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有女初长成》 第1章 重生 从前有座山,山脚有个村,村里有个老寡妇,寡妇在给两个姑娘讲故事…… 柳絮飘摇三月天,入春以来,多宝河便解了冻,宛若一条玉带从云阳山脚蜿蜒而过。 睁开眼,便是蛛网结绕的房梁与透着光的瓦片,光秃秃的四面墙被烟火熏燎成了焦黄色。 一张破板子搭的铺稻草的床,一床绽出棉花脏到连颜色都看不清的破被,便是这个屋里全部的摆设。 楚翘有些发懵,她不是死了木?她是个兽医,给一只仓鼠做阉割手术时 ,好死不死的咬了一嘴。要说那仓鼠也是有毒,一嘴下去,直接引发败血病,她没熬到晚上就蹬腿嗝屁了。 楚翘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扶鼻梁上的眼镜,眼镜没摸到,反而看见了那只型似鸡爪子的手…… 这不是她常年操手术刀,有着薄茧的手,一个念头油然生出,她……重生了。 正诧异着,“吱”的一声,房子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即明亮的光线被条细细的人影挡去。 只见进来个高瘦妇人,刀条脸,薄嘴唇,肿眼泡,鼻凹 到嘴角两条深深的八字纹,大概是长期撇嘴谩骂人刻下的。 妇人三步并两步的闯进来,一把揪着楚翘的头发就骂:“老娘不知道遭了什么罪,穷人还生富贵病!这日头都照屁股了,还躺着!没死快就起来!” 那妇人的两片薄嘴皮比刀子还厉害,骂人都不带大喘气的,唾沫星子溅了楚翘一头一脸。 楚翘被狠揪着头发,头皮疼的火辣辣,偏生浑身上下软绵绵,没什么力气,推不开那婆娘。 那妇人大概是没想到她还敢反抗 ,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到楚翘脸上,啐了口唾沫,道:“还敢反你娘老子!翅膀硬了啊!” 还没等楚翘明白过来,妇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好打,拇指粗细的竹条打起人来咻咻的,落在肉上就是一条肿块。 楚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活了二十几年,还没受到这待遇。偏生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反抗不了,眼泪只能往肚里咽。 应是打累了,那妇人反手丢了竹条,撂下句:“死丫头,还不快些起来喂鸡煮朝饭!待 我回来了,饭食还未煮熟,哼哼!要你好看!” 话落,那妇人临走之前,还不忘踹楚翘一脚。 许是挨了顿好打,楚翘脑子中渐渐浮出了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确实是重生,并且穿越了,这具身体姓余,大名巧叶,十五岁,家住在宝河村,地地道道农女一枚。 巧叶上头还有个姐姐,叫金莲,而刚才那个恶妇则是她娘老子——寡妇余氏。 一个花儿,一个叶儿,绿叶衬红花嘛,光从名字上就知道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了。 第2章 恶妇 照理说,姊妹两人都是余氏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待遇应该差不到哪去。但怪就得怪巧叶生不逢时。 早些年大旱,整个冀州府遭了殃,粮食比金子都贵。朝廷的赈灾粮又迟迟不拨,当真叫个饿孚遍地。 巧叶爹为了省口粮食给马上要生了的余氏吃,没捱过去,生生饿死了。待一个月后,赈灾粮下来,余金莲也从余氏肚子里爬出来了。 得,男人没了,余氏又带着个吃奶的姑娘,改嫁也没人要,便让余金莲随了自个的姓,准备日后招个上门女婿给自己养老送终。 就这样,余氏就成了宝 河村的寡妇,一个人拉扯的姑娘过日子,也不改嫁什么的,村人都知道了这么个节妇,对寡妇余氏没有不尊敬的。 可没两年,这余氏的肚子却跟西瓜一样慢慢大了起来,十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孩子爹是谁都不知道。 余氏这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娘的,村里人个个敬你余氏是个节妇,这才没两年呢,就生个野种下来,这不是打咱大伙的脸吗? 余氏也悔也恨,恨自己轻信了那个负心汉的花言巧语,恨负心汉提了裤子不认账,更恨自己把这个小野种生出来。 而那个小孩就是余巧叶 ,从小到大她可没少被人叫做野种,气极了回来找余氏一哭,余氏反倒给她一耳光,再啐上一句该死的小野种,巧叶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软弱的性子。 没人疼没人爱的,她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过。平日里,亲娘余氏看她不顺眼了,抓过来就是一顿好打,大姐金莲也没事就冷嘲热讽她两句。 家里的脏活累活不用说,全交是巧叶干的。巧叶在亲娘余氏心里,估计还不如家里养的下蛋鸡金贵。 大冬天的,多宝河都给冻上了,余氏硬生生让巧叶穿着单衣在冰窟窿里洗衣裳。那水多凉啊 ,别说小姑娘了,就算是老爷们儿也遭不住。 可怜巧叶身子弱,一下染了风寒,整天发烧咳嗽,拖到开春也没好。前些日子病得更重了,余氏愣没舍得十个铜板,抓帖子药给她吃。这不,突然发起高烧,巧叶一命呜呼跷脚上了西天,让楚翘来抵她受罪了。 要说巧叶这妮子也够窝囊的,都给欺负成这样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平日里余氏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指东绝不往西,比什么都听话。 再对比一下余金莲的待遇,巧叶这妮子不伤心难过是假的,同是一个娘生的,都没见过爹 ,凭啥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全给大姐?凭啥她什么都没有。但每次看见余氏阴沉的脸,巧叶也就把话全都咽在肚子里了,否则又得挨余氏的耳光。 “混的也太惨了吧……” 楚翘颇有些无语,人家穿越重生怎么着也能当个贵女公主什么的。她倒好,没人疼没人爱的,连爹都不知道是谁!还特喵是个吃不饱肚子的农女,要不要这么不公平? 摸着胳膊上的伤痕,这余氏干别的不行,打姑娘倒还真是一把好手,竹条子专门落在胳膊内侧,疼的叫人受不了,却偏偏不影响干活,当真是个恶妇! 第3章 大女金莲 现在巧叶的身体里可是她楚翘,软包子也要翻身把歌唱!日子长着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楚翘整理了一下心情,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出了房子,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小院不大,东南西北各一间土坯房,院里一口缺沿水缸,三只秃毛半大鸡四处溜达,撅屁股就是泡鸡屎。 循着记忆,楚翘找到挨着堂屋的灶房,入眼的是个被烟熏黑的矮灶和一大堆柴火。梁上悬着一小块黑漆漆的腊肉,约莫有两三斤的样子。 翻遍了整个灶房,楚翘只找到一 小袋苞米面和一棵蔫了吧唧的白菜,和半罐子盐粒儿。 这余氏不但穷,还特别抠,粮食全在锁在她屋的柜里,每顿按人头来煮,绝不多拿出粮食。 其实在宝河村,这样的条件算可以了,至少巧叶还能有口苞米稀弱喝,有件布衣裳穿儿。 余氏屋里没个当家的男人,没儿子,男儿死又的早,名声还不好。母女三人能有瓦遮头,有饭吃,孤儿寡母的,没让那些吃绝户产的族人赶出去,证明余氏是有两把刷子。 灶房里缺油少盐的,就算楚翘是个巧妇,也变不出什 么花样儿,按照巧叶的习惯熬了一锅苞米面糊糊,白菜帮子切成碎块,也煮进去。 至于房梁上悬着的腊肉,楚翘是不敢碰的。那玩意儿腌的时候,余氏可下了重盐,外边那一层全是盐痂,盐到连猫儿都不敢来偷吃。 到了过年时,余氏才取下来用热水泡开,炒了端上桌,吃上一口能把人齁死,这一年到头倒也算吃上回肉了。 靠柴火烧的土灶,煮东西自然是慢的,楚翘在锅里加够了水,便按照余氏的吩咐伺候那几只宝贝的下蛋鸡。 乡下的鸡吃的都是正宗农家 零饲料无公害鸡食——就是多宝河边打来的鸡草在木槽里剁碎了,掺上一把苞米面拌上,无污染无添加,鸡吃了身体倍棒,便是连蛋也多下一个。 就是苦了剁鸡食的人,巧叶养的鸡才半大,需剁的碎碎的,下蛋鸡才吃得下去,颇为费工夫。 幸亏楚翘小时候在乡下姥姥家住过几年,这些农活干起来并不陌生,做起来还有板有眼的。 楚翘正干着活,“吱呀”一声响,正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十六七岁的周正女子,嚯的就把一盆水泼到了她脚边,溅起的水把 楚翘裤子都打湿了。 还没等楚翘说话,女子就嗤笑一声,开了口:“巧叶莫见怪啊,大姐不是故意的,昨个儿挑花伤了眼睛,实在是没看清你在这儿。” 那女子笑嘻嘻的,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嘴,生得挺美。穿一身艳红色的漂亮衣裳,脸上还涂了脂粉,一看就是下了心思打扮的。 这幅打扮在宝河村这么个农村子,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庄户人家的闺女都是要下地干活的,穿成这样到了地里不得别扭死? 而这人便是余氏的宝贝女儿,巧叶的大姐——余金莲。 第4章 穷家不睦 平白无故被泼了一身水,楚翘哪是个忍气吞声的主人,弯腰拧了裤子上的水,淡淡道:“你这是瞎,不叫花了眼。” “你……” 她没想到楚翘还敢还嘴,余巧叶这野种向来只有受气的份,平时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指东不敢往西,只有听喝的份儿。 偏生这回被堵都没话讲,可把余金莲气的够呛。手里面的手帕绞了又绞。余金莲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指着楚翘的鼻子喝道:“巧叶,家里没米了!快去段家拿些回来!” 余金莲放到现代也就是个未成年 ,半大丫头骂街——能得瑟! 楚翘才懒得搭理她,眼皮子都没抬,只是淡淡的道:“不去,娘让我喂鸡。” “反了啊,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金莲是真气急了,抬手就管楚翘身上招呼。她这十几年,可没少欺负这个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妹妹,颇得其母真传,专门照着楚翘胳膊内侧腰上掐,下十分的力,一点也不含糊。 楚翘一是在病中,没什么力气,反打不回去,二是考虑到余金莲是余氏的心头宝,招惹她不划算。 故,楚翘任余金莲掐了几下, 硬挤出两滴眼泪,装出副怕了的模样,表示投降:“姐,我错了,我这就去段家拿米。” 话罢,楚翘猛的甩开了余金莲的爪子,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 躲起来掀开衣服一瞧,特喵的,娘俩倒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余金莲年纪不大,下手倒挺狠的,楚翘腰上臂上全是青紫的瘀痕,还有竹条打出的红痕肿条,堪称惨不忍睹! “啧……” 楚翘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回是真的欲哭无泪了,若换做在二十一世纪,那摊上这么一个妈,她早卷钱跑路了。 但她 已经重生成了悲催倒霉的巧叶,能跑哪去?她连什么朝代都不知道。 当然宝河村大部份人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不管是哪朝哪代,老百姓的日子都要过,朝廷都要来收税,都要来征兵。 难过归难过,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楚翘瞟见野地里生着好些蒲公英,便扯了好些撺在手里。 别拿兽医不当大夫,小护士比不过老兽医,非常时期只能非常对待。中医楚翘还是懂一点的:蒲公英,菊科植物,其性清凉,可以解毒、消炎、清热。 这具身体底子弱,又经常挨打, 伤口不处理的话很容易感染发炎,从而导致低烧,长此以往,嗝屁儿的便是她楚翘了!休想再来个借尸还魂。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蒲公英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药草,眼下用以冶伤最合适不过。 楚翘把蒲公英洗干净后,直接就扔进嘴里嚼烂,再吐到伤口敷好,一砣绿糊糊,自然是好不看到哪去。问题是她现在身无分文,没什么选择。 处理完伤口,刚才余金莲是让她段家拿米吧…… 段家?哪个段家? 记起来了,特喵喵的,余巧叶和段家儿子段青舟订了亲! 第5章 定过亲? 这还是去年夏天的事。 宝河村穷,村里的闺女一及笄后爹娘就忙着找人家嫁姑娘,毕竟女大不中留,留在家里也是多张吃饭的嘴,不如早早许出去,还能赚份彩礼钱。 余氏也不例外,瞧着巧叶一满十五,就放出消息要把二女儿给出去。 余寡妇人品是不咋样,但俩女儿都生就副好模样,连不讨余氏喜欢的二姑娘也长得楚楚动人,更别提如花似玉的金莲了,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就数余金莲最漂亮。 余巧叶虽不如大姐漂亮,生的也挺俊俏,想讨巧叶做媳妇的后生 也不少。可余寡妇放出话来,想应承这门亲,必得要个殷实人家。 这消息一出,不少人家打了退堂鼓,十里八乡家底子厚的大户虽然少,倒也不是没有。 可余巧叶是个爹都不知道的野种,娘又是个寡妇,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余氏那档子破事。就算余巧叶长得不孬,大户人家都注重个家风名声,犯不着讨这么个出生的媳妇呀。 再说了,大户家有的是钱,这年头,这年头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海了去,没鸡蛋还不蒸槽子糕了啊,非得要娶个寡妇的野种闺女。 如此 一来,求亲的人反倒少了。 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打着如意算盘的余寡妇也着急,最后还是薛媒婆出了个主意。 宝河村前两年,搬来户姓段的人家。这段家早几年也是城里人,家中颇有钱财,后来败落下去了,家里就剩下段家主母和她儿子。 城里啥都贵,娘俩只能搬到这小山村里安份度日,给了一吊钱与村长,算是贿赂,便在宝河村落了户。 这不前些日子,段家主母就托薛媒婆给自家儿子说亲,但有一个条件,姑娘家境不要紧,必须找个体面大方的,长的 狗不啃猫不叼地可瞧不上。 体面大方?十里八乡的姑娘再没比余家姊妹漂亮的!薛媒婆找上了余寡妇。 要说段家就一破落户,也没田地。余寡妇是看不上的:庄户人家背朝黄土背朝天的,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儿,对于宝河村的人来说有好地水田便是大户,没地,那怎么行? 转念一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也有三千钉。 又听说段家儿子识得些草药,在山上垦了两亩药草,隔仨月就管县城医馆跑一趟,吃喝有着落,家里日子倒也过得去。 余氏便应承了这 门亲事,把巧叶许给了段家儿子。 只是余巧叶至今没见过那个和她订过亲的段家儿子,所以在巧叶的记忆中,楚翘一点也没有那个男人的印象。 巧叶已经跷脚上西天了,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可是她楚翘! 村人思想保守,除非有天大的变数,订过亲,两家儿女便是要成婚的。 段家儿子,一个素未谋面的汉子,不知是扁是圆还是长,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她的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丈夫。 这盲婚哑嫁的…… 楚翘嘴角直抽抽,心说万一段家儿子是个嘴歪眼斜的肺痨鬼怎么办? 第6章 兽语九级 表面上说段家儿子经常管县城跑,一个来回怎么着也要十天半个月,回来了还得去山里照看药田。 忙是挺忙的,可若说连和未来媳妇见上一面的功夫都没有,楚翘是不信的。 这只能说明段家儿子在故意躲着她,否则不会连提亲的时候都没见上一面。 刻意躲着,必是见不得人! 楚翘一想还真有这么个可能,说不定就是段家儿子有大毛病,见不得人,段家老母怕事黄了,这才藏着掖着,不让巧叶看见自家儿子。 这盲婚哑嫁的,想想都可怕呀…… 好歹在21世 纪,她也是个人见人爱,狗见狗撒欢的美女兽医呀。也就是秉着宁单着不将就的原则,楚翘才二十好几了都没嫁出去。 楚翘决定,这回去到段家,无论如何也得见见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夫——段家儿子。 段家虽破落,但一直不合群,搬来宝河村也有两三年了,依然独住在云阳山脚下,平日里与村人也不大往来,俨然活成了户独行侠。 云阳山后边可是深山老林,植被繁茂,听说还有野狼。村里的田地都集中在多宝河东边,村人没事一般不往云阳山那经过,一路上楚 翘都没碰到什么人,却独独碰见了条狗。 那狗脸白头黄,嘴短额平,一身黄毛,唯有四个爪子是雪白的,学名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乡下人家都养这种狗来看门,楚翘并不觉得稀奇,可奇怪的是那狗瞥了她一眼,随后楚翘便听见有谁说了句:这丫头又来打秋风了,忒不要脸。 嗯! 楚翘立住了,奇怪的看了眼那只土狗,半拉人影都没有,这是谁在说话? 紧接着,那道又尖又涩的嗓音又开了口:不要脸的臭丫头,咱咬! 话罢,那只土狗扭头就来咬她,一口 就拽住了楚翘的裤脚,边拽还边往后撕。这时候,先前那个奇怪的声音含糊响起:“哼哼!臭丫头,让你看看咱的厉害!” 左看又看,明明就是那只土狗在说话! “狗子你成精了,还会说人话!” 楚翘有点发懵,没头没脑的叹了一句,穿越重生她都经历了,狗说人话倒也没甚接受不了。 那狗子居然鄙视了她一眼,眼神颇像人,晃荡着狗尾巴:“哪只狗子不会说话?是你们人听不懂咱说话……打住,臭丫头你能听懂我说话?”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都有些发 懵。 “稀奇了,从没见过人能听狗话的,怎先前不见死丫头你有这般神通?” 狗子尾巴往身前一盘,将楚翘前后左右瞧了个遍,啧啧称奇。 楚翘学的是兽医,狗语真没接触过,学校也得没教的,咋一下子就成了九级,都能听懂狗子说话了? 喳喳,枝头跃起几只雀儿,飞在半空戏逐着对方,叫喳喳的,颇为吵闹。楚翘无一遗漏,都听懂了那几只麻雀在叫什么。 难不成她重生一回,就能听得懂兽语了?这是老天赐她的金手指?那这个金手指也太鸡肋点……有嘛用! 第7章 巧叶打秋风 楚翘颇有些哭笑不得,对了,这只狗子好似和她有仇,不然怎么会一打照面就咬她? “你是哪家的狗子?我得罪过你啊?” 费劲的从狗嘴里抢出她的衣角,楚翘没怎么生气,她一双手阉了不少狗子小猫,倒是真心喜欢小动物,否则便不会去干兽医。 “我是段家的狗子,余巧叶,你脑子被驴踢了?”狗子围着她转了个圈,一脸的奇怪。 既然是段家养的,余巧叶又是日后的女主人,这狗子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还得怪余寡妇。 余氏为啥会把巧叶许 给段家,无非是瞧着人段家吃喝不愁,好日后帮衬着娘家。 自从去年夏天订了亲,余氏隔三差五的就让巧叶去段家拿些东西回家,巧叶是个什么德行?他娘老子指东不敢往西。 这从未来婆家盘东西孝敬娘家的事,自古没这个理,说出去更让人笑掉大牙。 但这姑娘缺脑子,纵使姐姐和亲娘没把她当人看,她也觉着娘家最亲。只有这样讨好姐姐亲娘,日后余氏才会护着她,好不受婆家的欺负。 所以每回余氏让她去段家拿东西,她也就乖乖照办了,虽然从段家 拿回的花布做成袄子穿在姐姐身上,段家拿回的银簪子也戴在姐姐头上。巧叶受尽了白眼,却啥都没捞着。 段家老娘是个有眼色的妇人,多少知道点余寡妇的德行,再说了未来儿媳妇生就副受气包的样,不给东西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她便也睁一只眼闭只眼了。但隔三差五的,总要来这么一出,谁受得了啊。 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巧叶这妮子在对待婆家和娘家的关系上,确实挺作的。 故,在段家是相当讨嫌,连狗都嫌弃她。每回一看见她, 段家老娘就头疼,故迟迟没让巧叶嫁过来。段家老娘担心巧叶要嫁过来了,不得把整个段家都搬回去啊。 而这样正如余寡妇的意,当初要找个殷实人家不就是图这个吗? 反正余巧叶就是她余氏从油锅里捞钱的一把篱爪! 段家要退亲,余氏不怕,大不了再重新给巧叶找户人家。到最后,巧叶名声臭了嫁不出去了,她也不怕,卖给大户家做丫头,也能赚个四五两银子,总算不白养这没爹的蹄子一场。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余寡妇更加肆无忌惮,动不动的就让 巧叶去段家打秋风,好贴补家里。 而说起巧叶许给段家的事,村里人都挺奇怪的。照理说,一般人家都是先打发了大闺女,才去操心二姑娘的婚事。 这大姐金莲都没许人家,做二妹的巧叶如何好越到姐姐前面,先订亲呢? 就凭金莲生得那副好模样,就算许给员外郎做小妾也是绰绰有余的。 余寡妇自有她的打算,金莲是她的心头肉,生得又美。再说了,金莲可是要嫁给富贵人家的,早些年,有一游方道人给余寡妇算过命,她命中有紫薇星,女儿必是人中龙凤。 第8章 挺不要脸 余氏可得意了,人中龙风嘛,自然不会是没爹的小野种,指定说的是大女儿金莲。 从此,金莲可是余氏全部的指望了,自然是得留着待价而沽,不能便宜那些个泥腿子,轻易许出去,哪似巧叶这个没爹的小野种,可有可无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段家养的那狗子斜眼看着楚翘:“喏,你又是来打秋风的吧?这回要些啥?” “额……余金莲要我来拿白米……” 楚翘露出个苦笑。摊上这么一个妈,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实在丢不起这人啊! 她能说她不是余巧叶!巧叶干的那些事跟她没关系吗! 据她所知,宝河村这片土地气候寒凉,土壤不甚肥沃,只种得出苞米和土豆蛋子,村人亦以这两种作物为食。 大米?那金贵玩意可是从暖和的南边运过来,本地不产的,价钱贵了去。哪里是日日苞米稀粥,土豆做菜的村里人家吃得起的, 地主也不见能得顿顿吃上白米饭。 像余氏,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舍得煮上碗大米稀粥给余金莲吃,巧叶向来只有看的份儿,足以证明白米这玩意有多金贵。 怪不得余金莲让她来段家拿米,巧叶整天来打秋风,已经相当讨人嫌了,连狗子都看不惯。 要是段家不给,余金莲指定要给余寡妇打小报告,余氏必会迁怒于她,楚翘就少不了顿打。 要是段家肯给,那余金莲晚间便能吃上香喷 喷的白米饭,楚翘还是只有看的份。 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余金莲小小年纪心机就如此深重,这报复心太强了吧,她是有多不喜欢这个同母异父妹子呐。 果然,话一出,连狗子都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望着楚翘:“还真敢要啊!那么金贵的东西阮娘从来舍不得吃,只在儿子回来时才煨上一锅。” “我这不也没办法嘛。” 楚翘无奈的摊手,这都不叫打秋风了,简直是明抢啊,余金 莲是真挺不要脸的。 “不过你要也没有了,段青舟回来了,阮娘老早就把米给煮下锅了,你这会子过去,倒能蹭上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你去不去啊?” 狗子说着吐出了红舌头,尾巴也一摇一摇的。 “去,带路。” 正有此意,楚翘打了个响指,狗子不是说段家儿子回来了么,拿东西打秋风她没这块脸,但也该见见未婚夫的庐山真面目,辩一辩他是不是长得嘴歪眼斜,还是哈喇子乱流。 第9章 段家儿子(上) 段家就住在云阳山脚下,到了多宝河边便能望见四间齐整的房子,黑瓦青砖,显然用了上好的料。 楚翘隔着老远就瞧见阮娘忙碌的身影,这阮娘便是段家儿子的老娘,她未来的婆婆。 只见阮娘四十岁出头,五官端端正正,鹅蛋脸弯月眉,大眼睛直鼻子。穿一件绿色衣裙,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净利落,生得也白白净净的,不似一般农妇,早几年指定是个美人。 但瞧见了楚翘,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喜色的阮娘脸色立马变了,眉头一弯,神色一沉:“巧叶,来了啊。这回你娘让你过来拿什么?” 楚翘一听臊得慌,宁可回去挨 顿余氏的打,也不好得再要人家的东西,她没好意思实话实说:“婶子,我不是来拿东西的……” “啥?不拿东西,这回是要钱呐?巧叶,你娘要多少啊……” 阮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过楚翘以商量的口吻说:“巧叶呐,婶子刚添了几只猪仔,家里没多少现钱了,你跟你娘说说,要不少给点?” 看这情形,往日余氏没少变相的管段家要钱。这巧叶还没过门呢,连钱都敢理直气壮的要,也太奇葩了吧。 “诶!婶子,我不是来拿东西的。”赶忙解释,否则她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个,婶子,段哥不是在家么 ,我想见见他……”楚翘故意装出副一脸羞涩的扭捏模样,真真像个见不着情哥哥就着急的小妹妹。 “这……你青舟哥哥上山去照看药田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巧叶,你要不先回去,回头我再让他来找你。” 刚误会楚翘是来讨钱的主儿,阮娘都没露出这般神色,谁知道一提她儿子段青舟阮娘的表情反而一下子变的十分为难。 又不在! 一听这话,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但楚翘是真好奇这段家儿子到底有啥大毛病,她老娘要这么把他藏着掖着的,不给巧叶见,她一定要知道个底。 “婶儿,那我自己去找他吧。走,狗子 。”楚翘吹了个口哨,不顾阮娘再三阻拦,叫上狗就往云阳山上去。 正是阳春三月,云阳山上草木繁茂,楚翘还有点低烧,攀登起来很费劲。 药田又不似普通农田,珍贵药材娇气得紧,对环境要求相当高,种植环境就必须相当贴近自然生长状态。 这儿哪来的科技生态大棚,故药田只能建在山里,才能养出好药材。 楚翘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段家药田那儿,绿油油的小苗还没长出形来,认不出是个什么品种。 田里没人,供段家儿子歇息的木棚子里楚翘也没瞧见人,但被褥上还有些许温度,估计人出去没多大会儿,就 是不知道段家儿子去哪了。 楚翘揉揉狗的脸,顿时有了主意,笑眯眯的:“都说狗鼻子最灵了,狗子,去闻闻你家主人在哪,回头请你啃肉骨头。” 狗子一脸鄙夷样的叫道:“咱有名儿,叫旺财!还有,臭丫头记住欠咱的骨头啊,说话不算数的人给咱当狗儿子咱都嫌弃。” 话罢,狗子就在地上轻嗅起来,走走停停的,将楚翘带到了出现了一条叮咚流淌的山间小涧前,而百米外有道小瀑布,经过几百年的冲刷,久而久之形成了个天然的水潭。 碧波荡漾,水雾飞溅间,一具宛若白玉的躯体泡在其中,肩宽臀窄赫然是个男人…… 第10章 段家儿子(下) 这个画面很香艳呐。 楚翘满眼都是白花花的肉,一时也有些痴了,只会呆呆的望着,连脚都挪不动。 “是谁!” 男人听到到动静,哗的一下从水里站起来,警惕的盯着一人一狗,表情相当不悦。 “你带的什么路啊!你这只色狗,连男人都不放过!” 楚翘瞬间想掐死这只土狗,狗子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呲牙咧嘴的说:“这就是段家儿子啊!” 啊咧咧…… 楚翘松开掐着旺财脖子的手,表情岂是尴尬二字可以形容。 “你是谁家的姑娘,别再在看我洗澡了,快些回去!” 段青舟面色不悦,说话间已经从水潭中走了出来,只着一条白色的亵裤,露着 精壮的上半身,垂在胸前的长发还滴着水,水珠从胸前一直滑过平坦紧致的腹部…… 段家儿子长得委实好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诶,最要紧的是他有还楚翘所见中最漂亮的人鱼线! 楚翘脑莫名中滑过这样一个念头。 的确,眼前的男人少说有一米八几的个头,肌肤白皙,凤眼高鼻,薄唇殷红,面貌相当清俊,尤其是一双微挑凤眼,璀璨的如星河般。就算是比起电视上明星亦不逊色,更何况他还有人鱼线! “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段青舟说道,从楚翘面前一顾而过,拿起潭边巨石上的衣服自顾自的穿起。 “你等等。” 楚翘跑到了段青舟 的面前,眼睛望着他,大大方方的,没一丝羞怯。 “做甚?” 段青舟认出了自家的狗,却没认出这个姑娘,他发现这个姑娘的眼睛清澈的就像溪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楚翘眨巴眨巴眼睛,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段家儿子,我是余巧叶,和你订过亲的余巧叶。” 余巧叶!怎么会是她! 段青舟平静的脸色立马就阴沉下来,随即快步向前,丢下几个字:“不守规矩。” “你什么意思?” 楚翘追在段青舟的后面问,她有点懵,怎么这人脸色说变就变,胜过六月的天。 段青舟听闻,猛的转过身子,楚翘没查觉,顿时一头扎进段青舟的 胸膛,撞了个满怀。一抬头,她便对上了对方那张愠怒的脸:“什么意思?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来偷看男人洗?真不知道余氏是怎样教导女儿的!” 楚翘摸摸撞疼的鼻心,心里暮然升起股子无名燥火,不由怒道:“这山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只准你出现在这!” 段青舟咬牙切齿道:“可你却偏偏出现在我洗澡的时候!” “都被你看光了!” 一袭素衣轻薄的段青舟再次咬牙切齿。 楚翘头顶飞过一排乌鸦。 “呃……看光就看光,谁知道你在洗澡嘛!我不负责的。” 楚翘生怕段青舟扑上来满脸通红的要求她对他负责。虽说姓段的有最美人鱼线, 但她断不会轻易被美色所迷。 “谁要你负责!” 段青舟怒极反问。 “谁要负责!” 楚翘同样不甘示弱。 两人之间顿时剑拔弩张。 “你滚吧,离我越远越好。” 段青舟不想再吵,扶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模样:守身如玉二十年,怎么就让余巧叶给看了个精光? “哼,走就走!” 楚翘不是什么好脾气,腿刚迈出去,却又折了回来,只见她绕着段青舟转了两圈,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段青舟,轻轻吐出几个字:“小泥鳅” 顿时段青舟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做为一个男人,这简直就是对他来说最大的侮辱,这这这,臭丫头居然说段小二是小泥鳅! 第11章 青红皂白? “哈哈哈哈哈!你接着慢慢洗,我走了!” 损了回去,楚翘别提多得意了,徒留像吞了苍蝇一般脸色的段青舟愣在原地。 乐也乐了,损也损了,但余金莲交代下来的事还没办,这般空着两手回去,准得挨顿打。 楚翘不是巧叶,没好意思去拿人段家的东西交差,瞟见山上长了好些龙头菜,便弯腰去摘。 正是阳春三月,云阳山上又鲜有人来往,野菜都长疯了。枝嫩肉厚,连老皮都不用剥,拿回去做菜味道指定好。她前世最好吃这个菜,采回来拿开水焯熟,浇上 麻油一拌,比什么都香。 楚翘不一会就摘了好些,她人小手上拿不住,便脱下衣服包做一捆,挎在腕上,慢悠悠的往余家赶。 到了家,余金莲正坐在院里的小桌上,用过的脏碗筷摞在桌面上,显然是已经吃过了,等着楚翘回来收拾。 见她回来了,余金莲乐呵呵的就去拿楚翘手腕上挎着的包袱,以为这里面就是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 打开一看,里面却没半粒米,只有些山茅野菜! 余金莲脸一下耷拉下来,表情由晴转阴,对着楚翘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好你个吃白食的小蹄子,我说的话都叫你当成耳旁风了!让你拿大米,怎地提了一包破草烂根回来!” 说着,一巴掌就下来了,楚翘又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余巧叶,一抬手就捉住了余金莲的腕子,笑道:“大姐,莫要动怒,生气可是会长褶子的。” “娘!你快出来看看,巧叶她欺负我!” 巴掌扇出去却没打着人,还让人给捉住了腕子,余金莲又急又气,扭头便叫,想让她娘老子出来收拾楚翘这个小野种。 果然,屋里的余氏听到声音,刚走出来,余金 莲就甩开楚翘的手巴到她娘身边,半撒娇半诉苦的道:“娘,巧叶这死丫头吃里扒外!还没嫁出去就向着婆家。我让她去段家拿米,她提包破草回来!我刚说她两句,巧叶就掐我,你看,我腕子都红了!” 说着,还把手腕抬到了与寡妇眼前,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楚翘嘴角直抽,不由得佩服余金莲颠倒是非的能力,白的都让她说成黑的了!什么叫吃里扒外呀?明明是你们娘俩天天让巧叶去人段家打秋风。 余寡妇从来都是向着大女儿的,又看见了余金莲腕子上 的指头印,更加相信女儿所说,顿时怒不可言:这贱民敢打起婆罗门了,你余巧叶胆肥了! 她可不管段家是否有米,亦不在乎女儿是否有苦衷,抄起立在墙边的笤帚就要赏楚翘一顿胖揍。 就在这时,余家院子的小木头栅栏被推开了。 一个瘦瘦巴巴的小老太太挪着小脚,三步作两步的冲了进来,搂着余金莲就是一顿痛哭,边哭还边嚎嚎:“哎呦喂,我可怜的二郎哎!去的那么早哎!你怎么那么狠心呀!我可怜的二郎哎!” 楚翘听得几句,好像是这老太婆在哭儿子…… 第12章 奶奶大伯 楚翘有点懵,这老婆子该不是认错路了吧,余家就仨女人,谁也不是他儿子啊…… 再看余金莲,她这衣服可是好料子,平日没怎么舍得穿,向来压在箱子底,八成新呢! 被那老婆子鼻涕眼泪蹭一身,余金莲鼻子眼睛全怒的挪了位,一把搡开了那老婆子,叉腰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什么人你也敢扑啊,竟敢弄脏了我的好衣裳,花光你的棺材本都赔不起!” 那老婆子瘦瘦巴巴,拢共几十斤,被余金莲这般一搡,屁股着地,摔了个四仰八叉,挂着眼泪鼻涕的老脸愣了一下,随即颤颤巍巍的爬起来。 老婆子朝余氏望了一眼,随即又眼泪婆娑的望着在心疼衣裳的余金莲,噎噎咽咽的喊了一嗓子:“金莲……金莲呐!我是你奶奶呀……” 这下不只是余金莲傻了,连余氏都有些hold不住了。站在一边的楚翘更是搞不清楚状况,奶奶?那不就是余氏的婆婆吗?她怎么没听过有这么号人物? 听闻,余氏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了番那老婆子。小老太太快七十了吧?穿件土布褂子,背佝得像个虾子又瘦又干巴,虽满脸的褶子,但眉眼与二十年前还是相差无几。确实是金莲的奶奶,她男人的老娘,她的婆婆— —朱氏。 “真的是你,你没死啊!” 余氏惊呼了一声,满脸的惊愕,她一开始也没认出来。 这时,院里又进来个男人,四十上下,个头不高,眉粗鼻短嘴方,长得不丑也不好看,却特有种商人的市侩狡诈。一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乱转,一进院子就打量着房前屋后。 “刘万金?” 余氏这回认出来了,刘万金是她早死男人的大哥,虽有有二十年不见,他的变化倒还不大。 “弟媳!这些年过得可好?” 男人笑笑,把老娘从地上扶起来,眼中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莲,快来见过你大伯奶奶 。” 余氏招呼余金莲行礼,脸上阴晴不定,心里亦泛起了嘀咕。 当年冀州府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眼瞅是活不下去,大房一家便带着老婆子上外地逃荒去了,她男人刘老二则碍着余氏挺着个大肚子走不远,只能留在宝河村,这才饿死的。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金莲都到了许人家的年纪,当年逃荒远走的大房可一直没有消息,怎么今日突然就冒了出来。 “见过大伯奶奶。” 在大伯面前,余金莲收敛三分戾气,倒没了先前的凶悍,乖乖的上前一矮身,福了个礼。 “好好好!奶奶的大孙女哟!” 朱老婆子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虚扶了一把余金莲。 “这老二的姑娘竟出落的这般漂亮,想必老二在天上也安心了。” 刘万金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眼神却瞟到了站在一旁的楚翘身上,笑眯眯的道:“弟媳,这位是?” 余氏能拖着两个女儿,还不被欺负,显然是个聪明的,知道怎么掩饰丑事,她瞪了一眼楚翘:“还杵在这做什么!没见你奶奶大伯来了,快些下去端水来!” 楚翘应了一声,这个时候她也不想惹余氏的不痛快,乖乖的去端茶倒水。啧,这突然间冒出的奶奶大伯……恐怕不只是单纯的来探亲吧。 第13章 一唱一和 待朱老婆子和大伯刘万金坐定后,楚翘便把“茶水”端了上来。 寻常农家自是吃不起茶叶那般金贵的饮品,像余家这样的农户灶上大锅倒时常温着竹叶水,不光自家人喝,待客亦是用这个。 绿油油的四碗竹叶水上桌,也就没楚翘事了,遂被余氏撵到屋外去。楚翘留了个心眼,猫在墙根下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金莲,去,挨着你奶奶坐儿。” 余氏冲金莲使了个眼色,余金莲被蹭了一身的鼻涕眼泪,还在心疼着呢。这会子余氏让她挨着这素未谋面的老婆子坐,她哪乐意,一脸的 老大不情愿。 而朱老婆子更是奇怪,紧搂着余金莲,一口一个心肝的叫着,仿佛浑然不记得刚被余金莲搡倒摔个底朝天的事。 刘万金端起陶杯,喝了口竹叶水,寒暄几句,便入正题:“弟媳呐,你瞧瞧你这日子过的,可比老二在的那时候红火,真叫人羡慕!大哥我呢,有件事和你商量。” “啥事?” 余氏就等着接招呢,当年她男人没死的时候,便知道这刘家老大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弟媳呐,这二十年来都是大哥我一家养着老娘,二房可一粒米都没给过。” 刘万金手指头 敲敲桌子,故意加重了语气,余家那张用了好些年的木桌子咚咚响了两响。 “我们大房出力出钱的养十年老人,这怎么着老人也该轮着你们二房养活了吧!当初我们兄弟成家时,曾说过要一块奉养老人,如今我们大房倒养了二十年,其中这十年可不归我们大房的份。你说是吧?弟媳。” 刘万金脸上十分和蔼可亲,眼睛里却一闪一闪的露着凶光。 余氏一听,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道:“孩他爹刚死那会儿,我们俩娘俩吃不上饭的时候有谁管过?大房倒是走的远远的,也 不见伸手帮帮咱二房。