觉? 跟在他身侧的刘师爷凑上前,悄声问道:“大人,您看这管家没见一丝恐慌,怕不是这世子殿下真的还在睡觉吧?” 曹显宗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轻嗯了一声。 这刘师爷见曹显宗应了,认为自己猜中了曹大人心中所想,不由又多说了几句。 “大人,这宁王世子早年间就以草包世子闻名大梁,虽说咱先前没有见着过这位贵人,但既然有这流言,总不会完全的空穴来风,说不定这次过来,就是陛下让他过来看看江南山水,游玩一趟罢了,大人不必太过担忧。” 曹显宗被这刘师爷一说,原本也在怀疑的天平一下就失了水准,也渐渐往谢南行就是在睡觉不愿意起床那边歪去。 但又因他为官多年,谨小慎微地与京中那些个皇亲国戚,打了无数交道的经验来看,还是不能过早给以权力中心的人物下定论。 于是,曹显宗又只是点头,嗯了一声,说道:“再看看。” 刘师爷一直知道自家大人谨慎惯了,也就不再劝,束手退到一边。 正巧,李老也从楼上下来,相较于之前摆谱冷脸的模样,这次是满脸笑意,“曹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咱世子殿下还是不愿起身,老奴也劝过了,可您也知道,这些个自小矜贵的主儿,哪能听我一奴才的。” 说着,还亲手给曹显宗倒了凉茶,“来,曹大人,喝茶,要不您再坐会儿?我瞧着时辰,殿下也快起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曹显宗只能也笑着接了李老递过来的茶,说道:“不急不急,下官在此候着就是。” “那就多谢曹大人体谅了。”李老又朝曹显宗行了个礼,之后还招呼店家给曹显宗带来的人马安排茶点。 看那架势,竟像是不让他们坐到天黑都不罢休了。 曹显宗心中那歪了的天平一下又斜到了另一边。 ——这宁王世子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是真的没起,还是想给他下马威? ——还是原本就不在客栈内?! 曹显宗思绪百转千回,视线不停地在客栈二楼还有忙得团团转的李老身上来回逡巡。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都快过去了。 眼见着外面日头都往西边走,曹显宗是真的坐不住了。 就连这凉茶他都喝了四壶,整个人都快要被泡在凉茶中了,可这世子殿下还是没有下楼!李老都上去喊了三四回,每次下来都是那句套话。 就算喝了那么多安心静气的凉茶,曹显宗还是觉得自己天灵盖都快被火气给点着了。 他现在很确定,这谢南行就不在客栈!前两日逃跑的贵气男子就是他! 等到李老又从楼上下来,准备继续给曹显宗续凉茶时,曹显宗再也压制不住火气。 他娘的,本官竟然被这狗奴才戏耍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再也笑不出来,整个脸都垂了下来,硬声问道:“李管家,你真的确定世子殿下还在睡?这要是从昨晚就开始睡,再苦夏也不能真的睡一天一夜吧?这么睡下去,人要出问题的,下官正好也通点医术,要不下官亲自替你去瞧瞧?” “亲自”两个字说的特别重。 感觉要不是还顾着面子,曹显宗都快当着众人的面骂娘了,戏耍老子这么好玩吗?! 说完,不等李老回话,他就起身,径直往楼上走。 李老见状,这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叫苦不迭,“我的好殿下哎,您真是要害死老奴了——”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不卑不亢地说道:“曹大人,您这是打算硬闯殿下卧房么?您这是打算藐视皇家天威么?” 曹显宗旁边的刘师爷一听慌了,这罪名真要安下来,那可就大了,这大人的官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连忙上前拉住曹显宗,“大人,您再等等,再等等。” 可曹显宗现在是谁的话都不好使,他天灵盖已经着了。 他又仔细瞧了瞧李老,发现这滑不溜手的老头眼眸深处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下本就着了天灵盖的曹显宗是彻底确定,这老头就是做戏,这谢南行就是不在这客栈! 他挥开死死抓着他的刘师爷,并一把推开挡在楼梯口的李老,说道:“下官只是担忧世子殿下身体安危,想要亲自查看一番,怎么能算藐视皇家天威?如果世子殿下真要给下官安一个这个罪名,那下官也定是毫无怨言!” 说着,脚步已经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李老看他不管不顾的背影,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放肆!” 二楼突然出现一声娇喝。 竟是林思与陈尔站到了楼梯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婢女的装束,正瞪眼看着想要硬闯的曹显宗。 “世子殿下卧房岂是你能擅闯?你不要命了!” 那曹显宗抬头一看,先是被这两婢女给唬了一下,脚步也慢了下来。 可等他看到一婢女束手放在身前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时,他就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这群人就是在拖延时间,故意糊弄他! 曹显宗怒从心起,不再搭理任何人,几步奔上二楼,推开两个拦路的婢女,抬手就要去推谢南行房间的门。 而跟在他身后的陈尔手中已经亮出了银针,只要他真敢推门,她就真敢一针给他扎晕! 第81章 幸好赶上了 曹显宗的手已经覆到房门上。 陈尔的银针已经探到他脑后。 楼下的刘师爷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李老觉得自己真的随时会晕过去。 曹显宗眉头一皱,牙一咬,就要手上用力时,门竟然被人从内哗一声拉开! 谢南行那挺拔瘦削的身形出现在门后,只见他眉头紧蹙,薄唇紧抿,面沉似水,脸色非常不好,而他身上只着一件轻薄里衣,长发也是散在脑后,分明就是被人吵醒,刚从床榻上下来的模样。 曹显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是突然被木偶附了身,连眼珠子都定住不会转了,只会直勾勾地盯着谢南行那满脸不悦的表情。 “滚!!”谢南行冲他怒吼一声,随后那房门又哐当一声被拍得震天响。 曹显宗这才从定身状态恢复过来,却是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后背的冷汗如同水浆一般往外涌,瞬间就将外袍浸个湿透。 “殿下恕罪!!” 而楼下的刘师爷就感觉眼前一黑,也是脚一软,趴倒在地,大声呼道:“求殿下恕罪!!!” 而李老、林思、陈尔等人却是偷偷松了口气。 陈尔手中还闪着寒光的银针也是倏地就消失于指尖。 李老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道:“老奴真是迟早要被吓死......” 房间外,曹显宗吓得脸都白了。 房间内,林樾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手抱着谢南行的外袍,一手捏着他的发簪,轻吁了口气,“幸好幸好,幸好赶上了。” 三人上岸后的次日一早,就去附近镇上打听了一番,没想到他们竟然漂到了离清池镇有上百里路远的地方! 林樾一想,那艘商船估计是被季四往另一个方向转了,这后头他们又在河上漂了好几个时辰,也就这么越漂越越远了。 没办法,三人只能往回赶,谁知这刚上路没多久,小水仙又发起了高烧,好不容易找郎中给她退了烧,又碰上官兵在这一带附近找什么贵气男人,又是躲了一阵。 这来来回回的事就彻底耽搁了时间,原本算好大概两天的路程,硬是到了第四天下午才到。 远远看见这处客栈时,谢南行就发现了不对劲,这门口守了太多官兵。 再结合之前官兵搜查贵气男人的命令,他认为是那临州太守曹显宗察觉了什么,过来探他们虚实来了。 为此,林樾只能让小水仙先在树洞里躲好,她跟谢南行自客栈后墙翻了进来,林樾偷偷看好房间,两人又从窗口翻进房间,一进门,林樾就把谢南行的外袍给脱了,发簪也给拔了,自己躲到屏风后头。 谢南行开门,演了这出戏。 也就曹显宗惊吓过度,没有过多观察,不然就会发现,明明是刚从床榻上起身的世子殿下,脚上还穿着带了泥点子的靴子。 ...... 一直等到一炷香后,重新换了衣服的谢南行才又将房门开了。 跪在门外的曹显宗连忙又是一声:“求殿下恕罪!” 谢南行在他面前站定,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将那曹显宗盯得双腿都开始发颤,跪都要几乎跪不好的时候。 他这才弯腰将曹显宗从地上扶起,温声说道:“曹大人,私闯他们卧房可不是个好习惯。” 那表情竟然是说不上的柔和,跟刚才那发怒的模样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曹显宗只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这位世子殿下到底想干嘛,但也知道自己这是彻底得罪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都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时刻陪着小心。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下官这就改,这就改。”他忙道。 谢南行表情又很微妙地闪现了一下刚才似笑非笑的样子,眉尖一挑,上下打量了眼还在两股战战的太守大人。 又是等了片刻,他才慢吞吞地开口,“曹大人,既然都等这么久了,那也不要再在这儿站着了,走吧。” “殿下,这边请。”曹显宗连忙微微弯着腰下了楼,引着谢南行往外走去。 等谢南行上了专程过来接他的马车后,曹显宗绕到马车后,懊恼地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掴子,真是猪油蒙了心,之前居然还想给宁王世子按罪行,现在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完了。 “大人,您还好吧?”刘师爷凑到他身边,满脸担忧地问道。 曹显宗不想再提刚才自己做的糟心事,冲刘师爷摆摆手,意思快闭嘴吧,别问了。 刘师爷立马领悟曹显宗的意思,束手站在一旁等太守大人的下一步指示。 果真,曹显宗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繁杂的情绪,问道:“汪飞虎他们抓到了没?进展如何?” 说到这个,刘师爷就是一脑子的汗,他面露苦涩,“大人,这些水匪真是滑不留手啊,这老巢都端了几个了,都没能抓到这汪飞虎。” 曹显宗一听,一下恨得牙痒痒,“这个汪飞虎看着五大三粗的,没想到心还挺细,不就抓了他婆娘么?给我们折腾出这么大一出戏!” “是啊,您说这事搞得,真的是。”刘师爷也是愁眉苦脸,“谁让他好死不死劫了冯尚书的船,这冯尚书又是个油盐不进的,这不是等于捅了马蜂窝么?” 他们这几天算是搞明白为什么这帮水匪突然惊动了京里头。 原来是上月,这礼部尚书冯育德冯大人回江南祭祖,这江南本就水多,人冯大人也是多年未归乡,很想回忆一番年轻时坐船的体验,自入了江南地界,就将行路工具从马车换成了船。 这谁曾想,老尚书冯大人还没体验到江南水美,就被这水匪给劫了。 遭受一番折辱后,这冯大人连祖宗都没祭拜,狼狈回京,一纸诉状将江南水匪给告到了御前。 曹显宗想到这处,就觉得脑仁疼,这都是什么事,又一想到今天自己干的事,那脑仁是更疼了。 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问道:“那、那汪飞虎那婆娘能不能、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又停住了。 “唉——”他一甩袖子,转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第82章 殿下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刘师爷自然知道曹大人想的是什么。 可都不用曹显宗说出口,他都能回答他。 不能!特娘的不能! 那些个名字早就造册送到京里去了,现在想拿掉一两个,这不是作死么? 还是作大死! 刘师爷满是同情地看了眼曹显宗憔悴的背影。 唉—— 大人真难。 ...... 另一边,林樾在客栈楼上也飞快地换了身衣裳,就又从客栈后墙翻了出去。 “哎——?”李老连喊她都来不及。 这殿下都已经上了曹显宗的马车了,这林姑娘还往哪儿跑啊? 没办法,李老只得想让随侍们先收拾着东西,还按照林樾交代元元的话,把她跟谢南行换下来的衣服都烧了。 一直等到东西都打包整装完毕,李老才看到林樾背上背了个人回来。 李老一打眼就看出来是个姑娘,只是那姑娘貌似生着病,人还迷糊着,可等她那蒙着水光的眼眸抬起看看四周时,李老心里头莫名的一咯噔。 ——嚯,还是个花楼出来的。 不怪李老眼力好,毕竟他都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那边林樾把小水仙送到陈尔马车上,拜托她给她看看,说她后背被水匪抽了很大一道伤,之前发了热,到现在都没能好全。 陈尔点头应了。 林樾下了陈尔的马车,就又往谢南行乘坐的马车走。 竟是一点空闲时间都没能留给李老问个两三句。 李老就想问问,这姑娘从哪儿来的啊,跟世子有没有关系啊,跟你们都是什么关系啊。 ——可别是世子殿下在路上的露水情缘吧...... ——也不能吧,世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来没见他近过啥女色啊...... ——而且,就算是,那也不能托付给未来世子妃跑前跑后的伺候啊...... ——那殿下也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把李老吓的心惊胆战,他盯着林樾的背影,几乎望眼欲穿。 可林樾压根没时间留个眼神给他。 徒留李老独自叹息。 “李老,您一直盯着小十八干嘛?她是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要挨罚?”隐十六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圈住李老的肩膀,在旁边叨叨叨,还越说越兴奋。 “李老,到时候小十八挨罚能不能让我监刑?” 李老本来就头大,被隐十六一搅和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嫌弃地摆摆手,“滚滚滚!尽添乱!” 说完,就又去清点东西,准备上路了。 隐十六又莫名被嫌弃了,也不着恼,从怀里掏出一个粉嘟嘟的水蜜桃,趴到林思马车献殷勤去了。 ...... 林樾问清楚谢南行坐的哪辆马车后,就袍角一掀,准备上车。 谢南行独自坐这不怀好意的曹太守的马车,她不放心。 “此乃宁王世子座驾,闲人勿进!”谁知道守在马车两侧的随行侍卫却刀柄一架,直接拦住了她。 这些个侍卫一看就是曹太守带来的,之前得了照应,谁都不能上世子殿下的马车,要是世子殿下出了问题,唯他们是问。 “我是殿下的贴身护卫!”林樾开口解释。 只见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大人物身边带的贴身护卫是女子的,刚要呵斥让林樾速速离开,不得扰了殿下时,就听马车内传来谢南行的声音,“放她上来。” 那两个侍卫闻言,更是心头大惊,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后,低头应道:“是!” 林樾没理他们怎么想,而是长腿一跨,就进了马车。 这边细微的争执没能逃脱刘师爷的眼睛,他略一思忖,就忙回了曹显宗的马车内,如此这番地讲了一遍自己刚才亲眼看到的。 “你说,一名女子做侍卫打扮进了世子殿下的马车?”曹显宗略显惊讶地问道。 “是!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 “嘶——你说这么多年,你见过有谁家用女子当侍卫的?”曹显宗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说道。 “不曾,前所未见!” 曹显宗点了点头,略略思索道:“这宁王世子看来也是极好女色,就连出趟差事都要随时随地带个女人在身边,嘶——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啊。” “是啊,小的也是大人您想的这个意思。”刘师爷连连点头。 曹显宗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没那么疼了,吩咐道:“这样,抓捕汪飞虎他们,还是加派人手进行,要是抓不回活的,那就给我弄死了,反正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世子殿下有审问他的机会。” 刘师爷点头应下。 “另外,这两天时刻盯着太子殿下那边的动静,看他有没有什么只言片语递过来,太子殿下的亲侄子,那肯定还是他最了解。” “是!” 刘师爷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曹显宗的用意,这就下了马车,先行打马回了临州城。 一炷香后,夕阳都快要落到山后头,这马车队才慢慢吞吞地往临州城行去。 “所以,这水匪案背后定有隐情。”谢南行背靠在马车壁上,声音低沉。 “嗯,结合这几天听到的、看到的,还有事态的发展,不可能如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林樾点点头,音量也很低。 他们两人前几天在路上也有简短地交流过几句,但因还带着小水仙,两人并没有说多少。 直到现在,两人才将双方知道的彻底地整合了下。 “那到底是什么隐情呢?”林樾撑着下巴琢磨道,神色极其认真。 谢南行浅浅的眸光落到她身上,看她纠结的模样,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道:“不着急,你之前分析的不错,这个水匪案的突破点就在那飞虎寨大当家的身上,这段时间曹显宗定会加大人手搜捕暗杀他,而如果他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定然会找机会试探我们这一自京中派来的外来人。” 林樾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接话道:“来试探我们是跟曹显宗他们一伙的,还是真的想查案的!” “嗯。”谢南行笑着微微颔首。 林樾想通了整件事,心头一阵放松,这几天一直在路上奔波的疲累就显露了出来。 她突然靠近谢南行,小声说道:“借我靠一会,你也休息。” 说完,不等谢南行有反应,她就直接靠到谢南行肩上,闭上眼睛小憩去了。 她没说,她很喜欢谢南行身上清清凉凉的味道,闻着特别舒服。 而谢南行微微一愣,随后嘴角挂上纵容的弧度,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第83章 他以为带了什么? 等这长长的车马慢悠悠地进了临州城,夜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林樾补了个小觉,精神好了许多,不由地掀开帘布,朝外张望。 “殿下,您看这江南夜市,跟咱们北边儿就是不一样,您看这莲蓬,还有那圆滚滚的莲子,哇,还有好多螃蟹!”林樾看到一个惊叹一个,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马车去。 谢南行瞧她眼睛发光的样子,不由摇摇头,“小心点,你之前没来过江南?” 林樾眼睛还瞧在外面,头也不回地说:“那哪能啊,我是跟着军队走,各处平乱打仗的,这江南人和水美的,哪用得着咱们呀,再说了,我老爹要是带兵到这里,那不成造反啦?” “嗯,也是。”谢南行听她这么一说,也深觉有理。 可他顿了一刻,突然又问:“那你爹为何不造反?” 林樾闻言,心头瞬间跳得乱七八糟的,嗖一下缩回身子,一把捂住了谢南行的嘴巴,低声说道:“这话怎么能乱说?被人听到怎么办?” 谢南行被她捂了嘴巴,没法说话,只能摇摇头,表示没事。 直到掌心里传来温热的呼吸,一阵一阵地打到她掌心,她才反应过来此刻两人靠的有多近,近到她都能看到谢南行浅色眸子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林樾耳垂一下红了,但她还是没有马上松手,咬了咬下唇,假装凶狠地说:“这话你可别乱说啦!” 闻言,谢南行眼尾处弯出了弧度,郑重地朝她点点头,林樾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坐了回去。 “那你还没回答我问题。”谢南行轻声说道。 “你还提!”林樾瞪他一眼,然后车窗外的火光透过窗帘缝隙透进来,落到谢南行的眼睛里,她这才发现谢南行是真的在问她,而不是闹着玩。 ——他似乎真的疑惑为何老爹不造反。 近些年,大梁国力在渐渐衰败,除了四九城中还活在梦里的几位,其余人都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 而且,这十来年,自宁王骤然病逝后,大梁其他武将也是老的老,病的病,退的退,偌大个国土,除了平西大将军,已经找不出来第二个能统领全军,有威望有战功的统帅。 就算现如今代替林将军统领北疆大营的魏将军,当年平西大将军随着宁王殿下征战天下时,他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儿。 在军功、在威望上,连林将军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那为什么平西大将军不反呢?他明明可以带着那三十万大军逼着隆庆帝下台,让整个大梁改朝换代。 “我爹忠的是这片土地,忠的是天下百姓,而不是所谓的皇室。” 林樾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一旦皇朝更替,定然不能避免朝堂动荡,百姓流离,白骨露野,如果是要用这么大的代价才能登上那至尊之位,我想我爹是宁愿死了,也是不愿意的。” 其实她从来没有问过她爹这个问题,这全是她的猜测,可也是因为她对她爹的了解,她知道,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必要去问。 答案就是如此。 谢南行沉默片刻,这才带着歉意说道:“是我浅薄了,抱歉。” 林樾摇摇头,神情落寞,“这个怎么能说你浅薄,换我有时候也会为我爹不值,为这破烂江山拼尽了一生,到头来连尸首都寻不回来。” 谢南行喉间上下滑动了下,似是有什么话忍不住就要说出口。 马车却突然停了,车外传来一声,“殿下,到了!” 林樾一听,对外喊了一声,“来了!”就掀开门帘,一下跳下了马车。 谢南行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出一口气,就此不提。 他慢悠悠地下了马车,就看到曹显宗已经候在车边,恭敬地问道:“殿下,下官在府上备了宴席,不知可否赏光?” 谢南行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多谢曹大人,只是近日一直赶路,车马都很疲倦,今晚就想早些歇息了。” 曹显宗在心里头嘀咕一阵,您这睡了一整天的人,还会疲累? 但他很有眼力见地又换了个问题,“那殿下要不要住到下官府上,下官府上定然是比这驿馆要住得舒服......” 可他话还没说完,谢南行就已经冲他摆摆手,人往驿馆里面走去,看背影,确实像是疲累不堪的模样,把曹显宗都给看愣住了。 这宁王世子能晾着曹太守不管,其余人可不行,李老连忙上前,笑着对曹显宗说道:“曹大人,这您有所不知,咱家殿下这趟出行,带了......住到您府上,委实也不大方便。” 带了什么,李老没说,只是含糊在了嘴里,可曹显宗却是福至心灵般懂了。 这老管家是在暗示他,世子带了女眷同行,万一要做点什么,闹出点什么动静,在太守府上不合适。 想到这里,曹显宗面上的笑容变了,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连连应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既然如此,今日下官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下官告辞。” “哎,曹大人慢走。”李老俯身行礼送走了曹显宗。 等曹显宗那队人马转个弯再看不着时,李老才往驿馆里走,嘴里嘀咕着,“这曹大人明白什么了?我只是想说,咱家殿下带了暗卫,这要在太守府上飞来掠去的,实在不大方便,他以为带了什么?!” 这李老还没想明白,就被其他人喊过去收拾行李了。 ...... 那曹太守回了府后,就听刘师爷过来报,说自家堂弟想见大人。 曹显宗看了刘师爷一眼,眼神中意思很明显,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把闲杂人等带到他面前来了。 这刘师爷的堂弟就是那自称曹太守妹夫的刘柳,刘胖子。 这刘胖子满脑子金钱铜臭,为人又张扬跋扈,丝毫不知道低调为何物。 曹显宗官做到太守,骨子总有点文人的清高,平日也瞧不上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要不是这刘胖子每年的孝敬钱给的实在多,曹显宗也不可能对他在外胡乱吹自己是他姐夫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从根本上来看,曹太守平日还是不大愿见刘胖子的。 刘师爷一眼就看穿了曹太守的意思,忙道:“他想跟您禀报他在飞虎寨听到的事情。” 第84章 采莲蓬去 这话一出,曹显宗就来了兴趣。 他轻咳一声,转身进了前厅坐下,说道:“那还不快请上来?” 刘师爷应声下去了。 没一会,这刘胖子就拄着拐出现在曹显宗面前。 刘胖子现在这副尊容实在可怖,本就是大饼脸,这会儿更是肿胀成了大盆脸,脸上头上都缠上了细棉布,这左臂也是吊在脖子上,这右腿似乎也是断了,用细棉布包着木板,裹得硬邦邦。 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着实可怜。 也把曹显宗看得一愣。 这刘胖子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还要守规矩,见到曹太守要下跪行礼。 “草民见过曹大人。” “哎别别别,免礼免礼,快请坐请坐!”曹显宗连忙喊道,让刘师爷给刘胖子搬了个凳子。 “谢大人。”刘胖子点头示意。 “好了,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快说说你之前的所见所闻。”曹显宗摆摆手,开门见山道。 “是,大人。” 之后刘胖子就将他在那小院子里听到的汪飞虎与季四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曹显宗。 “这季四是飞虎寨的二当家的?”曹显宗问道。 “回大人,那些个水匪都这么喊他,而且感觉言语上还对他颇为畏惧。” “那这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不对付,不是对咱们有助益么?”曹显宗抚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道。 “是啊,小的这不刚能下床就赶快来跟您汇报了么?” “好!这汪飞虎是不得不除,就是实在太过滑不留手,让人捉摸不到他的踪迹,现在有了季四这个二当家的,说不定就能找到突破口了!” 曹显宗站了起来,转了一圈,吩咐刘师爷道:“一拨人继续搜捕汪飞虎,另外再派一拨人去探查这个叫季四的,一旦查到踪迹,立刻来向我汇报!” “是,大人。”刘师爷领命,匆匆走了出去。 曹显宗心里高兴,看着刘胖子这猪头样都觉得顺眼了不少,上前一掌拍在刘胖子的肩上,“要是此举真能抓到汪飞虎,也算你一份功劳!” 刘胖子浑身都是伤,被曹显宗这一巴掌拍得龇牙咧嘴,但还是谄媚道:“功劳不敢当,能为大人分忧是小的福分。” 见刘胖子这么识相,曹显宗越发看他顺眼,连说几声好,然后大笑离去。 ...... 次日一早,谢南行就带着人去了衙门,坐在公堂上听了一番这个飞虎寨是如何如何狡猾,如何如何手段残忍,当地百姓对他们是如何如何的恨之入骨。 谢南行连连点头。 这临州知府见这宁王世子竟是如此好糊弄,转头又是对着谢南行一顿吹嘘拍马,将谢南行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甚至还提到最近自家屋檐上都能天天听到喜鹊叫,原来还疑惑是有什么喜事要发生,没想到这没过两天,这世子殿下就来了临州,这对于他们这些下官来说,那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而且宁王世子来了,这江南水匪案定能马上就告破! 说的信誓旦旦,仿佛这困扰多时的水匪们隔天就能来衙门自首,完全不需费吹灰之力,全是仰仗宁王世子的王霸之气。 “......”站在谢南行身后的林樾全程目瞪口呆,就看这知府一人表演。 一直等到谢南行神色淡然地表示,他很信任当地官员的办案能力等等,然后委婉地提出,今日判案到此为止,他要到处溜达溜达去了。 这知府连忙表示自己将会抓紧督办此案,鞠躬尽瘁,定会很快给世子殿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然后弓着腰,满脸谄媚地将谢南行送上了马车。 “殿下,您慢走。” 马车快要转到另一条道前,林樾挑帘子往后看了眼,发现那知府竟然还微微弓背束手站在衙门口,完全的忠诚之相。 林樾不由咋舌,“这人真是个人才啊!怕不是这官儿也是他拍来的吧?” 谢南行微微摇了摇头,“此人名为张其晟,乃是嘉和二十一年的榜首,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人竟然是状元?!”林樾又掀开帘子还想再看看那人,可马车已经离开了衙门那条街道。 林樾有些遗憾地抛下帘子,奇道:“那既然他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连这么个明显有问题的案子都办不了?” “不是办不了,是没法办。”谢南行轻声说道。 林樾一想就通了,她哦了一声,“那曹太守压在他头上,他就算有本事,也施展不开。” 谢南行点点头,叹息道:“是啊,心中有大志向,却只能做这种溜须拍马之徒,他内心有多煎熬,可想而知。” 之后他顿了顿,又问了句,“你看到他的靴底了吗?” “靴底?靴底怎么了?”林樾奇怪道。 “江南富庶,一方知府的鞋底竟然都能穿到几近破洞。” “竟是如此清廉?” 谢南行没再接话,而是转了个话题,说道:“昨日你说那莲蓬可爱,今天我们就采莲蓬去怎么样?” “——哎?”林樾还在感叹这位章知府的品行,谁知一转头,谢南行竟然说要带她出去玩儿?! 这林樾还没反应过来,谢南行就让车夫去打听打听,这附近有哪处荷塘最大最好。 “你刚才不是跟那章知府开玩笑啊?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再听他废话了。”林樾凑过来,新奇地问道,“没想到你是真的想玩儿啊?” “嗯,想看看,没见过。”谢南行眼尾翘起愉悦的弧度,颔首道。 林樾眼睛唰的亮了,整个人几乎又要趴到车窗外面去,逢人就问,哪处有大荷塘呀。 外面姨姨嬢嬢们都告诉她,这附近有个沈家的荷塘,那处荷塘莲蓬最大最好!这会儿趁着日头还没很大,赶紧去摘! 热烈的阳光打在她脸上,耳廓上,她微微眯了眼,感受着江南夏季的微风,张扬快活。 落到谢南行浅色的眸子里,几乎罩上了一层微光。 第85章 我们大当家的有请 时辰还没到正午,日头还没那么火辣。 林樾仰躺在一叶小舟上,用手半挡着眼睛,从手指缝里看那些摇曳生姿的荷叶,高高低低,层层叠叠。 谢南行借来的这艘小舟极小,只能坐两个人,再多,估计就要沉下去。 似乎就是为了方便采莲人在繁密的荷叶间穿梭用的。 刚开始,林樾还在犹豫要不要换一艘稍微大点的,但借她小舟的老头固执地说,就只有这艘能借,可林樾明明看到旁边还有好几艘稍微大点的,可老头就说没看到,看到也不借,爱要不要。 老头的态度让林樾非常莫名其妙,甚至都有点要不算了,不去算了的念头。 可一转头看到谢南行嘴角似乎含着笑看她跟老头掰扯,就不由地想到谢南行也说没看过,想来看看的话,心一下就软了,也就不在意老头古怪的脾气,指着那艘窄窄尖尖的小舟说:“那就这艘吧。” 老头见她松口,忙不迭地让两人上船,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忙,别耽搁他。 林樾坐在船头,谢南行坐在船尾,老头往谢南行手里塞了个小木桨,把小舟往荷塘深处一推,就像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这老头真的很奇怪啊。”林樾倏地从船上坐起来,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这一动作起猛了,小船差点被她漾进水来,她忙又坐着不敢动了。 小船缓缓地驶进了荷叶层层叠叠的荷塘中,四周满是长得圆圆滚滚的莲蓬。 “嗯。”谢南行慢悠悠地将小木桨放好,然后抬手摘了一个长得特别端正的莲蓬递给林樾,“尝尝看。” “哦。”林樾乖乖接过去,下意识就低头剥起了莲子。 谢南行看她一眼,就又摘了一个大莲蓬,瘦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莲蓬上一抠,莲子就掉了出来,他再将外面碧绿的莲子皮去掉,一颗圆滚滚嫩生生的白胖莲子就出现在了他掌心中。 “伸手。” “嗯?”林樾乖乖伸手,那枚白胖莲子就到了她手中。 她眼睛一下笑眯了起来,“给我的?” “嗯。” 林樾高兴地扔到嘴里,新鲜莲子清甜,莲芯子也不苦。 之后就是谢南行给她剥莲子,那平时都执棋的手指剥起莲子来,速度飞快,一会就投喂了林樾十几颗。 林樾吃得上头,也直到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刚才自己问的问题,“你是不是也看出来那老头不对劲了?” “嗯。”谢南行依旧视线依旧在指尖莲子上。 “那你......”林樾刚想问,耳朵突然动了动,有好几条船在飞快地向他们靠近,虽说荷叶之间摩挲也会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人穿梭在其中还是会有明显的唰唰声。 “有人。”林樾一下警觉起来,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后又凑近谢南行,轻声问道:“你会水么?” 谢南行微微一愣,摇摇头,“不会。” “那糟了,等会儿打起来,这小船肯定撑不住我一掌。”林樾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谢南行看着她,刚要说话,只见从层层叠叠的荷叶中唰唰唰地探出数把钢刀,全都正好抵在了两人的颈项间。 “我们大当家的请两位一叙,请吧!”一个粗声粗气的公鸭嗓子陡然开口道。 ...... 汪飞虎在一处湖心小院中走来走去,胡子乱七八糟的糊在脸上,头发相较于几天前更是凌乱,整个人完全是乱糟糟。 曹显宗近日几乎在整个江南水系的每个关口都加派了官兵守着,他们这些人已经被追得无路可逃。 这突然紧迫起来的局势让汪飞虎实在有些焦头烂额,当他还听说京里还专程派了大官过来督办剿灭江南水匪时,更是心焦得厉害。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他不可能真的带着那些信任他的兄弟们去造反。 他们只是一些被逼的没了办法才落草为寇的穷苦百姓。 而且就那区区两百多号人,还不够曹显宗手下官兵切菜的。 汪飞虎思来想去,似乎就只剩一条路了,那就是冒险一试这京中派来的官员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这京官跟曹显宗是一丘之貉,那——就宰了吧?反正自己现在也是没有别的路可走,还不如杀一个算赚一个...... 这边汪飞虎还在胡思乱想,院子门就被手下从外打开了。 手下催着年轻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两人并没有被手下锁起来,就这么刀顶在身后,神情坦荡地走了进来。 汪飞虎一时有些惊疑不定,看了一眼跟着进来地手下。 那手下摊了摊手,说道:“他们没有反抗,哥几个也就想着不用白费力气捆他们了。” “......”汪飞虎被噎了下,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汪飞虎真的看清谢南行跟林樾后,心头又是一跳,“这京中派来的大官是不是也太年轻了点?不会是抓错了吧?” 但看自己手下一脸自信的模样,知道他们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转向谢南行与林樾。 “你们就是京都来的?”他走上前问道。 谢南行朝他微微颔首。 “你们知道我是谁?”汪飞虎绕着两人转了个圈,又问。 “嗯,见过。”林樾坦然点头。 “你见过我?!”汪飞虎是真的惊住了,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就没见过这个小姑娘。 “嗯,在那个好多芦苇的小岛上,趴屋顶上瞧见的。”林樾解释道。 “......”汪飞虎沉默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被人偷窥了,还是在自家屋顶上。 想到这里,汪飞虎神色肃穆地又上下打量了林樾一番。 怪不得他们来这里,丝毫不畏惧。 之后他又将视线移到谢南行身上,心中默默评价,“那他的功夫应该更厉害了,不过这两位都是练武奇才么?竟然都看不到两人有任何练过的痕迹。” 却没想到谢南行像是猜透了他的想法。说道:“我不会武。” “......”汪飞虎又再次沉默了。 之后他似乎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不打算再绕圈子,直接问道:“你们跟曹贼是一伙的么?” 第86章 没有年轻女人 这个开门见山的进展让林樾吃了一惊。 她抬头看了谢南行一眼后,摇摇头回道:“不是。” 汪飞虎一听,立刻那两个跟蒲扇一样的巴掌重重在空中一拍,大喝一声,“好!” 看那神情竟然是直接信了。 这下连谢南行都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尾。 “大人请坐,上茶。”汪飞虎伸手请两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朝后面喊道。 没一会,就有个小丫头端着茶壶跟茶杯走了过来,面色有些紧张地给谢南行跟林樾倒了茶。 这茶一倒完,就嗖一下往后头跑走了,仿佛他们两人是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汪飞虎倒是没有在意,也不讲究规矩,端起茶杯先自己喝了一口。 谢南行也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下,这才问道:“不知大当家的,是为何就成了这水匪的头目?” 汪飞虎双手重重抹了一把脸上的胡子,表情看不分明,他没有先回答谢南行的问题,而是朝旁边守着的手下喊了一声,“把大家伙都喊出来给大人看看。” 那手下有些犹豫地瞄了谢南行一眼。 “听我的。”汪飞虎说道。 那手下这才点了头出去,没一会,这个不大的小院里就站满了人,挤挤挨挨的。 “这就是为祸江南的水匪?”林樾看到这群人后,惊得几乎坐不住,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曹贼那些人嘴里无恶不作的水匪全在这里了。”汪飞虎指了指这院子里所有人,点头应道。 只见他指的那些人里,竟有接近一半的老人、孩子,剩下的才是男人,有些看着身形,还只是半大的孩子。 就这么些个虾兵蟹将,哪里值得冯尚书一个折子递到御前,请了宁王世子殿下专程过来督办? 林樾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难怪之前曹显宗都是跟闹着玩儿似的抓捕他们。 另外还利用他们不知是谁传播在外的恶名捞了一笔江南富商的孝敬之财。 汪飞虎又朝着那些人挥了挥手,那群人就又沉默地散了开去,院子里就又剩了他们几个。 不等谢南行再问,汪飞虎又搓了把脸,问道:“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看出来,咱们这些人里面没有年轻的女人?” 林樾一愣,回想了下,刚才确实是没见到年轻的女人,要么是半大的小丫头,要么是上了年纪的老妇。 “为什么?”林樾问道。 “为什么。”汪飞虎哼笑一声,“都被曹贼那个狗东西给抓了!他纵容手下强抢民女,鱼肉百姓!” “我婆娘半年多前也被他们抢了去,我四处都找不到她被抓去了哪里,没办法,我只能去找他们讨要,却没想反而被他们狠狠打了一顿,丢出门来!” “我一时激愤之下,就落草为寇,可我也就嘴上一说,并没有真的要去做那水匪,可谁知道这四邻八乡的被抢了婆娘、姊妹的全都来投奔我了,这一不小心人数就多了起来。” “突然间多了这么多张嘴要养,还有些小孩老妇人,我们不得不开张,不过,也只是在水上抓了几个为富不仁的,吓他们骗了点钱,就放他们回去了,从来没有真的沾过人命。”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我们就莫名成了杀人如麻的江南水匪。” 林樾听完,不由暗暗摇头。 ——还能是谁,当然是曹显宗他们,看到了财路,这才散布出去的谣言。 ——不过,谁让你们运气不好,劫了回乡祭祖的冯尚书呢? 几人沉默片刻。 谢南行问道:“不知大当家的现在有何想法?” 汪飞虎苦笑道:“我现在还能有什么想法?要是还有别的出路,我也就不会把你们给请过来了。” 虽然这请是被人脖子架着钢刀“请”过来的。 谢南行闻言,微微颔首,略微思索后,说道:“诸位还是先按兵不动,藏好踪迹,后面有什么需要大当家配合的地方,谢某自会派人来通知。” 汪飞虎一听谢姓,先是愣了下,后头却是站了起来,给谢南行深深鞠了一躬,“汪某在此多谢殿下。” 谢南行对自己身份暴露也没有多在意,朝汪飞虎摆摆手,说道:“现在还烦请大当家的将我们送回来时的那艘小船上,时间久了,恐怕家里人会出来找。” 汪飞虎忙叫了手下将谢南行两人送了出去。 等他们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一直站在院中的手下突然问道:“大当家的,你这就信了这京里来的小白脸?万一他骗咱们,其实是曹贼是一伙的,那咱们不就完了么?” 汪飞虎又给自己狠狠灌了一杯茶,这才说道:“他姓谢,还是从京里来,我唤他殿下,他也没有反驳,年纪还这样轻,推算来,应该就是那刚从岑北回了京都的宁王世子。” 手下不解,“他是宁王世子就不会跟曹贼穿一条裤子了?” 汪飞虎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手下一眼,“你知道什么,他贵为宁王世子,我们有什么值得人家来骗的,另外,从一开始,就是人家故意引着咱们把他给抓了来,不然你以为,他堂堂世子殿下,能被你们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架着刀劫持过来?” 手下这才懂了为什么大当家的上来就问人家是不是跟曹贼一伙的,但立马又傻了。 “这宁王世子不都传是个草包么?” 汪飞虎那双隐在乱糟糟头发下的眼睛里也是闪过一丝精光,叹息道:“是啊,估计所有人都看走眼了吧。” 而这时,门外传来几声,“二当家的!二当家的你回来了!” 汪飞虎一怔,藏在大胡子下的面容倏地闪过一丝厌恶,但眨眼就不见了。 ——这季四性情虽是阴狠了点,但这次自己把他独自扔到岛上,这么久才逃回来,看来也是吃了一番苦头。 ——也算是罚过了吧,毕竟也没有造成大错。 汪飞虎默默给自己排遣了一番,这才往外走去。 这还没走出去,就见季四疾步走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汪大哥,我错了!” 第87章 私访 临州太守府。 曹显宗正站在廊下逗弄着那只新得不久的彩羽鹦鹉,小东西被他逗的叽叽喳喳,上蹿下跳。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曹显宗并没有回头看,而是继续稀罕地看着这小东西。 直到刘师爷走近,低声说道:“大人,京里头来信了。” 他才悠悠地转过身,旁边一直弓腰候着的下人连忙递上湿毛巾,他接过擦了擦手,再扔回那下人怀里,眼睛斜看了他一眼,那下人忙倒退着快步离去。 刘师爷双手奉上那封信,“大人,请看。” 等曹显宗拆信时,刘师爷在一旁拍着马屁,“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这刚要我关注京里头,这京里头就来信了。” 曹显宗嗤笑一声,并没有接刘师爷的话,但看表情,他其实是受用的。 他飞速看完信上所写内容后,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之后随手就把信递给了刘师爷。 刘师爷一看,立马谄媚地笑道:“大人简直是有神通,竟然连太子殿下想着什么,您都能猜个八九分,真是神了啊。”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贵人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人能随意猜到的,这话你也就只能在我边上说一说,要是被其他人听去了,传到太子殿下耳中,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曹显宗双手背在身后,状似随意地提点道。 “是是是,谢大人指点。”刘师爷连忙拱手道谢。 “这样,你安排下去,明日就在铜雀山庄摆宴,太子殿下既然交代了咱们要好好招待世子殿下,那咱们也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你让那些个嬷嬷再给那些人上上规矩,别到时候出来丢人现眼,告诉他们,要是谁能被世子殿下看上了,那可是她们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是,小的这就去。”刘师爷拱手,刚准备离开,又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大人,那飞虎寨的季四寻到了。” 曹显宗闻言,说道:“好,让他有任何有关汪飞虎的消息,可直接找我禀报。” “是,那小的这就去了。” 曹显宗点点头,刘师爷行礼离开。 片刻后,曹显宗视线又在那信上清扫,看到上面写着,“性情顽劣,不足为惧,好生招待......” 他轻笑一声,果真是他多虑了。 只是个在荒凉之地长大的半大孩子,这江南风光,可最会迷人眼了。 ...... 谢南行与林樾两人回到小舟上之后,又在荷塘中漂了一阵,摘了几乎半个小舟的莲蓬,直到林樾吃个饱这才上了岸,手里头还握着十几个莲蓬,说是带回去给林思他们尝尝。 上岸的时候,又碰上那借船给他们的老头。 这次老头没有板着脸让他们赶紧下水了,而是将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甚至还问两人莲蓬够不够,不够老头再给你们多采点? 这态度转变的如此顺畅丝滑,让林樾哭笑不得。 待两人走远,回头看,那老头还在朝他们挥着手。 “给银子了?”谢南行突然问道。 “哎?你怎么知道?”林樾歪头看他,上岸前,她确实在放小木桨的位置放了一锭银子。 谢南行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慢悠悠地上了马车。 林樾手里还捧着一大捧莲蓬,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刚上马车就听到谢南行吩咐车夫,“去桃花巷。” “去桃花巷干嘛?”林樾问道。 “去等等知府大人。”谢南行难得撩开窗帘,朝外看去,江南的夏天到处都是绿茵,到处都是热闹。 马车快速驶过,不小心压了一块坏了的砖,从那缝隙里溅出脏污恶臭的黑水,落到一旁,像是黑斑。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一处院落的后门。 林樾探出头去看,打量着这处名为桃花巷的小道。 可这处只是名字好听,四周并没有桃花树,只有几棵垂杨柳,地上铺的青石板也都是碎了好多块,形成的低洼处,积着常年干不了的污水。 两边立着的院墙,也是早就需要重新粉刷,可它们就是那么破败的掉着灰,无人打理。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夕阳西斜,落在那些斑驳的墙面上,形成明暗不清的光影。 这名为桃花巷的地方,却是江南花团锦簇下一处贫瘠的存在。 林樾放下帘子,刚要说话,就听到这院墙内传来女人埋怨的声音,“都让你不要再穿这双靴子,要是被人看到了,那得多难看啊。” “不碍事不碍事,还能穿,这鞋底还没破,能穿。”然后就听到章其晟的声音,只是这说话的语调明显与之前跟谢南行说话时完全不一样,仿佛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似的。 “可你是堂堂一知府,哪能穿这么破的靴子?” “好啦,姚娘,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吃什么?”章其晟非常不高明地换了个话题。 “唉,你真的是——” “爹爹,爹爹,小桃好想你啊,有给小桃带糖果吗?”又听到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一个小孩子跑了过来,正仰着头看自己的爹爹。 “带了带了,我们小桃偷偷地吃,别被你娘亲知道。” “哈哈哈,好~” “——章大人,我还在这儿呢,小桃,你娘亲耳朵还听得见呢。” “哈哈哈哈,娘亲,我错啦——” 谢南行跟林樾两人坐在马车中,听着一墙之隔的合家欢。 沉默了片刻,林樾突然问道:“这就是章知府被曹显宗欺压还不敢出声的原因吧?” 谢南行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 然后车厢内又是静了片刻,等挂在空中的那抹斜阳彻底隐去,穿过窗帘的天光也渐渐暗了下来后,谢南行低声说道:“下车吧。” 两人敲响了章知府家的后门。 “谁啊?”姚娘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脚步声渐近。 门吱呀一声在林樾他们面前打开。 姚娘愣了下,迟疑着问道:“你们是?” 章其晟也走了过来,“姚娘,是谁啊?” 姚娘往旁边让了让,将谢南行跟林樾露了出来,章其晟面上挂着的笑容僵了下,之后才又笑着说道:“世子殿下,快请进,快请进。” 姚娘一听是世子殿下,吓了一跳,连忙要跪。 却被谢南行拦了,“私下拜访,不必多礼。” 之后,姚娘就带着小桃回了房,留章其晟在外招待。 章其晟给谢南行倒了茶,问道:“不知殿下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第88章 我定能为你守住这江山! 林樾站在谢南行身后,细细观察着章其晟。 发现这章知府在家跟在衙门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差别,就算脸上都带了笑,可他在家明显整个人要潇洒落拓很多,完全看不到之前这人还在卑躬屈膝地说着好话,拍着马屁。 仿佛那是他对外的一层皮,只是到了家,那层皮就不由自主地脱了去。 到了这个时候,林樾突然就信了这人真的是嘉和二十一年的榜首。 “无事,只是过来看看。”谢南行轻抿了口茶水说道。 然而,林樾发现听到这句话的章其晟的态度却很奇怪。 他先是眉心皱了下,之后又觉得不该在谢南行面前露出不满的神色,又生生憋了回去。 但他又让人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有些焦躁,仿佛在这个房子里,他就无法将在外的那层皮给完好的穿回去。 他努力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叹息一声,说道:“还请殿下有话直说,下官听着就是。” 谢南行这才放下杯子,“只是想问问章大人想不想在官场上大展一番拳脚。” 章其晟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亮,之后又迅速地暗了下去,过了片刻才摇头回道,“不想。” “那如果是临州太守之位呢?” 章其晟一愣,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想。” 说完后,他像是再也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殿下,如果您是来说这些的,那就请您回了吧,下官就当今日没有见过殿下。” 他就像是突然间在那圆滑的外表下长出了执拗的根骨,仿佛任谁劝说,他也是梗着头不愿妥协。 谢南行叹息一声,说道:“我没有让你跟曹显宗一般,而且,你放心,我保证太子事后定不会追究,陛下也不会追究。” 到这时,章其晟才抬了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南行。 在看到谢南行笃定的神情后,他才迟疑着开口,“殿下说的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谢南行朝他点头。 章其晟眼中又重新燃起了火光,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去,“只要殿下能护住下官的妻女,下官定不负殿下所托。” 谢南行将他扶了起来,“好。” 随后他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如此,我们就先回了。” “恭送殿下。”章其晟躬腰行礼。 林樾跟着谢南行走出厅堂,又回头看了一眼章其晟。 这一眼,她仿佛看到了在这摇摇欲坠的大梁江山里,又缓缓地竖起了一根支柱,说不定假以时日,这根立柱真能撑起大梁朝堂的一角,将这千秋万代延续下去。 ...... 马蹄踏着青石板路,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马车厢里放着十几株莲蓬,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林樾靠在马车壁上,自上车后,她就没再说话。 “在想什么?”谢南行轻声问道。 “我在想,这大梁江山是否还有的救,这大梁江山是否能等来一位明君。”林樾喃喃说道,还有句话她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我是否真的能像父亲一样忠诚且热切地守着这片土地。 她说着这句话,十足的大逆不道。 她是在暗示大梁江山易倒,当今圣上无能么? 谢南行却是轻笑一声,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想那么多,时间会给你答案。” 林樾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猛地一抬头,问道:“那你会是那明君吗?如果你当了皇上,我定能为你守住这江山!我保证!” 她眼中也燃起了一团火,就跟刚才章其晟一样,她热切地看着谢南行,似乎想立刻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谢南行怔住了,他嘴角开合几次,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他无法应承,也无法许诺。 林樾眼中的火焰慢慢的湮灭下去,她看出了谢南行的迟疑与纠结。 ——也是,这种大事,岂是两人随意聊一聊就能下决定的吗?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两人各自沉默着,似乎都满怀心事。 ...... “吁——” “殿下,到驿馆了。” 车夫在外低声说了一句。 这一声,将马车内两人唤醒。 林樾看了谢南行一眼,抱起莲蓬就蹬蹬蹬下了马车。 刚一落地,就听到一声,“姐姐!” 回头看去,竟然是林思、李老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也这么晚回来。 林樾刚想说话,就看到一个黑影嗖一声往驿馆里冲去,快到几乎只在空中留下残影。 “......他这是怎么了?”林樾指着隐十六的背影问道。 林思闻言,连忙捂嘴笑,眼睛都笑弯了。 正好李老走了过来解释道:“江南六月黄最近上市,小十六这兔崽子没吃过,一下吃多了,这肚子哪里吃得消,这不就拉肚子了吗?” “......”林樾一阵无言,突然想到自己怀里的莲蓬,忙一把全塞给了林思,“思思,莲蓬,今儿刚去采的,莲子甜甜的,可好吃了。” 林思笑呵呵地接过去,问道;“姐姐跟殿下一起去的吗?殿下呢?” 几人刚才是一边说话一边往驿馆里走,这一会都已经到大堂里。 闻言,林樾这才回头看,发现谢南行刚从马车上下来,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 月色下,那目光像是被覆了层柔柔的月光,温和缱绻。 林樾的耳垂突然就红了,她忙转开视线,突然间就磕巴了,“殿、殿下不是在那儿么?” 林思温柔的笑笑没说话。 林樾更是窘迫,忙又找了个话头,“思思今天都去哪儿了?忙什么了呀?” “随着李老巡视巡视铺子,收收账之类的。”林思又抿嘴笑了下,还跟她轻声说了哪些账本子有哪些问题。 “哦哦。”林樾哪懂什么账本子,她胡乱地点头应着。 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态度有些敷衍,就又问了句,“那、那依思思今儿看到的,这些铺子能扩大营收么?” 李老之前跟她说的话,她还记着呢。 谁知道,她只是随口一问,林思眉头一下就蹙了起来。 第89章 小水仙 林樾见林思面色似有些难色,侧头看她,“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吗?” “今天走了几家铺子,查了些账,发现他们几乎都是平进平出,进货再加上人工,这本钱都跟卖价差不了多少了。”林思蹙着眉头说道。 正好李老也安排好事情走过来,接着说道:“也怪老奴,当初就想着江南富庶,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也就定了几家成衣铺子店面,随意招了几个当地人让他们管着,王府每年年底来盘一次账。” “可谁知道做了几年,几乎没什么起色,有些铺子甚至还有些亏损。” 林樾听到当地人,就突然提出来,“李老,您也说了,是当地人在管这些个铺子,那有没有可能这差价被他们自己吃掉了。” “姑娘是说吃回扣么?咱们这种山高皇帝远的东家,对他们吃回扣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李老叹息一声。 “其实主要还是进价贵,然后这成衣的花样又比不过别家,自然也就卖不上价。”林思补充道,“最好还是要留人在江南,我的想法就是,能不能咱们自己跟蚕农买丝,然后再找当地的织娘们染丝织布,这样就又省去了好几手倒卖的价钱。” “明天我想去周边庄子上看看,摸一摸蚕丝的价钱,不过......”林思说到这里,又露出为难的表情。 李老跟林樾都看向她,“不过什么?” “就是现在需要一个既懂大梁官话,又懂江南方言的人来帮我们。”说着,她又蹙了蹙眉,“那些个成衣店老板或是伙计,我都信不过。” 林思说的很明白,他们这些人究竟拿了多少回扣,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就连那些账,她都认为有很多都是糊弄李老他们的。 现在只有他们自己把各个环节的底价摸清楚,她才好确定这处能不能真的赚钱。 “这......”李老明白林思的意思,但是这个人选确实不大好找,一定是要信得过的人,否则跟那些个伙计有什么区别。 “我可以试试。”突然一个娇俏的声音插了进来。 几人都往房门口望去。 只见一穿着玫红色纱衣的女子站在门口。 “水仙?”林樾几步上前,奇道,“你身上伤好了?” “好多了,多谢林姑娘。”小水仙笑着说道,“刚才听到你们在说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上忙,江南各处的方言我基本上都能听能说。” 林樾一想,是啊,她之前在花楼,各个地方的客人都有,那这方言估计是她们必须要学的。 想到这里,林樾连忙将小水仙迎了进来,向李老跟林思介绍道:“这位是水仙姑娘,之前在船上帮过我跟殿下。” 李老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了这个女子,但一直没来得及来问,自从到了江南,就忙得团团转,更何况这女子先前还一直病着卧床,他一个男人也不好进出人家的卧房。 这一听是之前帮过殿下跟林姑娘的,心里头的芥蒂也就少了大半,但对林樾说她能帮忙这事却是没有一口答应。 林思倒是没想那么多,只听到说小水仙帮过林樾,也就上前拉住了小水仙的手,说道:“这位姐姐可真漂亮。” 小水仙笑着说道:“多谢,姑娘,你也很漂亮。” 另外一边,李老冷眼瞧着这小水仙将林思哄得高兴,想来想去,还是拉了林樾到一边,细细问道:“林姑娘,这水仙姑娘能信么?” 林樾想了想,也明白李老的意思,说道:“李老不必忧心,回头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老被林樾这么一说,反倒觉得自己想太多,看她是不是真心实意想为王府做事,试一试不就行了,而且现在再想找个精通江南方言又通大梁官话的,还要能信任的,也不是那么容易。 “行!还是林姑娘通透!”李老朝林樾竖起大拇指。 林樾笑着摇摇手,看林思已经在那边跟小水仙说些要注意的点,她也就不再打扰,先行回了房间。 “那就这么定了呀,水仙姐姐,明儿一早我们一起去周边看看。”林思朝小水仙说好后,跟小水仙在楼道里分别,就要各自回房间。 小水仙刚要进房门时,却被李老给喊住了,“水仙姑娘。” 小水仙连忙回身行礼,“李老,您找我?” 李老朝她摆摆手,“不要多礼,我就想问问,你见着陈姑娘没?我这找她都找一圈了,也没见到她人影。” 小水仙一愣,说道:“陈姑娘今天早上还在,她跟我叮嘱了两句就出门了。”说到这处,她又想了想,“哦,陈姑娘有提到她这两日可能不会回来,说要去找江南同族。” 李老一听,就知道陈尔估计是联系上了陈家在江南这处的族中亲友,想通过他们的关系,看能不能查到之前被流放到千庐州后来死了的那人的病案。 “好,老朽知道了,多谢水仙姑娘。”李老想到这里,只能朝小水仙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李老,等等。”小水仙喊住了李老。 李老就又停了下来,“水仙姑娘还有什么事要说的么?” 小水仙知道李老对她有偏见,但这些人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就这么放弃了。 她又俯身给李老行了个礼,说道:“李老,我知道我的出身您瞧不上,也知道空口无凭,但还是斗胆请您相信我一回,只求到时如果我做事能入了您的眼,您能应我一件事。” 李老听她说了这番话,心里头的偏见竟又少了一点,让人办事,对方最好是能有所求,就怕什么都不求,回头折腾起来,怕就是个麻烦了。 “水仙姑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出来,老朽如果能帮,自是会帮,就当你当初帮了殿下还有林姑娘的谢礼。”李老客气说道。 小水仙却是笑了笑,摇摇头,“要是我事情没办好,那所求之事,我就不提了。” 李老见她如此说,也就不再勉强,拱手行礼后也就离开了。 第90章 嘶,真是好享受啊 隔日一早,天还没完全亮,李老就带着林思、小水仙,还有隐十六驾着马车往江南乡下去了。 而林樾这个点也已经打完一套拳,在门口送走他们后,看了眼天色,也就溜溜达达地往街上去了。 夏季天亮的早,商家们也早就开门营业,还有各处的早点铺子,全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林樾先是找了家馄饨铺子,尝了尝店家热情推荐的泡泡馄饨,鲜得林樾眉毛都跳起了舞。 “老板,我等会儿过来打包一碗,我先逛着,等会儿过来拿。”林樾朝忙忙碌碌的老板喊了一句,就又双手背在身后,去寻新鲜的吃食。 之后她又尝了尝咸豆花,好吃,打包一份带走! 咸豆浆,喝不惯,算了算了。 赤豆糊小圆子,还行,打包一份带走! 还有这海棠糕,她自己看着这甜滋滋的,就眉头皱了皱,但还是打包了一份。 这慢慢悠悠溜达了快半个时辰,林樾终于拎着各种打包的吃食出现在驿馆门口。 刚要往里走,就碰上了过来送请帖的刘师爷。 “姑娘,正巧碰上你,这是我们曹大人送世子殿下送的请帖,今晚万望世子殿下一定要到啊。”刘师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好嘞!”林樾一听,也是笑眯了眼,正等着您呐。 她手头全是各种吃食,想了想,还给刘师爷手里塞了一根油条,“刘师爷,您吃着,我给殿下送上去。” 说完,转头就进了驿馆,留刘师爷手里举着一个炸得金灿灿的油条在门口发愣。 ——这世子殿下口味挺独特啊。 林樾敲开谢南行的房门,把那些个吃的全都放到桌上,招呼道:“殿下,这里头咸的我都尝过了,好吃的我全都打包回来了,甜的,我就尝了个小圆子,其他的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吃,也都打包回来了。” 谢南行看着一大桌的各色早点,一愣。 “快来吃吧,这小馄饨挺好的。”林樾催促道。 等到谢南行在桌边坐下,林樾就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吃。 “怎么样?好吃吧?” “这海棠糕我看好多人排队买呢,你一定要尝尝。” “还有这赤豆糊小圆子,虽然我觉得一般,但我觉得你一定喜欢。” 林樾不停地给谢南行投喂,还一边投喂一边说着一大早看到的人或者事。 “殿下,你没看到,这一大早有个小胖子逃学,被他娘拿着擀面杖追出去几条街。” “还有个人插队,被人按在地上揍了,可好笑了。” 一直等到谢南行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林樾才像是想起来一般,从怀里掏出请帖,“喏,刚在门口碰上那刘师爷,给你送请帖来了。” 递过来的请帖上还有两个油指印。 “刚给刘师爷送了根油条,不小心蹭上的。”林樾笑着说道。 谢南行点点头,坦然自若地接了过去,打开,迅速上下看了一眼。 “写什么了?”林樾问道。 “请我去铜雀山庄,申时会有人来接。”谢南行淡声说道。 “铜雀山庄,这曹太守的心思可不小啊。”林樾啧啧说道。 申时一到,一辆外在低调,内里奢华的马车就停到了驿馆门外。 谢南行慢悠悠地上了马车,林樾跟着就要上去,却被马车夫给拦了,“姑娘请留步。” 林樾当然不放心谢南行一人去这铜雀山庄,刚要说话,就听谢南行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月儿,上来。” 语调不急不缓,语气,却是连商量都没得商量。 林樾冲那马车夫眨眨眼,噌一下就上了马车。 那马车夫顿了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得罪宁王世子,也就驾着马车上路了。 马车一路出了临州城,往东南边的山上走去。 林樾撩开窗帘,从那缝隙中往外看去,只见此刻马车已经进了山林当中,满眼都是高耸的参天大树与杂乱的树丛。 峰回路转间,一个占地巨大的山庄赫然出现在眼前。 说不清它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突然撞到了人眼前。 “这一处,竟是用了阵法?”林樾惊道,“这曹太守真真是用了大手笔,简直可以算得上扎扎实实的对太子‘赤胆忠心’啊。” 不等林樾感慨完,马车就停了下来,竟是已经到了。 林樾更是觉得新奇了,这山庄刚刚看着还觉得挺远,没想到竟然近在眼前。 曹显宗亲自在山庄门口迎接,在看到谢南行身后跟着的林樾时,表情古怪了下,不过这些京中贵人的奇怪癖好也不是他能够猜测的。 ——万一人殿下就是喜欢这么‘玩’呢。 谢南行跟曹显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林樾跟在后面目瞪口呆。 近处几人走过的小道上,自大门处就修了连廊,就是为了无论晴雨霜雪,都能在这几乎看不到头的连廊中欣赏美景。 而连廊外,全是精心种植的各类奇花异草,正值夏季,很多花草全都竞相开放,甚至因人走动,偶尔还能看到珍贵非常的小兽类跑过。 在开的热烈的花草中,还间杂着各种天然奇石,更是添了一抹野趣。 再往远处看,就能看到在稍高处,建着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夕阳余晖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几乎能与四九城中最高贵的建筑所媲美。 ——这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成这么大一座山庄,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也不知道这曹显宗有几个脑袋够砍。 林樾在心中嘀咕着。 走了很久,几人终于到了那处宫殿。 曹显宗谄媚地在前笑着,“殿下,请。” 谢南行朝他微微点头,率先进了门。 “恭迎殿下!” 里面突然传来众多女子的齐声唱喝,把跟在后头的林樾吓了一跳。 她猛地抬头,竟然看到在这巨大的宫殿里跪了整整一地的女子,她们穿着各色纱衣,窈窕的身形在薄纱的包裹下,更加诱人眼球。 ——嘶,这太子真是好享受啊。 ——这曹太守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讨好太子,属实厉害啊。 第91章 查个案子连色相都要牺牲 那些女子唱喝的时候,曹显宗斜眼偷看谢南行的反应。 他原本以为这位世子殿下会表现出惊喜或是惊讶的神情,却没想到谢南行依旧是冰着那张脸,满脸淡漠地往里走。 曹显宗心头一震,是自己这里还不够奢华,还是宁王世子早就玩过这一套了? 这一边想着,一边笑着将谢南行迎了进去,安排谢南行在主位落座。 那些跪伏在地的女子这会儿也站起了身,自去归位。 有数人去奏乐,有数人去唱曲,有数人站回了大厅中央,摆好身段,还有数人袅袅往谢南行身边来了。 却在见到谢南行身后的林樾后,脚步迟疑了下,但最后还是巧笑着上前,在谢南行周围歪坐下来。 林樾轻啧了一声,心里头稍微有点不是滋味。 ——这查个案子,竟然连色相都要牺牲。 不过好的就是,谢南行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让这些女子全都不敢贴上去,只敢凑近倒杯酒水,再隔着一段距离调笑几句。 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 曹显宗也自行落了座,手掌轻拍,大殿中顷刻开始轻歌曼舞,热闹非凡了。 “殿下,请尽情享受啊。”曹显宗乐呵呵地说道。 “多谢曹大人,真是让本世子大开眼界。”谢南行朝他致意。 两人之间还颇有一番你来我往,宾主尽欢的意思在。 曹显宗看了林樾一眼,发现此女就是站在谢南行身后,对谢南行身边的莺莺燕燕丝毫不觉,仿佛真的是个护卫一般。 啧,这宁王世子与女子的关系还真是复杂。 之后,他也就不再关注林樾,而是将注意力放到厅中曼舞的女子身上。 就算这处是他曹太守一手建起来的,可这些女人可都是为了太子准备的,要是没有太子首肯,他平时可没什么资格来欣赏。 突然间,他眼角余光看到林樾弯下了腰,凑到谢南行耳边说了什么,谢南行微微点了点头,林樾就快步走了出去。 ——这是? 曹显宗给旁边伺候的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就低头离开。 过了片刻,那人又疾步走了回来,附在曹显宗耳边说:“刚问了茅厕在何处,看似腹痛。” 曹显宗点头,又看了眼似乎沉浸在乐曲中,指尖还微微打着拍子的谢南行,也就将此事放下,挥了挥手,那人就又无声退了下去。 偌大个山庄中,无人看到,在天光收尽的瞬间,一道黑色身影在空中朝山庄外飞掠而出。 临近山庄大阵,林樾踮脚落在一树细枝上,细细地看着周围变化,在阵法一道上,她只能算是略有涉猎,并不精通。 她目光逡巡在附近树木山石上,赫然发现有几处树木的长势明显与周边不同,枝头侧向的位置也不同,那几处树下,也全都堆放着山石,既像偶然,又像是刻意为之。 林樾指尖微抬,一枚树叶就破风而去,撞上一块不算大的山石之上。 那山石晃动的瞬间,林樾就感觉眼前景象一花,那巨大的山庄竟然隐到了山林之后。 林樾点点头,记下那几处位置后,就如离弦的箭往山下急速飞驰。 时间紧迫,每多耽搁一分,谢南行就会多一分危险。 ...... 铜雀山庄中。 又是一曲终了,曹显宗从迷人眼的女色当中回过神来,骤然发现跟在谢南行身后的那个女子还没回来,不由心头升起疑虑,刚要唤人来问问时,突然有人凑上前,说道:“大人,飞虎寨季四有要事来报。” “季四?”曹显宗一愣,想道,他怎么找到此处的,但又转头一想,之前自己是让刘师爷告知他有关飞虎寨的可直接向自己禀报。 可能是找到府上,府上门人不敢擅自下决定,就将他送到了这里。 想到此处,曹显宗看了眼谢南行,发现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还沉迷在乐曲当中。 曹显宗想了想,以防万一,还是得去见一见季四。 曹显宗悄声离开了大殿,谢南行视线在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上轻扫而过。 ...... 候在山庄偏门的季四在原地转着圈,嘴里似乎还在念着什么。 之前汪飞虎把他和他的心腹扔在湖心小岛上,他们仓皇逃脱,但因其中一个心腹露了踪迹,还是被那些官差追的到处乱窜,狼狈不堪。 他那时候就有了恨不得弄死汪飞虎的心,可他又对之前被汪飞虎掐着脖子威胁的场景有阴影,只能想办法先躲起来,后面找到机会后伺机报复。 也正巧此时,他被刘师爷的手下找到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对方却告诉他,曹太守知道了他,要他为自己办事,找出汪飞虎,然后一网打尽。 季四感激涕零,表尽忠心。 后面他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再找到汪飞虎他们的落脚点,原本他打算直接去告知曹大人,可谁知道竟然被寨子里的兄弟发现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跪求汪飞虎让他回寨子。 汪飞虎此人心软好骗,他一个痛哭,就骗得了他的信任,就此他也就顺势回了飞虎寨。 在这几天里,他一直想找机会出寨子给曹太守通消息,可他周围一直有人,他无法脱身,正好今日晚些时候,寨子里要出来采买,他才趁机一同出了寨子。 原本他只是想告诉曹显宗汪飞虎他们的位置,却没想到从同行的兄弟口中得知,就在前两日,大当家的接待了两位从京里来的大官,还把大家伙都喊出来给那大官看了,也不知道大当家的想要做什么。 季四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糟了。 这是明显京里来办案的大官已经与汪飞虎互通有无,这事曹大人明显不知,如果知道的话,根本就用不着他来找出汪飞虎他们的位置。 不行,得去给曹大人告信。 季四思来想去,最终找了个借口与寨中兄弟分开,就疯跑到太守府上,没想到,曹大人竟然不在城内。 他又被太守府上的下人用车送到了这座巨大的山庄侧门。 门人进去通报了,留他一人在这处。 此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风吹过,身后林中发出呼啸之声,头顶上只有两盏灯笼随风飘摇。 季四手臂上的汗毛竖了一阵又一阵,他只得不停地走来走去,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一直等到他快要绷不住的时候,身后才传来一声,“季四?” 第92章 被耍了 曹显宗出现在侧门,顶上的灯笼投下的光落在他身上,无端让他本不算高大的身形威武了起来。 季四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连忙跪地就要拜。 曹显宗心中有些不耐烦,他回头朝大殿位置看了眼,担心谢南行会找出来。 但他还是面上挂了微笑,让季四赶紧起来,“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那季四见曹太守这么大的官接待他这么个无名小辈,竟然还这么谦和有礼,心中更是感恩戴德。 他哆哆嗦嗦地起身,将自己从寨中兄弟那处听来的消息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曹显宗。 然而等他说完,却不听曹太守有任何回应,不由地,心头一紧,“难道是我哪里说错话了?” 他战战兢兢地偷偷抬眼看曹太守。 这一眼,却是把他吓得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只见那曹太守原本温和可亲的面上浮现出深刻的戾气,眉心紧皱,嘴角下垂,眼神中的愤怒竟是怎么都压不住。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季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在这些高官眼中,可能连只蚂蚁都不如,在对方愤怒的情况下,除了高呼讨饶,他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而他这一声,却是把曹显宗惊醒,他面上怒色消去,说道:“跟你无关。”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那门人走出门外,准备带着季四离开,却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自远处飞奔而来。 季四跟门人都吓了一跳,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过来,还是这个时辰。 两人扭头去看,只见那马上之人竟然是刘师爷。 刘师爷跑马跑的发冠都乱了,远远看到这偏门竟然还站着两人,也是吃了一惊,但他认识那门人,也就没再多问,一到近前,就从马上跳下,将手中缰绳扔到门人手中,看都没看季四一眼,就径直进了侧门。 那样子,竟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禀报。 季四伸长脖子看,被门人呵斥了一声,“看什么看?” 季四倒也不恼,腆着脸问道:“大哥,刚那人是谁啊?”竟然进这山庄连通报都不用通报一声。 “不该问的就别乱打听!”门人看不惯季四身上那油滑阴狠的气息,对他说话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季四也就不吭声了。 之前准备走,现在还得牵着刘师爷的马,两人只得站在门外候着。 那刘师爷一路往里跑,原本以为要进到大殿才能见到曹显宗,没想到竟然在连廊上就看到正领着不少侍卫往里走的曹太守。 “大人!大人!” 刘师爷压着嗓子喊道。 曹显宗听到了,但脚步并没有停下,他现在怒火中烧,谁都不想见。 “大人,大人,留步,小的有要事禀告!”刘师爷急了,脚下加快,几步就跑到曹显宗身旁。 “滚开!”曹显宗一甩袖子赶刘师爷。 刘师爷这才发现曹太守面沉似水,眼中戾气翻涌,不由心头惴惴。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报道:“大人,您听小的一句,大人,半个时辰前,刘柳找到小人,说他今日路过衙门,竟然看到了先前在清池镇渡口上他船的富商夫妇。” 曹显宗现在心情很差,根本不想听刘师爷说什么富商夫妇,他压低嗓子说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就给我滚开!” 自听了季四的禀报后,曹显宗就发觉这谢南行不简单,他怒火上头,喊了十几个侍卫跟着他,就想去找谢南行要个说法,但具体怎么要,他自己还没想清楚。 刘师爷又看了曹显宗一眼,咬咬牙继续说道:“大人,您先听我说完。” “刘柳说那两人之前自报是回乡探亲,却被水匪劫了行李,这才借他船载他们一程,可后来他们全都被水匪抓走,他也就再没见过那两人,他一直以为他们是被水匪杀了。” “却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衙门口看到了那两人,他一去打听,没想到这男人竟然是宁王世子!” “他觉得此事重大,赶紧就来告诉了小人。” 说到这里,刘师爷停了下来,他已经把要禀报的全都说了,剩下的,就看大人如何决断了。 他可不敢直接说,大人,您被宁王世子给耍了。 曹显宗听完刘师爷所说,原本就火冒三丈,现在更是感觉整个人要被火给点着了。 曹显宗为官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没想到有一日在阴沟里翻船,竟然被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给耍了!! ——他谢南行早就摸上了贼船,跟水匪连上了线,也早早就在盘算怎么治我的罪! ——可他居然还在我面前演了那么一场大戏!完全把我蒙在了鼓里! 曹显宗一把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脚底生风往大殿走去,看那架势,竟然是想一刀砍了那宁王世子。 刘师爷心头一跳,连忙招手让身后的侍卫跟上。 他额头、掌心全都冒出冷汗,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却还要拼命地去想,该怎么办,如果大人真的把宁王世子给宰了,那该怎么收场。 就在刘师爷脑中乱哄哄地跟着曹显宗快步到了大殿门口时。 却见曹显宗骤然停住了脚步。 刘师爷探头去看,只见那大殿中一片混乱,瓜果菜肴、管弦乐器散了一地,原本在大殿中奏乐舞蹈的女人全都在大殿角落里挤作一团,面目惊恐。 曹显宗环顾整个大殿,除了之前在他身侧伺候的几个下人横尸在地,已经不见了谢南行的身影! 跑了吗?!! 曹显宗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他几步走到那堆女人面前,怒声问道:“谢南行呢!!他人呢!!往哪里跑了!” 那群女人好多早就被吓破了胆,此刻被曹显宗这么一吼,好几个都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我看谁再哭!!” 曹显宗怒吼一声,直接一刀扎进了一个女人腹中,那女人瞬间毙命,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委顿在地。 那群女人倏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两个脸都憋得青紫。 “说!!”曹显宗一把抽出刀,刀上还滴着血,威慑力更甚。 终于,有个女人抽抽噎噎地说道:“殿下、殿下,被、被沈柔给劫、劫持了!!往大门口去、去了!” “沈柔?” 曹显宗一下懵了,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沈柔?这人是谁?还劫持了谢南行?为什么? 原本还在大殿门口的刘师爷听到这个名字,暗道要糟,几步上前,凑到曹显宗跟前,低声说道:“大人,沈柔此女是汪飞虎的妻子。” “什么?!” 第93章 那就是你口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夫人? “沈柔会武?!” 面对曹显宗的暴喝,刘师爷也觉得自己挺委屈,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会武啊。 而且,为了防止这些被抓来的女人逃跑,照顾她们日常起居的嬷嬷们会在在她们饭食中加点料,保证这些女人平日里只有走路说话的力气,要是还想动武,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那你告诉我,这个叫沈柔的是怎么杀了这些人,再劫持谢南行的?!”曹显宗现在愤怒的宛如一头雄狮,他一边怒气冲冲地往山庄大门口赶,一边狂骂刘师爷。 刘师爷面上不吭气,实则内心也在哭嚎,大人,您问我,我问谁啊,谁知道这沈柔是何方猛女啊,这处的下人防她们都防成斗鸡眼了,谁知道她是怎么还有力气去杀人,去劫持人的啊? “回头再找你算账!”曹显宗撂下狠话,就带人往山庄门口走了。 刘师爷气得在原地狠狠跺了两下脚,还是不放心曹显宗,忙也跟了上去。 还没到大门口,就见一身穿薄纱的女子手中横握一把匕首抵在谢南行脖子,叫嚣着,“全都给我让开,不然我就杀了这个狗官!!让开,听见没有!” 谢南行身量比她高很多,她从背后硬扣着谢南行,整个人就比较吃力,导致那匕首不停地上下晃动,把围着他们两人的侍卫全都吓得心惊肉跳。 期间,谢南行再次尝试说话,却又被沈柔给喝住了,“你给我闭嘴,我不听你这狗官废话,你们这些狗男人,真他娘的恶心,一天都离不得女人,就连身边侍卫都是女人,你竟然还说过来查案的,我信你个大头鬼!你给我闭嘴!再不闭嘴,老娘一刀把你给阉了!” “......”谢南行也是头一次碰上如此彪悍的女子,只得乖乖闭嘴。 那边曹显宗终于赶了过来,就听到沈柔骂谢南行的最后一句,对此,他心念一转,一挥手,让身后的侍卫也全都围了上去,还低声吩咐,“把弓箭手也给调过来。” 等手下去了,他突然大声喊道:“殿下!世子殿下!大胆贱妇!你快将世子殿下给放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孙,专程来江南查案,你要是伤了她,陛下把你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皇帝的亲孙又怎么样?!他官再大,那也是一条命,我也是一条命,大不了赔给他,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我沈柔不怕!”沈柔是何等彪悍的女子,怎么可能被曹显宗几句话就给吓到。 曹显宗做出一副急切的模样,“贱妇!你的命才值几个钱,竟然想跟皇孙相提并论,还不快把殿下给放了,否则,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沈柔自是不肯退让,她昂着头,手中匕首更加靠近谢南行的脖子,“来啊,我怕你吗?生儿子没屁眼的狗官!!” 曹显宗见状,朝后一挥手,只见一排弓箭手手持弓箭站到了人后,“贱妇!我再劝你一次,尽快束手就擒!否则!” “沈夫人!”谢南行突然开口,“你别......” 曹显宗见谢南行突然开口,生怕他坏了事,嗓门提的更加大,“沈柔,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放了殿下,束手就擒,我就放箭了!!” “我被抓到这里,本来就不想活了!你来啊,狗官!!现在死了还有个垫背的!”沈柔彪悍开口。 “好!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弓箭手手中的弓弦全都紧绷,只等一声令下! 曹显宗眼中精光一闪,手就要挥下。 片刻后,那负隅顽抗的沈柔还有威胁他官位的谢南行,眨眼间就会被扎成刺猬,他们将会一起死! 一起死! 到时将谢南行的死全部归到这沈柔身上,朝廷定会派兵来将汪飞虎那些人搓成灰。 他将完美隐身! 他依旧做他的江南太守! 简直是一石三鸟的好事! 曹显宗脸上不由露出得逞的笑意,右手抬高,“放——啊——!!” 那声放还没喊出口,在场所有人就突然听到曹显宗的痛呼尖叫声! 下一刻,温热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只手掌“啪嗒——”一声落到大理石路面上。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到那只断掌之上,全场寂静。 “啊!!!!” 只剩曹显宗捂着疯狂往外飙血的手臂惊恐大叫,“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腿已经吓软了的刘师爷连滚带爬地来到曹显宗身边,一边抖抖索索地给曹显宗按住断掌部位,一边疾声呼喊:“保护大人!保护大人!” “锵——”而就在到瞬间,远处的景观石上竟然被插进了一把钢刀,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这才发现,曹太守的手掌竟是被一把自空中飞来的钢刀切断! 而那把刀竟然在切断人手后,还能插进石头缝中! 这是何等的力道! 到底是何方神圣到此! 所有人心头大骇,全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连弓箭手都放松了弓弦。 林樾从高处落下,看着还被沈柔劫持的谢南行,眉眼下压,戾气上涌,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斜射而出,眼看就要取沈柔性命。 “柔儿!!” 才刚刚赶到的汪飞虎看到这一幕,瞬间肝胆俱裂,暴喝出声。 沈柔刚才也被场上突然的变故惊住了,被这一声暴吼喊回神,眼角余光看到一抹极快的寒光朝自己飞射而来,立刻下意识带着谢南行下腰躲过! “林姑娘!柔儿!误会!误会!那是我婆娘!柔儿!还不快把殿下放了!!”汪飞虎急的语无伦次,疯狂地朝着两边吼着。 林樾闻言一怔,指着那个还挟持着谢南行的女人,不可置信地问道:“那就是你口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夫人?” “......” 现在除了曹显宗还在哀嚎,其余人全都一片沉默。 刚才是谁都见识过那女人的武功以及骂功。 “小飞飞!”一片沉默中,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突然惊喜道。 “......” 第94章 真要死在这儿了? “她是在喊你吗?”林樾又再次问道。 汪飞虎挠了挠糊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啊。” “......” 行吧,夫妻乐趣。 “柔儿,你快把世子殿下给放了,殿下是好人,他是来救你的!”汪飞虎又再次朝沈柔喊道。 沈柔闻言,瞬间把匕首从谢南行颈边移开,语带歉意,“殿下,是小女鲁莽了,有眼不识泰山。” 谢南行摸了摸脖子,冲她摇头,“无事。” 说罢,就要离开侍卫包围圈。 林樾极快地掠到他身边,双手在他全身摸索着,检查他是否有哪里受伤。 谢南行捏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我没事。” “好,我先带你离开。”林樾将谢南行半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外走。 而围着他们的侍卫也不知道究竟是该放他们走还是不放他们走,毕竟那沈柔也跟在了两人身后,只得他们走一步,侍卫们就往后退一步。 就在快要到大门下时,一直在哀嚎的曹显宗突然一声暴喝,“杀了!!全都给我杀了!所有!一个都不准放过!!” “大、大人,世子殿下也、也杀了吗?”侍卫们惊住了,有人结巴着问道。 曹显宗一把推开刘师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发冠也早已在痛呼挣扎中散乱开来,整个人在夜色中宛如厉鬼,他声音尖利,“杀!全都杀了!谁杀了谢南行,本太守赏金万两!”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原本还有些怵的侍卫,在曹显宗发疯般的奖赏下,全都提着刀就往谢南行那处扑去。 就连那些弓箭手,也都扔下弓箭,抽出腰间大刀直往前冲,生怕晚了一刻。 瞬间,谢南行、林樾还有沈柔瞬间被人海包围! “柔儿!”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汪飞虎大吼一声,勇猛非常地抽出背上双刀,带着飞虎寨跟着一起来的兄弟冲了上去。 “杀啊!!” 就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铜雀山庄正门处就杀成了一团,不知道是谁的血液溅洒在雪白的大理石台阶上,绽开一朵朵鲜红的花。 因林樾要护着谢南行,就算武功再高,面对源源不断为了财死的侍卫,难免会有些放不开手脚。 汪飞虎跟沈柔护在两人身旁,两人武力值也很高,帮了林樾不少忙。 双方缠斗了将近一个时辰后,两方人马都各有伤亡,最终处在了一个杀又杀不完,走又走不了的尴尬境况之下。 曹显宗被刘师爷搀扶着,看着这个局面,十分不满,“怎么还没完!!你们这群废物,就这几个人竟然到现在都没弄死!!” 还在围着的侍卫们也是面露难色,他们真的是尽力了,奈何对方武力实在太过强大,想要一鼓作气将他们全杀了,实在是太难了。 “还想杀我们!做梦!曹显宗!你就等着受死吧!”沈柔身上那轻纱早就破烂不堪,脸上也不知道是沾染了自己还是别人的血,她手里握着大刀,喘着粗气骂道。 “那再加上我们,能不能把你们给杀了?”一道怒喝从山门口传来。 “季四!?你是疯了吗?”汪飞虎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季四,怒吼道:“你是忘了,我们是为什么当的水匪么?你忘了我们被曹显宗这狗官逼到什么地步了吗?” 季四冷笑一声,“对!我忘了!我只记得你把我像条狗一样掐着脖子拎了起来!我只记得你把我们兄弟几个独自扔到岛上!汪飞虎!我想要你的命已经很久了!” 说着他朝身后几个心腹招手,那些原本都是汪飞虎手下的兄弟们,此刻也全都红着眼睛,举着刀冲了上去。 “我早就说过,季四一家都没个好东西!你偏要帮!就帮出来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沈柔一面迎击,一面训斥汪飞虎。 汪飞虎被自己婆娘骂,却是一声都没吭,反而是鼓着气痛殴起昔日的兄弟来。 因季四的加入,场上原本僵住的局面一下发生了偏移。 林樾皱眉看着周围杀的敌我不分的场面,她侧头低声问谢南行,“暗卫呢?” 这场上几乎所有人人头都快被打成狗头,怎么都没见谢南行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出现。 谢南行顿了下,低声回道:“......借出去了。” 林樾倏地瞪大了眼睛,“借出去了?!” “嗯。” “......”林樾又朝四周扫了眼,无奈道:“我送你出去!不能再纠缠了!” 不知道曹显宗在这处山庄中藏了多少侍卫,竟然到现在还有人往这里奔。 说着,她就要托着谢南行的后背,脚下轻点,想用轻功将谢南行送出包围圈。 “射箭!!给我弄死他们!”曹显宗看到了,大吼道。 又有一批新来的弓箭手拉弓射箭,密集的箭雨又硬生生地将林樾给逼了回去。 林樾挥刀砍落几支直冲面门的箭矢,暗骂一声,落回地面,挡在了谢南行身前。 再这样无休止的纠缠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樾眉心紧皱,透过人群看向曹显宗,她掂了掂手里的刀,在想这么远的距离,能不能一刀要了他的命。 而在这时,突然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光听声音,就知道马屁众多,甚至地面都被震得晃动起来。 “特娘的又有人来!”沈柔扭身躲开快要落到她身后的钢刀,怒骂出声,听这动静,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人,那只能是曹显宗这个狗官的。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而曹显宗在听到那动静后,也是吓了一跳,他想杀宁王世子根本就不可能再向外传递消息,幸好这处山庄本就配备了众多侍卫,如果不是林樾、沈柔等人,谢南行早就被他的人给宰了。 那这些来势汹汹的,难道是谢南行的人马么? 他惶急地往外走了两步,借着月色,他骤然看到那批人马领队的竟然是章其晟! 他倏地松了口气,自己人! “章大人!你来的正好,这些水匪反贼,竟然想刺杀本官!你速来助本官将这群反贼灭了!到时候本官予你一等功!” 曹显宗本就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纯靠刘师爷硬撑着,此刻见到章其晟的到来,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立马松了些许,这一顿抢白,竟然显得有气无力。 章其晟手掌一抬,身后的骑兵全都停下。 他并没有立刻听从曹显宗的命令,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断了一只手,满身狼狈的曹太守一眼。 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章大人!你还愣着干什么?!”刘师爷急了,他心中惶恐不安,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紧张、害怕让他刻意地忽略了一些细节,只顾着上前朝章其晟吼道。 第95章 其余的,杀了吧 就在下一刻,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变成了事实。 章其晟的视线轻轻划过了曹显宗、刘师爷等人,说道:“本官奉世子殿下之命,前来捉拿刺杀殿下的贼人!” 他朝身后轻轻招手,“杀!” “是!” 那些骑兵手持长枪,冲进包围圈,几枪就将那些侍卫挑飞。 场上剩余山庄侍卫见形势不对,很多全都扔刀投降。 须臾之间,章其晟带来的那些骑兵就控制了整个局面。 他讥讽地看了眼被刀架着脖子的曹显宗,走到谢南行面前,单膝下跪,俯首行礼,“殿下,臣救驾来迟,请责罚。” “起来吧。”谢南行缓缓自人群中走出,眼神淡漠地看着遍地扶跪的人。 曹显宗显然是被眼前突然的变故惊住了,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自认手下的一条狗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背叛了他! 他额头青筋爆出,因愤怒与不可置信,原本惨白的脸上竟然还透出了几分红晕,“你们都疯了吗?章其晟!谢南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背后之人是谁吗?!你敢动我?!” 谢南行慢吞吞地走到曹显宗面前,声音低沉,语气冰凉,“只是杀了条替他顶罪的狗而已,你主人不会舍不得的,放心。” 曹显宗瞳孔猛缩成一点,他瞬间明白了谢南行话里的意思,他脸色倏地涨得通红,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架在他颈间的钢刀宛若千斤,他丝毫动弹不得。 而谢南行就这么站在那里,神情淡漠,看着他,就像是看一条濒死胡乱扑腾的鱼。 曹显宗终于精疲力尽,他脸上的血色消散的一干二净,可眼神里却是无尽的恶毒,他死死盯着谢南行,恶狠狠地怒骂道:“谢南行!你以为你还能装到哪天?你以为会没人知道你的野心?!我告诉你,你总有一天会不得好......唔——!!” 曹显宗痛斥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枪头自他身后穿胸而过,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嘴巴张合,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喀喀声,浑身抽搐了一下,就直挺挺地扑倒在地,没了生息。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章其晟吓了一跳,他惊讶扭头看去。 只见林樾浑身是血,面如罗刹,刚从掷枪的姿势站正,冰冷开口,“这种狗贼,杀了就是,听他废话!” 林樾从被围开始就有些后悔,那会儿就应该直接一刀将他宰了,而不是只断了他一只手掌。 “这......”章其晟有些发懵,这还什么都没审,就这么杀了,真的——好么? 相较于章其晟的惊异,谢南行却是云淡风轻地转身,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无事,等会儿都杀了便是。” 章其晟猛吸一口凉气,他在此刻似乎才隐隐感觉到,自己究竟选择联合了一位怎样危险的人物。 不过他也瞬间庆幸,幸好自己当时下了决心,否则,自己的下场...... 他又垂眸看了眼,死不瞑目的曹显宗。 再抬眼看向谢南行的背影时,眼神却是坚定了起来。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只要一瞬间,就能在一些人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只要静待时日,那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谢南行走到林樾身边,微微低头看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我没事,嗯?” 等他身上清冷的沉香气息清清泠泠地包裹住了林樾,林樾这才猛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里抽离。 她不能容忍她身边的任何人再离她而去,哪怕只是诅咒,谁说谁就得死! 谢南行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林樾头软软地倚在他肩膀上,一言不发。 片刻后,谢南行牵着林樾的手,缓缓往山庄门口走去。 全场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于他们二人身上,脚步声轻微,却像是落在了很多人的心头。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山庄时,二人停了下来。 林樾背对着众人,似乎情绪仍是不佳。 谢南行却微微扭头低声唤道:“凌卫。” 只见一黑衣骑兵出列,俯首应道:“在。” “配合章大人,安排无关人员退避。” “是!” “其余的,杀了吧。” “是!” 他话音一落,场上瞬间扬起各种哀嚎声,求饶声。 可谢南行眼神都没变幻一下,径直带着林樾踏出山庄,缓缓走下台阶。 而在台阶尽头的树荫下,不知何时竟然停了一辆马车,一名黑衣骑兵上前掀开门帘,将谢南行与林樾送了进去,随后,马车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大部分骑兵也跟随而去,但仍留一队骑兵在原地。 一直等到谢南行的马车消失在山道上,那队骑兵才转回到凌卫旁边,等候吩咐。 已经瘫软一旁的刘师爷听了全程,心一下就凉了,甚至连求饶都叫不出来,知道自己这下是彻底没命可活了。 凌卫对着章其晟点点头。 章其晟深吸一口气,从飞虎寨大当家的面前走过,仿佛没他这个人一般,指着地上被制服的季四说道:“飞虎寨大当家的协助逆贼曹显宗刺杀世子殿下,在本官追捕时,负隅反抗,被当场斩杀。” 他说的云淡风轻。 季四猛地抬头,刚想争辩,就被黑骑兵一枪戳穿胸膛,喉间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喀喀的声响,就眼睛圆瞪气绝身亡。 汪飞虎刚从谢南行杀伐手段中回过神,就见木着一张脸的凌卫站他面前,毫无感情地说道:“奉殿下命令,无关人等退避。” “是是是!遵命!遵命!”汪飞虎连声应道,然后就一把拉住还在一旁发愣的沈柔,急急往山道上奔去,剩余的飞虎寨成员也争相跟着汪飞虎而去。 其中有个跟着季四来的也想趁机逃跑,却被一杆黑枪拦住了去路。 随后,他就听到章其晟不带感情的话语,“凡协助逆贼曹显宗刺杀世子殿下者,全部就地斩杀!” 一眨眼的功夫,这座山庄大门处就成了修罗场,无人幸存。 沈柔还想回头看,却被汪飞虎一把捂住眼睛,另一胳膊用力,直接把她背到了背上,低声说道:“柔儿,别看。” “哦。”沈柔倒也没有坚持,她乖乖把头凑到汪飞虎耳边,悄声问道:“那真的是宁王世子吗?” “是。”汪飞虎一边脚步如飞,一边平稳回道。 “那他是不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沈柔并不知道汪飞虎先前落草为寇,但从刚才情形来看,汪飞虎先前似乎犯了罪,但那章大人放过了他们。 “是。” “那我们是不是要好好感谢人家?” “是。” “好!那我得想想该怎么答谢!”沈柔突然大喝一声,把旁边跟着一起跑路的兄弟们都吓了一跳,纷纷朝她看来。 “看什么看!还不快跑!不然小心也宰了你们!”沈柔朝他们嚷道。 众人闻言,全都缩起脖子往山下狂奔。 ...... 第96章 他肯定对我有意 马车轻缓地在驿馆门前停下,早就候着的李老迎了上去。 上前一把将门帘掀开,刚要开口说话,就见林樾正靠在谢南行肩上,眼睛闭着,似乎在睡觉,立刻就噤了声,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就又缩了回去。 李老天快擦黑才跟林思他们从乡下回来,今天一天按照全计划完成,甚至说比之前想的还要好,主要功劳都在小水仙身上。 她换上一身朴素没什么花样的衣裳,头上也只是簪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配饰,除了走路偶尔还会露馅,但从面儿上看来,她就是正经人家的大丫鬟,身上带着一股子娇蛮劲儿,丝毫不露怯。 而且这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可能在花楼呆过,特别就眼力见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起来,将那些蚕农唬得一愣一愣的,那些个蚕丝的底价,哪些丝好,哪些丝次,全都问的清清楚楚。 甚至就连后面想找的绣娘都给安排上了,还全都是那些个蚕农介绍的。 对此,李老很满意,在回来的路上,还盘算着等到了驿馆,就问问小水仙之前提的那件事,这小水仙毕竟他是打算留下的。 李老虽说是宁王府这等勋贵门第的大管家,但幸而他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见识过的人也多,对这世间的一些偏见倒没有那么执着。 可谁知道他们刚回了驿馆,发现谢南行跟林樾不在,也就随口问了下,却没想到暗卫将那铜雀山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到谢南行跟林樾被上百侍卫围困时,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老心肝吓得差点都不跳了,当即就想带人去铜雀山庄,却又被那暗卫告知殿下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话不能大喘气,知道不,孩子?”李老真想一巴掌呼他头上。 “哦。” 这边话刚说完没多久,谢南行的马车就已经出现在了长街的尽头。 ...... 谢南行侧过头,两人靠得极近,少女清浅的呼吸拂在他耳侧,温热还带着柔和的香气,纤长的睫毛在眼下布下阴影,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细密的睫毛还微微颤动着。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莫名的觉得自己浑身都柔软了下来。 他又静静地看了林樾片刻,之后微微俯身,手臂抄进她腿弯,缓缓将她横抱了起来。 门帘被车夫悄无声息地撩开,谢南行抱着林樾在数十暗卫眼皮子底下进了驿馆。 其实林樾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喜欢靠着谢南行,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 那种清清凉凉的气息,都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就算她身在地狱,谢南行也能一把将她拉回人间。 而且她莫名的挺喜欢谢南行温和对待她的感觉,虽然他之前含糊拒绝过她,但是他的身体语言又告诉了她相反的意思。 林樾虽然在感情上比较愚钝,但她不傻。 她知道谢南行对她有意,但又拒绝,那就说明他有自己不得已的原因。 那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林樾不介意慢慢去了解。 不过,此刻就不用再去纠结啦,毕竟她真的很喜欢谢南行抱着她的感觉。 有种自己被万分珍重的感觉。 林樾假意蹭了蹭谢南行的肩头,果真,谢南行以为她要醒,脚步停了下来,等了等,等她呼吸再次舒缓,才又继续抬步。 一步一步踩着台阶上了二楼,谢南行将林樾送进房间,将她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 还在床边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去。 在他关门的瞬间,听到床上传来淅淅索索滚来滚去的声音,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待他回了房间,竟然见到了多日不见人影的陈尔。 陈尔朝谢南行微微行礼,然后说道:“殿下,近日我找族中亲友去查了之前那人的病案,后又翻阅一些当地的县志,突然有了些想法,就是这些想法对不对,我还是得回趟蜀中陈家才行。” 谢南行给陈尔斟了杯茶,递给她,“辛苦陈姑娘了。” “应该的,殿下,我再给您探个脉。” 谢南行将手腕搁置在桌案上,陈尔指尖搭腕,片刻后,她收回指尖,“多余的话就不说了,这次回蜀中可能要一段时日,万望殿下在这段时日里多多保重,少思虑,多修养。” 说完后,她就起身又写了张方子,并着一个小玉瓶,一同交给候在一旁的李老,“李老,这方子不到危急时刻不要用,这玉瓶里是先前找到的逢月须炼制的丹药,这次又跟族亲探讨后改良了一番,殿下每十日服用一丸便可。” 李老俯身谢过,陈尔不甚在意地冲他摆摆手,后又跟谢南行行礼后就出了房门。 “希望这次真能寻到法子,寻到解药。”李老看着陈尔的背影,叹息道。 谢南行不置可否,依旧神色淡然地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青白的指尖。 李老转过身,就看到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可又碍着他是主子,不能大不能骂,只能苦口婆心,“殿下啊,您就不能上点......” “李老,时辰不早了,烦您帮我叫水,我想沐个浴。”谢南行突然起身,几步就转到了屏风后面,还真的在脱外袍。 “你!”李老气得一跺脚,唉了一声,就转身出门下楼传水去了。 ...... 隔日一早,陈尔就拜别了谢南行,头上戴着帷帽,骑着马就上路了,隐三冲谢南行、李老抱拳行礼后,打马跟了上去。 李老望着两人走远,还想再对谢南行念叨两句。 谁知一转头,谢南行已经坐到桌边,陪着林樾,安静自若地用起了早点。 李老只能摇头,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时,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只见是小水仙从楼上下来。 她走到几人面前,微微俯身行礼,林樾招呼她,“来来来,一起来吃早饭。” 小水仙笑着谢过,却还是面向李老,“李老,昨日之事您办的可还满意?” 李老这才想起来之前答应她的事,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有事,都差点忘了,他忙道:“满意满意,就不知水仙姑娘所说之事是什么?” 谢南行跟林樾也都看了过来。 水仙见他应了,突然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拜到底,“求殿下、求李老救救我娘。” 第97章 炸过厨房 李老一愣,他还以为小水仙是想让他们帮忙脱离贱籍,没想到竟然是救她母亲。 “你母亲现在在何处?”李老问道。 林樾也站了起来,过来扶小水仙起身,侧头问她,“是啊,你娘亲现在在哪里?” 小水仙站了起来,被林樾扶到桌旁,低声啜泣着说来。 她本是良家女子,只可惜有个赌鬼加酒鬼的爹,脾气古怪暴躁,每次只要喝多了、赌钱输了,就会对她还有她娘一顿拳打脚踢。 她娘每日带着她只能靠给富人家洗衣服赚点糊口的钱,可就这点银子也会被她爹要了去,不给就又是一顿拳脚。 后来等到长到十岁,稍有点姿色,就被她丧心病狂的爹给卖到了花楼。 她跟她娘哭得撕心裂肺,也阻挡不了她爹。 林樾听到这里,手突然猛地一砸桌子,“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虽然林樾自小没了娘,但她爹也一直没有续弦,虽说对她非常严厉,但在林樾眼里还是个非常好的父亲,她还真没见过这么畜生的还能给人当爹的。 谢南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抚着。 小水仙低头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说道:“后来我认命了,就想着能找个有钱的,能给我赎了身,我再想办法把我娘从我爹手里救出来。” “可前些日子,我听说我娘病了,她等不起了,我只能偷着跟刘柳跑出来,想着忽悠他能不能给我赎了身,却没想到又碰上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 “林姑娘,我娘还在清池镇,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我娘这辈子真的太苦了,也怪我自己没本事,没能耐将她救出来。” 说到这里,小水仙泣不成声,她又要往地上跪,“求求大人,只要能把我娘救出来,我愿意这辈子给大人当牛做马。” 林樾托住她,心里头难受的厉害,承诺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娘救回来,一定会给你们娘俩一个公道!” 她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柔弱可怜的女子,竟是完全看不到第一次碰面时身上带着的尖刺。 她为了她的母亲亲手穿上了那层铠甲,现在又为了她的母亲,亲手脱掉。 从刚才就开始沉默的李老突然开口道:“林姑娘,这事还是我们来做吧,您还是姑娘家。” 半个时辰后,李老就带着小水仙往清池镇去了。 林樾心里头有些难过,打算去街上溜达一阵,一转头,就见谢南行竟然也跟在了身后。 她眼睛眨了眨,往后退了两步,与谢南行并排。 夏日晨时的江南,到处都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街道上熙熙攘攘,不停地有人停下脚步,又不停地有人脚步匆匆。 而林樾两人,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着。 “哎,那、那不是——唔!”突然,有人莫名喊了出来,却又好像被人突然捂住了嘴巴。 林樾好奇看去,没想到,竟然是熟面孔。 “沈娘子!汪大哥!”林樾拉住谢南行的衣角,往两人那边去了。 原来这两人正坐在街边小摊上吃着馄饨。 “好巧啊。”林樾笑着说道。 “不巧、不巧,我们就是来找你们的!”沈柔将嘴巴里的馄饨吞下,快人快语道。 “哎?找我们干嘛呀?”林樾奇道。 “你们之前帮了我们,我们这不得来谢谢你们么?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走,就赶紧着过来道谢。”汪飞虎终于把脸上的大胡子给刮干净,头发也不再是乱糟糟的了。 林樾没想到的是,在那络腮胡子下,竟然是一张白净清隽的脸,与他那魁梧的身形十分不搭。 “对啊对啊,那章大人将那些被抓过去的女子都安排人送回了家,我们村上的人都很感激,今天一大早就捕了好多鱼过来,一定要拜托我们给你们送过来。”沈柔说着,从旁边拎过来一个大桶,盖子一开,里面竟然有几十条大鲫鱼。 “哇!”林樾惊叹一声,抬头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一直想给殿下煮鱼汤喝?” 谢南行闻言,眼神中露出一丝讶色,看向林樾。 “哈哈,那不是正好,快带回去,杀了煮汤鲜得很!”沈柔哈哈一笑。 “多谢。”谢南行突然开口,林樾笑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沈柔突然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同心结塞到林樾怀里,笑道:“我们也不知道该送什么谢礼,正好小飞飞喜欢编点这些小玩意儿,就当个送个彩头给你们吧。” 林樾拿起那精致的同心结,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汪飞虎,没想到这么五大三粗的一个大男人,竟然能做出这么精细的小东西来。 汪飞虎挠了挠头,憨笑了两声。 没多久,汪飞虎带着沈柔就跟两人道别,说可能会出去四处走一走,等江南关于汪飞虎是水匪这事儿的流言消散地差不多再回来。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两人朝谢南行跟林樾拱手行礼,潇洒离去。 林樾则拎着一大木桶的鱼回了客栈,亲自给谢南行做了一碗鲫鱼豆腐汤。 可谢南行喝了两口后,就放下了碗,沉默不语。 “哎?不好喝么?婶娘给我做的时候,我亲眼瞧过,我做的顺序跟她一样。”林樾不解道。 但谢南行依旧沉默。 林樾不信邪地自己喝了一口。 “噗——” 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喝?又腥又苦的。 林樾抓着茶壶灌了两回茶,这才感觉缓了过来,她看着谢南行没甚表情的脸,心道,真是难为他了,竟然还喝了几口下肚。 谢南行这才幽幽开口,“你先前做过饭么?” 林樾想了想,问道:“炸了几回厨房,算么?” “......”谢南行又沉默了。 “......” 第98章 回京 三日后的清晨,两辆马车出了临州城。 来时有三辆马车,却有一辆留在了江南。 林樾坐在马背上,听隐十六第三十四次叹气,“唉——” 她实在忍不住,“小十六,要不我跟殿下说一声,让你也留在江南,怎么样?” 隐十六白她一眼,“思思是你妹,怎么都不见你难过?没良心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我只是将难过藏在心里,而且这是思思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当姐姐的,自然要支持她,怎么能不顾她意愿让她回京?”林樾回头看了眼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的临州城,说道。 林思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不跟林樾他们回京都,而是选择留在江南,想将江南这处的铺子全都整顿扩张一番。 “姐姐,我想过了,你在京都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而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可在江南,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我想留下来,好好打理这边的铺子,赚大钱。”林思笑眯眯地跟林樾说。 林樾顿了顿,摸了摸林思的发顶,只问了一句,“你考虑好了吗?” 林思重重点头,“嗯!考虑好了!” “好,那我去跟李老说。” “林姑娘,林二姑娘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举双手双脚支持还来不及!”李老突然出现,笑着说道。 于是,林思留在江南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而接回亲娘并狠揍了一顿亲爹的小水仙也留在了林思身边,当她的左右手。 而被李老顺便脱去贱籍后的小水仙,自愿将卖身契送到李老手中,成了宁王府的家奴。 所有人都是愉快的,除了隐十六。 自从知道林思不跟他们回京都后,就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可当林樾问他要不要也留在江南时,他又闭口不言了。 “纠结死你吧,驾——”林樾不想搭理他了,一夹马腹,往前冲去。 隐十六自然知道林樾说的没错,可是少年心事哪能那么容易就跟大道理妥协,就算明明知道,那也是要顶一顶嘴的。 “哼,你就是没良心的女人!”隐十六打马追上去,又在林樾耳边大声喊了一句。 “皮痒痒是不是?是不是找打?”林樾扬起马鞭假装要打隐十六。 隐十六把马驱得更快,“哎,哎哎哎,打不到,到不到!” “小十六,你别被我追到,追上了,我就真的揍你咯。”林樾知道隐十六心里有些烦闷,也就故意跟他闹一闹。 情爱此事,虽然她也才浅尝。 可也明白一句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如她。 也如小十六。 ...... 回去的路途一路顺畅。 林樾依旧是骑骑马,偶尔进马车陪谢南行下两局棋,或是聊聊天。 虽然基本上都是她在说,可每次她话一落,谢南行都会应一声,哪怕就一两个字。 直到距离京都还有一日的路程时,林樾这才静了下来,四九城就在前方。 她钻进马车,陪着谢南行下了一盘棋,当惨败露出端倪时,她就假意胡闹不再落子,谢南行无奈摇头,嘴角却满是纵容的笑意。 林樾靠在马车壁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随意地上下抛着,突然问道:“折子都已经到京都了吗?” 谢南行一边收着棋案上的棋子,一边淡声回道:“算着时间,应是前几日就到了。” 章其晟的折子跟谢南行的折子内容相似,但又不尽相同。 在谢南行离开临州城的前一晚,章其晟趁夜进了驿馆,特地来问宁王世子自己那封折子是否要写上那铜雀山庄是专门为太子殿下所造,那些女子也是专门为太子殿下所抓。 谢南行却是摇头,让他将所有过错都归咎到已经死了的曹显宗身上,此人在这一方土地作威作福多年,大小过错真要追究,是三天三夜都写不完,如此也不算冤枉了他。 章大人一听,就明白了谢南行的意思,忙又是俯身行礼,多谢谢南行指点之恩,然后又连夜回府,将先前的折子烧了,重新写了一封折子,往京中送去。 而谢南行的折子,前面的跟章其晟相差无几,却在折子的末尾处,隐晦地提及了此事与太子有关。 “你说,陛下针对此事会如何处置太子?”林樾又问道。 她没有看过谢南行写的折子,但凭着直觉,猜到谢南行没有直接提及太子,而是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曹显宗身上。 谢南行抬眸看她一眼,“如你所想。” “真的?!”林樾后背用力,从车厢壁上顶起,身体坐直了,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谢南行。 “嗯。”谢南行微微点头。 “陛下真的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这次干嘛要专程派你大张旗鼓地去江南查案,却到最后连罪魁祸首都不处置?”林樾虽然早就猜到,但她还是觉得惊讶。 “作为自认仁德的帝王,臣子的面子他会顾全,不过,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又不能太给臣子面子,更何况,此事涉及太子,那是他的儿子,岂是他人可以随意动得的,那只是几个民间女子罢了。”谢南行淡淡开口。 “嘶——几个民间女子——”林樾倒吸一口凉气,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陛下如此溺爱太子,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太子在江南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却可能连个像样的惩戒都没有,真不知道陛下这么做会不会寒了臣子、百姓的心。 谢南行却在想,隆庆帝如此,荣王如此,太子也如此,这大梁江山结局如何,似乎早就定好了命数。 果然,林樾与谢南行猜的没错。 他们刚到京都外长亭,就看到隆庆帝身边的红人吴喜,吴大总管,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果真没错,陛下真要护住太子。”林樾暗道。 所有人都下马下车。 吴喜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说道:“殿下这一路辛苦,陛下命老奴在此早早就来迎殿下了。” 谢南行嘴角又扬起那抹熟悉的笑容,“是吴公公辛苦。” 吴喜忙哈哈了几声,就说道:“殿下,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谢南行朝他微微颔首,“好,请公公先行,马上跟上。” 之后,谢南行跟李老、林樾说了声,就随吴喜进了宫。 而宁王府其余人则继续往京都行进。 车队在经过外城时,林樾却突然跟李老打了声招呼,就跳下马车,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第99章 江南案落 隐十六原本还想跟上去瞧瞧林樾究竟要干嘛,这还没回府,就又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可谁知道,这还没跟上,人就不见了,只得又悻悻归队,老老实实回了宁王府。 不见踪影的林樾在一炷香后,脚步轻灵地落到了方远的那处小院中。 又经过一段时日,这小院里的灰尘是越积越厚,也不知是不是今年京都雨水颇多,就连那挂着的秋千木板都有了腐坏的迹象,那角落的水缸里的水满的都要漫出来。 林樾又在这处不大的小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几遍。 依旧什么特殊之处都没有寻到,她有些无奈地来到那挂着秋千的树下,抬手轻轻地晃动着那将行就木的秋千,眼睛漫无目的地扫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这小院隔壁传来人声还有重物搬动的声音。 “哎,东西都小心点,都别磕了碰了!” “哎哟,轻点轻点,真弄坏了,咱几个都没好果子吃!这些东西可金贵了!” 林樾一愣,在她印象里,隔壁这院之前还是空着的,这是有人要搬进来了? 她正想着,就听隔壁有人问,“大哥,这要搬进来的人是谁啊?” “是啊,大哥,这些物件看着就贵重的很,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的东西,怎么会搬到河清巷里头来住?” “啧,不该问的别乱问啊。”先前那人说道。 “哎呦,大哥,您就告诉哥几个吧,这处又没有外人,放心,咱哥几个不会往外说的。” 隔墙有耳的林樾:“......” “害,我也是听说,这院子是陛下赏给一个老太监的,听说那老太监伺候陛下几十年,现下年龄大了,被陛下恩准放出宫来养老来着。”先前那人压着嗓子说道。 “嚯,居然是陛下赏的?那陛下怎么不赏个好点的院子?这宅子也不是什么好地界儿啊。” “那这谁知道,陛下什么心思咱哪能猜到,这宫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太多了,能活着放出宫来,还能在这皇城根下养老就不错咯。” “是是是,大哥说的是。” “好了好了,都起开,干活干活,今儿一定全都得收拾妥当,那老公公过两天就要住进来了,都手脚麻利点!!” 之后,隔壁院里又只剩搬运东西的声音,再没闲聊声。 莫名听了一耳朵的林樾又在树下愣起了神。 片刻后,一阵风刮来,那杏花树上繁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摩挲声。 那树下,却早没了人影。 ...... 等林樾溜溜达达地回了宁王府,谢南行都已从宫里回来。 他坐在餐桌前,碗筷都已经放置妥当,可他并没有动筷,似乎在等着谁。 林樾手里还捏着一片从方远小院里摘来的杏树叶子,随意地把玩着,一进栖吾居,就看到谢南行侧头看她。 “你回来了?陛下没有留你吃饭吗?”林樾把手中叶片一扔,几步上前,笑着问道。 谢南行微微摇头,“嗯,没留。” 其实隆庆帝留了,但他还是找借口回了宁王府。 又回这四九城,第一顿饭,还是想陪着她一起吃。 说完,他看了眼一旁放着的水盆,“净手,吃饭。” “好嘞。”林樾飞快洗了手,就坐到谢南行旁边,端起饭碗就开吃。 谢南行这才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吃到一半,林樾解了腹中饥饿,问道:“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说我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然后赏了一堆东西,让我回府好好休息。”谢南行慢条斯理地回道。 林樾闻言,差点喷出饭来,“陛下真这么说?” “嗯。” “那明天朝堂上有的热闹了,荣王不得气死。”林樾一想到那个场景,就乐开了花。 只要荣王不高兴,她就高兴。 “嗯。”谢南行颔首。 “你嗯什么?”林樾吞下一口饭,歪头问谢南行。 “荣王要被气死。”谢南行淡声说道。 “哈哈哈哈,是吧,气死他活该!” “嗯。” 果然两人没有猜错。 隔天的朝会上,热闹的宛如菜市场。 礼部尚书,冯育德冯尚书,皱着一张核桃脸,殷切地问隆庆帝,这世子殿下昨日已经回京,这江南水匪案处理的如何,可有什么章程出来? 隆庆帝瞧着冯尚书满脸深得都能夹死几只苍蝇的褶子,心头有些不悦,但又不敢轻易得罪这头老犟驴,只得随意敷衍了他几句,说逆贼已经伏诛,水匪头子也已经被就地斩杀,此案办的甚是妥当利索。 冯尚书这一听就急了,怎么就利索妥当了?这案子的幕后之人呢?都没供出来? 老头子这话一出,太子的脸都绿了,这老不死的,就差指着孤的脸说孤就是那幕后之人了。 隆庆帝又含糊了两声,表示此案已到此为止,所有人不得追究。 他这是把包庇幕后之人直接做到了明面上。 满朝文武除了冯尚书这头老犟驴还在据理力争外,其余全都保持缄默。 最后还是隆庆帝被冯尚书吵得头疼,在他高呼请陛下三思中提前退朝了。 下朝时,太子经过还跪在地上的冯尚书身边,落下一个轻蔑的哼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而朝中几个老臣见到此景,相互对视一眼,口中不言,却纷纷在心中摇了摇头。 太子行事实在太过狂妄,身上没有丝毫作为储君应有的礼贤下士、宽仁大度的品质。 而陛下却—— 唉,几位老臣沉默着将还伏跪在地的老尚书给扶了起来,一同出了皇城。 明明艳阳刚刚升起,和煦的日光洒在这几位为大梁鞠躬尽瘁几十载的老臣们身上,却莫名地显出几分凄凉来。 脚步声渐去,这场江南水匪案,就这么彻底落下了帷幕。 替死鬼已死,罪证已消。 隆庆帝很满意,太子也很满意。 可荣王不满意。 第100章 没娘家可回 荣王自朝会上回府,一进书房就砸了不少东西。 将前来送汤的荣王妃吓了一跳,她连忙让跟在身后的侍女们全都退下,自己端着汤碗进了书房。 这一进门,就听到荣王在低声怒骂:“昏庸无能!是非不分!” 荣王妃更是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她忙将书房门关上,匆匆走到荣王身边,将那汤碗放了,伸手捂住了荣王的嘴巴,低声说道:“殿下,这话可说不得!” 荣王眼睛都红了,他愤恨地将一方砚台砸到地上,“太子荒淫无道、无德,可他、可他却还是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今天更是在朝堂上,众目睽睽之下,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直接让人闭嘴!他把我当什么!把我当什么!” 荣王妃心疼坏了,忙一把搂住荣王,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殿下,别气,别气,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 她与荣王成亲十几年,自然知道荣王心中抱负,每次看到自己心爱的夫君被陛下气得浑身发抖,就心疼到恨不得以身代之。 荣王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他深吸几口气,将头埋到荣王妃怀里,低声说道:“还好有你,姝儿。” 语气里甚至还带了点委屈。 荣王妃高静姝轻嗯了一声,轻轻拍着荣王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荣王在人前永远都是端方公子,谦和有礼,可与他做了十多年夫妻的高静姝却知道,他也会情绪失控,也会崩溃,也会诅咒命运的不公。 这是荣王妃引以为傲的小秘密,她的夫君,高贵的荣王殿下,只在她面前,不遮掩,不隐瞒,永远的真性情。 直到一炷香后,荣王情绪才安稳下来。 他自荣王妃怀中离开,他又是那个情绪稳定,筹谋江山的荣王殿下了。 “把汤喝了吧,都要冷了。”高静姝轻声劝道。 “好,多谢姝儿。” 东宫中。 太子幕僚在劝太子给宁王府送些东西过去。 昨日宁王世子进了宫,定是来跟陛下禀报江南水匪案的,今日陛下提都没提太子,也没给太子脸色看,说不定就是这宁王世子在中间帮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好话。 这情得还。 太子却是大手一挥,“用不着,阿行那孩子是在向我示好呢,孤可不能这么煞风景,你看,孤那大哥早死,他自小就没了依仗,这么些年都是孤零零的长大,这好不容易跟孤这皇叔处好关系,想着以后等孤登基了能多多照拂照拂宁王府,能放宁王府一条生路。” “这孩子也是个心思细的,孤可不能浪费了他的心血。” “这礼,不能送!” “而且,这孩子,你也知道,活不长啦,孤更不能做这把人情算得清清楚楚的恶人啊!” 见他如此之说,幕僚也只得低了头,不再规劝。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日光下金灿灿的皇城,心中满是畅快,仿佛那至尊之位,指日可待! ...... 江南水匪案,引起的朝堂人心变动,并没有影响到宁王府。 谢南行自宫里回来后,就真的听隆庆帝的话,闭门在家休养,直到十日后才再次打开了宁王府的大门。 而在这十天里,林樾对自己在临州给谢南行做的那碗难吃的鱼汤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自己能处理好野外烤肉,这厨艺定然没有那么差。 于是她不死心地又进厨房捣鼓吃食。 在又炸了三次厨房后,终于被王府厨娘明令禁止林樾再踏入厨房重地半步。 林樾讪讪然蹲在厨房外的院子里半晌,在厨娘横眉怒目中,终于承认,自己就没有做饭的天赋,挠了挠头,离开了这处她想要的证道之地。 那接下来做什么呢? 林樾闲不住,每日又早早起床,除了练功、当值、陪谢南行下棋聊天外,还能余下不少空闲时光。 这不,林樾又迷上了京中茶楼,那处日日都有新鲜事,听八卦听闲话听说书,日日不同,日日翻新,让林樾着迷不已。 但因王府正闭门修生养息,她不好没事就出门,带坏其他人。 于是,她就连侧门都不走了,日间只要有空闲,就翻墙出府,溜到茶楼,点上一壶茶,要上一盘瓜子,能一坐就坐几个时辰。 这日,林樾嗑着瓜子,抖着腿听说书先生讲先宁王殿下大战北蛮子的英勇事迹,听得正入迷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惊呼,之后又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连说书先生的声音都被盖了下去。 林樾被扰了兴致,倒也不恼,反而探头朝外面看去。 既然这边听不着了,那就换个方向听热闹。 这一眼就看到一辆宽大的马车远远驶来,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竟然还用了两匹高头大马拉着,在马前面,还有一排带刀侍卫开道,后头跟着六个丫鬟,竟全都打扮精细,妆发都快比得上小户人家的小姐了,那马车走的不快,慢悠悠的,威风十足。 林樾挑了挑眉,嚯,这是谁家出行,派头这么大。 正想着,楼下凑在一起的婆姨大娘们就讨论开了。 “啧啧啧,要不说荣王殿下与荣王妃感情好呢,这荣王妃这个月都回娘家三回了吧?” “是啊,我听说啊,是荣王特准的,荣王妃什么时候想回娘家,就什么时候回娘家,都不用跟他知会一声,有时候荣王妃甚至还可以在高家小住几日,荣王也是不管的。” “噢哟,真是羡慕死了,都说皇家规矩重,可人家荣王妃还不是想回就回,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却反而没法回娘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就是啊,上个月我说想回趟娘家看看我老娘,我家那个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一整天都在找茬,说我回去了,他忙得很,连饭都要吃不上了,搞得他能有人家荣王殿下忙似的。” “唉,荣王妃真是好命啊,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在楼上听了一耳朵八卦的林樾撇了撇嘴,心道:“等以后我成亲了,那我也是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什么时候回娘家,我看是敢拦我!” 但又转念一想,自己家都被封了,现在又没爹也没娘,连二叔、婶娘都没了,就剩一个林思,那林思以后也要嫁人,自己竟然连娘家都没有,想回都没得回。 一时间,林樾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楼下那些人更可怜,还是自己更可怜。 她不由地摇头叹气,“唉——” 第101章 嘶,跟婆母对打? 这时,下面又开始聊别的,林樾不由地又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还有呢,荣王妃嫁给荣王殿下十几年了,膝下除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这要是放在咱们这种家里,那不是要闹翻天?