眼下,我男人都死了这么多年,凭啥要我养老人?” 余氏顿了一下,冷笑一声,继续说:“要我管老婆子也行,你把我男人从阴间要回来,我便养!” 这话说的够绝,刘万金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可不认,只要没改嫁,你余氏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刘家寡妇就得奉养刘家老娘!” 话罢,刘万金又瞥了一眼屋外,狞笑两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门外那个小野种是怎么回事,你这还没改嫁呢!就敢鼓捣出个小野种来 !也就是这几年大房不在村里,否则非得把你余氏浸猪笼喽!” “你,好你个刘万金!” 余氏脸胀成了猪肝色,生了个没爹的野种便是余寡妇最大的痛处,她最受不了的也是这个。 这时,在旁坐着的老太太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哭天抹泪的嚎了起来,直骂余氏对不起死人,早晚要遭报应。 这刘万金和朱老婆子一唱一和的,完全就像是串通好了一样,绝对是事先就有准备。 蹲在屋外墙根下的楚翘颇有些幸灾乐祸,这突然冒出来的大伯和奶奶绝不是善茬,专门来找事的啊! 第1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老人哭,大人吼,余家小院乱做一团。 “你余氏没改嫁就偷人,还不赡养婆母,简直是不守妇道!” 刘万金扯着嗓子吼,巴掌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余氏喝了口水,慢条斯理的道:“大伯有手有脚的,凭啥要我一个寡妇奉养老人?” 她可不吃这一套,当年生下余巧叶那个小杂种时,村里人都没人能把她怎么着,事到如今又怎会怕突然冒出来的大房。 这句话可呛着了刘万金的肺管子,刘万金之所以突然冒出来,着实是因为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 当年刘家大房逃荒去 了南边的云州城,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在城里置了几间瓦房,还做起了小买卖。 十几年下来,不但家底厚了,二姑娘还许了个秀才,就等着秀才女婿高中全家沾光,日子着实过得红火。 奈何,刘万金就没过好日子的命,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云州城的大户,人家财大气粗的,家里面又有做官的亲戚,拨根腿毛下来也能砸死他们这种小生意人家。 一番折腾,房子没了,生意也黄了,给全家老小套了辆马车,准备投奔外家小舅去。偏生在半路上还让马贼给盯上了,攒了大半 辈子的银子没了,全家人只得卷着包袱回乡投靠媳妇小娘家小妹。 在镇上的时候,刘万金打听到,二弟刘万福的媳妇余氏还在宝河村里,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想以老太太为借口,弄点银子花花。 可他哪料到余氏这般厉害,软硬皆不吃,刘万金本用来要挟人的把柄全然无用,压根没派上用场。 刘万金目光闪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把在地上哭嚎不已的老娘拉了起来,望了一眼余氏,沉声道:“娘,我们走!余氏不守妇道,自有老天来收拾她!” “慢走不送。” 余氏冷冷的道,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朱老婆子愣了一下,止住了哭声,她搞不清楚儿子临时变了主意,不让她继续撒泼下去。等出了门,才低声发问:“万金,你教娘的娘都做了,这还没逼着余氏点头呢,咋就走了呢?” 刘万金没能如愿以偿,心头不爽快,颇有些不耐烦,他挥挥手道:“快些拉倒吧!那余氏厉害着呢!没瞧见我狠话都放尽了,她都没反应么!” “那咋办呢?我大孙子还没个落脚的地呢!可不能由着余氏和她那个小野种占着咱刘家的地和房子 !” 朱老婆子着急的问,搁平时她哪瞧得上余金莲啊,跟她娘年轻时一个样,都妖里妖气的!要不是为了能让全家人有个落脚的地,她才不乐意搭理呢! “娘,咱不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余氏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我还收拾不了她吗?这地界早晚是我的!” 刘万金眼中的凶光一闪一闪的。 猫在墙根脚下的楚翘把母子二人的谈话听得是清清楚楚。 敢情这老太婆是影后啊!大伯更没安什么好心!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回余氏可有得忙了。 第15章 新菜品 突如其来的两尊“恶神”来的时候悄悄的,走的时候亦无声无息。 七八天过去,眼瞅着到了谷雨,奶奶大伯依旧不见上门的迹象。 余金莲松了口气,跟着寡妇过了这么多年,她也算是经过事的,看得出这大伯和奶奶不是善荐。 “娘,你咋让他们走了!咱家粮食本来就不多,那死老太婆可不能让咱家养呀!” 甩甩手里的帕子,金莲是见识过自家娘老子手段的,怎么这回娘就这么好脾气?就这般让人走了? “你当你娘傻啊!” 余氏怼了女儿两指头:“你大伯这是憋着坏水, 明显有后招呢!” “可就让他们这么走了?我不依!”金莲依旧不悦,她可不像一般娘们吃了亏只会诈呼,必以牙还牙,哪肯乐意吃方?早悄悄记在心上,等着伺机报复。 “日子还长呢,不急。” 余氏撇撇嘴,鼻子到嘴边的两道凹痕更深了。 楚翘在屋外听着娘俩的悄悄话,不由暗笑,这一个个的都憋着阴招算计对方呢。 眼下余寡妇是没功夫找她的茬,这七八天的日子别提多舒心。 上回从山里摘回来的如意菜,余氏娘俩都只当是烂草根,看都不多看一眼。 楚翘便把如意 菜铺在石头上晒干了,以备不时之需,余家不是久留之地,她得趁早做打算跑路。 正收着石头上的干菜,楚翘忽然听到院子外有人叫她,抬头一看,竟是段家养的狗子。 “臭丫头臭丫头!” 旺财正努力的把头从木篱笆外挤,狗子肥头大脸的,想挤进来着实不容易,龇牙咧嘴一番竟是卡住了。 楚翘见状赶紧开门,把狗子给放了进来,谁知道狗子一进来就直冲她叫唤:“不说请咱啃肉骨头吗?这多天了!骨头呢,咋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呃……” 楚翘一脸苦笑,家里的钱 可都是由余氏管着,一年到头肉腥她都没见几次,她上哪去给你找骨头啊。 “这个是啥?” 那狗子注意力却不集中,没等楚翘编出个由头,就被石头上的干菜给吸引了,白白地狗爪子一刨一刨的。楚翘顿时有了主意。 楚翘抓起一把晒干了的如意菜,笑得很纯良:“我还没吃上肉呢,骨头你是别想了!让你尝尝这个咋样?” “别这样看着咱。” 被笼罩在阴影里的狗子往墙根缩了缩,莫名觉得好怕。 晒干的如意菜让楚翘用开水泡开后根根干菜在水中舒展开来,非常漂亮。完 全泡软后便拿筷子捞起切段装盘。 “狗子,张嘴!” 楚翘丢了一截如意菜在狗嘴里。 狗子吧唧吧唧嚼了两下,道:“没吃出啥味来。” 听闻,楚翘也尝了尝,略微甘甜,虽没狗子说的那般夸张,也委实没什么大味道。 “条件所限,没佐料嘛!” 楚翘说的是实话,余寡妇家灶头就一罐粗盐粒子,连菜油都没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不能变出来吧。 “佐料?” 狗子围着她转了一圈,有了主意:“段家有啊!上阮娘那去拿!” 楚翘“啊”了一声,这算不算变相的打秋风? 第16章 美食的诞生 “狗子,这不大好吧?” 楚翘还在犹豫,巧叶之前成天上段家打秋风已经相当招人嫌了,这会子她又去蹭佐料,着实说不过去。 “咋?不好意思啊!” 狗子毛茸茸的狗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你都拿了这么多次东西了,也不差这一回!” 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趁着最近余寡妇没空搭理她,楚翘端着一海碗如意菜便去了段家,反正不差这一回。 许是刚吃过午饭,阮娘正站在灶台前擦洗碗筷,远远的瞧楚翘来了,停了手上擦洗的活计,对着儿子无奈的叹息一声,颇 有些头疼。 “不知道这回要些啥。” 阮娘无奈摇头。 “她要什么便给她,趁早把亲退了。” 想到上次被羞辱一番,段青舟自然没好气,心里是更加不待见这个他原本就瞧不上的未婚妻。 “这是什么话!如今比不得从前,巧叶这丫头就是窝囊了点,没啥坏心!” 阮娘无奈的摇摇头,她知道自家儿子瞧不上余巧叶。从云里掉到泥里心里也一直憋着气,可毕竟落魄了,比不得从前,将就将就吧。 段青舟听了阮娘这番话,神情有些落寞,半垂凤眼,闷声道:“晓得 ,我进屋里去。”话罢,便转身进了屋,只给阮娘一个背影。 “诶。” 阮娘叹了一声,拾起灶台上的帕子麻利的擦洗起来,瞧见楚翘进了院,湿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擦,转身招呼,还给冲了碗糖水。 楚翘走了大截的路,早已口干舌燥,心说我就不客气了,端起来便喝。 谁知,阮娘一开口就让她无地自容了。 “巧叶,家里这回缺啥了?婶子给你拿去。”阮娘的一双眼睛直看着自己,她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嗬,敢情把自个儿当强盗了,楚翘再一 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婶子!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拿东西的!你瞧瞧这个。” 楚翘强撑起张笑脸,再三解释,掀开了用干净布帕子盖着的大海碗,以表明她真的不是来打秋风的。 “这是……” 阮娘望了一眼青花海碗里黑乎乎的如意菜,觉着挺像晒干了的草茎,但她没往吃食方面想:这玩意刚泡开,像团乱麻般纠结做一堆,卖相着实不好,任谁也不会往吃上猜。 “没见过吧?这可是好东西,特地带来让您尝鲜的。等拌上佐料就板扎了!婶子,我上灶房给你拌去! ” 望着阮娘一副不解的模样,楚翘特地卖了关子没说白,端着海碗就上灶房去。 嗬,真够稀奇的,头一回没管家拿东西!还特地带了东西过来。 阮娘转念一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巧叶那丫头她又不是没见过。 每回来了就往那一站儿,话也不敢大声说,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嗡嗡,眼泪汪汪的活像被她欺负了般,生就副受气包的模样。 怎地这两回的巧叶嘴皮子利索了不说,人也伶俐了许多,眼睛里更是闪着股子灵气。 阮娘总觉着巧叶跟之前不一样,就像换了个人。 第17章 傲娇属性(上) 段家灶房就在正房旁边上,同样用的青砖黑瓦,可比余寡妇在院子里搭起的草棚子气派。 尴尬的是段青舟也在,楚翘一打开门,两双眼睛就对上了。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两厢对看一眼后,皆迅速的把头撇开,鼻子里更是不约而同的都“哼”了一声,互看不爽! “你来做甚?余氏派你拿些什么?” 段青舟冷冷的道,没什么好气。 他今日穿了件蕉青色的衣裳,料子是好料子,衬得人越发清俊雅致,只是脸上的傲踞神色让楚翘相当不爽。 “我想要的你自是给不了!哼,小泥鳅,好狗不挡 道,走开。” 楚翘从来都不是什么嘴上留德的人,损话直接脱口而出。 “放……放肆!” 段青舟咬牙切齿,愣没蹦出个好词怼回去,倒是涨红了脸,好个羞愤,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小人。 楚翘没搭理他,一把推开人,忙着低头干自己的事,连一眼也不乐意多看段青舟。 段家不愧是宝河村的殷实人家,油盐酱醋蒜头子姜辣椒面都齐全,楚翘还找到了白糖! 乖乖,这白花花的糖可不便宜,云阙国没什么化工产品,糖这玩意儿只能从甘蔗里炼,山咔咔里哪里找甘蔗,这糖就得从别地运来,自是 金贵。 镇上最次的糖渣都卖几十个大子一斤。隔壁邻居大娘过年吃上黑糖都直念阿弥陀佛了。 “你家还有白糖呐!” 楚翘激动的都想夸夸段青舟了,但看见那张臭脸,她立马绝了这个念头。 “没见过世面。” 段青舟望着楚翘一脸激动的模样,嫌弃是嫌弃,但语气也不那么刻薄了,一副傲娇的小模样。 楚翘翻了个白眼,默默腹诽:她没见过世面?她还见过人造鸡蛋呢!这白糖超市里三块钱一斤,买十块钱的能腻死你,也就是时过境迁,处境不同罢了。 心里腹诽着,楚翘手上倒没闲着, 香油辣椒面一样一样的往碗里添。 末了,掂起截菜干送嘴里尝尝,觉着还差了点,又添了勺白糖进去,觉着味道正了,这才丢了几个干辣椒拌着下到油锅里起火爆炒了一番。 “诺,尝尝味,保证你以前没吃过。” 楚翘把海碗捧到了段青舟面前,颇有些得意:别看这玩意长得黑不溜秋的,又是个山毛野菜,在以前那可是进贡给皇上的山珍! 谁知那段青舟瞥了一眼,就立马把眼睛挪开,一脸的嫌弃,道:“没见过,长得还和你一样丑,不吃。” 我…… 楚翘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没喘上来 ,气得是两眼冒金星,双手直打颤:他喵喵的,什么叫做长得还和你一样丑? 瞧着对方脸都气青了,段青舟被楚翘损了这么多次,总算是扳回一局,那叫个开心。 “不吃拉倒,好心全喂旺财了!” 楚翘气冲冲的端着海碗出去,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搭理这缺德带冒烟的玩意。想想又不能这么算了,折头回来,狠狠的一脚跺在了段青舟的脚上! “呜!” 段青舟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不好得让外面的阮娘看到自个的狼狈样,只得强忍痛楚。 “你!” 段青舟死瞪着楚翘,这回是真的想掐死她了。 第18章 傲娇属性(下) 好在段青舟是个有格调的,向来不打女人,纵然是到了这个地步,也强忍悲愤的心情没有动手。 段青舟眼泪都冒出来了,楚翘再次爽到,把快乐建立在段青舟的痛苦之上,哈哈笑着出了灶房。 外面的阮娘听见了动静,又看见楚翘眉飞色舞的出来,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她儿子不是相当讨厌余巧叶么?平日一提起来就恼,这笑哈哈的,是要闹哪出? “巧叶啊,啥事咋这般开心?你青舟哥哥呢?” 阮娘直抬起脖子往灶房望,楚翘怕这婆娘心疼儿子,回头来怪罪她,没敢实话实说,急忙把人摁在凳子上,打了个哈哈:“青舟哥哥在里面呢,咱别管 他。婶子,你快来尝尝我做的菜,保管你以前没吃过。” 话罢,楚翘便把装着如意菜的大海碗捧到阮娘面前。 亮红色的干辣椒衬着干香的如意菜,些许翠绿的香菜叶子点缀其中,切成碎末儿的蒜头白白铺开,上面还浇了扑香的麻油。 阮娘闻着是又香又辣,自是生出了胃口,拿筷子夹了一摄吃到嘴里却出乎意料的有丝甜味,怪是怪了点却不冲突,反而有种别样的滋味,当真是从未吃过。 “呀,甜辣甜辣的,怪好吃呢。这菜叫个啥名字?” 阮娘忙不迭的下着筷子往嘴里送菜,语气中有一丝欣喜。 一直乖乖趴着的旺财也忍不住了,眼睛直看 着楚翘,汪汪叫了两声,表示它也要吃。奈何段家从不让狗子进灶房,只得求助于楚翘,水汪汪的黑眼睛里颇有几分哀求的意思。 “这呀,是我从云阳山里采的野菜晾干了做的,叫如意菜。婶子,这小菜空口吃多了伤胃,我给你舀碗饭来,佐着才好吃呢。” 楚翘笑道,却并不打算给狗子吃。她是兽医,旺财虽然是只土狗,不比品种犬娇气,但狗子毕竟是狗子,肠胃和人不一样。如意菜里面添了太多的油盐,狗子吃了对身体不好。 “如意菜……名取得真吉祥。麻烦巧叶给婶子盛碗饭了。” 说来也奇怪,她本是刚刚用过饭,这会子吃了如意菜 ,阮娘居然又有了胃口。 楚翘应了一声,转身去了灶房,哪知看到了这一幕! 段青舟抄着副筷子,正往锅里夹菜吃。他应该不是很能吃辣,嘶哈嘶哈的直喘辣气,可还在一口接一口的吃,浑然不觉楚翘的到来。 “喂,段青舟!” 楚翘抱着手站在门边,故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诶!” 正在埋头大吃的段青舟冷不丁见着楚翘,被吓了一跳,筷子都掉地上了。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有多窘。 刚才满口嫌弃的是他,现在偷吃的也是他,还被这小丫头给撞见了,段青舟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姓段的,你在干嘛呀 ?” 楚翘憋着笑,弯腰捡起了那双可怜的筷子,抬眼望着这货,眼睛眯成了月牙。 “没……没干嘛!” 段青舟慌忙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嘴上的辣油,压根就不敢与楚翘对视,脸上就像烧起来了一样。 “青舟哥哥,那我做的东西好吃吗?” 楚翘有心逗段青舟,笑得无比纯良,内里蔫坏蔫坏的。 “咳,你问我作甚?我又没吃怎晓得味道如何。” 望着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段青舟闹了个大红脸,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脸面上死撑着,就是不肯承认自个儿偷吃的事,心里却快悔死了:真没出息,嘴巴怎地这般馋,这下可让余巧叶有的取笑了! 第19章 达成协议 “哦,那你先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这人显然是个口是心非的,楚翘不想逗的太过,大发慈悲,顺坡赶驴给了段青舟个台阶下。 姓段的也是个聪明的,支吾两声,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走,却忘了把眼睛带上,“啪叽”一头撞门框子上。 楚翘捂着肚子直笑,当着她的面连出了两次丑,估计姓段的以后也没甚脸在她面前得瑟了。 乐归乐,楚翘倒是来了个主意。段家娘俩好歹是城里人出身,也就是现下破落了,吃不起山珍海味了,但嘴肯定比寻常人要刁。 看娘 俩的表现,便知这如意菜滋味不赖。而这地方压根没人吃这种野菜,楚翘很可能是头一份,她若把菜干做好拿去卖呢? 反正这就是个无本的买卖,云阳山里漫山都长着如意菜,还不要钱。等过了时节,这小野菜就难寻了,楚翘要寻思着往这上面捞钱,就得抓紧。至于佐料,就先管段家借来,等卖了钱再还也就是了。 村里人都穷自然是没这个闲钱去消遣,她这菜必须放在别处卖。这十里八乡的半个月赶一次大集,大集就在镇上,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但棘手的是, 楚翘不知道路啊! 巧叶不受余寡妇待见,赶大集这般热闹的事哪有她的份?这一辈子光在宝河村附近转悠了。 对了,姓段的不是半个月就要管清河县县城跑一趟去送草药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听余氏说过,去县城必然要从镇上经过,到时候跟在他后面不就成了? 段青舟又和她订过亲,就算事情败露了,让余氏知道也不怕。她完全可以拿段青舟做挡箭牌嘛,就是不知道姓段的啥时候走…… 顶这段家娘俩的白眼,楚翘拎着旺财的后脖子,愣是把狗子给拖到了 屋后。 “狗子,狗子,狗子,麻烦你个事呗。”楚翘讨好的笑着,两手替狗子搔着痒,一副奴才样。 “咋?这会想起咱了?晚了!” 旺财挪了挪狗屁股,背对着楚翘,显然对楚翘没给它吃菜的事耿耿于怀。 “狗哥,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行吧?我发誓,等我赚到钱肯定买最好的肉骨头孝敬您!” 楚翘转到狗子面前,当真是啥样的人养啥样的狗,段青舟傲气,这养出来的狗子更是吊着块脸子,难伺候。 “肉骨头?” 听到这个词,狗子的黑眼睛滴溜溜的 转了起来,若有所思了一阵,才开口:“你这回不骗咱吧?” “诶哟,瞧你这说的!咱俩谁跟谁啊?我能骗你呐!” 楚翘都快给这只狗子跪下叫爷了,想想上辈子那些给根火腿肠就能乐半天蠢狗,它们还真是容易满足。 “好,那咱就再信你一回。你想让咱咋帮你?” 狗子这才来了精神,摇摇尾巴,从地上坐了起来。 “不用多麻烦,段青舟走的时候狗子你来给我报个信就成。到时候赚了钱指定给你买骨头!有肉的那种!” 楚翘拍拍胸脯保证,眼睛笑弯成了月牙。 第20章 打扮打扮 谷雨一过,雨水便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下着,总不见停。幸亏楚翘有先见之明,背着余氏去云阳山里采了好些如意菜拿柴火烘干。等狗子过来报信时,也不至于无货可出。 段青舟一早便要出门,楚翘当晚从灶房取了只灰朴朴的柳条筐子出来,洗刷一番。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把装着如意菜的黑瓦盆放进去,又取了块干净的布帕盖在上边。 做好这些,楚翘从她住的小黑屋子里翻出一身半旧不新的湖蓝衣裙:这是余巧叶压箱底的好衣裳。 巧叶不受余氏待见,吃穿用度只能捡余金莲剩下的。说是好衣裳,也放了两三年,袖子短 了好大一截,颜色都有些褪了。 楚翘没得挑,只能上身。在宝河村灰头土脸倒也没什么,但要去镇上做买卖可不行。破破烂烂的蹲在那,要饭花子似的,像什么话? 俗话说得好,人口衣装,佛靠金装。 打扮的像个花子,卖的东西自然也掉价。穿戴干净了体体面面的,别人才会拿你当回事。 再说了,要卖出价来,总得显得自己不缺钱。就和她上辈子用的那些牌子货是一个道理,完全靠包装! 清早,背着竹篓的段青舟在村口碰见楚翘时,一眼没认出来。 巧叶生得白净温婉,梳洗打扮过后,眉眼越发俊俏,一袭颜色清雅 的湖蓝衣裙往那一站,不似农女,倒像个世家小姐。 “你在这做甚?” 望着打扮一新的楚翘,段青舟眉头微皱,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与你无关。” 楚翘反唇讥讽,她跟段青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对付。 “我才懒得管你!” 段青舟再一次咬牙切齿,他绝对跟余巧叶八字犯冲,天生是对头! “也没说要你管啊。” 楚翘别过了头,不想再去看姓段的那张臭脸。 正当段青舟想再说话时,铜铃声作响,村口驶来了一张青牛拉的大车。赶车的人是给地主家干长工的陈三叔,主家跟县城里的粮铺有生意,他便经常管县 城跑。 陈三叔瞧见段青舟,一拉牛绳便停住了车,取了个草垫放在光秃秃的车板上,招呼段青舟上来。 “快着家去,若缺什么……待我从县城回来再给你买。” 段青舟无奈摇头,也不知道怎地回事,他看楚翘居然比之前顺眼了几分,虽仍带着几分嫌弃。 “我也要去!” 楚翘既然计划有变,赶忙发声。若是姓段的坐车走,跑折了她这两条腿也跟不上。 “你跟着我去做甚?” 段青舟露出狐疑之色。 “哪个说我要跟着你!我要去镇上……赚钱!” 楚翘翻了个白眼,直撇嘴,这段青自感觉也太良好了吧。 “就你? 赚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俺可经不起逗,快回家拿针绣花吧!” 陈三叔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没把楚翘的话当回事,连段青舟也嗤笑了两声。 “哼,你们别小看我。” 受了别人的轻视,楚翘自是不乐意。 “那你跟俺说说你会些啥?如何个赚钱法!”陈三叔笑了一阵,还不过瘾,居然调侃起楚翘来。 “我会骟猪骟鸡,大点的东西,像驴子啊,壮马啊,我也能骟。” 楚翘笑得很纯良,一副无公害的模样,毕竟咱是兽医,猫子狗子阉了不少,做个绝育驾轻就熟的。 段青舟一想到自个儿还跟她订过亲,莫名觉着有点发凉。 第21章 人还挺好 “段家侄子,快些上车,路远莫耽搁。” 程三叔倒吸了口凉气,不敢再取笑了,听了那番话,想来是个男人都憷得慌。 “上去罢。” 段青舟上车后,伸手去拉楚翘,显然是同意让她去了。楚翘却故意越过段青舟那只修长洁白的手,自个儿麻溜的爬上牛车。 善意被直接忽视,段青舟尴尬的收回那只还愣在空中的手,又一次咬牙切齿,再次确认他跟她绝对是八字不合,天生犯冲! 在段青舟替楚翘付掉四个铜板的车费,陈三叔一鞭子抽在牛屁股上,牛车进入了行驶模式。 山路颠簸,车上的 人顶受罪。段青舟虽然板着张臭脸,却从屁股底下抽出草垫子让给楚翘。这人向来不拿正眼她,嘴上却不闲着:“干巴的没二两肉,当心颠散架了,垫着罢。” 真真白瞎了这么张俊俏的脸蛋儿,嘴巴倒是一点也不饶人! 楚翘再一次腹诽,愤愤的接过还带着温度的草垫,毫不客气的坐在上面。 宝河村离镇上足有十几里地,牛车虽比人两条腿跑得快,到底也用了个把时辰。 余寡妇家一天两顿饭,楚翘分到的朝食仅是一碗能映出人影的薄粥和两片老咸菜,压根抵不了事。等到镇上大集,早已饥 肠辘辘,饿得发蓝的眼珠子直盯着摊贩担子里的吃食。 段青舟面上对楚翘可以说是万分嫌弃,千般挑剔,内里倒是个心善软乎的。 瞧见这一幕,知道她是饿了,咳嗽一声,从怀里取出几个铜板递给楚翘,嫌弃道:“瞧你这馋样儿,真没出息。正巧我也饿了,去,叫几碗汤饼。陈三叔,且去拴好牛车。我在前边汤饼担子等你。” “好嘞!” 陈三叔应了一声,便把牛车赶到一边去拴。 “嘁,还说我呢,你不也一样。” 楚翘小声嘀咕着,一脸不满的拿着钱去叫了汤饼,因花着别人的钱,她 格外的痛快,专门叫了五文钱一碗有肉的那种。 三碗热气腾腾的汤饼端上桌,楚翘的怨气也随之抛到爪哇国去了。这汤饼原是面条的前身,虽长得不同,味道却没甚区别。 飘着油星的面汤上,还铺着几片切得薄薄的肉,里面的饼子都是拿白面擀出来的。这还是她重生后头一次吃上了白面,以前余巧叶可是过节也难得吃上,楚翘那叫个满足。 见她吃得香甜,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用筷子把自个儿碗里的肉片全挑了出来,送到楚翘碗里:“诺,不好吃,给你了。” “呃……不好吃?” 楚翘 有些诧异,段家虽管县城里贩草药以此赚钱,手头宽裕,却也不见得日日吃肉。段青舟二十不到,正是馋嘴的年纪,怎会嫌肉不好吃? 再想想这一路来,姓段的种种举动,这人又是个口是心非的,楚翘忽然顿悟,这货是在照顾她! 真没想到啊,段青舟老板着张臭脸,嘴巴上又不饶人,没成想人还挺好。 楚翘吸了下鼻子,是真有些感动,脱口而出:“段青舟,你真好。” 段青舟却一下红了俊脸,又羞又臊,嘴巴上仍故意逞强,傲娇到了极点:“哼,我可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不喜欢吃肉罢了!” 第22章 生意难做(上) 啧啧,可真够傲娇,干脆改名叫段傲娇得了。楚翘撇撇嘴,表面上低头喝汤吃饼,内心腹诽。然,并没有戳破他,兔子急了也咬人,她可不想平白招惹姓段的。 吃完后,段青舟不大放心,嘱咐了几句楚翘,这才分手坐上牛车管县城的方向去了。 上辈子楚翘读大学那会摆过地摊,知道该怎样做,挎着柳条筐子去了集市。 今日正是半个月一次的大集,十里八乡来的村人凑热闹也罢,做买卖也罢,总之全出来了。专门腾出来供摊贩们贩东西的地界也挤给人得水泄不通。 好歹是农村出 来的,楚翘见过这般场面,寻了个人稍微少点的街脚,再把带着筐子的湿布掀开,露出伴着红辣椒,炒的油汪汪的如意菜。 这是她昨天做的,这小野菜干做熟了倒也放得住,味道亦是没差别。 刚支起摊子,一个庄户人家打扮的妇人就上前来问:“姑娘啊,你这卖的是啥?怪香的,怎个卖法?” “嫂子,这叫个如意菜。五文钱一两,下饭或空口吃都成儿。” 赵诺脆生生的说道。 “啥,五文钱一两,咋这么贵?” 妇人被吓了一跳,这小菜身价堪比肉价啊,前面朱老四的肉摊, 顶好的猪膘肉一斤都才卖四十文。 “我这菜可不似别家卖的,保管您没吃过。婶子,你先尝尝,觉得值了再买!” 赵诺没有多说,直接拿了副筷子递到了那妇人手边,她也晓得这个价儿对于多数庄户人家着实是贵了。 妇人将信将疑的接过筷子,挟了一摄,用手捧着吃了,甜辣甜辣的,确实从没吃过,直叫人欲罢不能。 “你这菜怪好吃的诶,只是贵了些。” 妇人掏出帕子摸摸嘴,略有些为难。对寻常庄户人家来讲,这样一碗油汪汪的如意菜,不亚于是美味佳肴了,可肉价也没 这般贵过。 “这样吧,今儿我刚开张,给嫂子便宜算,三文钱一两,可不能少了。” 楚翘心眼活,也知道庄户人家土里刨食不容易,又是头一笔生意,索性打了个对折。 “那敢情好,给嫂子来上一斤,拿回去给家里的爷们下酒。” 妇人捡着便宜,一咬牙,便从荷包里掏出三十个铜板。 “谢谢您嘞!” 楚翘忙不迭道谢,管旁边卖切糕的小贩借了副秤杆和干荷叶,麻利的装菜,份量高高的一斤三两还往上,算做一斤,递给那妇人。 “诶……你这姑娘可真会做人,要是家里人 觉得好吃,以后我还跟你买。” 瞧着那秤杆过了一斤高高的还往上,那妇人平白无故的捡了便宜,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楚翘会做生意,心满意足的拎着篮子走开了。 妇人刚走一会,零星又卖了几两,后来了个穿着稍微好些的胖大叔,楚翘瞧这人不像是缺小钱的,便要回原价五文一两。 那大叔像似大户府里的采买,尝过如意菜的滋味后,倒也没讲价,取了两吊钱,大方的要了五斤。 未了,那大叔手里没个称手的东西拿,光使荷叶也包不住,还是隔壁的小贩半买半送给了个瓦盆。 第23章 生意难做(下) 如意菜份量轻,晒干了更是没几两重,往往一斤能出个三四两便不错了,楚翘怕让余寡妇娘俩给发觉了,压根没做多少,柳条筐里拢共装了六七斤。 这会瓦盆里还剩着一些,约莫一两斤的样子,卖的是差不多了。 隔壁卖水菜的妇人见楚翘生意红火,有些岔乎,她可比这妮子先摆摊个把时辰,愣是没开张,这后来的小妮子反倒赚了个盆满钵满。 “哟,早知道俺就把俺这摊子摆开些,好好的一个生财位偏让旁人给占了,真是晦气。这人又不长个眼睛,明明昨个我还在这儿摆摊子呢。” 大婶 给自家摊位上那些晒得焉头耷脑的菜蔬洒了些水,阴阳怪气的,明里暗里都在指楚翘占了她的地。 好在楚翘也不是个能惹事的,任她说去吧,说上两句没人搭腔,想来觉着没趣也会闭嘴。 那大婶也不知道今日是抽了哪根筋,见没人搭腔,顿时火上心头,把手里的白菜管地上一扔,架着五大三粗的身子,三步并两,一手把楚翘的摊子掀了。吓了经过的路人一跳,纷纷驻足观看。 瓦盆里面的红油流了一地,如意菜也全散了,泥乎乎的掉在地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楚翘没有立即发火,而是 站在原地半眯着眼睛,语气冷冷的:“你做啥?怎地要掀我的摊子。” “干啥?这地可是我昨天先占的,先来后到你懂不懂规矩!” 那婆娘嗤笑一声,鼻孔里喷出一道气,相当轻蔑,丝毫没有把年纪尚小的楚翘放在眼里。 人来人往的,很快就聚集了一堆人,镇上的人谁不知道许家娘子在镇上贩了几十年的菜,平时就喜欢欺负这些“生脸”俨然是摊贩中的一霸。 乡下人只当今日有热闹看了,又不愿招惹这么个泼妇,竟没一个肯为楚翘出头。 “啪!” 楚翘不言不语,反手便是一耳光, 打在许氏家娘子脸上,声音清清脆脆,颇为响亮。 这一耳光打的出乎众人意料,围观的路人瞧楚翘不言语,只当是个软性子,即便受了许家娘子的欺负也不敢还手。 “你敢打老娘!” 许家娘子诧异至极。 “咣” 楚翘又是一巴掌打甩过去:“打你又如何?敢掀我摊子,打死你都是轻的!” “啥!老娘弄死你个小贱蹄子!” 这婆娘横行多年,哪吃过这样的亏,气得直想挥手打回去,可刚有这个念头,挂着银耳圈子的招风耳就让楚翘给一把揪住了。 “掀我的摊子事小,砸我的招牌事 大。说!要公了还是私了。” 楚翘从来不是肯受气的,她可小气的狠,手下毫不留情,死拽着人家的要圈子,许家娘子的耳朵眼都被扯的老长。 “私了私了!姑奶奶,你快些放开!” 许家娘子疼得直捂耳朵,她虽蛮横,可耳圈子让人揪在手里,就与那被拽住了鼻环的老牛是一样的,只得求饶! “私了?” 楚翘冷笑一声,道:“你打算怎么个赔法!” “这……” 许家娘子吱吱唔唔的,显然是不大乐意的。 “嗯?” 楚翘见状,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胡家娘子耳朵眼子都被扯红了。 第24章 讹人 “你多少钱卖,我多少钱买成不?” 耳朵眼被拉得老长的许家娘子直埋怨出门没看日子,怎地惹了这么个小母豹子! 楚翘笑笑,却不撒手,仍是扯着人家的耳圈子,把人给拉到狼藉的摊子面前:“那好!我便跟你算算。我这如意菜少说也有一两斤,二十文一两,拢共算你四百个大钱。” “啥?这破菜是金字做的呀!”许家娘子一听,张嘴便叫:“咋就要二十文啦?不刚卖五文钱一两吗!” “刚才,五文一两,现在,涨价了!” 楚翘笑 得十分纯良,仗着年纪小显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在许家娘子看来,这小蹄子就是个挨刀杀的! “你可听清了,这菜你赔是不赔!” 见这她不言语,楚翘手上又重了几分,疼得许家娘子嗷嗷直叫,忙冲围观路人喊话:“乡亲们啊!快替我说句公道话啊!这贱蹄子不讲理啊!” “哈哈!许家娘子,就许你涨价,别人做不得吗?” 曾经被许家娘子坑过的路人哈哈直笑,心说今个儿可真是现世报,许家娘子横行多年,也该有个人出来冶 冶了。 耳朵都让人揪在手里,还敢骂人? 楚翘下了力气,狠狠一拽,许家娘子的耳朵眼里便渗出了血:“贱蹄子说谁呢!你赔是不赔?快些给个痛快话。姑奶奶天生力气大,小心把你耳朵生扯下来!” “得得得,我赔我赔!奶奶,您快放了些我吧!” 没人帮腔,许家娘子只得认命,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掏钱,从身上摸出个半两的碎银角子,递给楚翘,道:“这可是半两银子,你得找我。” 楚翘不动声色的接过碎银,她就是个貔貅,只 进不出,对付这种人收进来的银子哪有再找出去的道理? 只见她笑道:“不好意思,我家的菜又涨价了,二百五十文一斤。” “啥!” 许家娘子见过坑人的,没见过这般坑人的,一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嗯?” 楚翘死命一拽手里的耳圈子,许家娘子发出了一声犹如杀猪般的声响。 围观路人纷纷吸了口凉气,本以这小妮子是个软性的,对上许家娘子只有受欺负的份。 可哪里想到,受欺负的反倒是许家娘子,耳朵眼差点撕豁了不说 ,还被讹了半两银子。 要说这许家娘子也不是个好的,坐地起价,缺斤短两的事没少干。这回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栽在了个小丫头手上。 许家娘子人缘太差,即便被楚翘欺负到这份上,也没个人出来替她说声公道话,只能由着那小蹄子拿了银子,卷着东西乐呵呵的走人。 她哪里晓得,楚翘两世为人,上辈子读书摆地摊时,旁人都知她泼辣货的本性:面上看着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学生,内里下手黑着呢。就这点段位,想欺负她?趁早洗洗睡吧! 第25章 买买买! 太阳偏西,大集也快散了,楚翘寻了个巷子拐角从兜里掏出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 一个中午下来,加上讹许家娘子的在半角碎银子,约莫赚了八贯铜板,一贯百文,就是八百文钱。这里的兑换率差不多是一千铜板等于一两银子! 楚翘差点没乐疯,这般多的钱,条件稍好的庄户人家都得省吃俭用大半年才攒得下来,像余寡妇这种人家起码得一年! 顶好的猪膘肉都才四十文钱一斤,八百多个铜板,够买多少斤猪肉了!楚翘眯着一双星星眼,油然生出一股幸 福感。 赚了钱,楚翘花起来也大手大脚的,先是到下水摊子,十文钱买了碗油乎乎的猪下水,佐着红辣椒全送进肚里,吃上了穿越以来第一顿有点油水的饭。 抹抹嘴,拍拍肚皮,楚翘起身去了肉铺,答应给狗子的肉骨头还没买呢。 “老板,猪肉咋办?” 有了钱,说话都有底气! 卖肉的屠夫抬眼瞧了瞧楚翘,漫不经心的道:“就剩这么点了,看你要哪块。” 这会子大集快散了,一头猪差不多卖光了,油腻腻的桌子上只剩一条纯瘦的猪里脊和一坨肥墩子肉 ,还有四个拔过毛的猪蹄子。 楚翘不爱吃肥肉,便指指那条纯瘦的猪里脊:“给我称它吧。” “这会没人了,姑娘,我给你算便宜点,二十五文一斤得了。” 卖肉的屠夫报了价格,麻溜的上秤杆,一称三斤四两。楚翘又把那四个猪蹄子给要了,加起来一共是一百七十五文。 最后瞥见店里装骨头的筐子,楚翘本想让老板便宜点,结果人直接送给她。楚翘哪里晓得,在镇上这地方,猪身上最不值钱的就是骨头和瘦肉。猪蹄子饭馆里要,下水也有摊子收,唯独瘦 肉和骨头没人要。 这里的庄户人家肚里都缺油水,好吃肥肉。逢年过节买次肉,专门挑着大肥膘肉买,若是刀落在了瘦肉上,心里头指定要把屠夫骂上一顿才解气。 楚翘还觉得肉便宜,以为自己赚了,其实买的都是些卖不出去瘦肉,屠户当她是个傻子。 拎着肉,楚翘又去了布庄,花三百文买了两身保暖又实穿的好衣裳,借店家的屋子换了。 她特地长了个心眼,把好衣裳穿在里面,原来的旧衣服套在外面。这样回去了也不教余氏娘俩看出些什么来。 余寡妇 是个精明的,若让她找出马脚来,保管赚的铜板会被搜刮走,还得挨顿好打,指不定娘俩还会逼着她挣钱,一辈子出不了苦海咧。 从布庄出来,楚翘又数了一遍铜板。自个儿用掉的,再除去给段家的佐料钱。她还能剩个三百文钱,说多不说少不少,但钱必须花在刀刃上,是半文钱也瞎使舍不得。 谷雨前后正是如意菜疯长的时候,这玩意有时节限制,得趁这段时间好好的捞上一笔。否则过了时节,只能等明年了。 可老借人段家的地界东西也不是回事,得想想法子。 第26章 来呀,互相伤害呀! 等回到宝河村,已天边染黄,夕阳西下。 楚翘怕旁人瞧见,特地挑了小路去段家,想着把许狗子的骨头和猪肉送去。 她又不是缺心眼,谁对她好她能不知道啊? 阮娘可是把巧叶当准儿媳妇来看,好的没话说。巧叶整日来打秋风,都作成那样了,人愣没一句重话。 哪似余氏,非打即骂,这肉喂旺财也不能便宜她们娘俩。再说了,大大咧咧的拎挂肉回去,那她的底细不是全交代了吗? 刚进段家的院门,狗子瞧见她就嚷嚷开了:“余巧叶!余巧叶!你快些去村口瞧瞧,你们家摊上大事了!” “啊?” 楚翘听得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 “啧,余寡妇男人的亲娘,还有刘家大房在村口闹上了!可热闹了,你不去瞧呀?” 狗子围着她绕了几个圈,毛尾巴摇来摇去,一副兴奋模样。连楚翘手上拎着肉骨头都没察觉。 果不其然,刘家大房卷土重来,这回可有余氏好看的了。 “莫急,去,先把肉送进去。这热闹一时半会散不了,去晚些也无妨。”楚翘笑笑,揉了一番狗子的肥头大脸,愣把土狗捏成了只松狮。 等楚翘慢悠悠晃到村口时,朱老太太正坐在泥地上干嚎呢。 脸色阴晦的刘万金与一个壮硕妇人站 在老太太边上。余氏娘俩站在对面,犹如楚河汉界,两军对峙。 周围则围了一圈村民。村人生活单调,天亮了就起天擦黑就睡,已许久没看过这般的场面,皆端着碗筷边吃边看在,不时与旁人交头接耳一番。 看来这回大房,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也不避一避村人就开闹,想来也不怕什么家丑外扬。 “余氏你不守妇道,不俸养婆母,信不信我请来族长执行族规!” 刘万金眼中凶光闪烁。老太太也适时的嚎了起来,边哭边骂:“余氏对不起我那早死的二郎呐,呜呜,迟早要遭报应勒!” “你个老贱货 ,老虔婆,怎么不去跳崖啊,好死个干净!偏生要在这里放屁!” 余金莲一向在村人面前端着个淑娴有礼的形象,这会子被逼急了顾不得许多,显出了几分骂街的本事。 “你个小贱蹄子,敢骂你奶奶!老娘撕了你的嘴!” 与刘万军一道站着的壮硕妇人,走了出来,只见这妇人生的五大三粗,蒜头鼻子绿豆眼,皮肤又黑又糙,不像寻常妇人,活似个壮汉。倒与那许家娘子有六分相似。 那女生男相地妇人也是个彪悍的,上去就给余金莲一皮坨,纤纤瘦瘦的金莲哪是她的对手,两耳光就被扇到地上躺着了。 若说寻常妇人碰上这种场面,哪能应付得了,早哭天抹泪的回娘家了,可余氏多厉害呀! 瞧见宝贝姑娘被打趴下,虽心里恨不得剁了那妇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就那么往地上一躺,哎哟叫唤起来:“我的狠心的大伯呀,你今日是要打杀了我们孤儿寡母呀!天底下哪有这般狠心的大伯诶!” 谁能想到余氏能来这么一出,就连在地上干嚎的朱老太太都愣住了。 见对方没了招,余氏冷笑一声,要比撒泼打赖,老娘还没怕过谁! 这演技,楚翘佩服!东西路南北走,路上遇见狗咬狗,狗说:来呀,互相伤害呀。 第27章 招来了族长。 余氏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刘万金反倒没了主意。倒是那壮硕妇人瞧瞧自己的拳头,心说俺啥时候会的隔空打牛?打了小的,老的反倒躺在地上。 朱老太太人老成精,也算见过些事。瞧见余氏这般撒泼打赖,咱可不能够弱了风头! 老太太也管地上一躺,也打起了滚,也流着鼻涕眼泪直嚎嚎! 哭声一边盖过一边。 见过撒泼的,没见这般撒泼的,村人可算是开了眼界。 邻居大娘端着个缺了一角的饭碗,边吃边摇头,喃喃道:“一家人老的少的都不成样子,日后这热闹有的看了。” 故意躲在人群后边的楚翘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遇上余氏这么个厉害的,大房想讨便宜也怕是不容易。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边闹得正欢腾,那边得了信的族长老大人已赶了过来。 也真难为那老头了,七十来岁的人,头发胡子白了一大把,气喘吁吁的从村尾赶到村口。 定神一看,便瞧见余氏婆媳俩在斗法呢。俩人就跟活驴打滚似的,可劲的在泥上翻腾,嚎的一个赛一个的难听。 老头一看这场面,差点背气过去。 想他当了几十年的族长,向来以尊老爱幼、兄友弟恭、 全家和睦、邻里爱护、不破坏花花草草、不随便抛弃小动物(此处省略1万字)作为刘氏一族的立世处事之道。 余氏婆媳俩敢这么玩?有木有把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 “夭寿哟!给老子停手!” 族长老大人一声断喝,余氏与朱老太太顿时僵住,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哪还敢放肆。 这宝河村百来户人家足有一半姓的刘,老头又管着族谱,照规矩,族中子弟讨了新媳妇还得到族长那报到,入了族谱才算得成了亲咧。 这老家伙手里可捏着权呢! “婆媳不睦,家中不和,信不信我都给 撵出村子去!” 族长老大人狠狠的瞪了一眼余氏和余金莲,碍于族长德高望重,余金莲再委屈也不敢表露些什么。 “死丫头,听见了没?族长,刚就是金莲这死丫头骂他奶奶来着!” 那壮硕妇人得意洋洋的跳了出来,还以为族长是偏帮着他们大房。谁知,话音刚落,就挨了族长老大人劈头盖脸的一顿吡。 “刘老大,管好你婆娘!哪冒出的东西,老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族长老大人也是气着了,往日自称的老夫都抛掉不用了,脑门上的青筋一根根的直冒。 “族长说的是, 让您瞧笑话了,这傻婆娘是该管管了。还不快回来!” 刘万金对着族长老大人一通点头哈腰,并狠狠瞪了几眼自家那个憨蠢婆娘:“给我悠着点!” “别跟老子扯这些有的没的,去扶着你老娘!到余寡妇那掰扯清楚了再说。老子这把骨头早晚为你们这些不争气的累散。” 族长老大显然不吃刘万金这一套,他最看不惯的也是刘家老大这副巴结的狗模样。 老虽老矣,他却有几分明辨是非的能力,更晓得刘家老大不是个省油的灯。边捶腰边叼着烟枪就管余家去了,楚翘赶忙领着狗子跟上去。 第28章 大房安家 到了余家屋里,余寡妇先是请族长上座,再恭恭敬敬的奉了茶。 那可是往年亲戚带的见面礼,正儿八经的山南好茶叶!平时藏着掖着,都舍不得给金莲喝呢。 族长老大人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这才开了口:“刘老大,事情的大致我也晓得了。咋突然要把老娘送来给余氏俸养?你大男人有手有脚的,欺负人寡妇你还有那块脸吗?” 赔着笑脸的刘万金一听这话,赶紧抹了个苦脸,诉苦道:“族长哎!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吗!这人霉起来喝凉水 都塞牙缝……”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刘万金倒豆子般把自己的遭遇倒了出来,擦擦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眼下家里的小子闺女都还暂住在媳妇小妹家,没个落脚地呢!我没本事活老娘。又听说弟媳还没改嫁,这才过来的,可弟媳压根不认,这不没办法嘛!” 刘万金这一席话说的直教旁人动容,族长老大人又是个认理的:大伯一家遭了难,当弟媳妇的哪有不接济的道理,再不济也是同一个锅里吃过饭的! 族长铜烟锅子往桌子上一扣,数落起余氏娘俩了:“能帮 就帮,不能帮的让乡亲们想办法,谁也没说不体谅你的难处。反倒在村口当着大家伙的面撒泼,这成何体统!” 今个儿没少训人,觉着嘴皮子有点发干,族长老大人喝了口茶水,润润嘴皮,继续道:“这事老夫拍板定了!你们家也就仨人,房子指定空着几间。就让大房搬过来住着。等安顿下来再做打算,要粮食不够吃,上老夫家拿去!” 若换做别个,余金莲豁着好名声,也要跳起来给主事者一顿好打。偏生这人是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借她三胆也不敢放肆。 余氏再 厉害,再委屈,这会子也没得办法,挺恭顺的跟在老族长后头,族长说一句,余氏应个“是”。 一家欢喜一家愁。 刘万金和他媳妇倒是乐开了花,算计的事有了着落,那叫个喜上眉梢,满脸憋都憋不住的笑意。等送走族长老大人之后,一个前脚一个后脚,颠颠的就回去了。 吃了大亏的余寡妇,坐在屋里一言不发,阴沉着张刀条脸,眼光闪烁,许是在算计着什么。 瞧见楚翘回来,亦不言语,她巴不得这个没爹的小杂种死在外面,反倒还能省下一份口粮。对于她在 外面做些啥,更是完全不关心。楚翘精心准备用来糊弄余氏的谎,居然没派上用场。 “娘,家里粮食也就刚够吃,大房住下了,咱们吃啥!” 余金莲气得直跺脚,族长那话也就说说而已,难不成还真上老头家背粮食去啊。 “终日打雁反教雁啄瞎了眼,这大房的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够响亮,好生会算计!竟把那死老头给招来了!” 余氏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眼神阴狠的道:“不过,咱家的饭食也得大房吃得下去!都算计到我头上了,这口气总要出的,看谁斗得过谁!” 第29章 我的极品亲戚(上) 第二天一早,天刚朦朦亮,大房便那敲门了。 余氏娘俩,外带楚翘亦是早早的起来候着,明摆着是摆足了阵仗告诉大房,咱这边也不是好惹的!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翘眼下还得住在余家混口饭吃,虽无意掺和,至少得做做表面功夫。睡惯懒觉地大姐金莲都给余氏叫起来了,她自然也没那个胆睡着吧。 听到刘万金叫门,余氏晾了好一会,才皮笑肉不笑的给开了门。 大房是赶着牛车来的,车上除了人,还载了好些被窝卷,箱笼柜子,看来大房是铁了 心要在这安家,把全部家当都给运来了。 见给开了门,刘万金忙招呼车上的人下来,抹着张笑脸一一向余氏介绍,当然,大伯那张笑脸仅仅是表面功夫罢了,亦不带多少真诚。 牛车上一共下来五人,朱老太太楚翘刘万金媳妇她是见过的。其余的两男一女,倒是面生。 女的是刘万金的二女儿,唤作红杏。看脸盘儿比余金莲大不了多少,十八九岁的样子。也倒白净,却生得个削尖下巴,眼角还有一粒黑痣。穿一袭霞粉色衣裳,发髻上一对金闪闪的描金簪子, 涂脂抹粉,打扮的甚是体面。 余金莲虽生得美,穿着打扮却寒碜不少,一下子就给比下去了。撺着的手帕绞了又绞,又气又吃味,恨不得在她脸上戳两个洞。 男的,一黑一白,活似对无常,差别有点大。 白的是刘红杏的男人,名号张水生。不过二十出头,细皮嫩肉的,一身乡下不常见的石青色长衫,又长又宽的袖子还绣了绿竹叶,一看就知不是干活的,有点油头粉面的意思。 黑的是刘万金的大儿子,大名刘顶柱。与余金莲岁数差不多,皮肤晒得黝黑, 长得又壮实,足足比楚翘高出两个头,往那儿一站形似半截铁塔,就是眼光呆了点,透着股子憨劲。 而刘万金的媳妇——许氏阿花,即那个壮硕妇人,她有个外号唤作母金刚。打人下地是一把好手,智商余额却略显不足,缺了几分脑子。一下车便口无遮拦的嚷嚷余家人半晌才来开门,一家人怕是全睡死过去。 楚翘嘴角抽了抽,她没有偏帮哪边的意思,就是个单纯看戏的。但大清早的,一上门就满口死了活了的,不觉晦气吗? 这小老太太也死活瞧不上她。 约莫觉着巧叶是余氏与外边的野男人鼓捣出来的,不是刘家的根,压根没住在刘二郎的地盘上的理。 一进门,当着楚翘的面就啧嘴甩脸子,梳着发髻地小脑袋还一摇一摇的,满脸写着嫌弃厌恶。 Excuse me! 余巧叶不挑时候生,怪我咯? 余氏和野男人有一腿,怪我咯? 和你刘家没血缘关系,怪我咯? 楚翘嘴角直抽抽,有点埋怨起翘脚找阎王报到去了的余巧叶,凭啥让她楚翘来顶你丫受罪啊! 然而,更让楚翘大跌眼睛的事还在后边…… 第30章 我的极品亲戚(中) 平白多了六口人,住是个大问题。碍于老族长的面子,余氏倒没在这方面为难大房。 可余氏也不是个傻子,抢占先机,连夜就与余金莲搬到了靠东边的屋子,那儿冬暖夏凉,采光又好,人住着最舒服。 楚翘住的那间小黑屋子大房哪能瞧得上,挑来挑去只剩下两间屋子。大房女眷搬到北屋,刘万金则带着儿子与女婿住到了条件稍好的西屋,六口人挤挤也倒住得下。 空屋里只有冷炕,刘万金去管余氏要铺盖卷却碰了一鼻子冷灰。亏得大房自带了被窝跺子。又是三月天,天气渐热,几块板子一垫,稻草一铺,总算 是安顿下来。 一晃眼,便到了吃朝食的时候。 楚翘蒸了一屉掺着野菜的苞米面窝头。那里头的野菜都是她去云阳山里挖的,正是时节,又嫩又甜。兼着熬了一锅稀粥出来,热乎乎的端上桌。 窝头和稀粥都是寻常吃食,楚翘想着人多,怕有人吃不饱,分量做的是足足地。 等端上桌,楚翘才晓得,她的好心是真喂了旺财。 刘红杏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粥,撇撇嘴,嫌弃不已:“就吃这个啊,连米粒都挑不起来,在我们城里这就是用来喂猪的。是吧?水生哥哥。” 她男人张水生压根不动筷子,有一眼没一眼的 瞟着对面的余金莲,心说草窝里也能出金凤凰,这姑娘可真够漂亮。 水生冷不丁听着刘红杏问话才回过神来,斜眼看着桌上的饭食,脸色恶寒:“素菜薄粥的,也可上桌?我早先食过了,你们慢用。” 话罢,挥挥衣袖下了桌,刘红杏把筷子一丢,连忙跟上去,边跑还边叫,让她的水生哥哥等等她呀。 见姑娘走了,刘万金的媳妇许氏便接过了话头,伸长脖子嚷嚷着:“这是家里没粮食了吗?粥烧得凭稀薄,叫人怎地吃呀!” 嗬,寄人离下还嫌弃粥薄,这一个个的全把自个儿当大爷了! “晚饭紧着量烧,家 里粮食也不多了。吃多少做多少,天热,可别给剩了。” 余氏瞥了一眼刘红杏碗没吃过两嘴的粥水,阴阳怪气的说道,却没多少表情,想来是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楚翘忙不迭的应了一声:明里暗里都在斗法呢,心说以后这日子难过喽。 刘万金暗道一声不好,余氏故意下套呢。他狠狠瞪了一眼许氏,骂道:“诶,你个憨傻婆娘!嫌东嫌西的,忘了逃荒那两年连草根都吃过吗。弟媳,对不住了,家里小辈让我给惯坏了,水生又是个秀才,多担待!” 秀才? 余金莲望了她娘一眼,大眼睛珠子滴溜溜的直转 ,这两个字可拨动了她的心弦。 余氏是个心里做事的,没言语,亦没表态,冷哼一声,句话不说领着闺女便下桌,甩足了脸子。 “他娘的。” 刘万金骂了一声也下了桌,许氏夫唱妇随连忙跟上,刘万金就一边骂媳妇一边走。 桌上正儿八经吃饭的就剩俩人了。朱老太太那是经历过饥荒的人,吃啥都行,有得吃就成。 刘柱顶人一大个,看起来憨憨傻傻的,估计不知道什么叫好吃,压根不挑食。胃口也大,把全部窝头加上一盆稀粥全送进肚里,抹抹嘴儿,拍拍肚皮,打了个嗝:“哎!今儿总算让俺混个半饱!” 第31章 我的极品亲戚(下) 朱老太太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看着大孙子扫掉一盆窝头粥水,简直比自己吃还高兴儿。 “柱子,才吃了个半饱哟!哎哟,这些日子可苦了我的大孙子呢!” 朱老太太心疼的摸着大孙子脑袋顶上许久未洗的肮脏发髻。 虽说刘顶柱是个憨傻的,脑袋不大灵光,但朱老太太重男轻女了一辈子,孙子可以传宗接代就是孙女强。老太太向来把这个傻孙子当成命根子般来心疼。 顾不得自己没填饱肚子,老太太把碗里的稀粥全倒进刘柱顶碗里,眉开眼笑的道:“诺,奶的也给柱子!快吃!” 刘顶柱完 全不知饱为何物,一仰脑袋,粥水就全倒进了肚,傻笑着冲朱老太太说:“奶,俺还要。” “还要啊,好好好,怎么着也不能让我大孙子饿着!” 朱老太太环视一圈,伸手就夺过楚翘手里还未吃过的窝头,递给刘顶柱,笑得相当慈祥。 “……” 楚翘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窝头早让刘顶柱吃下了肚。 “这是我的窝头!” 楚翘委屈的小声说道。 老太太见楚翘年小,以为是个好欺的,冷哼一声,表露出一副刻薄模样:“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小野种!这可是俺二郎挣下的家业,没给你 撵出去算不错了。柱子是咱老刘家的独苗苗,不得让他多吃一口啊,日后还指望柱子传宗接代呢!” 楚翘嘴角直抽抽:她还从未见过人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咧! 佩服归佩服,可不怕这老婆子。都没把她人放在眼里,光明正大的抢她口粮,也犯不着尊这个老护这个残。 楚翘嗤笑一声便反唇讥讽:“您老儿子都死了多少年了,让他多吃,传的又不是刘老二的宗。” 这话可戳着了老太太的肺管子,一张老脸瞬时胀成了猪肝色,伸出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指着楚翘:“一口破窝头罢了,你个不得好死 的小杂种!信不信给你撵了出去!” 楚翘听了,也倒不生气笑嘻嘻的抱着手,道:“您老当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若搁到我娘耳朵里,啧啧,估连苞米糊糊都吃不上喽!” 朱老婆子老虽老矣,可精着呢! 楚翘这话说的在理儿,就算余氏再不待见她,好歹也是余寡妇生的,楚翘是小杂种,那余氏成啥了? 大房来投奔人家,还骂人闺女是杂种,哪有这么个理儿?本来余氏一开始就不乐意让大房住下,把大房撵出去,这不正是个由头吗? 大房要出了这个门,还能上哪儿? 许氏的娘家小妹可真 不是个东西,看那憨蠢婆娘的脸色过日子还不算。这不,人家一翻脸,说赶人就赶人,啥情面都不讲,任你磨破嘴皮也不让你再住。 眼下大房一家都得指望着余氏吃饭,轻易得罪不起! 朱老太太一思量,对头,咱不能跟这小野种一般见识!恨恨的剜了眼楚翘,拉着自个儿大孙子就下了桌。 楚翘暗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早已看清。若老婆子掂不清楚状况,要继续胡搅蛮缠,她倒还可借余氏的手来收拾这她。 没成想这老东西刻薄归刻薄,还挺精的。看来以后得多留个心眼,防着点老婆子作妖。 第32章 窝里斗 大房一家不好伺候,皆摆着大爷的谱。 这余氏也是个厉害,亦不客气。 到了晚些煮夕食时,将楚翘往灶台外一撵,破天荒的下了厨——端上一锅掺了草籽捂得酸臭玉茭面窝头,一人三片能齁死人的老咸菜,便是所有饭食。 朱老太太带着宝贝孙子去老姐妹家串门子了,不在屋里。 娇小姐刘红杏过惯了好日子,往桌面上一打量,脸都绿了。二话不说,拉着丈夫张水生就下了桌,一准是到外边去祭五脏庙了。 “大伯,大伯娘,怎地不吃呀?” 余金莲出声招呼,管刘万金夫妻俩手里各塞了一个窝头。她嘴上虽带着笑意 ,两只狡诈的眼中却满是嘲弄。 刘万金捧着窝头,一脸难色。 他见余氏俩吃得津津有味,自个儿也不好得挑三拣四,可这窝头着实不是人吃的,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余氏心里冷哼了一声,刀条脸上浮出几丝阴狠的神色:这些年你们倒是大房快活,咱们孤儿寡母的谁管过? 她男人刚死的那会儿,穷得连苞米面都拿不够吃。只能靠熬苞米面糊糊过活,搓完苞米粒的棒子可舍不得扔,全磨碎了煮进糊糊里,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刘万金“哎哎”的应了两声,硬着头皮啃了一嘴窝头。拉人脖子的草籽混着酸苦发臭 的玉茭面,一口下去,嗓子眼都跟着疼。 夫妻俩勉勉强强的吃了半个窝头,便要找由头推辞下桌:宁可上外边花钱吃去,也不受这份罪。 余金莲抬着笑吟吟地一张脸,嗓音也软软糯糯的:“大伯母,怎地个把窝头就饱了?瞧您人高马大的不多吃些,可别饿着自个儿。” 许氏一听,急忙吓得连连摆手,急急忙忙的往外走,笨嘴拙舌的答:“不了……不……了,我饱了饱了!” “哼。” 余金莲眼角划过一丝得意,甩甩帕子,支使楚翘来:“去,把桌上的东西全倒了喂鸡。” 没说话的楚翘心里明白了几分,余寡妇弄 这么一出,是在收拾大房呢! 这几年风调雨顺的,收成也算好,可余家就这么三个女人在地里忙活,一年到头也就那样。余氏可不想为了个外来的大房多浪费口粮,寄人篱下还活似一堆大爷,自然是要收拾的,最好是能把大房撵走。 一连七八天,饭食都是余氏张罗的,清汤寡水是不用说的,连下锅的苞米面都是捂得发霉起了绿点的。寻常人家通常把这样变质的苞米面用来喂猪。 起初大房都是拿着大子,到外边买着吃去。几顿下来,铜板也越发的少,大房本就没多少钱,否则亦不会把主意打到余寡妇身上。即使刘万金 荷包里还有那么几锭银子,便不肯再花。 没了铜板,又不肯吃那喂猪一般的饭食。大房每个人的肚子都在造反,尤其是许氏,她个儿最大,比别人饿得更狠。 强撑了三天,饿得两眼发黑,走路都打颤。未了,没得法子,大房一家只能将就着吃罢。 平时个个抱怨窝头粗拉嗓子眼,菜汤淡没油星,粥薄如水可以照人影。现在浑然不顾了,恨不得长出八张嘴,把窝头菜汤全塞进嘴里。 唯独张水生,每日挥挥衣袖,清早出去,晚间归来,不出去的时就摇头晃脑的读读之乎者也。仿佛饿鬼投胎似的大房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第33章 秀才老爷 这日,水生秀才连着几日被刘红杏关在房里读书,心生不耐烦,丢了书卷,起身伸了个懒腰,便要出门闲逛。 “杏儿,取两吊钱来。在屋里坐得闷了,我需到外边走走。” 张水生冲坐在床边挑花的刘红杏说道,表情颇有些不耐烦,语气倒还软乎。 刘红杏啧了一声,她正低头使着针线,自是没瞧见水生秀才脸上是个什么神色。低首将手上的线头咬断,才抬起脑袋,道:“水生哥哥,咋又要钱?前些日子不才给了你半两银子嘛?” 望着那两条修得又短又细的眉毛,张水生心中升起一 股不耐烦,可眼下还指着刘家吃喝,只得按耐着性子,柔声解释道:“这穷乡僻壤的,东西倒不便宜。买了纸墨笔章,自是剩不了多少。” 随后,水生秀才的声音提高了几度,隐隐有生气的意思:“好杏儿,莫不是我还骗你?你若不信便罢了!” 听着丈夫像是真气恼了,刘红杏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一屁股坐进水生秀才怀里,贴了个笑脸:“水生哥哥莫生气,我咋能不信你呢?这日你也累了,是该出去走走,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说着,刘红杏便从自个的小匣子里,取了两吊钱出 来交与张水生,眼光越发温柔:若今年秋试水生哥哥中榜,她可就是举人娘子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读得多,读得好,便能做大官!刘家大房皆是这样想的。 刘万金大字不识一个,生个儿子还是个傻子,想做大官这辈子甭想指望了。 起初,遇上张水生时,水生秀才还不是秀才,只是童生,又家境微寒,仅有一间破屋栖生,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可刘万金是个官迷,做梦都想家里出个大官,好光耀门楣! 认准了张水生是个读书种子,刘万金顾不得什么门当户对,直接 让姑娘倒贴张水生:一个女婿半个儿,老子儿子做不成大官,女婿能做成也不赖! 这些年刘家大房为了让张水生考上秀才,可没少砸银子。即便落魄了住到宝河村,看人脸色过日子,都没让水生秀才受委屈,依旧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哪怕全家人个个饿得两眼发黑,也咬牙拿出银钱来,让水生秀才到外面吃好的去。 “晚间早些回来,当心天黑看不清路,可别摔了碰了!” 刘红杏依依不舍地送水生秀才出门,人都走了老远,她还扒在门框上,远远的瞧着那道背影。 许氏瞧见女婿出了 门,便凑到女儿身边,抱怨道:“水生不好好读书又出去了,管你要了多少钱啊?” 这话只敢在背地说,可不敢当着水生秀才的面讲! 都指望着张水生能高中,带着刘家鸡犬升天呢。许氏再鲁莽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这位秀才老爷。 刘红杏扬起尖下巴,横了一眼许氏,显然没什么好气:“娘,你这话啥意思?水生哥哥读书读得累了,还不许人出去散散心啊。” “我这不是说说嘛,又没别的意思。” 许氏嘟囔了几句,在儿女面前人高马大的母金刚也显得畏畏缩缩的,明显矮了一头。 第34章 王八绿豆对上眼? 这边水生秀才出了门便一直往东走,正寻思该拿着钱到镇上小酒馆喝喝花酒呢?还是要上一桌席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水生秀才低头纠结时,一个香喷喷的妙人迎面撞进了他的怀里,定神一瞧,不是别人,正是余寡妇的漂亮姑娘余金莲! 只见余金莲今日换了一身崭新衣裳,发上三两朵娇艳头花。描眉画眼,擦脂抹粉,显然用心打扮过,娇娇娆娆,格外美丽。 四目相对之间,只见金莲眼波流转,嘤嘤咛咛的从水生秀才怀里退出,娇声道:“对不住了,金莲一时不注意,竟冲撞了姐夫 !” 说着,余金莲虚扶了一下额头,似是被撞得疼了,拧着两条描过的柳眉,娇弱姿态,分外引人怜爱。 张水生不是个好鸟,对刘红杏谈不上忠贞。此番见了余金莲,只觉得金莲赛过画上的仙女!当真连道都不会走了。 等回过神来,张水生似戏台上的小生般,一甩衣袖回了个礼:“此番冲撞了妹子,当真是小生失礼了!如何能怪罪于妹子。” 余金莲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瞧这水生秀才跟唱戏的相公一样,又有礼貌又谦虚。 心里越发的欢喜,眼光也越发得意,不禁暗自庆幸 这一趟是来对了,还真让她给堵着水生秀才了。 张水生也在心里暗自庆幸:亏得今日管家里那娘们要了银子出来走走,否则哪能碰上金莲啊。 刚来余家第一天,他就瞧上余金莲了,更叹这草窝里也能有金凤凰呐! 奈何家里那婆娘管的严,眼下未挣得甚功名,还得指望刘家吃喝。当然也舍不得被刘家人当成祖宗似的供着,自是要安份些。 此刻四下无人,他便动起了心思,仗着手里有点钱,张水生故作豪气道:“以表赔罪,不如让小生做东摆酒一桌!” 两吊钱足够到镇上饭庄吃 一顿有酒有肉的饭菜了,故水生秀很有底气。 余金莲一听,有门! 不过就这般跟着去了,岂不掉价?金莲不傻,知道分寸,段位也高,面上带笑,婉拒了张水生。 在田埂上带着狗子采如意菜的楚翘远远的瞧见张水生和余金莲俩人腻腻歪歪的,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 他们俩这是……王八绿豆对上眼了?可张水生有妻有家的,这不大对劲啊,楚翘决定再看看。 眼见余金莲不上钩,水生秀才一计不成,便再想一计,正欲开口。谁知刘红杏这时冒了出来! 原是水生秀才走的急,忘 带钱包了。她便撵着出来给男人送来,岂料瞧见张水生与余金莲在一块! 女人本就是善妒的生物,刘红杏更甚! 她把全部的期盼都系在了张水生身上,就盼着日后当官太太。别的女人一管张水生身边凑,她就张牙舞爪的恨不得活撕了女人。 余金莲颇有几分姿色,又比自个儿美貌,她便认准了这娘们是个骚狐狸精! 即便余金莲张水生什么都没做,免不得这贱蹄子存了勾引水生哥哥的心! 狗子“哎呀”一声,晃着狗尾巴,何等的兴奋:“汪,她俩要打起来了!咱快去看热闹!” 第35章 结梁子 “狗哥,狗爷!您快消停点!” 楚翘连忙拽住狗脖领子,把准备冲出去的狗子给拉了回来:“咱在这儿看也挺好,犯不着上去插一腿。别羊肉没吃着反惹了身膻!” 狗子歪着狗头想了下,觉着楚翘的话也挺在理便退了回来,趴在田埂上用白爪子刨出了个浅坑:“说的是,咱在这看也挺好的!” 那边刘红杏登时红了眼,挺着尖下巴,张牙舞爪,怒腾腾的就冲过去,吼道:“你俩干啥呢?” 整个人就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余金莲面前。水生秀才见状不妙,往刘红杏身后一缩,指着余金莲一嚷:“没我的事,是她扑的我!” 刘红杏一听,怒气更甚。生气之余也不见得有多理智,一把就薅上余金莲梳得油光水亮的头发破口大骂:“你个几辈子没见过男人的骚狐狸精!浪蹄子!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敢勾上我男人,看老娘不撕了你的烂x!” 那发髻没上刨花水,耐不住扯,三下两下就散垂下来,别着的艳丽头花也掉了一地,被刘红杏的绣花鞋底踩进了泥里。 余金莲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哪里肯由着刘红杏打骂,反手一爪子招呼在刘红杏脖子上。 金莲的十根手指都养了半寸的指甲,在太阳底下颇为漂亮,此时一双白手倒派上了用处:一爪子下 去,伤口处血珠子就渗了出来,点点滴滴的掉在衣领上。 女人打架,无非就是靠抓靠扯。余金莲深得其母真传,全照着对方的要害——胸口和小腹下手。刘红杏红了眼,恨不得活撕了对手,下手也是极重的,毫不讲就分寸。 几个回合下来,金莲掐着红杏的白脖颈,红杏揪着金莲的黑头发,各自身上的衣服都扯散了,依旧打的难分难解。 反观水生秀才,缩着脖子,弓着脊梁,愣着两只手看着,两边打架他倒一个都不帮,连拉架都不去。 楚翘在远处望着,都直啧嘴:这男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吧?亏刘红杏还拿他当个宝! 狗 子也是这样想的,它非常不屑的吐吐舌头:“咱狗子都比他讲义气!” 未了,刘红杏和余金莲都没劲了,只得撒了手,各退一步,披头散发的,仿若俩个神经病。 “你个疯婆娘!” 余金莲一揽乱七八糟的头发,心中怒火更甚,恨不得杀了她。 “你个浪蹄子!” 刘红杏摸摸脖子上的血,奈何她实在没力气了,只好做罢,解恨似的冲对方啐了一口唾沫。余金莲不甘示弱也啐了一口,还回去。 安内必先攘外,刘红杏深知这个道理,与狐狸精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便不再与金莲纠缠,专心收拾起水生秀才来。 她搡着丈夫回 了屋,骂道:“你还要不要脸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嘴巴一瘪,哭出了声:“咱家是怎么破落的啊,这一回两回的……我要告诉爹!” 似是被踩了尾巴,水生秀才急忙好声好气的哄起刘红杏来:“好杏儿!真没我的事儿,是她先扑的为夫!为夫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刘红杏狠狠打了他几下,又听了一番甜言蜜语,她爱水生爱的狠了,耳根一软,便信了丈夫的话。将全部责任归在余金莲那浪蹄子身上,气故而消了。 瞧着张水生那张小白脸,刘红杏直把牙根咬得发响,张水生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别人碰都不能碰! 第36章 余寡妇的主意 余氏到田里转了一圈回屋,便瞧见自个宝贝姑娘披头散发的坐在炕上,也不言语。知女莫若母,闺女显然是出了事。 寡妇拿金莲自小当心头肉,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脱鞋上炕搂着姑娘,心疼的问:“金莲啊,这是咋了?” 余金莲依旧不言语,一双白嫩小手只顾绞着帕子,往日养得葱段般的指甲已经全断了,缺缺残残的,分外的难看。 “你倒是说呀!” 女儿有话不肯说,余氏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娘啊。” 余金莲眼泪汪汪的,瘪瘪嘴,一嗓子嚎了出来:“刘红杏那蹄子欺侮我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余金莲把经过一一道来。未了,拿帕子抹了眼泪,愤道:“娘,你可得替我出气。” 余氏听罢,看了看披头散发的姑娘,叹息一声,从妆匣中取来木梳,替金莲拢着发髻。 女儿是她生的,她还能不清楚金莲的心思么。 一下下的梳过姑娘的头发,这么好的头发,梳成高髻戴上金簪子准比官家太太还气派。又望了望金莲的面孔,艳过六月桃李!十里八乡就没几个姑娘比得过咱姑娘! “金莲,你当真瞧上了那水生秀才?”余氏幽幽的问,刀条脸上不阴不晴的。 “咋了?水生秀才中了榜可就是举人老爷,能到衙门里做官了呐。娘,我当官太太还不好吗?” 余金莲对镜照了照梳好的发髻,伸手理了下细碎的凤头,相当满意自个的这副花容月貌。 “姓张的,不是甚好鸟呐。” 余氏皱了皱眉头,她倒不是反对女儿瞧上有妇之夫。甭管旁人说啥,能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做啥都值! 早些年她不也和那挨千刀的睡了么?若不是挨千刀的有钱还是大官,又许她荣华富贵,她也不至生下巧叶那小野种。 算命的都说是人中龙凤的命,她便认准了金莲是要嫁 给富贵人家的,女儿给人当官太太她自是乐意的。 可老实说,余氏瞧不上张水生,从他第一天进门,眼睛就管金莲身上瞟。媳妇可还就在屋里,他就敢和别的女人狗扯羊皮,怕不是良配。 “管他的。娘,你还怕我收不住男人的心吗?” 余金莲往发上别了几朵艳红色的绢花,拢拢耳旁碎发,冲铜镜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 说的是! 就凭女儿这幅容貌,啥样的男人见了都得走不动道,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 “对了,娘,刘红杏那贱人太可恨。巴不得找个绳子拴着水生秀才,也不瞧瞧自己 那挫样儿,活脱脱一夜叉!得给我出出主意,早些让水生秀才休了她,娶我过门!” 一想到刘红杏美貌不如自己,穿着打扮倒样样比自己强,余金莲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大房的欺人太甚,小贱蹄子敢欺负我闺女!看咱怎么收拾她。” 余氏笑笑,金莲毕竟年岁小,没甚主意,算计人还得靠她这个娘老子。 “你这样这样儿……” 伏在女儿耳边,余氏低声说道了一通。 余金莲透过窗户望着刘红杏住的房子,脸上浮出一抹得意的笑,余氏眼中曾出现过的阴毒神色也同在她眼中显露出来。 第37章 和段家儿子的日常 等楚翘回来,余金莲已把自己收拾打扮了,漂漂亮亮的坐在炕上,俨然一个无事人。 凑近一看,余氏娘俩正开小灶呢:一大包干荷叶包着的猪头肉,蘸酱油吃,余金莲吃得嘴角油光光的。 吃猪头肉这么好的待遇,楚翘自是只有看的份。 闻着肉香,瞧着肉片,楚翘也馋。每天中午一碗咸菜汤就窝头,她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偏生手里的钱半文钱不敢乱花,得留着下回大集,使在刀刃上呢。 正馋着,狗子回了一趟段家,颠颠的又跑来:“汪汪,巧叶!阮娘今儿要 炖肉,你来不来吃?” 旺财费力的把黄色的狗脸从栅栏里挤,奈何狗子生得肥头大耳,从来就没成功把脑袋挤进来过。 “来啊。” 楚翘点头,肚里没油水,她都快馋死了,趁着没人注意,溜出了门:只要不管家里盘东西,阮娘倒真不介意她过那去蹭吃蹭喝。 等进了段家院门,楚翘才晓得阮娘为什么要炖肉?原是段家儿子段青舟回来了。 多日不见,段青舟比之前清减了几分,像是刚洗过澡,一袭青衫落拓,素衣淡雅,越发衬得面若冠玉,眉目清俊。 “哟, 这说曹操曹操到,刚我还寻思着让你青舟哥哥去叫你过来,怎地一回头你就来了!巧叶,快进屋里坐,晚间炖肉吃。” 阮娘从灶房转出来,笑吟吟的打着招呼,她哪里晓得是自家狗子替段青舟把人给唤来的。 “哼。” 楚翘的目光直接的从段青舟挪过,落到了阮娘脸上,听话的按照吩咐坐进了屋里,连个招呼都没跟段青舟打。 “柜里有糕饼,若是饿了先垫一垫。” 阮娘吩咐道,又钻进了灶房:巧叶就似变了个人的,不单不来打秋风,上回还破天荒的送了三斤 肉过来,阮娘对此相当欣慰,越发的把楚翘当自家人看待。 “你!” 望着楚翘进了屋,段青舟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薄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艾艾怨怨的闭上了嘴。 他又不是长得丑,这丫头怎地不多看两眼? 可转念一想,若是她真被自己迷住了,哭死哭活的非要嫁自己,那也够头疼的了。又谈不上喜欢她,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乡下的野丫头。 呸……为什么要用喜欢这个字眼! 段青舟坐在屋后的苦苓树下,心乱如麻,以至于楚翘走到身旁都 未察觉。 “喂,想什么呢?” 楚翘冷不丁的发声,可把段青舟吓了一跳,段青舟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来作甚,无声无息,好似个女鬼。” 说着,段青舟又抬眼看了看楚翘,补充一番,嘲讽道:“还是个貌丑的女鬼,与话本折子里清婉美丽的鬼仙差了十万八千里。” 楚翘人活一世,还从未被人如此恭维,一时气得两眼冒金星,双手直发抖,更可恨的是她想不出好词反敬回去! “你奶奶个腿儿!” 楚翘忍无可忍,飞起一脚,狠狠的踢上了段青舟的小腿。 第38章 小花花送你 兔子急了也咬人,狗急了还跳墙呢!段青舟毫无防备之下被踢了个正着,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翘示威似的挑挑眉毛:谁让你欺负我来着。 “哼。” 段青舟黑着张脸,也不怪罪人,跛着腿的走了几步:毕竟有错在先,他总不至于迁怒别人。 同时,他漂亮的凤眼中却划过丝丝疑惑:这个人,似乎有些异样…… 听村人说过,这余氏的二姑娘就是个白面包子,挨了耳光还不敢哭的性子。又向来是个胆小的,风刮树叶还要缩紧脖子,生怕大风吹掉了脑袋。 他段青舟虽比不得从前,却也不肯将就了,自来是不愿娶这么个软包子 进门。架不住阮娘劝说,他只好点头同意,心里却是千般不愿,一瞧见余巧叶过来就远远的躲出去,万般的嫌弃。 怎地,眼前这个余巧叶…… 段青舟偷着瞧了眼楚翘:一张粉白桃脸,两撇弯眉漆黑,眼睛里透出几分精明,娇娇俏俏的,灵秀得紧。 与之前怯手怯脚的模样,着实不似一个人,思来想后,段青舟却总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两人进到院子,阮娘瞧见自个儿子一瘸一拐的惨样,心疼是不必说的,赶忙问出了何事? 楚翘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完了,这下阮娘非得记恨上她不可。 哪里晓得段青舟却主动把话头给接了过去 ,说这腿是自个弄的,将楚翘撇的干干净净。 楚翘不解,偏过脑袋凑向段青舟,压低声音问:“吃错药了啊?干嘛不实话实说?” 段青舟轻哼一声,傲踞的抬起下巴,道:“实说了又如何?你可赔得起汤药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我懒得与你多做纠缠。” “你!” 这次换楚翘咬牙切齿了,她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咬下一口段青舟脸上的好肉来才够解恨。 段青舟嘴角却不易察觉的弯了弯,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楚翘眼下,嫌弃万分的说:“可不是特意买予你的,只不过……不想失信罢了。” 楚翘奇怪之极,低头一看 ,却见姓段的掌上放着朵小小的堆纱绢花,形是仿着山茶来做的,用霞色的细纱堆了好几层,做的惟妙惟肖,一瞧便知不是随意从小摊上买的。 “啊?你要送我这个?” 楚翘惊讶万分,想起了上回姓段的说缺什么给她带什么,可楚翘着实没想到段青舟会送她个头花。他倒真是体贴,见巧叶戴不起花便买了来送。 段青舟重重地嗯了一声,他是头一回送姑娘家东西。以为楚翘瞧不上,又抹不开面子,便黑着张俊脸,古怪着嗓音,语气含几丝愠怒:“你若不要,扔了烧了!我不多言半句。” “别介,一看就好多银子,烧了扔了如 何使得!再则,这可是青舟哥哥与我的,怎会瞧不上!” 一听,楚翘赶紧抹了个圆乎脸,笑嘻嘻的从段青舟手里接过了绢花,好言好语的顺起段青舟的毛来。 这人吃软不吃硬,傲娇且容易炸毛。楚翘的一声青舟哥哥,唤得他心头一苏,当真被撩拨了一下,更似吃了蜜一般舒坦。 “这还差不多……” 段青舟小声嘀咕道,俊脸却微微一红。 “啊?你说啥?” 对方音量太小,楚翘没听清,问了一嗓子。谁知对方立马炸了毛,楚翘不乐意,两人开始各种互怼嫌弃。 躲在树下乘阴凉的狗子望着他们,晃了晃个尾巴:“真是对活冤家。” 第39章 接着赚钱 自段青舟回来,眼瞅着如意菜就要绝了迹。楚翘见天的领着狗子往云阳山里跑,一人一狗合力之下,倒也采了不少,每天都能扛出一柳条筐来。 段青舟虽不知其意,却不多言语,浑若没看见一般。楚翘便让狗子送过去些做好的,段家娘俩常吃得直吐舌头喊辣。 小满一到,如意菜便老得不能入口,味道也又苦又涩,采来也无用。楚翘集中精力,放在了晒制菜干上。待如意菜全部晒干,已要入了五月,是时候该接着赚钱了。 余家人多眼杂,做起事来自要小心翼翼。楚翘长了个心眼,早上 天不亮就偷摸起来穿好衣裳,花了十个大子,坐邻村的牛车提前去的镇上。 到了镇上,楚翘先拿钱在饭庄打尖,要了俩白面馒头和一盘堆得尖尖,油亮亮的猪头肉,饱食的吃了一顿。 又要了间房,开始猫在房间里对如意菜二次加工。佐料饭庄厨房是有的,不必到处去买,拿了一百文给老板,后厨的东西便随楚翘去用。 只是糖这般高级的东西,楚翘得到外边去买,店家是不备的。等到了糖铺,她差点没给吓死。 这年头当伙计的多半看人下菜,瞧楚翘穿着打扮不是甚富贵人家,楚翘要 买二斤糖,伙计便估摸着递过来包糖渣。 楚翘接来一看,这哪里是糖?黑乎乎的一坨,活似咖啡渣!便还回去:我要的是白白的那种,你递包渣渣来做甚? 伙计立马笑了,白糖?您老发财了居然吃得起城里八十文一斤的白糖。我这铺子只有糖渣,黑糖,红沙糖,独独没有白的,您有钱也买不着。 楚翘一听,脸都给唬白了。她原以为白糖这玩意仅是金贵,想不到有钱都买不着。无法,只好要了两斤三十文的红糖凑和着用。 等下半夜房里飘出一股奇香,勾得人馋虫都溜出来。楚翘的如 意菜也就做好了,拿秤上一称,足有二十来斤! 除去三十文的饭钱、四十文的房费、一百文的佐料、七十文的红糖,她手里就剩五十个铜板了。 算好帐,趁着天未亮,楚翘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待窗外街上有了人声,就匆匆的起来退了房,在街市上摆起小摊。 这个时节,这个地点,卖如意菜的,独楚翘一家! 完全没有竞争对手。再说,谁知道这喷香的小菜是漫山遍地都长的,旁人猜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上回吃过的主顾,惦念着这个味,纷纷来光顾,做了回头客。镇上没吃过的大户 ,皆认准物以稀为贵的理,都遣了管家采办来买,好日后用来炫耀——“我今日吃了如意菜,你们都没吃过吧!” 