早就把我们打出门去了,可你们看看,人家荣王妃还是好好做着荣王殿下的正妃,感情好着呢。” “那有没有可能是因荣王妃娘家势大,荣王才没把她休了,改立别的女人啊?” “你想什么呢?就算荣王妃她爹是南阳侯,她哥是禁卫统领,那还能大过荣王殿下去?那还不是荣王就爱宠着荣王妃。” 林樾暗道:“没想到原来荣王妃母族背景这么大?她哥哥是禁卫统领,那就是说京都的禁卫军实际上是站在荣王背后?这么看来,这荣王现在既把持了边疆军权,就连京都的兵力也收于他掌心啊。” 楼下八卦还在继续。 “啧啧啧,唉,同人不同命啊,这要是换成我家婆母,早就把我休出门,打回娘家了。” “是啊是啊,我们家也是,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被婆母磋磨哦,这日子,唉——” “唉,都一样,日子难哦——” “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回去烧饭,再回去晚了,又要被骂了,明儿再聊啊。” “我也走了,走了。” 片刻后,楼下说闲嘴的婆姨们就散了,说书先生也落班了。 林樾朝小二喊了一声,在桌面上留下一小块银子,就双手背在身后也出了茶楼。 她还在琢磨着,这老话都说媳妇熬成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原来婆母这么威风。 ——不过,以后我的婆母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也这么磋磨我?也让我天天做饭? 林樾想到前几天刚炸的厨房,摇摇头。 ——应该不会让我做饭,不然全家人都得饿死。 ——那还会对我怎么样呢?我又不会做饭,也不会女红,还不会掌家...... 林樾这么一想,那我是啥都不会啊? ——那我会功夫嘛。 ——可会功夫有啥用呢?跟婆母对打,还是打一顿婆母?还是皮糙肉厚,抗揍一点? 嘶—— 林樾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自己都在想些啥。 走了一段,又突然想起来。 ——不对啊,谢南行没有母妃,我以后压根就没有婆母。 ——害,全被她们给带歪了,我都没有婆母,那就没人能磋磨我,挺好。 ——嗯?林樾,你这种想法不对,怎么能因为没有婆母而高兴呢,那可是谢南行的母妃! 林樾一会想想这里,一会又想想那里,满脑子乱七八糟的,面上表情也是变幻来变幻去。 这时,突然有人朝她迎面走来,狠狠地撞了下她,然后就感觉手掌心被塞进一张纸条。 “谁?” 林樾扭头张望,却发现四周都是人,所有人都步履匆匆,面色各异,根本无法分辨刚才到底是谁撞她。 没办法,她只能低头看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河清巷,救!” 河清巷? 林樾心头一凛,那不是方远住的那条巷子吗?救谁?救什么? 是谁向她求救?又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去? 会不会有诈? 林樾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数个问题,但这也只是令她犹豫片刻,最终她还是侧身迅速走进旁边一条巷子中,然后飞快爬上墙头,脚点屋檐,飞速地往河清巷掠去。 不管是谁给她传递消息,也不管对方是何用意,但对方很明显知道她的软肋,方远是唯一能证实她爹无罪的证人,就算他现在死了,但只要有任何涉及到他的地方,林樾全都不会放过。 她刚靠近河清巷时,就听到一声惊呼,是从方远隔壁院子传出来的。 ——那声音苍老,似是一年迈之人发出。 林樾立刻想到前几日在方远小院中听到的墙角。 难道那放出宫养老的公公已经搬了进来,却有人要他的命? 林樾来不及多想,轻功一下掠了过去,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已被一蒙面黑衣人逼直角落,那黑衣人手中剑芒正盛,眼看那老人就要命丧黄泉。 林樾随手从院子角落捞起一根竹竿,横握在手,一杆扫向那黑衣人后心。 竹竿在空中扫出千军万马之势,破风声瞬息而至。 那黑衣人察觉危险,手腕轻抖,身形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转过来,提剑撞上破空而来的竹竿。 “锵——” 利剑与竹竿相撞,竟然发出了金属碰撞般的声响,带起的余力竟让黑衣人脚下不稳,往后退了三步。 黑衣人猛地望向手持竹竿的林樾,眼神中闪过惊异,没想到只是一根竹竿,竟然能被这瘦削少女使出如此力道。 他手腕再次扭转,手中轻剑在空中飞速挽出一个剑花,脚下轻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斜刺向林樾。 林樾见状,不退反进,手中竹竿宛如游龙,快的几乎出现残影,以千钧之力横扫出去,重重地打在那人手腕之上,并就着上挑的力道,那细瘦脆弱的竹竿竟然将那黑衣人胸膛洞穿,扎出一个血洞! 那黑衣人闷哼一声,脚下踉跄,手腕颤抖,竟连剑都快要抓握不住。 他左手牢牢按住那处血洞,眼神中终于不只是惊异,而是带上了惊恐,眼看林樾往前一步,带血竹竿笔直对上他的面门。 黑衣人不由倒退几步,视线倏地落到倒地不起的老人身上,眼中狠戾一闪而过,他咬牙提腕,那把利剑宛如离弦之箭飞速射向老人。 林樾提竿挡剑,铛一声,轻剑落地。 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蒙面黑衣人竟趁机跃上墙头,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屋檐之后。 林樾还欲再追,却听到身后老人虚弱的呻吟声。 她犹豫了下,万一此处还有人埋伏,她不在,这老人必死无疑。 林樾将手中竹竿一扔,转身就去看那老人。 谁知那竹竿在触地的瞬间,竟然自行裂成无数竹篾。 林樾随意瞥了一眼,无甚反应,单膝跪地,俯身问道:“你怎么样?” 第102章 回京的理由 老人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神情痛苦,双手紧紧捂住腹部,指缝间不停往外渗出深红的血液,原来在林樾来之前,老人已经被那蒙面黑衣人刺伤,此刻竟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林樾皱了皱眉头,又抬头望了眼天色,迟疑片刻,就将老人扶上肩膀,带他离开。 他伤得很重,如果不及时医治,很快就会流血而亡,那这人,也就白救了。 待出了小院门,林樾发现那些将门日日敞开的邻居们,此刻全是家门紧闭,竟像是早就听到打斗,害怕被波及,都闭门自保了。 林樾叹息一声,但又觉得理应如此。 两人走到巷子尽头,林樾探头朝外张望,毕竟老人这满身的血,很容易被人发现,可老人已经不能再等。 就在林樾准备冒险一试时,她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这里。” 林樾先是一惊,随后心头又是一喜,她扭头望去,那拐角处,竟不知何时停了一驾马车,而谢南行正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 林樾忙将老人往那处带,车夫帮忙一同将老人送上了马车。 待马车悄无声息地往回走时,林樾这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有人送信到府上。”谢南行递给林樾一张纸条,发现内容竟然与给自己的一致。 “给你送个纸条你就过来了?”林樾有些惊讶地抬头,因为按照谢南行的性格,他不大可能在没有探明对方到底是谁前,就贸然动身。 但话刚出口,她脑海中就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你是为了我来的?” 河清巷,是方远在京都中的住址,他不得不多加留意。 谢南行看她一眼,刚要说话,林樾就觉得衣角一紧,似被人扯住了。 她忙扭身看去,那老人竟然醒了,他死死抠住林樾的衣角,眼睛半睁,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林樾忙凑过去。 “救、救我义子,求求救我、义子......”老人痛苦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义子?你义子在哪?” “荣、荣王。” 林樾一惊,“荣王?荣王抓了你义子?” “是、是。” “他抓你义子做什么?” 老人面上表情更加痛苦,他嘴巴张合了两次,这才仿佛绝望般说出口,“奸......淫......” 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老人浑身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那腹部的血也流得愈加快。 “什么?!!”林樾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但当她看向谢南行时,却发现谢南行也是同样震惊,她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老人说的就是奸/淫二字! 荣王抓他的义子去奸/淫?!! 林樾惊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往下接,嘴巴也是张张合合几次,依旧不知该怎么开口。 老人的手指依旧抠住林樾的衣角,痛苦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求求,救、救他,救.......救他......” 那声音像是喉中含了沙子,粗粝带血,林樾心中一跳,不由软了心肠,低声应道:“好,好,好,我们会救他!会救他!” 老人听到承诺,手指的力道在慢慢减轻,竟似又要昏过去。 而就在这时,谢南行突然开口问道:“荣王为何要杀你?” 老人粗喘的声音倏地断了一下,之后浑身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低声喃喃道:“他、他要杀我......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我的命......”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的几乎快要听不清。 谢南行眉心蹙起,他急促再问,“他为什么要你的命?!” 老人嘴巴张合了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紧抠林樾衣角的手倏地就垂了下去,人便又陷入了昏迷。 而此时,马车也到了宁王府,谢南行让人将老人送到偏院,并叮嘱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林樾先回了趟锦泠院,将身上沾血的衣服换了,就又赶到栖吾居,她直觉谢南行对那老人态度不一般。 等她到栖吾居时,谢南行也正好换上了家居常服,正靠坐在软榻前,垂眸随意地拨弄着燃着沉香片的镂花香炉,可那神情却有些恍惚,像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林樾走上前,坐到他旁边。 谢南行这才回过神,揉了揉额角,微微摇了摇头,“无事,在想些陈年往事。” “跟刚才那个公公有关吗?” 谢南行一怔,“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公公?” 林樾将那日在方远小院听到的墙角说了,“我以为只是寻常的公公老了被放出宫来养老,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嗯,这些年宁王府也一直在找他,没想到,竟然被你救了。”谢南行淡声说道。 林樾眉梢一挑,“宁王府在找他?找他做什么?” 谢南行缓缓垂下眼眸,抬手给林樾倒了杯茶,低声问:“你可听闻宁王是怎么薨逝的?” “突发旧疾,病逝的。”林樾老实回道,这是整个大梁朝人都知道的。 “嗯,在我十岁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父王在除夕宴席上突发旧疾,药石无医。” 林樾听出来谢南行言外之意,她往前探了探身子,“那你十岁那年是发现了什么吗?” “那时,我已在岑北四年,也打算终身守在岑北,却有一日,我在从京都带过去的书箱里翻找一本古籍时,却无意翻到了我父王行军多年的病案。” “想来是母妃担忧父王身体,专门找军医每月替父王诊脉,然后将那病案寄回京都,母妃全都整理收集起来,后去岑北,也被府中奴仆与书册收到一起,带了过去。” “可我翻尽所有病案,父王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从不曾有过旧疾,就连在战场上受的伤,那军医也是确诊痊愈,并无复发的可能。” 谢南行不急不缓地说着,可他说的内容却让林樾不由心惊,她顿了顿,瞬间想通了什么,“所以,宁王当年是被人暗害的,这才是你回京的目的,也是你帮我的理由,是么?” 谢南行抬眸定定看她,瞳孔深处,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半晌后,他才缓缓点头,“是。” 第103章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像是说的别人的事情一样。 “十二年前,我父王正值壮年,怎么可能会突发恶疾,仔细一想,都会怀疑是否有蹊跷,但陛下信了,那所有人就都信了,就连李老多年来也是深信不疑。” “谁都认为无人敢犯欺君之罪,那自然就有人敢灯下黑。” “也难怪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对荣王百般挑剔,原来症结是出在这处。他不忍心因一个儿子死了,再赔上另一个儿子,可他每次看到这个还活着的儿子时,就想到那个早就死去的儿子,他又会难受。” “所以他这么多年来,才对荣王忽冷忽热。” 谢南行哑声说着心中猜测,眉眼低垂,漫不经心的模样。 林樾靠近他,低声问道:“所以这是你回京都的理由,是吗?” “嗯。”谢南行缓缓点头。 林樾在心里默默叹息,她之前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她的父亲,谢南行的父亲,竟都因一人而死。 真是可悲可叹。 “月儿,谢谢你。”谢南行突然说道。 “嗯?” “谢谢你救了他,这些年,我们费尽心思想找当年涉及之人,可当年的那些人却全都消失了,我们本都以为无望,没想到竟还有一个被陛下保下的漏网之鱼。” “有他在,说不定当年之事就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林樾见他如此,不由心中又是一痛。 “阿行,终有一天,荣王将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轻声说道。 “嗯。” 深夜,谢南行靠坐在软榻上,微阖双眼,李老走了进来。 他这才睁开眼睛,问道:“如何?” “大夫刚来回了,说命保住了,但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了,以后还能不能醒,就要看天意了。” 说到这里,李老不由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知晓当年之事的人,现在却又昏迷了,真的是......” 谢南行捏了捏眉心,轻嗯了声。 当年之事的细节,还有他身上的毒是不是也是荣王所下,全都没有来得及问,也不知那老太监知不知晓。 仍是各处都是谜团。 外头传来打更声,李老朝外看了看,低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快些歇息吧。” 谢南行顿了顿,这才从榻上起身,缓缓往里间去了。 李老看着他的背影,又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林樾练完功就到了栖吾居当值,却被告知谢南行很早就进了宫。 林樾站在屋檐下,心中奇道,“这么早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另一边,谢南行在乾清宫内陪着隆庆帝用早膳。 虽说不确定隆庆帝怎么想,但谢南行总要为林樾将一些不必要的危机按下。 “皇祖父,昨日傍晚,孙儿去外城买梅花糕,救了一人。” “哦?阿行救着谁了?”隆庆帝侧头看他,并给他夹了一个点心,“尝尝看,御膳房刚做的,好吃的话等会儿出宫再带点回去。” “多谢皇祖父,”谢南行咬了一口,点点头,“好吃,救了一位老公公。” “老公公?”隆庆帝奇道。 “是,听人说是刚从宫内放出去养老的,叫福临。”谢南行看着隆庆帝。 “福临?福临怎么了?”隆庆帝果真认识福临,一听这名字,连筷子都放下了。 “孙儿去的时候,他正被人围攻,腹部也已中剑,孙儿忙让府中侍卫救下了他,可他还是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隆庆帝闻言微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一般,竟然面露哀戚之色。 谢南行默默垂下了眼眸,安静地等着。 片刻后,他听到隆庆帝叹了口气,说道:“好好好,阿行做的好,那福临是朕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现下将他安置在何处了?” “还在孙儿府上,昨日叫大夫看了,说还能不能醒就要看他的造化,那现下需要孙儿将他送到何处去么?” 隆庆帝摆摆手,“算了,就先让他在你府上养着吧,回头让太医也给他诊治诊治,看还能不能醒。” “好,孙儿定会派人照顾好福临公公。” “阿行,还是你仁善啊,最像朕呐。”隆庆帝喟叹一声。 之后,早朝时辰到,谢南行就从宫中告退。 宫道转弯处。 荣王看着已经走远的谢南行,眼睛微微眯了眯,想起昨日侍卫来报。 “原本那老太监都快要被杀,却突然天降一女子,功夫奇高,竟然一人就将我们四人逼退!” “后来查到那女子竟来自宁王府,是宁王世子的贴身侍卫。” “那老太监现下被接进了宁王府,宁王府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探不进去。” 荣王微眯着眼,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似乎自谢南行进京后,京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事情不断。 大理寺卷宗库走水,他明明在场,却有无数人给他作证,与他无关。 江南水匪案明明是自他到江南后,案件就水落石出,可偏偏功劳全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章其晟拿了,他只领了些赏赐就心满意足,功成身退了。 这次刺杀福临那个老太监,他的侍卫又是那么凑巧地将那老太监救走了。 几乎每件事情里都能看到他这位年轻皇侄的身影,但每件事他又很巧妙地是被动卷进去的,从明面上来看,他还是那个胸无大志的宁王世子。 可要说这些事情纯属巧合,根本没有人在推动,谨慎了几十年的荣王殿下是不信的。 他又微微抬眸看着谢南行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心中莫名地冒出了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念头。 ——难道之前全都是假装的? 但下一刻他又有些迟疑,如果他是假装的,那他做这些是为什么呢? 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104章 把那句裁给你 接下来的日子,宁王府再次恢复了平静。 林樾日日练功,然后到栖吾居当值,陪着谢南行一日三餐,虽说她自己不进厨房,但不耽搁她督促谢南行多吃些肉,并且吃完饭后还会拉着谢南行在偌大的宁王府里散散步。 宁王府地广人稀,除了隐在暗处的暗卫们,以及匆忙而过的下人们,几乎看不到人。 林樾很喜欢这样,她自小没人伺候,长大后也就不习惯前呼后拥的,走到哪里都是一大帮子人跟着。 就这么懒懒散散地过了一段时日,林樾收到了来自江南的莲子之类的干货。 一看送礼之人,竟然还是章其晟。 “前些日子不是听说,升他为临州太守的旨意已经发下去了吗?这人都升职了,怎么送礼就送了这么些东西啊?”林樾翻了翻那个小包裹,看来看去,就真的是些江南地道的干货。 谢南行正朝棋盘上摆着棋子,闻言,笑着摇摇头,“那你想让他送什么?金银玉器吗?” 林樾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被谢南行这么一问,好像也是,要是真送了金银玉器,她还不敢收了。 她挠了挠脸颊,笑着说道:“这人还挺懂礼轻情意重,哈哈。” 谢南行又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她招招手,“过来,下一局。” 林樾扔下那小包裹,颠儿颠儿地凑到谢南行边上,一时间,室内又只剩落子的嗒嗒声。 只是一炷香后,林樾又开始抓耳挠腮,不晓得该怎么落子了。 她跟谢南行切磋棋艺大半年,从年初天寒地冻,到夏日热火朝天,现下都入了秋,这院中都开始落落叶了,她的棋艺还是没有太大的长进,好似她的天赋都点在了热爱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厨娘的声音,“林姑娘,在吗?” 这一声,瞬间把林樾从坐立难安中解救出来,她噌一下蹿了出去,掀开门帘,问道:“在呢在呢,王婶,怎么啦?” 那厨娘王婶胖乎乎的,乐呵呵地说道:“听说今儿您收到了江南的干货,我就想着拿过去给您还有殿下炖点汤水喝喝,这秋天干燥,多喝点汤汤水水的滋补润肺。” 林樾一听就知道王婶想煮糖水,脸一下就皱在了一起,但又一想,谢南行喜欢喝这些甜滋滋的东西,脸上也就不皱了,很爽快地将那小包裹给了王婶。 王婶喜滋滋地走了。 林樾又缩回了房内,假意瞟了眼那残局,大声说道:“哎呀,刚才怎么下的都忘了,要不咱们重新来一局吧?” 谢南行看她一眼,眼神中满是揶揄,但还是点头,“好。” “嘿嘿,看我下盘赢你!”林樾一点不臊,反而大言不惭。 “好。”谢南行还是点头。 两人来来回回落了一下午的子,以林樾零胜告终,她佝偻着身子从谢南行房中走出,正好迎面撞上喜滋滋过来送糖水的王婶,一下更觉得人生悲惨,大喊一声,“啊!我还有事!” 就嗖一声,跳墙跑了。 把还在院中的王婶吓了一跳,“林、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南行站在房门口,他当然知道林樾是因为不爱喝糖水找的借口,微微无奈摇头,对王婶说:“无事,不用管她。” “哦哦,殿下,这江南的莲子就是好,炖出来的莲子羹软糯清甜,您快尝尝。”王婶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送进了屋子。 “好,多谢。”谢南行朝她点点头。 “这是咱们该做的,您谢什么,那行,您吃着,我就先回去了。”王婶将小盅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这才退了出去。 而“逃过一劫”的林樾自出了栖吾居后,就双手背在身后,准备溜溜达达回自己院子,突然被门房喊住,“林姑娘,有您的信。” 林樾接过信,心说,今儿还挺多人给我寄东西。 信封一转,见到上面秀气的小楷,小声嘟囔了一句,“思思寄的?” “思思的信?!” 突然耳边传来隐十六的声音,把林樾吓了一跳,她往旁边蹦了一步,“小十六,你要死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隐十六却丝毫不在意被林樾大骂,反而眼神灼热地盯着林樾手中的信。 林樾警觉,又往后退一步,“你干嘛?!” “你快看快看,思思给你写什么了?”隐十六催促道。 林樾瞥他一眼,将信纸从信封中抽出,快速地上下扫视。 “写什么了写什么了?”隐十六在她边上转来转去。 “啧,你别吵。”林樾怼他一下,然后说道:“思思说她之前的想法在江南进展的不错,现在铺子里都不直接买成品布料了,而是自己找蚕农买丝,找织娘织布,本钱省下好大一笔。” “跟水仙也配合的挺好,现下她还准备跟江南各大花楼合作,花楼衣裳要的勤,还要花样新,这销路跟销量就上去了,思思这脑袋瓜子挺活呀,真厉害!”林樾赞道,然后就要将信收起来。 “没啦?就这些?”隐十六急的上蹿下跳。 “是啊,没啦?还有些跟我这个姐姐的私房话就不用告诉你了吧?” “哎哎哎?真没啦?”隐十六都快急死了,想自己看信,但又打不过林樾,只能眼巴巴看着她。 林樾笑着白他一眼,说道:“好啦,好啦,有提到你一句,让我跟你问好,说她挺好的,让你勿念。”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隐十六一下笑了,就想凑上来看。 “好啦好啦,我裁给你,把那句裁给你行了吧?” 隐十六捏着林樾给他的那窄窄的纸条,乐的一蹦三尺高。 “你给我妹写信了?”林樾瞧他那样儿,笑问道。 “当然写了,每天一封信。” “......”好吧,当我没问。 日子不快不慢地往前走着,万寿节也快到了。 李老开始将给陛下选什么寿礼提上了日程。 第105章 你连殿下的名字都敢喊? 今时不同往日,往年的万寿节,谢南行都在岑北,全是让李老随意送点东西到京都就行,反正山长水远的,岑北又不是什么富裕的地界儿,只要他有心送上寿礼,到宫内让那些个公公点个卯就行,送什么根本不重要。 可今年不一样,一个谢南行是隆庆帝专程从岑北召回来的,二个是今年谢南行得当场给陛下献礼,这下边一堆人看着,送什么礼,那都是要被人评头论足的。 李老愁的头都大了,将宁王府的库房是巴拉了一遍又一遍,列了七八个寿礼的单子,却全都被谢南行给否了。 等到李老送上第九个单子,却又被谢南行给否了的时候,李老实在绷不住了。 “我的殿下啊,您这是要送什么呀?您倒是给老奴个准话啊!”李老哀嚎道。 谢南行放下手中的书,淡声道:“字画玉器这些就别送了,任何能从侧面揣测出心思的,一概不能送,今年得送既浮夸又贵重的。” “既浮夸又贵重?!那是个什么东西?”林樾在一旁听完,小声嘀咕道。 而领了任务的李老低头想了一会,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以拳击掌,小步走了出去。 果然,片刻后,李老就喜气洋洋地推着一个被红布盖住的物件出现在栖吾居。 “李老,这是什么啊?”林樾好奇地问道。 李老笑说,“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嘞。”林樾得了首肯,上前一把掀了那红布。 一个比人还高的红珊瑚屏风出现在她眼前,只见这巨大的屏风通体火红,雕刻精细,甚至其间还镶嵌了数十枚红宝石,在日光下更是熠熠生辉,令人完全挪不开眼睛。 “哇,这屏风也太漂亮了吧?”林樾不由惊叹,围着这宝贝转着圈的欣赏。 李老得意地抚了抚自己的短须,说道:“这屏风还是当年王爷去东海平乱带回的,本想送给王妃,可王妃却嫌太过打眼,不让放房间,可其他地方放着又不合适,这才丢到库房十几年,没想到竟然还有派的上用场的一天。” “殿下,这个怎么样?又贵重又浮夸!”李老挺着腰杆子问道。 谢南行这才点头,“嗯,不错。” “那是,只要殿下您给句准话,老奴什么时候办事办岔过。”李老又是高兴地一捋短须。 万寿节转瞬即至。 谢南行一大早就带着那招摇的红珊瑚屏风进了宫。 林樾闲来无事,被隐十六拉着去京郊跑马。 隐十六是在岑北那地广人稀的地界儿长大,跟林樾在军营长大,有着异曲同工的爱好,都觉得在京都这熙熙攘攘,三步就能踩着一户贵人的地方太过拥挤,怎么都没有纵马驰疆来的痛快。 两人尽情跑了一上午的马,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今日是万寿节,京都早早就在各处挂上了彩灯、彩绸,四处都是喜气洋洋,人潮拥挤,热闹非凡。 两人随意在街上买了些吃食,牵着马在街上乱逛。 走着走着,不知缘由地竟然溜达到了荣王府附近,两人对视一眼,就翻身上马,围着荣王府四周慢悠悠走了两圈。 不得不说,这在京里头的王爷府都大得离谱,宁王府大,荣王府也不小。 两圈走完后,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隐十六就忍不住跟林樾小声说了,“快别转了,我这几天都快把荣王府院墙上有几个狗洞都摸清楚了,也没发现荣王有哪里不对劲。” “他这每天循规蹈矩的,早出准点归,不要说那些个烟花柳巷,秦楼楚馆了,他就连酒楼茶楼都去的少,日日到点就回府,而且我打听过了,这整个京都,谁不知道荣王跟荣王妃感情好。” “而且荣王妃的亲哥哥高劲柏是禁卫统领,要我说,荣王也没必要在外面乱搞,得罪高家吧?” 说着,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这高家可是他想称帝的一大助力,小十八,你说会不会是那老太监乱说的啊?误导了咱们殿下?” 林樾想了想问道:“你说的这些,殿下知道吗?” “知道啊,我日日都会去禀告的。” 林樾点点头,“那就继续跟着吧,阿行那人,不会做无用功。”说完,又回头远远看了眼荣王府气势磅礴的大门,调转马头,纵马离开。 “阿、阿行?小十八,你刚才是喊殿下阿行吗?”隐十六吃惊地下巴都快要掉下来,都不纠结天天跟在荣王屁股后面无聊乱转了,他见林樾都要走远了,他这才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不、不是,小十八,殿下的名字是让你喊的吗?你、你这样喊,被李老知道了,会被上规矩的!!”隐十六跟在林樾后头,语无伦次,“天呐,小十八,你真的是疯了,连、连殿下的名字都敢喊。” 他啰里啰嗦地跟着,林樾也懒得搭理他。 她看了眼天色,扭头问隐十六,“我等会儿去宫门口接阿行,你要跟着一起吗?” “接阿、阿——阿呸,接殿下啊?”隐十六也差点被林樾带沟里,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 “对啊,你要去吗?不过可能会比较无聊,感觉这会儿宫宴才开。” “那去呗,去呗,反正这会儿回府也没啥事儿。” 林樾朝他点点头,两人又在街边买了点糖炒栗子,慢悠悠地往宫门口去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日头渐渐有些西斜,风刮到人脸上,还是有些凉意,可林樾还有隐十六却仗着练武的底子,一个人都没有穿大氅。 两人下了马,牵着走到一边,这边上很多朝臣家的家仆也在等着,林樾跟隐十六跟他们站一起,倒也没有那么突兀。 谁知两人刚站定,那紧闭的宫门就突然开了。 紧跟着一大队禁卫军从内跑了出来,领头的正是禁军统领,高劲柏,他面色焦躁,打马自众人面前飞驰而过。 这候在门口的众多家仆全都面面相觑,刚要互相打听这是怎么回事时,这宫门里竟然又跑出一匹马。 那马背上的坐着的,赫然是荣王殿下,谢承瑞。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第106章 君误我 林樾与隐十六对视一眼,竟是连马都顾不上骑,就一同翻上屋顶,飞快地跟在荣王身后。 两人脚程很快,一会就又跟上了禁卫军。 今日是万寿节,街道上人流如织,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摊贩也都摆了出来,听说晚间还会放烟花,几乎整座四九城都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氛围当中。 而禁卫军却像是一把刀劈到人流中,几乎是横冲直撞,有些来不及避让的,腿都被踩断了,也没能让这群疯狂的禁卫军慢下脚步。 林樾跟隐十六在屋檐上,心头愈加疑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能让这些守护皇城的禁卫军这么着急? 就在下一刻,一个尖利的嗓子给了他们答案,“荣王妃跳城门啦——” 林樾心中咯噔一声,脚步更加加快,几乎将速度提到了极速,隐十六瞬间就被她落到身后。 “哎——”隐十六喊她,林樾却仿佛没有听到。 林樾很快就到了城门处,她伏在附近的屋檐上,此刻城门处已经全都围满了人,闹哄哄的,在人群中,被留出一片空地,却无人敢上前。 只见那空地上有一个穿着繁复精致宫装的女人仰躺在地上,她梳着高耸的发髻,发髻上还簪着名贵的钿花,可就在她头下方,却是浸出了一大片殷红的血迹,她涂抹精细的唇角处也流出了细细的血痕。 可她的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已经没了神采,却还是瞪着天际,让人看着有些莫名的害怕。 林樾有些愣怔地看着地上那个女子。 她打扮的如此美艳,却莫名地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刻,那群禁卫军到了,他们冲出人群,又骤然停了下。 领头的高劲柏自马上下来,一下就扑到荣王妃的尸体前,他看着前两日还笑颜如花的妹妹此刻冰冷地躺在地上,激起的尘土甚至污了她的面颊,总是弯着的嘴唇平直的僵在那里。 他的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想要将妹妹抱起来。 可就在这时,落后他们一步的荣王也终于赶到了,他打马自人群中来,猛地一勒缰绳,马蹄子在空中扑腾了两下,重重落在地上。 荣王都没等马站稳,就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他似乎腿都是软的,下马的瞬间,差点摔倒在地。 他上前挤开高劲柏,看着早就没了声息的荣王妃,双眼通红,面上扭曲痛苦,他双手颤抖着上前,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将她从地上抱起。 高劲柏像是伤心到了极致,他脖子上青筋直跳,甚至伸手想要抓住荣王的衣襟,却在快要靠近时,倏地收回了手,僵了片刻,又将手缩到身侧,紧紧地捏成了拳。 不多时,一架马车就驶了过来,荣王将荣王妃的尸身自地上抱起,踉跄着上了马车。 高劲柏狠狠抹了把眼泪,指挥着禁卫军将围观的百姓驱散开。 马车哒哒哒地往皇城去了。 林樾也从屋檐上下来,面上有些呆愣愣的,跟在人群中胡乱走着,耳边还有着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 “哎,这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荣王妃就突然寻短见了?还是从这城门上跳下来?” “不知道啊,不是都说荣王对荣王妃极宠的么?” “谁知道,哎,你们刚才看到没,那荣王妃摔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个帕子?那帕子上还写了字,你们见着没?” “写什么了?写什么?” “我不识字,但我旁边那人识字,他念着好像写的是‘君误我’。” “君误我?荣王妃写给荣王的?这可听着不是什么好话啊。” “啧啧啧,看来这高门大院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这是不是真的宠,今儿看来还真不好说哦。” 这些话全都被林樾尽收耳底,她又是呆了一呆,脑海中不明缘由地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是谢南行做的么? 这句话一冒出来后,她这念头就完全压制不住了。 是谢南行下的手么?他想以荣王妃为开端,借她的死,来惊动隆庆帝,之后就可以大张旗鼓地调查荣王是否真的在暗地里欺男霸女,奸/淫掳掠? 既然暗中抓不到荣王把柄,那就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让隆庆帝查,让高家查,让禁卫军去查! 林樾脑子里闹哄哄的,她想着,这种做法、手段,真的很像谢南行的手笔。 她也明明知道这么做没有错,想要成大事,就不该拘小节。 可是当她刚才看到荣王妃妆容精致却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时,心里头却莫名有些说不上来地难受。 有些事,似乎不该涉及到无辜的人。 虽然林樾并不认识荣王妃,但在其余人的描述中,她似乎从头至尾都只是个被丈夫蒙在鼓里,活得天真烂漫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今天,却在知晓丈夫在她背后的所作所为后,选择了用这种决绝而又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间。 林樾心里头空落落的,她一方面又觉得谢南行这么做没有错,一方面又觉得不该这么做。 她浑浑噩噩地顺着人流往回走着。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宁王府。 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同样气势磅礴的宁王府大门,怔忪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月儿?” 林樾这才猛然回神,她扭过头看着向她走来的谢南行。 他似乎刚从宫中回来,也是一身隆重的宫装,银灰色的圆领长袍绣着暗红色的云纹,广袖飘逸,腰间挂着一枚玉佩,肩上披着深色大氅,他朝她走来,步伐轻快,神色柔和,甚至嘴角还隐隐带着笑意。 谢南行见她呆呆地看着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心里不由奇怪,但他并没有多想,只道可能是天冷,有些冻着了。 他解开肩上大氅,就要给林樾披上。 却没想到,刚刚还在愣神的林樾却像是突然惊醒,她猛地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谢南行的大氅。 谢南行一下愣住了,手中大氅也在空中落寞地划了个圈后,又落回他的手间。 林樾却是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并没有解释,竟然就这么转身离开。 第107章 凉凉的,好软 出来迎接的李老见状,也是愣住了,“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南行看着林樾的背影,怔忪在原地。 片刻后,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下垂,一言不发地抬脚进了宁王府。 李老一头雾水,他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跟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谢南行脚步不停,但还是低声说道:“荣王妃死了。” 李老怔了怔,却也立刻想通了其间的关结,他语气急促,“林姑娘以为是您派人向荣王妃透露了什么,这才导致了荣王妃自戕?” 谢南行脚步微顿,却没有应声,之后又是继续往栖吾居走去。 “哎呦,殿下,既然林姑娘误会了,那您就去解释啊,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么?”李老急的围着谢南行转圈,说着,还提起手里的食盒,“您这还专程从宫里带了醉鸡回来,这——” 谢南行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眸看着李老,“李老,我问你,如果是你,在你不知道我没做的情况下,荣王妃突然死了,你会不会也觉得是我动的手脚?” “......”李老突然卡住了,他嘴巴张合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谢南行唇角往上提了提,“看,就连你都会认为这是我的手笔,更不用说她了。” 他声音低了下去,“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很像我的作风,毕竟,从荣王妃处下手,最便捷。” 说完,他眉眼垂了下去,转身进了栖吾居。 李老看看手里的食盒,又看看谢南行的背影,气得在原地跺了跺脚,喊道:“那您也不能任由误会啊!” “此时去解释,跟狡辩无异。”谢南行低声说了句,身影就隐进了门后。 “害!”李老感觉嘴都要气歪,想了想,还是将这食盒送进了栖吾居,万一殿下想通了,这不正好一起顺道送给林姑娘么。 锦泠院。 林樾自回来后,就坐在桌边发着愣,一语不发,元元侧头看她,喊她姑娘,她也跟没听见似的,只顾着发呆。 元元见状,也就不敢再去打扰她,一人默默退到门外,也不知道姑娘有没有用晚膳,她想了想,还是去厨房让王婶他们留些吃食在灶上,别到时候晚了,姑娘要吃的,一下准备不出来。 可等元元从厨房回来,林樾还是那个姿势在发呆,她没法,也只能坐在小凳子,撑着下巴陪着一起发呆。 直到外面传来三更子时的打更声,林樾这才惊醒。 她一抬头,发现元元都抱着桌腿睡得打起了小呼噜,她忙给她披了个外袍,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可当她把锦泠院的院门一把拉开时,却见到谢南行站在院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而身上依旧是那件深色大氅,竟似从晚间相遇到现在都没有脱下来一般。 谢南行确实自回了栖吾居后就没有顾得上脱大氅,坐在软榻上摆弄棋子,却是半天都没能将一盘棋下完,下着下着就莫名开始走神。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唤人问了锦泠院熄灯了没有。 得到灯还亮着的回答后,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拎着食盒就往锦泠院走去,其实这一路过来,他都没想好要怎么跟林樾解释,可他还是来了。 他站在院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就见林樾自内将门拉开了。 “你来找我?”林樾自门内跳出来,微微仰头问他,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谢南行却莫名地有些紧张,他缓缓点点头,斟酌了下才开口,“我——”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樾打断了,“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谢南行瞳孔倏地微颤了下,他心跳都不由地加快了几拍,“你、相信我?” 林樾重重点头,“当然,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为我的怀疑,向你郑重道歉。”说着,她还微微俯低了身子,朝他行礼,“原谅我吧,殿下。” 她又侧了脸,朝他吐吐舌头。 谢南行心中的忐忑瞬间消散无踪,随之而起的是淡淡的无奈,真是关心则乱,他居然也有害怕他人误会的一天。 “进来吧,但要小声点,元元睡着了。”林樾又跳回门槛内,朝他招招手。 谢南行撩起衣摆,步进了锦泠院。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自然不能在院子里,林樾带着谢南行进了书房,这院里的书房她用的不多,不过幸好元元将炭火这些也都备齐了。 林樾熟练地燃了炭盆,出去净了手回来,就见谢南行已经将他带过来的食盒打开,连筷子都放置妥当。 “来,尝尝,醉鸡。”谢南行微微侧头,低声喊她。 他的侧脸被暖融融的烛光映着,就像是净透的白玉上面打上了柔光,更加显得俊逸脱俗,林樾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吞了吞口水,脑海中倏地冒出一个念头。 ——阿行似乎看起来更好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林樾自己给惊到了,她猛地晃了晃脑袋,咻一下就将它甩了出去。 谢南行看她面色古怪,“怎么了?月儿?” 因她说元元在睡觉,故而谢南行一直都是压着嗓子说话,他本来嗓音就低沉,这下更是——要人命了。 ——嗷,那脏念头又回来了。 林樾控制不住地说道:“想吃你——” “嗯?”谢南行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这一声更是挠得林樾心肝儿直打颤,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她脚底升起,顺着脊椎,倏地就到头顶,她想都没想,就上前一步,还犹自冰凉的双手,一把搂住谢南行的脖子,拉低,然后—— 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没有丝毫的声响,但却像是硕大的烟花轰然炸响在两人心头。 林樾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所做的一切,全是凭借直觉,这一刹那间,她感觉整个人都麻透了,但脑海中却响起一句话。 ——凉凉的,好软。 而谢南行瞳孔瞬间张大,他全身似乎只剩嘴唇那处还有感觉,耳边骤然响起一下、一下又一下的轰隆作响的心跳声。 ——月儿,在亲他。 第108章 月儿,吸气 等到烛花炸响,偷香的林樾倏地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就要后撤。 而就在这须臾间,之前还僵着身体的谢南行却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抬手一把按住了她的后腰,一点、一点地收紧,将她,更紧地贴近自己的怀里。 而唇间原本的浅尝辄止却变成了唇舌的交缠。 细微的水泽声,炸响在林樾的耳畔。 这次轮到她瞳孔巨震,这是——什么? 为什么会让她心跳的如此厉害? 但是——好舒服...... 林樾再次闭上了眼睛,她像是一叶浮萍,随着名为阿行的水流,时而舒缓,时而急速的漂泊着。 今夕不知何夕。 直到谢南行缓缓退出,在她唇角轻舔了下,垂眸看她在烛光下微微泛粉的脸,还犹自带着水泽的唇瓣,不由轻笑提醒,“月儿,吸气。” 这一声,极轻,像是呢喃,却让林樾神魂倏地归位,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憋着气,现下头都有些发晕。 而后,她又察觉到谢南行搂在她腰后的手臂,更是脸上轰的一下爆红。 ——林樾!你刚才干了什么?! 可谢南行眼中却盛了满满的笑意,他像是被这个突然害羞起来的林樾给取悦到了,又身不由己地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 极快,极轻。 ——嗷! 林樾心中大喊了一声,她这下从头到脚全都红透了。 谢南行轻笑了一声,将缠在林樾腰间的手慢慢松开,缓缓坐下,低声道:“月儿,坐。” 林樾心尖儿又是一颤,嘟囔道:“你别勾引我......” 谢南行不由笑出声,点头,“好好好,坐下,尝尝这个醉鸡,御膳房的新菜式。” 林樾坐了下来,然后用手用力扇了扇风,试图将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但又余光瞄到谢南行的目光,又唰一下把手收了回去,嘴里说着,“那我尝尝,尝尝。” 她有些慌乱地抓起筷子,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却瞬间被那椒麻味冲的头皮发麻,一瞬间,她就顾不得害羞了,赞道:“哇,这个也太好吃了吧?” “嗯,好吃就多吃点。”谢南行眼角都是笑意,他撑着头看着林樾大快朵颐。 林樾没有吃晚饭,这会儿都半夜了,早就饿得发慌,要不是谢南行带吃的过来,她都有可能溜去厨房摸吃的。 直到一盘鸡被解决得七七八八,林樾才想起来还有话要跟谢南行说。 “吃饱了,聊正事吧。”林樾把筷子一放,刚要说正事,却见谢南行掏出帕子,把她的嘴角还有手全都细致的擦了一遍。 “......”林樾一下又卡住了。 ——他又在勾引我,呜—— 然而谢南行却是神态自若地坐了回去,并递给林樾一杯温水,淡声说道:“嗯,你说。” 林樾清了清嗓子,坐直了些,“我从回来就在想,究竟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荣王妃?” “你怎知是有心人将消息递给荣王妃,而不是荣王露了马脚,被荣王妃自己发觉了?”谢南行提出另一个思路。 林樾闻言,想了想,随后笃定地摇摇头,“不、不是,肯定是有人递的消息,而且就是今天,时辰还不会太早。” “嗯,何以见得?” “荣王妃的穿着打扮,明显是为了进宫参加晚宴准备的,而且在装扮时,她的心情应该是比较愉悦的。” 林樾回想起荣王妃沾血的脸,眉心皱了皱。 “今日的皇室子孙都很早就进了皇宫,按照荣王宠爱荣王妃的传言,她不会起的很早,至少不会在荣王起床前就装扮妥当,那极大的可能,就是在荣王进宫后的那段时辰里,有人给荣王妃透露了消息,甚至还顺便给了荣王妃地址,而且荣王妃看到的画面定然极大的刺激到了她,否则,她不会一下就死了心,自戕。” 谢南行微微点头,“嗯,继续说。” 林樾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直觉谢南行早就将事情前后想明白,但还是希望她能够说出来。 “隐卫查了几天都没能查到荣王的秘密在哪里,可荣王妃一后宅妇人,竟然都能寻到,由此看来,给荣王妃递消息的这人很了解荣王,可问题点在于,可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到底是敌是友?有可能是太子吗?” 说到这里,林樾又自顾摇了摇头,“不会是太子,此人隐在暗处,故意引荣王妃自戕,留下疑点,让陛下派人来查,也让荣王妃的娘家,南阳侯府参与其中,这样荣王就完全没了脱罪的可能,后面甚至还能将京中禁卫与荣王府之间的联系割裂,这种一石二鸟的计谋,不大可能是太子会做的。” 谢南行微微颔首,“嗯,没错,太子行事不会这么谨慎。” “那、就是说,在京都,目前除了宁王府、荣王府、东宫,还有另一股势力?”林樾眼睛微微睁大,有些难以置信。 “嗯,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谢南行指尖在桌面上轻磕,发出轻微的声响,“而且,之前给我们传递福临求救信号的也极有可能是这批人。” “他们似乎、在帮我们?”林樾不确定地说道。 毕竟福临带回了当年宁王之死的真相,荣王妃的死,也帮他们撬开了荣王秘密的口子。 谢南行蹙了蹙眉,却不大赞同,“不好说,虽说目前从明面上来看,确实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这些人藏头不露尾,一直隐在幕后,实在可疑。” 被谢南行这么一说,林樾也觉得有理,“不错,如果想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报出身份,反而是以这种暗地里示好的方式呢?哎,这些人目前能查到什么吗?” “凌隐阁已经出手在查,但目前没有丝毫有用的消息传回来。”谢南行摇头叹道,“此人手段高超,极度了解朝中势力走向并且极擅隐匿,就像是一直潜伏在京都,极其细微地引导着事情的走向。” 听到谢南行对此人的评价,林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京都的水,真的是越来越浑了。” 第109章 荣王妃之死 林樾与谢南行两人猜测的不错。 翌日早朝,南阳侯就穿着一身素衣上了金銮殿,请求隆庆帝严查,还他女儿一个公道。 此话一落,朝中大臣就小声议论开了。 “这南阳侯什么意思?他女儿跳城门自戕,本就有辱皇家颜面,而且还是在陛下寿辰这日,他竟然还有脸面来讨要公道?” “是啊,这南阳侯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嘘嘘嘘,别乱说,我昨晚听到一个民间流言,说那荣王妃跳城门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个帕子呢,帕子上写着‘君误我’三个字,你们说说,这三个字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说荣王殿下么?” “嘶——那、那、这、这......” “咱们还是看着吧,看陛下怎么说,别多嘴。” “是是是,王大人说的是。” 而金銮殿的主人,隆庆帝此刻也是头疼昏昏沉沉的,昨日举国同庆,本是大好的日子,可谁知这晚宴还没开,就听闻荣王妃竟然跳城门自尽了。 荣王一下慌了,忙告罪跑了。 那禁卫军统领高劲柏是荣王妃的娘家哥哥,也是请命去了。 这就把原本兴致高涨的隆庆帝给晾在了那处,这儿媳都死了,他总不能还继续大开筵席,于是,这场准备了数月之久的寿辰宴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散了。 其实死个荣王妃,隆庆帝根本不疼不痒,他对这个儿媳早就不满,之前也曾让皇后暗示过荣王,再娶两个侧妃进门,切不可太过娇宠,忘了本分,让荣王这些年连子嗣都困难。 可荣王自己不乐意,他也不是不留宿其他女人,只是那些女人全都没什么名分,睡就睡了,顶多给个侍妾的名分也就没了。 今日荣王并没有上朝,而是回王府给荣王妃办理丧事。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对上南阳侯决绝的目光,不由心中叹息一声,这都是先帝的老臣,也不能就这么寒了他的心。 而且他也没觉得荣王能犯什么大错,不过是那荣王妃心眼小,容不下事和人,自己闹得跳了城门。 隆庆帝不得不打起精神,下了令,“准!令人严查!” 南阳侯一磕到底,“谢陛下!” ...... 大理寺卿陈竖这一大早就又接了个活儿,查荣王妃之死。 他刚接到这活儿的时候,心里头都快要懊恼死了,怎么又是跟荣王有关,本来自己还只是跟着看个热闹,没想到看着看着就看到自己头上来了。 而且还因是南阳侯求的陛下,他查个案后头还跟着个禁卫统领,直把陈大人愁的苦不堪言。 可就算再愁,这案子也得查啊,这一个王妃自尽,怎么个查法呢? 只能先从她身边人下手,又不能按着荣王来,只得先将荣王妃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又一个地传过来问话。 先头他去荣王府上走了一趟,那满府的素缟衬着荣王阴恻恻的眼神,直把他吓得后背白冒汗惊了一层又一层,后头他都不去了,直接派人去传话。 幸亏那些个小丫鬟也不是什么嘴硬的,就在大牢里关一关,再用刑具吓一吓,一个个的就都知无不言。 但她们也说不清多少,只说万寿节那天,荣王进了宫后没多久,已经盛装打扮好的王妃突然提出来要进王府最后头的柴房,进去后,还不让她们跟着。 她们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妃进去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 出来后面色有些苍白,但也没看出来她哪里不对劲,再后头,就是又提出来想出去逛逛,下人们只得备了车,后到了皇城外,就不知道她是怎么就上了城门,又从城门上跳下来了。 陈竖听出来了,症结就在荣王府的杂物间,那里头究竟有什么,能让荣王妃在里面一待就两个时辰,后面出来就存了死志呢? 他得出这个结论后,也没敢擅作主张直接带人去荣王府,而是将这事儿先上报给了隆庆帝。 这下隆庆帝也对荣王府后院的柴房产生了兴趣,当即让高统领带了禁卫军跟着陈竖上了荣王府。 荣王府还没过丧期,还是满府的白,被人突然杀上门,管家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府中前来吊唁的人来人往,只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漏出来一点风声,明日整个京都城都能传遍。 只得请出荣王,让他亲自接待昔日的大舅子,荣王一身素衣,头发也只用白绸扎了,面色倦怠地走出来,“今日不知陈大人还有高统领有何要事啊?” 陈竖忙拱了拱手,低声说道:“殿下,这下官奉命查案,多有叨扰,请多原谅。” 可一旁的高劲柏可没那么好的脸色了,这灵堂里还摆着的是他的亲妹妹,而亲妹妹的死似乎还跟面前这位有关,他随意地拱了拱手,声音有些冷硬,“殿下,下官奉陛下的旨意,前来查探荣王府后院柴房,还请殿下行个方便,别耽搁了查案!” 他这话说的硬邦邦,丝毫不给荣王面子,将一旁的陈竖吓得又是一头的汗。 荣王闻言,却没有动怒,而是唤了管家来,“来,给两位大人带路去后院柴房。” 高劲柏见他识相,带着手下就往后院去了,陈竖却是又拱了拱手,这才跟在后头灰溜溜地去了。 荣王瞧着他们的背影,眉眼间飞速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可一转眼,他又是那个因丧妻而哀恸万分的荣王殿下。 “高统领,您说,荣王殿下这爽快让咱们搜查,会不会这后院根本没什么呀?”陈竖跟上高劲柏的脚步,悄声说道。 “陈大人是何意思?是想让本统领就此不查么?”高劲柏轻哼一声。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您看您跟殿下还是、还是......”陈竖看了眼高劲柏,提醒道。 “案还是要断,还请陈大人放心,至于——”后面的话,高劲柏都快到嘴边,却还是硬忍了下去,轻瞥了眼一旁的陈竖,不再吭声。 ——至于后面还是不是亲家,得等案子办妥了才能知晓。 陈竖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但面上还是低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第110章 看上我们家月儿了 “陈大人,高统领,柴房到了。”那管家将人带到后,就束手垂眼站到了一旁。 高劲柏扫了他一眼,鼻中轻哼了一声,抬了抬手,“搜!”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禁卫就快步进了柴房,这间柴房不大,四处都堆满了杂物,而且看着像是常年无人进出,里面还弥漫着一股霉味,有些器具上也都是落了灰。 这一眼就能看全的屋子,那几名禁卫还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细细搜查着。 而站在外面的陈竖视线只在屋内随意一扫,就又转了回来,之后又将这小小后院全都看了一遍。 这处看着,竟像是一个专门围出来的院子,不大,而且看这院中破败的模样,也不似有人常来的样子,在王府这高门大户中,并不常见。 但奇就奇在,它偏偏就存在了。 那理由是什么? 荣王府占地广阔,无所谓多修个小破院么? 陈竖视线随意地扫着,却无意间撞上了管家的目光,他看着只是老实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可他从眼尾处漏出来的眼神却莫名地有些紧张。 陈竖不由眉心一跳。 这处,定然有问题! 正好此时,那些个禁卫将柴房全都搜罗了一遍。 自然,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 “回统领、陈大人,无任何可疑之处!” 随着禁卫的禀告,陈竖很明显地看到管家偷偷吐了一口气。 “真的没有?”高劲柏确认道。 “没有。禁卫肯定地摇摇头。 然后陈竖就看到荣王府管家一改先前低眉顺眼的模样,抬眼笑着看向他们两人,“两位大人,你们看......” 这话就是要送人的意思了。 高劲柏又抬头四周打量了一圈,这里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只能又哼了一声,挥了挥手,“我们走!”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头走去。 陈竖忙跟管家拱了拱手,也急忙跟着离开。 直到他们离开,管家这才绕到花厅,朝里面正在喝茶的荣王回话,“殿下,一切安好。” 荣王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面上,轻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查出来是谁跟王妃透得消息了吗?” 管家摇摇头,“还不曾,那日在王妃身边的人全都筛过了,没有人任何一人可疑。” 荣王眉心皱成一团,近日事情杂乱,还始终查不到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让他实在心力交瘁,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挥了挥手,管家就悄声退下了。 离了荣王府的高、陈二人,在道路口就分道扬镳,高劲柏有些不高兴今日白跑一趟,话都没跟陈竖说上两句,就带着手下打马走了。 而陈竖一人站在街边,等高劲柏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这才慢吞吞地往大理寺回。 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荣王府那后院有些问题。 于是,他走着走着,就拐了方向,往另一条路去了。 宁王府。 谢南行早上刚去荣王府吊唁了一趟,荣王妃也是他的皇婶,他这几日也不去荣王面前晃荡,都是早上很早过去敬个香,然后就回府。 他这天回府的路上绕去醉悦楼给林樾带酱烧肘子,到府的时辰就晚了些,这才进了栖吾居,让人去喊林樾过来,就听到门房过来通传,“殿下,大理寺卿陈大人求见。” 谢南行闻言挑了下眉,最近陈竖一直在忙荣王妃跳城门一案,按照他的性格,估计也是忙得满头包,今日怎么会有空来找他? “快请进来。” 没一会功夫,陈竖就进了栖吾居。 陈竖拱手朝谢南行行礼,“殿下,多日不见,还是神采依旧啊。” 谢南行笑了一声,也不跟他多礼,一边将食盒中的酱烧肘子端出来,一边说,“别逗笑了,陈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陈竖新奇地瞧着谢南行亲手摆碗筷,倒也没凑过来,而是站在了一旁,笑着说:“这不是想有求于殿下么?” “哦?怎么说?”谢南行将碗筷都摆放好,拿着温热毛巾擦了擦手,就又坐到一旁,并不打算吃的样子,抬手给陈竖倒了杯茶,“来,坐,喝茶。” 陈竖忙坐下,接过来,喝了口茶,“殿下定然也有所耳闻,下官近日在查的案子。” “嗯,听说了,怎么,陈大人遇上难题了?”谢南行微微点头,也低头抿茶。 陈竖叹了口气,把今日进荣王府查那柴房的事给说了,然后苦着脸说:“下官想跟殿下借个人。” 谢南行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你这是想要本世子的人给你夜探荣王府?” “哎哟,哎呦,殿下果真是见微知着。”陈竖又拱手谄笑道。 “那你是看上谁了?”谢南行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樾的声音,“阿行,你找我?” 陈竖猛然一听一女子轻快的声音,然后她被她说话的内容惊了下,这宁王府内竟然有人能直呼宁王世子的大名? 下一刻,他就见到一绯衣少女蹦跳着进了屋,只见她一身窄袖劲装,马尾高高束在脑后,明眸皓齿,正笑眯眯地看着谢南行。 等进了屋,才发现谢南行还有客人在,忙收了身型,给陈竖行了礼,“陈大人。” 陈竖心道,这不是正好就来了吗? 要说陈竖是怎么知道林樾轻功好的,原来是那日林樾追着禁卫去城门口看荣王妃时,在屋檐间飞掠的身姿被陈竖看到了。 他之前还感叹此人是谁,轻功竟然如此之好之时,她一个回头,却被陈竖赫然发现此人竟是谢南行那贴身侍卫。 今日他推断荣王府那小院定然有问题,但他又不能再随意进出荣王府,再怎么样,那人家也是王爷,岂是他能说查就查,说进就进的? 这不,他就突然想到了林樾,现在要想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探荣王府后面那小院,除了林樾,他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能办到。 谢南行见陈竖自林樾一进门就一直盯着林樾,眼神中还不由地流露出激赏的神色,不由一怔,问道:“陈大人,不会是看上我们家月儿了吧?” 林樾闻言悚然一惊,“啥?!” 第111章 探柴房 陈竖也是吓了一跳,一抬眼对上林樾防备的眼神,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殿下说的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林樾依旧还是侧着身子瞧他。 虽说陈竖是大理寺卿,朝中重臣,年纪也就三十多,怎么看,也是个青年才俊了,可这不代表,林樾就想被他看上。 “哎哎哎,哎呀,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呀!”陈竖磕磕巴巴地说道。 谢南行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所歧义,忙轻咳了一声,安慰受惊的林樾,“月儿,是我说错了。” 陈竖也忙着将自己的本意说了一遍,林樾这才缓缓点头,“哦,这个事儿啊,你跟殿下说,殿下同意我就没问题。” 林樾说着说着,眼神就往桌上的酱烧肘子上飘了。 “吃吧,专程给你带的。”谢南行说道。 林樾立马坐了过去,抓起筷子就大快朵颐,在她心中,不就探个荣王府么,哪能比得上吃肉。 还在一旁坐着的陈竖这才发现,之前谢南行亲自摆放碗筷,就是为了喊林樾过来吃东西,他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宁王世子与这女侍卫之间不一般的氛围。 陈竖不由有些退缩了,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他甚至都在想,要不实在不行,他就再头铁独闯荣王府一次。 谁知谢南行却是点头应了,“好,但也不必夜探,明日月儿跟我一同去荣王府。” 林樾点点头,“行,就是要麻烦陈大人说一说那小院儿究竟哪些地方让你觉着不对劲。” 陈竖见他们二人如此给面,激动得都要给他们跪下了,因此极细致地讲了一遍自己直觉不对的地方。 林樾也吃饱了,随意用帕子擦了擦嘴,“行,明儿我再去看看。” “那就多谢姑娘了。”陈竖忙给林樾拱手。 林樾摆摆手,表示无事。 却没想到,还在空中舞着的手却被谢南行一把抓住了,只见他用温毛巾又细细地给林樾擦了擦手上的油。 那细致劲儿,把陈竖都看得莫名有些脸热,连忙起身告辞,“那就麻烦姑娘了。” 林樾没什么感觉,大咧咧地朝他摆摆手,“不麻烦。” 林樾就没把探荣王院子当回事儿。 这翌日一早,谢南行的马车又早早地去了荣王府。 他进了皇室子弟专用的敬香处,林樾则是跟着下人们进了另一个棚子,这个时辰还早,这棚子里也没人,外面还刮着冷风,棚子里也没有烧上炭火,里面冷飕飕的。 那带林樾来的下人把林樾带到后,扭头就走了,估计谁知道这地儿冷,不愿待。 不过,也正好合了林樾的心思,她朝棚子外头四处都看了眼,随后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轻灵的身影飞快地掠向荣王府最后面,可能是因陈竖他们带人来查过了,这处并没有人看守,不过也有可能是荣王府上近日来访的人太多,人手不大够罢了。 她轻巧地落在地上,连尘埃都没激起一星半点,她朝四周张望,发觉此处正如陈竖所说,实在破旧狭小的可疑。 整个小院里只有三间屋子,三间屋子都在一排,全部朝南,她从每间屋子的窗口朝内探看,确实也只有中间这个屋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另外两间屋子是空的。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林樾将三间屋子里外都走了两圈,将每堵墙都细细敲了一遍,甚至将地面也都摸索了一遍,丝毫没有任何破绽,那荣王妃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还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时辰? 林樾百思不得其解,又进了中间那个屋子中转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她准备再去隔壁屋子转一转,就在她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骤然听到院外传来人声。 她连忙急急后退,后背紧贴着墙壁,想从窗户缝隙中朝外张望,而就在这时,她心头猛地一跳,瞳孔一缩,似乎发现了什么,可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听着是两人。 “你在门口守着。” “是。” 下一刻,林樾就看到她躲的这间屋子的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似乎他下一瞬就要推门而入。 只要那人进门,林樾必然暴露无疑,这屋子实在太小太小。 指尖寒光一闪,一把匕首顺着衣袖落于掌中,林樾死死盯着那个人影,不管是谁,只要进了这门,瞬间就会落入她手中。 “吱呀——”破旧的门发出刺耳的动静,林樾连呼吸频率都降到了最低。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院门口处传来,“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林樾心头一紧,在门外的身影竟然是荣王! 被推开了一条缝的门又重新掩了回去,门外的身影似乎顿了下,低声说了句,“走,去看看!” 脚步声响起,片刻后,小院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樾缓缓松了口气,她将匕首收回,然后伸出手指摸了摸窗户的边缘,又低头看了眼门槛处。 如果她猜的没错,隔壁靠着这面墙的屋子也是如此构造。 她突然下蹲,手指在墙上第二排砖处摸了摸,然后看了看指尖的灰尘,低声道了一句,“果然!” 随后,她就径直出了门,又顺着原路回了先前的棚子。 她刚进去,那棚子的门帘就被人从外掀开,之前带她过来的下人见着她,像是松了口气,“你刚才去哪里了,真是吓死我了。” 林樾一脸茫然,“啊?你找我?我一直在这里,没动过啊,就是这儿实在太冷,我刚站那里去了,那处避风。” 说着,她指了指跟门帘一个方向上的角落。 那下人闻言也是一愣,看林樾也不像是撒谎,嘀咕了一声,“难道我刚才看岔眼了?” 之后,那下人也不再纠结,他指着外面说,“世子殿下要回去了,正在找你,你快点吧。” 林樾连忙点头,“是是是,这就来这就来。” 说着,林樾就跟着那下人走出了棚子,往谢南行那边去了。 谁知刚到那里,就碰着了荣王跟太子。 第112章 隐秘小院 荣王妃已经去世了有六日,太子还是头回来。 来了也只是随意地在堂前拜了拜,主要是为了看老三的笑话。 荣王明明知道太子的心思,可也只能在边上作陪。 谢南行则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看两位皇叔你来我往地打机锋。 直到一抬眼瞧到林樾过来了,这才抬手跟两位告辞。 荣王还没发话,太子倒先是摆摆手,“去吧去吧。”然后也瞧见了往这边来的林樾,不由地又轻笑出声,“阿行,没想到,咱们谢家竟然还能出情种。” 说完,还眼角余光轻瞥了下荣王。 之前,可是整个京都都说荣王是情种。 太子这话,明面是跟谢南行说,实际上却是当面打荣王的脸。 荣王原本就憋着气,这下脸色愈加发黑发青,他狠狠捏了捏手指,然后硬着嗓子说道:“恕臣弟还有家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说完,也不等太子说话,袖子一甩人就走了。 太子轻蔑一笑,语气讥讽,朝着谢南行说道:“阿行啊,别学某些人,管不住自己,还硬要标榜自己是情种,这跟外头说的,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荣王听到。 荣王背脊一僵,随后更是加快脚步走得远远的。 太子今日的目的达到,瞬间觉得神清气爽,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拍谢南行的肩膀,“这鬼地方冷得很,孤先回了,阿行,你也早点回吧,你身子不好,别给冻着了。” 说罢,就双手背在身后,带着一大帮子人,摇摇摆摆地走了。 谢南行低头朝他行了礼。 “哎,他们刚才都说什么了?把荣王都给气跑了?”正好林樾过来,她一脸兴奋地闻着八卦。 远远地就瞧着荣王黑脸走了,他不高兴,林樾就高兴,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谢南行见她眼睛都亮晶晶的,嘴角浮上一抹纵容的笑意,低声说道:“走吧。” 然后将荣王跟太子两人的谈话内容全都告诉了林樾。 “哇,太子说话这么毒?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不是怼得荣王没话说,哈哈哈哈。”林樾乐得都快要拍手。 “嗯。”谢南行微微颔首。 “啧啧啧,爽!我愿意称太子殿下为第一勇士,让他硬要装谦谦君子,憋死他!” 林樾高兴地摇头晃脑,一直回到马车上,这才将在荣王府那处小院的发现告诉了谢南行。 “还真有密道?”谢南行低声问道。 “嗯,我估算了下,两间屋子中间那堵墙留的空隙正好能经一人通过,但具体通往哪里,还是在地下挖了密室,那就不得而知了,得等陈大人他们自行去查探了。” “好。”谢南行点了点头。 马车绕过几个弯,车上就多了个陈大人。 “陈大人,那两间屋子室内与室外的尺寸匹配不上,两边的窗户也都明显隐在墙中好几寸,那两个屋子中间的墙体中定然有密道,另外,密道并没有直接贴地,而是自下数第二块砖那一列起,应该是为了防止厚重的密室门在地面留下磨损的痕迹。”林樾几句就将荣王府内的密道解释清楚。 陈竖连连拱手,“多谢多谢!下官这就跟高统领商议去!” 马车又转过一个街道,陈竖已不在马车中。 林樾瞧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光,灰蒙蒙的,叹了句,“阿行,这天好像要下雪了。” 谢南行也低声应了句,“嗯。” 翌日,荣王妃已经停灵整七日,按照规矩要抬出去下葬了。 可高劲柏却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禁卫军进了荣王府,把荣王府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高劲柏也没说不让自己妹妹起棺,只是进来给荣王妃上了柱香,就手一挥,带着人往荣王府后面去了。 天色清灰,禁卫军一身黑衣,穿过荣王府,像是带了满身的煞气,荣王府过往的下人,全都远远地避开。 高劲柏步伐极快,还在柴房院外一把揪住了想要过来报信的管家,拎着跟拎着小鸡仔似的,语气森寒,“给我绑了!” 禁卫中出列两人,一声不吭地就将抖得跟筛子似的管家五花大绑,还用破布把嘴巴也给堵了。 高劲柏破开柴房的破门,按照陈竖的说法,果真摸到了密道的入口,他不由轻哼了一声,把被禁卫拎在手上的管家吓得又是一个哆嗦。 “走!” 高劲柏手一挥,一队禁卫就跟着他下了密道,密道幽深,两侧都燃着长明灯,弯弯曲曲的不知要通往何处。 无人说话,幽长的密道中只剩错杂的脚步声。 走了快有一盏茶的功夫,高劲柏才看到密道尽头有一扇门。 他上前猛地推开,展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间装饰典雅的房间。 房间内空无一人。 他推门而出,只见外面是一座小院,小院四面都是房间,此刻天色尚早,小院中还未有人走动。 高劲柏无声地给手下打了个手势。 那些禁卫就如同沉默的游鱼一般潜入各个房间。 而高劲柏也是随机推开一间房门,只见这房间内挂满了绫绸,隐隐绰绰,什么都看不分明,空气中还燃着甜腻的熏香,高劲柏受不了般皱了皱鼻子。 突然,东南方向上传来一声黏腻的呻吟声。 说不清是痛苦还是舒服。 他视线猛地一凛,脚下踩着厚厚的地毯,用刀鞘无声地挑开那些飘摇的绸缎,走了几步后,一张巨大的床榻显露在他面前。 而那床上正趴睡着两人,看不清正脸,两人上半身赤裸,其余部位隐进了锦被当中,就算如此,也不难猜出,他们藏在锦被下的身体定然也是一/丝不挂。 下面那人身形要稍稚嫩一些,似乎还没完全长成,露在外面的后背上全是被凌虐的痕迹,咬痕、鞭痕,甚至还有灼伤的痕迹,看的高劲柏眼皮子直跳。 而就在此时,下面那人似乎难受的厉害,又挣扎着呻吟了一声,竟将上面趴在他身上之人弄醒了。 他翻了个身,那张脸赫然出现在高劲柏眼前。 高劲柏的瞳孔猛地缩成了一点! 第113章 荣王东窗事发 荣王被高劲柏一举告到了隆庆帝案前! 陈竖想拉都没拉得住,这高统领要去告状,也得先知会自己一声啊,毕竟自己才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官。 可被荣王那一身暧昧痕迹、还有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刺激红了眼的高劲柏,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只想着陛下能狠狠治荣王的罪。 这个自诩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在自己发妻尸骨还未寒时就抱着人在房中行淫乱之事,而且!而且!那人竟然还是个少年!! 隆庆帝在高劲柏忍着高亢怒火的叙述之下,知晓了前因后果,异常震怒! 他在御书房劈头盖脸地将荣王骂了整整三个时辰,然后勒令荣王回府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等着! 之后隆庆帝为了安抚南阳侯府,也是厚葬了荣王妃,并亲自去南阳侯府安慰了一趟丧女的南阳侯。 荣王的“英勇事迹”也是在整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众多文武百官也都纷纷上奏,义愤填膺,要隆庆帝严惩荣王。 可不知为何,那些折子全都宛如石沉大海,隆庆帝除了让荣王继续关禁闭以外,并没有做出其他动作,渐渐地,群臣也都明白了隆庆帝的意思,也就绝口不提了。 可是高劲柏还是愤怒,他觉得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竟然对荣王的惩戒只是个不疼不痒的闭门思过。 他实在气不过。 后来也不知是谁给他瞎出主意,说让他煽动京中学子的义愤之情,让他们去皇宫前抗议,由此来让陛下加重对荣王的惩戒。 他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谁知刚准备去搞事情,就被他爹,南阳侯一巴掌扇进了高家祠堂。 “爹!你不也想给妹妹讨回公道么?难道就让她这么白死了?!爹!!”高劲柏被按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却还要扯着嗓子对着南阳侯嚎。 南阳侯上前又是一个巴掌,“你嚎什么嚎,荣王所做的恶事大白于天下,就是陛下给我们高家天大的恩赐,就是给了姝儿公道,你再这么闹下去,是想让我们整个高家为你妹妹陪葬,你才高兴么?!” 高劲柏闻言一愣,他难以置信地反问,“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害死了姝儿,却只是闭门思过,孩儿只是想要公平,怎么可能会害了高家?陛下如果这么做,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南阳侯摇头叹气,深觉自己儿子被保护的太好,这二十几年来也太过顺遂,这才养成了这么个不动脑子,就知道感情用事的性子,“柏儿,你先前将荣王一状告到陛下面前,陈大人是不是拉过你,让你先不要冲动行事?” “是。”高劲柏直愣愣点头。 “唉,这陈大人的人情,你得记得还。”南阳侯又是摇了摇头。 “什么人情,查到实情不就应该直接告诉陛下么?”高劲柏不解。 “是要告诉陛下,但也不该是你这种直接怼到陛下脸上去的告诉法,你想想,荣王是陛下的亲儿子,又是皇子,你这跟直接打陛下的脸有什么区别?唉——柏儿啊,你真是——” “姝儿嫁给荣王这么些年,只生了两个郡主,荣王膝下再无其他所出,你能保证这事儿,跟姝儿无关?前些年,我就听说陛下想给荣王再娶侧妃,绵延子嗣,荣王拒了,你能确定不是姝儿闹腾的结果?” “陛下早就对姝儿不满,为父去请旨查给姝儿一个公道,那是我当父亲该做的,陛下也已经给了南阳侯府足够的体面,你现在再去闹,那就是南阳侯府给脸不要脸,还妄想以学子威胁皇室,你这不是把我们高家往绝路上送么?” 南阳侯又是叹息了一声,“柏儿啊,你这几天就在这儿好好想想,为父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说罢,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祠堂大门在高劲柏身后重重关上,还在发愣的高劲柏此刻骤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抬头看了眼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下就瘫软在了蒲团上。 ...... 几日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洋洋洒洒地将整个京都全都盖住了。 似乎将荣王那些龌龊的事也都掩盖了起来,京中敏感些的人家已经不再谈论荣王之事,就连茶楼中聊起此事的人也不似前几日那么多。 打皇家脸面的事,热闹个几天就够了,再多嘴,也不想想自己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这日,林樾又在茶楼坐了两个时辰,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听说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一些,不光是京都落了大雪,其他州府雪更是落个不停,像大同州、锦州等地似乎都下了快有小半个月了。 “今年冬天百姓的日子看来难熬的很啊。”林樾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在桌案上放下一小锭银子,起身就走进了漫天大雪中。 寒风卷着雪花在空中飞舞着,街头巷尾也都出现了一些卖糖炒栗子,烤地瓜的小摊贩,热气腾腾的。 林樾掏钱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拐去糖果铺子买了牛乳糖,还顺带了些糖果新品。 之后就溜溜达达地回了宁王府。 入了十二月后,这京都就彻底冷了下来,谢南行在夏天看着没多大问题的身子似乎又弱了下去,这段日子,是连栖吾居都不大出了,去宫中请安也被隆庆帝给免了。 林樾掀开厚重的门帘,谢南行的屋子。 整个屋子里烧了好几个炭盆,全都是上好的金丝炭,屋子里热烘烘的,林樾体热,不怕冷,一进门就将身上的大氅给脱了。 拿着糖炒栗子跟糖果送到谢南行面前,“喏,尝尝,刚买的,还热乎着。” 谢南行脸色苍白,那唇色看起来也更加浅淡,前几日他又发了一场高热,幸好先前陈姑娘留下的药给压了回去,可这几天,一直都病恹恹的。 他捏起一颗栗子,慢吞吞地剥着,塞到嘴里,直到吃下去后,才点点头,“嗯,甜。” 林樾知道他这些日子药不停,嘴巴里没味,就经常出去给他买点甜品点心之类的,就为了让他能多吃点。 突然,谢南行从小几下拿出一个小臂那么长的梨花木盒子,递给林樾,“打开看看。” 第114章 又勾引我 林樾拍了拍手上的栗子碎屑,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好奇问道,“是什么呀?” 谢南行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林樾将盒盖推开,只见一通体银色,上面还雕着繁复云纹的金属棒子安稳放在里面。 林樾将盒盖推到底,银色的枪尖出现在她眼前。 “枪?!这是杆枪?”林樾眼睛一下亮了,她抬头看看谢南行,满脸惊喜。 “嗯,拿出来看看。”谢南行微微点头,唇角还带着笑。 林樾将那短枪拿了出来,站起身,手腕轻轻一抖,只见那原本只有一臂长的短枪,瞬间伸长到七尺,林樾抬脚一踢,那长枪瞬息在她手中挽了个枪花。 她惊喜的发现,这杆枪无论是重量,还是长度,全都跟她之前那杆枪一模一样,而且这杆枪上不光有繁复的纹路,就连在细节部分也比她之前那杆要多了不少,就连枪尖处都似乎做过特殊处理。 这完全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兵器,林樾在手中随意舞了两下,更是对它爱不释手。 “你怎么知道我用枪的习惯?”林樾将长枪又是一抖,瞬间又是一柄短枪,凑到谢南行身边问道。 “之前在收封将军府物件的仓库中见过你之前的枪,就记下了。”谢南行说道。 “你之前去大理寺的时候还进过他们的仓库?”林樾奇道。 “嗯。”谢南行微微颔首,“这杆枪早就让人找叶先生定制,谁知道工艺实在复杂,这才拖到今日才送到。” “叶先生,是那个精锻武器大师,叶沧澜,叶先生么?”林樾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叶沧澜,可是大梁朝的武器大师,习武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要让他定制一把武器,几乎是所有习武之人的梦想。 “嗯。”谢南行点头,“宁王府先前与他有些交集。” 林樾把枪握在手里,又是上下仔细地摸了一遍,在枪尾处摸到几个小字,“沧月”。 “这枪唤‘沧月’?”林樾惊喜道,这枪竟然与她小名重上了。 “嗯。”谢南行含笑颔首。 “阿行,谢谢你!”林樾高兴道谢,突然探头,在谢南行侧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掀开门帘,就跑了出去,直接在院子里舞起了枪。 谢南行倏地怔了下,耳朵尖就漫上了浅红,随后像是忍不住一般,摇头低笑一声。 听着院中舞枪的猎猎风声,他缓缓自软榻上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就看到一身火红窄袖劲装的少女手持银色长枪,刺破了漫天的雪花。 他们一人站在窗内,一人舞在雪中,竟不知时光流逝。 半个时辰后,林樾才披着一身的雪从院中退了回来,虽然手被冻得通红,但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却在诉说着她此刻的畅快。 谢南行递上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林樾呼噜噜地随意揉了揉,就又坐了回去。 刚要说话,就听外面通传,“殿下,门外有一位名叫娄啸的求见。” 谢南行一愣,“娄啸?” 就见一旁的林樾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来了来了。” 走到门口时,几乎要跑起来。 林樾感觉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又收到了称心如意的礼物,好兄弟居然还找上了门。 到了王府大门口时,就见到一穿着黑色劲装,头戴斗笠的高大男人站在角门处,林樾一下跳了出去,“娄小啸!” 娄啸原本还在暗暗打量着宁王府,没想到这才往里通传没多久,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扭头,只见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姑娘冲着他乐,不由有些迟疑地问:“林小樾?” “哈!没认出我来吧?”林樾得意洋洋地上前一步,脸跟鼻子都皱在了一起,对娄啸做了个极丑的鬼脸。 “啊,是谁丑到我了!眼睛好痛!”娄啸故意挤着眼睛,也是上前一步,突然一把将林樾搂到了怀里,使劲儿拍了拍林樾的后背,“林小樾,老子好想你!” 可他那力道,让林樾却觉得他不是好想她,他是好想捶死她。 “滚蛋滚蛋,我看你是想拍死我。”林樾给了娄啸一拳头,硬生生把娄啸怼了出去。 “哎,这力道,可以啊,看来离了军营,这功夫是一天都没落下啊,来来来,切磋一把,切磋一把。”娄啸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樾,往后退了一步,手上架势都摆好了。 林樾瞧着自己不着调的兄弟,又是捶了他一拳,“你是不是有病,一见面就要跟我切磋,走走走,进去再说。”说着,就要把娄啸往宁王府带。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月儿,这是?” 林樾一扭头,看到谢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从栖吾居出来了,身上披着深灰色的狐裘大氅,衬的面色更是苍白,唇色更浅了。 她忙就要上前,想让谢南行赶紧进屋,外面太冷,万一着凉怎么办。 可谁知道她还没抬脚,就被娄啸挡在了身后,只见他浑身紧绷,做出进攻的架势,并侧头小声问她,“他是谁?” 娄啸不认识谢南行,但他自看到他第一眼,就莫名地对谢南行产生了深深的敌意,他直觉面前这个高个子男人不是什么好人。 林樾一愣,反手将娄啸推开,边说边往谢南行那边走去,“娄小啸,你干嘛啦,这是宁王世子殿下。” 然后又对着谢南行说,“阿行,他是我自小的好兄弟,娄啸,是北疆大营的千总。” 谢南行闻言,对着娄啸微微颔首,“娄千总。” 娄啸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收留了林樾的宁王世子,看着比想象中还要...... 还要什么? 娄啸说不出来,只觉得他看林樾的眼神,让他有一丝的不舒坦。 不过人家贵为宁王世子,都主动向他打招呼了,他总不能这么不讲礼数,怎么说呢,他就是不能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世子殿下。” 谢南行轻飘飘地嗯了一声,随后就将手臂上带出来的大氅,披到了林樾肩上。 “天冷,小心着凉。” 藏在大氅下的林樾,莫名地心脏又跳快了几拍,耳根处也隐隐发烫。 ——谢南行又在勾引我。 第115章 夜袭北疆 谢南行邀娄啸进了栖吾居,但并不是林樾往常呆的那间屋子,而是栖吾居很少动用的花厅。 虽说这花厅很少用,但也都是燃着两盆金丝炭,随时备着谢南行过去。 走了一路,林樾耳根处的烫意已经降了下去。 虽然她觉得谢南行的安排有些怪怪的,但她这一路偷看了谢南行好几眼,也都没看出来哪里怪,依旧还是那个冰封一样的美人。 直到快进栖吾居前,谢南行像是被她看得受不了,这才默默伸出手,在她掌心捏了捏,林樾这才不再探究。 而跟在林樾身边的娄啸根本就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而是在暗暗打量着宁王府。 近日京都一直在下雪,大雪将宁王府覆盖在洁白之下,可依旧掩盖不了那些雕梁画栋,亭台楼阁。 他在心里默默评价,啧,不愧是宁王府,真有钱。 很快,几人就进了花厅。 娄啸将头上戴着的斗笠拿了,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来,明明是张极其硬朗的面孔,但他一笑,右脸竟然还有一处浅浅的酒窝。 林樾给他倒了杯茶,问道:“你怎么来京都了?” 娄啸端起茶杯跟喝酒似的,直接一口干了,说道:“跟着魏将军回来述职,估计没两天就又要回北疆大营,最近那些北蛮子又有些不老实。” 林樾又给他倒了一杯,“又不老实?狠狠揍他们了没?” “没,这个魏将军......”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谢南行还坐在一旁,就又顿住了。 “没事儿,阿行可信,有什么话不用避着他。”林樾回头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谢南行。 “唔。”娄啸含糊应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那魏将军不知为何,无论那些蛮子怎么挑衅,他都不愿出战,帐下老兵都快要憋坏了,他还硬是不吭气,问就是要保存兵力,不得随意出动,特娘的。” “这个魏将军人怎么样?”林樾也坐了下来。 娄啸揉了揉头发,想了想,这才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形容,说不上来,就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当将军的料,啧,反正我不喜欢他,还老是假惺惺地朝人笑,让人看着都瘆得慌。” 听娄啸这么一说,林樾都觉得这人不是个好人,但她又没见过这位魏将军,也不好多做评价,只得换了个之前自己在信中问的问题,“我之前给你写的信,你怎么都不回了?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说到这个,娄啸也有些不爽,“那还不是那个魏将军,他竟然会管控我们的书信,就算是将士的家书,他也要再三核查,我这不担心你的身份会被暴露么,我就没给你回信,正好趁着这次述职,我回来亲自跟你说。” “现在治军这么严格了么?连家书都不准寄?”林樾不由咋舌。 “啧,别提了,这魏将军自上任后,立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规矩,对外打仗没见着,整治我们倒是有一手。” 娄啸看来实在不喜这个魏将军,他说完后,又像是嫌晦气一般啧了一声,也就不再提魏佟,“那时我记得是你跟林将军离营回京有几天了,突然一天一早,大家伙发现之前从京中运来的补给竟然一夜消失,剩下的点了下数目,就算全军营的人喝粥,那也只够三天。” “那会儿大家伙就有点慌,这天寒地冻的,没有补给,得冻死饿死多少人,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隐约就听到一些流言,说是林将军偷偷将补给贪墨运走了。” “不过那时候,这只是一小拨流言,绝大部分人都是对此不信的,更多的担忧是不是北蛮子搞的鬼,也就组织了十几支小队要在边境沿线不停地巡逻。” “我带亲兵出去巡逻那日正好是粮食将要吃尽的最后一日,那天天极冷,那西北风刮到人脸上,恨不得都能刮下一层皮来,将士们也都两天多没吃饱饭了,在这种天气里,个个都难熬得很。” “我带的亲兵也有些怨气,但没办法,军令如山,我们还是往西边走了快百里路巡视,谁知道到了下午我们要回去的时候,风雪突然大了起来,人根本没有办法在那种情况下行路,我们也就被滞留在了原地。” “等到第二天风雪小了些后,我们赶回大营的时候,才知道昨夜那些北蛮子趁着暴风雪,冲进我们大营里,砍杀了数万将士。” “再后来,之前那一小波流言的声音就渐渐大了起来,很多将士都信了是林将军勾结北蛮子,坑害将士。” “我后来想想,这流言定然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但到那时,说的人太多了,谁都不知道传播的源头到底是谁了。” 说到这里,娄啸嘭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道:“不知是哪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造谣!” 林樾听着娄啸对北疆大营的描述,也是气血上涌,“荣王这些个畜生,为了权势,连将士的命全都不放在眼里!陷害我爹!” “荣王?是荣王干的?”娄啸抓住了重点,急忙问道。 “八九不离十。” “那既然知道是荣王,那是不是就能给林将军翻案?”娄啸有些激动地问道。 林樾却是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前她搜集到的证据以及方远之死告诉了他。 娄啸又是一拳砸在桌子上,声音满是愤怒,“方远这个小人!林将军对他如此之好,他竟然敢!” “唉,他现在死了,线索也断了,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荣王所为。”林樾苦恼地撑着下巴。 娄啸也是难受,他是林将军自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自小就在北疆大营长大,心中默默把林将军当父亲来看。 “会有转机。”而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谢南行突然开口道。 “真的?”林樾跟娄啸同时看向他。 “嗯,我的人已经跟踪上先前夜袭北疆大营的北狄将领。” “真的?!”林樾激动地跳了起来,“那是不是只要能把那人给抓了,我爹就还有翻案的机会?” “嗯。”谢南行微微点头。 “阿行,你也太厉害了吧!” 而在一旁瞧着的娄啸,却莫名的心里有些微的不爽。 第116章 像不像我俩共白头? 林樾跟娄啸又聊了一会,娄啸看了眼天色,就说他得回去了。 “怎么了?”林樾不解问道。 “跟着魏将军回来的人马都驻扎在京郊,我是偷溜出来的,等明儿我再抽空出来看你。”娄啸说着,拿起斗笠戴回头上,就要匆匆出门。 “行,你来了,直接说找我就行。”林樾将娄啸送出宁王府,朝着他挥挥手。 等娄啸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林樾这才回头准备进府,没想到一扭头竟然又看到谢南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林樾眨了眨眼睛,奇怪地问道。 “你、跟他很熟吗?”谢南行顿了顿,问道。 “嗯,好兄弟,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林樾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铁哥们儿。” 谢南行定定看了看她的眼睛,随后垂下了眼眸,慢慢地转身往栖吾居走去。 林樾怔忪了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快步赶上谢南行,侧头问他,“阿行,你刚才是在吃醋吗?” 谢南行脚步微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回答林樾的问题,只是耳朵尖尖的粉色出卖了他。 “阿行!”林樾感觉心里像是浸了蜜,甜滋滋,黏腻腻的,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甜甜的东西,好像也不错,她喊他。 “嗯?”谢南行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天光已经暗了下来,但落雪依旧纷飞,落到他的肩膀上、头发上,他浅色的瞳孔里映着白色的雪,还有一个小小的她。 林樾几步上前,挤进谢南行的怀中,轻声问道:“阿行,你看,我头发上也有雪,你头发上也有雪,像不像我俩共白头?”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亮如星辰,也满是柔情。 谢南行眸光却是轻微一颤,他掩在宽袖中的手臂上那条血线,前几日又悄然往前爬了一段,距离手腕越来越近,他的生命最终还是走向了倒计时。 他抑制住轻颤的双手,极其缓慢地拥上了林樾的后背,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 “嗯。” 一片翻飞的雪花落在他眼角,被肌肤的温热融化,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那一条痕迹,竟像是泪痕。 而他怀里的林樾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余满心欢喜,以及认真的期待。 ...... 快过年了。 京都的大街小巷里都纷纷挂起了红灯笼,扎起了红绸,各家商贩也都备上了年货,随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林樾带着娄啸在街上随意地走着,四处看看,也随手买点好玩好看的小玩意儿。 两人对京都快要过年的氛围都很新奇,林樾是好几年才回京匆忙过个年,而娄啸则是从来没来过京都,两人就跟小孩儿一样,看什么都高兴,看什么都新鲜。 没一会,两人就手里捧了不少东西,还一人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 “京都果真是京都,就是不一样,真是太热闹了!”娄啸感叹道。 以前如果林樾不回京,他们就会结伴去离北疆大营最近的小镇上过年,虽说小镇上也是张灯结彩,但无论怎么都比不上京都的热闹。 “是啊,好多人,好热闹!”林樾跟着附和,“哎?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来过京都啊?” 娄啸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京都人,没事怎么会来京都?” 可说着,他却像突然想起来,“也不是,我来过一趟京都,今年年初那会儿,不过没进城。” “哎?今年年初?你来京都做什么?”那会儿她跟婶娘她们已经被流放到千庐州了。 “想来劫狱救你来着,谁知道我来晚了,在这京都外的长亭一打听,你们早就被流放到了千庐州,后来我又赶去了千庐州,没想到,又晚了一步,你竟然自己跑了!我还给你引开了一路追兵呢!”娄啸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地说着。 林樾一愣,没想到娄啸竟然为了她还有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出,心里暖暖的,但嘴上却说,“啧,要我真的等你来救,那黄花菜都凉了。” “哼!”娄啸自然知道林樾是在跟他开玩笑,也就假意哼了一声,却没想到,竟然将山楂里的籽呛到鼻子里去了。 直把他呛的眼泪鼻涕一大把,把林樾给恶心坏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两人终于也逛得差不多了,就去街边酒楼坐着。 点了一桌好酒好菜,林樾都好久没有喝过酒了,狠狠灌了一大口,舒爽的叹了口气,突然问道:“哎,不对啊,你不是一直在北疆大营么?跑出来这么久,你还回得去啊?” “你这才想起来问?我这不是为了好兄弟连前程都不要了,破釜沉舟也要救我好兄弟!”娄啸也猛灌一大口酒。 “哈,好感动!那你都知道我跑了,怎么都不来找我汇合?” “干嘛要找你汇合?是担心你半夜掉沟里,还是怕你吃不上饭啊?我当时一听说你跑了,就觉得不愧是我娄啸的兄弟,够牛气!” “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连夜回北疆大营了呀,还好小爷我回去得巧,那会儿北疆大营正乱着呢,也没人注意到我偷溜出去近一个月,那要是我还去找你碰个头,那小爷我就真的回不去了。”娄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林樾听得哈哈直乐,连连拱手,“果真很有你的风采,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两人又吹嘘打屁了一番,娄啸说道:“昨天魏将军说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开拔回北疆了。” “这么快?” “是啊,昨天北疆传了消息来,说北蛮子有些蠢蠢欲动,这将军不回去驻守着,总归是不放心。” 林樾不由有些伤感,但又无法言说,只能举杯跟娄啸又碰了个,“行吧,那今天这顿酒就当是送别酒吧,喝!” “喝!” 又喝了一轮后,酒坛子都空了三四个,娄啸突然一把按住林樾倒酒的手,有些神秘兮兮地凑到她旁边,小声说道:“林小樾,你得离那个宁王世子远一点。” “嗯?为什么?”林樾原本喝得有些上头,闻言一惊,不由问道。 “我觉得他对你没安好心。”娄啸自以为小声说道,然后又想了想,加了一句,“你信我,他那面相,一看就不是好人。” 林樾一阵无语,刚要解释,一扭头,就看到娄啸口中的不是好人的那人站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声说悄悄话的娄小啸。 林樾:“......” 第117章 是我先对你不坏好意 最后还是谢南行让人将已经醉了的娄啸送回了军营。 林樾站在路边看着像是麻袋一样被人扛走的娄啸,不由地捂了捂额头,真是丢人啊—— 幸好,这货刚才已经喝醉了,不然真让他对上谢南行几乎带了杀意的眼神,估计这辈子都会觉得谢南行不是个好人了。 林樾爬上马车,谢南行早就在车里等着她,见她上来,也只是眼皮子撩了一下,没有说话,林樾吞了吞口水,决定闭嘴保平安。 马车里一片静谧,只有马蹄敲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 林樾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雕像。 突然感觉眼前一暗,清冷的沉香气息飘到她鼻尖,谢南行微微俯身,靠近林樾,低声问了句,“你刚才想说什么?” 看着突然凑到面前来的俊俏容颜,林樾实在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对上那双浅色的眸子,像被蛊惑了般,把刚才没来得及跟娄啸说的话,一下就抖搂了出来,“我想说,是我先对你没安好心,不怀好意。” 谢南行闻言,呼吸一滞,显然是没想到林樾会如此说,连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而林樾却是再也忍不住,她抬起指尖,轻轻地碰了碰谢南行的喉结。 “......”这下,谢南行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瞳孔微颤,死死盯住了林樾。 这眼神实在太有威慑力,林樾不由讪笑一声,收回作乱的手,整个人往后一缩。 ——要死,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阿行那眼神比看娄啸那傻小子的时候还要可怕。 ——完了完了。 可还没等林樾真的缩回去,腰间就被一只大手搂住,将她往他怀里一带,瞬间,林樾就坐到了谢南行腿上,清冷的沉香气息扑了她满面。 然后,还没等林樾反应过来,又只觉眼前一花,温热的唇上就感觉到了一抹冰冰凉的柔软。 林樾对这个进展实在有些慌乱,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那带着清冷气息的唇在她唇上辗转片刻,又突然退开一隙,像是无奈地叹息一声,“月儿,闭眼。” 林樾一惊,忙又慌乱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轻笑似乎响在她耳边,林樾又像被蛊惑了一般,想要睁眼看,可那清凉的柔软却又再次压了上来。 这下,她瞬间就失掉了睁眼看的勇气。 清清凉的气息顺着唇瓣缓缓漫延至舌尖,再至齿间,细微的水声将静谧的车厢填得满满的。 没被酒水灌醉的林樾,此刻,却觉得自己醉了。 被阿行的吻给灌醉了。 ...... 眨眼间,日子就走到了除夕。 整座四九城到处张灯结彩,红绸绫缎,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火红的对联,挂上了红火的灯笼,成片的雪花飘落,落在红红火火的一切之上,也为新一年的到来添了更多喜庆的味道。 无论这一年过得怎么样,新一年的到来,终究代表着新的希望,人人心中都是暖洋洋的。 然而,京都里的热闹,却是一点都没感染到一条通往京都路上行走的人。 那处,距离京都还有几百里路,来路一片风雪,去路依旧一片风雪,完全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几个灰扑扑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漫天飞雪中,只成了几个缓慢移动的小点。 ...... 京都,宁王府。 府上也早几日就被李老让人上下打点一新,贴了新的对联,挂了新做的灯笼,还早早地就让人燃上了烛火,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李老看着满府的红色,十分舒畅地吐出一口气,“王府这都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说到这里,他又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望王爷、王妃在天之灵,保佑世子能平平安安,能长命百岁,能一世安康。” 想到谢南行手臂上的那条血线,李老心里头又堵了起来,莫名地又有些沮丧。 “嘿,想什么呢,这大喜的日子,李老头儿,不准胡思乱想,世子殿下定能好好活下去的!”李老甩了甩头,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 “李老,早啊!”身后传来林樾的声音,满是欢喜。 李老一听,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希望的力量,他转过身,“林姑娘,早!” 然后就发现林樾身后还跟着身穿大氅的谢南行,林樾身上也是一件火红的狐裘大氅。 “您二位,这是打算出门吗?”李老奇道,今儿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非出门不可啊,而且今儿还是谢南行的生辰,总要在府上过生辰的。 “嗯,带她去开禾山上看看。”谢南行淡声说道。 李老闻言一怔,随后又马上点头,“是是是,那就去看看吧。” 林樾发现李老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她确实应该去趟开禾山一样。 “月儿,走吧。”谢南行朝李老点点头,朝林樾唤了句。 “哦,来了。”林樾也就没有把觉得李老奇奇怪怪的想法说出来,乖乖地跟着谢南行出府上了马车。 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城,往京郊一处山下驶去。 “阿行,你还没告诉我,来开禾山干嘛呢。” 两人下了马车,林樾扶着谢南行的手,缓缓往山上走去。 雪已经下了有大半个月,山路并不好走,而且最近天彻底凉下来后,谢南行的身体很明显的弱了下去,几乎很少在外面走动,但今日却执意要爬山路,还不让暗卫们跟着。 林樾不由惊奇,这开禾山上是有什么奇珍异宝或是重要机密么,让他一定要徒步上山。 “带你来祭拜一位长辈。”谢南行轻轻喘了口气,这才说道。 “祭拜长辈?” “嗯。”谢南行点头。 “哦。”林樾又扭头打量了下谢南行的脸色,只觉得他整个人浅淡的都快要消散在风雪中了,心头莫名的一痛,想都没想就开口道:“那要不我背你上山吧?” 谢南行一愣,随后又不由轻笑一声,状似无奈地抬手摸了摸林樾的发顶,“没事,我还走得了。” 然后,将林樾大氅上的兜帽罩到了她头顶,低声说:“走吧。” 林樾愣愣的,等到谢南行往前继续走了,她才两步追上去,牵住谢南行的手,“阿行,你刚才是在嘲笑我矮,没法背你么?” “没有。”谢南行摇头否认。 “明明有,我感觉到了。” “嗯。” “啊!你真的在嘲笑我!” “......” 第118章 喏,你的生辰礼 林樾站在一座无字碑前,接过谢南行递给她的三支香,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对着这座不大的坟,拜了三次。 等到将香插进香炉后,林樾才开口问,“阿行,这是祭拜的哪位长辈啊?” 谢南行正俯身给这无字碑倒酒,他轻轻洒在落了雪的泥土里。 听到林樾问,他微微顿了顿,才说道:“一位对宁王府对我都很照顾的长辈。” “哦,那回头我有空就替你过来多看看他吧。”林樾并没有问既然是长辈,为何却只立了一座无字碑。 可能是有什么无法告知世人的秘密在吧,她想着。 “嗯,好。”谢南行垂眸看她,微微点头。 “哎!阿行,雪停了!连风都停了!”林樾突然惊喜道。 风雪真的停了。 几乎落了快有大半个月的雪居然在此刻停了。 谢南行视线落在那块沉默的无字碑上,久久无言。 ...... 两人下山回府后,李老已经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好多回,操心所有菜式是不是已经准备妥当。 林樾闻着味儿就往厨房来了,却被厨娘喝止在门外,于是她只得伸着脖子往里瞧,馋的嘴巴里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李老,是今儿过年,才做这么多菜的吗?” 李老笑眯眯地,“还有今儿是殿下的生辰,好不容易府上有这么多人,总要热闹热闹。” 林樾一下傻了眼,“什么?今儿是阿行的生辰?他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估计殿下也忘了吧,他往年都不过生辰,就连除夕夜,也都是冷冷清清的,不过主要还是府上也没什么人。”李老说道。 林樾脑海中立马浮现一个瘦削的小孩,冷冷清清地坐在偌大的房间里,四处黑灯瞎火,周围也没人,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映进来的烟花亮光,冷眼旁观别人的热闹。 这一想象,林樾立刻就心疼坏了,她着急忙慌地往外跑。 这离晚宴开也没几个时辰了,可她生辰礼还没准备。 林樾跑回锦泠院,翻箱倒柜一番,将房间里搞得乱糟糟的,可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能送给谢南行。 她自己本来也没什么钱,也买不了贵重的东西,更何况,这个时辰,街上店面肯定都关门歇业了,想买也买不着了。 而且她也不想就随便买个东西送给阿行。 林樾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蹲在地上继续扒拉自己的东西。 “姑娘,您这是在干嘛?”在外帮忙回来的元元回来一看,愣住了,忙问。 “我才知道阿行今儿生日,想送他件生辰礼,可我什么都没有......”林樾闷声闷气地说。 “生辰礼......”元元歪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亮了亮,跑到林樾身前,蹲下看她,“姑娘,要不您给殿下送个簪子吧。” “簪子?”林樾想了想,“可是他簪子挺多了呀,送个簪子有什么新意,而且这会儿那些玉器店都关门了,想送也送不了呀。” 林樾更加气闷了。 “哎呀,姑娘,不送玉簪,您送个自己刻的,这距离晚膳还有一会呢,您功夫那么好,用刀子肯定也很行,肯定来得及!” 林樾闻言,眼睛也瞬间亮了,“对啊!元元,你怎么这么聪明!” “可做木簪子,要木料啊,这会儿也买不着木料了。”林樾撑着下巴,又有了新烦恼。 “姑娘,咱隔壁府上有桃花树,春天那会儿我看着了,那花开得可热闹了,您要不......”元元给她出主意。 “好主意!我现在就去!”林樾手掌一拍,就往外走,还不忘扭头叮嘱元元,“元元,你先烧上炭火,等会儿回来还得先烘干。” “好嘞,您放心。”元元拍拍胸脯打着包票。 一炷香后,林樾怀里抱着一根巨粗的桃木,刚溜出隔壁府院墙,就听到墙后一声巨大的咆哮,“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我桃树给砍了!!!” “......”林樾肩头一耸,脚下更是生风,几下就跑的没了踪影。 等林樾回来后,元元的火已经生好了,见着那根巨大的桃木,都惊呆了,“姑、姑娘,您这是抱回来一、一棵树么?” 林樾拍了拍那桃木,“总要挑最好的那截,放心,姑娘我在他家园子里放银子了,不会亏了他们家的。” “......”元元一阵无言。 半个时辰后,一小截最好的桃木已被烘干。 林樾掌中现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手指灵活地将那小截桃木削出簪子的模样,等到了簪子尾部,要刻个什么花样时,却是想了想。 ——要不就云纹吧,简单好刻,而且看他玉佩衣服上也经常有云纹图案,看来应该是喜欢的。 ——而且,时辰不够了呀,下次再去寻个好点的木料,给他刻个更好看的。 林樾想到这里,说干就干,没一会,簪尾就现出了雏形。 “哇,姑娘,您手可真巧!”元元一边递上矬子,一边夸赞道。 “哈,我只是会用刀,手巧可算不上。”林樾笑着摇头,接过矬子,非常小心的打磨细矬。 一个多时辰后,一枚算不上特别精致的木簪就在林樾手中成型。 “姑娘,好看的!”元元惊喜地说道。 林樾拿在手中又来回翻看了几遍,将一些细微的角角落落又用矬子磨了又磨。 就听到外头有人喊:“林姑娘,开席了,李老让我来喊您。” “来了来了。”林樾忙应了声,将那枚簪子塞进袖口,就跑了出去。 这次除夕宴加生辰宴摆在了王府前院大厅里,摆了好几桌,李老将府中老老小小全都叫了过来,坐在外间的桌子。 谢南行跟林樾坐里面的主桌。 林樾过来的时候,外面的人都已经坐好,谢南行也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 她跟外间的人打了招呼后,就走到屏风后头,看向谢南行。 谢南行换了一身衣裳,他穿着件月白银丝宽袖锦袍,袖口处还绣有不甚显眼的金丝云纹,头发用一枚玉簪简约地束在脑后,他就这么抬眼看过来,面如温玉,浅色的瞳孔里漾着温和的柔光。 林樾冲他眨了眨眼睛,从袖中掏出木簪,朝他伸出手,“喏,送你的,生辰礼。” 第119章 除夕生辰夜 谢南行清浅的眸光落于林樾的掌心。 那里有一枚打磨光滑的桃木簪,放在那润白的掌心,竟是如此的和谐。 他眼神中飘过一丝柔软的光,又抬眸看她,“帮我簪上,可好?” 林樾也笑眯了眼,她就知道,她送给他的生辰礼,他一定喜欢。 “好。”她走到他身后,将他头上那枚玉簪取了下来,将她亲手雕刻的木簪插了进去,然后扭过身子,从他正面看去,笑着说:“很好看,阿行,生辰快乐。” 然后,她又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又说了句,“阿行,新年快乐。” 谢南行嘴角轻动,刚要说话,就听到李老的声音,“哎呦呦,老奴不该看,不该看......” 林樾回过头,丝毫没有扭捏,问李老,“李老,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李老这才说道:“老奴想问问,能开席了吗?” 两人看向谢南行。 “嗯。”谢南行微微颔首。 “好嘞,老奴这就安排上菜。”李老走了出去,朝着众人吆喝了一声,“过年咯——” 外面一下就响众人高兴的附和声,“过年啦——” 林樾坐到他身旁,也小声跟谢南行说道:“阿行,过年啦。” 谢南行看着她,暖色的烛光将她那双深色的眸子点亮,仿佛里面自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嗯,过年了。”谢南行伸手捏了捏林樾的手,低声说道。 厨房的菜早早备好了,很快就都上齐全,厨娘他们也都被拉到桌边,热热闹闹地吃着菜,喝着酒,讲着笑话。 李老瞧着这热闹劲儿,却是偷偷红了眼眶,这都多少年了,宁王府没有这么热闹了。 却被隐十六看了出来,嚷嚷道:“李老,你是不是在偷偷哭,哈哈哈,被我抓到了吧,这种好日子怎么能哭呢!罚酒罚酒!” 李老一张老脸唰的涨得通红,让所有人都看乐了。 平时不敢拿李老管家开玩笑的下人们,也全都乐呵呵地起哄,“罚酒!罚酒!罚酒!” “哎哟哎呦哎呦,真是怕了你们了!”李老搓了一把老脸,端起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 “好!!” “哈哈哈,李老好酒量!” 坐在里间的林樾透过屏风缝隙看外间的热闹,也是乐个不停。 “要不要坐出去?”谢南行问她。 “不,我陪着你。”林樾摇摇头。 里间偌大的桌子边就坐了他们两个人,跟外间挤挤挨挨的相比,自然就少了很多热闹。 可谢南行不能出去,他出去了,外间的下人们就会拘谨很多,反而显得是他扫了兴。 “外间热闹。”谢南行又加了句。 “嗯,外间是挺热闹,可是陪你才最重要,比什么都重要。”林樾明白他的意思,担心她坐里面陪着他冷冷清清。 “今晚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以后我还会陪你过一年又一年,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再也不让你孤单。”林樾抓着谢南行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谢南行对上她诚挚的眼睛,慢慢将她搂进怀里,低低应了一声。 “嗯。” 他抬起眼睛,看着窗外浓黑的天空,第一次在心中祈祷,“父王、母妃,祈求你们保佑孩儿,孩儿......舍不得......” “轰——” “轰——” 夜空中突然炸开了绚烂的烟花,林樾从谢南行怀中离开,惊喜万分,“阿行,放烟花了!” 说罢,她拉着谢南行的手绕过屏风,快步走到院子里,“阿行,快看!快看!那个好漂亮啊!” 京都每年除夕夜都会放烟花庆祝新一年的到来,到这时,大街小巷里的人都会纷纷涌上街头,争相去看那炸了漫天的花火。 这是谢南行自六岁以来,头一次在京都看到除夕花火。 他有些愣怔地看着热烈绽放的花火,还有身边高兴地蹦来蹦去的林樾,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林姑娘,咱府上也有烟花,我这就让人搬出来,咱也放个痛快!”李老高兴地喊出声。 “好啊好啊!”林樾兴奋地直拍手。 没一会,大大小小的烟花就被人全都搬了出来,李老大手一挥,“大家伙一起来玩!” “好耶!!” “哈哈哈!” 整个宁王府都沸腾了,所有人都高兴地咧着嘴大笑,仿佛什么烦恼都被忘却。 谢南行却莫名有些恍惚,他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热闹,他好似落入一个不曾相识的人间。 “阿行,你也玩儿。”林樾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窜天猴,“举起来,举起来。” 谢南行依言举起手臂,林樾用香火点燃捻子。 “啾——”那窜天猴发出尖锐的叫声,嗖一下就蹿上了天空,又啪一声炸开。 “好玩儿吧?”林樾仰头看他,高兴地脸都泛着粉红。 “嗯。”谢南行垂眸看她,漫天的烟火还在持续不断地绽开,那些火光落到林樾脸上,形成明明暗暗的光斑。 她在热烈地看着他。 谢南行莫名地像是听到了一阵轰隆作响的心跳声,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渐渐地,甚至盖过了烟花炸开的声音。 他突然侧过头,极快地在林樾唇上落下一个吻。 林樾愣住了,刚才那个吻,一触即开,轻灵的像是她的错觉。 可慢慢的,她的眼睛却一点一点地弯了起来,最终成了月牙的形状,她拉住谢南行的手,踮起脚尖,嘴唇轻轻地碰了下他的脸颊,温热、柔软。 她朝着谢南行笑,明明今晚没有星辰,可谢南行却觉得,漫天银河都像是落进了她的眼中。 林樾没有再放烟火,而是静静地陪在谢南行身边,仰头看着,听着身边的、外面的热闹。 她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直到烟火燃尽,人群渐渐散去。 “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林樾又轻声说道。 “嗯。”我知道。 夜深了,谢南行十九岁了。 第120章 所有产业早就转到林樾名下 宁王府静了下来。 李老推开祠堂的门,门扇发出的轻微声响震在他耳侧。 他抬起头,看到谢南行跪坐在王爷、王妃的牌位前,已经来了不知多久。 李老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上前。 “王爷、王妃,老奴来看你们啦。”他点燃了三支香,郑重地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中。 然后也拉了个蒲团,跪坐到谢南行身旁。 谢南行眉眼低垂,像是睡着了一般。 祠堂里只剩烛火燃烧的小小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南行低声开口,“李老,今天我头一次祈求父王母妃保佑我能活下去。” 他语气淡然,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老心头却是猛地一揪,难受地有些喘不上气,他闷了闷,这才说道:“殿下,王爷王妃一直都在保佑着您,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谢南行眼眸依旧没有动,他沉默着。 半晌后,才低哑反问,“是么?” 李老倏地眼眶都有些酸胀,他无法回答殿下的问题,可他别无他法,也只能寄希望于王爷王妃的保佑。 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道:“殿下,陈姑娘一定会找到解药,一定会。” 谢南行这次缓缓抬眸看向烛光下的父母的牌位,低低应了声,“......嗯。” 李老受不了这种气氛,他抹了把脸,换了个话题,“殿下,如今您与林姑娘心意相通,要不要将您与她的婚约告知于她,老奴也好尽快将婚事操办起来。” “......”谢南行又沉默了。 李老等了等,这才等不住般问:“殿下?” “不必了。” “为什么?难道您不想与林姑娘成婚,白头偕老么?” 谢南行又想到林樾说的那句。 ——阿行,我们这样像不像共白头? 心中倏地像是被扎进了一根针,绞得他痛不欲生。 ——我想! ——我怎会不想。 谢南行的沉默让李老十分不安,他急忙接着说道:“殿下,老奴看着林姑娘对您用情至深,若您与林姑娘成了婚,就算、就算您......那也能给林姑娘留一个孩子,给她留一个念想,殿下!” 这次谢南行没有再沉默,他直接拒绝,“不可!孩子不能留!” “为什么呀?殿下?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林姑娘一人吗?” 谢南行缓缓吐出一口气,艰难地说道:“如果我做不到长久陪伴,又何苦给她个孩子做累赘,李老,那不是念想,那是枷锁。” “你看边关那些失了丈夫,却独自抚养孩子的妇人,如果让她们重新选,你能确定她们还会选这条路么?” “这条路太苦了,我不想她受这些苦,我只想她肆意地活着,按着她的心意潇潇洒洒地活着。” 谢南行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 却沉痛的让人无法反驳。 李老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烛花又炸出噼啪声。 夜终于过去了。 天明后,新的一年来临,大年初一。 谢南行一早就进宫去给隆庆帝请安,在乾清宫内,碰上了同样进宫给隆庆帝请安的太子跟荣王。 两人都穿着新衣,面上一派风光无限,喜气洋洋,跟隆庆帝说着讨巧的话。 去年发生一切龌龊事仿佛都如过眼云烟,消散殆尽。 没人会在新年的第一天提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哪怕是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死对头碰上面,也要互相恭贺对方一声新年吉祥。 皇室中人更是如此。 隆庆帝留着儿孙在宫中用了午膳,每人都赏了不少东西,这才放他们出了宫。 可一出乾清宫的大门,荣王跟太子就各走一边,仿佛谁都不认识谁一般。 而谢南行则留在乾清宫又跟隆庆帝说了会话,这才行礼退了出来。 现如今看着荣王已经借着过年恢复了自由身,那道闭门思过的旨意,也就这么作废了。 可他心里还攒着恶气,同是欺男霸女,凭什么太子连句责骂都没有,而他却要被关禁闭。 而太子也看他害死了荣王妃,竟然就不疼不痒地关了几天,就这么放出来了?心中也正是不爽快。 如今,两人的不和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也就只在隆庆帝面前还捏着鼻子装一装兄友弟恭罢了。 谢南行自然要离他们二人远一些,免得炸起来,殃及池鱼。 等他回了府,都已经到了下午。 林樾一见他回来,就拿着封信到他边上,“阿行,思思的信到了!” “嗯,怎么说?”林樾的高兴也感染了他,他浅笑问道。 “思思真的好厉害,她先前的想法竟然全都实现了,现在整个江南地区的花楼、乐坊全都跟她合作,只要有新式样的衣裳,全都被一抢而空,她现在还想扩大店面,自己承包田地养蚕,直接养自家的绣娘,不打算再外请。” “还有,她后面还打算将接触各个地方上的刺绣,她想将王府的铺子开满整个大梁,让所有地方上的各色刺绣全都汇聚于一家,这样那些富户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就有什么样的花样。” “阿行,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思思让我来问问你,如果你觉得好的话,她就准备开干了!” “嗯,你觉得怎么样?”谢南行不答反问。 “我?我当然觉得很好啊!不过这不是王府的产业么?当然还是以你的意见为准。” 谢南行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摇了摇头,“不,是你的产业,或者说是林家的产业。” “啊?怎么就是我家的产业了?”林樾听得一头雾水,她之前分明听李老说是王府的产业。 李老这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林姑娘,确实是您的产业,殿下将江南所有产业早就转到您的名下,林二姑娘也是知道的,您看,这江南所有铺子都在言氏名下。” 林樾化名言月。 林樾一下懵了,她怎么突然就多了那么多产业,而且思思也知道? “哎?哎?”还能这样? “阿行,你突然给我这么钱干嘛?”林樾有些呆呆地问。 谢南行想了想,“可能是我高兴吧。” “......” 第121章 他想记着她,直到下辈子 李老将那木匣子塞到林樾手中,林樾整个人都恍惚了。 突然从赤贫一下成言氏大东家是什么感受? 林樾说不清,她呆呆地转过身,就往锦泠院走,不行,她得写信去问思思,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她商量商量。 谢南行看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的模样,忍不住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日子,年节放假,整个京都都是懒洋洋的。 就算这雪还是落个不停,但也四处都有人踏雪寻梅,吟诗作对,一派祥和。 宁王府上。 林樾在栖吾居院中练枪,一身红衣,银色的长枪在空中宛如蛟龙出水,发出阵阵破空声。 隐十六忍不住技痒,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杆长枪,一步上前,朝林樾斜刺而去。 而林樾一个扭身,隐十六枪尖刺空,不等他回撤,一抹银色迅猛扫过他的面门,隐十六只得速速后仰避让,林樾又是一个连招,竟让他差点长枪脱手。 林樾手腕轻转,银色长枪在空中挽出一个枪花,然后锵一声被她立于身侧,漫声道:“承让!小十六!” “哼!再来过!”隐十六瞧林樾那得意的样子,嫉妒得牙痒痒,心道她功夫竟然又长进了! 说罢,他脚尖一踢长枪尾,那杆长枪宛如利箭一般直冲林樾而来,林樾反手一挡,那枪就歪斜了出去。 隐十六飞身上前,猛地扣住长枪,回身又是一个横扫。 两人在院中打得火热,没一会,旁边就站了不少人围观,看到精彩处,还会鼓掌喝彩。 而谢南行则坐在屋内,披着厚重的狐裘,烤着炭火,自敞开的窗户里看着两人在院中你来我往,神情惬意。 倏地,他眼前黑了下,耳中也爆发出尖锐的轰鸣声。 “唔。”谢南行不由轻哼一声,用手抵住了额头。 明明声音极轻,旁边观战的人说话的声音都将这声轻哼给盖过了,可林樾还是听到了。 她一枪将隐十六的枪尖横打出去,看都没看目瞪口呆的隐十六,距离并不远,但她还是一个飞掠,落到谢南行屋前,掀开门帘疾步走了进去。 “你怎么样?”林樾上前握住谢南行的手腕。 自入了冬,谢南行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就算叫了大夫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 林樾有些焦躁,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所有人,包括谢南行,包括李老都告诉她,没什么事,只是因为阿行小时候有次高烧落下的病根,到了冬天就会反复,这么多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大问题,等到天气暖和了,他就能自愈了。 可林樾还是觉得心中不安,她甚至私下把大夫拉到一旁,问谢南行到底是什么情况,不准瞒着她,那大夫也还是一样的说辞。 后来林樾想到去年年初遇到谢南行时,他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后来天暖和起来,就明显脸色好了不少。 想到这里,林樾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但对于谢南行,她还是时时刻刻地盯着,只要他有一丝的不舒服,林樾都能察觉。 谢南行抬头看她,眼前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黑色斑块,也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可他还是强压住不适,眉心轻展,朝她微微摇头,“没事,可能是刚才打瞌睡,不小心磕到手了。” 说着,他抬起手给林樾看。 果真,那修长苍白的手背上真的有一块红肿起来,林樾不由蹙起了眉,“这天这么冷,你还开着窗打瞌睡,要不要好了?” 她起身将大敞的窗户关了,从怀里掏出膏药,给谢南行轻轻涂上。 她低垂着眸子,认真仔细地给他擦着药。 谢南行眼前黑色光斑还没完全散去,耳中轰鸣也还有尾声,可他心中却是一片安宁。 他在偷偷地描摹着林樾的一切。 他想记着她,直到下辈子。 这时,隐十六也掀开门帘闯了进来。 “小十八,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跟我切磋竟然都没有使出全力!哼!等会儿重新来过!” 隐十六刚才被林樾那最后一枪的力道给惊呆了,随后就反应过来,之前两人能打得有来有往,竟然是林樾在让着他! 这让他怎么能忍! 不行,一定要重新比过! 可等他一进屋子,就对上谢南行冰凉的眸子,刚踏进来的那只脚下意识地又缩了回去,人站在门外,“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下次再比过吧!” 说完,像是心虚一般,嗖一声就跑掉了。 还在低头涂药膏的林樾,“......谁跟他说好了,小十六这脑子是越来越不好了。” “嗯。” ...... 晚间,李老进了栖吾居,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殿下,陈姑娘来信了。” 谢南行接过信,打开飞速上下扫过。 “陈姑娘写什么了?”李老迫不及待地问道。 谢南行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把信递给李老。 李老忙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猛地抬头,声音里满是惊喜的颤抖,“陈姑娘找到线索了?” 谢南行微微颔首。 陈尔在信中说她在蜀中老家的古籍藏书中摸索到了关于那毒的蛛丝马迹,现已经动身前往南疆,去追寻确切的线索。 她在信中又将原先的药方进行了改良,并再三叮嘱谢南行要保重身体,一定要等她的消息。 这是这么多年来,关于谢南行所中之毒最明确的消息,虽说还不能有准信,但这对于谢南行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老激动地将那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声说着,“殿下,难道真是您跟王爷王妃许愿,他们真的显灵了?” “李老,信早就寄出来了。”谢南行又是无奈笑着摇头。 “殿下!我就说王爷跟王妃会保佑您的!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李老可顾不上谢南行说了什么,他把信塞到衣袖里,嘴里念叨着,“这新方子得去把药抓来,不能耽搁了,不能耽搁了。” 然后神神叨叨地就要出门,却被谢南行喊住了,“等等,李老。” “南疆那处常年瘴气弥漫,毒虫猛兽肆虐,就隐三一人万一有顾不过来的地方,让小十六过去协助陈姑娘。” “对对对,我这就让小十六即刻动身。” 李老连连点头,就又出了栖吾居叮嘱小十六去了。 第122章 大同州占地案 隐十六隔日一早就出了京都,往西南方向一路纵马而去。 京中依旧欢声笑语,庆贺佳节。 而就在正月初十这天,四九城的祥和被彻底打破了。 那几个走在道路上的灰扑扑的人影,已经到了京都,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就像同样不知他们是怎么靠脚走到京都的一样,他们竟然将大同州知府告到了御前。 他们状告大同州知府孙友才侵占百姓良田、宅基地,并将世代居住的百姓驱逐出州。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原本过年期间还懒懒散散的朝堂官员们一下如同打了鸡血,全都纷纷上奏请求隆庆帝严查。 于是,还没过完年的隆庆帝,平心静气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又震怒了。 他坐在书案后,一把将桌上堆得层层叠叠的折子全都推到地上,冲着跪倒在地的荣王嚷道:“荣王,你看你干的好事!!” 荣王吓得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连忙跪伏到地,连声喊冤,“父皇,孩儿冤枉啊!孩儿也不知情啊!!还望父皇让孩儿即日前往大同州,孩儿定将始作俑者捉拿归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你查!你自己的地盘你怎么查!?监守自盗吗?!” 隆庆帝这顶帽子可是扣得不轻,将荣王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头都不敢抬,只敢叫屈,“父皇,您一定要信孩儿啊!孩儿真的不知啊!!” “哼!”隆庆帝冷哼一声,压根不搭理荣王。 荣王只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正好这时外面吴喜通传,“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隆庆帝闻言,没先让太子进来,而是冷声朝荣王道:“起来吧!” 荣王这才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退到一旁,不敢吭声。 