主顾们你一两我一半斤,不消多时,楚翘扛来的如意菜便卖了个精光。见识过楚翘厉害的小贩们,虽眼红,也真的只是眼红罢了,没谁敢来找楚翘的不快。 等到收摊之时,楚翘躲到街角去数钱:二十多斤如意菜,撇去成本,足赚了一两银子! 铜板,碎银稞子,堆做一小堆。 楚翘笑得那叫个见牙不见眼。一两银子,这里物价又不高,光买白米饭猪头肉都够她吃小半年的了! 第40章 救人(上) 收好了银子,楚翘开开心心的准备往回赶。正走着,对面摇摇晃晃走来个人,衣着破旧,一头乱发,瞧不清脸面,看身量倒是个未长成的少年。 只见那人晃晃当当的,好似吃醉酒了般,没走两步,便一头栽在路边,不省人事了,可着实把楚翘吓的跳老高。 上前一看,那人确实是个少年,肚儿却圆鼓鼓的挺着,乍一看,还以为带着个小娃儿。 “喂?醒醒。” 楚翘轻轻用脚尖踢了踢那少年。 出了这等事,旁边担子的小贩倒是淡定,眼皮也不抬一下,边擀着面饼边 冲楚摆摆手道:“穷人贱命自有天收,姑娘就甭管了,一个小花子罢了。” 嗬,这话说的! 楚翘是个兽医,虽没给人看过病,但她背过希波拉底誓言。好歹活生生一人,倒在这儿不管,这事她可做不出来。 瞧那小叫花挺个圆滚滚的肚子,她好赖学了几年医,一看这情况,便冒了冷汗。她怕这人肚里有肿瘤!就算是腹积水也够呛的! 这个时代哪来的条件让她做手术?中医见效又慢,若是真如她判断,只有死路一条。不过,光凭肉眼判断,楚翘也不敢太过断定。 正巧,天上叽叽喳喳飞来一群红嘴小雀儿,楚翘支起耳朵一听,这群小雀似乎在讨论某个大笨蛋。 楚翘顿时有了主意,躲进巷子里,挥手招来一只红嘴小黄雀,用吃剩的一块饼子套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这小叫花唤做阮小六,是玉泉镇上的孤儿,打小没爹娘照管,让镇上的老叫花带大,他便成了个小叫花。 今日镇上的土财主讨小老婆,财主摆阔在府上设流水席,大宴四方,连镇上的花子都有份。 阮小六连着几日没讨着饭,饿得眼珠子发蓝,碰上这种好事, 乐呵呵的就去土财主府上捡剩饭吃。 结果这货把自己当成沙漠里的骆驼,掉进花生堆里的仓鼠,四个胃的老牛。生生吃出了自助餐的最高境界: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喳喳,只听过饿死的,还没见过撑死的!喳喳!” 那红嘴小黄雀笑得直扑棱翅膀,开心的差点没在地上打滚。 “去去去,有你这样幸灾乐祸吗?”敢情那小花子没病,单是撑成那样的。楚翘撇撇嘴,把一小块饼子丢给那小黄雀,算是了事。 等她从巷子里出来时,那小叫花依旧不省人事,眼瞅着 出气多进气少。身边围了一圈人,全在交头接耳,议论这阮小六活不成了,要不给拖到南边乱葬子岗埋了。 “慢着,这人,我能救!” 楚翘拨开人,走了进去。人群中顿时一片嘘声:一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还能救人? 路人当中哪有信的,有好心的提醒楚翘犯不着管这小花子,任它自生自灭好了。反正救活了,也不过是个乞丐,冶死了,反而要惹上人命,实在是犯不上。 那小贩也斜着眼看楚翘,心说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本事?等把人治死了,看她要如何收场? 第41章 救人(下) 有热闹凑,来看的人便越发的多,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其中就有被楚翘狠狠讹过的许家娘子。 捂着扯豁了的耳朵眼,这婆娘冲周围人嚷嚷起来:“大伙可别听她吹!这小贱人可是个烂货,指定是这小叫花惹着了她,她趁机要弄死人家!就上回,这小贱人生生讹了我半两银子呢!半两银子呐!” 闻者都唬了一下,望着楚翘的目光也有些变味,冶死了和故意弄死,可是两码事。 许家娘子则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要论编排人,老娘还不会? 那可是半两银子呐!生生的就让这小贱人讹了去啊!她气得半月都没吃下饭去! 非得好好收拾 那小贱蹄子一顿才解气。没成想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来! 楚翘听到许家娘子的大嗓门,微微皱了眉头:这人就是属黄瓜的——欠拍。 想到这儿,楚翘站了起来,悠悠的走到许家娘子面前,淡淡然的开了口:“要不和你打个赌吧?若是我把人治死了,火烧水淹,随你处置。” 许家娘子微愣了一下,随即便道:“哼,赌就赌!你个小贱人谋害人命,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从表面上瞧,这死丫头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只会在土里刨食、地地道道的一个农女,将来也还会是个村姑,哪有这起死回生的本领! “那我把人 救了回来?你要如何呢?” 豆蔻少女嗓音生脆,听着好似在三伏天里吃了口冰镇的瓜果一样通体舒坦。 “这…我难道怕你不成!你说如何就如何!” 认准了楚翘没这个本事,许家娘子自然回应的也生脆。 “那好,我便请在场的各位叔伯兄弟,姐姐嫂子做个证。若人死在我手里,火烧水淹水随许家娘子处置!人救了回来,我说如何就如何!” 楚翘冷眼一睨,当场找来了纸墨,与许家娘子立了文书,两人各自摁了自己的大红手印在上面。 白纸黑字,又有诸多证人,算是立了生死状,显然是做得效的。 楚翘是铁定要救这小花子, 事不宜迟,她先去让人找针,要求倒有点特别——非得要那又细又长的,还得中间通气的针! 看客是永不嫌事多的,当即就有好事者领了话,转身去找针了。不久,便从医馆里取来了根三寸长的骨针,足有半根筷子粗细,中间倒是空的,能通气。 楚翘接过来一瞧,这针是大夫里用来放血的,粗是粗了点,好在能用。毕竟比不得上辈子,寻不来针筒,用这个也凑合。 先在火上烧了烧,再用烈酒洗了。楚翘一把,掀开那小叫花破烂衣裳,让撑得圆滚滚的白肚皮露出来。找准胃在哪,楚翘一针便扎了下去,透骨针足扎进去半根。 看得众 人直头皮发麻,心说小花子准死定了,那针都扎进肚皮里半根了,这人还能活吗? 只听嗤嗤声作响,不知从哪冒出一股酸臭无比的味道,有眼尖的却瞧见小花子的肚皮消下去了一些。 说来也奇,那股子味道越浓,小花子的肚皮就越瘪。待到气味全散去,肚皮也消了一半,不如先前那边鼓的可怕。而那小叫花的脸色也由先前的纸白,变得有血色了些。 楚翘寻思差不多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透骨针拽出来,做了伤口处理。 也许是伤口疼的厉害,小叫花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嚎嚎。 “疼死了!” 那小花子叫出了声,只觉着比被大狗咬了还疼。 第42章 走好吧,您勒! “诶诶诶!活了,这小花子活了!” 一众围观路人纷纷惊奇道,后边没看见的人全都挤到前头,想看看这死里逃生的小花子。 “你们…都看着我…做啥?” 那小叫花有些受宠若惊,他一身虱子跳蚤,从小到大谁见了他都得往后躲,怎地今日全凑上来了? 哎呦,肚子怎么那么疼…… 顺眼望去,小叫花惊恐的瞧见自己肚皮上通了个洞,一个姑娘正给他裹伤。诶,肚子也不那么胀的疼了…… 他这才回忆起前因,又支着耳朵听了几句,明白了后果,敢情自个快撑死的时候,是这位姑娘救了他! “行了,别装死了,站起来 走两步,不嫌地上凉啊?” 姑娘低垂着眼睫,擦了擦手上的血,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美的很让人舒服。 “诶。” 小叫花听话的爬了起来,除了肚子还有些疼,人有些虚弱之外,已无大碍。 惹得众人一片嘘声,啧啧称奇,都说神了!明明快要死的人了,扎了一针,竟然又活爬起来。 楚翘肚里暗笑:别拿兽医不当大夫! 以前回乡下时,姥姥家的牛在外边吃撑,都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她就拿打大牲口的针筒戳到牛胃里面,把里面的胃气给抽出来,把牛给救了。 人和牲口差不多,凡是吃东西时,吞咽咀嚼的过程免 不了吃些空气进胃去。把多余的气给放出来,胃就能松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楚翘还是头一回见着能把自己撑死的主儿。 瞧这阵势,许家娘子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今儿又栽了!趁着没人注意,许家娘子自知不妙,脚底抹油匆匆开溜。 楚翘却眼尖,弯唇一笑:“诶!这般着急,且慢些走,许家娘子你可是忘了什么?” 众人一听,百十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了开溜的许家娘子身上:都立了生死状,这时却想走人,哪有这般容易! 好事者立马上去,将许家娘子拽了回来,众人将其团团围住,是半步也走不脱,许家娘子肠子都 悔青了! 看客只顾热闹,又事不关已,再则这许家娘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自是没人出头。 楚翘上前一步,掏出了刚刚立的文书,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的说:“许家娘子,这可是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了的!把人救活了,我说如何就如何!” 话罢,许家娘子立马凉了半截,白纸上鲜红的指头印是她自个按的呐!转念一想,这死丫头总不至于杀了她,无非就是讹些银钱,可钱没了比死还难受。 确实,楚翘是不要她的命,也不敢打杀她,但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去,到那边站着去。” 楚翘指指路边的一个恶臭粪坑,笑 得有些意味深长。 许家娘子不明所以,但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又有好几个大汉跟在身后,只得乖乖地按照吩咐。 “迎面站好。” 楚翘的声音生脆的紧,略带一点少女特有嗓音。 天气渐热,粪坑里的秽物越发瘟臭,着实让人不忍直视,退避三舍。许家娘子被人揪着辫子,无法只得豁出去,面迎着粪坑,把背留给了楚翘。 “走好吧!您勒!” 楚翘喝了一声,抬腿结结实实的蹬在许家娘子背上,一脚把人给踹进了粪坑里! 顿时哗然一片,众人皆在风中凌乱,目瞪口呆的望着楚翘:“这丫头,也太…歹毒了点吧……” 第43章 收了个小弟? 许家娘子往她头上泼脏水,她给人踹进粪坑里,很合理,没什么不公平的。 目测那粪坑不过三尺深,左右淹不死人,出不了人命! 楚翘拍了拍手,拿上自己的家伙什儿,就准备走人。谁知那小叫花却一步一歇的跟在她后头。 起初楚翘只当是同路,没去理会儿。等走出镇子,他还跟在后头,楚翘就警惕起来了:他该不是晓得自己有钱,要强抢吧? 摸摸腰间沉甸甸的一袋铜板碎银,这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咱也是有钱人了,得长个心眼,莫叫那歹人劫 了血汗钱去! 楚翘止住步子,转身冲那小叫花一喝:“给我站住!跟了我一路,想甚歪主意呢!” 小叫花是见识过楚翘手段的,也有些怕,让他站住果真站住了。他肚皮疼的厉害,底气着实不足,只能断断续续的张口:“我…没想…歪主意……” 楚翘不信:结结巴巴,一副心虚模样。 又打量一眼,对方不过十五六岁,瘦瘦高高活似竹竿,大风一吹就能倒。要动手,绝不怕他。 “我…我真不是…心虚!” 小叫花百口莫辩,他真是伤口疼,说话没力气啊。 “管你虚不虚,跟着我做甚?” 楚翘质问,板着张俏脸,声音生脆脆的。 那小叫花挠挠头,有些不敢看楚翘,他道:“我也不晓得……就是想跟着你。” 楚翘“啊”了一声,眼光都变得怪异起来,莫不是碰上了传闻中滴痴汉? “您救了我的命。” 小叫花伸出脚尖踢开一枚小石,羞涩的低下头。 他说的是实话,从小到大,镇上的人见了他都要旁边躲,生怕沾到他一星半点,谁都不拿正眼瞧他! “我就想报答你,当牛做马都成儿。” 小叫花眼光澄澈。老 花子打小就告诉他,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她救了他的命,这般大的恩情,自是应当报答。 楚翘“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没成想这小叫花子还懂得个知恩图报,可对方瘦的跟柴火棍儿似的,就剩条命了,能要来作甚? “去去去,浑身没二两肉,我是能把你当牛使唤还是当马用啊?” 一个小叫花话哪能当成真?也帮不上她什么,楚翘摆摆手,压根没往心里去。 扭头走了几步,那小叫花居然还跟在她屁股后头,楚翘有点发火,没甚好气:“都说了用不着!你 还跟着我干嘛!” “我……我…” 小叫花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句完整话——老实说他挺怕楚翘的。 “啧,有话就快说,信不信我大耳光子抽你。” 楚翘上前一步,作势要打他。 当了十多年的乞丐,早被人打怕了。小叫花见状,赶忙抱着脑袋往地下一蹲:“别打别打!您以后要有吩咐,到镇上破庙支会一声,甭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阮小六绝对不说半个不字。” 眼看着对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楚翘举起的手,无可奈何的收了回去:她这算是收了个小弟? 第44章 嚣张母金刚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 一入小满,苞米开始灌浆,土豆蛋子也开了花,是最离不得人照料时候。宝河村的村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家老小齐齐下了地,忙的晕头转向脚不离地。 早死的刘二郎给余氏留下五亩薄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忙活起来也够要人累的。 全指着庄稼地吃饭,缺不得劳动力,即便是好吃懒做的大房一家也得跟着下地。水生秀才要预备着秋试,余寡妇大手一挥,下地干活自是免了。 楚翘没干过农活,免不了慢上 些,旁人锄完三垅苞米地,她才干完一拢,可没少挨呲。 “歇会儿,歇会儿!快累死人了!” 刘红杏站在树荫底下吆喝着,掏出粉盒往脸上扑了扑——做惯了娇小姐,哪能真卖力干活,这还不是她家的地。 这位主儿挥一锄头喘三下,半日才锄完两垅地,还不如楚翘,满脸脂粉一步一掉渣,说是来做活,纯粹是来泡汤的。 也不晓得分给楚翘许氏刘红杏三人的一亩苞米地,要锄到什么时候才算做完。 楚翘听到声响,放了锄头,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苞米地里钻出来 。朱老太太刚好把热水送到地头,许氏和刘红杏正围在陶罐边喝着。 太阳毒辣的紧,干活又流了不少汗,口干舌燥的楚翘凑了上去,也想舀一碗水喝。 “一边去,一边去,没你的份儿!” 许氏狠搡了一把楚翘,她本就是女生男相,壮汉的体格。楚翘左右不过几十斤,哪遭得住,两腿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土里了。 “干嘛不让我喝水!” 楚翘哑着脖子质问,嗓子干的快要裂开。 “干嘛让你喝?要喝你自个儿挑去!” 许氏将陶罐护在身后,斜眼瞪着楚翘, 嚣张的紧儿。刘红杏亦上前一步,扬起了尖下巴:“活没干多少,还想喝水?” 朱老太太站在边上,斜眼瞧着,没一点要出来主持公道的意思。 这热水在余家也是一宝,余氏舍不得柴火,每日只分给二房一锅开水。刘家大房老小六口子人,要洗脸漱口,擦身沐浴,哪够用的? 今儿好容易白送来一大陶罐热水,哪肯分给楚翘一星半点,还想喝水?趁早滚一边去。 这余巧叶又是余金莲那骚狐狸精的妹子,还有几分姿色,准保是个小狐狸精!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才 怪,母女俩一唱一和,存心要刁难她。 楚翘瞧瞧人高马大的许氏,又看看扬着尖下巴的刘红杏,深知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动起手来准讨不了好——收拾她俩有的是时间,犯不着此时动手。 抿抿干裂起皮的嘴,楚翘一言不发,弯腰捡起锄头。 许氏见状,颠颠的跑开,不知从哪找来个木盆,哗的一下子,热水全倒进盆里。刘红杏立马脱去鞋袜,两只脚泡进去,脸上显露出享受的神色。 楚翘愣住了,她盯着那两只满是泥垢和汗渍的脚,涌出一股怒火,熊熊的烧在心里。 第45章 洗脚水泼你一脸 “嘿——你要喝,现在去喝吧!不是口渴吗?” 许氏斜着眼睛看楚翘,一手叉在腰上,五大三粗的站着。拉长了嗓子,生怕楚翘听不见。 “滋味可不错,赛过同福楼的鸭架汤!” 刘红杏用脚搅搅盆里浑白的洗脚水,恶心着楚翘。 俗话说得好,柿子要捡软的捏。 瞧楚翘一副软蛋样,母女俩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一唱一和的,誓要将人欺侮的够够的才开心。 她听得直皱眉头,娘俩分明是生锈的铁砧子——欠打!都欺负到这份上,也无必要再忍。 “来呀,把我洗脚水给倒了,掀在那边埂子上啊!” 刘红杏冲人招 招手,指手画脚的就要楚翘去帮她倒洗脚水,俨然一副千金小姐的模样。 楚翘不言语,很听话的过来,弯腰端起那盆污浊的洗脚水,趁娘俩不注意,狠狠一挥胳膊,整盆洗脚水都泼到许氏和刘红杏身上!将她二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 楚翘咧嘴做了个鬼脸:“这鸭架汤,您老留着自个喝吧!” 朱老太太及许氏母女这才反应过来。 “你个死蹄子!” 刘红杏失声尖叫,一盆洗脚水冲去了她覆脸的白粉,露出遮掩着的雀斑,一粒粒的凸在脸上,活像张芝麻大饼。 许氏一抹脸上的洗脚水,怒腾腾的就来抓楚翘,等她抓 到这小蹄子,非将其剥皮抽筋不可! 楚翘不傻,哪会呆愣着给人抓,撒开脚丫子转身就跑。 她心里明白的很,她这号人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余寡妇哪会护着她?无人庇护,真给逮着了不得少根肋巴骨啊! 许氏有个浑号唤做母金刚,一身腱子肉,两三个壮汉也拧不过她一人。论起灵活,反派不上用场,五大三粗的身板又笨又拙,转身都不容易。 楚翘滑的像条泥鳅,东窜西钻,许氏哪碰得着她一根头发。几回合下来,她倒没吃亏! “你给老娘站住!” 许氏越发气急败坏,挪着粗笨的身板追在后头,嚷嚷着要把人给 活撕了。楚翘不以为然,心说等您老儿逮着我再说罢。 一路向着云阳山跑,楚翘运气不错,正巧碰见段青舟在多宝河边挖药。见追兵来势汹汹,顾不得那般多,她从六尺多高的河埂子上纵身一跳,冲段青舟直直扑去,口中高呼:“接着我!” 段青舟听见动静,抬头一望竟是楚翘扑了过来,唬了一跳,赶忙张开手去接,一个旋身,将楚翘满打满的抱在了怀里。 “那般高的埂子你也敢跳?也不怕摔死。慌慌张张叽叽喳喳乱七八糟,总没个女儿家的样子!” 段青舟瞪了楚翘一眼,嘴上毫不留情的数落一通她的不是,这才 慢吞吞的将人从怀里放下。 一听段青舟这般数落,楚翘顿来了火,也不客气,反唇讥讽:“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哪有个男人的样,忒像我奶奶!” “你!” 段青舟堵的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确认他和她上辈子有仇,这辈子天生不合! “怎么着?” 楚翘抱着手,冲他一挑眉毛,不甘示弱。 正吵着,许氏气势汹汹的杀到! 人高马大的许氏站在河岸边,影子黑漆漆的压了下来,母金刚这个浑名,果真不是白来的。 楚翘见状,急忙躲到段青舟身后,拽着他的一角衣襟:“青舟哥哥,救命!她要打我!” 第46章 搞事情 一声青舟哥哥,唤得他心头如猫抓一般,又苏又麻,却又甜到心坎里。段青舟俊脸一红,不由咳嗽了一声。 “你个小蹄子,让老娘一通好追!咋不跑了?看老娘今天不打折了你的肋巴骨!” 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许氏叉腰站在河埂上,居高临下的瞪着楚翘,两只牛大的眼几乎要冒出火来——这小蹄子滑头滑脑,比泥鳅还滑!明明就在跟前,愣是逮不着她! “出了何事?这婆娘又是谁?” 段青舟皱皱眉头,望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楚翘:纤纤瘦瘦,跟个奶猫似的,哪是这婆娘的对手?又无 个人替她撑腰,这事他万不能袖手旁观。 楚翘探出脑袋来,一张粉白小脸气鼓鼓的,手上仍抓着段青舟的衣襟:“她是许氏,刘万金家媳妇。这个婆娘忒不要脸,以大欺小!不给我水喝!还要打我!” “放放屁!” 许氏老脸一红,瞧了眼段青舟,脸皮再厚也有个度,总不好得在谪仙似的一人跟前丢面儿。 楚翘嘘了一声,嫌弃的一撇嘴:“那你喊打喊杀的,我如何惹着你了?仗着人高马大,作威作福罢了,欺负我一个小辈,你还有脸有皮了?” 她这话可着实呛了许氏的肺管子。老底被 揭,许氏实在抹不开面儿,恼羞成怒之下,绕开段青舟就要抓楚翘。 “啊唷,啊唷!” 许氏突然大声的疯叫起来,只觉着头皮一紧,怎么着?谁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楚翘惊讶的张开嘴,段青舟是哪个时候不在的。 她瞧见清清瘦瘦的段青舟揪着那位五大三粗“母金刚”地头发,只那么一抡,刚还凶神恶煞地许氏像条破麻袋一样,被甩到一边,重重地砸在地上。 许氏向来仗着自个儿天生优势,横行霸道惯了,哪吃过这个亏?披头散发的站起转身扑来。 段青舟闪在一边伸腿一勾,许氏又 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迎面朝下,生生啃一嘴烂泥。 等楚翘反应过来,许氏已摔了四个跟头,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有生以来头一回栽的这么惨,她像个泄气的皮球,从悍妇变作泼妇,坐在地上边哭边骂。 段青舟凤眼睨着许氏,神色冷厉:“快滚,我不打女人!再做纠缠,莫怪我下手不留情。” 楚翘吓得直缩脖子,嗬!敢情这还不叫打人啊? 又望了眼段青舟,她有点后怕,觉得自个儿还能全须全尾的站着,不知该是感谢列祖列宗保佑,还是路过的九天神佛。 怨恨的剜了眼楚翘 ,许氏抹一把眼泪儿,又拧泡鼻涕,恨恨的道:“小狐狸精,毛都还没长齐就知道勾搭野男人。行,你找个男人来替你撑腰,我收拾不动你,自有天收!” 一张俊脸罩霜,段青舟冷眼瞥向许氏:“嗯?” “狗男女,有种别走!你你,你给我等着!” 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眼见惹不起这人,连滚带爬地管远处逃去。惊慌失措之下,还掉了只鞋,哪还有半分气势汹汹,活要吃人的架势。 楚翘瞧这情形,不由皱眉:这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刘红杏母女的是个肯善罢甘休的?只怕要搞事情。 第47章 兴师动众来捉奸 果不其然,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许氏竟真叫人来了,黑压压的一群跟在她身后,为首的正是刘家大房。 段青舟一手拾起药篓,一手拉着楚翘,脸微微侧着,琥珀色的眼瞳在太阳底下十分地漂亮。 “莫怕,有我呢。” 似是在安抚她,段青舟回首说道,嗓音虽轻,却颇让人安心。 盯着段青舟大她一圈的手,楚翘心头涌进一股暖意:这个陌生的时代,头一个维护她的人居然是段青舟。 宝河村不大,拢共百户人家,谁家丢了只鸡,一群老娘们都能说上半月,是瞒不住事的。 热闹嘛,谁都喜欢看,即便是在农忙时节。 许氏在地头一诈呼余 巧叶在河边偷人,立马炸开了锅,村人纷纷丢下手中的农具,两眼冒着光,一窝蜂的跟在了刘家大房屁股后头。 庄户人家的日子实在太单调,找事情也罢,凑热闹也罢,即便是耽误一两天农活也不碍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余氏养的闺女会偷人!一家子对不起死人,我老刘家颜面何存!” 为首的刘万金眼中凶光闪烁。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余氏养的闺女会偷人!” 身后的傻儿子刘顶柱笑得直拍手,咧着张大嘴,反复的念着这一句,歪嘴洌出一串涎水。朱老太太连忙拿怕子给他擦掉。 一刻钟前,屋里歇 息地刘万金听到自家婆娘来报的消息时,惊得喷出一口水:“可是亲眼瞧见?” 许氏满不在乎的抹掉脸上的口水,一脸哀怨的表示:这事还能骗你不成?瞧瞧我这脸,都是余巧叶找野男人干的好事。 刘万金听罢立马兴奋了:先有余寡妇偷人在前,后有余巧叶厮混在后。以族长的性子,还能留余氏在村里败坏族风么? 余氏一走,房子地皮不就名正言顺的归他刘万金了吗?留下个余金莲,来年配个老光棍,不出嫁妆还能赚一票彩礼! 打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正愁该如何把余寡妇的家产夺来,就出了这般的好事! 刘万金乐得合不拢嘴,不 过他心思缜密,深知若想成功夺谋家产,须把事闹大,让余寡妇一家在村中立不住脚才成儿。 吩咐许氏与刘红杏在田间地头传播余巧叶在多宝河边与野男人私会之事,添油加醋自是不用说。更不怕让余氏听见,最好能把余氏给惊来。 自己则派村里小辈,去云阳山请段家主母过来。 他晓得余巧叶可是与段家儿子订过亲的。捉奸要成双,不知未来婆母看见儿媳妇与野男人私会,是如何个情形?退亲之余也少不了要怪罪余寡妇。 一番准备,刘万金便领着人来捉奸了,黑压压的村人占满河埂,百十双眼睛直直的落在了楚翘与段青舟身上。 刘红杏 得意地上前,一甩手帕,故作惊:“哎哟哟,是巧叶啊?” 楚翘撇撇嘴,反唇讥讽道:“咋,你瞎呀?连我都认不出来么?”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哄笑。 “都闭上臭嘴!” 刘红杏瞪了一眼村人,秀才娘子的身份总归有几斤分量,至少没人敢明面上咧着一张大嘴笑。 清了清嗓子,刘红杏叫嚣嚣的开口:“你不在地里做活,咋在这没人的河边?这男子又是谁,巧叶,你是订过亲的呀,万不能在外边乱来,败坏家风啊!” 话说到这儿,楚翘总算明白过来,这般兴师动众的,原是来捉奸的呀?楚翘与段青舟对望一眼,心意相通之际,皆笑了。 第48章 将计就计 巧叶和段青舟订亲,这事全宝河村都晓得的,但段家一向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大与村人走动,村人更不主动去亲近。 段青舟更是轻易不露面,连与有婚约的巧叶都未曾相见过,恐怕全村识得庐山真面目的,不过寥寥几人。 刘红杏认不出,也属正常。 兴师动众地捉奸?那便将计就计。 楚翘段青舟相视一眼,眼中笑意盈盈,心意相通之下,二人都按耐下来皆不挑明。 “旁人与姐说,姐还不信,来这儿一瞧……” 刘红杏没再往下说,眼神却十分暧昧,众人都心知肚明。 楚翘抱着手,眼神颇为玩味,笑嘻嘻的望着 刘红杏:“旁人如何个说法?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段青舟则一言不发,浑若无人的玩起楚翘的一缕头发。楚翘如何乐意让他把玩自个头发,却又不好挑明了说,暗拧了几把他的腰间软肉,疼得段青舟直吸凉气。 围观众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皆是一惊,被人当场拿住,还敢当众打情骂俏? 刘红杏气歪了尖下巴,她没见过这般不要脸地。指着楚翘便骂道:“好你个死丫头,简直不知羞耻!上梁不正下梁歪,姐姐是个骚狐狸精,妹子是个小狐狸精!” “就是就是!说旁人不要脸,自个才是最不要脸的!” 许氏斜着眼 ,在一旁跟着附和。 躲在人群中的余金莲再也沉不住气,掀开头巾就想窜出去撕了刘红杏那张臭嘴! 骂余巧叶也就算了,反正也碍不着谁,撵也出去更好,家里能少个吃闲饭的。当着这多人的面说她是骚狐狸精,这可忍不了。 “让她们说,两句话少不了你块肉。” 余氏压低着声音,扯住女儿的腕子,好不让余金莲窜出去。她听到消息,就偷偷摸摸带着闺女混在人群中过来了。 就知道大房一家没憋好屁,变着法法的找事情。箭打出头鸟,这时候要窜出去了,指不定刘万金要如何找由头呢!不露面才是对的。 “娘 !” 余金莲跺跺脚,余氏不理她。她无办法,只好憋着气,隐没在人群中。 “别嚷嚷了。” 刘万金咳嗽了一声,余寡妇都没到,媳妇和女儿即便是把天骂破了也无用,便出声阻止。 “巧叶啊,你看你这……像啥话!我一个做长辈的也不好说,你得守妇道啊!订了亲还敢厮混,你对得起你娘吗?” 刘万金采取怀柔政策,唱起了红脸,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好似是真的替楚翘着想。 就在这时,先前派去请段家主母的小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焦急模样的妇人,正是阮娘! 刘红杏得意的扬起尖下巴,心说这回可有 你好看的了。 刚小辈上门说巧叶在河边与男人厮混,让人给堵着了。 阮娘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是又急又气又不信,巧叶是个好孩子,不能做出这种事!再说,自家儿子又一表人才,身份又……这丫头精着呢,何苦放着琦玉不要,去抱砖头? 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定神一看,站在巧叶边上的人化成灰她都认识——不正是自家儿子吗? 阮娘哭笑不得的望着众人,是又好气又好笑:“青舟,这……娘的老儿子哎!这是要闹哪一出呀!” 刘红杏本想颠颠的上前控告阮娘您未来儿媳妇在外边找野男人,一听,顿时傻眼了。 第49章 丢人丢大发了 刘红杏“啊”了一声,没有胭脂水粉的遮盖,一粒粒雀斑凸在煞白脸上,分外的清晰 这人是段家儿子——段青舟? 好好的一场捉奸大戏,顿成了乌龙闹剧。不只是刘红杏傻了,围观群众也傻眼了。 村人一片嘘声,这不鸡屁股拴线——瞎扯淡吗!纷纷指责起这一家人狗扯羊皮,在农忙时节浪费大家伙功夫,忒缺德! 哗然一片中,刘万金活似被人扇了百十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强忍着怒气,望向了许氏。 不只是刘万金,村人的百十双眼睛也齐刷刷地落在许氏身上,“谣言”起先就是她传的。 “这这这……不可 能呐!” 眼瞧着成了笑柄,许氏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只憋出了个不可能。 也着实不能怪她,她不知前因后果,只当那段家儿子也是村夫农汉一流。在宝河村的地界冷不丁瞧见谪仙人似的段青舟,自然而然就把规划为“野男人小白脸”一类。 “娘,你平时就会嚷嚷!关键时候尽扯皮!这回栽了吧!” 望着笑而不语的楚翘两人,分明是故意设圈套给他们跳。刘红杏的尖下巴越发的歪,只好把怒气全撒在许氏身上。 “我我……我也不知道呐!小贱人 瞒的够深啊!是存心让咱栽跟头的!” 许氏都快哭出来了,今 天一连两次栽在了楚翘手上,丢人是真丢大发了! “嗬!还不快些走,留在这等饭吃吗?丢人现眼的玩意!” 如意算盘落了个空,刘万金是有苦说不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拉扯着女儿媳妇,一家人就要夹着尾巴开溜。 一声“慢着”。 余寡妇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张刀条脸阴沉沉的。余金一步一扭地跟在后头,手里的帕子甩来甩去,十分的得意。 楚翘一惊,这老寡妇怎地来了。 刘万金也暗道不好,迫于今后仍需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只好停下开溜的脚步。转过身,他先赔了个笑脸:“弟媳也来了呀!” 伸手不 打笑脸人,这是规矩,余氏却没这么多讲究。冷笑一声,眯着肿眼泡:“哼,这出好戏?我不来看岂不是可惜了?” 丢人丢大发了的刘万金讪讪笑两声,行了个礼,道:“这都是误会,误会!” “我看你这是要把我姑娘往死里整啊?你往我姑娘头上泼脏水,败坏我家名声,也叫误会?” 余氏看了许氏,阴笑一声:“我姑娘和我女婿就算在路边野合了,也关你个屁事!你个外人凑上来闹啥?” 被点到名的楚翘忍不住翻了白眼。 娘俩出现的准时,指不定一早就躲在人群里了。若无阮娘出面证实段青舟本人,就算她被观 众打成烂羊头,娘俩都不会皱皱眉头。 好家伙,这会子跑出来主持公道。余氏可精着呢,不打没水的仗,天晓得她要图谋些什么? “言重了言重,咱们好赖是一家,我总不至于往自个儿家头上泼脏水吧?” 败惨了的刘万金,脑袋上直冒冷汗,他与余氏大可说是一路人:在没有利前提下,绝不做无意义的事。 “哼,我也懒得与你纠缠,今日这事私了还是公了,你要如何?” 余氏随着语气地起落,嘴边两条凹横一动一动,眼神阴狠阴狠。 楚翘偏着脑袋凑向段青舟,压低了声音,指着他们两个,问:“像不像狗咬狗?” 第50章 狗咬狗,一嘴毛 狗咬狗一嘴毛,大房这回要出血喽。 “公了是如何个了法?” 刘万金瞪眼瞧向缩在边上的许氏,恨当初怎轻信了这憨蠢婆娘,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他本就理亏,如今还让余氏揪住小辫子,只能把苦往肚里咽儿。 “公了便把族长老大人请来,让他老人家来评一评是非对错。我姑娘和我女婿在一块,你们反倒要来捉奸?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余氏皮笑肉不笑,眼光闪烁。 “那私了又如何?” 刘万金冷汗连连,那个老头不傻,可不好糊弄。要看出他这点心思,非得把大房一家给撵出去,出了村一家人 算是完了。 余氏冲刘万金摊开了手:“私了,好说!十两银子拿来。” “还要一对描金簪子!” 余金莲伸长脖子,插了一句,冲刘红杏投过一个眼风,挑衅之意十足。 大房刚来那日,刘红杏戴的就是那对金闪闪的描金簪子。见天在她跟前晃着脑袋炫耀,看她没了簪子还拿啥得瑟。 “啥?你个烂货,骚狐狸精!” 刘红杏顿时不淡定了,若不是刘万金拉着,准扑上去活撕余金莲。那可是她和水生哥哥成亲时打的,眼下她最值钱的首饰了。 楚翘也唬了一跳:娘俩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十两银子并一对描 金簪子,那簪子好赖描了层金沫,可不便宜! 况且要讹人银子的主儿,怎么着也是苦主她楚翘吧?余氏娘俩出来凑啥热闹? 偏生楚翘只能干看,就算她管刘家大房讹到钱,这银子也早晚得落在余氏手上! 楚翘敢说个不字? 甭管余氏一家待她如何,亲娘老子比天大!宝河村乃至于全云阙国,还没出过胆敢忤逆父母的姑娘,就算有也早被打死了。 再说穿越女哪是好当的?反即为妖,要余氏察觉出了不对头,叫上村民楚翘当妖怪烧了也不稀奇,暂且忍忍吧。 “弟妹,这可不厚道了!我要有这般多的银子 ,怎地还会来投靠你家?” 刘万金咬的牙根咔咔直响,这余氏是往死了宰大房呐!十两银子他还是有的,若要生生拿出来与余氏,还不如杀了他。 余氏也暗道莫不是大房真的无钱了?深知兔子急了也咬人,她倒真不敢把刘万金逼得太紧,眼珠子一转,抹了个笑脸。 “银子的事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这样儿,孩子也受惊了。大房出个五两银子给巧叶做身衣裳,那对簪子送与金莲,今儿这事便算了。” 余氏眯着一双肿泡眼,却笑得和蔼可亲,颇有几分老谋深算的意味,嘴上的八字凸横越发的深刻。 “你咋不去抢!凭的敢开口!” 许氏脸都绿了,做上十身衣裳也用不了这多,五两银子都能买一匹上好的绸子了! 刘万金拉了一把许氏,冲妻子使了个眼色,低声怒道:“你个憨婆娘,没瞧见这多人吗?今日要不出些银子,恐怕这事不算完,咱们走不了!” 算来算去,总归是大房理亏,人家小儿女甜蜜他带着人来捉奸,哪有这个说法?若不让余氏满意,真计较起来,非得让村人打成烂羊头不可! 权衡再三,刘万金只得同意,答应晚些把银子送来。 刘万金PS余寡妇,余氏K.O刘万金,刘万金大败! 第51章 欢喜冤家 无热闹可看,村人也便散了,回到田间地头拾锄钯,热闹散了,活还得接着——全家老小的嚼头还指着庄稼呢。 余氏领着闺女颠颠的往家赶,大房虽然岔乎,也只能在背后骂几句跺跺脚,啐几口唾沫罢了。 人散的差不多了,河边只剩下楚翘几人。柳绿花红,河水潺潺,正是人间五月天。 “喂?你刚才……” 楚翘欲言又止,想感谢却又说不出口。 未等话完,段青舟便侧过身去,脑袋一仰,下巴几乎翘到天上去,与先前冷厉的模样判若两人,显然回到了容易炸毛又傲娇,还喜欢损人 的状态。 “哼,别多想,只不过瞧不惯她欺负你罢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再不济你也是我未过门的妻。” 段青舟侧着脸,偷偷瞧了一眼楚翘,想看看对方脸上是何样的表情。 “你说我是狗!” 楚翘瞪大了眼睛,险些咬碎了一口白牙。 某人一耸肩:“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认的。” 气到了极点,楚翘狠狠踢了一脚段青舟:“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倒了八辈子血霉,还未过门的妻?呸,嫁给狗也不嫁给你!” “怎样,你是想退婚吗?” 段青舟跛着脚,涨红了面颊,好个愤慨 。 楚翘的一张脸几乎要蹭到对方脸上:“退!我早八百年前就与余氏讲要退婚了!若不是阮娘舍不得我,早退了!” 段青舟把俊脸往前一凑,与对方的面颊只隔一线之距:“明明是你们家苦苦相缠!不管我怎样明示暗示,就是不退婚!我段青舟可不会娶你!” 楚翘一跺脚:“明明是我不会嫁给你段青舟。” “青舟你少说一句,巧叶你让让他,哎呀妈呀……” 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儿媳妇。阮娘在旁是左右为难,拉拉这边,推着那边。两边却是互不相让,一声赛过一声高,为谁退 谁婚的问题,二人扯着脖子开吼。 段青舟:“是我不要你!” 楚翘:“是我不要你!” 咬牙切齿的两张脸顿时贴到了一块,鼻子碰着了鼻子,嘴唇碰到了嘴唇,各自的气息扑到对方的脸上。 “啊!” “啊!” 如同触电一般,二人异口同声的尖叫,相当默契的迅速后退。 “段青舟,你不要脸!” 楚翘惊慌失措的骂道,粉白的脸染上了一层红霞,心脏咚咚的乱跳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我亦没见过你这不要脸的姑娘家!” 尽管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段青舟也红了一张 俊脸,回忆起对方柔软而温热的唇,脸便烫得厉害。 “我呸!占我便宜,你还有理了!” 楚翘摸了一下嘴唇,别看上辈子硬硬生生活成了个大龄女青年,也算得上是阅片无数。但她还真没怎么在生活中跟异性接触过,毕竟带宠物来看兽医的多以女孩家为主。 “明明是我……被你!” 段青舟说不下去了,他绝对不会在余巧叶的面前承认,他还没亲过女儿家这种囧事。 一旁的阮娘是哭笑不得,作为一个过来人,这婚嘛,是退不了的。两个孩子……吵吵闹闹,欢欢喜喜,天生一对冤家嘛! 第52章 黄雀在后 余氏嘴上说的好听,楚翘却深知余氏为人,说是让大房出钱给楚翘做衣裳,这“衣裳”只怕全落在余金身上! 就这般让余寡妇捡现成的便宜,楚翘哪肯甘心?思来想后,算有了主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不知猎人箭!想捡现成的便宜,楚翘可不答应。 段青舟挖完药材便要回去,楚翘寻了个借口也跟去段家,颠颠的找上了段家的狗子旺财。 