隆庆帝这才朝外喊道:“进来吧。” “儿臣给父皇请安。”太子进了御书房后,一眼都没瞧站在一旁的荣王,先给隆庆帝行礼。 “嗯,太子此时来是所为何事?”隆庆帝走回到书案后,有些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角。 太子这才瞟了眼像被霜打了似的荣王,还有一地散乱的折子,心中窃喜一番,开口道:“父皇,儿臣是来给您推荐彻查大同州占地案的人选的。” 荣王闻言,隐在阴影中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藏在袖中的手背也爆出了青筋。 隆庆帝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嗯,说说看?” 太子早就收回了瞥着荣王的视线,只诚恳地看着隆庆帝,“父皇,儿臣向您举荐阿行。” 隆庆帝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又上下打量了太子一番。 荣王抬眸看向隆庆帝,神情中似有一丝紧张。 “父皇,您信儿臣,阿行是此行的最佳人选。”太子似是暗示着什么。 果然,隆庆帝略一沉吟,就喊吴喜进来下了旨,“你去趟宁王府,给世子送个口谕,命他过了正月十五,就即刻前往大同州调查占地案,不得有误。” 吴喜垂头领命而去。 太子见目的达成,没多久,也是喜滋滋地走了。 吴喜传旨至宁王府时,陈竖与礼部尚书冯育德已经在宁王府坐了有一会。 两人说是来宁王府走动拜年,谢南行也就陪着两人在暖阁里待了一会。 他们过来并没有谈论政事,也只是闲聊些趣事。 其实期间,冯尚书也有好几次想说道说道两句大同州占地案,可每次对上谢南行那双浅色的眸子,却又不知为何,那些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语句全都没法说出口,仿佛这世子殿下真的如陈大人所说,有安定人心的能力。 好像那些情绪波动太过大的语句都不合适在他面前展现似的。 直到趣事仿佛也聊得差不多,场面都快要冷下来时,谢南行像是有些忍不住了,带着笑意问道:“二位大人今日所为何事,烦请直说吧,在我这里,并没有那么多规矩与拘束。” 陈竖讪笑着挠了挠头,对冯育德说道:“冯尚书,我早就跟您说过,在殿下这里,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用绕弯子,打铺垫。” 冯育德被陈竖拆了台,倒也不恼,只是心下惊叹竟然皇室中人还有这种喜欢平铺直叙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这不是习惯了,近日下官来叨扰殿下,主要是为了私事,下官家中有个小孙女,今年刚过八岁,性情顽劣,也是我们疏于管教,让她不似一般女孩子那么温柔娴静,竟爱上舞枪弄棒。” 说道这里,冯尚书顿了顿,“天天跟个皮猴子似的,在府中上蹿下跳,嚷着要出去拜师学艺,下官也是拿她没有办法,就着人四处打听何处有女子教授武艺的。” “虽然下官家这小皮猴刚过八岁,但还是要有些男女大防的。” “这不一打听就让陈大人听说了,他就......” 陈竖接过话头,接着说道:“下官知您府上有位武功极佳的女侍卫,就斗胆带着冯尚书来请那位姑娘能不能给冯小小姐当个武艺师父之类的。” “是是是,下官就是这个意思。”冯育德连连点头。 谢南行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二人今日前来,竟然是为了林樾而来。 一想到几十年来以死守礼仪道德、古板不知变通着称的冯尚书家中竟然养出了这么个不符合大家小 姐的孙女,就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冯大人是为这事,我府上确实有这么个女侍卫,但她愿不愿意教授你孙女儿,我可做不了主,得看她自己意愿。”谢南行说着,就让下人把林樾唤过来。 冯育德一听谢南行这话,下意识以为谢南行是在婉拒,老脸一抽,不由有些羞耻涌上面来,就要起身告辞。 毕竟这京中大户里,谁要给自家侍卫安排个教导的事务,哪里还需要征求侍卫的意见。 也是,谢南行毕竟是皇家子弟,定然更重教养,他为了自家的小皮猴求师父求到他头上,估计他也是不喜的。 冯尚书想着想着,就要起身,却被陈竖看出了他的意图,反手按住了他。 “哎,冯大人,您看看再说,这女子确实不一般,殿下没跟您绕弯子。” 第123章 冯果儿拜师 没一会,冯育德就见一穿着红色窄袖劲装的女子进了暖阁,她身形高挑挺拔,马尾用红色绸带高高束起,行走间也不似一般大家小姐那般轻挪莲步,而是大步流星,竟似带风。 眼眸明亮,眉宇间的飒爽之气更是逼人。 就连最重规矩的礼部尚书都不由地在心中赞了一句好。 而且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种自己家那小皮猴要是以后也长成这样,倒也不错的感觉。 “殿下,您找我?”林樾大步进了暖阁,一眼就看到有外人在,这次并没有直呼阿行。 然后她又转头朝陈竖行礼,“陈大人。” 可坐在陈竖旁边的那位老人,她就不认识了,陈竖见状,连忙介绍道:“言姑娘,这位是礼部尚书,冯大人。” 她忙低头朝冯育德行礼,“冯大人。” “月儿,冯大人想请你给冯小小姐当武艺师父。”谢南行说道。 “是是是,本官家中有个小皮猴儿,天天就爱玩些棍棒刀剑的,就想着能不能给她找个师父给她正经指导指导。”冯育德补充道。 他现在完全不像是在朝堂上顽固不知变通的尚书大人,反而更像是一个为家中小辈奔波的老人。 林樾看了眼谢南行,见他并不反对,点点头,“可以啊,但正经练武前最好还能看看下小小姐的骨骼,看适不适合练武,万一不合适,练伤了反倒是不好。” “就是不知冯大人何时府上方便,我前去拜访下小小姐。”林樾朝冯育德拱拱手。 冯育德一见林樾同意了,忙说道:“不必麻烦,我家那小皮猴现下就在王府外的马车上,今儿听说我要给她寻个师父,吵着闹着也要跟过来,这会儿正让她乳娘拘在车上呢。” “那快将冯小小姐带过来。”谢南行吩咐道。 门外下人应了。 果真没一会,一个穿着粉色衣裙,扎着双髻的小姑娘颠儿颠儿地跑了进来,后面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小跑跟着,“小小姐,您慢着点儿,别摔着了。” 冯果儿可顾不上,她一溜烟儿地就进了暖阁,也不怕人,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阁内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就定到了林樾的身上,爷爷之前说是要给她找个女子当师父。 “你就是爷爷给我找的师父吗?”冯果儿仰头看着林樾,俏生生地问道。 “嗯,大概是吧。”林樾蹲下身看她。 冯果儿眼睛一下亮了,“真的?!我爷爷真给我找了个师父?” 林樾看了眼旁边乐呵呵的冯老尚书,点点头,“嗯,是的吧。” “那、那请受弟子一拜!”冯果儿一听,噗通一声就跪倒在林樾面前,说拜就拜。 她这飞快地拜师速度,把林樾都给惊了一跳,还没想好说什么,冯果儿就有唰一下站了起来,“师父,我叫冯果儿,您可以叫我果儿,师父,您都会什么?会刀么?会剑么?会枪么?会骑马么?” 小丫头那小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眼睛发亮,小脸更是激动地微微泛红。 冯育德一把捂着自己孙女的嘴,让她安静一会,“果儿,拜师可是有拜师礼的,哪有你这么简简单单磕个头就行了。” “爷爷,您太老古板了,我觉得我师父不在意这些,师父,您说,是吧?”冯果儿一把扯下冯尚书捂她嘴的手,又朝着林樾咧嘴笑,那圆溜溜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这左一口甜滋滋的师父,右一口甜滋滋的师父,把林樾砸地头昏眼花,她点点头,“嗯,不在意。” “耶!爷爷,您看吧,我师父可太好了!” 冯果儿冲出冯育德的禁锢,就去牵林樾的手,“师父师父,您今儿能给徒儿开个眼界不?”说着,还朝她眨眨大眼睛,撒娇卖萌真是一把好手。 “好!今儿给你看看为师的本事!”林樾心尖儿都快要被她融化了。 她自背后腰间抽出手臂长的金属长棍,然后一个飞跃,自暖阁中出去,手腕一抖,那金属长棍瞬间就成了一杆长枪,枪尖闪着银色的锋芒。 “哇!”冯果儿拍手惊叹,“师父好帅!!” 林樾轻扬了扬眉毛,随后在院中空地上舞了一套枪法,枪势如龙,势如破竹,那矫健的身姿把冯果儿迷得不要不要的,直嚷嚷,“师父好帅,师父真是太棒了!” 这还带着奶音的吹捧,让林樾心里乐开了花。 而吴喜到的时候,就是正好看到林樾那矫健的身姿,心中还不由赞了一句好。 “陛下有旨!” 吴喜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下,随后,冯育德按住还在一旁高兴地直拍手的冯果儿,带她跪了下来。 而吴喜看到陈竖、冯育德两位竟然也在宁王府时,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后还是镇定万分地宣读了隆庆帝的口谕。 “圣旨过两日咱家再行送来,今儿提前来宣口谕,是让世子殿下可早些打点行李。” 谢南行朝吴喜拱手行礼,“臣领旨,辛苦吴公公。” “哎,殿下,只是跑趟腿儿的事儿,哪来的辛苦,这离正月十五也没几日了,殿下还是早些收拾收拾,免得到时慌张了。”吴喜笑着说道。 陈竖与冯育德等人也已经自地上起身,站在一旁。 吴喜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像是这才发现他们也在似的,“今儿陈大人、冯大人竟也在世子殿下府上?真是巧啊。” 隆庆帝虽性情温和,但也有帝王的通病,不喜结党营私,私相授受。 陈竖跟冯育德对视一眼,知道吴喜是在等他们俩回答,这吴喜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可不能随意得罪了他,也不能落个把柄在他手里。 冯育德上前一步,“本官今日是带着孙女到殿下这处拜师学艺的。” 吴喜一挑眉毛,“哦?” “本官小孙女就爱舞枪弄棒,这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出来给她找个授艺的师父。”冯育德解释道。 “原来如此。”吴喜看了眼站他身边的小姑娘,想到刚才一女子舞枪的矫健身姿还有孩童的叫好声,怀疑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那既然如此,老奴就不打扰了,告辞。” 第124章 太子示好 李老送了吴喜出府。 “师父,您是要跟世子殿下出远门儿么?”冯果儿人小鬼大,对这大人之间的事务一听就门儿清,等吴喜一走,就蹭到林樾身边,眨着大眼睛问道。 林樾摸摸她的小脑袋,“是啊,估计要出去一段时日。” “那师父能带上果儿么?果儿也想出去玩儿,骑大马!”冯果儿眼睛发亮地提议。 冯果儿这话,林樾还没说话,倒把冯老尚书给惊着了,这世子殿下是出去办案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哪能带着个孩子,还是朝中大臣家的孩子,这不是给宁王府找事儿么。 “果儿,别乱说,你师父出门是有大事要办,哪有空带你。”冯育德把冯果儿拎到一边,低声说道。 冯果儿一听也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没戏了,撅着嘴不高兴,这才拜了个师父,还没学着什么呢,这师父就要离京了。 “果儿,师父会传授你一些基础身法,你先自行练着,你还小,不如趁着这些时日打好基础,等师父回京了,再教你难一点的。”林樾安慰道。 “好的,师父。”冯果儿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又想想,自己以后是要当女侠的人,可不能像一般小女儿家那样娇气,于是她深吸口气,又大声说了一次,“好的,师父!” 之后林樾就当场教了些打基础的身法给冯果儿,小姑娘认认真真记下了,这才被冯育德给带回了家。 走时还依依不舍的再三叮嘱,“师父,你回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徒儿啊。” 等林樾笑着点头后,她才高兴地昂着小胸脯走了。 待王府再次恢复宁静后,林樾跟着谢南行回了栖吾居。 “阿行,你为什么要让我认下冯果儿做徒弟?”林樾歪头问他。 虽然谢南行嘴上说是要林樾自己同意,但其实以林樾对他的了解,如果他不愿意,定然就会找别的法子把这事儿给回了。 “冯尚书是朝中老臣,而且从不参与党争,若能与冯家交好,总是有好处的。”谢南行伸手将她一丝乱掉的头发顺到一旁。 林樾侧头仔细看他。 她知道谢南行说得没错,这冯家的关系可不是谁都能攀得上的,可她还是觉得有一丝丝怪异,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异。 她又垂了眸,慢吞吞地喝着杯中的茶,似乎在想些什么。 谢南行视线落在她身上,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无法捕捉的光。 这时,送走吴喜的李老掀帘进来,脸上满是愁容,“殿下,您说陛下这道旨意能回绝掉么?” 不得谢南行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殿下,您这身子还没大好哪能吃得消这么远的舟车劳顿,而且这天儿又冷,大同州还那么远,唉......” 林樾不知道,可李老知道谢南行的身体状况,虽说殿下每年到冬季都会不大好,但今年却比往年还要严重上一些。 似乎真的如之前诊断一般...... 李老心中又是一声叹息。 “金口玉言,圣旨哪能朝令夕改。”相较于李老的担忧,谢南行倒是淡然。 “可、可是......”李老其实也知道没法改,可他就是心疼心焦。 “李老,我会护着阿行。”林樾开口保证,她定定地看着李老。 ——她总觉得李老是不是有些太过忧虑了。 ——去年阿行不也是从岑北州回了京都么。 谢南行清冷的眸子在李老身上扫了扫,李老猛地僵了下,像是才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硬是把脸上的愁容给压下去了五分,僵硬地翘起嘴角,“哦,对对对,老奴真是关心则乱,这还有姑娘护着呢,有姑娘护着,殿下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哦哦,对,刚王婶还喊我有事来着,老奴这就先下去了。”说完,李老就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出去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室内,林樾又看了眼李老出去的方向,迟疑道:“阿行,你有没有觉得李老哪里怪怪的?” “是么?”谢南行淡声道。 谢南行这么一说,林樾又有些不自信了,毕竟谢南行跟李老相处的时间比她长多了,他都没觉得哪里奇怪,那估计就是她多想了吧。 “唔,那估计是我想多了吧。”林樾摇摇头。 “嗯。”谢南行眼眸垂下,眸光尽敛。 晚间,用完晚膳后,林樾拉着谢南行又下了两盘棋,看他气色不大好,就让他早点休息,自己先行回了锦泠院。 林樾刚走,李老就又走了进来。 “殿下,太子刚派人来送了帖子,想邀您醉悦楼一聚。” 谢南行正斜倚在软榻上,双目微合,“替我拒了吧,就说我身子不适。” 他都能猜到太子给他准备了什么节目,想想就觉得头疼。 “好。”李老应了出去,连夜就给回绝了。 翌日一早。 李老就被门房通传说外面有个人求见殿下,说是太子殿下的人。 “快请进来。”李老忙道。 片刻后,一个衣着朴素,身穿斗笠的男人被门房带到李老面前。 那人见到李老就将头上斗笠给摘了,露出一张毫无特色的面容来,朝他恭敬行礼,“李老管家。” 李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朝他点头,“随我来。” 两人进了栖吾居。 谢南行刚起身,被人进去通传后,李老就带了那人进了暖阁。 那人也是规矩的很,进了屋后并不东张西望,只垂眸束手站在一旁,噤声等着。 等到谢南行过来了,这才跪下行礼,“世子殿下。” “嗯,起来吧。”谢南行懒懒地靠坐到软榻上,朝他抬了抬手,“太子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那人低声说道:“太子殿下让您进了大同州后,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不必手下留情,如有需要,太子殿下的人殿下也可调用。” “哦?这是为何?” 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太子殿下说了,您与他现在有着共同的目标。” 说着,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荣王殿下如今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怪也只能怪他当年手段太过狠毒,不顾及兄弟情,就连稚子都不放过......” 最后这句,已经轻的犹如耳语。 而暖阁内的其他两位,瞳孔却猛地缩起。 第125章 你也太会勾引人了 李老将替太子传话那人送走后,又回了暖阁。 “殿下,这太子是什么意思?是——老奴想的那个意思么?”李老颤着声音问道。 谢南行静静坐在那处,迟迟没有开口。 李老秉着气等着。 直到片刻后,谢南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是。” “那毒,果真也是荣王所下?”李老迟疑问道。 谢南行微微摇了摇头,“不知,太子说的也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那您的意思?” “李老,当年父王薨逝,你是在他身旁的,他被荣王所害,可是连一夜都没能撑过去。” “那为什么我身上的毒却能让我多活十四年?” “这......” “之前我也猜测过当年之事是不是太子谋划的,可现在看来他的态度太过坦荡,他既然敢提,那就不怕我查,这件事大概率与他无关了。” 李老点头,又问道:“可这太子都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为何今日突然说出来?” “那自然是他认为我跟他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认为我有利用的价值,那定然要表现出来诚意。” 李老倏地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大好,“那这次大同州占地案陛下派您去,也是太子促成的了?” “自然,既然大家目标一致,他定然要不遗余力地促成这件事,尽早除掉荣王。”谢南行淡声说道。 “这个太子!!一天天的尽给您找事!”李老满脸愤懑。 谢南行却是摇摇头,“也不能全算到太子头上,就算他不提,没多久,陛下估计也会想到我头上来。” “为何?”李老疑惑道。 “我远在岑北州十几年,在京中无党无靠,与这两个皇叔关系也算不上亲近,那派我去自然是最合理的。” 说着,他又嗤笑了一声,“另外,由太子来举荐我去查办,还能体现出他广阔的胸襟,他对我之前去江南查案一事没有丝毫的芥蒂。” 李老被这些弯弯绕绕搞得脑袋疼,他叹息一声,知道此事是怎么都避不掉了,只得忙着出去收拾打点行装去了。 他这刚走,就听到门外林樾的声音,“阿行,你在暖阁吗?” “嗯。”谢南行慢慢走了出来,“怎么了?” 林樾手里正拎着食盒,见他出来,忙道,“外面冷,你快进去吧,我刚去厨房拿了早膳,我们一起吃。” “好。” 两人坐到桌前,将碗筷放好。 “刚我好像看到有人从栖吾居出去,这么早过来干嘛的呀?”林樾从厨房出来,远远看到一戴着斗笠的男人往门口走去。 谢南行将太子带的话说了。 当然,把后面的给隐藏了。 林樾点点头,“看来太子与荣王的争斗是要放到明面上来了。” “嗯。” 两人用完早膳,就见一暗卫敲门进屋,低声禀道:“殿下,今日一早,荣王派人往南阳侯府送了东西。” 林樾闻言,忙问道:“南阳侯收了吗?” 暗卫点头,“收了。” “啊?收了啊。”林樾叹道。 谢南行朝暗卫摆摆手,暗卫又低头退了出去。 他看着林樾手撑在下巴上,满脸不高兴的模样,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怎么?你希望南阳侯不收?” “那当然啦,南阳侯虽然现在没有实权,可他儿子可是禁卫军统领,之前荣王间接害死了荣王妃,我还想着南阳侯府与荣王府老死不相往来了呢。”林樾嘟囔着。 谢南行自果盘中拿了个橘子慢慢地剥着,“不用担心,禁卫军不会再支持荣王。” “哎?”林樾一听,眼睛亮了,“真的?” 谢南行递给她剥好的橘子,“嗯,高统领并不满意陛下对荣王的惩罚,试图用京都学子来胁迫陛下,却被南阳侯给拦下了。” “所以?”林樾塞了瓣橘子到嘴里,“所以,高统领对荣王是有意见的,还是有很大的意见!嘶——好甜,你尝尝。” 说着,不等谢南行反应,就塞了一瓣橘子到他嘴里,并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谢南行下意识咬下去,一瞬间,酸涩的味道冲击到脑中,就算是他平时没什么表情,此刻也是被酸的皱了眉头。 “哈哈哈哈哈,超级甜,对不对?哈哈哈哈。”林樾看到谢南行酸到皱眉的表情,乐得在软榻上直打滚。 谢南行皱着眉头,将那瓣橘子硬吞了下去。 然后抬手按住滚来滚去的林樾,一手一个按住了她的手腕,林樾赫然发现,谢南行力气还挺大,她试着挣了挣,竟然都没有挣开。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神中略有疑惑加惊奇,“嗯?” 随后,她就看到离她越来越近的谢南行。 那张能蛊惑人心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两人鼻尖相触的位置。 林樾停止了挣扎,她听到了自己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两人靠的太近,她根本看不清谢南行的表情,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清冷的沉香给包围了。 “咕咚——” 她实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然后,她就听到了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尝尝。” 下一刻,她温热的唇就碰到了凉凉的柔软。 仿佛是条件反射,林樾倏地就将眼睛闭了起来。 她又似乎听到了一声极低的轻笑。 ——真是要命,耳朵都快要烧起来了。 ——谢南行,你也太会勾引人了吧。 林樾在心中咆哮,可躺在软榻上的身体,却僵硬到动都不敢动。 唇上的那抹清凉,渐渐移了开去。 林樾顿觉有些失落。 刚要把眼睛睁开,突然感觉眼皮上一凉,那抹柔软,竟然落到了她的眼皮上。 然后,是鼻梁。 鼻尖。 脸颊。 唇角。 下巴。 再然后。 她感觉到耳垂一暖,阿行他竟然! 竟然含住了她的耳垂! 一股说不上的感觉,倏地顺着她的脊骨冲到了脑中。 酥酥麻麻的,好痒。 林樾又觉得自己快要醉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怎么这么会勾引人...... 片刻后,那清凉又落回到她的唇上,她感觉到,阿行,轻轻地舔了下她的唇角...... 第126章 荣王夜访 待李老从外领进来一个人时,暖阁里已经恢复了正常。 除了谢南行明显比平时要红润一点的唇,以及林樾烫到不正常的耳垂以外。 李老已经老了,眼神也算不上好使,他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 他指着后面跟进来的一名年轻男子说道:“殿下,这位就是那位福临公公的义子,刚才找上了门。” 话音刚落,那男子就噗通跪倒在地,对着谢南行磕起了头,“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他这头磕得咚咚作响,把李老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他,“这么磕,你这脑袋不要了?” 就这一会功夫,那男子的额头就已经红肿起来,幸亏李老拉得快,不然就要破皮流血了。 “起来吧。”谢南行淡声说道。 “谢殿下。” 那年轻男子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束手站到一旁,眼睛也不到处乱看,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 除了长相,确实出挑了些。 当然,肯定是比不过谢南行这样的相貌,但在普通人里,已经算得上是清秀俊逸的了。 而且皮肤白,身形瘦削,往那儿一站,就自带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 林樾瞧他这样,心道,也难道会被荣王的爪牙给盯上,掳了去了。 “嗯,怎么了?”谢南行问道。 那年轻男子听到这话,竟然又要下跪,还好被李老眼疾手快给拉住了,“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要跪,有什么事站着说,殿下又不会吃人。” “小、小人听说义父在、在殿下府上,想求殿、殿下恩准,让、让小人去照顾义、义父。”这相貌姣好的年轻男子竟然是个结巴。 之前说的那句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能说得那么流畅,估计也是在心中、在嘴上念了无数遍才顺畅地讲出来的。 “嗯,你名唤什么?” “小、小人名叫阿、阿明。”阿明结结巴巴地回道。 “没有姓么?” 阿明赶紧摇摇头,“没、没有。” 林樾想了下,估计这个阿明也是自小就在街上随意长大,名字也是别人随意喊的,那没有姓氏倒也正常。 “好,去吧,来人,将他带去偏院。” 阿明显然没想到谢南行这么好说话,感激地眼眶一下红了,他想说感谢的话,却又因为结巴,一下说不出来,脸都憋红了,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没办法,他又想跪倒磕头。 李老却扯着他,把他交到侍卫手中,“送他去偏院。” 侍卫领着阿明走了。 谢南行自是不怕这阿明是不是探子、暗桩之类的,如果是这种人,估计还没进到他院子里,就已经被暗卫给抹杀了。 李老留下来给谢南行说这阿明的情况。 “这小伙子是个孤儿,自小在街上流浪长大的,五六年前碰上了出宫办事的福临,福临见他可怜,就给了他顿饭吃,还给了他些碎银子,两人就这么认识了,但也联系得不多。” “后头这小伙子就去码头上搬货物挣钱糊口,前些日子,福临被陛下送出宫养老,也就给这小伙子捎了个口信,这小伙子见福临一人,也就日日来给福临烧饭伺候,福临也就认了他当义子。” “谁都瞧不起没了根的太监,以正经人认太监为义父为耻,可这阿明却一直惦记着当初福临的那一饭之恩。” “可谁知没过多久,他就被荣王的那些个手下给掳走,关了起来,想逃都逃不掉。” “也就这次大理寺破了案,他才能再见天日,我听他说好像是先去找了陈大人,还是陈大人给他指到了咱们宁王府上。” 谢南行微微颔首。 “阿行,你有没有觉得,陈大人好像对宁王府一直挺关照的?”林樾说道。 “嗯。”谢南行点点头。 “殿下,陈大人也是从来不参与党争,他现在这意思是......”李老暗指道。 谢南行清冷的眸子落到他身上,却没接话,“嗯,回头也得给陈大人送点东西过去。” 李老一滞,心中默叹一声,罢了罢了,随殿下高兴吧,罢了罢了。 ...... 又过了一日,第二天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李老已经将谢南行要出远门的物件收拾的差不多,这又在指挥着府内下人们挂彩色的灯笼,天天一把老骨头,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天黑,李老刚要喘口气,就听到门房通传,说荣王殿下来了。 “啥?!”李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门房疑惑地看他一眼,音量加大了点,“荣王殿下来访,现在就在门外!” “嘶——”李老倒吸一口凉气,拉住路过的下人,“去,去给殿下通传,说荣王殿下来了,快点。” 等那下人跑了,李老才赶紧跟门房说,“还不快请!” 说着,李老就跟着门房往王府大门去了。 可谁知他往外一探,却没见着荣王府的大马车,“哎?走了?” 他又往外走了走,这才看到一辆黑梭梭的马车停在灯笼光照不到的地方,乍一看,就像是隐在黑暗中一样。 他上前两步,就见一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自那马车中下来,李老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荣王么? 又连忙小跑两步,走到那马车前,“小的见过荣王殿下。” 荣王朝他笑着,“李老管家,多年未见。” 自当年宁王出宫建府,李老就一直在宁王府当管家,当年荣王还是个少年,也经常来宁王府上,自然与李老相识。 李老忙躬身笑着请荣王进门,“殿下,这边请。” 荣王点点头,却说道:“不急不急,少待。” 他拍了拍手,就见五六个也穿着黑衣的奴仆自黑暗中走出,每人手上还都捧着一个木匣子,走到荣王身后。 李老打量了下,直觉重量还不轻。 “李老管家,请。”荣王这才说道。 李老忙在前面领路,将趁夜前来的荣王殿下迎进了宁王府。 第127章 三愿长长久久与你到白头 “皇叔?” 谢南行已经早早在栖吾居门前候着,见着荣王一身黑色大氅,眼神也是微微一顿。 “阿行啊。”荣王几步上前,就握住了谢南行的手,“这天也太冷了,快快进屋,快快进屋,你看你手冰的。” 说着,就拥着谢南行往屋内走。 语气亲昵,态度温和,仿佛他与谢南行是真的感情甚笃的叔侄俩。 两人很快进了屋子,跟在荣王身后的那些个奴仆将手中的木匣子小心地放到屋内桌上,又全都静谧无声地退了出去。 “皇叔,您这是?”谢南行眼神疑惑。 “哎,都是些小玩意儿,送给你玩玩。”荣王说着,上前将那些个木匣子一一打开,只见没每个木匣子里都堆满了金银珠宝,打一眼看去,还有象牙、珊瑚雕刻的精致摆件。 这些木匣子里的每一个物件单拿出去都是有价无市,现在却都堆放在一起,全都送到了谢南行的跟前。 “这些东西太过贵重了,侄子不能收。”谢南行上前全都看了一番,推拒道。 “这些个东西怎么能算的上贵重,这些只是皇叔送你的小礼物,你不是除夕过生日么,这么多年,皇叔都没有送过你生辰礼,今儿就一次性补齐了!”荣王兴致很高地朝谢南行说道。 而他的面容也终于在室内烛光下展露无遗。 相较于之前,他明显憔悴了不少,眼下乌青,面上也有些苍白,看来这段时间,也是被折磨地不轻,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似的,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的发生,实在让他苦不堪言。 平日里最是风光霁月的荣王爷竟然也有在人面前露出焦躁憔悴的一天。 谢南行顿了顿,这才说道:“那、那侄儿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再不收,就有些太不识相了。 荣王见谢南行收了,心底才稍微有了点底,真不是他胆怯,而是他突然觉得现在的谢南行跟之前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皇叔请。”谢南行给荣王奉上一盏茶,“多谢皇叔的生辰礼。” “咱们叔侄俩有什么好谢的。”荣王接过茶杯,冲谢南行摆摆手。 “说到谢这事儿,皇叔还真有件事想要阿行帮帮忙。”荣王寒暄了这么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 “皇叔您请说,只要是阿行能办到的,定然不负皇叔所托。” 荣王高兴地又要来握谢南行的手,“阿行啊,皇叔也就跟你直说了,这次你去大同州查案,可一定要将那罪魁祸首给揪出来,证明皇叔清白啊,皇叔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着说着,他竟然还红了眼眶,“阿行,你不知道,因为这事儿,你皇祖父都跟我生分了呀,皇叔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京都,你说我要那大同州的地做什么?阿行,皇叔真的是冤枉的啊!” “我相信皇叔定然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有人陷害你的,皇叔,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谢南行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荣王的手,认真地看着荣王。 荣王闻言,也抬头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少年人,只见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情真意切。 在荣王看来,谢南行确实是信他的。 为此,他悬着的另一半心也缓缓落了下去。 “好好好,那皇叔就先谢过阿行了。”荣王像是被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话,夜已深,谢南行亲自送荣王出了宁王府,马车行走地哒哒声,逐渐远去,消失。 他这才慢吞吞地回了栖吾居,吩咐道:“打水。” 清水很快被送了上来,他将手在水中来回洗了好几遍,这才接过李老递过来的帕子将水擦干。 他又抬眼看了满桌的金银珠宝,淡声道:“都收到库房,后续全都记到月儿名下。” “是。” 栖吾居又恢复了宁静。 一夜过去,次日就是上元节。 京都中处处张灯结彩,等夜色暗下来,整个京都宛如不夜城,四处都灯火通明。 大街小巷里也都是走动的人,人人面上都挂着灿烂的笑意。 四九城,是大梁朝最富贵的地方,这里人人幸福,人人富贵,城外发生的一切都侵扰不到他们。 只要外族不入侵,他们可以世世代代这么幸福下去。 地面上雪早就被清理干净,只余屋顶上还覆着厚厚的白雪,在彩灯的照耀下,竟显出了瑞雪兆丰年的意味。 谢南行与林樾缓缓走在街头,今日是上元节,他想陪着林樾出来转转。 他的面色依旧苍白,身穿月牙色宽袍,腰间却是系着暗红色的腰带,肩上披着浅色大氅,那腰间的一抹红极其显眼。 这身打扮明显是贵家公子的装束,可发间却只插着一支极其普通地桃木发簪。 而林樾依旧一身红衣,只有外披大氅上有一圈白色毛领。 两人走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一对。 他们走到一处摊子前停下脚步,林樾新奇地说道:“阿行,你看,这儿能自己做花灯!” “嗯,试试吗?”谢南行侧眸看她。 林樾仰着脸,眼睛里闪着光,“好。” 旁边的老板连忙招呼二人坐下,并给他们递上材料,“小郎君,快为你的娘子做盏兔子灯,今儿都有好多对小两口做这个灯了!” 老板误会了两人的关系,可他们并没有解释,只是双双耳尖都偷偷红了。 今天是上元节,到适婚年龄的小郎君、小娘子全都出来赏灯,但更多的是为了赏人,灯影浮动下,偷偷藏着蠢蠢欲动的人心。 林樾、谢南行两人坐在小凳子上,头碰着头,腿挨着腿,这亲近的不能再亲近的姿势,却在这种朦胧的氛围下,倒也显得寻常了。 一炷香后,林樾手里提着一盏小兔子灯晃晃悠悠地重新踏上了石板路。 今日城楼对百姓开放,两人缓缓走上了城楼,欣赏满城的灯火,与空中的三千明灯。 林樾瞧着身边人的侧脸,心中默默许愿,“一愿父亲沉冤得雪,二愿大梁河清海晏,三愿与你长长久久到白头。” 停了一天的雪又落了下来。 谢南行侧头看她,浅眸温润,柔声道:“月儿,下雪了。” 第128章 主要我也嫌他丑 翌日一早,一辆马车就出了京都,往大同州去了。 这次李老、元元都没有带着一起过去,但却多带了十几名侍卫。 李老说:“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殿下与林姑娘一定要多加小心。” 可当正经上了路,却发觉这一路上平静的很,一个流民都没有见着。 但也因着谢南行的身体不好,这趟差事走的并不快,大半个月后才抵达了大同州。 大同州知府孙友才早早就到城门外候着。 此人身形矮小,面黄肌瘦,一整个营养不良,套着大梁官服也丝毫没有当官的样子,反而莫名多了丝猥琐相。 更不要说此刻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使劲儿抹。 等看到谢南行座驾时,那眼泪掉得更凶了。 待谢世子的马车到了城门下,那孙知府竟然一把扑到了马车旁,扒拉着车辕,哀嚎道:“世子殿下,下官是被冤枉的呀,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林樾被这一声声的嚎叫声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也对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孙大人起了好奇之心,她掀开门帘朝外张望,正好那孙大人也抬头偷瞄马车上有什么动静。 两人瞬间一个对眼,互相都愣了下。 林樾这一愣,主要是被丑到了。 这孙知府本就形貌算不上好看,瘦的干干巴巴,人又不再年少,这脸上的褶子是一层套一层,再这么用力哭嚎,这一脸的眼泪鼻涕,看起来实在有些辣目,心生不适。 林樾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心道,“这孙知府委实是太丑了点。” 而那孙友才愣怔,主要是林樾发髻梳得是男子式样,穿着也是男子衣裳,这突然探头一看,孙知府以为林樾就是宁王世子。 他心道:“这宁王世子看起来也太俏了,活脱脱一个少女模样。” 他还想再看清楚些时,林樾已经缩了回去,只留门帘在他面前晃动。 这一变故让孙知府的哭嚎计划卡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下去。 而等下一刻,这马车的门帘又被掀开了。 谢南行微微弯腰出了马车,踩着车夫放好的杌凳,缓缓下了马车。 孙友才怔忪地看着一挺拔男子走到他面前,可能是身量太高的缘故,他似乎习惯垂眼看人,此刻正低垂着眉眼看过来,那半睁瞳孔中露出来的光,含着凛冽霜雪,竟似比这冬日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而刚才探头出来的那人两步跳下马车,站在了他身后。 孙友才不意对上了谢南行的眼睛,不由地后脊凉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此人才是宁王世子,谢南行。 他慌忙下跪,“下官拜见世子殿下!” “孙大人,快快请起。”谢南行伸手扶了他,音色清冷,却挺温和。 孙友才又是一怔,抬头又看了眼谢南行的脸色,只见谢世子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着,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冰凉刺骨的模样,他心中疑惑道。 ——难道刚才是我眼花了? 可此时不是探究谢南行到底是哪副面孔的时候。 孙大人心中还有正事,他刚站起来,又要往下跪,“殿下啊!下官真的是被冤枉的啊,求殿下一定要还下官清白啊——” 一瞬间,刚刚止住的眼泪鼻涕又都飚了出来。 林樾手指动了动,但还是忍住了。 她眼睛痛,好想捂眼睛。 正巧此时,一阵寒风刮过,谢南行喉咙泛痒,止不住地低咳起来,把一旁的林樾吓了一跳。 “殿下,是不是冷到了?”她忙问,“要不还是回车上吧?” 谢南行咳得脸都微微涨红,话都说不了一句。 那嚎丧的孙友才又是一愣,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此处不是议事的地方,忙嗖一声自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扶咳得浑身颤抖的谢南行。 “对对对,殿下,您先回车上,咱们现在就进城。” 谢南行眼角余光落到孙友才似乎刚擦过鼻涕的手,在他伸过来之前,赶忙朝他摆摆手,“孙、孙大人,咳咳、进、进城!” 说罢,就扶着林樾的手重新回了车上。 那孙友才也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就听外面有人喝了一声,“起!” 这远道而来的京都人马这才进了大同州青晋城。 自上了马车后,谢南行的咳嗽就停了下来,拍拍还在一旁忙着找药丸的林樾,“月儿,我无事。” 林樾呆了下,反应过来刚才是谢南行在做戏,停下手里的动作,坐到他旁边,嘟囔道:“你干嘛假装咳嗽?吓我一跳。” “你不是嫌那孙知府丑么?”谢南行低声说道,“而且不装咳嗽,还不知道要听他嚎到什么时候。” 林樾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嫌他丑?” ——有那么明显么? “不明显。”谢南行像是有读心术,径直回道,然后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这才接着说道:“主要我也嫌他丑。” “!!”这下林樾眼睛瞪得更圆了。 ——阿行竟然也会揶揄别人! 可能是林樾眼中惊叹之色太过明显,谢南行不由摇头苦笑,“怎么?我有那么古板么?” 林樾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一直以为你性子太冷,说不来玩笑。” 谢南行闻言,沉吟片刻,“那不够冷,你就不喜了?” “怎么会?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林樾笑眯了眼,又往谢南行身侧挤了挤。 谢南行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没再说话。 车厢内一片静谧,马车外的喧闹声就传了进来。 林樾眉梢一挑,“这青晋城听着还挺热闹?”她又挪到窗边,掀开窗帘朝外看。 只见这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还不停地有人挑着担子从他们马车边上挤过去,街边铺子、小摊上也都是站满了人,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哎?这跟那些告御状的老百姓说的不一样啊?”林樾奇道。 这青晋城分明看着比京都还要热闹繁华,哪似他们说的四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第129章 奇怪的违和感 谢南行闻言,也是微微蹙了眉,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陷入了沉思。 这一路过来实在是太过平和。 就连李老觉得的不太平,也根本没有碰到,一路顺遂,一个流民都没有。 这与先前的以为相差实在太大。 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行进着,林樾的视线一直在四处扫着,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可眼前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祥和安乐。 而且她似乎还看到好几人对着孙友才的马车喊,“孙大人辛苦了!”之类的话。 孙友才也没有架子地朝路上的百姓挥手,甚至还很亲民地问他们吃了没。 这官民场景实在太过和谐,和谐到林樾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可那若隐若现的违和感还是萦绕在她心头, 到底是哪里违和。 一直到马车到了驿馆,侍卫们在忙前忙后安置东西时,林樾都没能想出来哪里违和。 等谢南行一下马车,那瘦的跟猴子似的孙知府又一把扑了上来,“殿下、殿下,您一定要给下官做主啊!” 林樾被这一嗓子给嚎得噎了下,她实在想不明白,一州的知府,感情怎么会这么丰富的? 也这么能放下面子,说嚎丧就嚎丧,而且看着跟着他过来的手下,表情正常,似乎对自家大人这种特立独行的风格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 而谢南行面对孙友才要来揪他袖口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挪。 那孙知府被人嫌弃,却是一点都不尴尬,继续说着:“殿下,都是那些人诬陷,您一定要给下官主持公道!” “孙大人,今日时辰已经不早,要不等到明日再说?”这次李老没来,隐一却是跟过来了,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稍稍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 “孙大人,我家殿下前日刚染了风寒,还没痊愈,还望陈大人体谅。”隐一又加了一句。 那孙友才这才跟棒槌似的察觉到谢南行脸色看上去确实很糟糕,这大同州又比京都要冷上几分,此刻天色昏暗,那冷风吹来,谢南行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得快要化进雪里。 “是是是,是下官鲁莽了,今日还请殿下好好休息,明日、明日,明日下官再来接殿下。殿下,那下官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下官告退、下官告退。” 说着又朝谢南行弯腰拱手行礼。 但又可能是实在太瘦了,就连弯了下腰,那身厚重的官袍都往前坠了坠,他回身站稳时,都要往上提一提,不然前面的下摆就有可能拖到地上。 听到孙友才说要告退,林樾原本还在四处打量着的视线无意落到了他身上,又随着他的动作,往地面上看了去。 这一下,目光就落到了孙友才的黑色长靴上。 她微微一怔。 而那孙友才,话音一落,没等谢南行应声,就招呼着跟在一旁的手下收拾回去,那群手下也都木着脸跟着他们的大人跟潮水似的退去了。 站在一旁的隐一仿佛实在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孙大人也是个奇人啊。” 谢南行嘴角轻抬了下,能让向来规矩守礼的隐一都忍不住说两句的,那孙大人也确实担得起这句奇人。 另一边侍卫们已经将东西都搬进了驿馆,收拾妥当,低声来报。 “月儿,进去吧。”谢南行轻嗯了一声,转身喊林樾进屋,却见林樾像魔怔了一般,视线还直直落在孙友才走后留下的那一路车辙上。 其他侍卫的目光也顺着一同落到了还在发呆的林樾身上。 这是怎么了? “月儿?”谢南行朝隐一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先进去,而自己则是走到林樾身旁。 “嗯?”林樾仿佛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回望过来。 “怎么了?”谢南行捏了捏她的手心。 林樾眨了眨眼睛,“我发现哪里不对了。” “嗯?说来听听。”谢南行牵着她的手往驿馆里走,“进去说。” 林樾脑子里似乎还在想事情,就这么木愣愣地被谢南行带了进去,并进了房间。 隐一送上来热茶后,看都没看两人一眼,就退了出去,还将房门带上。 谢南行对他的察言观色及莫名的“体贴”有些哭笑不得,也幸好林樾根本没有注意到。 “嗯,可以说了。”谢南行给林樾倒了杯茶。 林樾接过,放在手中转来转去,“阿行,你注意到那些街上百姓们的穿着了吗?” 她突然开口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谢南行一愣,细细回想了下,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几乎全都是粗布衣裳,好一点的也有穿绸缎的,但、这不都是正常的么? “嗯,有哪里不对么?”谢南行没有回想出来。 “靴子,阿行,靴子。”林樾提醒道。 谢南行更是愣住了,“靴子?” 靴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谢南行没有发觉不对,似乎也正常,毕竟他是宁王世子,就算自小在岑北长大,那也定然是住在高门大院中,吃穿用度也都是好的,就连身边伺候的人,穿着定然也是不差的。 林樾见谢南行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了想,又往前坐了坐,整个人几乎趴到桌面上。 “阿行,那些在街上走动的百姓全都穿得靴子!”林樾说道,“可是普通百姓有几个能穿得上靴子的?” “更不要说渔民,你瞧着没,有好几个挑担卖鱼的,也全都穿的加厚加绒的靴子,渔民穷苦,怎么可能舍得穿那么好的鞋子?” “我跟着我爹走过很多地方,也都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地方的百姓能全都穿上靴子的,就连大梁最繁华富贵的京都城,那些普通百姓,大部分也都是穿着布鞋或是草鞋。” 说完后,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谢南行。 谢南行怔了怔,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是说,这街上百姓全都是找人假扮的?” 第130章 他们疯了吗?! “对!”林樾一掌拍到桌子上,发出啪一声响。 “无论是这看着不大灵光还有些神经兮兮的孙大人,还是那些假扮的人,他们全都对普通穷苦百姓到底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根本不了解,就算是去扒两件差不多的衣裳来,把头发弄乱些,也难以掩饰他们高人一等的眼光。” 林樾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想了想说道:“不过也有可能他们也注意到了鞋子的不对,可他们全都刻意忽略了这个细节,毕竟从京都过来的钦差,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贴地走的鞋子的好坏?” “或者说,他们也不愿意正儿八经地做戏,毕竟大同州天寒地冻的,真要穿草鞋,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估计片刻都坚持不了。” “啧,这群王八蛋!”林樾最后下了结论,恶狠狠将杯中茶水喝尽。 谢南行微微颔首,“嗯,那如此说来,那这青晋城原本的百姓,现在在何处?” 林樾皱了皱眉头,摇摇头,“不好说,大可能是被这群人藏了起来,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杀了,否则,之前去京都告御状的就不止那么几个人了。” “嗯,命都保不住了,自然会有更多勇夫对外求救。”谢南行点头道,他又朝窗外看了眼,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现在还能听见楼下路上有人走动的声音,但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路上就没有人的踪迹了。 “等再晚点,让隐一他们出去探一探。”谢南行说道。 林樾摇头,“不用隐一他们出去,我去就好,他们轻功没我好。” 谢南行看了林樾一眼,片刻后,点头,“好。” 没想到刚进大同州,这案子就似乎有了头绪,让林樾心下放松了不少。 在等到夜深人静之前,两人先是用了晚膳,之后又下了两盘棋,屋子里的氛围都是静谧宁和的。 待到外面打更声起,林樾抬眸望了眼谢南行,谢南行温和开口,“嗯,去吧。” 片刻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自谢南行房间窗口掠了出去。 谢南行站在窗口,视线落在那道灵巧矫健的背影之上。 而这时,隐在黑暗中的隐一突然叩响了门,“殿下,阁里送消息来了。” “嗯,送进来。” 谢南行收回视线,走回桌案前。 ...... 林樾几个飞掠就又回到了傍晚走过的那条主街道。 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还亮着的灯笼光落在被雪水浸泡的路面,反射出冷冰冰的暗光。 林樾的视线飞快地在相邻的几家铺子上扫过,前院确实没了人,黑灯瞎火的。 她脚下轻点,就落到了还积着白雪的屋顶上,她几下轻点,并没有在那积雪上留下脚印,她往内院去了。 大梁朝的商贩店家,大部分都是前院做生意,后院会住人,只有大富户才会另设宅邸,但店里,还是会留人驻守,以防夜里走水或是遭窃贼。 这一处后院竟然也是黑漆漆的。 ——难道是已经睡觉了么?林樾心道。 她匍匐在一处屋檐阴影处,朝下面的室内探头,后又屏气听了听。 ——没有人? 林樾眉头皱了皱,一个空翻自梁上下来,试探着轻推了推屋门。 “吱嘎——” 门竟然被推开了!? 林樾心头一跳,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自怀中摸出火折子,轻轻吹亮了些,室内的一切就落入她的眼中。 有一把椅子被撞翻在地,桌面上还有一壶早就冷了的茶水,林樾凑上去闻了闻,一股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残茶味直冲鼻腔。 她又往里走了走,发现床铺上的被褥也是凌乱一片,地上还落了一件没来得及穿的布衫。 林樾的眼神闪了闪,这屋子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家人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闯进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严实,就被带了出去。 ——这不对。 林樾退出屋外,并没有动任何东西,又将门轻轻地掩上了。 随后她身形灵活地翻过院墙,跳进隔壁院落。 ——没人! 屋内也是跟前面一家一样,只是更加凌乱一些。 她又接连进了四五家。 ——全都没有人。 她深吸了口气,跳上墙头,往更远处的普通住宅区掠去。 ...... 一个时辰后。 谢南行房间的窗户轻响了一声,一个人影落到地上,带着满身的寒气。 “冷不冷?”谢南行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件带着清凉气息的大氅覆上了林樾的肩头。 林樾摇了摇头,“还好,不冷。”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面色看上去却是一片青白,纤长的眼睫上还结上了一层冰霜。 谢南行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心中轻叹了一声,拉着她回了软榻边,“来,坐下。” 随后一杯热茶就塞进了林樾的手中,“喝点热茶,暖一暖。” 林樾听话地喝了茶,手中又多了一个暖手炉,倏地摸到热烘烘的炉子,她这才察觉自己手脚早就被冻麻了,现在骤然暖和起来,像是被蚂蚁轻咬着,又麻又痒。 “看到什么了?”谢南行坐她对面,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没人!除了富人区,整个青晋城的普通住宅区,一个人都没了!”林樾嗓子被寒风吹过,还有些哑。 “就连之前白天走过的商区,也都没有人。” 林樾回想着刚才一个时辰内看到的景象,不由地后背有些发麻,此刻的青晋城就宛如一个死城,丝毫没有人气。 可明明几个时辰前,她还亲身经历过热闹喧嚣。 可一入了夜,那些人竟然全都不见了! 谢南行眉心蹙起,“一个人都没有?” 林樾点头,“嗯,我没去富人区,但远远能看到灯光,以及偶尔的人声,而不是像其他街道,全是黑漆漆的。” “原来如此。”谢南行低声道。 “嗯?原来如此?你知道什么吗?”林樾奇道。 “嗯。”谢南行起身,将凌隐阁送来的信拿过来,递给林樾。 “这是什么?”林樾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随口问道。 “你看看。” 林樾闻言,视线飞速地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上下掠过。 下一刻,她低声惊呼,“建祠堂,筑金身?他们疯了吗?!” 第131章 有动静 谢南行刚要开口,林樾却突然侧了侧头,小声说道:“等等,有动静。” 果然,一道不甚明晰的车轮压过地面发出的咕噜声自窗口传来,似乎还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视线悄无声息地对上。 ——这都快子时末了,这空无一人的青晋城中怎么还有人走动? 下一刻,林樾将肩头的大氅脱下,朝谢南行点了点头,又自窗口飞射而出,往声音传来处掠去。 夜色更加黑,空气也愈发寒冷。 林樾宛如鬼魅般落在屋顶,整个人倾伏着,视线落到地下街道匆匆走过的六七号人。 他们全都一身黑色,就连头脸也都用黑布蒙了起来,屏声静气地往前走,除了细微的呼吸声,并没有人开口。 而在他们中间护着的,是六辆平板车,平板车上全都装着硕大的木桶,木桶上方用盖子盖着,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可那平板车车轮压在石板路上发出的低沉轰隆声,昭示着这几个木桶中装的东西不轻。 林樾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指尖一弹,一枚石子倏地就划破黑夜,落到车轮将要驶过的前侧。 “咯噔——” 那沉重的木板车瞬间抖了下,那上面的木桶也晃了晃。 林樾看到一种乳白色的浆液被晃荡了出来,顺着木桶外壁流到木板车上。 她愣了愣,下一刻一个念头闪过。 ——米汤? 那随行的黑衣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上手去扶,其中一人还低喝了一声,“小心点!” 拉板车的人连连点头。 之后就又安静了下来,除了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再无其他。 这群人默不作声地往城门方向去了。 林樾悄无声息地远远落在他们身后,心中疑惑,“他们大半夜的要将米汤送到哪里?” 她跟了上去。 那群人很快就到了城门口,领头的朝城门的守卫打了个无声的手势,那城门就静悄悄的打开了。 林樾自阴影中掠出,在城门即将关闭时,自门缝中一闪而过。 守城的守卫只觉得眼前一花,刚才像是看到了什么,等他再一揉眼睛,却发现除了呼啸的寒风,什么都没有,他心中暗骂一声,将城门又紧紧闭上了。 那些护送着平板车的人还在往远处走,这城外的路不比城内,落了雪后泥泞不堪,这些人走得更加小心,也更加慢。 走了快有大半个时辰,似乎才到了目的地。 他们站在一扇门前,重重地敲着,这处已经远离青晋城,他们似乎不再担心会暴露。 没一会,那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一人问:“怎么这么晚才送到?” 护送的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宁王世子还宿在城中,大人让我们晚些出来,这才晚了。” 里面那人也不耐烦听他解释,“行了,快进来吧,你们再晚点送来,明天估计都开不了工了,那些废物估计得被饿死。” 说着,就放了这些人进去,那门又被关上了。 林樾站在黑暗中,看着那不算高的围墙,脚下轻点,就自墙头翻了进去。 刚一进去,一股熟悉的马粪味再加上奇怪的馊了的味道扑鼻而来,林樾皱了皱眉,闪到一根柱子后面,朝内探看去。 此处地方很大,闻着味道,很像马场,但又看到在空中摇曳的破灯笼,又在心中断定,这处是个被废弃的马场。 ——他们在马场内干什么? 她视线往远处看去,在那东南角上,似乎聚拢着很多人。 夜色昏暗,谁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闪到了棚顶之上。 林樾自上往下看,赫然发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粗略估算,竟似有三四千。 她脚下的是以前养马的马圈,一间一间里面现在全都是挤挤挨挨的人,一个个也都是衣衫破烂,就算林樾伏在棚顶,也能闻到下面那能把人熏吐的馊臭味。 此刻还有很多人见到那推着木桶过来,全都呼得起身争先恐后地挤作一团,往那木板车扑去。 “他娘的!给老子排好队!!”一似乎是管理的人,手中挥舞着马鞭,呼呼作响。 原本挤作一团的人立马缩着脖子一个个老实站好,手里捧着破碗,等着木桶旁的人打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粥太过稀薄,一人嘟哝了一句,“这也太稀了......” 那舞着马鞭的人立刻怒气冲冲地骂道:“他娘的,爱吃不吃,不吃就算饿死也得给老子爬起来干活!!” 那嘟囔的人立刻闭了嘴,端着碗就往旁边躲了。 这场打粥行进了估计有一个时辰才结束,那些打粥的甩着酸疼的胳膊骂骂咧咧地走了。 留下一地没吃饱的百姓。 林樾自棚顶上落下,好几个挤在一起昏昏欲睡的人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嘘——别叫也别动!”林樾低声喝道,“我是京都过来查案的,别吱声。” 那几人一听,连忙硬憋了回去。 “你们是被拉过来干活的?”林樾低声问道。 “嗯嗯嗯。”那几人连连点头。 “你们原先都住在哪里?” “我住城里。” “我住张家村。” “我也是张家村的。” 一个个都悄声报着自己家住何处。 “......张家村,是不是就是被强占土地的那个村子?”林樾想起之前看到卷宗。 “是是是,那就是我们村子,被这些杀千刀的给强抢了!”一人气得手都在哆嗦。 林樾点点头,“村子在何处?给我指个方向。” 一男人探头探脑地看了眼远处看守他们的人,然后悄悄半起身,指着青晋城的方向,“大人,咱们村就在这处马场与城里中间再往南边去十里路的地方,不过、不过......” 那男人说着说着,突然哽咽了起来。 “不过什么?”林樾问。 “咱们村已经都被推掉啦,已经看不到我们村子啦。”旁边一个女人带着哭腔说道,“我们都没家了。” 一时间,周围好多人都不由红了眼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就这么没了! 第132章 张家村 林樾静了静,保证道:“我们会还你们公道,麻烦各位耐心等一等。” 说着,她看了眼天色,估计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不能再耽搁。 “各位,我先去探一探。”她朝众人抱了个拳,一个翻身,又上了棚顶,往刚才所指的方向而去。 棚子里挤在一处的百姓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这、这大人武功这、这么好?” “那、那咱们是不是有救了?” “她刚才说她是从京都过来的,是不是、张二他们真的告上御状了?见到皇上了?” “是是是,我也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她就是从京都来的!” “咱们有救了啊。” 一群人激动地连觉都不睡了,只盼着能赶紧被救出去。 林樾的衣角在寒风中吹得猎猎作响,这次不用再偷偷摸摸,她将脚程提到最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已经到了那男人所说的张家村。 面前的一切也如那些村民所说,要不是林樾知道孙友才他们在干什么,这里根本看不出来原先竟然是个村子。 此刻接近黎明,万籁俱寂,已经初具雏形的祠堂在黑暗中像是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着。 林樾并没有多加停留,只是在这处踩了点后,就又往青晋城掠去。 天快亮了,时间不多了。 ...... 卯时刚过,孙友才就出现在了驿馆门口。 “殿下!下官来接您去衙门。”他看着从楼上缓缓下来的谢南行,高声喊道。 谢南行眉心不受控地蹙了蹙,这孙知府实在是太过聒噪了些。 孙友才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谢南行对他的不满,反而几步小跑凑到谢南行身边,微微弓着腰,就要来扶谢南行,“殿下,请。” 他这姿态,比宫内伺候人的公公还要守规矩,还要标准。 “孙大人,查案的事今日不急,本世子长这么大还没到过大同,今日想四下看看。”谢南行微不可察地避过了孙友才的手。 孙友才一愣,忙点头,“是是是,咱们这处虽是比不上京都繁华,但看着还是有些野趣的,不知殿下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下官好让人先去安排着?” “不必提前安排,就先出城看看。”谢南行朝他摆摆手,淡声道。 孙友才偷偷打量了眼谢南行,发现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凛,眼皮子又垂了下去,“是是是,听殿下的,殿下这边请。” 谢南行上了马车,孙友才探究的目光还是落在他背影上,随后也跟了上去。 自上了马车,谢南行就一直斜倚着合眼养神,像是昨晚没睡好的模样,孙友才也不敢多嘴,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等出了城,像是已经睡着的谢世子突然睁了眼,开口道:“去张家村看看。” 孙友才怔了下,迟疑问道:“殿下,怎么、怎么突然要去张家村了?” 谢南行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嗯,那些告御状的说是整个村子都被占了,陛下既然派我来查案,那我自然得去看两眼。” 说完,他撩开眼皮子,看向孙友才,“怎么?孙大人紧张?” “不不不,去看去看,下官还等着殿下还下官清白,殿下说得对,只有您亲眼见着了,才能知道全是那些流民诬陷下官,咱们这就去。”孙友才连连摆手,讪笑着说完,然后掀开门帘,朝外面的车夫说,“往张家村去!” 外面的车夫应了声,立刻就调转了马车的方向,往北边去了。 孙友才缩回马车内,见谢南行撑着下巴朝窗外看着,像是百无聊赖的样子,他搓了搓手,讨好的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不见昨日跟在您身侧的那位啊?” “嗯?你问月儿?”谢南行清冷的视线落回到孙友才身上,漫不经心地问。 “啊,原来那位名唤月儿姑娘啊。” “嗯,昨夜太闹腾了,还在睡呢,今儿太早了,没让她跟着。”谢南行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话一落,孙友才眼神中就不可避免地浮上暧昧的神色,没想到这宁王世子看上去病弱,竟然也是个色中饿鬼,怪不得看着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但这话他也只能在心中嘀咕,面上他露出一个我懂我懂的表情,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谢南行视线又挪回窗外,还打了个哈欠。 他昨晚确实没睡好,一直等到快寅时末,林樾才开了窗回来,说上几句话后,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这被隐一提醒孙友才过来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地打了个哈欠,本来天冷的时候,他就不大好,这一晚上没睡,更是雪上加霜。 大概一炷香后,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张家村到了。”孙友才朝外看了眼,回头低声提醒道。 谢南行下了马车后,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石头上写着“张家村”三个大字,他站在路口处,朝村子里张望了两眼。 只见这村子里还是挺热闹,在这么冷的早晨,竟然还有不少人走来走去。 跟刚才走过青晋城一模一样。 谢南行看了两眼后,又慢悠悠地回了车上,“嗯,好了,回去吧。” “......哎?”孙友才这才跟过来,就听到谢南行这一句,害得他打好的腹稿都没能说出口,“殿下,这就回去了?” “嗯,不然呢?还去村里跟百姓农家乐?”谢南行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太脏了。” 孙友才卡了下壳,这才反应过来这地上全是泥泞,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很多人踩过,那泥巴都被踩成了黏糊糊的烂泥。 也难怪谢南行走两步就不愿意走了,他那白靴子这么走,得废。 他视线在那些杂乱的脚印上落了下,然后就心虚地收了回来,讨好道:“是是是,殿下,那咱们就回去吧。” “嗯。”谢南行又有些懒洋洋的。 孙友才运了两回气,好不容易把眼眶给努力憋红了,刚要跟谢世子诉一诉衷肠,喊一喊冤时,就感觉马车剧烈地晃荡了下,车夫在大声喊着,“吁——吁——” 竟像是马受惊了! 第133章 我看他是疯了心肠 孙友才原本就屁股离了座,这一晃荡,更是将他摔得滚了出去。 幸好那车夫还挡着,不然孙知府估计就要直接滚落在地了。 这脸面实在丢大了,他把撞歪了的官帽扶正,火冒三丈地就要训斥车夫怎么驾车的! 可这火还没撒出来,他就听到一声怒吼,“孙友才!你这个狗官!!还不出来受死!” 这一声喝,将孙友才吓得一哆嗦,抬头看去,只见这路两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上百个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此刻全都满眼愤怒地盯着他。 孙友才浑身汗毛唰一下全立起来了,“你们、你们想做什么?是想要行刺世子、世子殿下么?” “我们是要弄死你!别给我们扣帽子!我们是要弄死你这个狗官!” “畜生!” “丧尽天良!!!” “孙友才!你也不怕出门遭雷劈!” 一时间,无数人开始痛骂他,并且慢慢逼近,那马车夫都吓得跳下马车跑了,孙友才见这群凶神恶煞的,胆都吓得直哆嗦,他往后缩了缩,“来人!来人!给我将这群刁民拿下!杀!都给我杀了!” 话音一落,原本跟在马车后面的侍卫全都唰一声拔了佩刀,一步步靠近那些瘦骨伶仃,手无寸铁的百姓。 原本还仗着人多的百姓,一下被这些拿刀的侍卫给震住了,面露犹豫。 孙友才心中得意,操着破锣嗓子,“杀了,全都给我杀了!还敢造反了!” 这时,一直静默的车厢内传来谢南行的声音,“孙大人,这么急着杀了作甚,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语气慢慢悠悠,不紧不慢,却把孙友才听得头皮一麻,一个可怕的念头猛然窜进他的脑海。 ——谢南行已经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一刹那间,他那原本战战兢兢的胆子陡然壮了起来。 恶向胆边生! 不行!得先把宁王世子给杀了!! 他今日就带了一个侍卫跟着! 自己这么多人难道还弄不死一个么? 他咬着牙就要朝旁边的侍卫发出号令时,突然发现那些原本堵着路围在前面的流民们自动往两边分开。 一名穿着男装,梳着男式发髻的高挑女子自人群后走了出来。 她手中拽着一根极粗的麻绳,麻绳上跟串蚂蚱似的串了一串看守那些流民的守卫,一个个全都鼻青脸肿,连原本的厚棉衣都被人扒了去! 林樾慢悠悠地走到马车前,将手中的麻绳往地上一扔,抬眸看着惊惧异常的孙友才,“孙大人!有何指教啊?” 孙友才仓皇地朝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林樾的帮手,那就是说,这名女子竟凭一己之力,就抓了自己全部的手下,还全都揍得跟鹌鹑似的,连头都不敢抬! 孙友才心中一紧,膝盖一软,趴倒在地。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他哭嚎出声,“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这一次,他不再是装的,是正儿八经地涕泗横流,寒风凛冽中,那容貌更是丑的让人心惊。 林樾随手扯下一块破布,塞进那大张的嘴巴里,“闭嘴!!” 而那些拿刀的侍卫一看自家大人都被人给擒了,面面相觑后,手里的刀也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有多少人是真的想当恶人,只不过是看形式行事而已。 也是他们识时务,才免受了一顿皮肉之苦。 因为就在下一刻,路边丛林里倏地冒出来十几个侍卫,步伐干练,体型健硕,一看就是勇猛的练家子,这些个在孙友才手底下当差的,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行,真要对上这些人,估计十个回合都走不下来。 一炷香后,谢南行让隐一带着孙友才还有新串起来的蚂蚱们一同先回了青晋城,而他跟林樾由林樾驾车往那建造的祠堂方向去了。 而那些流民也先跟着一起回了城。 林樾跳下马车,回首想去扶着谢南行下马车,却被谢南行摸了摸发顶,然后牵住了她的手,自行下了马车。 “我下马车还是能自己来的。” 谢南行淡声说道。 “好咯。”林樾点头,俏皮应道。 “累不累?”谢南行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低声问道。 “还好。”林樾感觉了下,确实也还好,这点累算得了什么。 “嗯。”谢南行清浅的眸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轻应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那修建的金碧辉煌的祠堂,跨过高高的门槛,已经修了大半的殿堂展露在两人面前。 这处祠堂占地极广,东南西北全都建了金顶红墙,那红墙也是极高,像是生怕有人爬墙进来似的。 顺着墙根,已经间隔种上了七叶树与松树,就连花坛边也都已经铺上了鹅卵石。 祠堂中庭还修了一个池子,池子地步也是用各色鹅卵石铺就,只是现在天寒,加上祠堂还没完全修建完整,那池子中还没有引水进来。 池子后面,修了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也全都是红墙金顶,在这冬日清冷的天光下,也彰显着无尽的辉煌与耀眼。 而中间最大的那间屋子,红门铜钉,顶天立地,走进去,四根刻着龙形浮雕的巨柱分散在四处,只是目前还没上漆,要是真的将这柱子上了金漆,可以想象是何等的威武壮观。 在四根巨柱中间,是高达六丈的雕像,雕像穿着繁复宫装,此刻金漆刷了一半,还没细描。 林樾仰起头,望向那雕像的面容,竟真的与那荣王有八分相似,荣王本就一直以清风霁月的形象示人,此刻雕塑出来,竟莫名的多了几分慈悲来。 林樾对上那双无悲无喜的巨大眸子,也不知是不是还没点睛还是什么原因,只觉里面空洞洞的,不由嗤笑出声,“荣王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慈悲心肠吧?我看他是疯了心肠,竟然敢给自己修建祠堂,让人供奉?” 谢南行自进了这大殿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像是被荣王这无尽的野心给吓着了,此刻也终是摇了摇头。 他这个皇叔,真是无可救药了。 第134章 失心疯 一个时辰后,林樾与谢南行回了青晋城,直接进了衙门。 隐一迎了出来,“殿下。” 林樾往里面看了看,问道:“怎么样了?” 隐一提前回来不只是将人押送回,他还需要审问,看能不能在正式升堂问审前,榨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听她这么一问,隐一的面色古怪地扭曲了下,然后才回:“全都招了。” “全招了?!什么都招了?”林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谢南行,然后低声说道:“你们是用了什么秘密酷刑么?这么快?” 距离隐一将孙友才他们带回,也就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竟然这么快就把消息全审出来了? 这不得不让林樾多想,是不是宁王府府上有什么秘密绝招,毕竟就算她之前在战场抓俘虏问话,再快也没这么快的。 谢南行也是朝隐一看去,眼神中带着不大赞同,那孙友才毕竟也是朝廷命官,可不能在还没定罪的情况下私自动刑。 隐一发现连谢南行都似乎误会了,连忙摆手,“不,不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吓唬了两句,他们就争先恐后地招了,还生怕自己招的慢了,抢着说话,差点打起来。” “......” 这是个什么走向?这表面功夫也实在是太过浅薄了些。 “这孙大人跟他这些个人手下骨头也着实太软了些......” “是啊,所以这不是......咱们的在下面录他们的招供,我就先出来迎接殿下你们了么?”隐一也很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话正说着,那招供的纸张就被送了上来。 隐一朝旁边束手候着的师爷招了招手,“去安排下。” “好嘞,殿下,您这边请。”那师爷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带着路,一边将谢南行等人引进了书室。 “殿下,您当心,哎,您请坐。”那师爷在谢南行坐之前,就先把桌子、凳子全都眼疾手快地擦了一遍,手法娴熟,极其老练。 “师爷,您之前做什么的?”林樾实在忍不住问道。 “回大人,我们家以前是开餐馆的,我就跟着后头跑腿,这不刚考上功名,就来这衙门当师爷了嘛。” “......”难怪。 而且看隐一对他的态度,估摸着此人跟此案也没什么太大的关联。 “殿下,小的就在边上候着,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那师爷极有眼力见儿地给他们上了茶水后,就退到了门外。 ——这家里开餐馆的就是不一样啊。 林樾心中感叹。 “看看。”谢南行将那些写的密密麻麻的纸页递给林樾。 林樾看完后,叹道:“要说荣王不知情,那我是铁的不相信,这么大的事,这大同州不会报上去?” “嗯。”谢南行点头。 “不过不是我说,他们也真的是胆大包天,只是听了个风水先生说那张家村建在了龙脉之上,就胆敢将整整一个村子的人全都赶走,就为了在这龙脉上给荣王建祠堂,筑金身?” 先前凌隐阁只查到他们占了地,在大肆修建祠堂,貌似给荣王筑金身,但具体什么原因还没查到。 林樾为这大梁官员拍马屁的功夫啧啧称奇,“这皇帝陛下还没驾崩呢,前头也还有个太子顶着,这荣王麾下都是些什么没长脑子的?” “而且荣王竟然还默许了,阿行,你说他是不是为了皇位,都快得失心疯了?” “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也不知道这群人有几个脑袋砍,啧啧啧。” 谢南行点头,“荣王确实是快疯魔了。” 他突然顿了顿,面向林樾,“月儿,你要不要趁此机会......?” 林樾原本还在随意看着那些供词,听谢南行这么一问,微微一愣,随后坐直了,坚定地摇摇头,“不,这确实是搞倒荣王的机会,但是,他就这么轻易的倒了,就算到时我爹翻了案,也只是给他添上个不疼不痒的罪名,反正他已经如此了,而且,因为这种事倒台,那也是太便宜了他。” 谢南行细细地观察着林樾的眼睛,发觉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心下也是松了口气,点头道:“好,听你的意思。” “阿行,你父王也是被荣王所害,你就不想现在就报仇么?”林樾直直对上谢南行的眼睛。 他一直都为着她着想,自己的血海深仇却是只字不提。 “不急,总会有那么一天。”谢南行浅色的瞳孔里漾着温柔,低声说道。 ——月儿,我也有私心,不过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哪怕是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林樾不疑有他,笑眯着眼点头。 ......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谢南行接手了青晋城。 将那些原本就住城中却被抓去修建祠堂的也都安顿回了家,而那些被占了祖宅,没地方去的也都被找了遮风挡雨的屋子先安置了下来,等后面案子结了再想办法。 这日,谢南行在堂上一一问询被占了地的百姓,登记抄录孙友才的各种罪行。 而林樾在边上听了一会,就觉得这活太细,不适合她,也就退到了后堂,随意翻着那“跑堂”师爷给找出来的另一些罪证。 这些册子上全都是各处商贾富豪给孙友才,或者说是他背后的荣王殿下送的宅子的登记。 还有各种银钱往来的账本。 林樾看着这些宅邸的价钱还有那些来往的银钱数额,不由咋舌。 “这些钱如果能换成军需,能养活多少将士啊,那些将士遗孀们也不至于日子过得那么苦了,啧,唉......” 她翻完账册,又拿了宅邸的登记册子。 这册子上关于宅子的地址,面积,价值,还有目前归谁,在谁名下,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林樾也就随意看看,就发现这册子上的宅子大部分还是在荣王名下,但也有小部分已经不属于荣王,而是些几乎不认识的名字。 “这么看来,这些宅子已经有部分,被荣王当做拉拢人心的物件给送了出去啊,那这些人查一查,是不是就能知道荣王在朝中埋了多少棋子啊?”林樾心头暗道。 而这时,一个女人的名字落入她眼中,她心中大奇,竟然小声念了出来,“秦芳菲?” 第135章 方远还活着? 不怪林樾觉得新奇,而是在这世道上,竟然还会有让女子当户主的。 更不要说还是在荣王名下宅子登记册上。 ——嘶,这个女人是谁?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跑堂”师爷一听,唰一下眼睛亮了,几步上前,“大人,您是有什么疑问吗?” 林樾看他一眼,原本也就是心中奇怪了下,但现在他都凑上来问了,她也就指了指那名字,“此人是谁?你知道吗?” “秦芳菲?”那师爷也读出声,然后想了想,说道:“这位夫人好像是自京中来,她夫君之前是在北疆大营当差的,原本是要将这院子落到她夫君名下,但似乎有什么不方便,也就落到了她名下。” 林樾怔住了,不知道为何,她自听到“北疆大营”四个字后,心跳就猛地开始快了起来。 那师爷偷瞧了眼林樾,见她脸色似乎不大好,忙又道:“不过,这也都是小的听了这么一耳朵,也有可能是听岔了?” 可林樾现在耳朵里轰隆隆的,根本没有听他这句找补,而是一抬眸,眼神宛如利箭一般,沉声问道:“那你知道她夫君叫什么吗?” “呃......”师爷被她那双几乎带血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不用怕,跟你无关。”林樾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闭了闭眼睛,将声音放缓,又问了一遍,“她夫君姓甚名谁,你知道吗?” 她站起身,似乎如果他不知道,她就马上去牢中问孙友才。 “跑堂”师爷闻言,定了定心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清瘦如书生的男人的脸,他有些不确定地回道:“好像是......姓方。” “姓方?!他全名是不是叫方远?!”林樾一把揪住师爷的领口,声音猛地提高。 师爷对上林樾那双像要吃人的眼睛,吓得之前快要模糊的记忆都清楚了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是,是叫方远,叫方远。” 说着,他又指了指林樾翻开来的册子,“大、大人,这上面不是有住址么?您若想确定,可、可以去问问。” “问问?你是说他们现在还住在那处?”林樾心中大跳。 方远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全家人都已经葬身山崖下了吗? 师爷心中疑惑,但还是老实答道:“是、是啊,小的前几个月还见过那位方大人......” “他没死?!”林樾拎着师爷的领口的手猛然收紧。 师爷感觉刹那间像是被一双铁钳给掐住了,呼吸都要上不来,“大、大人......” 谢南行听到后堂林樾的声音后,就朝一旁登记的手下点了点头,疾步往后堂走来,一转过来,就看到几乎被掐得快要翻白眼的师爷,而罪魁祸首林樾却仿佛还在发呆。 忙伸手拍了拍林樾的肩,轻声道:“月儿?月儿?发生什么事了?” 林樾听到谢南行的声音,猛地吸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快厥过去的师爷给放开了,“抱歉!抱歉!你没事吧?” 那师爷骤然喘上了气,一下咳得惊天动地,但还是朝着林樾摆手,“无、无事......” 直到那师爷咳停下来,谢南行才又问了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远没死,他还活着。”林樾似乎还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懵,她抖着嗓子说。 “这个册子上还登记着他夫人的名字,他们一家竟然全都来了大同州!”她将那册子递给谢南行,“师爷也说他几个月前还见到过方远。” 师爷见提到自己,忙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确实见过这位方大人,他长相比较儒雅,像个文人似的,一点不像是在军营里当值的。” 林樾听他将方远的特征讲了出来,更是激动,“对!没错!就是他!阿行,方远还活着!!” 谢南行将那册子翻了翻,知道是什么册子后,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寻他。” 然后喊了隐一过来,指挥着将这些账本,房本册子全都收了起来,又对着师爷拱了拱手,“多谢。” 师爷突然被宁王世子行了礼,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是小的该做的,是小的该做的。” 谢南行带着林樾离开后,隐一自怀中摸出一枚不大的玉佩,递到师爷手上,“这是我家主上给的谢礼,可应师爷一件事。” “跑堂”师爷抖着手接过,只见那玉佩雕刻精细,祥云中间有个“凌”字。 隐一见他接过后,朝他行了一礼后,也就离开了。 ...... 林樾跟谢南行出了衙门,就直奔那册子上所写的宅子地址。 那宅子坐落在一条小河旁,河中是枯萎的荷花茎叶,河边种着垂杨柳,可以想象,如果到了夏季,这处的风景何极美妙。 林樾上前叩门。 这宅子自外面看,比方远在京都的宅子要大上不少,估摸着也会请人看门。 林樾耐心地在门口等了片刻,她眉头皱了起来,头凑到门上听,里面竟然丝毫声音都没有。 “没人吗?”林樾又抬手敲了敲,情绪莫名地有些焦躁。 谢南行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冲她摇摇头,“应该是没人。” 他指了指门口石阶上以及两侧的落雪和枯黄的落叶。 很明显,这宅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或是进出了。 林樾心头又是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直接脚下一点,拉着谢南行就自墙头翻了进去。 下一刻,眼前荒凉的景象证实了谢南行的猜测。 院中落雪层层叠叠,把延伸出来的路全都盖得严严实实,落雪中还夹杂着各种枯黄的叶子。 这院子很久无人走动,看这落雪的痕迹,最起码是冬天来临之前,这处就没人住了。 他们往后院赶去,也是同样的景象。 林樾心头一阵凄凉。 ——难道,她又来迟了一步吗? 第136章 方远这次真的死了? 林樾呆立原地,谢南行眼中闪过心疼,捏了捏她的手心。 “先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林樾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 “嗯,好。”谢南行点点头。 两人分头在院中探查。 一盏茶后,两人再次在院门处汇合。 “日常衣物、用具全都在,就连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饭食。”林樾说道。 “嗯,书房中也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只是全都被翻毁了。”谢南行补充道。 林樾又指了指那院中秋千上放着的布娃娃,那布娃娃早就掉色脱线,灰扑扑地趴在那里,“那个布娃娃,之前在京都也见到过。” 但不是这么随意的被放在何处,而是被不小心丢弃的。 “京都那处院子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不似这处。”林樾低声说道。 不似这处生活气息这么浓重,就像是原本一家人生活的好好的,就这么突然消失了,所以桌上的碗筷没来得及收,落在秋千上的布娃娃也没来得及拿。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樾喃喃道,视线没有目的的四下扫着。 陡然发现墙角一处落雪跟别处不大一样,像是之前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爬过,导致那处的积雪有些下陷。 “嗯?”林樾上前几步,用一直放在后腰的沧月枪的枪尖拨开那处落雪。 谢南行站她身侧,“怎么了?” “这处不对劲......”林樾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截细小的手骨显露在积雪之下。 谢南行一愣,看了下那手骨的长度,“这是孩子的手。” 林樾抿了抿唇,将那手骨周围的落雪全都拨开,可这墙角,只有那一截手骨,再也没有其他。 林樾抬头看向谢南行,眼神有些茫然,她只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说不上来的不舒服,莫名的,她有种直觉,这次,方远一家是真的遇害了。 这次,他们没有假死,但无处可逃,在他们背后那人,终于伸出了爪牙,将与自己的同盟者杀害了。 “阿行,他们真的死了。”林樾眼眶都有些泛了红,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真的是太难受了,“人证是真的没了。” 虽说之前她已经认命方远已死的消息,但是让她得知可能没死,他还活着,让她升起了无限的希望,与其去等一个北狄将领的指认,直接抓到方远,才是上上之选。 可他还是死了。 谢南行轻叹一口气,抬手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看她抵着自己胸口,呼吸急促的模样,眼神中满是心疼。 他低声唤了一句,“来人。” 倏地一道黑影落在了地上,“殿下。” “北狄将领那条线,怎么还没有消息。” 谢南行语气淡淡,但单膝跪着的暗卫却是后背起了一层汗,他低头道:“属下这就去核查。” “嗯。”谢南行静了片刻,才挥手让那暗卫离开。 “这不是他们的错,阿行,你不要怪他们。”追踪一个敌国的将领,还要对方讲实话,这事本就极难,林樾自己在边关多年,自然是知晓的。 “那总要有个结果,无论是好还是坏。”谢南行低声说道。 林樾点点头,没再说话,这是阿行的规矩,她不会多言。 “走吧。”谢南行拍了拍林樾的后背。 这处院子已经荒废了,除了告诉他们方远真的死了,再没有任何用处。 林樾心情沮丧地跟着谢南行出了院子,两人刚要上马车,林樾的鼻子突然嗅了嗅。 “怎么会有烧纸钱的味道?”她疑惑开口。 谢南行也闻到了,方远这处院子临近河边,右侧并没有人家,而左边最近那户人家看着还有人进出,这不年不节的,他们不大可能会烧纸钱。 那就是有人在方远院子边上烧纸钱了! 林樾跟谢南行一对视,她眼睛猛地亮起,一个荒谬但又合理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型! ——这是有人在祭奠方远! 谢南行朝她微微点头,林樾侧身就掠了出去。 片刻不到,就见林樾手里拎着一个老头回来了。 老头哆嗦地跟筛糠似的,林樾一把将他丢在地上。 可还没等林樾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在方远家后墙处烧纸钱时,这老头突然就嚎开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也不知道他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样,疯狂地对着林樾还有谢南行磕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大人,大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樾也是奇了怪了,她刚才一过去,这老头刚好鬼鬼祟祟地烧完纸钱,对这纸钱拜了拜就想跑,那架势明显是知道点什么,可他现在这态度,就是打算什么都不说。 被他的哭嚎喊得耳朵疼,林樾枪尖一抵老头脖子,沉声道:“闭嘴!” “!!”老头瞬间就把嘴闭上了,那魔音也停了下来。 “这青晋城里都流行一言不合就开嚎的风尚么?”林樾揉了揉耳朵,朝谢南行抱怨道。 谢南行笑着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宠溺无奈,他微微蹲下身,平视着老头,低声道:“老丈,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想向你讨教讨教。” 老头紧紧闭着嘴,眼睛里满是警戒,他看了眼凶神恶煞的林樾,又看了眼面前这位看起来要好说话很多的公子。 他嘴巴动了动,往后挪了挪,最终还是摇摇头,“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谢南行点点头,嘴边挂上微笑,“好,那就问你知道的。” 老头见他似乎真的没有恶意,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老丈,你与这家院子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老头一听,眼眶是真的红了,他嗫嚅道:“我是方大人家的老奴......” “那你是跟着他从京都过来的?”林樾插嘴问道。 老头脖子缩了下,对林樾还是有些害怕,谢南行拍了拍林樾的手,“老丈不要害怕,我家这位姑娘只是性格稍微急了些,她对你没有恶意的。” “唔,是、是,老奴是跟着方、方大人从京都城来的。” 第137章 为方远报仇? “那方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何你要在院外烧纸钱?” 老头眼神瑟缩了下,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那、那晚方大人一家都、都被杀了,那晚我正好去了趟茅厕,等我出来,方大人一家全、全死了......” “那你看到杀人的都是谁了吗?” “没有。”老头摇摇头。 也是,如果老头看到了,估计也活不到今天了。 林樾叹息一声,摇摇头,看来方远这条线是真的断了。 老头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揪住了谢南行的下摆,“求、求大人,为我们家大人报、报仇!” 说着,他真的对着林樾跟谢南行两人磕起了头。 林樾对老头说的话还有动作弄懵了,后面反应过来,却被气笑了。 他家方大人可是陷害她老爹的罪魁祸首,现在她老爹的冤屈还没被洗净,她反而被凶手的仆人求给凶手报仇。 这是个什么道理。 “哈,老头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家方大人,可不需要人替他报仇,他害死我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也会有这一天呢?” 林樾气得翻了个白眼,拉起谢南行就要走,“算了,查不出来我认栽,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当了滥好人!” 那老头显然也没想到林樾说翻脸就翻脸,而且还说方远是她的杀父仇人,整个人懵了下,见林樾跟谢南行是真的要走,连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不不是的,方大人、方大人是好人,他是好人的呀,他怎么可能会害人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大人,大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那你说说误会在哪里?”林樾站在马车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老头。 老头对上林樾锐利的眼神,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来了。 他在方家干活多年,在他眼里,方远确实是个性情温和、从不责罚下人的主子,可、可方远在外做了什么,他也确实不知道。 他只是个老仆,只是个凭着良心在方远一家惨死后,还来给前主子烧纸钱的老仆。 其他的,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老头嗫嚅了两下,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樾冷哼一声,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拐过那条巷子后,林樾眼角余光里,看到那老头还跪在那里,头倾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林樾转身进了车厢,看了眼谢南行,然后就闷不吭声地坐在一旁。 谢南行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喊了一句,“来人。” 一道黑影落在马车外,“殿下。” “派人跟着那方家老仆。” “是。” 衣衫轻响,马车外暗卫离开了。 “那老头真的没说实话?”林樾抬头看他。 谢南行微微摇头,“不确定,但跟着他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林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后两人又回衙门,谢南行继续旁听审理,而林樾则在后堂发呆打瞌睡。 几天后,谢南行已将孙友才的罪名整列完全,只待回京后,报了隆庆帝,看他如何判定了。 只是看这大大小小几十项罪名,估计是活不了了。 而那已经快要建成的祠堂,谢南行命人找画师将那处全都描了下来,等他看完之后,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都拆了吧。” 这祠堂不拆,这荣王就一直有着心病啊。 “待那祠堂拆除后,将原先张家村的还迁回原籍,那祠堂拆下来的物件能卖的都卖了,所换的银两全都用于张家村的重建,另外耽误了百姓今年的收成,大概用多少银两,也全都报上来,从这些个赃银里扣。”谢南行淡声吩咐道。 那“跑堂”师爷连连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办。” 说着,就要往外赶,却又被谢南行给喊住了,“等等,还有件事。” “殿下,您尽管吩咐。”师爷哈着腰。 “去找个会临摹字的,最好能一模一样的。”谢南行说着,又加了一句,“信得过的。” 师爷闻言一愣,随后抬头看谢南行,“殿下,您看我信得过吗?” “嗯?” 师爷指了指自己,“殿下,小的不才,临摹他人字体有浅浅的研究过。” 谢南行眉头一抬,“是么?” “哎,是是是,可以让小的试试,行的话,您再用也不晚。”师爷腼腆地笑笑。 “嗯,你名唤什么?” “啊,小人还没自报姓名啊,是小的的错,小的姓肖名寻。” “好,肖师爷,你先去办其他事,晚间来找我。” “是。”肖寻领命而去。 林樾在一旁看了全程,惊奇问道:“你要找回临摹的人做什么?” “那些账册房本要全部誊抄下来。”谢南行解释道。 林樾略一思忖,“哦哦,你是要给荣王。” “嗯。”谢南行点头。 之后几日,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肖师爷也是白天忙完,晚间还去谢南行跟前报到。 等将那些账册都誊抄结束后,谢南行他们也到了回京的日子。 隐一已经将回程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就等次日一早就可以启程。 “那老头那里就没有消息了?”林樾靠着窗口,看着窗外,百无聊赖地问道。 明天就要离开青晋城,后头想再来的话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谁知她话刚落下,就听一暗卫来报:“殿下,那方家老仆刚鬼鬼祟祟进了城郊一处寺庙。” 林樾一下就站直了,眼睛发亮,“走,去看看。” 谢南行点头。 时间紧急,林樾与谢南行并没有坐马车,而是牵了两匹马。 “你真的不要紧么?”林樾还有些担心谢南行的身体,这几日才看着气色稍微好了点,别又染了风寒。 “不要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谢南行朝她安抚笑道。 林樾抿了抿唇,催马靠近谢南行的马,探着身子将谢南行大氅的衣领往上提了提,这才点头说,“好,那走吧。” 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迅速往城郊驶去。 第138章 方大人说他有愧 等他们二人到暗卫所说的那处寺庙时,那方家老仆已经被扣了下来。 谢南行看了老头一眼,旁边站着的暗卫立马上前报道:“这老仆嘴巴硬得很,死活不说进寺庙是做什么。” 老头跪在地上,见原是谢南行手下扣了自己,也不再挣扎,后视线落到林樾身上,嘴巴动了动,头又垂了下去,打定主意不吭声。 “老丈,你这三更半夜来这寺庙是所为何事啊?”谢南行蹲在老头面前,低声问道。 “上香。”老头含糊说道。 “是么?为何不白日来上香,偏要选在这个时辰?” “......”老头不说话了,头往旁边一偏,很明显的拒绝交流。 扣着老头的暗卫见老头竟然敢以这个态度对自家主子,手上就要用力,强迫老头说话。 “算了,我们自己搜。”谢南行朝那暗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 果真,那老头一听谢南行说自己搜,身子僵了僵,但又很快地放松下来。 林樾与谢南行对视一眼,抬脚进了寺庙大殿。 这寺庙不是什么大庙,香火也是不温不火的,但这殿里还是点了不少为家人祈福的长明灯。 火苗被风带的晃晃悠悠,整个大殿里光线都明明暗暗。 要在这殿里找出蛛丝马迹,还是要费些功夫。 两人加上数名暗卫,将这不算大的大殿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摸了一遍,地砖、墙壁也都一寸寸敲过,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主子,东边没有。” “主子,西边也没有。” “主子,北边也没有。” 谢南行听着手下来报,不由蹙了蹙眉,看着林樾还在翻找,低声说道:“那老仆自进大殿并没有多久,不可能是将东西藏在复杂的地方,来不及。” 林樾闻言,也是点头,“是,很有可能就在眼皮子底下。” 说着,她往前两步,视线扫过那些正对着殿门的长明灯,突然她啊了一声。 “找到了!” 只见她径直去抓一盏长明灯,这灯在上百盏长明灯中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它的位置稍稍偏了一点,将桌案被灯底座挡住,而没有落灰的地方露出来一丝小缝。 想来是老头儿察觉到有人跟踪,来不及严丝合缝地将灯放回去,这才露了这么一点破绽来。 林樾将那盏长明灯拿起,侧头去看,只见那长明灯竟是中空,手指伸到里面一掏,一个小纸卷就从中掉了出来。 而那被按着的老头一看是林樾找到了,一改之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要起身来抢。 “做什么?”林樾捏着那小纸条还没来得及看,往旁边闪了一下。 老头还想再抢,就又被暗卫给扣了回去,老头眼睛瞪得巨大,但还是不说话,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林樾手上的纸条。 “哎?这里面的内容我不能看么?”老头的态度让林樾很好奇。 老头看她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头又偏了过去。 林樾见老头又不理她,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头,然后自顾展开了那张纸条。 可等她一看,却眉头又是一跳。 “写了什么?”谢南行见状问道。 林樾抿唇,将那纸条递给谢南行,“嗯?” 他接过低头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小樾,证据在河清巷小院。” “......”谢南行也是怔了下,他实在是没想到方远能这么直白,而且似乎早就猜到会有人来寻。 老头见纸条已经被林樾看了,顿时泄了气,歪倒在地。 林樾蹲到他面前,问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是不是你主人对你说了什么?” 老头瞥了他一眼,似乎也知道现在无论说不说结果都已经这样了,他叹了口气,“方大人之前说过,如果哪天他被人杀了,有来自京中口音的人私下来查,就将这纸条送到这处长明灯下来。” “我不识字,但也知道这纸条上写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还猜过是不是能给方大人报仇的东西。” “那日,你们来查,口音确实是京中的,也是私下来查的,我原本当天就该按照方大人的指示将这纸条送到这处来,可、可那天你说方大人与你有杀父之仇,我、我就犹豫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到方大人的仇家之手,那我不是辜负了方大人所托了么?” “罢了......方大人,是老奴无用,真的辜负了您的托付啊——”老头说着就想撞墙,幸亏林樾靠的近,一把扣住了他。 她按住老头的肩膀,盯着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你怎知他不想把这纸条给我?” 老头愣住了,“什、什么?” 林樾自谢南行手上接过那张纸条,指着前面那两字,“这两个读小樾,是他以前唤我的方式,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方远,他曾经也算是我半个老师?” 老头这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说道:“所以、所以,方大人本来就是想将这纸条给你?” 林樾站起身,脸色并不好,“是。”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老头又咧嘴乐了,幸好自己还是将这纸条送了过来,没有耽误方大人的事。 林樾见老头高兴的样子,冷声道:“你之前撒谎了,那晚你根本没有就不在方家院中。” 老头怔了怔,面上皱纹抖了抖,“是,老奴没跟着方大人一同住进青晋城的院子,而是被方大人安排在城中另一处,平日里也从不与方大人来往,方大人交代老奴,每隔三日的卯时就去方家敲三下门,如果他还活着,他自会在里面回应。” “可那天去敲门,里面已经没了声音,老奴也不敢进去看,赶紧走了。” “那你怎么确认方远一家是被杀了,而不是又逃了呢?”林樾声音尖利。 老头不懂为何林樾会生气,但他还是老实回道:“方大人说了,是他有愧,这次他不走了,无论生死,他都会在这一处。” 林樾闻言,脚下晃了晃,视野一下变得极窄,她仿佛只能看到老头一人,但又像是透过老头看着另外一人。 她满腔愤懑,她想大喊。 ——既然有愧!为什么当初还要那么做!为什么! 第139章 谢南行,他敢耍我! 然而,林樾最终什么都没说,她脸色变得惨白,脚下摇摇晃晃的,像是站不住一般。 谢南行一把搂住了她,“月儿。” 林樾头倚在谢南行颈侧,低声呢喃,“阿行,我好难过......” 谢南行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侧头在林樾额上落下一吻,然后一把将林樾横抱起,长腿跨出寺庙大殿,往外走去。 暗卫疾步跟上,低声问道:“殿下,那方家老仆......?” 谢南行脚步不停,沉声说道:“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是。”暗卫领命而去。 谢南行几步走到马前,将林樾抱上马,他翻身坐在林樾身后,又在林樾发上轻吻一下,低声说道:“月儿,我们明天就回家了。” 林樾神思似乎还有些恍惚,她往谢南行怀里挤了挤,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谢南行用大氅搂住林樾,然后轻喝一声,“驾!” 胯下的马儿就自发往前走去,林樾骑过来的马也老实跟在了后面。 夜色静谧,只剩哒哒马蹄声。 ...... 半个月后,谢南行的车队将在次日一早抵达京都。 亥时末,院中灯已经熄了大半的荣王府却在此刻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荣王府管家回头看了眼一身黑衣的女子,“烦请稍等,我去喊王爷。”之后就进了内室。 黑衣女子——林樾手中拎着一个木箱,神态很放松地朝四处看着。 她此刻正站在荣王府的东花厅,这处显然是荣王府待客的地方,与寻常人家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侧边的博古架上放着的各类展品却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放得起的。 林樾嘴角翘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转瞬即逝。 片刻后,管家就带着荣王自屏风后转出来,林樾仍站在原地,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去,面向荣王,低头拱手道:“见过殿下。” 荣王在屏风后就见到一朦朦胧胧的影子,那身形看着不似男子,心中还暗自纳闷,难道是一女子? 刚才管家来喊他,只说宁王世子派人上门了,他就急匆匆地过来,根本没来得及多问两句。 这一听林樾开口,荣王心中大奇,这谢南行还真的派一女子过来。 他视线在林樾面上扫过,却是心中莫名一跳,觉得这女子的眼神透着诡异,可待他再看时,林樾已经低头朝他行礼。 “免礼。”荣王暗道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抬手让林樾直起身。 “殿下,世子殿下让小的给您送些东西。”林樾也不废话,上前就要将手中木箱递到荣王手中。 一旁候着的管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老奴来,老奴来。” 林樾挑了下眉,手中顿了下,随后从善如流地将那木箱递到了管家手中。 那木箱在她手中拎着的时候,看着轻飘飘的,可等管家一接手,却仿佛拎了块铁,差点把老管家带到地上去。 “呵,可真沉呐。”管家面上讪讪说道。 林樾却没有接话,而是自顾就着管家的手,从那木箱中拿出两本册子。 ——那偌大的木箱中,竟然只放了两本册子! 那这重量,明显就是这木箱自带的重量了。 荣王想到刚才这箱子原本是要送到他手上的,要是他拿不住,那可是要摔个跟头的。 想到这里,荣王的眼睛不由地眯了眯。 ——这是想给自己下马威么? 但他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仍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这是?” “殿下,这是两本一样的账册,这是完整的。”林樾将右手上的账册递给荣王。 荣王看了她一眼,这才接过去。 林樾又晃了晃左手上的账册,“这本,明日世子殿下回了京,将会呈交给陛下,您看看?” 说着,又将那本账册递给荣王。 荣王心中疑惑,但还是接了过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将两本账册摊到桌面上,刚要仔细比对,林樾突然出声提醒,“殿下,厚度不一致。” 荣王这才发现林樾后面给他的那本账册竟然少了一半,那一半竟像是被人撕了一般。 他惊疑地将那少掉的一半翻了翻,发现里面竟然都是关于私建那座祠堂的账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荣王心中大骇,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些账目要是被父皇知道,估计他与殿上那最高的位置怕是此生无缘了。 林樾等他反应过来,又说:“殿下,青晋城那座祠堂已经被世子殿下下令拆了,另安抚村民也是用的——那些银钱,您有意见么?”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荣王背后冷汗一阵一阵的,他明白,谢南行这是帮了他多大的忙。 “殿下,世子殿下还让我跟您提一嘴,接下来可能要您稍加忍耐一段时日。”林樾指了指那另外半本账册,那上面都是收受金银、房产的账目。 这些账目相较于私建祠堂抢龙脉这些,完全是不值一提。 荣王起身将那半本账册送回林樾手中,低声道:“本王明白,回去替我向你家世子表达谢意,谢礼后续定会备上。” 林樾接过账册,朝荣王拱手行礼,“既然如此,那小的就先行告退。” “好,慢走。”荣王点头。 林樾转身离去,背脊挺得笔直,像是一把未出鞘的直刀。 管家将林樾送出王府后,又转回了东花厅,低声道:“王爷,人已经走了。” “嗯。”荣王脸色阴沉地翻着那本账册,管家说了这一声后就不敢吱声,束着手在一旁候着。 “嘭——”突然,荣王左手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将管家吓得一哆嗦。 “王、王爷?” 荣王眼神阴鸷,浑身散发着戾气,他狠狠磨了磨牙,“谢南行,他敢耍我!” 管家不解,这宁王世子可是连夜送了账本过来,还将最紧要的部分剔除了,王爷怎么还会如此说。 “王爷?” 荣王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怒火往下压了压,“既然有两本一样的账册,你怎知他不会有第三本?” “这——”管家心中大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家王爷不就是任那宁王世子拿捏了吗?! “还真是小瞧了他!” 第140章 盼着朕早点死啊 果然之前的直觉没错,谢南行根本就不是先前表现出的那般胸无大志的草包样! 可现如今确认,也已经是落了下乘,他的把柄被谢南行拿捏住了。 管家在一旁束手不敢吱声。 荣王沉默半晌后,突然开口,“给我派人去查宁王世子!我要知道他究竟还做了别的什么!” “是!”管家连忙应道,低头就要出去安排,却又被荣王叫住,“还有,今天来的那名女子也给我去查!” 管家心中飘过一丝疑惑,但他知道王爷此刻正在火头上,万不能多问多错,他连忙应了,快步下去安排。 荣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眼前又闪过刚那女子看他的眼神。 玩味、嘲笑、轻蔑、怨恨,种种,全都让他心生警觉。 他敢确定,他之前分明没有见过那女子。 那他与她到底有什么仇怨? 她是谁? ...... 翌日一早,谢南行的马车进了京都。 不同于上次吴喜专程在城门口迎接,谢南行先回了趟宁王府,梳洗换上宫装后才慢吞吞地进了宫。 谢南行站在御书房内,等着隆庆帝翻看他递交上来的账本。 隆庆帝越翻眉头皱得越紧,等翻到后头时,发现那半拉挂在外头断了线的位置,“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祖父,这册子孙儿拿到时就这样了,具体什么情况,孙儿也实在不大清楚。”谢南行依旧是慢吞吞地回道。 隆庆帝闻言,似乎对此回答很不满,下意识斥责声就要出口。 可就在他抬眼的一瞬间,那火气又倏地灭了。 眼前的少年人,就算穿着厚重的宫装,也依旧显得单薄,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浅淡到没有血色。 ——这是一个实在不大康健的身子。 隆庆帝心中叹道。 之后他又想到谢南行今早才进的京,就又赶着进了皇宫,到他面前来交差,说不准还要挨他一顿训斥。 隆庆帝自我安慰道,不管怎么样,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宁王世子,事情能办成这样,也已经算是尽了力了。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又从谢南行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隆庆帝没再想下去,只是眼神闪烁了下。 “阿行,这趟辛苦么?”隆庆帝突然换了个话题,把谢南行问得一愣。 他都准备好要被隆庆帝责骂了,没想到,他对这莫名只剩半本的账册却是只提了一嘴,就没再问下去。 压下心头疑惑,谢南行垂下眼眸,老实回道:“回皇祖父,其实,是有些累的。” 隆庆帝眼中又飞速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他面上突然堆上了笑容,将手头的账册放在案上,起身朝外喊了句,“吴喜。” “奴才在。”吴喜忙走了进来,躬身候着。 “去,去把昨日御膳房新出的几样药膳都让他们抓紧做了,待会儿让世子一同带回去,哦,对,那个丁香鸭朕觉得不错,也一起做了,还有,去朕的库房看看,今年南疆朝贡的新物件儿里也挑几样,连带着一同给世子带走。” “是。”吴喜领命去了。 谢南行也不推辞,行礼谢恩,“孙儿多谢皇祖父。” 隆庆帝拍拍谢南行的肩膀,“阿行,真是辛苦你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京都静养,不出远门了,是朕考虑不周,你本就身子弱,还老让你东奔西跑的。” “能替皇祖父分忧是孙儿的荣幸。”谢南行客气道。 隆庆帝笑了一声,走到书桌后,“你啊,就别跟朕客气啦,接下来就乖乖养身体,到年底,朕给你行冠礼,到时候,你就是宁王咯。” 说着,他又叹了一声,“唉,阿行都这么大了,朕老啦——” 这是隆庆帝第一次在谢南行面前说自己老了,谢南行莫名的心头一跳,他转身朝隆庆帝看去,赫然发现隆庆帝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面上是慈祥的笑容,眼神却是带着冷意。 ——他这是怎么了? 谢南行心头疑惑,待他想再看清时,隆庆帝眼神已经变了,他笑眯眯地看着谢南行,“怎么了?” “没,孙儿只是在想,皇祖父明明跟老搭不上边,怎么就说自己老了呢?这让冯大人他们情何以堪啊。”谢南行垂下眼眸,拱手开玩笑道。 谁都知道礼部尚书冯育德不比隆庆帝大几岁,可那脸上的褶子可是多了不知多少,估计再过几年,冯大人看起来都快比先帝还要老了。 隆庆帝哈哈哈大笑了两声,隔空用手指点了点谢南行,“你啊你啊,这话也就只能在朕面前说说,你这话要是被冯尚书听见了,他定是要参你个非议老臣的罪名!” 谢南行腼腆一笑,没有接话。 正好吴喜带着小太监捧着食盒还有贡品过来,“陛下,药膳做好了,是现在就随世子殿下回府,还是奴才让御膳房在灶上温着?” “现在就回去吧,这药膳可得趁热吃才好。”隆庆帝朝谢南行摆摆手,“回去吧,好好养着。” “孙儿告退。”谢南行拱手行礼后,这才慢吞吞地走出了御书房。 吴喜也带着小太监跟着,谢南行却温和道:“吴公公,让这些小公公随我回去就好,陛下还等着吴公公伺候呢。” “多谢殿下体谅。”吴喜倒也没有推辞,而是朝跟着的小太监们叮嘱了两句,这才行礼后回了御书房。 吴喜回去后,到隆庆帝面前复命,“陛下,世子殿下让奴才先回来伺候您,奴才就先回来了。” “嗯。”隆庆帝自书案后抬起头,叹息道:“阿行这孩子就是太过仁义,无论对谁。” 吴喜知道隆庆帝这是有话要说,忙上前候着。 果真,隆庆帝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账册,“荣王自己做的什么好事,他竟然还能将阿行的嘴巴给捂上。” 吴喜缩在袖中的手抖了抖,没敢吱声。 幸好隆庆帝也不需要吴喜搭话,他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他这是盼着朕早点死啊。” 吴喜听了这话,不光是手抖了,是整个人都哆嗦了下,颤颤巍巍地回道:“陛下,荣王殿下他不一定敢......” 第141章 喜欢的就要早点盖章 亲亲 也不是吴喜想替荣王说话,这天家父子,怎么说怎么错,可又不能让隆庆帝说这诛心之言,吴喜公公深觉自己活得好辛苦。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听到嘭的一声。 隆庆帝突然暴起,将那本账册扔到地上,“他不敢?他还不敢?他要是再敢一点,估计都要爬到朕头上来了!!这个逆子!这个逆子啊!” 吴喜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隆庆帝眼神阴鸷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吴喜。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隆庆帝像是累了一般,又坐回椅子上,朝着还在磕头的吴喜挥了挥手,“出去!” “是是是!”吴喜忙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躬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当他关上房门,抖着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时,他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廊下竟然站着一人。 ——太子? 太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忙压下心头的千思万绪,又要躬身行礼,却见太子朝他笑了笑,然后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快地转身就走。 吴喜呆在原地,愣了一会,才敛了眸子,缩回阴影处,候着当差。 天家父子,天家兄弟。 不能与普通人家相比。 ...... 谢南行刚踏进府中,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嬉闹的声音。 他眉尖挑了挑,还没问,到门口迎他的李老就笑呵呵地说道:“是冯尚书家的小姐过来了。” 谢南行点点头,脚步缓慢地往院内走去。 “师父!你快教我这套枪法吧!求你了!”冯果儿跟在林樾后头,拉着林樾的衣角,仰着头嚷嚷。 林樾笑着回头,“不行,你得先将基础打牢了,才能学枪法,不然你连枪都握不住。” “我基础打牢啦,怎么不牢了,师父你不在京中的日子里,我一天功课都没落下。”冯果儿不服气。 “你才打了几天的基础,这就牢了?”林樾点点她额头,“而且,欲速则不达,基础这事儿得靠成年累月去积累才成,我今儿看了,你这基础还是不牢靠。” 冯果儿小手叉着腰,“那师父你是几岁开始练枪法的?” 林樾想了想,“好像是六岁?” 冯果儿一听,脸都气红了,“师父!你六岁就开始练枪法,我现在都八岁了,师父!!” “啧,你八岁有什么用,正儿八经练武才几个月?你师父我,可是从四岁就被拎过去跟着、跟着......”林樾说到这里,突然卡了下,差点嘴快说出来。 “跟着什么?”冯果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认真听师父说话,没想到,师父说着说着竟然顿住了。 跟着什么,自然是跟着士兵一同操练了。 但这话怎么能跟冯果儿说。 林樾就想打个磕巴随便糊弄过去,可冯果儿缠人功夫一流,“师父,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呢。” “唔,反正师父光打基础就打了两年,你就算再厉害,也得要一年半才能行。”林樾捏了捏冯果儿肉嘟嘟的脸。 “好的吧。”冯果儿知道自己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点头应了,认命地在一旁蹲马步。 林樾则是要去找点东西吃,从早上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呢。 这小丫头来得也太早了。 “月儿。”突然听到背后谢南行的声音。 “哎?你回来了?怎么样,陛下有没有难为你?”林樾几步走到他边上,仰头看他脸色。 谢南行瞧她满脸担忧的样子,抬手整个手掌都罩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无事,就简单说了两句,就放我回来了。” 林樾嗅到自他袖中传来的清冷沉香气息,不由地深吸了两口,温热的呼吸烫着谢南行的掌心,让谢南行的指尖都不由地轻颤了下。 然后不等林樾把他手拿掉,他自己倒像是受不了一般,把手缩了回去。 林樾浑不在意,只是甩了甩脑袋,然后接着问道:“这么容易?” 只用半本账册忽悠隆庆帝,隆庆帝居然没有发火? “嗯,估计他把罪责都推到了荣王头上。”谢南行低头看她,低声说道。 “哈,那不是又有热闹看了?”林樾啧啧说道。 虽然这一次放过了让荣王倒台的机会,但不代表林樾不想看他倒霉。 谢南行自然知道林樾的想法,笑意漫上了眼尾,点点头,“嗯,是。” “真好!”林樾高兴地围着谢南行蹦了两蹦。 谢南行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捏了捏她的掌心,温声道:“从宫里带了吃的回来,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又有好吃的?!真是知我莫如阿行!”林樾更加高兴了,她跳起来直接在谢南行面上亲了下。 她刚要说,走,吃饭去,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尖叫。 “啊——羞羞!师父羞羞!”冯果儿双手捂着眼睛,脸涨得通红,可偏又在中间留条缝偷看。 林樾瞧她那样儿,上去又是在她额头一戳,“师父怎么羞羞啦?” 冯果儿把手移开,又偏头看了眼她身后站着的谢南行,见他那清冷的眸子里还含着笑意,脸就更红了,“阿娘说了,女孩子不能随便亲男孩子的脸,只有成亲了才能亲亲。” 她问过爷爷了,师父还没成亲。 林樾闻言,双手背在身后,昂着脑袋说:“那我阿娘跟你阿娘说得不一样,我阿娘说了,碰上自己喜欢的,就要早点亲亲盖章,不然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就算真跟她说过点什么,她定然也是记不住的,谢南行瞧她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由地轻笑摇头。 而林樾这番自信的论调瞬间让冯果儿不坚定起来,她突然觉得师父说得也有道理,可她又觉得阿娘说得也有道理,一时间,有些混乱,她磕磕巴巴地求证,“是、是这样吗?” 林樾一甩扎高的马尾,“那当......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谢南行声线温和地朝迷茫的冯果儿说:“还是听你阿娘的。” 冯果儿对上谢南行的眼睛,不由地点头,“哦。” 林樾似乎还想发表什么惊天言论,谢南行却是一手捂着她嘴,一手搂着她腰,对着冯果儿说了句,“接着练功。”就拖着林樾进了栖吾居。 第142章 那就再盖一次吧 谢南行对上林樾因被捂着而显得雾蒙蒙的眼睛,低声说道:“这世道,姑娘家总是会艰难些,如果行为再出格一些,她们将会更加艰难,月儿,不是人人都能如你这样,有高超的武艺,还有......” ——还有你想盖章的人,也想给你盖章。 谢南行突然闭了嘴。 他耳尖泛了红,十几年来,他都是沉稳内敛的性子,断然是说不出这么直白的情话来。 而林樾却是仰着头看他,她眨了眨眼睛,视线在那粉色的耳朵上一扫而过,故意问道:“还有什么?阿行,还有什么?” 谢南行嘴巴抿得更紧了,他侧过头,不再看她,轻咳了一声,不甚高明地转移话题,“陛下说那丁香鸭好吃,月儿要不要......” 林樾却不放过他,歪着身子也要看他眼睛,“阿行,阿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你怎么不说了呀?” 眼中的狡黠都快要溢出来。 这下,谢南行不光是耳朵尖尖红了,整个耳朵都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甚至还有往脖子上蔓延的趋势。 “阿行,阿行——”林樾嘴角翘得越来越高。 ——啊,阿行这样子真的好勾人啊。 ——啊,要死的美色。 ——哈哈, 我好喜欢。 ——阿行越窘迫,我喜欢,哈哈,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这么变态的癖好,哈哈哈。 林樾在心里乐开了花,眼睛都笑眯了起来,也就没看到谢南行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阿行,阿——唔——” 林樾还继续喊着,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紧,眼前一花,唇上就落下了清凉的柔软。 “......”这下好了,林樾终于安静了。 谢南行舌尖轻舔了下林樾上翘的唇角,分开一隙,用几乎是气音的声音说道:“现在知道还有什么了吗?” 林樾眨眨眼睛,连连点头。 谢南行见她眼中都漫上了水雾,以为她知道怕了,站直身体,往后退了退。 谁知下一刻,他感觉肩上一重,林樾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两人挨得极近,林樾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她也用气音说道,“那就再盖一次吧。” 说着,谢南行就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再次覆到了自己唇间。 温软柔和。 心跳声在此刻终于盖过了所有。 腰间的掌心瞬间烫的灼人。 窗外枝头落雪融化,一大团落到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天气在回温,春天快要来了。 窗内,传来暖融融的春季不小心发出的嘤咛声。 ...... 两日后。 隆庆帝在朝堂上将大同州占地案大部分罪责都归在了青晋城知府孙友才头上,孙友才待到秋后问斩。 而荣王只是收受贿赂,被罚俸半年。 对于这个结果大臣们其实都心知肚明,陛下给荣王放了水,但隆庆帝做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聪明的臣子全都闭了嘴。 那些个轴得厉害的,也在开口前,被人劝着闭了嘴。 轴得厉害的比如是礼部尚书,冯育德,劝人的比如是大理寺卿,陈竖。 目前太子、荣王之间还未争个胜负来,这老顽固总不能把人全得罪光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案子又是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时,隆庆帝竟然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在朝堂上痛斥荣王。 众多臣子不由暗自揣测,难道荣王真的在那占地案中做了什么惹陛下不快的事?让陛下这么生气? 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荣王了? 只有太子一脸高深莫测站在一旁,看着被训斥得无话可说的荣王,心中暗喜。 ——老三这个混蛋玩意儿,终于完了! ——跟孤斗,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啊呸! 荣王最终又是被隆庆帝勒令回府禁足,而且还是即刻回府,不能旨意不得出门。 这一年来,荣王自己都要数不清被隆庆帝关起来几回,但他每次又都心虚的厉害,外人不知,他自己可清楚的很,比如这次,要不是隆庆帝找不到占地案确实是因他而起的证据,不然他可不是仅仅被关王府,关宗人府都有可能。 荣王灰溜溜地回了荣王府,闭门思过。 太子志得意满,甩着两个宽袖,踩着方步回了东宫。 没多久,太子党们就收到了太子的邀约,三日后,将在京郊西山别业大开宴席,宴请诸位。 被关荣王府的荣王可不知太子的举动,他只觉得满心苦闷,难受得厉害,在偌大的荣王府走了一圈,还是浑身不得劲儿,越走火气越大,就越觉得谁都在算计他,谁都在嘲笑他,仅仅因为他母妃不如皇后地位高,他这辈子都被废物太子压一头! 还有那个谢南行,他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想做什么?当年的事他又知道了多少? 荣王是越想越气,一脚踹开书房门,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都砸得稀巴烂。 等东西全砸完了,荣王也是累得直喘气,整个人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想到几个月前,自己也是在皇上那处受了委屈,将书房砸得一塌糊涂,还是王妃端着热汤进来宽慰他。 可如今,他抬头看了眼门口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侍女小厮,却再也没有人敢进来搂着他,安慰他了。 想到这里,荣王眼底泛酸,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心里的火气也是倏地就散的干净了。 荣王自此老实在王府闭门思过。 ...... 林樾在方远小院,卧房床下靠墙角的青砖下翻出来一个铁盒子。 她靠坐在空荡荡已经落满灰的床上,将那铁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信件。 而放在最上面的,暗黄色的封皮上写着,“小樾亲启。” 林樾指尖颤了下,将信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上字并不多,只说了句,“罪人方远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小樾原谅,只求小樾为将军洗脱冤屈,让荣王伏法,罪人方远将于黄泉之下亲自向将军谢罪。” 关于他为什么要陷害林商仲,为什么要与荣王勾结,他只字未提。 林樾眼眶通红,她一直想找的原因,再也找不到了...... 第143章 嚯!太子这话都敢说?! 戌时末,夜色昏暗。 林樾摇摇晃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街道的尽头,明明肩头空无一物,她却像是担了千斤重,就连背脊都仿佛随时会被折断一般。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抬手下意识要去撑墙,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穿过后背,轻搂住了腰。 林樾抬头望去,直直撞进一双盛满担忧的眸子里。 心头酸涩难当,她嗫嚅着开口,“阿行......” “嗯,我在。”谢南行低声应道。 “阿行。” “嗯,我在。” 林樾窝在谢南行的颈窝,一声声地低喊,谢南行就一声声地应道。 他知道她今日去寻那证据,也知道她无论找到真相,还是找不到真相,她都会难过。 “乖,我们回家。”谢南行一把将林樾背到肩上,一手托着,另一手握着一盏昏黄的灯,慢慢地往宁王府走。 “好,我们回家。”林樾头搁在他的颈窝处,语气哽咽。 长长的街上只余沙沙的脚步声,还有偶尔极其细微的吸气声。 ...... 谢南行将林樾放到软榻上,用浸过凉水的帕子轻轻给她擦脸。 林樾脸上并没有泪痕,只是眼眶泛红罢了。 “要直接揭发荣王么?”谢南行在她面前蹲下,抬头看她,“不用顾及我,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 林樾从谢南行手里接过帕子,按在滚烫的眼皮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将帕子移开,低头对上谢南行那双浅色的眸子,摇了摇头,“不,不急。” 谢南行将那帕子在水盆中洗了洗,拧干,又握住林樾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净,听林樾这么说,低声问道:“为何?” 林樾也低头看着自己被慢慢擦洗的手指,激荡不定的心情也镇静了下来,“回来的一路上,我在想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谢南行又给她换了另外一只手擦拭。 “陛下到底知不知道荣王与方远勾结,陷害我爹?” “嗯,想出来答案了吗?”谢南行动作顿了顿,并没有直接给回答,而是让林樾自己来说。 “......陛下知道。”林樾闭了闭眼睛,像是这个答案极难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嗓音都有些发颤,“他知道,阿行,可荣王却连一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他犯了那么多的错,最重的惩罚也只是闭门思过!” 说到这里,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阿行,难道我爹的命,数万边关将士的命就只值一个王爷的闭门思过吗?” “究竟是我们忠错了君,还是这君本就是这样?” “我们躲过了敌人的大刀,却没躲过自己人射来的那支箭。” “阿行,我想荣王死,我恨不得他现在立刻马上碎尸万段,为我爹为边关将士报仇,只可惜,他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阿行,我不光要他死,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还要他永世不得翻身!他不是想要皇位么?那我就要他尝一尝被彻底抛弃时的绝望!我要他生不如死!” 她声声如泣血。 她信奉的忠君开始动摇,不知何时就会崩塌。 