日头正毒,狗子被晒蔫吧了,趴在树荫下,两只耳朵耷拉着,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 “狗子?” 楚翘搓搓手,凑到狗子面前。 狗子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挪了个位置,把狗屁股迎向楚翘,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别这样嘛。” 楚翘转身迎向狗头,挠了挠狗脖子,开始替它抓着痒:“狗哥,有件事想拜托你。” 狗子先是舒服的一眯眼,随即骤然变了脸,似是被呛到似的,咳嗽几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瞧看你那样,咱便知道有事求咱!说吧!” 楚翘在心里直撇嘴,心说狗子还挺奸,现代那些傻狗真比不了。 无可奈何,楚翘蹙着眉毛一抿嘴,漏了个愁眉苦脸的笑容: “狗哥高明,还望您仗义相助,事情是般这般,如此如此……” 狗子听了,晃悠着毛茸茸的尾巴,也不急着答应,狗嘴一咧:“可有好处?” “有!有!大大滴有!只要狗爷到时候帮了我的忙,银子到手,就给您买三斤大棒子骨!”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楚翘连忙许下好处。狗子一听,乐了,尾巴一翘,表示同意! “听我指令行事哈,成不?” 楚翘做了个ok的手势,冲狗子一挑眉毛:骨头多占秤啊,肉摊上随便挑出一根来也有三斤,买一送一的又不管钱,这狗子再奸,始终还是狗。 入夜,刘万金按照约定,乖乖的送来了银子与描金簪子,他是恨的,余氏趁火打劫又如何不恨?要了他的钱,简直比夺了他的命还难过。 白花花的两锭银子和描金簪子在昏黄地油灯之下闪着金银两色的光。 银是足秤的好银,金是晃眼的赤金,等人一走,余金莲迫不及待的将簪子插在发髻上,对着铜镜左照右照。 家里穷,虽说吃得饱穿得暖,余氏却是无力置办金银首饰的。眼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对描金簪子,自是得意。 “娘,破船也有三千钉 ?只要这点东西?怎的不逼着刘红杏与水生秀才和离?” 余金莲冲铜镜抛了个媚眼,仍有些不满。 “傻孩子,男人还得你自个儿去钩。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当大房是傻的呀,先捞点实际的。” 余氏摸摸自家闺女的头发,望着那两锭雪白纹银,眼角笑出了褶子。 “说的是,凭我的花容月貌,哼!对了,水生秀才还在等着,我出去了!” 余金莲得意的笑笑,伸手扶了扶发髻,欣赏一阵,她将那两锭雪白的银子塞入荷包,推门而出。 一直躲在窗外的楚翘瞧得清清楚楚,知晓银子让余金莲给揣着了,招招手,放轻脚步跟了上去,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 那余金莲出门后,提了灯笼,在黑夜之中正巧是一盏引路明灯,倒是方便楚翘,她人小脚步又轻,跟在后面,余金莲浑然不觉。 余金莲一路向东,直直的往云阳山上去,离着村子越来越远。楚翘虽好奇她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儿来做甚,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云阳山里有狼,村人向来不往这块来儿,白日都没人经过,又是大晚上,段青舟他家都熄灯睡了,更是难寻半个人影。 当真叫个月黑风高,人迹难寻!占足了天时地利人和,楚翘只管撒开手干坏事。 “嚯!” 一声响亮的口哨。 草丛树后,亮起了十几双幽幽闪光的眼,在黑夜中分外的恐怖。 从小到大余氏就嘱咐她云阳山有吃人的野狼,等闲去不得。故而,山里有狼的传闻,深植在余金莲心中。 若不是水生秀才白日被刘红杏看得死死的,圈在屋中走动不得,非得到了夜深人静时,才能偷溜出来与她幽会,并把地点选在了无人打搅的云阳山。否则她打死也不会在夜里过来。 如今见了这般的情景,头一个念头便是狼来了! 余金莲吓得花容失色,一屁股瘫坐在地。提着地灯笼也掉在半边熊熊地燃了起来。 借着火光她这才看清,原只是虚惊一场,那些并不是狼,而是一群不知哪来的野狗! 黄的,黑的,花的,少说也有十来只!一个个的,咧着狗嘴,露着森白的犬牙,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呜呜低吼! 这比碰上狼还吓人,栽到狼群嘴里必死无疑,掉到狗堆里咬又咬不死,却留不下个好皮囊,余金莲更怕了! “兄弟们冲啊!” 狗子旺才开始发号施令 ! 只见一只嘴白面黄的狗子站出来,“汪”了叫了一声,十几只野狗随即蜂拥而上!余金莲顿时惨叫连连。 半晌,躲在暗处的楚翘接过了狗子叼着的荷包,翻开一看,正是两锭沉甸甸的白银。 楚翘把银子放在手上掂了掂,冲狗子们鞠了个躬:“谢过各位狗哥狗爷狗奶奶,回头请大家伙啃骨头啊!到时候我让旺财来叫你们。现在没事了,大伙先回去了!” 一群狗子听罢,这才摇着尾巴散了。 望望躺在草丛中昏迷的余金莲,楚翘笑的蔫坏,上前拨下那两根金闪闪地簪子,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正面杠,她肯定弄不过余氏娘俩,玩阴的,那就不好说了。 这些野狗都是楚翘让旺财用一顿骨头雇来的,权当她的帮手小兵。 整个计划堪称天衣无缝,银子让狗抢了,余氏再如何怀疑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恐怕猜破脑袋也料不到楚翘能与飞禽走兽沟通 当然,余金莲是没性命之忧的,她那是吓晕的。 楚翘事先就吩咐过狗儿们嘴上留情,顶多把她衣裳扯烂,留点爪印咬痕什么的,保管余金莲狂犬病疫苗都不用打,当然,这个时代也没疫苗让她打。 第53章 金莲不消停 夜寒露重,受了惊吓,又搁在野地躺了一宿。等天亮余氏带着村人把闺女背回来时,余金莲实实在在的大病了一场,一连在屋里睡了好几日,早晚饭食都得她娘老子端进去。 余氏把金莲当做心尖上的肉来疼,银钱丢了是小,闺女伤了事大。只觉着银子被狗抢了这事有些邪乎,也倒没大追究。 “娘啊!你瞧我这脸,不晓得日后会不会留疤呐!” 照着铜镜,姣好面孔上添了几道浅浅的结痂伤疤,余金莲紧拧住两条眉毛——若是脸蛋有什么闪失,等同要了她的命。 生了个好模样,她向来引以为傲,想要攀高枝,也全指望这张格外美丽的脸蛋。 余氏扳着闺女的脸仔细端详一番,道:“无妨,这疤浅的很,将养两日也就褪了,先将饭吃了。” 一听,金莲松了口气,两条眉毛平平展开:娘老子活了半辈子见多识广,说的话有保障,娘说没事就准没事。 可一瞧见灶桌上的饭菜,余金莲的两条柳眉又拧到了一块:“就吃这个啊,我还病着呢!” 余家不是甚大富贵人家,加之又来个大房分口粮,尽管余氏给姑娘开的小灶,今日的饭食也不过是一碟水豆腐,半盘子花生 米并一篓苞米面窝头。 若放在宝河村别的人家,这样的饭食已经很好了,穷些的,只怕逢年过节才吃得上块豆腐。 最近勾搭上了水生秀才,余金莲自觉着日后是要当官太太的主儿,又有余氏娇惯着,越发瞧不上这些“粗茶淡饭”。 “闺女啊,大房个顶个的是饭桶。娘最近手头也紧,将就将就吧。” 余寡妇将筷子塞到余金莲手中,好生劝起姑娘来,余金莲勉强动了几筷子,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正巧楚翘在外边扫院子,余金莲透过窗户瞧见了,眼珠子一转,顿来了主意。又瞟了眼桌上的粗陋饮食,余金莲越发没了心情,找来布巾裹了额头,遮住几道爪痕,便出了屋。 “巧叶,扫地呢?” 一道带着鼻音的齁腻嗓声响起。 余金娇声娇气的打着招呼,楚翘全当没瞧见,手里的竹扫帚直往余金莲脚下戳,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穷汉养娇子,她是真瞧不上这朵金莲。 “要死啊!眼睛长在屁股上啊!” 余金莲吓得直往后退,生怕扫帚脏了她的衣裙,再顾不得端淑女的架子,显露了娇纵的本性,气急败坏地骂起楚翘来。 “金莲姐眼睛生得倒美,不过 长在了脑门顶上,自个尽管我扫帚上凑。”楚翘反唇讥讽,这人说不过她,她也乐得占占口头便宜。 余金莲果被呛着了,气得扭曲了一张姣好面容:“死丫头!还敢还嘴?老娘没工夫跟你在这闲扯。没瞧见我还病着吗?上段家要二斤肉来,炖来与我好好补补。” 嗬!真够理直气壮的。 非亲非故,张嘴就要二斤肉,当人段家是开肉铺的咧,又不是欠你的。 楚翘嫌弃的一撇嘴:“我不去,段家没钱买肉,要吃肉金莲姐姐自个掏钱买去!” 余金莲有些反应不过来,往常让余巧叶去段家打秋风,她哪敢说个不字?乖乖的就去了。怎地这回犯起倔来了? 想起那天在河埂子上的一幕,这小蹄子当众跟人段家儿子打情骂俏,哼!准是段家儿子给灌了迷魂汤! “你个骚X,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还没嫁出去呢!就敢向着婆家?” 她顿时暴跳如雷,气急之下把礼数抛到了一边,如同老婆娘打架似的,一把薅住了楚翘的头发,连踢带打,拳头似雨点般落下。 说来也怪,楚翘不躲也不闪,任由着打。 实则不然,她,学精了! 呆在这一群极品泼妇身旁,别的没学会, 撒泼打赖倒悟得了几分。 此番挨了大姐金莲的打,左腿绊右腿,楚翘顺势管地上一躺,紧抱着腿,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见状,余金莲连忙停手,再如何跋扈娇纵,她也晓得杀人是要偿命的。 “啊唷,腿被人打断了!我要死了,快来救命啊!” 楚翘在地上滚来滚去,抱着腿装残瞎嗷嗷,一幅剧痛的模样真的腿断了般。 一通嚎嚎,屋里的人全给惊出来了,将楚翘团在中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是咋了?” 明知故问,许氏上前一步,见楚翘这般,大嘴咧着直乐憋都不憋,十足幸灾乐祸的模样。 “姐叫我去打秋风,我不去我姐就打我,我腿怕是断了!诶哟,唉哟,疼!” 一张粉白小脸皱成了团,别说,眼泪汪汪的楚翘扮起可怜是十足的像,真真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余氏,你可真会教姑娘啊。” 刘万金斜眼望向余寡妇,心里都快乐开了花。乐余家出丑,乐楚翘腿断,或是两者都有。 “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只怕日后为难夫家。” 余金莲勾搭水生秀才,又夺去她的描金簪子,刘红杏恨她得牙根都痒痒。有机会打击,自是不会放过。成功补 刀,她咯咯直笑,笑得一脸脂粉都往下掉渣。 “嘿嘿,为难夫家!为难夫家!” 憨傻的刘顶柱也跟着凑热闹。朱老太太精着呢,颠着小脚拉着大孙子回了屋,关起门来谁也不打算得罪。 风水轮流转,这回换余氏脸面尽失,哑口无言了。 “你哪疼啊?” 余氏问,对于刘家大房的嘲讽,她不作回答,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肚疼,脑袋疼,哪都疼!哎呦哎呦,我腿最疼!只怕是断了!” 楚翘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蜷了成个虾米,手还不忘紧抱着腿,不时抽搐一下,可怜万分。 “娘,咋办呐!” 余金莲嚣张任性惯了,这会子也是慌的——要真将这小蹄子打出甚毛病来,传出去绝不好听,她一个未婚大姑娘,还要不要做人了? “咋办?凉拌!去叫段家人来,巧叶日后是段家的人,让段家来管。” 左右伤的是巧叶,金莲是心尖肉,又是要做太太的贵人,一辈子指望如何骂得? 余氏一努嘴,果断把“烫手山芋”扔给段家:已有宝贝金莲一个病号,还能再添一个呀?瞧郎中买药不得花钱,钱都得留给她大闺女日后打嫁妆,如何能浪费在这小野种身上? 第54章 段青舟生气了 得了信,段青舟只觉着心急如焚,当即与阮娘急急忙忙奔往余家。 一推门,便瞧见楚翘在那儿抱着腿喊疼。 阮娘向来是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心疼不已,上前一把抱住楚翘:“巧叶呐,走!咱回家,让你青舟哥哥给瞧!” “嗯。” 楚翘婆娑着泪眼,十分乖巧的点点头。 虽事先得知,段青舟心头还是一揪,触动了内心中久远深埋的记忆,血淋淋地浮现眼前,过来人如何不知生生被打断腿,是怎样的痛。 “慢着,谁打的?” 段青舟冷着一张脸,气场骤变,无形中带着一股压力。 “她!” 楚翘毫不客气的指认出了正在瑟瑟发抖的金莲。 余氏生怕段青舟对闺女不利,忙挡在女儿面前,讪笑一声,好声柔语地说起软乎话:“姊妹之间闹着玩的,金莲还小不知轻重。女婿诶,都是一家人,有甚好计较的。” 段青舟凤眼一凛,瞥了眼余氏,气势逼人,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又回首瞧了瞧泪水婆娑的楚翘,终是软下心肠,沉声道:“只此一回!” 余氏心头一惊,被他看得直发憷,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再三保证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段青舟懒得回应,一眼也不分给余氏,径直走到楚翘面前 ,阮娘将人扶在儿子背上,三人头也不回的出了余家的门。 等走出好大一截,趴在段青舟背上地楚翘才笑嘻嘻的开口:“让你们担心了,我腿没断!只挨了余金莲俩拳头罢了。” 阮娘“啊”了一声,连段青舟都撇过头来看着她。楚翘当即蹬了蹬脚,以示无恙。 两条小腿晃悠悠的悬在段青舟臂弯里,背上的小人粉脸明眸,说不出的灵动。 “这……” 阮娘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一家子脸皮比城墙还厚,臊都不会臊,让我来打秋风我就来呀?”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楚翘道出了前因后果。 当时她若执意不肯去打秋风,挨余金莲打骂不说,指定还得吃一顿余寡妇的竹笋炒肉。 余金莲有多大力气?拳头就跟雨点的似子,余寡妇的竹笋炒肉,可不好熬,她是尝过苦头的。 权宜之下,楚翘豁开了,学起前世老赖们的碰瓷艺术,撒泼打赖一招发挥的淋漓尽致,连段家母子也没发觉她是在演戏。 “嗬,小机灵鬼。” 阮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丫头是学精了,真叫个聪明。 “你!” 段青舟刷的把人放下,黑着张脸,咬牙切齿的瞪着楚翘,她害他白担心了! “你干嘛?” 一时没站稳,楚翘打 个了趔趄,险些摔跤,气鼓鼓的瞪着段青舟。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本事,能将人骗得团团转!” 怒到极点,段青舟咬着牙,一字一顿,恨不得活吃了楚翘。 “至于么……” 楚翘声音弱了下去,她从没见过这般的段青舟,即便被她怼到炸毛时,段青舟也不像这样。 “青舟!别这样!” 阮娘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儿子如何个脾性,为娘的能不和晓?他是真生气了。 “余巧叶,你……过分!” 段青舟望了眼阮娘,欲言又止,只好愤然离去。 “莫名其妙。” 一头雾水的楚翘着实迷茫,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何惹急了段青舟。 “诶。” 幽幽一声叹息,阮娘将楚翘拉到一边,道:“青舟这孩子哪都好,别看老臭着张脸,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瞧得出你俩挺合得来的。” “啊?” 楚翘不信,一见面,姓段的恨不得把她八辈祖宗都给数落个遍,谈何合缘。 “他若真厌烦你,怎日日与你拌嘴?你俩就是对冤家,天生犯冲,又离不开。” 阮娘笑笑,楚翘刚想反驳,阮娘突然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你晓得,我们家为何会败落吗?” 楚翘摇摇头,段家人没说过,她又不是神仙,如何知到 ? “是被人骗的,骗青舟的还是他最亲近的人。” 阮娘将视线从楚翘脸上挪开,眼神哀伤,她笑笑,说是笑却带了股凄楚的味道:“去哄哄你青舟哥哥吧,他不大记仇的。” 原来如此,楚翘心头一揪,被最亲近的人辜负信任,落到如此境地,光听着就很惨了,段青舟触景生情亦难怪。 “您先回去,我去找找段青舟。” 楚翘咬咬嘴唇,下定主意后,便去追段青舟了。 阮娘趁楚翘离开,捂嘴偷笑起来——机智如我,真乃神助攻也! 循着路径,楚翘在苦苓树下找到了段青舟,他一言不发,迎面对着树干,显然在生闷气。斑驳阳光从树叶中撒下,片落而下,一张清俊脸孔堪称绝色。 “还生气呐。” 楚翘凑过去,试探着问。 段青舟不理她,扭过身去,留给她一片背影。 “啧,别那么小气嘛~” 楚翘扒上段青舟的手臂,脑袋微侧,歪头看着他,段青舟黑着脸,又转了个身。 这回该楚翘郁闷了:奴才随主子,啥样的人养啥的狗,段家的狗子不好糊弄,段青舟更难伺候! “段哥哥青舟哥哥段青舟——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嘛!” 抱着石头跳深渊,死不回头。楚翘决定厚下脸皮,死缠烂打! 段青舟从未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主儿,自是招架不住,扭着眉,绷住脸,咬呀切齿道:“你到底要如何?” 见他终于开口搭理人,楚翘咧出个笑,对对手指,一副乖良模样:“青舟哥哥,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让你担心了。” 段青舟被到踩尾巴,瞬间脸红,怒道:“哪个狗贼说我担心你!” 楚翘顿时缄默,汗!这货是有毒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没谁笑话他,用不着这般口是心非吧。好在,见过大风大浪的楚翘扛得住! 她一把扯住段青舟的衣襟,往下拽拽,采取撒娇政策,暂时不怼回去,一双水润明眸清澈见底:“青舟哥哥~~我真的错了,我发誓!以后骗谁都不骗你!得想想我的处境嘛,我要不学精了,余寡妇不打死我呀!” 段青舟最听不得楚翘唤他哥哥,更受不住楚翘跟他撒娇,一声“青舟哥哥”哄得他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消了气,脸也绷不住,段青舟脸色稍缓,漂亮地凤眼微眯:“余氏是该收拾,可你需事先通报我一声,我替你出手便可。” 段青舟窘迫着一张俊脸,吞吐道:“以后,不许瞒着我,害…我白……担心一场!我会…保护…你的!” 啧啧,这傲娇的小模样,真真可爱。 第55章 采蜜作饯 一簇粉紫的小花开得正艳,数只蜜蜂勤劳滴采着花蜜。不远处的山壁,吊着顶大个马蜂窝,蜂房之中嗡嗡作响。 此刻楚翘打扮的活似个江洋大盗,好热的天还穿的严严实实,一丝皮肉都不露,就连脸上也拿布巾蒙住,仅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狗子,上。” 楚翘舔舔嘴唇,推了推脑袋上顶着的斗笠。 身旁打扮得同样怪异的狗子“汪”叫一声,径直冲了出去,对着蜂儿龇牙咧嘴地大吼,再三挑衅着蜜蜂们。 蜜蜂们本就是个烈性子,冷不丁瞧见一只土狗敢上门叫嚣,哼,小样!纷纷振着翅膀,炮弹一般的俯冲而下。 论数量,王国中少说也有成百上千只工蜂,论武器,最毒不过蜂尾针,一针怼下去,神仙也叫疼。 可到了跟前,蜜蜂们才发现这只狗子身上披着厚厚的一层草毡,潦潦编织,一看便知是临时赶出来的。 草毡虽粗糙,却挡得了蜂针,大部分蜜蜂们拿这只土狗反而没了办法,气得发狂之下,飞作一团,黑云似的的紧跟着。 也有聪明的蜂儿,见缝插针钻进了草毡里,对着狗皮就是狠狠的一下。狗子顿时哀嚎一声,夹着尾巴 就朝远方逃,同时把大量的蜜蜂也给引了开。 楚翘见状,抱着湿柴火窜到山壁下,点火生烟,将剩余的蜜蜂全部熏倒,麻溜的把蜂蜜搜刮一空,装进带来的瓦罐里。 可怜的蜜蜂们,中了楚翘的调虎离山之计,等发觉时,连蜂后都被捉走了。 当然,过程中楚翘被顽抗的蜜蜂蛰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心说巧叶缺衣少食的,不知受了多少风寒,此刻就当打风湿预防针了……哎哟哟,真疼! 段家门口多了个嗡嗡作响的柳条箱,楚翘和狗子亦付出了代价,面目全非的蹲在屋里,等着段青舟拿药酒来冶伤。 “巧叶呐,你要吃蜜尽管开口,让你青自哥哥给买便是了,何苦去招惹那窝马蜂。” 看看肿着半边脸的楚翘,阮娘无奈摇摇头。 楚翘心说你哪里懂她的心思——关系再好吧,在人段家住着白吃白喝也不是这么回事,余家也不是个好去处。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自立门户,想要自立门户那得有钱,钱嘛,自然是要靠赚! 如意菜已经绝迹,想做这门买卖,只能等明年了。而这养了蜂便可割,这金黄黄的甜蜜何愁卖不出去?采来或做甜食,或 送进药铺,都有销路。 段青舟此时拿了药酒,瞧楚翘肿着半张脸,仅有五分人样,着急之余,数落起楚翘来:“馋嘴便罢了,凭的胆大,连马蜂都敢招惹,又不是家里没得糖给你吃!” “成,我馋嘴,没空跟你吵。” 楚翘理亏,又不好得挑明了说,难得的不与段青舟争吵,拿起药酒往自己脸上涂。 “眼皮都肿了,瞧得见吗?真是麻烦,我帮你。” 段青舟一把将药酒夺过,没好气的道。 他嘴巴不饶人,下手却是十分的温柔。一手捧了楚翘的下巴,一手捏着湿棉花。狭长的凤眼盯着楚翘的脸,目光很专注。她有些害羞,想要侧过脸,不去瞧段青舟的眼。 “别动!” 段青舟出声,眉头微蹙,将她的脸扳正,拇指抚了两抚,嗓音温柔:“这儿皮碰了。” 楚翘人小脸也小,段青舟却是相反,骨节分明的手掌盖住了她大半张脸,温热的掌心还有几道粗粝的薄茧。 四目相对之下,楚翘心头一悸,连心跳都随之漏了几拍。她忽然明白,自己似是有点喜欢姓段的了。 “汪,给咱擦点!咱也受伤了!” 狗子仰着一张狗脸,一张肿嘴哀哀悲 鸣,表示很受伤。 …… 发呆的望着那瓦罐金黄蜂蜜,楚翘一时犯难。 蜂蜜比糖甜,最适合做蜜饯果脯。这类的甜食,那富贵人家也都爱买,拿来佐食下药,闲时空口吃上些也行,做法倒也不难。 点心铺里卖的果脯大致有苏柿饼、小金橘和苏式话梅、九制陈皮、糖杨梅、糖樱桃,蜜枣几类。 难就难在,她该拿什么果子做脯! 先说水果,玉泉镇上无非只有些苹果鸭梨水萝卜,此外莫想再寻半个别样的果子。若是从外地买来,人背马驼不说,单是因天气导致的损耗,就够楚翘心疼的。 拢共六两银子的本钱,万不能全赔进去,需得另辟蹊径。楚翘出了屋,打算到云阳山上转转,看看能不能寻到个出路。 刚出门,楚翘便瞧见一树荆棘灌木结满了指头大的梅红果泡,好几只斑点小雀栖在枝头,跳脚振翅的去啄果子吃。 楚翘来了兴致,抹了张笑脸凑过去,问:“几位吃着呐?” “吃着呢,你要来点不?” 为首的小雀抬起鸟头,很客气的招呼,尖嘴上还叼着半枚软果。 未等楚翘摆手婉谢,随即那小雀见鬼一样往后乱跳,扑棱着翅膀尖 叫道:“喳喳喳,见鬼了,人咋个会说鸟话!” “呃。” 我说我也不晓得,你信吗…… 楚翘无奈的一耸肩:人家穿越要不有空间,要不有系统,哪个不是成十万两的银子往屋里抬,个个混得风生水起,轻轻松松就把异世当了安乐窝。只有她的金手指就是个鸡肋!作者,知道你在,麻溜给我滚出来!换给一个金手指! “莫纠结小细节嘛,这果子叫什么?好吃不?” 楚翘笑的有点贱,讨好似的抓抓身边一只小雀的羽毛,心下俨然有了主意。 听罢,那斑点小雀衔了一枚果泡送到楚翘手心,扑腾着翅膀落在楚翘肩上:“喳喳,没名字,不酸不甜,没甚滋味。你自己尝尝,喳!” 送到嘴里一尝,是淡的,果然没什么味道,白长了个鲜亮可口的模样,楚翘半眯着眼睛,又问:“云阳山上长的多吗?到冬日里也有么?” 那斑点小雀歪着头,翘着尾巴想了想:“喳喳,山里长了一片,多倒是多,天气一冷就不长了。咋,你想吃呐?那附近可有狼,你一个人可去不得!” “那我与你打个商量呗。” 楚翘笑笑,搓了搓手,狼又抓不着小雀儿。 第56章 甜蜜果子 住到了段家,没余氏刘家大房一众极品要防备。 段青舟懒得管,阮娘又不拘着她,楚翘倒是得了自由,便是大晚上的捅火烧灶,也没谁来干预。 要下锅的是半筐山上的野果泡,不酸不甜,没甚滋味,平常只有穷人家小孩饿极了才会摘来压压饥火。 楚翘一把糙米便与那群斑点小雀做了交易,算是雇得一帮低廉苦力,不费吹灰之力便收了许多野果泡,专门捡个大好看的下锅。 待大锅里的水开后,将果子一股脑的倒进去煮,滚熟后再用抓篱捞出。使蜂蜜腌了,拿事先捣碎了的糖粉撒上,略微点缀几片薄荷叶,便是大功告成。 楚翘拿牙签儿扎了一个送到嘴里:既有蜜甜,又有薄荷清香,入口回甘,清甜无比,确实好滋味,比她前世吃的那些蜜渍水果还要适口。 她又拿小碟子装些,颠颠的捧了送到段青舟的房里,想让他尝尝看——毕竟人家破落前过的可是富贵日子,不晓得吃过多少山珍海味,让段青舟评判最适合不过。 这会儿段青舟将要睡下,听见楚翘当当的敲门,虽有几分不悦,也还是起身去开门。 许是刚洗漱完毕,段青舟长眉微蹙,披散着湿漉漉的长 发,青衫半落,素衣轻薄,似一朵出水芙蓉,如一弯新出姣月,十分的好看,确实是个谪仙人物。 “女儿家家却没半分矜持,深更半夜也敢去男子房间!亏得……” 一如既往的不悦数落,段青舟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不再多言——也亏得是他,若换做了旁人她岂不有损清誉?平白落人口舌。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过来,给你带了宵夜。” 楚翘挥挥手,招来段青舟,既有婚约,便名正言顺,让人瞧见了也无伤大雅,何须避讳这多。 美食在前,段青舟不再纠结,端端正正地坐在楚翘对面,再三细看了那一碟子裹着蜂蜜的果饯。 他谨慎惯了,不忙着吃,一双好看的凤眼端详半天,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便问楚翘:“这是甚蜜饯甜脯?怎从未见过。” 楚翘肚里暗笑,心说你若见过就奇了,冲段青舟眨巴下眼睛,特地卖了个关子:“先尝尝滋味如何!” 看她神神叨叨,段青舟揣了一肚子的问题,心想左右不过是个甜嘴零食,总不至于有毒,将信将疑的拿牙签扎了一个送到嘴里。 入口三分甜美,七分清爽,别有一番味道,便是段青舟这般不爱甜食,怕腻的 ,也觉着这蜜饯滋味上佳,齿颊留香。 “这是……” 段青舟狐疑的看着对面的小人。 “野刺泡!我叫它蜜甜果子!” 楚翘立马把话头接下,得意道:“这是我做的!怎样,好吃不?” “嗯”了一声,段青舟微微颌首,算是表示认可。 “那我就放心了。” 楚翘长舒出一口气,执了木梳,站到段青舟身后,替他梳理起半湿的长发,柔声问:“草药攒得差不多可要去县城了?” 摇曳灯火下,一双人影映在墙壁之上,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十分的和谐。 随着楚翘温热的小手拂过头皮,他心头涌起一股苏痒之感,却又说不出的舒坦。 “嗯,不需几日便要走。” 段青舟红了脸,活了二十年,即便过富贵日子时,头发也一向由自己打理,绝不麻烦别人。 只他因从诗书上看了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故段青舟把头发看得无比重要,束发这种事,只能由将来的妻子代劳,旁人是差不得手的。 老实说,他瞧不上余巧叶,无论对方哪一点都令人从心底厌烦,而今……段青舟猛然察觉他已不再厌恶余巧叶,反而反而,有点点喜欢上—— “那捎上我 可好?” 少女生脆嗓音打断段青舟的胡思乱想。 楚翘从桌上取来枚乌亮木簪,笨拙的结了个道士髻,并迅速地将一绺扯落的头发藏在背后。 当了这久的农女巧叶,楚翘发现个定律,但凡只要是糖做的甜食,大抵都能卖上价。 蜜饯果脯可是个上档次的吃食,一般人家买不起,只那有闲钱的大户才舍得买上几斤。 而镇上大户有钱也不一定会买她的蜜甜果子:路边摊的东西,怎比得上点心铺的高级货? 玉泉镇太小了,楚翘想借借段青舟的光,打算上县城碰碰运气,那人多,机会也多。 “可以。” 段青舟倒是出奇的爽快,楚翘预备的借口居然没用上。 “但是,需,约,法,三,章!” 他又开了口,一字一顿,咬着牙切着齿——他瞧见了梳子上纠缠成团的断发。 “嗬,说话还带大喘气的!莫说三章,便然是三十章我也应你。” 呸,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楚翘翻了个白眼,姓段的怎可能这般爽快? 偏偏只得由他开条件,宝河村到清河县的路程不见得短!她一个女孩儿,独身上路,还揣着银子。 送上门来的小绵羊一只,让歹人给欺负了,哭都没地 哭去,还是傍在段青舟后头最为稳妥。 “一,不许顶嘴。二,不准与我争吵。三,不能再碰我的头发!” 段青舟摸了摸头顶,只觉着头皮生痛,他刚刚光顾着胡思乱想了,丝毫没有察觉楚翘梳头的手艺有多差劲! “对不住了,以后我尽量让着你,不和你吵…你们这的男人也真的,留个长头发做甚,打理起来真不容易……” 楚翘讪笑,心虚的丢掉藏在袖里的断头发,嘀嘀咕咕念叨着。 她前世留的短发,从没在头发上费过神。重生后,巧叶有长发,可自己的揪起来会疼,下手就格外的轻,格外的细心。 段青舟又没吭声,她以为他不疼,大着胆子,大开大合的梳,一梳子顺不开就俩梳子! 生拉硬扯之下,结果不见得有多好。幸亏段青舟生来一头浓密黑发,掉了这些,也无伤大雅。 “什么你让着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让着你,不与你计较!” 段青舟扯着脖子吼,头皮是真的疼啊,若是真娶了余巧叶,不待结发他便要秃了! “明是我让的你!” 楚翘不甘示弱,也梗直了脖子。 “是我让的你!” “是我!” “是我!” 刚还和颜悦色地二人又互吵上了。 第57章 世道艰险 华灯初上,一曲水袖轻歌,戏腔流转,清河县城中的庙会上人头攒动,正是热闹。 一个豆蔻少女,穿着碧绿衣裙,黑发上小小一朵白栀子,挎着个新竹篮子,上面盖着块白布。 那少女白净温婉,眉眼生得格外好看——不是别人,正是楚翘。 一个时辰前,她与段青舟便乘车到的县城,在东市大药堂前分的手。 楚翘跟药堂的小伙计打听到,这儿被会首包下来办庙会,热闹的很,又是个有钱去处。给了看门人四十文钱做起了生意——不给这些人好处是休想平安做生意的 “蜜甜果子,山南来的稀罕蜜饯!保管好吃!” 楚翘开始吆喝起生意,嗓音生脆,却不见得怯场。 “姑娘,你这果子如何个卖法?” 有人凑过来询问,衣着精细,面相福态,显然是那富贵不做正事的享福闲人。 “二十五个钱一笼。” 楚翘从篮子中取出个编得小巧精致的小竹笼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蜜渍过的梅红色果子,还撒了一层糖霜,颜色鲜艳欲滴,颇引人食欲。 来这逛庙会的,大多不是缺钱之人,穷苦人家也没功夫儿到这来享受。 有钱闲人瞧见了楚翘卖的货,觉着又稀奇又漂亮,拿手指拈了一枚送到嘴里一尝,清甜冽香,滋味确实不错,便连价也不讲,爽快的掏钱来买。 没多会儿,楚翘的竹篮子里的蜜 甜果子卖的精光。情形好,人又多,楚翘又跑回程三叔的牛车补了几次货。 等庙会散了,躲到人少的地一数,这门生意做得不错,刨去买糖的本钱,共赚二千六百文,足足得了二两多银子! 她现今可实打实的是个小富婆了。财产如下:描金簪子一对(价值十两),八两现银。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把手里描金簪子典当出去,凑齐十八两银子她都能在玉泉镇上都能买一处寻常的宅子了。 庄户人家在土里刨一年,也不过攒得下一二两银子罢!又歪头想了想,楚翘觉着离有钱日子不远,便打算大手大脚一回。 趁着庙会还没散干净,楚翘逛了一圈,拿碎银子买了六尺块花布孝敬阮娘。段青舟好穿青色,便要了块雨青色的布给姓段的做件衣裳。 她自己则走到卖白煮羊肉的小摊上,舍不得买羊肉,要了两个羊蹄子。边往药堂赶,边送到嘴边啃,吃得两手油乎乎,心里还在盘算着,回去是否多做些果子来卖。 不想,眼前一花,楚翘被人从后面整个提了起来,还没等她叫出声,嘴就被紧紧实实的捂住。 从旁窜又出个人,麻溜的拿绳子捆了手脚,破布塞了嘴,随后被捆的结实的楚翘像货一样套在麻袋里甩到人肩上被扛走了。 明明显显,她被人绑架了! 原来,这庙会鱼龙混杂,不光有那富贵闲人 ,也有那闲汉混混。这一类人平时从不做好事,更不在地里卖力气抛食,专门捞偏门过活。 绑楚翘的,一个叫鱼三,是个微末小贼,到偷鸡摸狗的混日子。一个叫吴大,是个地痞流氓,穷横的紧,吃饭从不付钱,谁敢找他要,他就跟人耍胳膊根儿。 俩人常凑在一块,专门捡软柿子捏,行些不义之事,当然横的他们也不敢惹。 这年头,日子好过点人家的女儿都关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穷苦人家的女娃才放出来抛头露面,却也是一木二愣三邋遢,少见精明能干的。 楚翘大大方方,人又说会算,做事爽快利落,生的也漂亮白净。这样的女孩实在少见,若是卖了——少说也值十两银子。 虽楚翘行事谨慎,卖货又是捡热闹去处,却也遭不住歹人惦记。人多的地方不敢下手,鱼三和吴大便一路尾随,瞧见楚翘进了巷子,四下无人,贼胆包天,直接上手抢人了。 “唔唔唔!” 被套在麻袋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饶是楚翘见多识广,一时也慌了神,乱踢乱抓起来。 扛着人的吴大被踢烦了,在楚翘屁股上狠捏了一下,猥琐道:“小娘皮,老子这是在帮你,救你脱苦海!等把你卖去了那富贵人家,将来只怕谢我还来不及!” 她是长在二十一世纪的飘摇红旗下,哪碰过拐人儿女这种事, 不禁感叹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啊! ……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叫花捡起楚翘掉在地上的羊蹄,狠狠的啃了两嘴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紧跟在了吴大鱼三两人身后。 “砰”的一声,装着楚翘的麻袋被摔到了地上,还未等她喊疼,麻袋就让人粗鲁的扯开。 楚翘嘴和手都被捆着,动也动不得。伸长脖子环视了一圈,只见是个柴房,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独一扇门外还有人在吭哧吭哧的上着锁。 “别动歪脑筋了啊,你逃不出我们哥俩的手掌心的!待替你寻个大户人家,你便算是跳出了火坑!” 顺顺利利便把人拐来,鱼三乐开了花。从门缝里瞧了一眼楚翘,想着一个小姑娘罢了,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挣脱不开这绳子,便放心的离去。坐到院里与吴大,对着一盘花生米喝起酒来。 吴大瞥了眼柴房,粗声粗气的问:“老三,可锁好了?别像上回一样人逃了去!” 那鱼三挺怕吴大,缩着脖子,弓着身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锁好了,锁好了!保管跑不了!” 吴大夹了一筷子花生米送到嘴里,又啜口酒:“上回可不比得这回,这丫头模样俏,嘴又会说,准能卖个好价钱!” 鱼三诶诶的应着,吴大续续的说着,丝毫没有发觉墙边躲着个人。二人边喝酒边吹牛打屁,得意之下,压根管不住嘴,喝去了 大半壶酒,醉醺醺地趴在杯碟狼藉的桌上,昏睡过去。 那小叫花先是摸过来,推推鱼三,捅捅吴大,见这两人真睡死了。捡了几粒掉到桌上的花生米塞到嘴里,蹑手蹑脚的挪到柴房边。 他警惕的盯着鱼三吴两人,拿手敲了敲门:“恩人,恩人!” 屋里的楚翘听见声音,觉得耳熟,皱眉思索一会,“呜呜”的叫了两声,表示回应。她认出来了,是那个小叫花,阮小六的声音! “恩人,你稍等,我来救你。” 那小叫花不是别人,确实是阮小六! 他在镇上讨不着饭,又听说清河县城有大庙会,拿脚走了一天,也过来凑热闹。在路边缩着睡觉时,正巧撞上了楚翘被人绑走这一幕。 一滴水滴在了香头上——歪打正着。 阮小六虽是个胆小的,但人家救过他的命,不能眼看着恩人遭难,便豁出去,偷偷摸摸跟了一路。 也亏得楚翘与他结下了善因,否则哪来的善果? 楚翘奋力用顶出嘴里的破布,道:“小花子,你人小,又带着我。斗不过他们的,到东市大药堂找段青舟,让他带人来救我!” 双拳难敌四手,阮小六瞧瞧门上的大锁,又看看吴大和鱼,他有自知之明,点点头,道:“那好,恩人,我定会回来的。”便如来时那般轻手轻脚的走掉了。 楚翘皱着眉头,忧心重重,她,算是得救了么? 第58章 男友力爆表 雨线丝丝落下,夜色深沉。段青舟长眉微蹙,望着窗外,分神之余连手下人的汇报也不大听得进去。 “主子?” 药堂大掌柜试探着轻唤,神色尴尬,碍于身份他不大敢冒犯段青舟。 “嗯?” 段青舟回神,瞥了眼下方的掌柜,颇为意兴阑珊的开口:“近来北静王府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一切如常,只是……” 大掌柜顿了顿,没把话说下去。 挥了挥手,段青舟示意无妨,偏着脑袋又瞧了眼窗外——楚翘至今未归,这让他有些不安。 “眼线来报,王府连着几日从宫里请来了太医,怕是老王爷身子不大爽快,几位公子明里暗里都盯着世子之位。” 大掌柜说道,见主子从上座起身,便恭恭敬敬的跟在身侧,俨然一个忠心老仆。 “且让他们争去罢。” 段青舟走到屋檐下,伸手接了一把雨水,扭头问:“你派人去找找先前与我一道来的姑娘。” 大掌柜“唉”的应了一声,心下奇怪:自家主子向来洁身自好,怎地关心起个不打眼的农女来了? 奈何主子不说,他做下人的也不好多过问。转念一想,若主子开了窍,倒是件 好事,一年半载的生个小主子出来,老主子在黄泉下都得乐醒。 就在这时,从前院匆匆跑来个小伙计,对着大掌柜和段青舟行了一礼:“门外来了个花子,指名道姓的要见主子!” “主子难不成还能与一个讨饭的打交道?从柜上取吊钱打发了便是。” 大掌柜翻着白眼,直骂伙计没眼力,他家主子又不是甚阿猫阿狗是个人就能见啊? “等等,把人带到前厅,我马上过去。” 段青舟叫停伙计,他确实不认识甚乞丐叫花,可与他同行的姑娘却是个心宽的,说不定那叫花便是被派来捎口信的。 等段青舟到了前厅,那阮小六跟个猴子似的,正拿手捞茶盏中的红枣吃,见了他,直愣愣的问:“你是段青舟么?” 段青舟隐隐觉得头疼,但还是点头表示确实是本人。 阮小六这才放下茶盏,把枣儿咽进肚,急道:“恩人被歹人拐了,她让我来找你帮忙!你快些去救她!” “小花子,哪个是你恩人?想让咱们帮忙,倒是把话给说清楚呀!” 大掌柜跳着脚问,碰上这么个拎不清的主儿,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我不晓得恩人叫什么 ,恩人有这么高!这么瘦!这么白!生得很美貌!” 阮小六拿手比划了一通,虽有些出入,可比对一番,不是楚翘还会是谁? “她让谁拐了?关在何处?” 段青舟顿时急了眼,揪着阮小六的领子发问,他比阮小六高出好些,此刻像极了狗熊拎着小兔子。 阮小六涨红着脸,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咳咳,爷,您快快松手!这脖子还需留着喘气呢,我这就给您带路!咳咳!” 段青舟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了手,将人放下,对身侧的大掌柜吩咐道:“多叫上些人手,衙门那也通知一声!” 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从东市药堂疾行而来。而这边,鱼三吴人两个蟊贼酒醒后,先是瞧了瞧楚翘,见人还在,绳子也被捆得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 看时辰差不多,吴大便遣了鱼三去请西街专门做牙婆的刘干娘,三人挤在柴房商量着要卖了楚翘。 那刘干娘做了一辈子的人口买卖,可有经验了,她先是捏着楚翘下巴,想看看楚翘牙口如何,盘算着将来要吃掉主家多少粮食。冷不丁却让楚翘狠狠咬了一嘴!直到被吴大扇了一 耳光,楚翘才肯开松嘴。 “死丫头,长得俏模俏样的,却是个狗养的!” 