谢南行将帕子重新扔回水盆中,抬手将那行清泪抹去,然后坐在她身侧,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说道:“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后。” 他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觉得又心疼,又夹杂着欣慰,欣慰是觉得林樾已经彻底长成了他从一开始希望的样子,她认清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会探究人心的幽微叵测,心疼的是,她经历了太多苦痛才领悟的这一切,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从来不曾接触这一切,能够一辈子天真烂漫。 夜渐渐沉了下去。 栖吾居一片沉寂。 几日后,一则流言骤然在京都盛传,让林樾有些庆幸前几日的决定。 “哎哎哎,听说了没?太子说的那句话?”一人用胳膊轻轻捣了捣旁边人。 “嘘嘘嘘,你小点声,不要命了,这种事你也敢说闲话?”被捣胳膊的人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面,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四处张望着。 今日林樾正好出来给谢南行买牛乳糖,经过茶楼,就进来坐了坐,没想到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到旁边一桌人在偷偷摸摸说着什么。 还是有关太子的,他们这个态度,让林樾也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幸好旁边还有第三人,那人也跟林樾一样好奇,头伸得老长,“什么?什么?哎呀,还是不是兄弟了,快说说,快说说呢。” “啧,不知道好奇心害死猫啊,这事儿别乱打听。” “害,又不是就咱俩知道,这两天全京都都听说了,你怕个屁!” “哎哟,两位好哥哥,你们就快告诉弟弟我吧,我都快要好奇死了。” “好好好,你不说,我说,反正真出事你也跑不掉,哈哈哈。” “就是吧,你听说那荣王殿下又被陛下关荣王府了没?” “啧,这有什么好新奇的,这最近荣王殿下那不是三天两头就被关,这有什么好神秘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就这荣王跟太子那可是水火不容,这一方受挫,另一方定然要高兴的,更不要说荣王这还接二连三地被关,就太子的心情,你懂我的意思吧?” “啊,那是啊,换我我也高兴,要是我爹把我大哥赶出家门,不跟我争家产,我肯定高兴地想上天。” “看吧,是人都这么想,太子这一高兴,前几天就在西山别业搞了个宴席,请的定然都是太子的人,这酒喝多了,再拍拍太子的马屁,太子不就兴致更高了,这以前藏在心里的话不也就藏不住了么?” “嘶——那太子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么?” “嘘嘘嘘,小点声,据说不知道谁祝贺了太子一句,说恭喜殿下将稳坐这太子之位,再无后顾之忧,太子高兴大笑两声,但不知为何,又突然怅然地说了句,‘哪有人做二三十年太子的’。” “嚯!!太子这话都敢说?!”那人大惊道。 林樾也是心头一跳。 ——嗬,太子这话都敢说? (注:此处借鉴康熙帝的太子胤礽那句,“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 第144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西山别业。 凌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的是急促的呼吸声。 偌大的宫殿里,寂静无声,空气中还弥散着甜腻与酸臭混合的味道,朦朦胧胧的幕帘后,纠缠着数具衣衫不整的人体。 他们以奇异的姿势扭在一处,仿佛是昨夜的狂欢让他们骤然精疲力尽,一同昏睡过去。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突然,紧闭着的大殿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嘭——” 大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躯体到此时才动了动,有人懵懂地睁开眼睛,浑身的酸痛此刻冲进脑海中,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呻吟。 “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那急促的脚步声停下,发出一声巨大的哭嚎。 一个瘦弱矮小的小太监急的浑身都在打颤,站在原地,视线四下搜寻着太子。 他这一声,彻底将那些几乎黏在一起的人唤醒。 太子歪歪扭扭地坐起身,一把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女人重重推开,揉着快要裂开的额角,大声呵斥道:“鬼哭鬼嚎的,作死么?!” 那小太监听到他这声,冲过幕帘,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磕磕巴巴地说道:“殿、殿下,不、不好了!” 太子本就头痛欲裂,被这小太监骤然叫醒,再被他这一声一声的诅咒不好了,顿时怒从心起,一巴掌重重地扇了上去,“孤好好的,你作死敢咒孤!” 小太监被这一巴掌扇得摔倒在地,眼前都是一阵一阵的黑影,但还是急忙爬起来,哭着说,“陛下、陛下来了啊——” 太子见他哭丧,正想一脚踹上去,却突然听到这一声,“什、什么?” “殿下,陛下就要到了啊!”小太监爬起来跪在太子脚下,磕着头说道。 太子这下头也不痛了,只觉得后背都在冒冷汗,一阵一阵的,他一把揪起小太监,“陛下、陛下现在到哪里了?” “就、就到照、照房了......” 这刚就到照房,不是走两步就到这处来了吗? 太子上前一脚就将那小太监踢得滚到一旁,“你特娘的不早说!你想害死孤么?” 他哆哆嗦嗦地想把身上的睡得乱七八糟的衣衫穿好,却在下一瞬,就听到一声怒喝:“朕看你是想看朕死!” 隆庆帝这一声宛若惊雷一般炸响在太子头顶,轰隆一声,太子的腿一下就软了,“父皇!父皇!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的错!” 隆庆帝一眼扫过整个大殿里躺得横七竖八的肉体,心中更是火起,但他面上还是压着,“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之前那些还没完全清醒的人,此刻见到隆庆帝以及他身后凶神恶煞的禁卫军,全都以头抢地,跪缩成一团,一个个都抖的跟筛糠一样。 太子偷偷抬头看了眼隆庆帝,只见隆庆帝也正满面怒容地盯着他,不由地一哆嗦,“儿臣、儿臣错、错在、错在......” 其实太子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知道现在隆庆帝突然过来,还说这种雷霆之言,立马就跪倒,磕头谢罪,现在让他自己说自己错在哪里,他哪儿知道啊。 隆庆帝也看出来太子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他冷哼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吴喜,你来,告诉太子他做错了什么?” 吴喜老公公皱着张老脸,站到隆庆帝身旁,正对着一头冷汗的太子,尽量压着嗓子说道:“殿下,您前日在此处说‘哪有人做二三十年太子的’,您忘了吗?” 这话一出,太子脑袋中就轰一声炸了,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可他确实是有这个想法,现在被说了出来,他满脑子只剩一句,“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太子,可记起来了?”隆庆帝冷笑问道。 此时的太子也跟殿中其余人一样,抖得筛糠似的,就这一会功夫,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口中含糊念着,“儿臣......儿臣......知错了......父皇,儿臣知错了......” 可隆庆帝已经没有兴趣听他在说什么,他抬起一脚,踹到太子肩上,恶狠狠道:“孽障!” 然后仿佛不想再看太子一眼,直接转身离去,快要跨出门槛时停下脚步,“来人,将太子押回东宫禁足,不得朕的命令,永世不出!” 吴喜颤颤巍巍上前躬身领了旨,隆庆帝甩手离开。 等隆庆帝走后,一旁的禁卫统领高劲柏上前低声问道:“吴公公,那这些人......?” 吴喜眼皮子抬都没抬,“引诱太子淫戏,其罪当诛!” 这话一落,那些原本还直哆嗦的陪侍们,这下全都软了一滩烂泥。 高统领挥了挥手,门外的禁卫鱼贯而入,将那些“烂泥”全都一个个拖了出去,连西山别业都没出,直接在院中给杀了。 一炷香后,血就将院中青石板给染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吴喜朝外瞥了一眼,这才慢吞吞走到太子身前,小心翼翼地俯身道:“殿下,该回去了。” 太子呆愣愣地抬头,刚才隆庆帝所说的话直接将他给打懵了,他看着吴喜那张老脸,“吴公公,你去给父皇求情,就说孤知道错了,孤知道错了,孤以后一定改!一定改!” 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吴喜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心道,“原来高高在上的人哭起来也是如此模样。” 但他面上并不显,而是轻叹口气,语气温和,“殿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太子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知道他这辈子大概率是完了,就算荣王再如何不得隆庆帝喜爱,但他可从不曾在人前抱怨过隆庆帝活的太久,想取而代之啊。 “唉,来人,将太子殿下送回东宫。”吴喜站直了身子,朝外吩咐道。 第145章 我来给你守江山 宁王府栖吾居。 林樾刚回宁王府找了谢南行将市井中的流言说予他听,就有暗卫来报,“殿下,太子被禁足东宫了。” “这么快?”林樾眉毛一挑。 “是,陛下亲自去西山别业下的令。”暗卫低头回道。 林樾一边将牛乳糖纸拆了往谢南行口中塞,一边轻啧了一声,“看来这次太子是真的把陛下给惹恼了。” “嗯。”谢南行对着暗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就算陛下再疼爱太子,那也不可能对觊觎自己皇位,还嫌自己活得太长的儿子不动怒。” “这太子也真是沉不住气,荣王还没正儿八经倒台呢,他就忙着庆功了,真是个蠢货。”林樾嫌弃地撇撇嘴。 谢南行笑着摇了摇头,确实,太子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看来,这大梁江山是真气数将尽啊。 说到这里,林樾又皱起了眉头,“太子这么作死,那是不是荣王又会被重新启用了?” “嗯,八九不离十。” “那还好没把那些信交上去,不然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按照陛下的秉性,大可能还是会轻轻放下。”林樾万分庆幸。 谢南行含笑看着她,发觉她对帝王、对朝局的走势看得更加通透了,而且还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评判。 ——我的月儿啊。 他在心中慢悠悠地感叹,就算以后没了他,她也一定能好好活着吧。 林樾并不知道谢南行心中所想,她一边剥着坚果往嘴里扔,一边思考后面得怎么做才能让荣王摔得更惨。 隔日朝会。 果真如林樾猜测,隆庆帝随意找了个借口将荣王放了出来。 荣王当日没等早朝散尽,就已经候在御书房门口等着了。 待隆庆帝回了御书房,他噗通一声下跪,痛陈自己的过错,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最后以父皇宽宏大量为结尾。 既表达了自己将会痛改前非的决心,又极其顺畅地拍了隆庆帝的马屁。 一举两得,最起码隆庆帝也被他感动的眼眶泛红,还亲自上前扶起这位自己一直不算喜欢的儿子,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瑞儿啊,要是琥儿能有你一半就好了啊......” 这是隆庆帝时隔多年,再次喊荣王的名字,可见这次太子是真的伤了隆庆帝的心。 “太子哥哥定能理解您的用心良苦。”荣王虽说心中狂喜,但面上还是沉痛万分的。 “唉,不提他也罢,行了,你今日先回去修整修整,明日开始就正常上朝吧。”可能是提到了太子,隆庆帝又想到了伤心事,朝着荣王摆摆手。 “是,儿臣告退。”荣王躬身行礼后退出了御书房。 荣王昂首阔步地走在宫道上,心中无比快意,谢承琥,你就安心在东宫呆着吧,还不知能再做几日太子,尽情享受剩下的日子吧。 荣王回了荣王府后,兵部尚书郑科与刑部尚书杨立君已经候在了书房。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恭喜王爷再重回朝堂啊。” 两人全都拱手行礼,口中贺声连连。 荣王心中受用,但他面上却是谦虚十分,“此次能重回朝堂,还是要多谢了太子,不过,咱们也得从太子这次行事中得到教训,就是万不可得意忘形,一定要谨慎低调。” “是是是,王爷说的是。”郑、杨两人连连称是。 “那接下来,殿下有何打算?”郑科问道。 “北边怎么样了?魏将军那边如何?”荣王沉吟片刻,问道。 “目前尚安,只是从年前那北蛮子似乎就有些不安分,总是在咱们大梁边线抢掠,魏将军也回禀过几次。”郑尚书回道。 荣王眉心蹙了下,随后摆摆手道:“不用在意,估计只是偶尔为之吧。” 郑科见荣王如此说,也是愣了下,但一想,自去年年末北狄就开始骚动,到现在几个月了也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入侵,可能真如王爷所说,只是一时的吧。 如此一想,郑科也就不再纠结此事。 “近来朝堂上可有什么新的动向?”荣王又问道。 “前两日听闻西北幽州大旱,近日会有折子递到陛下案上,大可能陛下会派人前往幽州赈灾。”杨立君道。 荣王闻言,眼睛亮了,“好,就从此事入手。” 郑、杨二人对视一眼,连声应下,此时荣王需要在隆庆帝前做出点功绩来,之后才好名正言顺地提出废太子,新立荣王为新太子。 几人再商议了一些细节后,各自散去。 三日后,果真有人在朝会上提出幽州大旱,望朝廷能派人去幽州赈灾,安抚灾民。 隆庆帝听后,立马表示重视,直接在朝会上问诸位爱卿可有人选? 荣王被成功推荐。 荣王也当场表示,自己定会全力以赴,不负父皇所托。 翌日一早,荣王就启程赶往幽州,建功立业的心思十分明显。 宁王府栖吾居。 林樾正坐在椅子上,腿一荡一荡的吃着早点,谢南行已经用完,坐在一旁喝茶。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氛围正好。 李老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他无声地笑了下,然后禀告道:“殿下,荣王今天一早就离京赶往幽州,东宫那位听闻后,又是气得砸了一堆东西。” 林樾嗤笑一声,“看来荣王是铁了心要把太子给挤下去了。” “是啊,要是荣王真起来了,太子真不是荣王的对手。”李老说道。 林樾手掌撑在下巴上,悠悠然道:“阿行,要不你直接取代他们吧,你这两个皇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的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丝毫没觉得自己所说的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那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李老闻言一愣,没想到现在林姑娘在殿下身边都能这么放松,就连这种话也是随便说。 “月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谢南行笑着摇头。 “阿行,我没有乱说,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无论是太子还是荣王,他们两人都不是做皇帝的料子,一个狂妄自大,一个阴险狡诈,大梁要是真落到他们二人手中,大梁江山估计就要被换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你来当皇帝,我来给你守江山!” 李老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再加上他原本也有如此想法,连忙扭头看谢南行,也想附和。 可在接触到谢南行警告的眼神后,一下就闭了嘴。 他在警告他,他为何不能去争这个江山,月儿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么? 第146章 你有几个九族够被诛? 李老瞬间垂头丧气,佝偻着背掀开门帘出了屋子。 林樾也注意到李老情绪的低落,奇道:“哎?李老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想到什么事要去忙了。”谢南行走到林樾身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道:“月儿,刚才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我从来没有争皇位的想法,从始至终。” “为什么呀?你也是皇室血脉,除了那两个,你是最名正言顺的,而且你分明比他们更适合那个位置。”林樾有些急,她不懂。 “月儿乖,我不去争,自是有我的道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陪着你。”谢南行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 ——能陪着你,一直到我生命无以为继的那天。 林樾看着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流露出的温柔,顿了顿,这才点头,“那好吧,不过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好,我答应你。”谢南行颔首,然后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他这个态度,莫名地让林樾心中咯噔了下,总觉得有一丝丝的不安。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缓解这种情绪时,一个小脑袋从门帘后探了进来,“师父父,我来啦!” 冯果儿笑嘻嘻地挤在门帘缝里,也不往里走。 林樾一看见她就笑了,“果儿今天这么早?快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是啊是啊,今儿果儿起得早。”冯果儿乐呵呵地蹦进来,看到桌上那么多吃的,“哇,好多好吃的呀。” “有喜欢的就自己拿。”林樾摸摸她的小脑袋。 “嗯嗯,谢谢师父父。”说完,她又看看一旁的谢南行,“谢谢殿下。” “哈,小鬼头。”林樾伸手捏捏她圆乎乎的小脸。 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殿下,大理寺卿陈大人求见。” “进来。”谢南行应声道。 陈竖一进门,就看到冯果儿正吃的满脸都是点心渣渣,给谢南行行礼后,笑着说道:“刚在门口碰着冯小小姐了,她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往里面蹿,没想到就这一会功夫,竟然就吃上了。” “陈伯伯,明明是你太慢啦。”冯果儿见陈竖提到自己,嘴巴里吃的鼓鼓的,也要抬头提醒。 几人都笑了。 林樾抬眸看了眼笑眯眯看着冯果儿与自己的陈竖,猜到他似乎有话要跟谢南行说,也就拉着冯果儿起身,“走吧,果儿,把想吃的都带走,该练功了。” “嗯嗯。”冯果儿在练功这一事上从不躲懒,很听话的就跟着林樾出了门。 谢南行递给陈竖一杯茶,“不知陈大人今日登门是所为何事?” “谢殿下。”陈竖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将茶盏放到桌上,然后自袖中摸出黄皮纸信封,往谢南行那边推去,“殿下请看。” 只见那信封面上写着大理寺卿陈竖亲启。 谢南行眉尖挑了下,看了眼陈竖,陈竖笑了一声,“原就是写给我的信,殿下看就是。” 谢南行这才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视线在那信纸上轻扫,就在下一瞬,他瞳孔微缩,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将那信纸又塞回信封内,将那封信又推回到陈竖手边,淡声问道:“陈大人,这是何意?恕谢某不明,还望陈大人明示。” 陈竖轻笑一声,“殿下不必紧张,下官既然拿来给殿下看,自然不会害林姑娘的。” 他说的是林姑娘,而不是言姑娘,并且视线往院中正教授冯果儿的林樾身上瞥了一眼。 谢南行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之前一直带着的三分笑意淡了下去。 这时,陈竖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殿下,您可知去年八月,大理寺查处了一桩官差私逃的案子?” “未曾听说。”谢南行面沉似水。 “哦对,您那时正在江南查处水匪案,京中这种小事您自然是不知的。”说到这里,陈竖也不再卖关子,“这封信就是从那私逃的官差身上搜出来的。” 直到此刻,谢南行的表情才有了些微的变化,原来隐卫在洛州跟踪丢了的官差竟然是私逃了,难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他仍没有接陈竖的话。 “殿下,下官看了下舆图,又大体推算了下,您去年自岑北州归京,行经的道路与千庐州回京的道路大致相同,而且时间也与信中那位林樾姑娘私逃的时间大体一致,所以后来下官就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谢南行嘴角微勾,“哦,那陈大人不妨说说这大胆的推测。” 见谢世子已经显露出不耐来,陈竖立马不再含糊,而是单刀直入地表明来意,“殿下,下官并无要挟之意,将此信送到您手上,也是想请求殿下一件事。” 谢南行换了个姿势,食指在桌案上轻扣,发出闷响,“说说看。” 陈竖忽然站起身,双膝跪地,对着谢南行行了个叩拜大礼,“下官恳请殿下夺那大殿之位。” 那扣在桌上的闷响声骤然消失,谢南行双眸微微睁大了些,他实在没有想到陈竖竟然会是这个请求,他身子前倾,嗓音低沉,含着狠戾,“我竟不知一直以纯臣着称、不群不党的陈大人竟然有这种心思?” “陈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撺掇我夺位,要是此事败露,你能有几个九族够被诛?” “既然下官敢在殿下面前提出,自是做好了将身家性命都奉上的准备。”陈竖直起身,直直看着谢南行,眼神中满是坚定。 屋内沉寂了下来。 谢南行却是垂下眼眸,不再看他,随后嗤笑一声,“陈大人,本世子怕是要辜负您这份所托了。” “为什么?殿下!难道您不想坐上那至高之位么?”陈竖急道。 “不想也不愿。”谢南行摇摇头。 “可如果您不愿,那大梁就真的完了,殿下!无论是太子还是荣王,他们都不能带着大梁朝走下去!难道您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大梁朝百年的基业毁在他们手里么?殿下!”陈竖膝行上前,满脸急切,恨不得再磕几个响头。 谢南行又沉默了。 他自然是不愿大梁江山就此没落,这可是他父王,是林将军用命守护下来的江山,可他能怎么办?他用什么去争?用这副破烂的身体么? 他原本都已经做好明年就去黄泉下见父王母妃的准备了,可老天爷将林樾送到了他身边,让他心生贪恋,现在又要用大梁江山的未来压他,让他心生犹豫。 这到底算什么? 来考验我赴死的心坚不坚定么? 谢南行心中苦笑。 第147章 我不能因一己之私 陈竖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人,他紧紧抿着唇,就连颈侧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他看得出来,他在挣扎,在犹豫。 可他不明白,为何这位世子殿下明明有着统御江山的能力,却这么犹豫。 他不明白,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难道是因自己的衷心表得还不够么? 陈大人咬咬牙,又对着谢南行行了个大礼,“殿下,只要您下定决心,下官愿为您的马前卒,近一年来,太子与荣王所作所为,朝中大臣都看在眼里,很多大臣嘴上不说,其实对他们二人都已失望,只要殿下愿意,下官再去松动松动,他们定然会站到您的身后!” 谢南行的视线终于落到陈竖脸上,这个面容消瘦、长相清苦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跪在他面前,脸上涨得通红,从官十几载,一直保持中立的陈大人,现在却在苦苦哀求他去争夺皇位,用以保全大梁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谢南行心中酸涩难当,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应承。 他袖中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遍布,一息之后,他挪开了视线,自椅子上起身,背朝陈竖,淡声吩咐:“来人,送陈大人。” “殿下!”陈竖完全难以置信,他声音悲怆,仿佛已经看到大梁江山被敌军铁骑踏过的景象。 “殿下!您不再想想吗?殿下?!” 院中的林樾都扭过头来朝屋内张望。 ——这是怎么了? 片刻后,就见大理寺卿陈大人面色惨白,眼眶泛红地被侍卫恭敬地请了出来。 ——这是吵架了? “陈大人......?”林樾低声喊道。 陈竖扭头看了林樾一眼,眼神中的悲愤把林樾吓了一跳,可还不等林樾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快步离开了栖吾居,消失在院门后。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樾心中一片茫然。 随后,没过一会,她又看到李老匆匆自院外进来,只匆忙对着林樾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就进了里屋。 “哎——”林樾想问发生什么事了,可李老的身影已经隐到门帘后面去了。 她脚下动了动,想去看看,却被冯果儿拉回了注意力,“师父父,这个动作果儿做得对不对?还有刚才那个动作,是不是就这样啊?” 林樾顿了下,想着那等会儿再去问吧,也就低了头,将冯果儿的小胳膊小腿掰直放正,“这个动作身子一定要端正,千万不能歪斜,如果歪斜了,那就白练了。” “哦哦,好的。”冯果儿乖乖点头,继续下一个动作。 里屋。 李老一进来就看到谢南行身形在晃荡,手往旁边想借力,却什么都扶不到,人眼看着就要歪倒在地,这一下把李老吓得魂都要散了,赶忙疾步上前,一把兜住。 谢南行这才缓过一口气,撑着李老的手站稳,拍了拍,“好了,李老,我没事。” 李老没搭理他,冷着脸将他搀扶到软榻上坐稳,这才松了手,想唠叨他几句,可看到他那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唉——”最终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给谢南行倒了杯温水。 喝水缓了一缓,谢南行才问道:“陈大人走了?” “人家陈大人还不走,还等着您赶啊?”李老心中到底有气,自然口气不好。 刚才陈竖自栖吾居出来,李老就看出来他面色不好,上前问了两句,他也不愿多说,只连连叹气,只含糊抱怨了句,“殿下为何就是不愿呢......” 这话一出,李老就立马猜到了陈竖跟谢南行都说了什么,气得老头儿差点就一把扔下陈大人,冲进栖吾居与谢南行理论。 谢南行瞧了眼李老的脸色,倒也不气,轻笑一声,“李老,没人跟你说过,你这一生气起来跟个瘪嘴老头儿似的。”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李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殿下,这么多人都支持您,您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了呢?” 谢南行面上的笑容隐了下去,竟显出几分落寞来,他声音很轻,“李老,真的走上那条路,就不止关乎我一人,而是关乎无数人,他们义无反顾地在背后托举着我,赌上所有一切来支持我,可如果到最后,他们发现自己托举的人竟然命不久矣,或者说只是一具尸体,你让他们怎么办?他们还能活么?” “李老,我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去害了无数人,这责任太重,我承担不起。” 他的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 他一直都是强大而又淡然的,无论病痛还是生死,他从来都视作过眼云烟。 可此刻,他却被他人的期待,他人的托付给压得弯下了腰。 李老定定地看着他,鼻头发酸,眼眶通红,他似乎此刻才想起来,面前这位总是冷眼看世间的宁王世子,也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只是他尝过太多苦痛,将内心锤炼的无比强大,表现出比同龄人超然的心智,不知不觉中,竟让他们全都忘了他的年岁。 “可、可不到最后一刻,您都不能放弃的呀。”李老抖着嗓子说道。 谢南行沉默半晌,心中一片混沌。 却在突然听到窗外林樾的声音后,心中的迷雾似乎倏地就消散了干净,他缓缓点了点头,“不会放弃的,放心。” 就算为了月儿,他怎么样也要撑下去的。 眨眼间,那个颓丧的宁王世子又自他心中退去,坚强隐忍的谢南行又再次回来了。 就这一瞬间,他仿佛想通了什么。 “李老,如果我能活过弱冠,我答应你,大梁的江山将会由我来守。” “好好好!”李老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也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就是莫名地想哭。 谢南行却忽然想起件事,“那我是不是将陈大人回绝得太过了?是不是该留点回旋的余地?” 说着,就要喊人将陈大人喊回来。 李老一把抹了脸上的泪,按住他,“老奴已经跟陈大人暗示过,会再劝劝你,如果有转机,就会告知于他,您放心好了。” 谢南行一怔,这才笑道:“宁王府果真还得靠李老啊。” 李老翻了个白眼,“您别乱拍老奴马屁,老奴受不起。” 说完,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只留谢南行在屋内无奈摇头。 第148章 那是,谁见着我身手不惊叹 一个月后,荣王自幽州回京。 此次赈灾他做得很好,不光将赈灾钱粮按时送到了百姓手中,还将受灾百姓都安置妥当。 被隆庆帝在朝堂上大肆称赞。 群臣也是马屁拍得当当响,都说能有荣王殿下这样的国之栋梁,乃是他们的福气。 一时间,风头无量。 “今日朝会上已经有人提出废太子,改立荣王为新太子。”陈竖坐在圈椅中,喝着茶,慢悠悠地说道。 自上次提出让谢南行夺位被拒后,陈竖就再没提过,过了几日,又登门拜访,对前几日发生的事仿佛失忆了一般,只字不提。 只是他开始走怀柔路线,总是暗示谢南行该做点什么。 比如今日刚下朝没多久,他就出现在了宁王府,告知谢南行朝堂上最新动向。 “下官还听说,太子听闻荣王被陛下大加赞赏后,气得又砸了一屋子东西,近来,太子殿下这脾性是越发不可控制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谢南行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他现在就算有心,也不能立马就表露出来。 他到底能不能活过弱冠,还是个谜。 “那荣王什么态度?”谢南行问道。 “荣王殿下那自然还是清风霁月,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这些个事自然都是他手下攒的,跟他无关,他低调的很。”陈竖语气讥讽。 这位大理寺卿自从与谢世子挑明自己的立场后,就不再遮遮掩掩,愈发显得嫉恶如仇来。 林樾坐在一旁剥坚果吃,对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丝毫没有察觉,只是觉得这位陈大人最近来王府来得实在太勤快了点。 而且她也模糊地感觉到这位陈大人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参与党派了,就这看不惯就阴阳怪气的脾性,估计无论是太子还是荣王,都忍不了吧。 “行,下官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告退。”陈竖将今日之事都说完后,喝干杯中最后一口茶水,也就起身拱手走了。 仿佛他过来就是来给谢世子讲当前朝局动向的,硬生生把自己一个大理寺卿当成了探子。 “陈大人不知道你在宫中有眼线么?”林樾往嘴里丢了个松子,奇道。 “不知。”谢南行用帕子装了一小堆已经剥好的松子,放到她面前,语气温和道,“目前也不好告知于他。” 这皇室子弟谁在宫中不留几个眼线,也就陈竖认为宁王世子不争不抢的,他得时刻帮衬着。 “哇,这么多?”林樾眼睛亮了亮,“阿行,你剥松子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谢南行眼中都含着笑。 林樾捏起一撮往嘴里放,等嚼了咽下去后,又转回正题上,“也是,这事儿总不是四处嚷嚷,不过,你们那天都说了什么呀?我这最近天天被果儿缠着,都没能顾得上问。” “没什么,就是他知道你的身份了。”谢南行又低头继续给林樾剥别的坚果。 林樾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人也坐直了,“他真知道我身份了?!” “嗯。” 见谢南行这态度,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儿,就又趴了回去,“我说怪不得之前那么相信我,还让我去探荣王的后院儿,原来是相信我的身份。” “应该不是,他纯粹就是看上你的身手了,跟你身份无关。”谢南行想了想,说道。 林樾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也是,真见着我身手的就没有不惊叹的。” 说着,她又想起别的,“那不对啊,那他怎么不抓我呀?我可是逃犯,难道是他也认为我爹是被冤枉的?” 她这一问,还真把谢南行给问住了,他顿了顿,他也不能说因为他想让我当皇上,就以你来开口这种原因。 最终,他也只能含糊地点头,“嗯,大概是吧。” 也幸好林樾没有多想,依旧乐呵呵地嗑着坚果。 这边气氛融洽,而另一边的荣王府中氛围就不大妙了。 郑科与杨立君两位尚书束手站在荣王殿下的书房内,大气都不敢出。 而在外芝兰玉树的荣王殿下此刻正气得原地打转,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都一扫而下。 “王爷......”刑部尚书杨立君吞了吞口水,尝试着劝道:“陛下可能只是经过东宫,这才一时兴起想进去看看,并没有其他意思......” 荣王自是不信这种解释,他一直知道父皇属意的人是太子,就算太子说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话,他还是没动要废太子的念头。 现如今他再风光有什么用,只要太子还在一日,他就永远只是个王,永远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为什么父皇就是看不到!而太子那个废物才被禁足了一个多月,父皇就已经忍不住进东宫去探望,而他呢?他闭门思过那么多次,父皇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荣王心中翻江倒海,可他面上并不明显,在郑、杨两人的眼里,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两人对视一眼,郑科试探着问道:“殿下,您还好么?” 荣王狠狠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有些气急罢了,现在没事了。” “太子近来如何?”他坐到一侧的圈椅中,面上又恢复成以往的平静,仿佛刚才发火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什么动静,除了偶尔发发脾气。”郑科低声回道。 荣王冷哼一声,“他现在倒是老实装可怜,算了,不提他,就他那脾气,我看他能装到何时。” 郑、杨两人连连称是。 “还有其他什么事要说么?”荣王揉着酸胀的额角,眼睛半阖。 近来荣王得势,虽然面上还是先前的模样,但私下的脾气却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就像今天当着两位尚书的面砸书房,那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兵部尚书郑科确实是有事要禀告,现在却犹疑了下。 没想到荣王察觉到了,他撩起眼皮,冷冷看着郑科,“郑大人是有什么事要跟本王说么?” 郑尚书被这眼神惊了一跳,连忙上前道:“王爷,今日收到北疆魏将军来信说,北狄貌似在我朝边线偷偷集结人马,很可能随时对我朝大举进犯,下官想来问问王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消息呈给陛下?” 荣王沉吟片刻,抬起手,“先不必,此事还只是魏将军的猜测,并没有实际军情,此事你再给他去一封信,让他确认北狄具体动向后,再行汇报。”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郑科偷偷瞧了眼荣王的脸色,连声应道。 荣王冲他们摆摆手,“行了,没事你们就先回去吧。” 郑、杨二人拱手告退。 第149章 荣王殿下怕不是疯了吧? 郑、杨两人出了荣王府后,对视了一眼,各自无话,拱手行礼道别后,就登上马车回了府。 而荣王在书房中一直待到掌灯,才从书房内出来。 管家在书房门口问:“王爷,可要用膳?” “不必,备马车,本王要进宫。”荣王摆摆手,吩咐道。 老管家愣了愣,这个点王爷要进宫做什么,但他没有多嘴,而是低头应了句,就赶忙下去准备马车。 没多久,荣王就上了马车,往皇宫内去了。 ...... 翌日一早,门房就给林樾送了信来。 是林思的。 她上下快速看完,在原地蹦了两下,元元好奇问道:“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林樾上手在元元圆嘟嘟的小脸上捏了捏,“嘿,思思要回京了。” “真的?二姑娘要回京了?”元元也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虽说林思在王府内待得时间不长,但跟元元的关系却是很好,后来又一同去了江南,更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是啊,那丫头忙着赚钱,连过年都不回,现在终于要回来了!”林樾把信塞回袖子里,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走,我们上街去买点东西,顺便给她踩踩京都成衣店还有布庄的铺子,这丫头来个信还要给她姐布置个任务。” 嘴上说着抱怨,可脸上却高兴得很。 林樾先带着元元去吃了早饭,这才开始慢慢悠悠地在京都乱转。 “姑娘,这家布庄好像是新开的啊,真的好气派啊!”元元站在一家店的门口,张着嘴叹道。 “那走走走,进去看看,以后咱们能开个更气派的。”林樾搂着元元就往里面走。 店里伙计上下打量了眼林樾,虽说这姑娘穿着打扮不似一般女儿家那样的宽袖襦裙,反而装束更偏向于男装,可她身上衣裳的布料,伙计却是一眼就瞧了出来,一整套的云织锦。 布料云织锦,可是他们店里的镇店之宝,还是限量供应,那些个贵妇人为了能买上一匹,家里的仆从都得半夜就过来排队。 伙计眼睛亮了亮,忙将林樾跟元元请到了上房,客气万分道:“小姐,这屋子里的布料您慢慢看,看上哪个您只管知会我。” “多谢多谢。”林樾连连道谢。 其实她根本不懂什么云织锦不云织锦,她的衣裳全都是李老安排绣娘给她置办的,她觉得挺好看,穿着也挺舒服的。 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这一身衣裳的价值。 不过这不影响她看热闹,“元元,这些个布料是真漂亮啊,如果能做成衣裳还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主仆俩如出一辙,元元也只是个看热闹的,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真好看。” 两个啧啧称奇,一路看,一路赞叹,没一会就绕到了屋子深处。 这间上房占据了整个布庄的二楼,整个楼层全部打通,然后再从屋顶往下垂着各式价高的布匹,将整块布料完完整整地展示在客人面前,而且一点都不担心被这些个贵客摸脏弄坏了。 店家是有巧思的。 一方面既彰显了东家雄厚的背景,另一方面又满足了贵妇人大量采买的虚荣心。 但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屋子实在太大了,又有各色布料做遮挡,这刚进门的压根就不知道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 毕竟这屋子里的布料价值千金,能进来的贵妇人也没几个。 这也就让一些个贵妇人莫名地放松了心情,在看着布匹的时候,就闲聊开了。 “哎,听说了没?荣王殿下的事儿?”一贵妇人突然低声说道。 林樾跟元元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最里面,两人都被这些好看的布料迷了眼,这会儿正沉默地看着,骤然听到这句,林樾连忙一把捂住了元元的嘴巴,用气音跟她比了“嘘”的姿势。 元元听话地点点头,林樾这才放开了她。 两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外间的聊天还在继续。 “嗯?荣王殿下怎么了?听我们家老爷说,近日荣王殿下不是风头正盛么?” “害,那都是昨儿之前的事了,荣王殿下被陛下罚跪了,一直到今儿早上才回的王府,你不知道,听说跪得时辰太久,起身都要人扶,还是被人搀着才出了宫。”这位贵妇人边说边啧嘴,仿佛像她亲眼所见似的。 “真假的?荣王殿下怎么会被罚跪?” “我的好姐姐,这还能有假?” “那、荣王殿下是做了什么惹怒陛下了?”另一位贵妇立刻警觉了起来。 这些个贵妇人平日里都是凑在一起喝喝茶,逛一逛布庄银楼,其实主要还是为了通过跟各家夫人闲聊,能最及时地了解朝堂上局势的变化,方便自家的站队跟长久的富贵。 “嘘,小点声,这话我也就跟姐姐说。”那贵妇人压低了嗓门,“我听我家老爷说,陛下前日进东宫探望了太子殿下。” “嘶,这太子殿下不是被禁足了吗?陛下竟然还亲自去探望他?”这贵妇人仿佛从中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倒吸了口气。 “是啊,所以荣王殿下这不是坐不住,连夜进宫跟陛下说,封他为太子,还说到时会封太子为皇太弟,反正他也没有儿子。” “嘶——荣王殿下真这么说?他怕不是......” ——疯了吧? 这话没说出口,可对面的贵妇人却是听懂了,她悄声说道:“谁说不是呢,我家老爷还说啊,荣王还说,估计就是早逝的宁王殿下有怨气,这才让他们连儿子都生不出来......” “我的娘哎,这话他都敢说?这不是往陛下的肺管子上戳么?”贵妇人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可不是呢,这不陛下这才罚他去殿外跪了么?” “啧啧啧,那现在这局势,太子殿下还会被重新启用么?” “不清楚啊,我家老爷说,大家也都在观望,这皇家的事,一天一个样,咱也不能乱了阵脚。” “唉,真是难哦。” “谁说不是呢。” 两位贵妇人小声说着话,还在往里走,突然,她们听到屋子最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一般。 两人瞬间警觉,“谁在里面?” 屋内悄无声息。 第150章 又有人要离开我了 两位贵妇人互相对视一眼,面上全都不由露出紧张的神色。 刚才就是以为屋子里没人这才说的那些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他们两家人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皇室中人的事,哪是她们能随便议论的。 不由地,两人都起了杀心。 来这处看布料的都是富家太太,她们两人合力弄死一个,胜算还是大的。 两人朝对方互相点点头,随后轻手轻脚地往里侧走去。 “哗——” 两人一把掀开最里侧的布匹。 ——什么都没有! 只有旁边开着的窗户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发出极轻地嘎吱声。 “没人?” 两人朝窗外看了眼,窗外就是锦绣河,不可能有人能从这里跳下去,还不发出声响的。 两人这才轻舒了口气。 “估计刚是什么东西被风吹了撞到哪里了吧?真是吓死人了。”一贵妇人嗔怪道。 “是啊是啊,算了,今儿扰了兴致,不买了,回府去。” “走走走。” 两人又都相携出了屋子。 还候在走廊上的伙计见两人出来,忙低头行礼,之后又走了几步,进了屋子,好奇朝里面看了两眼,口中嘀咕道:“哎,刚才那两人呢?怎么不见了?——这窗户怎么开了?” 说着,就将敞开的窗户小心合上,要是被当家的看到了,不得骂死他。 这屋子里可全都是宝贝,弄脏弄坏了,他可赔不起。 而之前那两人,早就被他抛之脑后,有可能是他刚去了趟茅厕的时候就走了吧。 伙计将屋门也给关上,这就下了楼。 而他刚才念叨着的两人,林樾跟元元,正吊在窗棱下缘处,元元被林樾死死抱在怀里。 等伙计将窗户关上,脚步声渐远后,林樾这才抱着元元踩了下墙上凸出来的砖块,斜切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中。 “元元,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林樾察觉到怀中元元呼吸有些急促,站稳后就低头问道。 可这一低头,就发现元元正激动的满脸通红,捂着嘴巴拼命不让自己发声。 “没事儿了,可以说话。”林樾拿下她的手。 “啊!!!姑娘!姑娘!你好帅啊!!能飞啊!能飞啊!!”元元激动地语无伦次,拉着林樾的手腕,摇来晃去。 “......好,停!”林樾一阵无言地按住元元的脑袋,“我们现在就回府,有事要跟阿行说。” “唔——”元元一下就定住了,乖乖点头,“好。” 铺子也不看了,两人又回了宁王府。 林樾让元元先回锦泠院,她自行进了栖吾居。 来到屋前,刚准备往里走,就听到里面谢南行清冷的嗓音,“按陈姑娘所说,此蛊毒乃出自南疆巫族,又怎会在皇宫中出现?” 林樾虽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想起皇室一则秘闻,还是先前有次老爹空闲下来,跟她聊天说起的。 原是在大梁朝太祖皇帝的时候,因皇子之间争夺皇位,其中一位皇子私下联系南疆巫族,给其他皇子下蛊毒,幸好发现的早,否则除了他,太祖皇帝估计就只剩一个独苗。 此后,大梁皇室严禁与南疆巫族有瓜葛,一切皇室子弟行巫族厌胜之术全都视同谋反。 为了自证清白,大梁皇室子弟从来都与南疆巫族划清界限,丝毫不敢逾矩。 林樾想着,估计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在探讨,她就想着敲门进屋,可谁知,李老下一句直接将她定在了原地,“殿下,那您还记得当年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碰到过您么?否则这毒是怎么下到您身上的?” ——阿行中了蛊毒?还是当年? ——是这个意思么? 林樾倏地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阿行中了蛊毒? 室内的对话仍在继续。 谢南行似乎顿了片刻,这才说道:“当年之事只模糊记得来来往往很多人在走动,也接触了很多人,印象中好像开席没多久,父王就突然倒下了,之后就是四处吵闹,再后面就记不清了。” “不过南疆巫族素来神秘,他们想下个毒,大体应该用不着触碰之类。” “唉,也是,这巫族手段确实不能以常理去想,况且当年殿下您还年幼,自宫中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浑身发烫,高烧不退,记不清也属正常。”李老叹了口气。 谢南行沉默着,没有出声。 李老想了想又说道:“那既然现下陈姑娘已经查到您所中之毒出自南疆巫族,那是不是就说此毒能解了?您有救了?!” 李老很激动,就连嗓音都颤抖了起来。 “李老,现下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而且此毒这么多年都没被陈家找到,近日才露出端倪,那定然不是那等容易解的。”谢南行语气淡然舒缓,“不急的,李老,还有时间。” “哎呦喂,我的殿下哎,您还不急呢?这都几月份了?离您的生辰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您就不能对自己的身体稍微上点心么?您自己瞧瞧,您胳膊上那条血线都到哪里了?啊?这、这万一,您这、这要是没了,让我们怎么办啊——”李老情绪似乎有些绷不住,连声音都大了起来。 谢南行似乎还轻笑了一声,“李老,这事儿要是急得来,那我也就急了,被下判活不过弱冠,也不是今年刚知道,别急,能解自然就解了。” ——活不过弱冠?! ——轰隆一声,林樾感觉自己像被雷击中了一般,脑海中空茫茫一片,一瞬间,像是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 倏地想起之前谢南行让她等他到今年年底。 ——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有那条红色血线,她之前还以为只是他纹绣上去的,没想到,那竟然是他的生命线。 瞒着她的财产移交。 替她与朝中大臣交好。 李老偶尔的欲言又止,满心惆怅。 这一刻,林樾将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全都连接了起来,她也终于知道了那莫名直觉的原因。 ——如果找不到解药,谢南行就快死了。 又有人要离开我了。 林樾茫茫然地想道。 她感觉手脚冰冷,顿在原地,想进去确认是自己听错了,又害怕进去后,被证实谢南行确实身中剧毒,且命不久矣。 惶恐。 无措。 而这时,她听到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在靠近。 第151章 都是少年时,谁又不想活得肆意些呢 倏地,林樾身体比脑子反应还要快,下意识就跃上横梁,躲进了阴影中。 脚下,是隐六娘匆匆忙忙的身影。 “殿下,隐六求见。” 里面静了一瞬,“进来。” “殿下,今日东宫的暗桩传出消息,说太子似在宫外一处养着南疆巫师。”隐六娘拱手行礼后,恭敬说道。 “南疆巫师?”李老惊诧,他们刚才得到消息,谢南行身上中的毒来自南疆巫族,这下一刻,就传来太子养巫师的消息。 这是巧合吗? 还是原本就存在? 隐六娘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李老,但还是如实回答:“是,消息无误。” “太子近日不是在东宫禁足?怎会突然发现宫外养巫师?”相较于李老的惊讶,谢南行要淡定得多。 “是,就是因太子在东宫禁足,我们的人这才没察觉到太子会在夜间易装出东宫,只是这几日太子将一些南疆之物带回东宫,并且还会偶尔在东宫里穿着南疆巫师的服饰,行为举止有些怪异,这才暴露了。”隐六娘说道。 “嗯,那查出来那些巫师所在何处了吗?” 隐六娘摇摇头,“不曾,太子行动极其隐蔽谨慎,并且还会几架相同的马车同时出发,用来扰乱视线,属下们跟踪了几次都不曾追踪到。” 由此看来,太子也知道自己此事隐患极大,就连那么嚣张的性格,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如此低调谨慎。 可他怎敢在京都养南疆巫师,他到底想做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谢南行暗暗想道,“难道之前对荣王的猜测方向都错了?真正给我下毒的是太子?而太子利用灯下黑,自己明明是凶手,却故意转移视线,将嫌疑转到嫌疑更大的荣王头上?然后利用我们一同对付利益线之外的荣王?” “否则,他怎会或是怎敢在天子脚下还以身试法?” 这边谢南行还在默默揣测,站在一旁的李老却是焦躁愤懑上头。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个皇室子弟,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心肠黑透的坏东西。 ——他完全忘了,他的前主子、现主子全都是正儿八经、血脉纯正的皇室子弟。 李老现在一心想把这些个不是人的东西去全都给捏死,让他们天天正事不干,就想着要这个的命,那个的命,还不如让他们都早点死了。 这天下、这大梁说不定就太平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说了,“殿下,把太子养巫师的消息散给荣王,让他们狗咬狗,定然能将那些个巫师得具体位置给供出来,让他们全都去死!” 不待谢南行如何反应,还束手站着的隐六娘又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李老,她不大明白今日李老的脾气怎会如此暴躁。 谢南行默了默,似乎想说点别的什么。 李老却是一抬手给阻止了,“殿下,此事您就听一回老奴的,老奴实在没有耐心再跟这群东西绕弯子了,现下就想让他们赶紧去死,管他是太子还是荣王,当年王爷的事,他们肯定全都脱不了关系,既然脱不了关系,那就全都到地下给王爷陪葬!” “殿下,老奴不懂什么国家大义,皇室绵延,老奴只知道他们害死了王爷,还对儿时的您下毒,王爷早就没了,要是您再没了,咱王府也就彻底散了,老奴的家也就没了。” “老奴的家都要没了,谁还管这江山是谁做主,是不是要更名换姓!老奴不在乎!” 李老显然是被气狠了,双眼瞪得通红,身体发着抖,脖颈上也青筋直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隐六娘在一旁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这还是老成稳重的李老管家么,怎么感觉跟个炮仗似的,竟然还这么跟殿下说话。 她扭了扭自己的大腿。 ——我没在做梦吧? ——殿下会罚李老么?会吧?不会吧? 与隐六娘猜想的不同,谢南行却没有生气,他反而给李老倒了杯茶,“李老,喝茶。” 李老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实属有些大逆不道了,他讪讪接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口。 谢南行这才漫声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李老一怔,倏地抬头看他,这才发现谢南行眼神中似乎还带了点揶揄,仿佛在说——我也没有说不按照你说的办,你连我话都不让说,那你让我怎么办? ——只能按着你的想法做了。 唰一下,李老脸红了,他莫名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还被一个小自己几十岁的少年人给哄了。 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隐六娘憋笑憋得肚子都要痛了。 没想到殿下跟李老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咳。”谢南行轻咳了一声,“隐六,此事就按照李老说的去办。” “是。”隐六娘拱手低头应了,转身出了房间。 李老老脸还是觉得臊得慌,将茶杯一放,“老奴也还有事要忙,就先退下了。” 说完,宛如火烧屁股似的,也匆匆走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谢南行面上轻松的神色却淡了下去,他斜靠在软榻上,眉眼低垂,半晌都没有眨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樾自横梁上跳了下来,自窗户缝隙中看他,心口宛如裂开了一般。 她仿佛看到了谢南行这么多年的成长轨迹。 他就是这么一人待在一处,孤独的,疼痛的,一点一点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清冷、淡漠,仿佛游走于世间之外。 之前她还隐隐奇怪过,为何他明明年龄不大,却能这么淡然洒脱,似乎很少能有事情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现在她知道了,并不是他天生清冷洒脱,而是他的成长经历造就的。 都是少年时,谁又不想活得肆意些呢。 林樾忍下心头的痛意,她抬脚走进房间,脚步声惊动了谢南行。 他缓缓抬起头,在看到林樾时下意识问:“不是听说你出府了吗?这么快就回来......” 可当他看到林樾的表情后,话音却突然止住了。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带着释然,“你来了。” 第152章 阿行,我们成亲吧 林樾一句话都没说,可谢南行却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对不起,月儿。”谢南行轻声说道。 这句对不起像是重锤一般锤在她的心上,她拼命忍住的情绪一下跑了出来,垂在身侧的手都不由地捏成了拳头。 心口的酸涩疼痛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没有动,仍旧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这样她的眼泪就不会从眼眶中掉下来。 谢南行看着她,轻叹了一声,然后站起身,走到林樾身前,张开双臂,将她牢牢地搂在了怀里,“对不起,月儿,我知道我应该远远看着你,不该招惹你,可我、实在忍不住,对不起,月儿。” 说着,他手臂松了下来,就要往后退,仿佛这是他最后一次拥抱。 他微微合了下眼睛,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忍住绝望,忍住那能将人戳穿的痛意。 ——原本就是他自私了。 ——他本就不该如此。 ——现在放手是不是还能来得及。 可就在下一刻,他骤然感觉后背猛地一紧。 “不要!”林樾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凭什么说对不起!难道是你让自己中毒的吗?是该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该跟你说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她以为自己吼着将这些话说出,可实际上,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比平时还要轻,带着哽咽。 可这些话却让谢南行心头大震,他有些迟疑地问道:“月儿,你、不怪我吗?” 林樾仰头看他,眼中都是泪水,“怪你什么?怪你不告诉我你身中蛊毒吗?怪你不告诉你命不久矣吗?” “......嗯。”谢南行慢慢点头。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不顾一切撞上来的,怎么能怪你。”林樾努力笑着回道,“而且,你不告诉我,不也是怕我担心么?阿行,你从来没有错,知道吗?” “......好。”谢南行看着那双眼睛,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倏地就松了下来,莫名的,还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心有些好笑。 是他想多了。 他认识的林樾,从来都是坚韧豁达的,哪怕经历再多苦难,她也从来没有被打趴下。 她会永远积极地面对明天,哪怕明天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好。 可又有什么关系,她可是林樾! 谢南行嘴角弯起一弧轻笑,随后像是忍不住一般,微微弯下腰,在林樾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他的月儿,是老天送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林樾窝在谢南行怀里,突然咕哝了一声。 “嗯?”谢南行没有听清。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轻声说道:“阿行,我们成亲吧,我不想等你到明年了。” 谢南行闻言,刚刚放松下来的背脊又忽然僵住了,低声说道:“不行,月儿,万一我......” “没有万一!你一定能好好活下去!”林樾一把捂住了谢南行的嘴,大声喊道,“而且,就算有万一,如果你走了,你以为我就能把你忘掉,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生吗?阿行,如果换做是你,你能吗?” “......”谢南行神情怔忪,他眼神中难得有些迷惘,仿佛真的在思考林樾所说的可能性。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缩了下,像是疼到了极处。 “......不能,我不能。”他喃喃开口道。 “是,你不能,那我也不能,阿行,你不能强人所难。”林樾望着他,语气坚定。 “好,等太子养巫师一事了结,我们就成亲。”谢南行眼神中闪过无数情绪,但最终尘埃落定,是他爱林樾,他想跟她在一起。 “嗯!”林樾点点头,又深深倚进了谢南行的怀中。 ...... 荣王自被隆庆帝训斥罚跪后,老实了一段时间,在朝事上更是兢兢业业,隆庆帝对他的态度也逐渐好了起来,也给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们吃了颗定心丸。 看来之前说陛下厌弃荣王只是传言,不可信。 这父子俩关系好着呢。 而那些保太子的却是日渐心头惶恐,这太子被禁足已快两个月,怎么还不见陛下将太子解禁? 就在他们日复一日的惶恐不安中,荣王在朝堂上检举太子私通私养南疆巫族,直接把他们摇摇欲坠的心态彻底搞崩了。 隆庆帝暴怒,将御案拍得震天响,“太子是疯了吗?!” 一众大臣吓得跪了一地,直呼“陛下息怒。” 隆庆帝怎么可能息怒,他靠坐在龙椅上,吴喜慌里慌张地给他顺了半天气,可他还是气得眼前发黑。 皇子私通南疆巫族,那是谁都救不了的大罪。 荣王瞧着隆庆帝的脸色,大声喊了一句“父皇,请保重龙体。” 那些个大臣们这才纷纷呼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隆庆帝看了眼跪了一地的臣子,又往东宫方向撩了下眼皮,面上飞速地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将仍在给他揉胸口的吴喜看得心头一紧。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一般,猛地将御案上的折子全都扫到地上,表情比刚才还要愤怒,他喃喃道:“原来朕除了阿行,就没有一个皇孙,全是这个孽障造成的,全是他,他是想要大梁断了传承啊,这个孽障!” 隆庆帝声音不高,可紧靠着他的吴喜以及在前几排的大臣也全都听到了他说的什么。 一下更是抱紧了头上的乌纱帽,身子更是紧贴地面。 此等大罪落到太子头上,太子是非废不可了啊。 后面的臣子什么都没听到,但见着吴喜及前面的同僚那个样子,危机意识让他们也纷纷跪得更深,生怕自己跪得不够低惹了陛下的眼。 一时间朝堂上更是落针可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隆庆帝冷哼一声,沉声道:“拟旨,太子谢承琥,无义无孝,寡廉鲜耻,秉性暴戾,骄纵不羁,今日更是违背祖训,私通南疆巫族,阻皇室子嗣绵延,罪无可恕,即日起,废黜太子谢承琥,圈至宗人府,永世不得出!” 第153章 我们是太子的人! 此诏书一下,全朝堂一片静默。 谁都没想到仅是被告私养南疆巫族,太子竟然就这么被废了。 而且隆庆帝连让太子申辩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废黜以及圈禁宗人府。 旨意很快就被送了出去。 众人心有戚戚,谁都知道,等待着太子的,将是无尽的宫墙与无尽的黑暗,他再也无法翻身了。 唯有荣王及荣王一派,全都强压着兴奋,互相对视,仿佛荣王的太子之位就能马上到手一般。 隆庆帝脸色不好看,也不耐烦再看众位大臣的面部表情,他自龙椅上起身,吴喜忙道一声,“退朝!” 可谁知道,他刚喊完,就见原本已经站起身来的隆庆帝脚下一软,竟似要摔倒,他连忙上前一把扶住,“陛下!” 隆庆帝被吴喜扶着,眉心紧蹙,面色蜡黄,仿佛很不舒服地闷哼了一声。 众臣纷纷喊道:“陛下,陛下!” 荣王越众而出,一把挤开吴喜,大声喊道:“快传御医!” 之后就将隆庆帝搀扶住往乾清宫去了。 朝臣不便前往皇帝寝室,只得表示关心后,就都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朝。 只有陈竖脚步是忙的,因他刚在朝堂上被隆庆帝下了旨,要去问太子那些巫师目前在何处,听着隆庆帝的意思,是一个都不能留,全都得掉脑袋。 这事儿他得尽快去做,别到时候那些个巫师听到风声跑了,那掉脑袋的就是他了。 而就在他这么忙的情况下,还有人喊住他,“陈大人!陈大人,请留步。” 陈竖都急的一脑门子汗了,但听到声音,还得回头等着,“冯大人。” 喊住他的人正是礼部老尚书,冯育德。 等到冯尚书走到跟前,陈竖拱手行礼,问道:“不知冯大人是有何事?” 冯育德却没顾上礼仪,一把扯住了陈竖的胳膊,避开人多的地方,低声说道:“不知陈大人刚才可看到陛下的脸色了没?” 陈竖一懵,他只知道陛下大体是急火攻心,这才面色不大好,不过算算陛下的年纪,也还算正常。 “是有哪处不对么?”陈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折中的方式问道。 “我瞧着陛下的脸色不似气的。”冯育德说道。 “这怎么说?”刚才所有人都看到陛下是被太子养巫师给气的,怎么在这老尚书嘴里就不是了呢。 “哎,我就是提醒陈大人一嘴,陛下明显印堂发黑,似有不吉之兆。”冯育德用几乎是气音的声音说道,说完,不等陈竖反应,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陈竖一下又懵了,这冯大人是什么意思?提醒他一嘴,提醒他陛下将命不久矣么?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只可惜冯育德没说明白,陈竖思来想去,也是没想明白。 不出一刻,陈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毕竟他还肩负着找出巫师老巢的重任。 这会儿太子刚接到旨意,还没被送至宗人府,还在东宫。 陈竖着急忙慌地进殿寻他,却差点被飞出来的花瓶砸了脑袋,赶忙避让。 之后就听到太子在里面的痛骂声,“谢承瑞你个王八蛋,龟孙!你不得好死!你他娘的陷害我!!” 边骂边扔各种玉器瓷器。 旁边一众宫女太监都在劝,“殿下,陛下派来的公公已经在催了,咱们快些走吧。” “我不走!!我要见父皇,父皇!!我是被冤枉的,父皇,我从来没有阻碍皇家子嗣啊父皇!父皇,您来见见儿子吧!”说着,就又哭了出来。 陈竖躲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哭嚎声,心中暗道,这太子殿下还真是性情不定,这都几岁的人了,还能说哭就哭。 他又朝站在院子里候着太子的太监们瞥了一眼,只见那些人也是一脸菜色,遇上太子这么个人,也是无可奈何。 他一直等到太子嗓子都快嚎哑了,声儿小了下去这才转进了屋子里。 避着一地的碎瓷片,走到还瘫坐在地的太子身边,低声喊了句,“殿下。” 谢承琥一看到他,立刻眼睛亮了,急急问道:“是父皇派你来的吗?父皇愿意收回成命了吗?” “呃,这个......”陈竖一脸为难。 太子看出来了,脸色又败了下去,他垂着脑袋闷了一会,不再吭声,就在陈竖打算要不要再喊他一声时,谢承琥自己站了起来,只是眼中的神采已经完全灭了,像是忽然间就认了命一样。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眼皮子往下,面无表情地问道:“陈大人找孤有何事?” 陈竖惊叹于他身上飞速消逝的生命力,但还是老实回道:“殿下,陛下让我来问那些南疆巫师现下都在何处?” 太子闻言,沉默半晌,突然嗤笑了一声,“在外城桃李巷。” 说完,他就不再停留,径直出了房间,直直往那些等着的太监面前,冷声说道:“走吧。”然后就自行往东宫外走去。 那些太监显然也被太子这番变脸给惊到了,在原地愣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了上去,“殿下!” 这么快就能问到结果,陈竖也是始料未及的,他站在原地,看了眼已经开始收拾地上那些残渣碎片的太监宫女们,顿了顿,这才出了大殿。 废太子说得没错,那些个巫师真的在桃李巷,被陈竖带人抓着的时候,大部分人还都一脸懵,一个看似是这伙巫师头目的男人还用蹩脚的大梁官话嚷嚷,“我们是太子的人!我们是太子的人!你们不能抓我们!” 陈竖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太子自己都自身难保,还太子的人?等着受死吧,啧。 “带走!”陈竖没搭理他,直接挥了挥手,听着那头目还在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转而就想到这些个巫师邪性的很,就又加了一句,“把嘴堵上!” “是!”手下很麻利地抓了块破布把那张破嘴给塞严实了。 逮住了这些个巫师,陈竖将人送进大理寺牢房后,就又急匆匆进了宫,向隆庆帝复命,顺便问问是直接斩了还是要审一审。 另外一边,宁王府。 林樾正路过前院,就听一声娇喝,“姐姐!” 第154章 这次我想随母姓 “思思?”林樾听到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这么快就到了?” 林思一脸兴奋,激动上前一把搂住林樾的胳膊,“早就在路上啦,想姐姐了呀。” “哟呵,真想姐姐?真想姐姐,过年都不回来,就钻钱眼儿里。”林樾捏了捏林思的小鼻子,然后拉着她往锦泠院走,“这次回来多久啊?” 林思却止住了脚步,“姐姐,这次回来就不住王府了,我在外面置办了宅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嗯?为什么要住外面?” “我现在要做生意呀,还是顶着言家大当家的名头,估计还要跟京中的一切商户有走动,住王府不方便,也太惹眼了。”林思说道。 “也是。”林樾点点头,毕竟这些个产业都是脱离了王府私下经营的,还是不要被人盯上为好,想着,她又上手揉了揉林思的脑袋,“小丫头现在越来越聪明了啊,走,去你那宅子看看。” “好嘞~”林樾高兴地咧嘴笑。 林思那处宅子在外城,毕竟商户属于三教九流,想在皇城内买宅子还是不容易的。 “这门匾够气派的啊,思思。”林樾站在硕大的言府门头下,扭头看林思,感叹道。 林思笑着刚准备说话,就听一人声从言府内传出,“那必须气派,咱言府现今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富户,在京都买个宅子,定然要显得大气阔绰!” “水仙?”林樾一听这声音,一个身影立刻出现在脑海中,名字也脱口而出。 果不其然,一个面容娇俏,身形曼妙的女子自门后走出,她带着满脸的笑,微微俯身朝林樾行礼,“难为大姑娘还记得奴家的名字。” “你也跟着一同来京都了?你母亲呢?”林樾惊喜道。 “母亲还在江南,请了丫鬟伺候着,挺好的,谢大姑娘记挂。”小水仙笑着说。 林樾还要再说什么,就被林思拉着手往里面拖,“好啦好啦,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都站门口傻不傻?” “还有啊,水仙姐姐现在改名儿啦,叫苏荷,苏州的苏,荷花的荷。” “嗯,苏是我母亲的姓,这次我想随我母亲姓。”苏荷在后面解释道。 “苏荷,好听啊。”林樾连连点头。 “是啊,姐姐,你不知道,苏荷姐姐现在在江南名气可不小,好多布料庄子都是她谈下来的。”几人走在花园中,林思边走边说。 “二姑娘可别取笑我了,我哪能比得上您的名气,这整个江南谁不知道言大当家的?”苏荷笑着说,以前身上若隐若现的那种娇蛮劲儿不见了,现在笑起来反而有种被打开了的豁达感。 这是分明靠着自己双手吃饭,腰杆子硬了后,就连气质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林樾听着两人对话,“嚯,那言府不是在江南都出了名了?” “那自然,您不知道二姑娘赚钱的劲头,像是根本停不下来似的。”苏荷调笑道,“现在江南那块儿只要提到言家,都说言家有个了不得的聚宝盆,能日进斗金,江南媒婆都快把咱江南宅子的门槛给踩平了。” “思思,还有这种事?”林樾笑着问。 “苏荷姐!”林思扯过林樾的手腕,脸都红了,“姐姐,你别听苏荷姐姐乱说,我才不要跟那些人成亲,他们就是看上咱的钱了,要是真嫁给他们谁了,我赚的钱就不是我的了,我才不给他们分!” 林樾看她那样儿,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那思思这辈子是打算跟钱一块儿过日子吗?” 林思撇撇嘴,小声说:“那也不是不行。” “好好好,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说了算。”林樾笑着点头。 话说着,几人就到了花厅,茶水点心早就已经备好,丫鬟小厮们全都老实本分地站在门外,随时等候主子吩咐。 “这么快就将人找齐了?”林樾看了眼,问道。 “都是苏荷姐姐找的,人也是她挑的。”林思给林樾倒茶,点头说道。 “这是我的本分。”苏荷谦虚道,“言府的管家可不能白当。” “你在言府当管家?”林樾觉得今天真是有太多的惊喜了,当今世道,女子当管家还真的前所未见。 “那得多谢二姑娘给这个机会了。”苏荷感激道。 “嘿,可以啊,思思,真棒啊!”林樾又揉了揉林思的脑袋,“怎么说,这次要在京都待多久?” 林樾知道林思不可能一直待在京都,她还记着林思那远大的抱负呢。 林思想了想,说道,“这两天估计要去趟洛州,之前看过洛州那处的绣样,比南边的用色还有花样要大胆很多,联系上洛州最大的丝织坊,不过好像有些不大好打交道,想趁着这次回京,想亲自去看看。” “不好打交道?需要我跟着去吗?会不会有危险?”林樾下意识问道,面色都严肃了不少,自己的妹妹可不能在别人手上吃了亏。 林思看她紧张的模样,笑着摇头,“不用不用,没有那么夸张,如果合作不来,咱就不合作,洛州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没事儿的,姐姐,你别紧张。” 听林思这么说,林樾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反正你得注意安全,哦,对,我看你这院里还没找着贴身伺候的吧?回头让元元过来陪你,我那儿反正也不怎么用得到。” 确实,这贴身丫鬟是没那么好找,还特别是林思这种成天跟钱打交道的,没个知根知底的也不放心。 林思犹豫了下,也就应了。 “行,那晚点我送元元过来,你不知道,元元听说你要回来,可高兴了。”林樾说道。 “那这次去洛州,也带她一同去玩儿一趟,看看京都以外的风景。”林思笑着说。 几人又聊了些别的,林樾就先回了王府,说天黑前把元元送过来。 送走林樾后,苏荷有些奇怪地问林思,“二姑娘,你怎么不让大姑娘一同住到咱们府上,就算世子殿下再好,宁王府也是别人家,哪有住到自己家来自在?” “我了解我姐姐,既然她留在宁王府,那定然是有她不愿离开的原因。”林思还遥遥看着林樾的背影,慢条斯理地说道。 而关于将军府还有一些其余的原因,林思并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这是她和姐姐的秘密。 第155章 死人的嘴巴才最紧 陈竖进了宫,都没能见着隆庆帝的面,只能让吴喜进去传了话。 没过多久,吴喜就带着隆庆帝的口谕出来了,“陈大人,陛下现下身体还欠安,今儿就没法召见您了,您刚让奴才进去问的事儿,陛下说了,全都直接砍了,没什么好问的,让这两天就行刑,别养着,这些个南疆巫师邪性的很,小心别着了他们的道。” “好,多谢吴公公。” “哎,陈大人千万别多礼,奴才只是传了个话而已。”吴喜客气道。 “既然如此,下官就先告辞了。”陈竖朝吴喜拱手行礼后就离了皇宫。 ...... 夜色笼罩着整个京都,远远的巷子里传来打更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四处都是静谧无声的,只有大理寺内还燃着烛火,气氛显得有些压抑紧绷。 林樾悄无声息地落在大理寺屋顶,她有些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总觉得有些怪异,可瞧着却没看到任何异常。 她晃了晃脑袋,将那种怪异的感觉从脑中甩去,大理寺牢房已经近在眼前,明日这些巫师就将会被押出去斩首,可关于谢南行身上那蛊毒的消息是不能再等了。 当她宛如猫儿一般落到牢房大门旁的阴影处,准备将那守卫敲晕时,突然听到牢房里面传来繁杂的脚步声,距离牢房门口还越来越近! ——有人? 林樾下意识地又缩回了阴影中,静静盯着那门。 果然,下一刻,就见一队全身黑衣的带刀侍卫自门内鱼贯而出,一个个神情严肃,非常迅速地在外站成一排,而原本门口的守卫竟然全都让开了路,走到一旁。 ——这是? 林樾上下打量他们,却发现他们浑身上下完全没有能看得出身份的标志,只是从他们握刀的方式来看,大概是出自军队。 ——军队?这三更半夜的,军队里的人来这大理寺牢房做什么?押解犯人? 没要她等多久,那跟在队伍后面出现的人就给了她答案。 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色长袍,面目与中原人有些微区别的人脚步匆匆地跟了出来。 ——南疆巫师?! 林樾眼睛微微睁大了。 那些带刀侍卫见人已来齐,最领头的挥了挥手,其余人立刻分成两列,将那些南疆巫师围在中间,随后就以这种队形护着南疆巫师快速地往大理寺外走去。 林樾她看了眼又走回门口站岗的守卫,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要将巫师都带到哪里去? 眼看他们就要离开视线,时机不容她多想,她立刻跃上屋顶,静静地尾随着他们。 这群人在无人的街巷中飞快的穿梭着,全程无人说话,只有凌乱的脚步声。 就这么一直奔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林樾匍匐在屋檐的阴影处,一动不动,只见那些巫师进了一间院子,院中似有人在接应他们,那些带刀侍卫并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张望了一番后,就又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尾。 林樾朝巷尾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继续去追,她的目标现下都在这处院子里。 在这静谧的晚上,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得无限大,可那群巫师进了院子后,竟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林樾等了等,就自阴影中飞掠而出,趴扶到了那院子的屋顶上。 她探出头,一双眸子在黑夜中逡巡着,发现这处院子并不大,但四面有很多厢房,她猜测,那些巫师如今全都分散进了这些厢房中,只要抓到一个落单的,就能撬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耐心地等待着。 半个时辰后,那些厢房中传来高低起伏的呼噜声。 她一间一间地在门口走过,最后,她选定其中一间。 里面只有一人呼吸的声音,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只见一黑衣中年男子几乎横在床上,睡得特沉,估计这几日在牢狱中,没有能好好睡觉。 林樾指尖一抖,一把匕首出现在她手掌中,她上前几步,一把薅起那个男人的头发,剧烈的疼痛让那男人瞬间就清醒过来,林樾在那男人发出惊呼声前,匕首准确地抵到了男人的咽喉处。 “闭嘴!” 匕首上的寒意渗进皮肤,男人倏地将尖叫声憋进了嗓子里,只剩下一声闷哼。 随后他用怪异的口音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要、要做什么?” “我问你答!”林樾并没有搭理他的问题,而是将匕首贴得更近,语气低沉狠戾。 那男人感受到巨大的威胁,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连连点头,“好好好,别杀我!” “可听过‘朝暮’蛊?” 那日,谢南行将陈尔的信递给她看,上面写着,“殿下所中之毒是一种名为‘朝暮’的蛊毒。” “没、没有,没有听过。” “撒谎?”匕首的刀锋已经将男人脖子上的皮肤刺破,温热的血液氤进了领口。 “不、不敢,没有撒谎,真没听过!”男人急的冷汗直冒,连忙解释道。 林樾看他神情,沉吟片刻后,又问:“那太子私养你们做什么?” “花、花柳,治花柳......”男人磕磕巴巴地说道。 “花柳?”林樾怔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是是,花柳,太子身患花柳,我们给他治病。”男人僵着脖子,拼命解释。 “就这样?” “对!对!对!” “没让你们做别的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林樾想了想,又问了另一个问题,“皇上知道么?” “知、知道,你们皇上、前天派人来见过、我们。” ——皇上知道?他知道这些巫师仅仅是为了给太子医治花柳病,却还是要将他们全都杀了? 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樾皱了皱眉头,总觉得里面有哪处不对。 “今夜之事不准声张,谁都不准说,否则,我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林樾警告道。 “是是是,遵命。遵命。”男人连连点头。 林樾将匕首收回,起身准备离开。 脱离危险的男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恶毒,他喉咙口动了下,一只黑色虫子就从他口中爬出,只见那虫子背上还长着紫色的斑纹,此刻正晃动着细细的触角,像是对自他身体内出来表示高兴。 男人面向林樾的背影,他眼睛眯了眯,那虫子就要射出。 却在下一瞬,他感觉胸口一凉,口中也是倏地刺痛。 他踉跄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插着的那杆长枪,想张嘴哭嚎,却突然发觉自己的舌头连同那黑虫一起被一把匕首削去,掉落在地。 “喀喀喀——”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林樾轻啧了一声,“就知道你不老实。” 她走上前,将沧月一把拔出,瞥了眼仍满眼震惊的男人,轻飘飘留下一句,“死人的嘴巴才最紧。” 之后就不再管地上的男人,跨出门槛,消失在黑夜里。 第156章 信仰的动摇 林樾回到宁王府时,天空即将破晓。 栖吾居的烛火还在燃着,林樾轻推开门。 谢南行斜靠在软榻上,手臂弯曲撑着头,那双总是透着冷意的眸子此刻终于藏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着的书也落在榻边,随着他轻缓的呼吸,摇摇欲坠。 林樾站在他身前,只见他指尖微微动了下,那本书再也支撑不住,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林樾一把将那书捞到手里。 她伸长手臂,打算将那书轻放到小几上,却突然听到一声带着睡意的轻喊,“月儿?” “你怎么醒了?要不要再多睡会儿?”林樾见他醒了,也就索性将书随意放了,然后回头看他。 也不知是不是距陈氏所断言的弱冠之期越来越近,谢南行的脸色自冬天以来,仍是没有太多血色,哪怕现在已经是春末,他仍旧像是活在冬季,嘴唇的颜色浅淡到只剩极浅的一层粉色。 谢南行微微坐正,伸手握住林樾的手,在她掌心捏了捏,眉眼间柔和,“醒了就不睡了,没事。” “嗯。”林樾点头,将身子倚进他的怀抱,闻着令人心安的沉香气息,安静地听着他舒缓的心跳。 谢南行搂住她,修长的手指在她背后轻轻地拍着,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一样,低沉暗哑,“怎么了?问到什么了吗?” 自林樾靠近他,谢南行就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是杀了谁么? 林樾闷了一会,这才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谢南行。 谢南行听完,点点头,低声问道:“嗯,那你是因为杀了人才不开心的么?” “没有,那些南疆巫师被杀了也不足惜,他们潜伏在京中,定然不止是为太子医治花柳,也就太子还真的信了。”林樾从谢南行怀中退出,坐他旁边,提到太子,还嫌弃地撇了撇嘴。 “嗯,那是为了他们不知道‘朝暮’蛊毒而不高兴?”谢南行看着她的眼睛。 林樾抬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 谢南行闻言笑了,“之前我就说了,这‘朝暮’蛊毒能藏这么多年没被查出来,那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毒,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线索,不着急,慢慢来。” “可......”林樾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谢南行担忧的眼神,还是将话吞了下去,而是点点头,“好。” 见林樾似乎情绪还是不高,谢南行决定说点别的转移下,“今日我没进宫,皇上竟还让人来问了。” 最近太子被废,圈禁宗人府。 隆庆帝卧床不起,这让荣王又看到了机会,就连荣王府也不回,几乎日日在隆庆帝榻前侍疾尽孝,谢南行也是几乎日日进宫给隆庆帝请安。 “皇上这么关注你?”林樾听出来谢南行话里的意思。 “嗯。” 林樾想了想,倏地从谢南行怀中坐起,“难道是有人在他面前提了什么?” “嗯,八九不离十。”谢南行微微点头。 林樾却是皱起了眉头,“皇上他现在正是病弱的时候,就算之前性情温和,但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想歪,怀疑那些人其实是你指派的。” “那皇上会不会突然送你回岑北?”对于现在的隆庆帝来说,这身边一个两个要是都存了想要皇位的心思,那他肯定连觉都睡不安稳。 换做是她,不管谢南行有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她都会找个理由将谢南行打发的远远的。 远离京都,远离皇权。 “说不准。”谢南行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回,现在荣王日日在宫中,要是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这大梁定是落到他的手中,他还没有儿子,定然容不下你,不行,得想办法将你留在京都。” 林樾有些着急,竟是在房中来回转起了圈。 谢南行原本只是想转移下话题,却没想到,让林樾更加焦虑了。 他不由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这才开口,“他还在试探,没这么快,你不要担心。” 林樾闻言,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关心则乱,苦恼地一拍脑门,近乎哀嚎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自小在军营长大,面对的都是日日操练的将士跟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可自从去年回了京都以后,这京中的暗流涌动就没停下来过,那朝堂上的大臣们也都跟那墙头草一般。 今儿朝墙这边,明儿朝墙那边。 正儿八经为国为民的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林樾心累地叹息了一声。 谢南行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她出生在将军府,自幼接受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教育,临到头,却发现这个国家这个君主,根本就不值得付出忠诚。 信仰的动摇,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只能伸手将她拉回怀里,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别想了,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林樾低低地应了一声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天空泛出鱼肚白。 宁王府门人来报,“林二姑娘让人给林姑娘带句话,说她今儿一早就去洛州,估摸着三四日后就能回来了。” 林樾撑着脑袋头还有些痛,闻言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门人拱手退了下去。 然后就看到谢南行自屋外走了进来,她惊奇道:“这么早你去哪儿了?” 昨夜她就留在了栖吾居,窝在谢南行的怀里,眯了一会,刚门人来报时,她走到外间桌边,也没注意谢南行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给隐六传个话,得去查一查那些巫师。”谢南行手中提着食盒,放到桌上,“顺道去厨房拿些早点。”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将食盒里的早点取出来。 “对啊,昨晚都忘这事儿了,那些巫师住的院子是谁的,到底是谁救了他们出来,目的是什么,现在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林樾又是对自己的脑门拍了一掌。 “不疼么?”谢南行上手揉了揉她有些泛红的额头,“别想了,吃早饭吧。” “哦。”林樾乖乖拿起了碗筷。 而另一边,好不容易睡了好觉的巫师首领阿德一大早就被一声尖叫给吓醒。 第157章 永安镖局 阿德骂骂咧咧地出了房门,就见一个十二三岁下人打扮的丫鬟正惨白着脸僵在一屋子门前。 “喂,你干什么的?!”阿德有些不耐烦地嚷了一句。 他看出来那是他兄弟阿庆的房间,阿庆嫌弃其他人睡觉打呼吵,昨晚自己单独一人睡的。 这小丫鬟大清早的鬼叫个什么劲。 “......血,血,好多血。”小丫头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答。 “什么血?”阿德烦躁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间,他鼻子嗅了嗅。 ——血腥味? ——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阿德眉头皱了起来,他快走几步,一把将还僵立着的小丫鬟推开,“滚开!” 随后,他就看到阿庆房间的地上全是血,而阿庆本人则是蜷缩着侧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阿庆?!”阿德心脏都缩了起来,他低声喊了阿庆的名字,可阿庆一动不动,阿德一步跨进房间,手指探到他的颈侧,却在下一刻,又猛地缩了回来。 ——阿庆死了,人都凉透了。 在这临夏日闷热的早晨,阿德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快去喊你们管事的过来!!”阿德也是白着一张脸朝那眼睛发直地小丫头吼道。 小丫鬟被他吼得一哆嗦,但却是惊醒了过来,头一扭就往外冲去。 阿德看着死状凄惨的阿庆,心口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 他直到现在,终于深刻的意识到,这大梁京都确实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当初他就不该贪图钱财而千里迢迢从南疆跑过来。 在这天下最大的皇权脚下,是谁都能要了他们这些外族人的性命。 阿德心惊肉跳地将其他还在呼呼大睡的兄弟都喊了起来。 这处院子的管事也已经赶到了,是个面上无须的胖胖男人。 男人名唤吴州,正脸色难看地看着已经硬了的阿庆,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也是脸色发僵。 阿德想也没想上前就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当初不是说好你们会保护好我们的吗?这才过了多久,我兄弟就死在了你们的地盘上?还说保证我们的安全,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让我们相信你们能把我们安全送回南疆?” 面对阿德的大呼小叫,吴州面色阴沉,原本这里死了人,他就要想清楚该怎么向上面汇报,而这南蛮子还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口音对他叫嚣。 吴州心里十分不爽,这些个行事作风都透着诡异的南蛮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可由不得你们信不信。”吴州冷冷地盯着阿德,语气十分不善。 阿德身后的兄弟几个一听吴州的语气,立刻就围了上来,这些南蛮人全都皮肤黝黑,身形高壮,站在吴州面前,一下将吴州衬托得像个发面馒头。 可吴州丝毫不怵,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来人,将阿德首领请到街口看看热闹。” “是。”他身后的小厮走上前,态度强硬地对阿德伸出手,“请!” 阿德与站在阿德身后的其余巫师一个个都愣住了,像是不明白吴州这是想干嘛。 吴州嗤笑一声,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今日可是你们处斩的日子,你们还有谁想去观礼,我都可以送你们过去。” 阿德猛地一僵,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人还有他背后之人,可是救了他们性命,要不是他们,今天脑袋分家的就是他们了。 想到这里,阿德的脸色瞬间别扭起来,脸上的戾气也完全消失不见,可要他向吴州赔不是,他又有些开不了口,毕竟身后还站着自己的兄弟。 吴州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脸上挂起让人不大舒服的笑容,“阿德首领,你们先安心在这处待着,我等会就去回话,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位枉死的兄弟也会有人来调查,诸位不用过多担心。” 阿德知道吴州这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连忙右手按在胸前,行了个南疆的礼仪,微微低头,“是,那就多谢吴管事了。” 吴州鼻中轻哼了一声,带着小厮快步离开了院子。 “阿兄,这些中原人就是阴险狡诈,但他们很怕我们的蝎子毒虫,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杀了他们,一路杀回南疆就是了。”一个汉子等院门一关,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其余的巫师也都连声应和,眼神希冀地看向阿德,仿佛只要阿德一个点头,他们就能冲出院门,杀回南疆一般。 “就我们这几个斗不过中原人,这事就不要再提了。”阿德沉默一瞬后,脸色却是十分难看,他有些艰难地回答。 “他让我们安心等着,那我们就安心待着,谁都不许生事。” 说完,也不等兄弟们反应,自己就先一步回了房间,将门关上。 其余巫师面面相觑,好几个都面露不忿之色,但又不敢违背阿德的命令,也全都安静回了屋子。 到了晚间,吴州又出现在院子当中,他敲开阿德的房门,门都没进,就站在门外说道:“阿德首领,上面回话了,这两日就会将你们重新安排到新的住所,这次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另外,也会安排你们跟随六月初的镖车一同回南疆,此时距离六月初也就只剩半个月,这半个月还望诸位耐心登上一等。” 说完后,就站在那儿看着阿德,等阿德回话。 “好,一切都听吴管事的安排,我们定会安静等待。”现在是弱势一方的阿德自然没有任何异议,连声答应。 吴州这才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首领休息了。” 也不等阿德应声,他就扭头朝身后的小厮说道:“我们走。” 片刻后,就听到院门被拉开又关紧的声音响起。 这处住着明面上已经被砍杀了的巫师的小院,再次陷入了寂静。 另一边,隐六娘再次带着消息回了宁王府。 “殿下,那小院是一家名叫永安镖局的房产。” 第158章 来镖局自然是为了走镖 “永安镖局?” “是,根据凌隐阁探查,这家镖局在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往南疆走镖。”隐六回道。 “往南疆走镖?”林樾惊讶。 “有何不妥么?”谢南行见她如此惊讶,问道。 林樾解释道:“你们没去过南疆那片,所以不知道,南疆那处常年毒物横行,瘴气弥漫,很是危险,而且大部分中原人都很不喜也瞧不上南疆人,总觉得他们透着诡异邪性,就算被他们眼睛看上一回都会觉得不吉利,更不要说还专程与那处交易走镖。” 听了林樾的话,隐六娘却有些迟疑地说出另一个消息,“可据我们查证,这家镖局每年都会往南疆走镖,就连前年必经的蜀中地震,他们都没有中断。” “而且,这家镖局并不是大镖局,日常也很少有货物会让他们押运,一年到头估计也就只走几趟镖,而且主要镖师都会出那趟走南疆的镖。” “听你这么说来,怎么感觉这家镖局就是为了每年南疆那趟镖存在的?”林樾说道。 “是,根据目前的消息来看,确实是这样。”隐六娘点头。 “嘶——那就奇了怪了,养这么多人,竟然就是为了一年一趟镖,这永安镖局的东家到底图什么?而且现在似乎还跟官府扯上了关系。”林樾低声说道。 “可有查到这永安镖局的东家是谁?”谢南行问道。 隐六娘摇头,“没有,这些镖师们平日里十分低调,甚至连镖局的门都不大出,我们的人暗中盯了好多天,都没能找出这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 “那他们大当家的呢?他不是东家?”林樾问。 “不是,这镖局面上的大当家名叫周毅,有名有姓,我们将他所有亲属、朋友关系全都查了一遍,也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根本不像是能做主此事的人。”隐六娘摇头。 “那看来只能当面去会一会了,得想个办法去趟这永安镖局。”林樾低声说道。 而正巧此时,外面门人又来报,“林姑娘,林二姑娘说洛州之行很顺利,后日就能到京都了,让人提前回来跟您说上一声。” “好嘞,多谢。”林樾探头出去跟那门人道谢,然后一回身就以拳击掌,“嘿,这主意不就来了吗?等思思回京了,让思思去趟这永安镖局谈个生意不就妥了?” “对!小十八这主意不错!”隐六娘也点头赞道。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只等着林思回京了。 三日后,永安镖局迎来了一位来自江南的富商,言大当家的。 林思扶着林樾的手自马车上下来,正对上已经站在门口的周毅,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是周老板吗?我名言思。” 周毅一愣,昨天收到拜帖的时候,还在想这江南言家到底是何方人物,怎会给他递帖子。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言大当家的竟然是名女子。 看着言思还在看他,周毅连忙也抱拳行礼,“言老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里边儿请。” 林思颔首,林樾跟在她身后,抬脚就进了这处处透着不对劲的永安镖局。 只见这镖局陈设确实如隐六娘所说,是十分的低调,就连伺候的下人都是些年纪大的,而在其间走动的镖师却都是精壮年。 林樾随意在心中数了数,发现人数并不多,但大多都气息内敛,不懂武术的人只觉得他们看起来有些散漫,可对林樾来说,这些人全都是高手,而且时时刻刻都在紧盯着她跟林思。 ——这镖局实在是太奇怪了,低调的地方属实低调,但凑齐了这一屋子武艺高超的镖师却又属实有些高调。 但奇又奇在这些人竟然全都听从管教,连这宅子大门都不怎么出。 难道是这周毅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林樾又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这位中年男子来,精壮彪悍的身形,皮肤黝黑,下盘稳固,目露精光,确实也是一把好手,但单纯看武艺,林樾并不觉得他能震慑住刚才见到的那些镖师们。 林樾跟林思两人跟随周毅进了屋子,下人送上茶水后,周毅开口问道:“不知言老板此次前来是所为何事?” “来镖局,自然是为了走货押镖。”林思浅笑着开门见山。 “那能请言老板告知是想押往何处?押的都是何物?” “南疆。”林思喝了口茶水,轻声说道。 她说的轻轻巧巧,却在周毅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是知道了什么吗? 周毅顿了顿,奋力压下心头大骇,试探道:“言老板怎会想往南疆运镖?那处谁都知道并不安全,也不是做生意的好去处。” “哦,我想周老板应该也打听过言家是做布料成衣发家的,前些日子偶然得来一匹布料,我瞧着纹路精致,却在构图细节处与一般料子不大相同,一打听,竟然是从南疆那处传来的,这就起了兴趣,想去南疆瞧瞧。” “可这江南却一个敢往南疆走镖的镖局都没有,正好近期回京都探亲,四下打听了一番,才打听到永安镖局每年都会往南疆走镖,这才冒昧寻了上门来。”林思语气缓慢地说道。 ——南疆走镖可是秘密,她仅是一介商贾,怎么能打听得到? 周毅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仍是微笑着:“言老板是给我们永安镖局送生意,这怎么能算冒昧呢?就是言老板也知晓,这往南疆去,路途遥远不说,还比去他处危险不少,这镖银......” “银子的事,周老板不用担心,只管提。” 说着,林樾自袖中掏出一张千两的银票放到桌上,林思指尖按住银票,“周老板,这一千两是押金,您请先收下。” 周毅提出镖银的事,就是在试探林思是否真的想押这趟镖,没想到她付个押金都这么阔绰。 他迟疑了下后,将那一千两的银票又推了回去,“言老板的诚意周某收到了,只是这趟往南疆的镖能不能成行,周某现在还真不能立刻应下,周某要先去问下东家的意见。” 第159章 一双隐形的大手 一盏茶后,林樾与林思自永安镖局出来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 周毅站在门口送她们。 等马车行过街角时,林樾掀开窗帘往永安镖局门口又看了眼,发现那周毅跟另一个镖师侧头交待了什么之后,就疾步下了台阶,往东边去了。 “他出去了。”林樾低声说道。 “嗯。”马车上竟然还坐着谢南行。 “我得跟去看看,他很有可能是去找永安镖局的东家。”周毅跟其他镖师几乎从不离开永安镖局,这是他近期首次离开,就算知道暗处有暗卫跟着,可她还是担心万一跟丢了,那这次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再等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思思,你与阿行先回王府,我去去就回。”说完,就直接翻出马车,像利箭一般激射出去,循着周毅的背影。 周毅并没有走大路,而是在各处小巷中左拐右拐,大概一炷香后停在了一家宅子的后门,轻声在门上敲了三声,没多久,里面就有人开了门,先是朝四下里张望了下,这才迎了周毅进去。 林樾趴扶在隔壁屋顶上,看了眼这占地面积极广的宅子,几个飞掠就到了这宅子的正门。 “徐府。” 正门高高的门匾上写着这两个字。 林樾想了想,落入旁边一个小巷中,然后自巷子另一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拉住一个路人问道:“这徐府是谁家的宅子啊?看着可真阔绰大气!” 路人瞧她那羡慕的模样,笑着回:“别看啦,这是户部侍郎徐大人家的宅子,你肯定进不去的。” “哦哦,多谢多谢。”林樾听完,连连道谢。 拜别路人之后,林樾就直接回了宁王府。 一进栖吾居,谢南行就告知她林思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林樾点头,“嗯,她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刚我看到那周毅进了户部侍郎徐岭的宅子,这竟然又跟户部牵扯上了关系?” “徐岭?” “此人你见过么?”林樾问道。 “徐岭此人在朝堂上话并不多,看起来是个老实的。”谢南行想了想说道,随后给林樾倒了杯清茶。 林樾接过茶杯,坐到一旁,摇摇头,“目前来看,这位徐侍郎应该不似表面那般老实本分,他都敢将手伸到大理寺大牢里,将那些南疆巫师偷换出来,还是一家处处透着诡异镖局背后的东家,这徐侍郎肯定不简单。” “那是谁给他的胆子?”谢南行微微颔首,提道。 只是一个户部侍郎,手可没那么长,也没那么大的权力。 “太子已经被废,不大可能还有能力这么做,难道是荣王?这徐侍郎是荣王党派的么?” “不知,此人在朝堂上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并不曾留意过。”谢南行回道。 “也是,户部前头还有个户部尚书,他一侍郎,完全可以在其中完美隐身,那此人的后台到底是谁呢?”林樾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 她觉得京都的水是越来越浑了,而且自有人给她跟宁王府传递消息,救助福临开始,她就隐隐觉得这京都被一双看不见的隐形大手牢牢掌控着,有很多事情都仿佛出自那双大手的背后之人。 她将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告诉了谢南行。 “嗯,我也似有所感。”谢南行也是点头说道。 “这人到底是谁,到底是敌是友,还有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团团迷雾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不知。” 其实谢南行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派凌隐阁出去探查,但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那双大手的背后之人十分谨慎,做事不留痕迹,而且并不是时时出手,而是在一些节点上才会偶然出现,之后再消失无踪。 但目前还能肯定的是,“此人对我们还没有太大的恶意。”谢南行伸手摸了摸林樾的发顶,柔声说道。 “唔。”林樾应了一声。 “好了,不想了,既然都已经查到这镖局背后之人是徐岭,后面的事就让凌隐阁去查,别愁了,没事的啊。”谢南行安抚林樾道。 “唔。”林樾还是有些烦,毕竟谢南行身上的毒又断了线索。 好不容易在京都中发现巫师。 “阿行,要不我去趟南疆?”林樾突然眼睛亮了下,提议道。 谢南行闻言,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月儿,陈姑娘还在南疆。” 被谢南行一提醒,林樾有些懊恼,也是,这陈家这么多年也才查到这么点消息,就算她去了也没多大用处。 谢南行见她沉浸在挫败中,想了想,“月儿,陪我出去转转?” “嗯?”林樾一愣。 这还是谢南行第一次主动说要出门溜达。 “哎?”她猛地抬头,对上谢南行那双浅色的眸子,看到其中漾着的温柔,不由地心跳都跳快了一拍,“好的呀。” 说着,像是怕谢南行反悔似的,直接拉着谢南行的手往外走。 “就是这京都我也不怎么熟,我们去哪里?”林樾边走边问。 “都行。”谢南行声音里含着笑。 “那我们去京郊的灵岩寺吧,我前些日子在茶馆老听着那些人提到这间寺庙,说很灵的。”林樾兴冲冲地提议。 “好。”谢南行微微颔首。 片刻后,马车慢慢悠悠地上了路,往京郊赶去。 此刻的时辰已经不早,街道上人流挺多,导致马车在其间走得并不快,林樾偶尔还会掀开窗帘朝外张望。 突然间,几个长得不似中原人面孔的男人在人潮中闪过,林樾轻嗯了一声。 她在北疆看过太多北狄人,总觉得那几个男人长相很似北狄蛮子。 “怎么了?”谢南行问道。 林樾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 应该是她看错了,前些年北狄与大梁的关系还算融洽时,大梁各地都会出现北狄人的面孔,但近些年,北狄与大梁的关系越来越僵硬,大梁境内已经鲜少出现北狄人了。 他们还不至于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在京都出没。 她也不想因这几人而影响了他们出行的心情。 第160章 自小定下的小媳妇儿 “阿行,你怎么会武的?”林樾放下窗帘,突然问道。 就上次为了帮她拿老爹的卷宗,他动了一次武,就把她吓得够呛,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谢南行嘴角含着笑意,“我自小练武,直到后来突然中毒这才不得不中断,可基础还在那里,也就算会些三脚猫功夫吧。” “唔,那真是可惜了,否则以你的筋骨,你的功夫水准不一定比我低。”林樾有些惋惜道,她摸过谢南行的筋骨,怎么都算是练武的好苗子,就因这毒断送了。 “无妨,我已经习惯了。”谢南行微微摇头。 “阿行,你真的吃了好多苦。”林樾侧头看他,然后突然挤进他的怀里,手搂着他的腰,小声说,“怎么这么可怜的。” 谢南行失笑,她自己都是吃苦长大的小可怜,还会觉得他可怜。 他抬手抚上她的肩,轻轻拍了拍,“遇到你,之前的苦都算不得什么。” 不知为什么,林樾又像是突然联想到什么,她微微仰起头,看着谢南行,“阿行,你还记得上次在江南那个刘柳船上,你说你与我是家中自幼订婚那事儿,你还说年幼时曾见过我一面,是真是假?” 谢南行闻言,面上飞速闪过一丝不自然,他上次借与林樾假扮夫妻时将那些话说出来,其实也是有私心,他就想光明正大地听他人一句道贺,暗戳戳地满足自己那小小的心思。 却没想到,林樾竟然还记住了。 他嘴角动了动,有些挣扎,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确实与她有婚约这事说出来。 谢南行的犹豫,林樾全都看在眼里,她倏地意识到,谢南行说的那些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她难道真的跟谢南行自幼就订了婚约?! 忽然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她小小的,原本正苦大仇深地抱着一杆枪坐在一处发呆。被刚从营帐里出来的老爹看到了。 一直宛如牲口一般的林将军,突然良心大发,将女儿手中的长枪抽出来放到一边,牵着小姑娘的手,将她带到了一个沙丘上。 他拍了拍身旁,“丫头,坐。” 小林樾闷不吭声地坐下,那时候小丫头跟后来的林樾还不大一样,那时候她不大爱说话,天天跟个闷葫芦似的,脸上也没个笑,跟老爹的关系也算不得亲近。 林将军突然的温和让这个天天绷着脸的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没说,只在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下。 那会儿太阳已经落了下去,但还在空中留了些闪着金光的云朵,但弯弯的月牙却已经从东边升了上来,淡淡的一小角。 沙漠中的晚风算不上柔和,刮在人脸上还会有些痛。 林商仲看了眼旁边还是个小不点的女儿,钢铁般的心中突然涌上一丝柔情,他缓声对林樾说:“月儿,你知道什么是夫君吗?” 小林樾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小哑巴。”林商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女儿头上随意揉了揉,将原本就扎的乱糟糟的辫子揉的更加凌乱。 不过父女俩没人在意。 “月儿也有个小夫君,你娘给你定下的。”自从妻子去世,林商仲很少提起她。 而小林樾也是对娘亲有些陌生,突然听到娘亲还给她定了个夫君,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林将军。 林商仲瞧着女儿好奇的大眼睛,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小林樾有些不高兴,抬手打掉老爹的手,“娘亲,夫君?” 她很好奇。 可恶劣的林将军却不愿意说了,仿佛他的温情就只存在了那一刹那,他猛地从地上跃起,“嘿,爹瞎说的,丫头小小年纪,别就想着夫君了,走,陪你爹跑两圈去。”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跨开步子跑了。 留在原地的小林樾深觉自己又被自己爹给耍了,气鼓鼓地踢了一脚沙子,但很快就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这事儿很快就被林樾抛到了脑后,根本就没当真,却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想了起来。 “阿行!真的是真的?!”林樾激动地从谢南行怀中蹦了出来,却一激动撞到了马车壁上,“嗷——” 谢南行被她这么一闹,原本的犹豫瞬间也就没了,他将林樾又搂进怀里,轻轻地揉着她被撞痛的地方,声音轻缓低沉,“嗯,是真的,母妃生前跟林夫人定下来的,娃娃亲。” “那你也真的见过我?!”林樾不可置信,“那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南行哑然失笑,“你那时候还在摇篮里,怎么可能会有印象。” “哇,那你那时候就知道我是你的小媳妇儿啦?”林樾越想越惊奇。 “小媳妇儿”这词落到谢南行耳中,一下就将他耳朵渐渐染红了,他轻嗯了一声。 “这么神奇的!”林樾不由感叹,又想到她跟谢南行的第一次见面,“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是吗?” “嗯。” “我说那么奇怪,第一次见面就对我要打要杀的人,怎么我就晕了下,就突然对我好起来了,我那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烧太狠了,都出现幻觉了。” “我还想啊,这么好看的公子怎么可能会想杀了我呢。” 林樾晃荡着腿,头倚在谢南行胸前,喜滋滋地说着。 谢南行也想到了去年他与林樾的初次见面,也是轻笑出声。 那时的他,满怀心思,只想着安全回京,在他死之前,将杀害父王的人找出来,还父王一个公道,再加上一路上的危机四伏,让他神经一直紧绷着,对所有突然出现的人或事都有着极强的警惕心。 那时候的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突然藏在他马车下的女子竟然是他自小定下的“小媳妇儿。” 马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喊了一声,“殿下,灵岩寺到了。” 第161章 愿与月儿共白头 两人进了寺庙,拜了佛,最后两人站在一棵有三百年树龄的大树下,看着满树杈上飘舞的许愿带,林樾扭头看谢南行,“阿行,我们也来写一个吧。” “好。”谢南行点头。 林樾去拿了丝带跟毛笔过来,递给谢南行一份,自己也低头默默写下心中所愿。 等她写完,发觉谢南行竟然也一脸虔诚地落笔。 林樾偷瞄了一眼,看到那根红色的丝带上写了一句,“愿与月儿共白头。” “这次你信啦?”林樾小声揶揄。 “嗯。”他自遇到林樾后,就已经不止一次祈求上天了。 林樾笑着将自己的丝带递给谢南行,“看,我俩写得差不多!不过我贪心一些,希望能与你这辈子能共白头,还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 谢南行被眼前少女热烈明媚的笑容感染了,他突然觉得这一刻,心中像是盛得满满当当,让他用什么来换这个笑容,他都愿意。 他一手捏着那两根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的丝带,一手抬起了林樾的下巴,清凉的沉香气息浅浅地落在了林樾的唇上。 “啊——” 突然,在两人身后角门处传来一声孩童的叫声。 紧接着,就是妇人着急的喊声,“小姐,怎么了怎么了?可是摔着了?” 林樾刚回过头,还没看清,就又听到一声惊喜的尖叫,“师父父!!” 下一瞬,就有个香香软软的小身影扑到了她的怀中,“师父父!!你怎么也来这里啦!” 冯果儿仰着脑袋,眨着大眼睛看林樾,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睛突然落到了林樾的嘴唇上,小脸倏地一下又红了,她像是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看到了什么。 “羞羞,师父父,羞羞。”冯果儿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满脸涨红。 林樾听到冯果儿这么说,她飞速地抬眸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谢南行,耳朵泛起了粉意,可她却是丝毫没觉得羞愧,反而是伸手捏了捏冯果儿的脸。 “师父为什么要羞羞,师父跟自己喜欢的人亲近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她这话说得十分理直气壮,让还红着脸的冯果儿又想起来之前林樾说的话,自己喜欢的要早点盖章,万一被别人抢过去怎么办。 “可师父父上次已经盖过章啦,要盖这么多次的吗?”冯果儿诚心发问。 “对啊!”林樾很郑重地点点头。 “哦,好、好的吧。”冯果儿有些磕巴地点头,但神情也很认真,她极度崇拜林樾,自然对林樾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谢南行有些无奈地看着林樾又在这里教坏小姑娘,轻声喊道,“月儿......” “哈!”林樾被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说,“本来就是这样......” 面对一大一小两个少女,谢南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好此时,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世子殿下。” 是冯尚书。 “冯大人。”谢南行转身对他微微颔首。 “殿下今日也来灵岩寺礼佛?”冯尚书缓步上前,恭敬问道。 “嗯,过来看看。” 冯尚书看了眼站在他身后跟自己孙女在一块儿的林樾,有些了然地笑了,“是是是。” 随后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问道:“不知殿下近日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老尚书声音很低,谢南行微微一怔,“什么风声?” “陛下可能要传召让您日日上朝听政。” 这话一出,谢南行是真的有些愣住了,大梁历来只有皇子能入朝听政,从来没有皇子还在,皇孙就能入朝听政的先例。 “怎会?” 冯育德也明白谢南行的疑惑,他叹了口气,“陛下就只剩两个儿子,前太子现今被圈禁宗人府,而荣王这些所作所为,又寒了众多大臣的心,能提出越过荣王,立您为新太子,那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老臣在此多嘴一句,您现如今,还是避一避荣王的锋芒较好。” 谢南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冯老尚书的意思,现今没了太子的抗衡,朝堂上几乎就是荣王一家独大,而隆庆帝没有表明他的意图,只是想将他拎到朝堂上听政,具体什么意思,谁都不知道。 万一只是他如今年迈体弱,谢南行只是他用来制衡荣王的棋子呢。 而棋子通常是什么下场,谁都知晓。 谢南行朝冯尚书鞠躬行礼,“多谢冯大人提醒。” 冯育德见谢南行一点就通,心中更是满意,他们这些老臣只忠大梁,至于在那位子上的是谁,他们并不是特别在意。 片刻后,冯果儿就被冯育德拉走,“果儿,不得扰了殿下的清闲。” 冯果儿只得依依不舍地跟林樾道别。 而谢南行与林樾两人也是将那红色丝带挂上树杈后,就回了宁王府。 刚下马车,就见到好多天没见的元元候在门口。 “元元,你怎么回来了?”林樾惊喜地问道。 这段时间,元元都是在林思那里帮忙,平日里也没什么时间回宁王府。 元元满脸喜悦地拉住林樾的手,“姑娘,我找到我父母了!” “真的?!”林樾激动地睁大了眼睛。 “嗯嗯,真的,我今儿来就是想告诉姑娘一声的,姑娘您也知道,我很小就被拐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可这次跟着思思姑娘一同去了洛州,竟然碰到了我的亲生爹娘!” “姑娘,您不知道,他们一看到我就说我是他们丢失多年的女儿,我都被吓到了,还说出我手臂上有个红色的胎记,说的位置跟样子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姑娘,我有爹娘了!!我好开心!” 元元高兴地眼睛都要笑没了,林樾也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那元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要回洛州么?” 元元摇摇头,“回要回的,但现在还想跟着思思姑娘学做生意,我觉得那样也挺有意思的。” “嗯嗯,一切都随你自己的心意,活得自在些,我跟思思会一直都是你的后盾。”林樾摸了摸元元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但她还是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身边的姑娘们活得舒坦些。 元元又说了几句,就又一蹦一跳地回了言府,说林思那边如今接洽了洛州的布料生意,正忙得不可开交,正是一刻都离不得人。 等元元走后,林樾这才回头,发现谢南行竟然还一直在等着她。 第162章 八百里加急! 林樾看着他眼中含笑的样子,不由歪了歪头,“怎么了?” “没什么。”谢南行摇了摇头,他只是喜欢看她笑着的样子,也喜欢她努力庇护身边女孩子的样子。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月儿从来都不是一般的女儿家,她心中有沟壑,如果有机会,她定然会在这历史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子。 ...... 十来日后,隆庆帝终于能从病榻上起身上朝。 第一件事,就是真的传了谢南行也入朝听政,并且让吴喜带着圣旨即刻前往宁王府宣旨,今日就进宫参与朝政 此召一出,在朝堂上下引发轩然大波。 站在台阶下的荣王脸色也是难看至极,可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来顾及他了。 毕竟朝臣们就连隆庆帝还在上面看着都顾不上,一个两个都小声议论了起来。 整个朝堂上宛如菜市场一般。 可隆庆帝自上次病倒之后,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看着乱糟糟的群臣,心中只有无尽的无奈。 直到兵部尚书郑科走了出来,大声告道:“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合规矩,自有大梁朝以来,就从没有过皇子还在,就让皇孙上朝听政的先例,陛下,请收回成命。” 可还没等隆庆帝说话,马上就有人反驳,“郑大人此言差矣,皇室中人上朝听政所奉行的从来都是以贤能为先,并没有哪条律法中明确写明,皇孙辈不允许入朝听政的。” 郑科扭头一看,竟然是礼部尚书冯育德。 这老头一直都是个老古板,他说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打荣王殿下的脸,暗骂荣王德行有亏,难以继承大统。 郑科偷瞄了眼荣王的脸色,果不其然,荣王的脸色比刚才看起来还要难看,郑科都忍不住哆嗦了下,他咽了咽口水,又壮着胆子大声说道:“如果按照冯大人所说,以贤能入朝听政,那还请冯大人明示,宁王世子年纪尚轻,鲜少在朝堂上露面,您又是如何知道他贤能出众呢?” 郑科这话也说的难听,既然你要说荣王德行有亏,那我就说你与宁王世子有私。 冯育德被噎了下,但很快又重整旗鼓,“宁王世子虽说年纪尚轻,但自他回京后,非常妥当的将江南水匪案,大同占地案全都探查清楚,还百姓安宁,他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作为,难道还不能证明他有贤能吗?” 此话一出,郑科彻底被卡住了,他搜肠刮肚想找出来更强有力的说法来反驳这句话,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时,就听吴喜在大殿外喊道:“宁王世子到!” 谢南行穿着深蓝色的朝服,慢条斯理地跨进了大殿,礼节周全地与隆庆帝行了礼,就算面对脸色特别难看的荣王,他也是嘴角挂着三分笑,微微俯身行礼。 谢南行的到来,让原本还跟乌眼鸡一般的郑科瞬间哑了火,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而直到现在,一直安静坐在龙椅上的隆庆帝这才开口,“行了,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要上奏?” 原来隆庆帝坐在那里不吭声,是根本不想理会朝臣的意见。 郑科瞬间觉得脸好疼。 朝堂上静默了一瞬之后,大臣们这才按部就班地跟隆庆帝上奏朝事。 谁都不知道一匹快马正急速穿过内城门,往皇宫内飞驰而去。 朝事还是那些,隆庆帝处理一些,一些要后面再议,他身子还虚着,这一场朝事下来,他面露疲倦,站回他身旁的吴喜接收到隆庆帝的眼色后,大声唱喝:“退朝——” 可他话音刚落,就见一匹高头大马穿过宫门,以极快的速度朝大殿疾驰而来,“陛下!八百里加急!”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看着那传令官越来越近,心跳也全都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发生什么事了?” “这马怎么能直接进宫?” “你难道不知如果是边境有险情,传令官可直接骑马进宫么?!” “那、那这是、这是......” 众多视线落到那传令官身上。 “吁——” 直到那马都快要踏进大殿里时,那传令官才勒住缰绳,一跃自马背而下,两步踏进大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八百里加急,五十万北狄大军进犯,北疆大营已破,北狄大军已过平凉城!!” “什么!”隆庆帝惊得起身,瞠目欲裂。 那传令官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大殿上又再次炸开了锅。 这平凉城是北地最后一座城池,北狄军破了平凉城,那就等于破了北地最后一道防线。 可问题是,北狄要从北疆入侵,到达平凉城,那也是好几日的路程,可为何京都却是丝毫消息都不知晓? 所有人,包括隆庆帝都想到了这点。 “休要胡言乱语,魏将军在北疆大营定然守得好好的,如果有敌情,他怎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到京都?!说,你是谁派来的奸细!”郑科又跳了出来,指着那传令兵的鼻子怒斥道。 其余官员见到郑科都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很多都悄悄松了口气,就连兵部尚书都不知道,那肯定是这传令官假报军情! 可就在下一刻,那传令官感觉都要哭出来,“魏、魏将军,在北狄入侵的当天就带兵逃跑了!!” “什么?!!”隆庆帝直接被这句话给惊住了。 那传令官自地上抬头,双眼赤红,眼神中满是愤恨,他抖着嘴唇,几乎咬牙切齿,“就是因魏、魏将军临阵脱逃,导致将士无人带领,慌乱下这才被北狄冲破防线,直抵大营内部,无数将士惨死,由此士气低落,无法抵挡!” 接下来的话,传令官哽咽地说不下去,可当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才让北狄大军杀进大梁北地如入无人之境。 隆庆帝被震惊地整个人都快要站立不住。 他面上肌肉抖了几下,像是忍了几忍,最终还是忍受不住一般,朝着郑科大声喝道:“郑科!!这魏将军到底是什么人!!” 第163章 全都给朕闭嘴! 听闻传令官说魏佟临阵脱逃时,就已经脸色煞白的郑科,被隆庆帝这一嗓子吓得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哆哆嗦嗦地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发出一个不明意义的音节,他早就被吓傻了,压根什么都说不出来。 “废物!!废物!!”隆庆帝恨得牙痒痒,将面前御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荡到地上。 “来人!来人!陈竖!!陈竖在哪里!”隆庆帝大声叫嚷。 陈竖连忙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臣在。” “你给我彻查这位魏将军到底是何许人物,这种东西是怎么当上将军,还是又怎么进了北疆大营带领将士的!!还有郑科,也收归大理寺大牢,听候发落!!”隆庆帝感觉整个人都要气疯了。 这敌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竟然都不知道。 而且本该应战的将军,竟然还能不战而逃!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臣遵旨。”陈竖弓着腰行礼领命。 吴喜扶住隆庆帝颤抖的手,小声说了句,“陛下,保重龙体。” 隆庆帝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他视线往荣王那处扫了一眼,那目光宛如刀一般扎得荣王浑身生疼。 刚才还是怒而不发的荣王殿下,此刻也是面色发白,一言都不敢发。 “如今军中是谁在领兵?”隆庆帝深吸了口气问道。 传令官低头回道:“是一位名为娄啸的千总。” 娄啸? 一直站在一旁一语不发的谢南行听到这个名字,眉梢不由地挑了挑。 “怎会是千总领兵?在他前面的将领呢?”隆庆帝疑惑道。 “都、都被魏将军找由头打压下去,很多都已经告老还家了。”传令官艰难地回道。 “嘭——” 隆庆帝又是一掌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一众大臣全都吓得一哆嗦。 “畜生!畜生啊!他怎么敢的!”隆庆帝愤恨的大骂几声,“悬赏千金抓捕魏佟!抓活口!” “是!”禁卫统领高劲柏领命而去。 片刻过后,隆庆帝喘了口气,又继续安排道,“传朕的旨意,暂封这位娄千总为指挥使,后等战事停了,再论功行赏!” “是!”传令官磕头行礼后,转头就出了大殿,又如来时一般风驰电掣地出了皇宫,往外疾驰而去。 隆庆帝点了几人,让他们留下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应战的事宜。 连谢南行都被留了下来,偏偏隆庆帝没有点荣王。 毕竟郑科是荣王的人,是公开的秘密。 荣王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最终还是礼节周全地行礼告退。 其余大臣也都是陆续离开大殿,走在宽敞的宫道上,看着荣王的背影,都不由地小声议论。 “陛下不会真要立世子殿下为太子吧?” “不知道啊,你们看到荣王的脸色没?真是吓死人了。” “是啊是啊,真是太可怕了。” 旁边也有大臣看不下去这些说闲话的同僚,“不是我说诸位,这北狄都打过平凉城了,你们就不担心马上就要打到京都来?还在这儿说闲话。” 一个老大臣瞥了这位正义的年轻同僚一眼,“不急不急,他们穿不过北郭镇,那里可是天险,易守难攻,老臣在朝为官几十载,还从没见过北狄能通过北郭镇的。” “这、北郭镇真这么难打?”年轻大臣迟疑道。 “那是自然,信老臣的没错。”老大臣信誓旦旦说道。 而就在这时,宫道的尽头突然又传来马蹄踏到石板路上哒哒哒的敲击声。 那声音非常急促,就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另一传令官举着旗子骑着高头大马自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八百里加急!!” “陛下,八百里加急!!” 所有还没走出宫道的大臣全都傻了眼,这怎么又有八百里加急了? 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老大臣也是一脸呆滞地看着传令官的背影,口中喃喃,“难道、真的攻破北郭镇了?” 这句话声音很低,却落到旁边年轻大臣耳中,使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不会吧......” 可不祥的预感还是同时笼罩在了他们的心头。 然而如今战况却由不得任何人的猜测。 “报陛下!二十万北狄大军已至安阳城!” 原本就已经焦头烂额的隆庆帝感觉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安阳城,距离京都只剩下两天的路程,如果他们急速奔袭,很有可能明日午时之前,北狄大军就能兵临城下! 原本已经退下的大臣见到传令官后,又都不由自主地重新往大殿赶,还没进殿,就听到传令官这句话。 所有人的腿都倏地软了下。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呀。”那位老大臣腿软到差点跪倒在地,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 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退去的众人又都重新聚回至大殿之上。 有大臣越众而出,义正言辞,“陛下,定要将兵部尚书严审,臣怀疑,此次北狄进攻,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此人原本是太子党派的人,后来想投靠荣王部下,却被郑科拒绝,因此怀恨在心。 而跟郑科在同一阵营的大臣反驳道:“陛下都还没定郑大人的罪,不知李大人为何如此着急?” “如果郑大人心中没有鬼,他刚才紧张害怕什么?况且我也只是提议,并没有给郑大人定罪,烦请您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看你才是血口喷人!” 谢南行冷眼瞧着这些个大臣之间互相攻讦、诋毁、谩骂,心中不由冷笑。 这战火没几个时辰就要烧到家门口了,这些个富贵闲人还在想着消除异己,真是可笑至极。 谢南行视线又落到隆庆帝身上,只见这位以温和性情着称的大梁皇帝,此刻也正被气得够呛,就连脸都涨紫了起来。 隆庆帝确实如谢南行所想,真的气得气都快要喘不上来,可那些个大臣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全都在互相争吵,有些甚至感觉都要打起来,他嘴巴张了张,想要大吼一声——全都给朕闭嘴!!把嘴都给朕闭上! 只可惜他这句话压根没有喊出来,就感觉眼前一黑,好不容易重回朝堂的隆庆帝又咚一声晕了过去。 “陛下!!”吴喜仓惶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