刘干娘揉着见血地手叫疼,叫喳喳的骂起来。 “有种你也来咬我呀!” 楚翘瞪了她一眼,毫不示弱,似一只牙尖爪利的小兽。 “嗬!嘴皮子还不饶人。” 刘干娘气得直瞪眼,楚翘啐了一口唾沫在她裙上,以做回应。 落到他们手里,天晓得会被卖到哪?阮小六是否把口信带到,她不清楚,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吴大,吴大!这凶丫头我不要了!将来送到主家也是个祸害!” 刘干娘嘴都气歪了,扭头对吴大说道,做势便要走。 鱼三见状,哎哟了一声,赶忙上去拉人,好言劝起来:“我的亲娘耶,你瞧瞧她这小脸粉白粉白地,长得多标致!比咱们村的一枝花还标志,何愁卖不出银子?这丫头您可不能不要啊!” 又是服软,又是说好话,在鱼三的阿谀奉承之下。刘干娘杀了番价,总算是回心转意,掏出八两银子与了吴大,算是谈成了这份买卖。 未了,刘干娘打量了一番楚翘,道:“送你到个好去处!吴大,给她来上一闷 棍!这丫头不是个安分的。” 吴大应声,捡了根木棒,对准楚翘的小脑袋便要来上一下。 眼见着要挨打,楚翘心里咯噔一下,直骂这些蠢贼不懂常识,一棍子把我打傻了,岂不亏本? 不料,那扇紧闭的小破门直接被人破开,冲进来个青色的人影,段青舟一个旋身扑在楚翘身上替她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 “段青舟,你怎样?” 楚翘清清楚楚的听见段青舟痛哼了一声,他将楚翘扶起,替她解开身上的绳索,闷声道:“无妨,你可有伤着?” “没怎么被打,你疼不疼啊?” 楚翘摇头,一双眼睛还是望着段青舟,有点不信。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此时,刘干娘三人已被药堂的伙计制住,拿棍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皆一脸的错愕惊慌。 楚翘抡了抡被捆得发麻的胳膊,指着三人,冲段青舟告状道:“就是他们绑的我,要卖我,还打我!” 段青舟冷睨了三人一眼,声音越发的冷厉:“大凤朝第一八十一律,拐卖女子者,其罪车裂!且将他们送去见官!” 有那么一瞬间,楚翘觉着段青舟男友力爆表了,实在是太帅,太迷人了! 第59章 野猫舔凉粥 刘干娘三人被送到了县衙,拐卖女子自古都是重刑,显然不会有甚好下场。楚翘又是个心大的,只当是段青舟与药堂做惯生意,关系顶好,这才倾巢相助,没多想半分。 段青舟念小叫花有功,又念其无家可归,挥挥衣袖,也将人带了回去。阮娘将阮小六洗刷一番,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又都是姓阮,便也拿其当自家人看待。 楚翘自从上次遇险,也学会了怕,短时间不敢再上县城做买卖,却又舍不得这赚钱的生意。 幸得托了段青舟的福儿,经药堂掌柜介绍了边上一家南来北往的张记杂货栈。货栈张老板出二十个钱一笼来收她的甜蜜果子。 楚翘心想,我这蜜饯在镇上卖不出价,若是到别处卖,免不了要结交客商,又怕路上有个好歹。 价虽低了些,左右是个没本的买卖。山上的野果要多少有多少,拿糙米和那群斑点小雀换便是,蜂蜜是自家养的,糖虽贵了点,研成糖粉使用,也用不了多少。 如此,楚翘便应下了这门生意,又与张老板争了争价格,立了合同文书,白纸黑字的讲定二十个钱一笼,隔个四五日,便让伙计牵牲口来拉。 楚翘让阮小六一道跟着去送货,阮娘和段青舟又都不拘着她,如此她只消蹲在家里一味的煮蜜熬果便是。 芒种一过,便是端午,暑气迫人,这日。楚翘得了空闲,肩上立着只斑点小雀,领着旺财,在多宝河边四处走着散心。 “汪,巧叶,河里有鱼,要不咱抓两条,咱带回去熬汤喝!” 狗子毛厚,耐不住热,隐隐有往河里冲的架势。 “狗还会抓鱼?再说,你都胖成这个狗样了,三天一顿骨头不够你吃的吗?”楚翘笑道,挠挠肩头小雀的肚皮,小雀顿时舒服的眯起眼睛。 “谁说狗子不会抓鱼?咱只是毛比较蓬松而已!不准说咱胖!” 说着,狗子就蹿进了河里,搅起一阵水花,三下两下还真逮上一条银亮亮的小鱼来,邀功似的把鱼叼到楚翘手边。 楚翘用两个指头拎起那条小鱼,颇有些哭笑不得:“行行行,你不胖。拇指大的一条鱼,也刚够你塞牙缝。” 狗子不服,汪汪叫了两声,就想争辩。这时,楚翘隐隐听见了一种类似于野猫舔凉粥的声音。 “嘘。” 楚翘在唇边竖个食指,示意狗子闭嘴,自己则放轻了脚步,好奇 地顺着声音,找到了来源之处——一个废弃已久的柴垛后边传来了男女哼哼唧唧的声音。 她当然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楚翘老脸一红,退了开,心说大白天的就滚到一块,此地果然民风彪悍, “狗子,咱们走吧,回家我给你熬鱼汤喝。” 楚翘抬手抚额,撞都撞到了,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咋了?” 狗子好奇的问,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冲楚翘摇摇尾巴,撅嘴道:“这有什么的,你姐余金莲和人在生小孩呗!” 狗子生性单纯,把一切男欢女爱都总结于生小孩。只是,女主角居然是余金莲! 楚翘唬了一跳,忙压低了声音训斥:“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这种事乱讲不得!” 狗子趴坐在地上,露出个鄙夷的神色:“咱骗你干嘛?每回余金莲都和男人到这来生小孩,咱都见她好几次了!” 这下不止楚翘,连她肩膀上立着的斑点小雀都瞪圆了鸟眼:啧啧,旁的暂且不说,这余金莲可是个未许过人家的大姑娘呐,光天化日之下,她也真够放的开。 楚翘抿抿嘴唇,肚里却起了坏水,她可记仇呢,又从不肯吃亏……搅和搅和她 的好事也是不错的。 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楚翘吹燃后,交给斑点小雀,让它悄悄的在柴垛边上放把火。 又附在狗子耳朵上,嘀嘀咕咕了一通。自己则远远的躲开,选了一个有利的位置,憋着笑准备看好戏。 那柴垛放了一年多,也没被主家拾回去,风吹日晒早给干透了。又是数五艳阳天,干柴烈火相遇,一把熊熊的火便烧了起来。 柴垛里面的两人正在酣战,只怕是火烧到脚后跟都不晓得,哪察觉得了异常。 余金莲被野狗吓破了胆,死活不愿意到云阳山上与水生秀才私会,水生秀才没办法,只得依她。 她自觉挑了个好地方,农忙季节,多宝河基本没人来,又有个柴火垛子掩人耳目,比山上的硬草地不知好了多少倍。 “汪汪!” 正当销魂之时,一只肥头大脸的土狗突然冲入了她的视线,森森犬牙还滴着涎水。 余金莲吓得尖叫一声,一把推开伏在她身上的水生秀才,飞速的向男人身后躲,生怕那恶犬来咬她。水生秀才却是不怕狗的,便嘲笑起余金莲花容失色的模样,还伸手去逗狗子。 “你还逗它?不知道我怕呀,快 把狗赶走!” 余金莲恼羞的拍了一下男人的肩头,神色嗔怒。见状,心知女伴是真生气,水生秀才不再逗她,挥手就要把狗撵走。 谁知,那土狗就像专跟二人作对一样,一嘴叼起丢在地上的衣裳,夹着尾巴,眨眼的功夫就跑的没影了。 夏天热,俩人穿的本就薄,加起来都没几件,一下子就全被狗叼走了,只余下贴身的小衫。 余金莲急了,一连搡了水生秀才好几把,她骂道:“还不快给我去追,想光着回去啊!” “死狗给我站住!” 水生秀才气急败坏的去追,可刚一站起来就发现柴垛背面已经着了大火,吓得他顾不上去追衣服,连忙将余金莲拉起。 起先余金莲还不解,等仔细一瞧。嗬,这火着的!若是没察觉,再让他烧个一时三刻,岂不是连人都要烧着! “这可怎么办!衣裳也没了,咋回去啊?” 余金莲哭丧着张脸,冲水生秀才哭嚷道,心说她这是捅了狗窝啊,怎么总让狗坏事! 躲在远处的楚翘定睛一看,差点叫出来,那个男人居然是刘家大房的秀才老爷,有妇之夫张水生呐! 楚翘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第60章 渣男本色 一只狗子叼着人的衣裳在村里走上一圈,这狗子又大摇大摆的,足够引人注意,以至于身后跟了一群光屁股小孩,以及看稀奇的人。 当看到河边衣衫轻薄,发丝凌乱,还两脸红扑扑的两人时,几乎所有人的脸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绿了。 这农忙季节……两位还真是闲啊。 等等,似乎有点甚不对劲的,这女的是余金莲,男的居然是那刘家大房的秀才老爷! 女未嫁,男已娶,两人还是表姨妹和堂姐夫的身份。张水生更是个读书人,有功名的秀才啊! 太狗血了吧,话本折子上都不敢这样写啊,村人顿时在风中凌乱。 楚翘更没预料到与余金莲滚床单的主儿竟会是有妇之夫呐。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简直就是蝴蝶效应嘛! 宝河村不大,谁家丢只鸡都能说上半个月。如今出了此等头条,更是如炸开了锅一般,迅速蔓延,便是那村里的聋老太婆也晓得了。 未了,族长老大人又给村民请出来镇场面,众村人实在是有点遭不住这狗血的剧情了。 碍于张水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这事由不得他做主。尽管老头已经气得吹胡子 瞪眼,暴跳如雷了,也倒不敢把俩人怎么着,派了村民将这二人送回去,打算让自家看着处理吧。 老族长对这种狗子剧情,表示他已心力憔悴,着实不想趟这浑水了! 大房听说此事,刘万金搬了个板凳,就一屁股坐在了余氏门前,身后还站着哭哭啼啼的刘红杏。余氏也搂着姑娘,瞪着肿泡眼,对站在门前,气势倒一点没落。 余金莲是余氏的心头宝,张水生是大房的指望,两家谁也不愿轻饶了谁! “余氏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自个儿偷人也就算了,连带着闺女也跟着学偷!” 许氏张口破骂,她本是女生男相,连带着一口嗓子也是又粗又沉,十分的难听。 “放毒屁,明是你女婿哄骗了我姑娘,骗了她的清白身子,乌龟请客尽是王八,一家子人没一个是好的!” 余氏寡妇一个,端是强硬泼辣,吵架就没输过,如何会怕许氏,十分的厉害。 双方妙语连连,谁都不愿在口头吃方。 反观两方女儿,一个是夺夫之仇,一个是碍贵之恨,双双红眼,恨不得扑上去活撕了对方。 以往两家还谈 得上是面和心不和,如今算是彻底撕破脸皮。 “都别吵吵了!” 见许氏与余氏越吵越来劲,红杏和金莲有要打起来的阵势,刘万金当机立断,出声制止了这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 四个女人大眼瞪小眼的望着他,都想问个为啥。 刘万金眼中凶光闪烁,道:“七嘴八舌,没一个有用的。谁吃亏谁占理,让水生来说!” 余寡妇心头咯噔一声,要坏事!不晓得姑娘和他统一过口径没,这要漏了馅,岂不是她们吃大亏? 余金莲亦是忐忑,她望了眼余氏, 手心里全是汗,万一说漏了嘴…… 寡妇娘给她出的主意——先将秀才勾引到手,再慢慢逼他休了刘红杏迎自个过门。本算计的好好的,哪知被只死狗坏事,当众给人捉住。若是坏了名声,将来只能到山里配个老光棍!富贵梦怕是要醒! “去,把水生秀才叫来。” 刘万金吩咐许氏,他也是怕的,读书人最重名节。瞧余金莲哭哭啼啼的,万一正如余氏所说,是女婿骗了人家,他该如何帮张水生擦屁股? 许氏应声,片刻便将水生秀才从屋里揪了出来。 “说,到 底是怎样一回事!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老娘不把你肋骨条扒了!” 许氏生得人高马大,此时动了气,活似一尊怒目金刚,水生秀才在她手里就跟个小鸡崽子一般。 她平时哪敢冒犯这位秀才老爷?可为人父母者,最见不得儿女受欺负,便也顾不得许多。 “是不是余金莲那骚狐狸精先勾引的你!” 刘红杏哭花了脸,一腔怨火怒火妒火喷薄而出,对着水生秀才又掐又挠,恨不得将张水生撕碎了嚼吧嚼吧吃进肚里去。 “闪开。” 水生秀才被她扰得烦了,反手将人搡开,走到刘万金面前,弓腰行了一礼,道:“金莲是个好姑娘!我与她一见钟情,她没勾引我。” 刘万金一听,脸立马垮了下去,余金莲与余氏相视一眼,面上泛出喜气。 紧接着,水生秀才又开口道:“既出了这事,总不能辜负了金莲。岳父,今日我便要与红杏和离,还望您恩准。” 嗬,敢情这是有了新欢便要抛了旧爱? 堵在余家院门外围观的村人都给唬了一跳,纷纷表示鄙夷:皇帝老儿糟糠之妻还不下堂呢,芝麻大的一个秀才,书全都读到 狗肚子里去了吧! 当然,也有个别羡慕的——羡慕水生秀才的艳福呗,这可是十里八乡最美的一朵金莲花啊! 刘红杏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一屁股坐倒在地,眼泪憋不住的往下掉,又看看面泛喜色的余金莲,彻底崩溃,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张水生你个挨刀的!小贱货把你魂都迷掉了啊?狗改不了吃屎,在云州城你搞大人家小姐肚子,害得家里啥都没了,还是我帮着瞒住爹爹的,你忘了啊!” 此话一出,刘万金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忙抓了女儿,问:“红杏啊,这是怎地回事!咱家家业是咋没的!” 刘红杏抹了把眼泪,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再帮张水生瞒着,哑着脖子道:“爹,水生睡了人家陈员外的小姐。陈小姐肚子大了起来,水生怕事情便回来躲着。陈员外气不过,这才请人搅黄了咱家生意。路上那些劫匪,估计也是陈员外安排的。” 真相大白,刘万金气得哆哆嗦嗦,眼睛都红了:“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人群中地楚翘又一次在风中凌乱:这水生秀才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怎会是这样一个极品大渣男啊! 第61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上)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当真是人心隔肚皮,识人识面不识心呐! 刘万金一想到半生家业竟是让向来看重的女婿给败落的,甭提多受打击了。 母金刚许氏更是沉不住气,揪着水生秀才的领子,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扇了他十几个耳光。 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供了个白眼狼!还败了一生家业,许氏哪能忍?若非刘万金叫住,她今个儿能把水生秀才生生打死。 “傻姑娘,你掏心掏肺的对他,人家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过!” 刘万金瞪了眼刘红杏,心说儿子不灵光也就算了,女儿竟也随许氏,没他的半分聪明劲!总归是自家儿女,错也不在她,罢罢罢! 他是个官迷但不糊涂:准是余氏瞧中了秀才,想让自个女儿取而代之,将来好去做那官太太!享那荣华富贵。 哼,自家养的秀才,他还没本事拴住吗?张水生要与女儿和离,哪有这般容易! “水生啊,红杏这些年可有对你不起?” 刘万金重新坐回到板凳上,眼皮耷拉着,丧沉着一张脸,瞧起来颇为颓丧。 被许氏胖揍一顿的张水生拿手捂了脸,摇摇头,这些年来刘 红杏是真对他掏心掏肝的好。 “你当真要与红杏和离?” 刘万金又问,眼睛都闪出一丝凶光。 张水生听罢,看看了眼怒目金刚似的许氏,犹犹豫豫,迟迟疑疑,分外的优柔寡断。 见状,余金莲急眼了,忽然觉得这男人挺没用的。 余氏明白女儿所想,但也有些游移,余寡妇从开始就不觉得张水生是个好的,此番更是印证,这人绝不是良配。 患难之妻说合离便合离,若是日后碰着好的,金莲企不是要步了刘红杏的后路? 余金莲却是等不及,冲张水生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水生哥哥,金莲已是你的人了,万不能辜负了我呀。你若不娶,我便没脸见人,不如一头跳到井里淹死!” 余金莲本就生得好模样,一哭起来如同梨花带雨,十分的让人心疼。 张水生顿时软下心肠,壮起胆子,对刘万金说:“你也瞧见了,总不能望着金莲去死吧!还是和离了吧,红杏没生养,日后可嫁个好的。” 楚翘嘴角直抽抽,这是古代版的小三逼正宫吗?想跳出去抱不平,一转念又刹住了车,你们的生活太丰富,不好掺和,咱甭 凑热闹。 “真要和离?” 刘万金问,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阴险的很。 “真要和离。” 张水生咬着牙确认,拿眼睛瞥着许氏,生怕她上来收拾他,当然,许氏是真想上去扇他一顿。 “眼瞎才会拿你当宝!” 刘红杏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刘万金却翘起嘴角,冲余氏母女得意一笑,悠悠的甩下了王牌:“你怕是和离不了。水生,你忘了,当初可是你入赘的我们刘家。” 完了,张水生,你完了,一首凉凉送给余金莲! 楚翘笑弯了嘴,原张水生是上门女婿呀,跟刘红杏生个孩子都得姓刘,入赘女婿还想着搞和离,做春秋白日梦去吧! 余氏母女顿时懵圈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步。 余金莲鼻子眼睛全气得挪了位——上门女婿在女家向来只有受气的份。张水生花钱大方,对刘家人呼来喝去,她哪里想得到张水生是入赘刘家? “这这!” 张水生气得一甩衣袖,他也没料到刘万金会拿这一招来压他! 委实也不怪得张水生,在刘家,除了刘万金,哪个敢随便得罪秀才老爷,都把他当成祖宗似的 供着。 便是那母金刚许氏在秀才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刘红杏又逆来顺受,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反而要看张水生脸色过日子。 被捧惯了,又考上了秀才,久而久之,张水生也便忘了赘婿的身份,彻彻底底的把自个儿当成大爷。 “女婿诶,从来只有女家休弃赘婿,哪有赘婿要与女家和离的事?和离这种玩笑开不得。” 刘万金笑笑,面上好一派和善,话里却字字句句地敲打着张水生,十分的老奸巨猾。 紧接着,刘万金将眼光放在了余金莲身上,道:“弟媳啊,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家女婿骗了金莲,可…我家女婿说他和金莲一见钟情呐……” 形势陡转,刚刚还胜券在握的余氏母女,转眼大势已去!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这……” 覆水难收,便是余氏想圆场,也圆不起来了。全村的人都晓得金莲与水生秀才厮混到一块了,余氏是真的黔驴技穷,没了办法。 “女儿家嘛,失节事大!金莲口口声声要水生娶了她,但水生是我家女婿,他做不得主。我且问问红杏这个正头娘子,是否能应金莲进门做小 。” 刘万金成心恶心余氏母女,他招招手,将刘红杏唤过来,拉长着嗓子问:“红杏啊,你可愿让金莲在咱们家给水生做小?” 刘红杏刚还哭得凄凄惨惨,此番形势陡转,一朝得了势,挑眉啐道:“狐狸精褪了毛便是人了?做小,她也配?她不是说水生不娶她,她便没脸见人,要跳井么?村外就有一口,又深又广,保管淹得死人!” 刘红杏是个猖狂性子,先前受了大气,损起人来更是不留情面。余金莲的一张薄脸皮红的似血般,她一直被余氏护在翅膀底下,哪受得了这个? 捂着脸跑回了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想来也是没脸见人了。 余氏叹了一声,瞬间老了几岁,也跟着进了屋——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要算! 楚翘回去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了阮娘听。 村人更是议论纷纷,只不过在那些碎嘴婆娘嘴里,余金莲成了勾引人的狐媚子,张水生则是经不住诱惑的血气少年。 而余刘两家人也没就此打住。 这刘家大房天天找余氏母女的麻烦。母女二人是苦不堪言,恨不得半夜起来一把火点了屋子落个干净! 第62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下) 这日一大早,天边微微亮,刘红杏就领着许氏上了门,将母女二人堵在屋里。 “哟,还睡着呢!真不害臊!” 许氏站在门外,拉长着嗓子笑道,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可不是?她们母子俩还能要脸啊?这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不学好,小的也跟着成了个狐狸精!” 刘红杏捏着嗓子,翻白着眼珠子,满脸刻薄。 娘俩你一句我一句,阴阳怪气,毫不在乎说话有多难听,用词要有多膈应人就有多膈应人——她俩纯粹是来恶心余氏母女的。 刘万金,刘万精,他可是个精的。 授意娘俩成天上门叫骂,一是为出这口恶气,二是为让余氏母女立不住脚,逼着她们卷铺盖走人。 银子琐碎可以带着,房子田地搬又搬不走,刘家人不就好吃现成的便宜么? 刘万金是一心要谋算这点房子地皮:本就是刘二郎留下的基业,他兄弟又没儿子。房子地皮不归他,归谁?哪能让余寡妇把持着? “娘,她们!” 屋里的余金莲毕竟还年轻,沉不住气,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听了几句眼泪都气出来了,牙根子咬的咯咯响。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余氏拍拍 闺女手背,充耳不闻:本就是她们理亏,暂且忍忍吧,反正日子还长,不愁出不了这口气! “哟,有胆子勾引人,这会子倒像个缩头王八了!” 刘红杏阴阳怪气的调侃从窗外钻了进来。 余金莲再也忍不住,抹了把眼泪,扬声便骂:“说你娘,大早上的就找晦气!” 咣当一声,许氏撞开了门,黑压压的一道人影就往里走。 “你刚说谁?” 许氏探着脑袋,粗着嗓子问,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死盯着余金莲。 “疤痢眼儿照镜子,自找难看!谁应声我就说谁!”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余金莲气急了,张口便骂,啐了许氏一脸的唾沫星子。 敢骂老娘?怕是找死! 许氏怒不可遏,伸手就甩了余金莲一个耳光子。 她母金刚的浑名不是白来的,余金莲娇生惯养,细胳膊细腿的,一巴掌就被打倒在地,捂脸直哭。 余氏一瞧,自己姑娘被打了!哪还沉得住气。 “肥了你的狗胆!” 她顿时发了飙,一把揪了许氏的头发,抄起搁在小几上扫炕用的扫帚条就往许氏身上招呼。 许氏没防备,也倒结结实实的挨了几下。等反应过来,反手扯住了余氏的 肩膀,一个摞身,就将人甩翻在地。 余氏和余金莲差不多,都是长胳膊长腿的条儿身材,穿衣裳好瞧,打起架来却派不上用场。 许氏人高马大,又一身蛮力,寻常三五个汉子都近不得身。此番骑在了余氏身上,活似一座肉山,把人压得死死的,余氏丝毫动弹不得。 “我呸,你个臭母狗!” 许氏骂了一声,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甩了余氏十几个耳光。 余氏也不肯吃亏,张嘴咬在了许氏胳膊上,冒了血都不见得松口,誓要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才算。 虽有个母金刚的名号,许氏也不见得是铜头铁臂,被咬了也嗷嗷叫疼。 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连带着刘家大房都惊了起来——朱老太太披着衣服拉着孙子,探着小脑袋,一脸的诧异。刘万金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余金莲心疼他娘,在人群中瞧见了水生秀才,急忙抹了眼泪,冲其求救:“水生哥哥,你快来救救我娘!” 冷不丁听见余金莲的嗓音,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随后赶忙缩了回去。这几日张水生被刘家人训的惨了,哪敢再沾惹余金莲半分? 刘红杏将这一幕瞧在了 眼中,以为张水生贼心不死。当即扬了尖下巴,上去就是一耳光,揪着对方的耳朵,问:“还想着狐狸精呢?” 张水生一听,忙露出副讨好模样,献媚道:“好杏儿,可不能够啊!我真不敢了!真不敢了!”刘红杏不信,揪着张水生地耳朵,推搡着人回了屋。 余金莲眼瞧着没了指望,自个又分不开他娘和许氏,只好跑到村里请来了族长。 族长老大人本不想掺合这两家的事这趟浑水又不好趟!可毕竟小辈都来请了,也不好的推脱。 就这样,族长杵着拐杖走到了余家小院:“做啥呢!” 中气十足的一声吼,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这会子还在地上打的难分难解的余氏和许氏也各自撒手,披头散发的爬将起来。 “瞧瞧,像啥话!一个个跟鬼似的!”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甭管话有多难听,可谁都不敢搭腔。许氏和余氏也都低着脑袋,没敢出声。 “再闹?信不信我真给你们撵出去!” 老大人拿拐杖往地上砸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众人神色,继续说道:“若不是小辈来请,我还不晓得打起来了!” “劳烦您了,您要……” 刘 万金换了张笑脸,哪知话还没说完,就让族长老大人给怼了回去。 “你以为老子想管啊!” 族老大将声音拔高了八度,嘴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这档子破事老夫不想过问,要么给我咽进肚里,要么给我到衙门里去闹!” 众人一听都唬了一下:要打官司先使钱,那衙门可是个无底洞,都一穷二白的,哪有这个闲钱? 见状,老头哼了一声,嗓子柔缓了下来:“你家秀才老爷不是说了吗,没谁勾引谁!犯不着天天骂街,妈的粗俗!” 老头又瞟了眼余氏,悠悠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也该怪余金莲。” 此话说的在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两边都是好的,你咋会出这等馊事? “听好了,这事余家赔几两银子也就算了,要再闹?哼!上衙门里给我闹去!” 深知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道理, 族长心说要冶不住你们几个兔崽子,老夫白当了这些年的族长! 此话一出,两边都没了话讲,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赞同。 最终此事由余氏赔钱了结,一心想钓金龟婿,搭上女儿还不算,还没了白纹银,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63章 葵水来了被逼婚 正是江南梅子黄熟时,天气热的很。楚翘耐不住终日守在大锅前,得了空便往凉快的云阳山上跑。 段家的药田刚植下小苗,正是需要人照看,段青舟索性住在了山里。等楚翘去到药棚那时,他正洗剥一只捕来的肥兔子,准备当作午餐。 见楚翘来了,段青舟从衣袖中抓出一把青梅递给她:“诺,洗过的。” “今天吃烤兔肉啊?” 楚翘的从他手里捡一枚,眉开眼笑啃着,梅子没熟透,略带一丝涩味,酸也酸的有限。 “嗯。” 段青舟颌首,将采来的野葱揉成一团塞进野兔腹中,就地生起一堆火,烤起野兔来。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兔肉便烤得金黄流油,蹲在边上的楚翘看在眼,馋在心里。 混得熟了,她越发的不顾及形象,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撕冒着油星兔腿,可刚伸出手就让段青舟拿树枝打得一缩。 “你干嘛!” 楚翘哀怨的瞪了一眼段青舟,嘟囔道:“一身臭毛病,嘴巴不饶人,还忒小气!” 段青舟不语,从袖中取出把雪亮的匕首,切下肉最多的兔腿,拿剥掉皮的柳树枝穿好,递到楚翘面前,咬牙切齿道:“当心烫了你的一双狗爪子!” 楚翘接过兔腿 ,闹了个脸红,原是她误会了人家的好意! 段青舟虽然脾气臭,倒是有个好手艺,兔肉烤制的鲜嫩多汁,还有清香的药草味儿,滋味绝美,吃过后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吃完兔子肉,楚翘在水潭边洗去满手油星,正洗着,就觉得小肚一抽,开始隐隐做痛。 起初楚翘还没在意,等到没人的地方一看,竟来了葵水。 许是巧叶吃的跟不上,长到十五也一直没来葵水。这段时间楚翘吃得好睡得好,营养充足,便来了初潮。 这倒不是甚祸事,可为难的是楚翘没地方去找那女儿家要用的零碎东西! 从山上到山下,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便是有现成的卖,也来不及。 没法,楚翘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段青舟。 “段青舟,我那个那个来了。” 楚翘皱着一张脸,肚子凉凉的暖不起来,连着手脚也发冷,这让她很难受。 段青舟将药铲放到一边,擦着手上的泥,长眉紧蹙:“哪个?” “我亲戚来了!月信,葵水,姨妈,生理期懂吧?你快帮我出出主意!”楚翘豁出去了,各种称谓全用上,讲的分外详细。 他这才瞧见楚翘豆青色的衣裙上沾了血迹。 段青舟眉心紧皱成了个 川字,他一个男人如何会处理这种事?半晌,他才讪讪地开口:“我是男人,我不知道该……” 楚翘小肚子疼得厉害,脾气也着实不好,此时更没了耐心,哭丧着脸道:“没让你教我如何,我让你找些应急的东西!” “应急之物?” 段青舟还是一脸懵圈,钢铁直男无疑了。 “布和棉花!但要干净的!” 楚翘都快哭了,她没料到段青舟是个无知的。 “好好好!” 见对方已面无血色,段青舟晕乎乎地冲进了居住的小棚屋里翻来找去,乱刨一通。未了,段青舟捧了一沓写字地棉纸出来。 将视线从棉纸,再移到段青舟脸上,楚翘铁青着脸,嘴角直抽抽,要用这个来应付吗? 总而言之,楚翘着实受了一番罪。 先不提夏天来姨妈有多闷,便是痛经这一条也够她受的了。 见楚翘疼的脸色发白,坐立不安,还想吐。段青舟也给吓到了,整日端着红糖热水在床边伺候,无怨无悔,看得阮娘直捂嘴笑。 等到晚间段青舟回房,阮娘也跟着儿子进了屋。 “青舟,巧叶都来了葵水,这婚事……” 阮娘笑得意味深长,女儿家来了葵水便代表有了嫁做人妇,生儿育女的 资格。之前没催俩人,也是因为巧叶还没来月信。 “年纪还小,不急,且往后压吧。” 思索片刻,段青舟开口。若放在从前,他觉得一口拒绝。可如今,要说好感,他是有点喜欢的,却也没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再则,他可吃不准楚翘万一对方不同意,丢胚的岂不是他?左右想来,成亲之事暂时不提的好。 阮娘是过来人,一眼便瞧出儿子所想,捂嘴笑了两声,道:“娘的老儿子诶,你是怕人姑娘不答应,脸上抹不开吧?” “哪有!大丈夫何患无妻,我非她不娶吗?又不喜欢她!” 被踩着尾巴的段青舟红了一张俊脸,极力的掩饰,却是越描越黑,十足的口是心非。 阮娘被惹的哈哈大笑,她不晓得儿子竟也能这般可爱,与从前王府的那个见面三分冷厉地段永安判若两人。 “儿啊,莫嘴硬。巧叶是个好姑娘,又有本事。为娘且去替你探探风声!” 嘴角翘起一抹弧度,自家儿子当娘的还不清楚?鸭子死了嘴硬,若真让两人这样干耗着,岂不黄了一桩天造姻缘?还得为娘出马! 端了一盏红枣热汤到楚翘屋里,阮娘笑得意味深长:“巧叶啊,你身子弱把汤 喝了,补气血的。” 楚翘被痛经折磨的没劲,端起碗来看也不看,咕噜咕噜的仰头倒进肚里,呼出口热气来,忙不迭地道了谢谢。 “都是一家人,还需这般客套?” 阮娘坐在床边拉着楚翘的手,眼角上两条鱼尾纹平时藏的很好,一笑起来便展露出来:“巧叶呐,你的婚事是两家人早就定下的。眼来了月信,我打算挑个日子让你俩把婚事给办了。” 楚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连连摆手:“左右年纪还小,这事,不急,不急!” 帮她掖了掖被角,此时阮娘有一点老谋深算的味道:“青舟大你四岁,都十九了,你也满十五了,不小了。” 楚翘一听,阮娘是铁了心要教生米煮成熟饭啊。这巧叶才十五,放在前世就是个初中生,嫩泱泱的一朵小花,可不能让段青舟给掐了! 楚翘连忙寻了个借口,道:“自古长幼有序,上头的大姐还未婚配,我怎好越过她去?这在前头订亲大大的不合规矩,如何再犯得!” 话罢,楚翘装着肚子痛,拿被子捂了头,并不打算让阮娘再开口。 阮娘叹了一声,明白大半,只得离去,心说还不到火候,她这个当助攻地还需添把力气。 第64章 买房子置地 拿了两个月的货款四十两银白银,再加上原本的银子,楚翘俨然是个小富婆了。 只不平日不穿好的,也没买金银首饰,花钱的用处也不多。不显山不露水,谁也瞧不出来她荷包里银子多少。 有上回阮娘逼婚的前车之鉴,楚翘心思也活络起来:订了亲又如何? 楚翘惭愧,自认配不上神仙似的段青舟,反正他段青舟也瞧不上余巧叶,两两嫌弃,互看不顺眼。不如趁早自立门户,软包子也翻身把歌唱。 在任何时代,经济独立的女人总要比没钱的女人过得好! 借着要跟着送货的由头,楚翘租了一头吡着黄板牙的小毛驴,让阮小六牵了,颠颠的去了县城。 一到城里,楚翘先让阮小六去送货。自己牵了驴,拿着描金簪子去了当铺,谎称这是家里的首饰,当了十两银子。又哥哥叔叔的叫着,讲了通好话,就在当铺柜台上兑了五十两的银票,剩下八两银锭留在身上散用。 揣了银票,楚翘又在客馆要了间房,暂时住下,边让阮小六到处去打听,看县城附近有没有要卖的房子田地——她是 铁了心要出来自立门户。 阮小六本就是乞丐出身,消息最为灵通,如此打听了几日,还真寻到个地方,说是城郊有一处田庄,并二十亩田地,只要五十两银子就肯卖。 楚翘一听,连忙上了驴,让阮小六带她过去看看。到地方一瞧,那田庄子依山傍水,又有数间大房,屋前是荷塘,屋后是田地,着实是个好地方。 起初,楚翘觉得有些蹊跷,那么好的一个庄子,要价这般贱,只怕便宜没好货。 等一打听,说是这庄子是个二世祖的,那二世祖是个精明的,见这庄子地不肥,一年产出的粮食也不多,便要卖出去换银子,拿回来另买田地或是拿去放利息,都要比原先赚钱。 楚翘一心想买地:银子货物碰到祸事说没也就没了,但这田地是不动产,再怎么搬也搬不走!有地有房,日后总不会过得太艰难。 她又到地里抓了把土瞧瞧,心里有了主意,这田地明显是没伺候好,只要下功夫打整,产量绝对上的去。便请了当地中人,要买这庄子。 那二世祖巴不得人来买,颠颠的就把楚翘请来 自家宅子里谈,还摆了一桌席,打算边吃边谈。 “大户,不,公子,有礼了!” 瞧二世祖家宅子雕梁画栋,财力雄厚,楚翘一时脱口而出叫了声大户,觉得不妥,又连忙改了唤公子。 “在下纪念章,姑娘请!” 二世祖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冲楚翘行了一礼。 纪念章?怎么不叫纪念碑啊! 楚翘肚里暗笑,特地打量了一番那二世祖,那纪念章年纪蛮轻,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副清秀模样。虽比不得段青舟精致出尘,却也端端正正,一表人才。 那二世祖人挺随和,楚翘也不是拘谨的人,落落大方,领着阮小六入了席。 不愧是大户人家,一桌席摆的甚至是体面,鸡鸭鱼肉自是不必说的,几个小菜也炒得清爽,另有几道甜点做得分外精致,竟是拿芋头泥捏成的金鱼。 “里边可是红豆填的馅?” 楚翘发问,颇有些欣喜,她前世最好吃这种苏式的点心,吃在嘴里又甜又糯,还做得分外精巧,夺人眼光。 那二世祖纪念章与边上陪坐的中人一起惊到,这做席的厨子新来的,便是我们 也没吃到,姑娘怎就晓得了? 楚翘肚里暗笑:我前世连那外国点心也常吃,何况这个? 废话不多说,纪念章请账房先生立了文书,与楚翘签字画押,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两边各拿一份文书,当场交清了银子,这才将地契房契一一交到楚翘手上,田庄算是正式过了户。 照理说楚翘该乐,却又高兴不起来——身上总共五十八两银子,买了房子置了地,独剩余了个八两碎银,富霸变贫民,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那二世祖纪念章,本以为楚翘不过是个乡下女子罢了,见她又能写又能读,不由相待,恭维道:“姑娘好生厉害,会操持家业又识得字,阮兄弟能娶到姑娘,想来是个有福的!” 楚翘一听,准是她拿阮小六的户籍立文书让人误会了,便道:“错了,这是我家兄弟!” 纪念章讪讪一笑:“原来是兄弟了!”随即,冲楚翘行了一礼,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光闪烁,笑吟吟的道:“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若说没许过人家,我可是不信的。” 楚翘想了想,道:“确实订过亲 。”纪念章笑笑,又问:“不知是怎样的人家才配得起姑娘?” 楚翘不笨,听出来这人是在套她的话,便道:“没甚了不起的,许的人家左右不过是同村的农汉。” 那纪念章听了,笑了两声,道:“姑娘如此人才不该埋没呀!何不另寻个良配,嫁个憨头憨脑的乡下汉子,岂不苦哉?” 她听出了这位的言外之意,觉得很是奇怪,心说莫不是纪念章瞧上了她吧?又打量了一番对方,端得一副清秀模样,家中富庶有钱,称得上金龟婿了。 楚翘没那个花花肠子,先不说与段青舟订过亲。二是她有脑子有能力会赚钱,若是高兴了,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的。三是,她也没相中这位呀。 还是摆明了拒绝,莫稀里糊涂的扯上一桩风流状。 楚翘便道:“小门小户的出身,哪敢高攀富贵人家?说笑了!说笑了!我与兄弟还有事要办,告辞!” 未等纪念章反应过来,楚翘便拉着阮小六扭头走掉了:这突如其来的桃花,她实在消受不起!还是趁早溜之大吉,省得夜长梦多,扯出些是非来的好。 第65章 小醋王段青舟 回了段家,楚翘收拾起东西,准备搬家,她物件不多,几件衣裳随便打了一个小包裹,便算完事。 段青舟有些疑惑,却拉不下脸亲口去问,便将阮小六拉到屋檐下盘问。 “我且问你,她这是在作甚?你与她出去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段青舟瞟了一眼屋内的楚翘,他猜不透这个余巧叶。 “哦,恩人买下了个田庄子,大抵是要搬去那住吧。” 阮小六觉得很奇怪,为何段青舟自个不去找恩人问个清楚,反要拐弯抹角的找他打听。 “多大地田庄?” “有二十亩地。” “多少银子买的?” “五十两银票。” 一问一答。段青舟心头一惊,他晓得楚翘能赚钱,却没料到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她竟能拿出钱来不动声色的买下个田庄。 “田庄在哪?找谁买的。” 段青舟又问,双眉紧蹙,他怕她吃亏。 “清河县城郊,地主姓纪,叫纪念章。哦,对了,那地主套了好些话,还想留我们住下呢。” 阮小六如实描述,包括那个二世祖也一一道出,他老实惯了,向来是有问必答。 “嗯?那人长得怎样?年纪多大?” 段青舟声调一下子 拔高,凤眼微眯,脸色也有些臭。 “二十不到,不丑,挺端正的。哦,纪地主似乎瞧上了恩人咧,还问她可否许过人家!” 阮小六傻乎乎地说道,丝毫没察觉对方脸色猛然阴沉下来。 段青舟哼了一声,不再搭理阮小六,扭头便离去,他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回到房里,段青舟来回踱步,从窗边走到床边,再从床边走到窗边,心依旧静不下来。 窗外一树粉紫色的苦苓花,团团簇簇,开得很盛,苦涩的花香中又带着一丝清甜。 哼! 余巧叶可是与他订过亲的! 一个小小地土财主罢了,有甚资格与他比?可她一回来就忙着收拾行囊,该不会是真看上那土地主了吧? 段青舟又开始踱步,不断的胡思乱想起来,甚至脑补到楚翘抛弃自个儿与那土财产成亲的场面。 段青舟抽了一下鼻子,眼睛红红的:“来人,与我查清楚那个土财主!”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多了个半跪着的黑衣人。那人打扮的十分奇怪,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主上,查哪个…土财主…啊?”黑衣人 没反应过来,弱弱的问了一句。 “这是你的问题,问我啊?” 段青舟瞪了一眼黑衣人,没甚好气。 主上似乎,心情不太好啊…… 黑衣人擦擦额头上的汗,抱拳行了一礼:“是,主上!”话音刚落,整个人就犹如鬼魅一殷消失不见。 当黑衣人再次出现时,其手上已经多了一张画像:“主上,此人姓纪,名念章,纪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家中田产颇多。” “他有多少亩地?” 段青舟发问,双眉紧蹙,清俊面孔黑沉的可怕。 “百十亩吧,周围农户都租纪家田地耕种。” 他有上千里的封地,嗯,比这土财主地多!段青舟暗中比较了一番,脸色稍稍缓和。 “他有多少银子。” 主上哪根筋不对,怎会对个土地主这般上心? 黑衣人暗中腹诽,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做答:“纪家自祖上便置办田产,积累家业,如今到他这一代,想来也有个几千两银子。” 段青舟听了,紧蹙的双眉顿然舒展:他京城钱庄户头还有几万两白银,比他钱多! 段青舟又踱了两步,忽然紧盯着那画像,眯着狭长地凤眼,语气酸溜溜的:“那他与我做比 ,谁生得好瞧?” 这是个送命题啊! 黑衣人抬手擦擦汗,心里苦不堪言:他家主上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主上风华,京城无人不知,堪称豪门贵女的春闺梦里人,怎存心要与一个乡下土地主做比? 黑衣人不晓得他家主上心中多了个小女子,这是吃醋了,已成了个大醋王。 半晌,黑衣人才艰难开口:“主上风华绝世,若……硬要比较,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哪即松柏经霜弥茂。” 话罢,黑衣人打量起了自家主上的神情,内心一片忐忑——主上今日不对劲,若说错话岂不要遭殃? 哼,说的是。 论钱财,他北静王府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富可敌国。论权势,他调遣个县令就跟玩似的。论相貌,他风华绝赏,京城贵女趋之若鹜。 一番比对,让段青舟有了自信,黑沉的脸色亦恢复正常,变回了往日模样,语气悠悠:“余的,可有查的到。” 见主主神色正常,黑衣人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道:“纪家双亲前两便西去,如今家中由纪念章夫妻二人主事。” “夫妻?” 段青舟吸了口凉气,诧道:“他娶过妻子?” “是的,另外纪 念章还有四个小妾,两个通房。青楼窑子也是常去的,便是连小倌玩腻了,外边相好的也有几个。” 黑衣人莫明奇妙的瞧着自家主上,以为主上要查此人的家眷,便一一道了出来,生怕说得不详细,惹了自家主上不快。 “这般风流?” 段青舟听完,俊脸直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姓纪的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着实不是个好东西! 余巧叶懂个甚,姓纪的无非是图新鲜,瞧上她的好模样。 若让姓纪的或骗或抢,讨进门去,莫不是还会将她扶个正头娘子?那贵妾是好当的?深宅大门的女人是好对付的? “派人在暗处紧盯着,且看看纪家背地里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做派!” 段青舟冷声道,一双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强扭的瓜不甜,不喜欢他,退亲便是!他段青舟绝不多说二话,但要眼睁着看她跳进火坑,他不答应! “是,主上!” 黑衣人连忙领命,同时暗叹一声:惹得主上这般不快,纪家要倒血霉喽! 他家主上平日是个好脾气,不大喜欢与人计较,被惹急眼了,管你是甚当朝权贵,还是皇亲国戚,该怼就怼,绝不手软。 第66章 佣户(上)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六月,正是季节,屋后十来亩的荷塘,此番借了暑气,满池子的红粉荷花长势喜人,生得足有碗口大,香气馥雅,袅袅婷婷,分外美丽。 怕掉水里,也没有船给她划,楚翘只好站在荷塘边去够一支肥嫩的绿莲蓬。可怜她胳膊不够长,划拉半天,也没碰着莲蓬的边。 “短胳膊短腿还不自量力!当心掉进荷塘里,可没人来捞你。” 段青舟瞧见了,先是照例数落了一通楚翘,伸长手臂,喀嚓一声,折下那枝莲蓬,放进楚翘篮子里。 “我可会游水,用不着你捞!去,再折几枝荷叶来,晚间煮上一锅荷叶粥吃最是消暑!” 楚翘瞪了一眼段青舟,毫不客气的使唤起他来。 说来也是奇怪,照段青舟的性子,自然是巴不得她滚的越远越好,省得见着了心烦。 怎地向她阮娘辞行那会儿,段青舟也要跟过来? 虽然面上不承认,说是跟药堂有生意要谈,要在她这借住几天。可这人没把谎圆好,住了好几天,一点也没有去药堂的意思。 十分像是丈夫对要出门在外的妻子不放心,表面上若无其 事,私底下却寻了借口处处跟着。 楚翘偷偷的瞧了一眼段青舟:一青衫,一竹簪,长发墨似的黑,唇涂脂似的红。隽秀的脸微微侧着,正伸长着手去折一朵胭脂色的菡萏,犹如白莲花一样英挺出尘。 这样的外貌,放到前世足以出道做明星。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臭脾气。 楚翘摇摇头,心说莫自作多情了!人家脾气臭,与你有甚干关系?其实,她是有一点喜欢的段青舟的,也有一点觉着自己配不上段青舟。 “恩人!恩人!” 正当楚翘胡思乱想之际,阮小六风风火火的出现,气喘吁吁的跑到楚翘面前。 楚翘生怕被他察觉了小女儿心态,抓起个莲子就往他头上砸,斥道:“说了多少遍,唤我翘姐!急冲冲的模样,何事啊?” 明明他比她大呢,不过楚翘总一副大人模样,也确实不似个十五岁的丫头片子,总能慑得人服服帖帖。 阮小六捂着脑袋,有点委屈,却又不敢反驳:“恩…翘姐,来了两个佃户,说是要来与新东家谈租子的事,我便来找你了。” 楚翘“哦”了一声,将装着莲蓬的竹篮往阮小六怀里一塞, 道:“再去采些莲蓬,留着煲汤!” 田庄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十亩地都是租出去与佃户打理的,当然,让楚翘自己种,她也没那个本事。 如今换了新地主,租地的佃农自然要来拜见一下她这个东家。 来者是两对夫妻,一户姓张,一户姓林。楚翘的二十亩地都是分给这两户人家种的。 姓张的是一对老夫妻,庄户人家生活艰辛,普遍显老,可能也没这大年纪,看着六十来岁,可能只有五十多,但头发确实白了。 姓林的是对小夫妻,男的年纪要比女的大一点,有个三十左右的样子。女的二十多,肩上篓背只柴鸡,左手领着个黄瘦娃娃,一瞧便是吃不饱饭的模样。 “这便是新东家媳妇吧?可真体面,仿佛画上飘下来样的,天仙似的人物!” 一瞧见楚翘,张婆子张嘴便夸,恨不得把楚翘脸上夸出花来。 画上飘下来?那不该是人吧。 楚翘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巧叶模样生得是不错,仅仅也是在好看的范围内,哪敢称天仙! 边上的张老头颇会察言观色,见楚翘一脸恶寒,心知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忙拉回自家婆 子,打个哈哈,笑道:“老婆子没见过世面,闹笑话了!” 反观边的林家夫妻,木木愣愣,倒一句话也没说。 见张婆子生得尖嘴猴腮,张老头又是个圆滑的,楚翘本能的要亲近林家夫妻些:“进去坐吧。另外,这田庄子是我一人出的钱,虽许过人家,也还没嫁人!” 冲林家夫妻和善一笑,后面半句话则是摞给张婆子的,老夫妻俩顿时打了个哆嗦。 屋子里没甚像样的家具,几条桌椅板凳还是上任屋主留下的,楚翘手头紧,货款也得到下月结,只能将就着用用。 将人迎进屋,楚翘给众人拿白大碗倒了水——吃饭也用这个,茶叶都没得哪来的茶杯,这摞大碗还是她前个买的呢。 见东家亲自倒水,林家夫妻都有点受宠若惊,媳妇左氏忙卸下篓子,想去抓鸡。 边上的张老头却一把扯过左氏手上的篓子,将里面的鸡逮了出来,并着一包用纸包着的干黄花菜,递到了楚翘面前。 “这鸡都是自家粮食喂的,不值啥钱,黄花菜也是地里种的。庄户人家没甚拿得出手的,东家可不要嫌弃哈!” 张老头笑出了一脸的褶子,边上 的张婆子也跟着附和,被悬在空中的那只半大油鸡扑愣了两下翅膀。 而林姓夫妻,一木二愣的,竟没多说,只是一味的跟着讲些乡下东西不值钱,还望东家收下之类的话。 楚翘嘴角抽了抽,心说这林家夫妻也太好欺负吧? 她也不是个喜欢废话的,挥挥手算是收下东西,开始切入正题。 “我兄弟小六与我说过了,你们两家都是为了租子的事吧?我这人不爱拐弯抹角,我且问你,你们往年是几成的租?” 楚翘半垂着眼,她不清楚行情,打算先问问再说。不过嘛,也别当她是个傻的! “以往纪家收我们三成的租。” 林富贵忧心忡忡的说,不怎么敢直视楚翘。 “三七分是吧?” 楚翘问道,朝廷还要收税,丁税,徭役等,这个租不算得轻。 “是的啊。” 张老头狠瞪了一眼林富贵,跟他在路上说的这夯货全没往心里去! 他早听说,眼下这田庄主事的是个小姑娘,心想丫头片子肯定不懂行?他来的时候便跟林富贵合计,等那丫头问起便说是两成租,好瞒下一成儿来自家吃用。 哪知这个夯货嘴一张全给交代了! 第67章 佣户(下) 二十亩地不少,这一带种的都是苞米,已经长得高过人头,放眼望去,庄稼地里绿油油的一片,不消多长时间便可收割。 “东家,这租子……” 林富贵咬了咬牙,他怕新东家再涨租。 他家租着五亩地,地不肥收成不好,三成租子已经够要命的了,还得交税,一年下来压根赚不到钱,只是勉强糊口饭吃罢了。 眼瞅着就要收了,总不能不租地,这若涨到四成的租,全家人岂不是得上吊? “太高么?那便减到二成吧。” 楚翘回过头,逗了一下躲在左氏后边的娃娃。 “啊?” 众人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有句话是怎么讲的,农民就像芝麻花生越榨越有油。他们还来没见过不喝佃农血,会主动减租子的地主。 “怎样,与你们减租,你们还不乐意?” 楚翘翘了一下嘴角,如此决定,一是为了体谅佃农,瞧瞧这小娃娃都瘦成什么样了?一看便知是常年吃不饱饭闹的。二是,蛋糕大了,切下来自然也大。待她将田庄打整好,只怕这两成会比原来的三成更多! 林富贵脸上出现了十足的喜色。 以往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家人都得借钱买粮食来吃,等粮食收下 来,反卖不出价钱,早已欠了许多债。少一成租,便可拿来还债,又可留下许多粮食,今年过的去了! “东家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左氏也十分地欣喜,连她拉着的小娃娃都露出了笑脸。 “诶,这般说我是要折寿的!” 楚翘连忙摆手,她这人最受不住别人夸她。 “可不是与你们白减租的。明日来几个男丁,到地里起一架水车,四十个铜板一天,管饭。” 楚翘说道,田地收成不好,无非是地不够肥,缺少水分两个问题。 肥地非得等庄稼收完再说,水的问题,明日就可以着手——庄子后十来亩的荷塘,不怕没水,水车一架,干地立马变湿地,一季庄稼变两季。 “诶诶诶!” 张婆子一张脸笑成了花,他家三个儿,再加上老头子,一天岂不是能挣个一百六十大子嘛! 林富贵也乐了,四十个大钱一天,还管饭!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去。去年他去纪家做修房子的小工,也不过二十个钱一天。 一夜无话,天刚刚亮,林富贵就早早的来了。倒是张老头和他的三个儿子,太阳上山头了,才慢悠悠的晃到地里。 那时,林富贵已经将木头从山上扛砍回来了。同样是 早早起来的段青舟皱着眉头,终是没说什么。 望着时候差不多,楚翘便将煮好的朝食,与左氏各挑了一担,担到地里,张婆子抱着碗筷跟在后头——她一个人煮不出这多,便请了左氏来帮忙。同样是付了工钱,十文钱一天,而张婆子是硬要凑上来的,楚翘无法,只得收下,也开了工钱。 朝食是莲子汤,荷叶粥,还有葱花白面贴的饼子。楚翘还有点小钱,并没有克扣手下的伙食,这方面格外的大方。 楚翘先是勺了一碗清淡碧绿地荷叶粥,拿来两个焦香金黄地葱油饼,递到段青舟手里,对方也很自然的接过。 “又不缺人手,你来凑甚热闹?衣裳我拿去洗了。” 楚翘拾起挂在一边的青色外裳,无奈摇摇头。 人段青舟是富贵人家出身,即便破落了,也是拿着药锄,满山的挖药,隐士雅人似的,颇有一股魏晋风流。如今与群糙汉在田中做活,分外的违和。 “闲来无事,也算活动筋骨。” 段青舟凤眼瞥向楚翘,见她抱着自己的衣裳准备浆洗,几乎甜到了心坎里,嘴角微微翘起来。 楚翘一挑眉毛,语气悠悠,存心调侃段青舟:“呦,还笑呢!混在一群糙汉里, 当心被人捏了屁股,占了便宜。” “噗!” 段青舟险些将粥喷了出来,咬牙切齿的瞪着楚翘:“你!当真是没半分教养!女儿家家,哪来这多邪话!” 刚想顶回去,就听另一边也吵了起来,扭头望去,只见张老头的儿子们骂骂咧咧的正训着林富贵。 “都不是省油的灯!” 低骂一声,楚翘大步上前,拨开了围做一圈的张家儿子,将林富贵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这是怎么了!” 楚翘发问,她人小是不假,说的话却是有分量的。 张婆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手指尖往林富贵身上狠戳一下,开了口:“这个夯货忒不要脸,旁人两碗米粥便饱了,他非得吃出四碗来!饭食都让他吃了,旁人吃甚!” 张老头也道:“东家,我三个儿子都是出力气的,吃不饱肚子,哪能做活?” 楚翘嘴角微抽,你当我傻嘎! 他三个儿看着人高马大,一副蛮牛似的体格,干起活来……着实不敢恭维! 借个由头就能泡半天,二儿子半早上进了六次茅房,平均半刻钟进去闻一次臭气,这还是她亲眼瞧见的! 从表面上看,是张家父子几人干的多,毕竟他们人多,可实际上五分之四 的活儿都是段青舟与林富贵干的。 哪个主家不嫌长工吃得多? 边上的林富贵被如此数落,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结巴道:“东…东…家,俺知道错了,俺再也不多吃了!” “吃这般多,哪个主家养的起你?” 张婆子叉腰骂了一句,吐沫星子乱飞,与余氏有的一拼。 嗬,左右几碗粥水的问题,有必要这么大题小做吗? 楚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一副笑模样:“不过几碗粥罢了,便是再多吃几碗,我也供得起。” 听了这话,张婆子瞪了眼林富贵,恶狠狠的说道:“算你好命,东家不与你计较!” 等张婆子转身离去,楚翘拉过哭哭啼啼的左氏,冲夫妻俩道:“我算是瞧出来了,摆明着欺负人呢!” “可不是吗?” 左氏红了眼。 “凭的好脾气,就任他们作威作福啊?” 楚翘看了眼张家人,这夫妻同个德行,一木二愣,绝不是能惹事的,碰这么户人家,不吃亏都难! “东家,你不晓得,那张婆子有病,急眼了就吐白沫子,哪里是能招惹的?” 林富贵一肚子的委屈。 有病? 楚翘冷哼一声,别拿兽医不当大夫!张婆子这病——她慢慢治! 第68章 鸿门宴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傍晚过后下来场大雨,楚翘闲着无事做,便拿了小刀,端了小盆,坐在屋檐下剥莲蓬,再一一剔出莲子里苦涩的莲心。 剥到一半,便有客来访。 来人楚翘也到认识,是纪念章打小用着的长仆老屈。 “姑娘,这些日子可还住的习惯?”老屈人挺和善,笑眯眯询问起楚翘,有些像老辈对小辈的关怀。 楚翘点头,除了张老头夫妻让她槽心外,也倒没甚麻烦事,便道了句还行,请老屈进屋歇歇,喝口水。 “不了,少年让我过来支会姑娘一声,请姑娘晚间到府上去吃席。” 老屈连忙摆手,表明了来意。 啊? 纪念章还惦记着她呢! 楚翘尴尬地笑笑,婉拒道:“怕是不行,一大一小俩爷们还等着我做饭呢!麻烦屈伯跑一趟了。” 她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主儿,对纪念章也不感兴趣,着实是不想惹上这么桩风流账。 一听,老屈便苦哈着张脸,为难至极:“姑娘,少爷说了此番是请您过去谈桩生意!推脱不得,您可别为难我啊。” “生意?怎样的生意?” 提到二字,楚翘两眼便放了金光——正打嗑 睡便有人来送枕头,这感情好!她手头发紧,正愁没钱,纪念章要与她谈买卖,楚翘自然感兴趣。 “这我就不晓得了,还需姑娘自个儿去跟少爷谈。” 老屈道,少爷只说是桩买卖,他当下人也不好过问,自是不知少爷要与楚翘谈甚生意。 “好,我晚间便过去。” 楚翘喜滋滋的应下了这一顿席。 等老屈一走,便回屋换了身体面些的青莲色的袄裙,又管荷塘里摘了好些新鲜的莲蓬,用竹篮提着,打算当做礼送去。 “你这是要去哪?” 段青舟瞧见楚翘这番打扮,觉得衣裙的颜色很顺眼,人也清雅,便多看了两眼。 “纪地主叫我晚间去吃席。” 楚翘说道,挎着的竹篮里有几支半开的白荷,微微绽着,衬得地人越发温婉。 “别去了,姓纪的不是好东西。” 段青舟一听,臭着脸便要去扯楚翘的竹篮。 楚翘往后一躲,避了开,没让他抓到,不解道:“姓段的,有病便去冶。人家如何得罪你了?非说人家不是好东西。” “我有病?” 段青舟心中暮地生腾起一股怒火:这个蠢丫头,平时鬼精鬼精,绝不肯吃亏,怎到了这种时候反 不用脑子! 白日里做不出饭来吗?非得晚间让她去吃席,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怕不是鸿门宴! 最终楚翘还是去了,与段青舟大吵了一架之后负气而去。 老屈见楚翘来了,欢欢喜喜的把人领进了花厅。当然,纪府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非得有个人领着,单靠楚翘一时半会也别想找到路。 厅房内养着好些牡丹,魏紫赵粉,朵朵绽放,极为艳丽。 那纪念章正坐在桌前,见楚翘来了,先将人请进来,再一挥手,边上伺候的丫头仆人便通通退去,一时花厅内,只剩了她二人。 牡丹花艳,红烛微晃,气氛旖旎的很啊!楚翘抹抹汗,坐得离纪念章远远的。 “坐的离我这般远,生份了!” 纪念章笑道,暗道这丫头竟比前几日更美——这种氛围之下便是母猪也要美三分! 巧叶生得本就好瞧,再经烛火点缀越发娇俏,眉眼也多了丝嫣柔之态,娇娇怯怯,着实诱人。 生份个屁,本来就不熟!楚翘腹诽,坐得离纪念章更远了。 “瞧你这模样,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纪念章调侃道,一双眼却是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楚翘不愿多事,讪 讪一笑:“盛情相邀,不知纪公子要与我谈怎样的生意?” “一桩买卖。” 纪念章掂起酒壶把子,给楚翘倒满了杯。 “怎样的买卖?” 多留了个心眼,楚翘没急着去碰酒。 “余姑娘,你嫁于我做小妾!我便与你家人五十两的聘礼,再加二十亩的嫁妆田。” 纪念章开了口,笑眯眯的望着楚翘,自从那日相见,他便打起了楚翘的主意。 他家中富庶,又是独子,早早的便娶了妻,父母去年去世后,无人管他,便又讨了四房妾,如今便是再多一房也养得起。 更何况这女子不单生得体面,又有见识,还能说会算,可比他前面四房小妾并一个正头娘子要能干,料定是个旺夫带财的,娶进家门不就等于迎进尊财神了吗? 有什么能比突然间被人提亲更尴尬的了嘛?有,被人提亲还是做小妾! 兄台,敢问家中有几位姨娘? 四房,加上你便是五房。 敢情还是去当小五,楚翘再一次无语。 “您找别个当小五吧。” 楚翘从来不像别的穿越女那般,认为没名分才是真爱,当妾室才是正道,穿越而来百般勾心斗角,只为抢个,或嫁个男人。 本以为稳操胜券的纪念章踢了个铁板,惊愕的反应不过来:“嫁于我做小妾,锦缎丝绸穿之不尽,美酒珍馐享之不尽。难道这还不是一桩极好的买卖吗?” 二十亩嫁妆地,五十两的聘礼,用以娶一个小妾确实绰绰有余,甚至还可以拿余钱买两个通房丫头。 可,论长相纪念章比不了段青舟,论聪明赢不了自己,这位儿主的优越感很强嘛。 “买卖?您还是拿钱买别个吧。” 楚翘对其好感全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起身便走人——段青舟说的对,这货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纪念章咯咯冷笑起来,他那四个小妾当中也有不肯就范的,强取豪夺这种事他做得熟了,逼她就范便是! 话罢,纪念章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楚翘的头发。 巧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丫头,又被人往后面揪住了头发,更扭不过他,任她有三头六臂一时也挣脱不得。 “你放开我!臭不要脸的!” 楚翘拼命挣扎,乱踢乱叫起来,纪念章也有些麻烦,便使了力气,将人按倒在桌上,火急火燎的就要去撕衣裳,对楚翘用强。 第69章 报复 眼瞧就要被纪念章得手,突然从天而降,房梁上翻下个黑衣人来,干脆利落,一记手刀就劈在了纪念章后脑勺上。 那纪念章顿时昏死过去,楚翘赶忙推开身上的人,连滚带爬的躲到那黑衣人身后,她这回是真怕了! 人心险恶到如此地步,也由不得她不怕。 “姑娘起来,快些走罢。” 直到黑衣人拉了一把楚翘,她这才反应过来,拉起衣裳,傍着两条软腿,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回田庄里。 段青舟没睡,屋里还点着灯,当他瞧见衣裳零乱,披头散发的楚翘,不住吃了一惊:“你这是……” 楚翘没说话,扑到段青舟怀里,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此时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两人一个埋头大哭,一个呆立着不知该如何安抚。 过了许久,楚翘才止住了眼泪,打着哭嗝,道出了事情始末。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她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没遇过坎,便将人心想得太单纯了! “幸得没出事!” 长舒口气来,段青舟将外袍脱下,披在了楚翘身上,并没怪罪楚翘之前不听他的话。 “早知我听你的便是,也不至于闹出这等子事。” 拿手背抹了眼泪,哽噎着嗓子,楚翘心中万分愧疚,段青舟如为她着想,她还骂人负气。 段青舟摸了摸楚翘的头,语重心长的道:“又怪不得你,总归是被人骗了,日后长点心便是。” “嗯。” 楚翘点头,拢了拢身上的袍子,段青舟身上是很好闻的,常年和药草打交道,连着身的衣物也带有草药味。 “段青舟。” 楚翘唤道。 “做甚?” 他回头望了一眼对方,眼光颇有些期待。 “你说我该如何收拾那家伙!” 楚翘咬牙切齿道,心中怒火熊熊。纪念章看着人模狗样的,想不到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她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 “唔,这事便交给我罢。” 段青舟眼神有些失落,却又不肯直说,只好在心底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以为楚翘刚要说些爱慕他,或以身相许的话呢。 一个挖药材的,他能有甚办法? 楚翘发觉,这个人远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且睡去吧,今日你也受了惊。” 将楚翘送回屋后,段青舟也回了房,转身将门关上,他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黑影。 “主上!” 黑衣人半跪在地,抱拳 行了一礼,将一纸封漆的信双手奉到段青舟面前:“本地县令刚进行了调度,这是官府的批文。” 段青舟听闻,将信纸接过,撕开看了起来,待读完后便凑到烛火上点燃,蹙眉道:“怎地是他来接任?罢了!让你办的事可有着落。” “回禀主上,那纪念章表面看着光鲜,强取豪夺之事私下没少做。这是纪家向朝廷缴纳的赋税账本。” 黑衣人说着,又从怀里拿出本薄薄的账簿,捧了放到自家主上面前。 打开一看,段青舟嘴角抽了一下,照朝廷赋税法令:每亩地缴粮四斗(一斗约等于十二斤),每户缴绢二匹、绵六斤。 姓纪的坐拥上百亩田地,怎地一年才上缴了五六石(一石约等一百斤),这不合理,必然是漏了税! “那纪念章拜了个举人做干爷,并把名下的田地过了户。” 黑衣人的话解了段青舟的疑。 当今圣上重修文德,大兴科举,举人秀才都有福利,是免了徭役赋税的。 缴纳皇粮,天经地义,连山里文盲农民都懂的道理。这个狗大户公然钻朝廷空子,正是个把柄! “对了,主上,据属下打听,纪家还在 山里开了个白银私矿。” 黑衣人又道,作为主上最得力人滴铁浮屠,办事效率自然高。别说只是纪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私产,便是纪家十八代祖上姓甚名谁,娶了几房小妾都能查个一清二楚。 “银矿,竟不知纪家竟还有如此赚钱产业。” 段青舟冷笑了一声,将账簿摔在桌上。 好一个财主,天晓得一个矿洞一年能出多少银子,再炼成银锭……纪家只怕比表面上更富得流油! 国内银矿都是由朝廷把持,再由朝廷铸成银锭流通到市面上。那些没官府批文的银子算是黑银,市面自是流通不了,可即便是藏着不用,也是一笔不小数目了。 哼,私自开矿,还是银矿,这罪名不小了! 段青舟让黑衣人取出纸笔,当场修书一封:“既是他来上任,那便送他份小礼!也算是还楚家份恩情。且将书信送出去,再让人去拜会拜会那位举人,给举人老爷提个醒。” “是!” 黑衣人暗叹这土财主也忒倒霉,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自家主上,当真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京城谁不知主上是轻易招惹不得的,主上若不愿当回事也就罢了,计较 起来便是老王爷出面也无用。 段青舟凤眼含笑,一张面孔清隽出尘,堪称绝色:“你今日救了那蠢笨丫头,做得很好,且领赏去。” “谢主上!” 饶是跟随主上数十载,黑衣人仍是惊艳了番,心说主上如此风华,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家的女子。 他心中亦暗暗起疑,主人与他救下的女子到底是何种关系? 阮夫人替主上订下的亲是做不得数的,主上将来也无需娶个农妇入堂,免得教人笑话。他二人虽处同一屋檐之下,却也没越矩,又整日吵吵闹闹。 可照主上的脾气,若真厌烦她,怎会处处维护让步?该不会是瞧上了她吧?如此众兄弟岂不是要有主母了! 黑衣人抬眼,偷瞄了主上一眼:主上向来洁身自爱,冰清玉洁、白璧无瑕,便是到了弱冠之年也未亲近过女子,活的无欲无爱,石头仙人似的。这突然动了凡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日后真要与那姑娘成了亲,三年两载生下个小娃娃来,怕老主子在黄泉之下也要乐开花! 罢罢罢,咱做属下的,主上的私事八卦八卦尚可,过问还是免了,当然,他也没那个胆去问主上。。 第70章 祸从天降 待纪念章醒来,温香妙人已然不见!后脑勺还生疼的厉害,他回忆了下之前的情景,隐约记得他是被人从后面打昏的。 到嘴的鸭子都飞了!纪念章气得暴跳如雷,将桌上的杯碟碗盏噼里啪啦砸了个粉碎。 砸干净后,纪念章开始在房里踱步,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正因为没弄上手,他格外的气愤,格外的惦记,非要将楚翘收进房中不可! 憋着一肚子坏水,纪念章开始打起坏主意,楚翘不是买了他的田庄吗?他与县丞有亲,随便寻个理由让衙门征税,三四倍的往上加收!时日一长,她一个小姑娘不见得有多大家私,岂能招架的住官家剥削? 到时候只得上门来求他,如此让她就范,就可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想得高兴,欲火上头,纪念章随手召来了几个小妾,左右拥抱的滚到了床上。正要入港之际,门外仆人老屈急慌慌的推了门。 “眼瞎么?没瞧见主子我做甚么!”纪念章急忙披了衣服,坐起来便骂,几个小妾还光着身子眼儿,羞得直往被窝里钻。 “少爷!东院西院 都着火了!快烧到这了,赶紧跑吧!” 那老屈一拍大腿,顾不得许多,揪起衣衫不整的主人就往外跑。几个小妾一听着火了,慌慌张张地披了衣裳急忙跟着往外跑。 等到外边一瞧,三进三出的大院火光冲天,熊熊大火烧得木头噼啪作响,火势骇人! “这是这是……” 纪念章急得说不出话来。 老屈苦哈着一张脸,眉毛成了倒八字:“少爷,谁也不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呐。” 纪家三进三出的大院,大多是砖木结构,屋内又挂着好些纱幔,况且天干气燥,一烧起来便成了大火。 这种程度的火灾,已经不是靠仆人们拿脸盆木桶管井里打水能够扑灭的了。 纪念章只好让下人去村中搬来水龙,那木水龙又笨又重,等搬来架好,东院和西院的房子都被烧塌了。 好在火势及时得到控制,总算没把整片宅子烧掉,在天亮时火全部被扑灭。里面的人也算撤的快,除了几个燎到发烧到手的,伤亡不大。 纪念章灰头土脸的在正厅里来回转圈,嘴里骂骂咧咧的——下人在东院烧黑的墙根下发现了火油,分明就是有故意放火 !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纪念章想不通,他甚至想不出得罪了谁,才会如此报复他。 “少爷,少爷!” 老屈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如何,损失清点了吗!” 纪念章有些眼红,西院有几间房是用作仓库的,里面储藏着几年来积攒的粮食布匹油料。 东院则是他的书房,里边有着各类账簿地契,还有千把两银子。这些对有个小银矿的他来说损失还不算大,但也够心疼的了! “不是,少爷,陈举人过来了!” 老屈说道,还不侍纪念章反应,厅内已经进了一干人等,为首者是个带黑软帽的花白胡子老者,正是那陈举人。 “干爷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来人,上茶!” 纪念章忙换了个脸,鞠躬行了一礼,笑模笑样的将老者让到上座。 “不必,老夫不是来喝茶的!念章啊,你那地还是早日转回到自个名下吧!老夫我实在兜当不住了!” 陈举人苦道,拍了一下手,那脸与老屈的苦脸有得一拼。 “干爷爷,此话怎讲啊?” 纪念章干笑着,嘴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心里却已然开骂,心说这个老王八是吃错哪门子药 了! 陈举人发问,脸是苦哈哈的:“念章,我且问你,你最近可有得罪甚惹不起的人物?” “干爷啊,你还不晓得我啊,便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招惹那些大人!不瞒您说,昨夜我家宅子让人放了把火,烧了我两年的收成!” 纪念章亦是一脸苦相。 “得,我也不跟你废话,总之你那地还是尽早收转回你名下吧!昨个,主簿老爷亲自到我府上走了一遭提点了我一番。你得罪人,连累我便不厚道了!以往送的礼,我也通通给你退回来。” 陈举人说罢,挥了挥手,身边跟着人便担进些箱柜进来,并让纪念章点个清楚。 这些全是往年纪家田地记在他名下而给的好处。如此做法,这老王八显然是铁了心要与自己撇干净了! 纪念章气得七窍生烟,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将陈举人送走,左思右想,他想不出这是得罪了哪尊神。 他最近可安分的很,除了对那小娘们用强……不大可能,纪念章摇摇脑袋——左右不过是个村姑农女,还能有大角色替她出头? 若是知道个明白,还可送些礼,再请县丞出面说说情,来个花钱消 灾。反正他有个小银矿,千把两银子还是掏得出来。偏生对方是谁都不晓得,这让他如何是好。 正愁着,老屈又急燎燎的奔了进来:“少爷!少爷!县丞老爷来了!” 纪念章也坐不住了,喜出望外之下,忙吩咐下人备茶:不长眼的东西,县丞老爷八品大官,寻常茶叶怎使得,快拿那个清明龙井! 正当下人忙作一团,肥头大耳的赵县丞腆着大肚子,一步三跺的进了正厅,开口便是:“念章啊,有祸事啊!” 一听,纪念章一屁股坐在回了椅上,哭丧着脸:“又是祸事,我这是招谁惹了谁啊!” 赵县丞显然还不知纪家大宅被烧,田地被退,他也没心思听,将大屁股往椅子里一塞:“你私挖银矿的事不知如何泄露出去,钻到县令的耳朵里了!这罪可不小,快些跑吧!” 跑?如何跑,一大家子人呢!再说这大好的家业是说舍便舍得吗? “表姨夫诶,还请您替我说说情,通融通融!我愿拿三千两白银孝敬县令大人!” 纪念章心一横,咬牙说道,显然是下了血本。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不信这晃眼地雪花送上,县令能不动心? 第71章 家破 飞来横祸,纪念章不得不舍钱保命。 赵县丞一听,气乐了,腆着大肚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着纪念章便骂:“怎地不用用你的脑子?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如何通融?” 纪念章啊了一声,只觉得周身冰凉,扑通一下拜倒在地,抱了赵县丞的粗大腿,直呼:“表姨夫救我!” 叹息一声,赵县丞开了口:“不是我不救你。新县令出生京城世家,他爹三品大员,到这穷地方来上任,无非是为做出点政绩,镀金罢了!你这几千两银子,人家未必瞧得上。” 话已如此,算是说到头了,赵县丞茶也不喝了,招呼了随从便准备走人。就在这时,厅房内又走进一人,只见其墨衣缎袍,腰系玉带,手持一柄象牙折扇,正是个翩翩公子哥,粉面朱唇,端的风流倜傥。 老屈觉得奇怪,今日既不是主家请客摆宴,又不是少年做寿,怎地半日就来了这多客人! 这年轻人一不报来名,二不让通传,可对方衣着华丽,必是富贵,他一个长仆如何好得罪,也只好放他蹦哒着进去。 谁知赵县丞一瞧见他,脸色都吓白了,忙鞠腰行礼:“下官见过楚大人!” 那年轻人挥挥着扇子,眯着眼笑道:“赵大人多礼了 !咦?怎地大人也会在此处?” 放眼整个清河县,能让赵县丞唤一声大人的,也只有刚刚上任不到三天的新县令了。 纪念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着身子,结巴道:“草民…拜见青天…大人!” “哟,这是?” 楚宁眯着一双狐狸眼,开始明知故问,脸上仍是个笑模样。 “大人,这是本地地主纪念章!” 赵县丞一路哼哈着以光速挪动八字步离开纪念章三百米开外——可不能让大人晓得自个儿与他有亲,是来通风报信的,否则前途难保啊! “纪念章是吧?” 楚宁笑眯眯的用折扇在手心拍了两拍。 “正是…草…民…” 纪念章伏在地上的身子抖得如筛糠,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诶诶,别那么害怕,起来说话!” 楚宁将人扶了起来,一副笑模样,看似十分和善好相处。 “不知大人,如何会…光临寒舍?”纪念章有些受宠若惊的坐回了椅子上,对于这个老是笑眯眯的年轻人,他是忐忑的,心里也虚很。 “怎样,赵大人能来,我便不能来了吗?” 楚宁唰的一声摊开折扇,一双墨黑的狐狸眼弯成了月牙形,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几丝冷光。 “能来能来!” 赵县丞抹了把冷汗,强龙不压地 头蛇,他本是不必将这么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可自楚宁接任相处几日后,赵县丞晓得,这人远不如表面那般和蔼可亲,自个儿完全斗不过他。 “嗯嗯,本官呢刚上任不久,对本地民生不熟,在这方圆百里纪家又是出了名的大户,有良田百亩,每年上缴的赋税可着实不少,便想过来瞧瞧。” 楚宁晃了两晃折扇,一派随和:“麻烦纪公子将税单取来与本官过目可好?” 纪念章一听,顿松了口气,原只是过来查税的,不是来抓他入狱的! “只怕暂时拿不出来,是这样的,我家宅昨夜失火,波及了东院西院,税单也付之一炬。” 纪念章在心底暗笑,三两年没上甚赋税,哪来的税单?这火来的也算及时,正好可拿来做借口。 他又瞧了眼楚宁,年不及弱冠,左右是个毛头小子,不过借了家里的势才当上个县令,何足畏惧? 楚宁笑笑,当场道遗憾,说了番客套话——纪公子遭此不幸,可要莫要太过伤心,房子没了再建便是,税单烧了也没事,衙门里都有备份,本官随身带着呢! 说着,楚宁果真捞出一本税簿,当着赵纪两人的面翻找起来,看得二人目瞪口呆:哪有县令会随身带着税簿的! 半晌,楚宁咦了 一声,皱着好看脸,指着税簿道:“啧啧啧,纪公子你快来瞧瞧,是是否搞错了,怎地一年才上三五担的粮食!还有这绢棉数量也不足啊!” 瞧着对方眼底露出的一抹狡诈光芒,纪念章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纪念章再一次扑通跪倒在地,咚咚磕起头来,同时赵县丞也出了一脑袋冷汗。 “咦,纪公子你怎跪下,你我年纪相当,我可禁不住你无缘无故的跪拜!赵大人,你快来劝劝他!” 楚宁做了个惊吓的表情,依旧明知故问。 赵县丞听闻,当即抬腿踹向纪念章,恶狠狠的骂道:“ 大人英明,此刁民钻了朝廷的空子,将田地尽数转到了当地举人名下,借此逃税!缴纳皇粮,天经地义,这刁民实在可恶,我这就抓了他入狱!” “诶,且慢且慢。” 楚宁将折扇插在腰间,上间拉了赵县丞一把,一幅想不通的模样:“我听说这纪家有钱,给前任县令送了不少银子!可又挺不对劲,纪家不过是个地主,便是逃税放高贷,一年也存不下多少银子,哪来这多贿赂朝廷命官?” 楚宁顿了顿,冲赵县丞眨巴了两下眼睛,一番言语敲山震虎:“当然,前任县令被调走后便被查出了贪污,家里金 山银山的,让朝廷咔嚓一刀给斩了。” 说着,楚宁还做了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可把赵县丞吓得不轻,冷汗连连——这家伙显然是晓得自个儿也收了纪家不老少的孝敬! 赵县丞忙接过了话题,道:“大人,下官来此,正是为了要捉拿这刁民!这刁民私开银矿,铸造黑银,罪无可恕!” “哦,居然有这回事!” 楚宁故作吃惊,狐狸眼斜向纪念章。纪念章见老底全被抖了出来,顿时磕头哭嚎起:“草民认罪!草民认罪!” 楚宁扇起扇子来,两眼弯成月牙,笑眯眯的道:“好的,来人,抓起来!带他去指认私矿!上报朝廷,依法论处!”说着,如来来时那般,又蹦哒着出去了,仍是一幅笑模笑样。 纪家几夕之间家破,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快连楚翘都觉着不可思议,明明几日前还是当地望族,一夕之间就让官府抄了家?当真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那大色狼纪念章也被官府收监,说是到秋后便要流放到夷州,万贯家财则全被充公。 楚翘不由拍手叫好,若不是看他已经罪有应得,否则非要上衙门再告他个调戏民女的罪! 而一切的幕后黑手便是段青舟,只怕纪念章到死也想不出是此人害的他。 第72章 哑巴吃黄连(上) 粟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一转眼,便到了收获季节。 地里的活有佣户们忙,用不着楚翘操心,她只管每日做好了三餐。 夕阳西斜,瞧着到做饭的时候,楚翘便拿出面口袋,勺出白面来准备做饭。 这时,林富贵的小闺女却抹着眼泪,抽泣着走进屋中。 见状,楚翘把满是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擦,将林小花搂进怀里,问道:“花花,这是怎么了?” 林小花抹着眼泪哭道:“姨姨,你快去瞧瞧,张家奶奶又欺负我爹爹了!” 楚翘一听,嗬!这还蹬鼻子上脸了!当即解了围裙往案板上一扔,吩咐林小花留下看门,自己急燎燎的冲到了地里。 待楚翘到那时,张婆子还在指着林富贵的鼻子骂哩! “好好的,怎地吵架了?” 楚翘发问,将目光转向张老头夫妇,林家夫妇一木二愣,素来怕事,断不会惹是生非。 “东家,您来的正好,快来评评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张婆子跺着脚,将楚翘拉到他们夫妇二人中间,指着一辆堆满苞米棒子的拖车,控诉起林家的恶行来。 “这圣人还讲究个尊老, 这林家夫妻也太欺负人了!我和我家老头子都快六十了,背篓子是背不动了,就想拿大车将苞米棒子运回去,他林富贵却堵着车不让我们老两口用!” 张婆子一嘴的吐沫星子乱飞,越说越气,恨不得跳上去给林富贵一耳光。张老头也气势汹汹的指着他,咄咄逼人:“这是东家好心借给咱的大车,你凭啥不让我家用!” 反观林富贵与左氏,脸胀成了猪肝色,嚅着嘴唇,半天只挤出个“你骗人”来。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逼急了也不会骂人。可吃亏的,还就是夫妻俩这种人。 若是换了个不会识人的地主,只怕会轻信张老头一家,毕竟老夫妻两个专捡好听话说,又会溜须拍马。而林家夫妇笨嘴拙舌,一木二愣,端的惹人厌,心里的那杆秤自然会偏向张家。 深知张家人的话得掰一半丢到茅坑,楚翘不急着下结论,她看了眼车,淡道:“我怕你们忙不过来,便借了车与你们两家使用,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林家的你来说。” 林富贵听罢,知晓楚翘是个是非分明的主儿,但心中还是郁气难舒:“东家,压根不是这么回 事!” “是他们恶人先告状!” 左氏接过话头,肩膀气得微微哆嗦,道:“这车,张家一直把着用!反正往年也是俺夫妻两个一篓一篓的往家里背,也倒没啥!就是这天快要变了,俺夫妻俩瞧着地里的苞米还多,便想拿车往家拉,一两趟也就运完了,张家却硬把着不让用!” 听了这话,张老婆子一下子跳了出来,指着左氏的鼻子便骂:“都说了这天要变了,你们拿去用了!我家的苞米岂不是要遭殃?” 常年被欺负,左氏气急了,回应道:“你家三个儿子,一人一篓,不见得比大车拉的少!” 楚翘这才发现,张家除了两个老的在地里,三个壮儿子确实不见踪影,便道:“左氏说的在理,你们家仨小子呢?怎地不在地里忙活,光见你们两个老的了?” “东家,连你也偏帮着他们林家!哎哟没天理咯!” 张婆子一听,不回应楚翘家里的三个壮劳力去哪了,反而急了眼,开始跺脚哭嚎起来。 然,没嚎上两句,张婆子两眼一瞪,双腿一蹬,口吐着白沫就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 这可把林富贵夫妇吓得够呛 ,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张老头一瞧,也不上去扶或拉老婆子,反是恶狠狠的瞪着楚翘:“东家,还有你姓林的,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我家老婆子有病,受不得气,你们不让让她!还生生逼迫她,若是老婆子有个三长两短……” 张老头冷哼了一声:“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衙门公堂上见!”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先叫老婆子装病,讹上两个钱,等差不多了再让她爬起来,如此一来既得钱又能唬住东家,妙妙妙! 张老头算计的很好,楚翘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儿家,哪敢上公堂去打那官司? 此话一出,林家夫妇都快吓得给张老头跪下。 楚翘却不惊不惧,反而在边上抱着手,淡淡然的开了口:“我会些医术,这病我能治。包管药到病除,让张婆子活蹦乱跳的” 林富贵啊了一声,显然是不大信。 楚翘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们若是不信,且去问阮小六,他的命便是我救回来的。” 张婆子这病叫歇斯底里症,不是甚大病,要不了命,只是发作起来有些吓人,等情绪稳定 后,过不了多会便会恢复如常。 “那好,若东家能把老婆子冶好,我也不再追究。” 张老头听闻,信了七八分,以为楚翘是真的能治人,不动声色的拿脚尖轻碰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张婆子。 张婆子会意,一门心思的躺在地上装病,嘴里吐着白沫子,手脚抽搐,不像歇斯底里症发作,倒像是抽羊角风。别说,张婆子装的真挺像回事,换了寻常人指定会被唬到。 小动作尽收眼底,楚翘浅笑,心中早有算计:“这可是你说的,将人抬进庄里,我去开药。” “东家,不用诊脉?” 林富贵奇怪的问,乡下郎中替人看病不都要诊脉,用于判断病情的吗? “何须多此一举。” 弹去衣袖上的一粒草渣,楚翘嘴角微微翘起,端的是风轻云淡,镇定自若。 见其如此风采,林富贵也不再疑,总之信东家的便是。与左氏一道,夫妻合力,将躺在地上抽搐的张婆子抬进了屋。 张老头则另怀了心思,若东家真有那本事,瞧出来自家婆子无大碍,这该如何是好?转念一想,自家婆子装病本领高强,便算是看出来了,她也奈何不得。 第73章 哑巴吃黄连(下) 不一会,楚翘便从灶上端碗黑乎乎的药汁,笑道:“把这药喂下去,一时三刻,保管张婆子活蹦乱跳起来!” 张老头伸长脖子望了一眼,心下生疑,道:“东家,这是啥药啊?闻着苦唧唧的,能治得好人吗?” “灵丹妙药,若是把张婆子冶死了,便拿我抵命。” 楚翘淡道,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她这一帖药是早就备上的,就等着冶人。 张老头吃了个瘪,只好把嘴巴闭上,扭头去看张婆子。左氏接过了药碗,细细吹凉,便拿勺子盛了,去喂躺在床上的张婆子。 那张婆子面上装着病,心里却是清醒的,左氏喂来一勺药,她嗓子眼一滚,不客气地将药吃进了嘴里。 一时间,只觉着极苦极苦,舌头牙花都给苦麻了,连带着喉咙都是苦的,好容易咽下去。再送来的药汤,她是咬紧了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吃。 “东家,喂不下去呀!” 左氏扭头望向楚翘,一脸的着急。 “林富贵灌猪你会吧?花花,去,找根竹管来!让你爹掰开嘴灌!” 楚翘说道,眼里划过一丝狡诈的光芒。她哪有甚灵丹妙药,让左氏喂的不过是一碗黄连汤罢了 ! 中药有三苦:黄连、木通、龙胆草。 这最苦不过黄连,附近土郎中家里多的是。楚翘一吊钱便买了两块,剁的碎碎的熬成了汤药,滋味可想而知。装病的张婆子咽不下去,正在楚翘的预料之中。 “啊,这怎使得?” 张老头心疼自家婆子,忙拦了林富贵,不让他去。 楚翘见状,上前一步,将张头拉开,笑眯眯的道:“说好的药到病除,药进不去,这病又如何能好?都是为了她好,又不是宫里的娘娘,莫要金贵了!林富贵,你还愣着做甚?还不掰开嘴把药灌进去?” 话音未落,张婆子白沫子也不吐了,身子也不抽抽了,哎呦呦的爬了起来。 “老头子,这是哪啊?” 张婆子做出一副懵头不知的模样。 “东家,真是神了!怎地一口药灌下去,这就好了!” 左氏诧道,一脸的欣喜。 “都说了这是灵丹妙药。张婆子,我瞧你病得不轻啊!左氏,你还是将药全数喂给张婆子喝,省得以后再犯!” 楚翘一副笑模笑样,十分的纯良,状似人畜无害。 张婆子脸都绿了,惶恐道:“东家,我……都没事了!这药就不用喝了!” 楚 翘语气轻松,却是意味深长:“诶,这药不喝以后还会犯病的!” “东家是为你好,还是喝了吧!” 林富贵是个无知的,不懂其中含义,却是真心替张婆子着想。 “喝了吧。” 左氏也跟着附和。 “还不快喝,等着别人伺候你啊!” 如意算盘落空,张老头不禁骂道,心说老婆子不好好装病,反倒爬起来,岂不是误他吗! 众人皆劝,张婆子抹不开,只得端起药,硬着头皮灌下去,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待喝完那一碗黄连汤,张婆子已然是飘飘欲仙,快要升天:“老张头…咱…们回去…吧…” “诶!走吧,老婆子。” 眼瞅计划破产,纵使无奈,张老头也只得作罢,与张婆子一道出了庄子,背影颇为落寞。 林富贵挠挠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憨道:“真神了,果真是药到病除。东家,你这是甚灵丹妙药?也给俺开两帖呗!” “凭的不要脸!这般灵药,岂是白送你的啊!” 他媳妇左氏瞪了眼林富贵,回过头来巴巴的望着楚翘:“东家,俺家爹和富贵腰上都有毛病,你这灵药俺们出钱买。” 瞧他们一脸认 真,楚翘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来甚灵丹妙药,不过是碗黄连汤罢了!” “啊?” 左氏林富贵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吃了十年来的黄连,怎还有这奇效! “张婆子一半真病一半是装的。” 楚翘解释起来,张婆子这人脸色红润,身体硬朗,再蹦哒个二十年不成问题,哪像是有大病的人? 以往发病,多半是来唬林家夫妻俩的。故楚翘早早的就备上黄连。夫妻二人自讨苦吃,也怨不得她。 “哟,东家还有这等手段。” 左氏听了,捂着嘴咯咯直响,心头一口恶气总算散去。 “也就你们好脾气,任他们欺负,看张婆子还敢发病唬人!” 楚翘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静默一旁地段青舟,嘴角也难得的翘起,凤眼中掠过一丝欣赏。 “姨姨真厉害!” 林小花高兴的直拍手。 林富贵的小闺女才四岁,瘦瘦小小,两只黑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招人疼。林小花也很亲近楚翘,相处几日熟了后,就越发的粘人。 “花花真乖。” 楚翘笑着揉揉对方毛茸茸的小脑袋,将眼睛瞥向段青舟,用眼神问他,我这次做的不错吧。 段青舟不语,他瞧了眼林小花,又看了眼楚翘,心里蛮不是滋味——这般喜欢小孩,早日进门便是。 他又皱了下眉头,在想楚翘若真嫁进门来,他又勉为其难的娶了她,日后她与他的小孩,会是副什么模样? “这般入神,在想什么?” 生脆脆的女声打断了段青舟的胡思乱想,一抬眼,映入眼帘地是楚翘的粉白小脸。 “离我这般近做甚,女儿家矜持一些的好!” 林家人已然被送走,屋内此时只剩了二人,段青舟将头往边上一撇,不敢直视对方,俊脸羞得绯红。 被他数落惯了,楚翘无奈的一摇头:“啰嗦那个,说教这个,婆婆妈妈,像我奶奶!” “没规没矩,不成体统,少调失教,活似混小子!” 段青舟咬牙切齿的说出一长串对方的缺点来。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楚翘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汤道到他面前:翠绿的葱花,雪白的面条,卧着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香气四溢。 “汤饼不像汤饼,又是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段青舟面上一窘,口嫌体直的将面条接了过来,他吃了几口,又抬头看着楚翘——娶她进门……似乎也不坏。 第74章 回到原点 日子还是往常过,阮小六从小没娘疼,自从来了段家后便将阮娘当亲娘。 此番跟着楚翘出来,已有半月之余,不由想念起了阮娘。加之楚翘也想着阮娘孤零零的一个在家,放心不下,就买了些糕点礼品,让阮小六回宝河村一趟。 等阮小六回来时,却带了个坏消息:“翘姐!坏事了!你娘要你回去,天天在段家撒泼!” “这是怎么说?把我当成个皮球啊,将我踢给段家,这会子倒要把我要回去!” 楚翘气得头疼起来,心中是万分愧疚——折腾她也就罢了,余家的这趟浑水怎把阮娘也连累进去了? “谁说不是呢?先是不要翘姐,眼下倒来过人!翘姐你又在这庄子里,阮娘能有啥办法?被余氏整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阮小六摊开手,是千般的无法,万般的无奈。 楚翘听罢,急眼了,嘱咐阮小六在庄里主事当家,自个儿当即收拾出两件换洗衣裳,拿钱雇了车,与段青舟一道驶回了宝河村。 而向来不与人亲近的段家也久违的热闹着,余氏搬了把椅子坐在段家门口,边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 先前叫骂了一阵,余氏嘴边还沾着未干的唾沫星儿:“段家的,快让 我闺女出来!” “余姐姐,巧叶与青舟出去了 ,着实不在家呀。” 阮娘蹙着眉头,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性子又和善,更不想与个乡野无知妇人吵闹,因此丢面子。 余氏顿时怪叫起来:“都快几个月没瞧见巧叶了,便是到京城转一圈也该回来了!怕不是将我闺女拐到人肉店卖了!” 话罢,余氏伸长了脖子,使劲往院里张望着。 此番来讨楚翘,一是田头该秋收,将巧叶要回来,也好多个下地的劳力。二是,家里快要揭不开锅,趁机打打秋风也是好的。 “若没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便叫巧叶出来,否则……我便告你个拐人儿女的罪。” 嘴边两道八字纹扭曲着,余氏一张刀条脸越发阴毒,所谓相由心生大抵如此。 “汪汪汪!阮娘放开咱,咱非咬死她!” 狗子冲余氏叫唤起来,龇牙咧嘴一副凶相,若不是脖子上拴了绳,它旺财非冲上去咬烂她那副黑心肝。 “余姐姐,这话可过分了,巧叶是我给青舟定下的媳妇!我岂能待她不好?” 阮娘脸色愠怒,真恨不得放狗去收拾余氏,巧叶千好万好,怎就摊上了这么个娘亲! “哟,这般热闹,是在做甚啊?” 一道生 脆女音飘来,只见豆蔻少女绿罗裙,白小袄,黑发上小小一朵白栀子。七分清秀,三分俊俏,端的好看——正是楚翘。 “呀,回来了。” 瞧见自家儿子与楚翘,阮娘顿时乐开了花。 “嗯。” 段青舟颌首,凤眼冷冷扫向余氏,语气凌厉:“仔细看看,我可有将你女儿拐到人肉店卖了。” 余氏没由来的一怵,可来人确确实实是她女儿余巧叶,只得干笑了两声,讪道:“左右是个玩笑话,女婿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笑话?你可敢再说一遍我段家拐你女儿!或是要留到公堂上讲?” 段青舟凤眼微眯着,冷笑一声,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以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真将他惹急,收拾余氏比捏死只蚂蚁还要来得简单。 “瞧你这说,都乡里乡亲的,闹到衙门,岂不伤了和气?” 余氏干笑起来,额上冷汗连连,她只是说说罢了,哪敢真的上公堂见青天。 “我可与你不亲!” 段青舟冷笑,顿时将余氏堵的没话讲,眼见失利,她又瞪了眼楚翘,低声骂道:“死丫头,还不快帮着你娘老子我!” 楚翘搂着狗子,只当做没听见。 “死蹄子! ” 余氏怒极,咒骂了一声。 “你这又是在骂谁?” 段青舟皱了眉头,眼光森然,他可容不得一个外人来羞辱楚翘。 余氏怕段青舟,有点像老鼠怕猫儿,被段青舟一盯,没由的心慌,她连忙摆手,改口道:“没骂谁,没骂谁。” “听着,我段家的门不是等闲能进的。将狗松开了,日后若是有不长眼,可休怪狗不认人。” 段青舟冷哼了一声。狗子得令,磨牙擦爪,跃跃欲试。可它想了想,总觉得不对劲,啥叫狗不认人?这好像是在骂咱啊。 “诶!” 余氏眼睛一转,长叹了口气,有段青舟在,她是不敢打甚歪脑筋了!只得走人的份,转头一瞧,楚翘还没跟上来,不由的破口大骂:“死丫头,还不快走,呆愣着等饭吃吗!” “巧叶是段家儿媳,与你回去做甚?” 阮娘拦在楚翘面前,她晓得余氏是个啥德行——放人回去,岂不是受二茬罪?娘俩可压根没把巧叶当亲生的看。 “这不没成婚吗!怎就成了你段家的儿媳!” 余氏跳脚,捞不着好处也就罢了,余巧叶不回去那怎行!小算盘万不能全落空。 “既定了亲,便是我段家的人。” 段青舟将手搭在楚翘的手 臂上,袒护之意十足。 见状,余氏顿时怪叫起来:“这是给我姑娘灌了迷魂汤啊,连我这个亲娘都不认了!可怜我独身一人将她拉扯长大,苦心全都喂了狗!” “汪,咱可不吃你的苦心!巧叶丫头不归你管,是段家的人!” 旺财叫道,呲着牙,咧着狗嘴儿,几欲冲上去咬人。 余氏骂的难听,楚翘皱皱眉头,道:“我跟你回去便是。快些闭嘴吧,当心把族长招来。” 此话一出,余氏立马合上嘴,顿时安静了。 段青舟平眉紧蹙,不解的望着楚翘,低声发问:“你这是作何?” “且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能委屈自己不成?” 楚翘嫣笑,小手握了大手,已将段青舟的手从臂上移开。小手温热,柔若无骨,段青舟一时失了神。 回余家的路上,余氏是想拿楚翘撒气,好好收拾一顿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楚翘摆着笑脸,从袖里拿出个半两的碎银稞子递过去:“这是段家给我的私用,我留着没敢使,拿来孝敬娘的。” 见了银子,余氏颠颠的接了银子,狠狠的放在牙边一咬,顿时乐开了花,怒气也跑到爪哇国去了。 楚翘自然也免了顿打,只是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 第75章 灵芝 夕雨红榴拆,新秋绿芋肥。 余家三亩薄田,一亩种了土豆蛋子,两亩种了苞米棒子。 秋收即是抢收,余氏娘俩及刘家大房通通下地,就朱老太太也挪着小脚,拉着傻孙子一筐一筐的往回背苞米。 清晨早早起来,夜间晚晚躺下,住的还是小黑屋,吃时尽是苞米稀粥土豆炖汤,一走动起来满肚子汤水响。 楚翘只觉着自个一夜回到了解放前,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好在还有狗子惦记着她,时常从段家捎来些糕饼点心,让楚翘偷摸着填肚子,不至于饿的太惨。 “汪汪。” 正午时分,一身黄毛的狗子准时出现在楚翘面前,眉开眼笑的:“巧叶,你瞧咱给你带了啥!” 楚翘拿袖子抹掉汗珠,伸长脖子四下望了望,瞧余家刘家的人离她挺远的,又有一人高的苞米秆子做遮掩,这才松了口气。 伸手取下狗子背上系着的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炸的酥脆的大麻花,少说也有三两重。 “辛苦狗哥了!” 楚翘揉弄一番狗子的肥脸,咔嚓咔嚓的吃起了麻花。吃完后,楚翘顺势在狗子身上搽了两把油手:“走,上云阳山玩去。” “汪,不做活了?” 狗子昂着脑袋,诧 异问道,毛茸茸的大尾巴卷成了个圈。 “不做了,余家的收成再好,我也落不得半好处。” 楚翘摸摸肚皮,除了那只麻花,里边尽是一肚子汤水,连饮食都尽量敷衍,她又不是缺心眼,傻乎乎的给余家当苦力啊?惹急了眼,她拔腿就回自个儿的田庄去! “成儿,不做便不做,云阳山里的野杏长得满山都是,咱带你去吃,汪汪!” 狗子咧了嘴,扭着狗屁股走在前头,不时还歪过脑袋与楚翘说上两句。 一个时辰后,楚翘和旺财吃了一肚子的野山杏,觉着不过瘾,又游走到了云阳山深处。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段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大山腹地鲜有人来,更是从末被破坏过,端的一副天然美景。 “狗子,也太美了吧?” 楚翘不由感叹,这普普通通一个云阳山腹地,竟生了如此美景,不亚于她前世游玩过的名山大川。 “没瞧出来。” 狗子走得累了,趴在一株老松树根下,毛茸茸的狗屁股紧贴着树皮,来回蹭着解痒,枯树皮都被它蹭掉了好些。 “汪汪,这树上又长了个红菌子!巧叶快采下来,留着熬汤喝。” 狗子尖细的嗓音响起,四 处转悠的楚翘听见了,好奇之下便凑过去看。 只见一截早已腐朽,长绿苔的烂木头上生着朵扇形的菌类,大概有巴掌大小,火红火红的,非常鲜艳。 楚翘一眼就认了出来,嗬,这哪是山菌子,分明就是朵灵芝!还是朵极品丹芝! 狗子见楚翘半晌没动作,晃着狗尾巴,着急说道:“汪,还呆愣着干啥,摘下来回去做汤喝啊!” “旺财,你可晓得这朵红菌子能买多少斤带肉骨吗?” 楚翘哭笑不得的问,前世市面野生灵芝非常紧俏,比黄金还贵!狗子居然说采下来熬汤喝,这只土狗真没见识! “汪汪,不过是个菌子,山里多的是!咱也吃过,又苦又涩怪难吃的,估计得煮熟了才成儿。” 狗子不屑道,张嘴就将那丹灵芝咬下来叼在狗嘴里。 听罢,楚翘心中一阵翻腾,夭寿啊!浪费啊!暴敛天物啊!这只死狗到底糟蹋了多少极品灵芝啊! 楚翘有气无力的冲旺财伸出了手:“狗子,把灵芝给我,我拿肉骨头跟你换。” “汪,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狗子顿时乐的眉开眼笑,刚要将灵芝从狗嘴里吐出来时,松树林中传来一阵唏唰声,三只灰色的小兽,从灌木里 钻了出来,奶声奶气的冲楚翘叫嚣:“不准碰,这是我们的灵芝!” 很奇怪,楚翘的第一个想法是,终于有识货的了。 再定睛一瞧,冲一人一狗叫嚣的,居然是三只毛茸茸的小狼。 那些小狼毛发柔软发发,湿润的鼻头粉红粉红的,一瞧便知它们还是吃奶的幼狼。 里面最毛发最浅,看起来也最小的那只,打量了一番楚翘,思索片刻,奶声奶气的道:“嗯……要拿也可以!拿鱼换!” 最大的那只,毛色也最深,接近于黑色,它拿前爪拍了一下地,欣喜不已:“老三说的对,拿鱼来换!反正这破灵芝没鲜鱼好吃,两脚的人可最会逮鱼了!” 云阳山里有狼,楚翘是知道的,但绝没想到碰上的居然是三只好吃鱼的小奶狼! “好,我们拿鱼来换!” 楚翘捂了嘴,咯咯直笑,这些个小狼太奶萌了。 最中间的小狼用湿润的小鼻子拱了一下大的那只:“呀!老大,她听得懂咱们讲话!” “真听得懂?” 小的那只瞪圆蓝瓦瓦的眼,楚翘点点头,表示她兽语九级,一字不落全听懂。 半边的狗子跳了出来,龇牙咧嘴,一副凶相,尖细着嗓音:“汪汪,几个小崽子,一颗破菌 子还管咱狗爷要鲜鱼,胆肥了!” “怎样,怕你啊!” 三小只立马一致对外,也呲着牙,咧着嘴,软乎乎的小尾巴直溜溜的竖起。 狗子膘肥体壮,三只小狼绝不是他的对手,可欺负了小的,再把老的给招惹来,那断不是楚翘够招呼的。 忙揪了狗子的脖领,将狗子给拖开,楚翘自个充当起了和事佬:“都各退一步,我同意拿鲜鱼来换灵芝!狗子,还不抓鱼去!” “汪汪,凭啥让咱去!” 狗子不服,将脑袋转到一边,用屁股迎着楚翘。 “三斤骨头。” “好嘞!” 狗子不愧是抓鱼小能手,这山腹之中的水域又有许多大鱼,不一会就抓了好些活蹦乱跳的鲜鱼。楚翘一一拿柳条穿好,挂在三只小狼的短脖子上,算是做成了交易。 纵使两世为人,她的本质未变,面对三只蓬着软毛,软乎乎,奶声奶气的小狼崽子,楚翘喜欢的不得了。 “好喽,灵芝拿去吧!下回再来哦!” 狼老大奶声奶气的说道。 几只小狼脖子里都吊着两条以上的鱼,这些重量相当阻碍狼崽们的行动,无法,狼崽们只得将鱼放下,用嘴叼着柳条,拖着倒退走。 楚翘看了看手里的火红灵芝,哭笑不得。 第76章 乱认妹妹楚小宁 楚翘得了丹芝,领了狗子急匆匆的就往段家赶,终是在天黑之前见着了段青舟。 “你怎地来了?可有……” 段青舟瞧见楚翘,眼神中划过一丝欣喜,隽秀的面庞倒是出奇平静,他是盼着楚翘来的。 “问东问西的,进屋说。” 楚翘不待段青舟话说完,推推搡搡的将人赶进了屋里,段青舟虽不悦,半推半就,总归从了她。 阮娘在转角望见了这一幕,捂嘴咯咯笑了两声:蜜里调油,报孙有望啊! 进屋后,楚翘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块手帕,在灯下一层一层的摊开,只见里面是一朵赤红似的灵芝,个头足有成人手掌大小,俨然是丹芝中的极品。 “哪来的?” 段青舟诧异,即使出生显赫,这样的极品丹芝,便是连他也少见。 “采的。” 楚翘冲他一挑眉毛,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你常年和药堂打交道,找个人帮我卖了,二八分账,那二成算你辛苦费。” “哪采的?” 段青舟长眉微蹙,抬首望向楚翘。 “云阳山里采的呗。” 楚翘奇怪道,心说该不是姓段的要抢她生意吧。 “嗯?” 这个答案,让段青舟心惊,他仔细的打量番楚翘,再三确认对方没添伤,这才松了口气 ,一字一顿的道:“灵芝我可以帮你卖,但云阳山日后不许再去!” 云阳山里确确实实是有狼的,段青舟不愿看到她为了这点小钱丧生狼口。 楚翘嘴上哦了一声,心头哼了一声——腿脚长在自个身上,莫不是你还能将我拴起来啊。 段青舟哪里晓得楚翘用几尾鱼便收买了三只小狼,已然打成一片,混得顶熟。 第二日天一亮,段青舟便带着楚翘上了清河县县城,去找那买主。 县城东市大户人家多,高楼林立,府宅成群,端是一派富贵景象。段青舟穿过一条小巷,领着楚翘到了一处幽净素雅小楼外,大门处的牌匾上书着楚宅。 段青舟像是跟主人相熟似的,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阔步走了进去。 只见大门内是一处百花庭院,主人似是爱极了牡丹,魏紫、赵粉、豆绿一应俱全,争相怒放,花香袭面。 牡丹花艳,馥郁醉人,楚翘却莫名觉着这些花很眼熟,颇像是纪家花厅里摆着的。 花庭中,一人悠哉的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拿着紫砂壶,一手执着卷书,封面上是两个妖娆妙曼的女子,书名:品花宝鉴 段青舟见了,毫不客气,抬脚踢在榻上,震得上面的人惊了一跳,惊慌之下, 紫砂壶内的茶水也尽数撒在身上。那人被烫的怪叫,连忙甩开左手的书,站起来抖着衣襟。 楚翘伸长脖子望了一眼,随即又把脖子缩回来,如她所想,确实不是甚正经书刊,而是一本古代小黄书。 “谁啊!敢踹本青天……嗯?怎地是永安……” 楚宁抖掉衣襟上滚烫的茶水,抬起头来便破口大骂,随即入目的是段青舟的一张俊脸,下意识脱口而出往昔尊称。可刚喊出“永安”二字,他便被段青舟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再说,连忙改口道:“您老儿怎地来了?” 段青舟负手而立,嘴角微翘起:“怎样,落魄了便不能来了吗?前几日我还送了你份礼呢!” “能来能来,此地说话不方便,且到正厅去。” 楚宁抹了把汗,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那一本艳书,他这才瞧见站在后边地楚翘,不由问这是何人? “同乡。” “同乡。” 二人异口同声,楚翘段青舟都不愿将订亲之事道出。 “哦哦,原是同乡啊。” 楚宁笑吟吟地眯起一双狐狸眼。打量番楚翘,他又随即笑道:“生得倒是娇俏,与我更有几分相像,我若有妹妹,应当是这般模样!不如姑娘认我做干哥哥,怎样?” 楚翘没见过 这般乱认亲的,往段青舟身后一躲,拽拽他的袖子,皱眉道:“这人是谁?浪头浪脑的,不像是个好东西。” 对方生得倒是朱唇粉面,一副好皮囊,翩翩佳公子似的,可楚翘见了那本写尽房中十八式地艳书之后,对其着实没甚好感。 得了这番评价,楚宁摸摸鼻子,委屈不已,嘀咕道:“我如何不是好东西了?” “往昔结识的纨绔子弟罢了。小宁,我这有一株上好的丹芝,可要一睹?” 段青舟冷眼一扫,将楚翘护在身后,内醋意十足,开口便想着认妹妹,只怕别有用心! “丹芝?拿来我瞧瞧。清河县内产的灵芝我着实瞧不上眼,这都有些日子没拿芝草泡茶了,快馋死我了!” 楚宁一双狐狸眼顿时亮了起来,火热火热的。 灵芝拿来泡茶喝…… 败家子,败家子,便是这样败家的? 楚翘感叹,从竹篮中取出一朵赤红的灵芝来,色泽鲜艳,品相完好,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这灵芝离土许久,伞盖微微发蔫。 “芝中极品,芝中极品呐!这般好的丹芝,怕是连京城也少见。妹妹,开价,哥哥绝不还!” 楚宁两眼散着绿光,将灵芝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甚至拿脸去蹭,一副陶醉模样。 这还哥哥妹妹叫上了,乱认亲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总不能得罪了主顾,任他叫去吧,楚翘抬手抚额,一片无奈。 段青舟以为楚翘吃不准对经济,便好意提醒:“这人有钱,又嗜芝成性,尽管要价。” “好的,一百两银子便可成交。” 念着无故给人当了妹妹,楚翘决定狮子大开口,狠宰大户一笔。 “好说好说。” 楚宁当即从腰间摸了张银票出来,看也不看,直愣愣的递给楚翘,自个儿只顾抱着灵芝拿脸蹭。 “啧。” 段青舟叹了一声,一副没宰够的意思:“要价低了,便是五百两银子,他也肯给的。” “得了吧,人心不足蛇吞象!” 楚翘晃晃手里面的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百两巨款到手,如何不满足? “即是如此,趁天色尚早,尽快回去罢。” 段青舟眯着眼睛看了看三竿的日头。楚翘点头,她正有此意,二人并肩便准备离去。 “诶?要走了,妹妹,哥哥送你出去!” 楚宁抱着灵芝,欲上前相送,段青舟剜了他一眼,酸道:“莫要叫的这般亲近,你们,不熟!” 楚宁听出他的意思,表示很冤枉,他是当真想拿楚翘当妹子,确实没别的想法呐! 第77章 骚扰 卖灵芝得了一百两银票,是件好事,该当高兴,可为难的是楚翘回去拿甚理由搪塞余氏。 她不认为,在农忙时节开小差,两日不见人影,余氏会轻饶了她? 可若不回去,余寡妇准会上段家的门,冲阮娘发难,自个儿惹下的祸事,总不好的连累人家。 再三犹豫,楚翘还是回了余家。 “死蹄子,还晓得回来!说,这两日去了哪?可是到外边勾野汉子去了!” 一推开门,楚翘便被余金莲堵了个正着,劈头盖脸的挨了顿呲。 自从上回闹了个没脸,余金莲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隔得了村人笑话,却防不住内院嘲讽。 虽说赔钱了,答应不再计较,许氏母女仍时不时的抛些风言风语来扎人,余金莲心比天高,被如此羞辱,是一腔怨气憋在心头,无处可发。 楚翘又恰恰撞在枪头上,她收拾不动许氏母女,欺负欺负软弱小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毛都没长齐就敢浪头浪脑!凭的不要脸!” 余金莲越骂越气,她往昔是打骂惯了巧叶的,如今更是一把火憋在心头,伸手就要去掐楚翘。 楚翘眼疾手快,一把捉了她的腕子,笑嬉嬉的道:“我可没姐姐厉害,我这是 跟了段家儿子,我那位未婚夫,去县城转了一圈。” 她这话可着实呛了余金莲的肺管子。 “看我不撕了你的大胯!” 余金莲狰狞了一张雪白面孔,张着十跟手指,跟盘丝洞的女妖精似的,面露凶相,张牙舞爪的就要来打楚翘。 就在这时,一幅文人打扮的张水生不知从哪冒出来,制止了余金莲:“有甚好嚷的?” 见了情人,余金莲立马收敛凶相,蹙着柳眉,一幅娇弱柔顺,小鸟依人的姿态,她低垂了双杏眼,委屈的冲楚翘一指:“水生哥哥,明是巧叶不对!” 楚翘嘴角抽了抽,嗬!这颠倒是非的功夫,和余氏有的一拼,不愧为母女。 张水生听闻,回头看了眼楚翘:余寡妇黄皮寡瘦,一双女儿生得倒是出挑。 余巧叶这丫头,他来时还黄瘦的厉害,隐约是个美人坯子,虽清秀但未长成,不如金莲娇媚,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更美金莲身上。 这才几个月的工夫,余巧叶就长开了,穿着普通却秀色难掩,身子虽素,但肌肤白净,又滑又鲜嫩,一双眼睛灵气十足。 张水生不由打起歪主意来,他眼睛一转,眼光重新落在余金莲身上,好声好气地劝道:“是自家 姊妹,伤不得和气,金莲你是大姐,至于跟小的吵吗?” 余金莲一向在张水生面前,端着仕女的风度,此番情人如此劝解,不得不收起爪牙,乖巧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 张水生满意的点点头,拥着余金莲进了房,回头时还看了楚翘一眼。 楚翘嘴角一抽,也亏得农忙时节,家里面就余金莲和张水生,二人才敢如此胆大,俗话说得好啊——渣女配狗天长地久。 最近楚翘发现个怪事,她住那间小黑屋的窗台上,经常会出现一些小礼物:口脂,面药,香胰子……上面还夹着“巧妹亲收”的纸条! 这些个东西在仅仅处在温饱线上的余家,可谓是相当宝贵。 楚翘觉得奇了,这些个小东西到底是哪个放的。 她想不通,若说是段青舟,大可当面送给她,况且他也不是矫情的人。巧妹?这个称呼,断不可能从他嘴里冒出! 想不出个所以然,更不想多事,楚翘正眼都不瞧那些个小礼物,任凭它们在太阳底下晒得变色融化。送物者怕被院中人察觉,不得不悄悄收回去。 夜色朦胧,月影西沉,楚翘睡得酣甜,正梦见自己在前世的麦当劳里吃着无骨炸鸡,朦朦胧胧 中却听见有人在念酸诗,吵得她不得醒来! “逼逼叨叨,念你奶奶个腿!” 楚翘火大,一骨碌就从床上爬将起来,趿着鞋,披着衣,蓬头散发的就掀门出去——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搅了她的一番好梦! “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 月下,一道身影摇头晃脑,分外的滑稽,不是别人,正是刘家大房的秀才老爷。 张水生瞧见楚翘出来,越发得意起来,声调也骤然拨高,刚要再诵首当下流行的女儿思春小诗,却被堵回了嗓子眼里。 “大晚上的,发甚神经!脑子进水了吧?念你娘的诗!” 怒腾腾的楚翘毫不客气的开骂,搅了她的好梦,她如何不生气?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便赔礼!” 被骂着者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活像个戏台上的小生,甩着水袖弓腰,冲楚翘施了一礼。 一套动作做完后,张水生直起身子,把背挺得笔直,来回踱了两步,开口道:“秋月姣洁,巧妹可要与我一同赏月?” 夜色迷人,盈盈月华,此等良辰美景,此等佳人才子,如何不 是一段佳话? 张水生十分的得意,他可是功名在身的秀才,见官不跪,朝廷免税,一堆福利。 出门身后总有群泥腿子跟着,想沾沾他秀才老爷的仙气。更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姑娘对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 想来余巧叶和余金莲也是一般,瞧见他的文采,自是不会拒绝,定会爱他爱得发痴。 至于刘家大房,哼,等秋试过后,他中了榜,便是能出典做官的举人老爷。到时可该他风光了,便是休了刘红杏,刘万金那个老东西也不敢说甚! 到时迎金莲过门,娶巧叶做小,有如此一对姐妹花伺候,美哉美哉! “啧,大晚上不睡觉,赏你奶奶个腿,小赤佬脑子瓦特了!” 楚翘的话似一桶冷水泼了张水生一头一脸,淋了个透彻。 他想不通,明明自个有才气,又有相貌,当初可是连省城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心甘情愿的跟他相好。 不过,张水生并不气馁,他上前一把捉住了楚翘的手,万分深情的模样,满嘴尽是各种亲亲宝贝心肝肉的骚话。 若不是楚翘实在受不了这种肉麻且恶心的调调,抬腿给了张水生的子孙根一脚,楚翘真不晓得还要听多久的亲亲宝贝心肝肉。 第78章 二人合谋 桃花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都是些烂桃花!楚翘用事实来阐述,穿越女随随便便出个门就能让邪魅王爷爱上,深情太子瞧上,霸道帝王看上,这样的情节是不存在的。 “癞蛤蟆插着花骨朵,自觉着美!我呸!” 楚翘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的进了屋——也不拿镜子瞧瞧自个儿的模样,她一双眼睛好好的,如何能瞧这么个货色?又没瞎掉。 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一幕却让深夜里睡不着觉的两个女人实打实的瞧见了。 这一者是余金莲,一者是刘红杏。 二者身上都有相似的特性,那便是——善妒。 余金莲牙根咬得咯咯直响,那些个心肝宝贝亲亲肉,水生秀才都没对她讲过! 她又回想起白天的一幕,难怪张水生会护着这个野种,原是早就背着她勾搭到一块了——余巧叶这小野种,毛都没长齐就会抢男人了,还是跟她姐姐抢,忒不要脸! 不成儿,张水生说过,秋试后他便是当官的举人老爷了,是一定要休了刘红杏,娶她过门当官太太的,万不能让这个小野种横插一腿! 想着,余金莲哗的一下,掀门而出。 而刘红杏,手掌紧撺成了拳头,眼睛都红了 :防了余金莲那个骚狐狸精,这会子又冒出来个小狐狸精!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姊妹俩一个德行,全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不得,秋试在即,水生是一定要考上举人出典做官的,若是被这小狐狸精给搅和了,她举人娘子的位置难保! 刘家一年出这多银子养着张水生,万不能白打水漂! 刘红杏爬将了起来,哗的一下,也掀门而出。 两个张牙舞爪的女人,两双被妒火冲昏的眼,顿时遇到了一块。 “余金莲?” “刘红杏?” 二人异口同声,随即发现对方都是冲着余巧叶来的,顿然明白原由。 刘红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之意十足:“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对狐狸精姐妹!” 余金莲柳眉一挑嗤笑两声,挑衅之意十足:“是你没本事看住男人,怪得了谁!” “也不见得你有多大本事,让自个亲妹子钻空子,我家可没会抢大姐男人的妹妹。” 刘红杏一扬尖下巴,反唇讥讽,毫不客气。 “啧,这男人嘛,全是喜新厌旧的,但眼光却是一样,都爱年轻漂亮的。老模咔嚓眼的,谁睬你!” 余金莲扶了下鸦黑的鬓角,轻蔑的抛去一个眼风。 仇 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两人旧账未清,此番又添新仇,言语之间火药味十足。 言辞犀利,刘红杏有些招架不住余金莲的反击,急了:“花无百日红,你日后不也一样?咱们的事先放一边!” 余金莲撇了她一眼,面上虽满不在乎,心头也是慌的:男人嘛,谁不是喜新厌旧? 水生秀才要真让余巧叶给哄得找不着北,不娶她,岂不完了?心头一合计,余金莲打算先将旧怨甩到一遍。 刘红杏不笨,也是这样想的,二人顿时达成协议,联手以对。 她望了眼楚翘独住的小屋:“喂,你打算如何收拾她?” “这……” 余金莲被问住了。同样的,刘红杏也拿不准主意。 起先二人一股怒气上头,只是想冲进去好好收拾余巧叶这个野种一顿,让她尝尝咱的厉害。 待回过神来一想,一顿拳脚并不能解决什么。 见其犹豫,刘红杏话里带着刺:“怕是亲妹子,你下不去手吧?” 自小,余寡妇便对余巧叶没甚好气,稍有不顺心便又打又骂,在亲娘老子言传身教之下,余金莲更没将巧叶看做亲妹子,何谈下不去手?只不过,没想好要如何收拾楚翘罢了。 “你有甚主意?” 余金莲白了对方一眼。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想个以绝后患的好主意,只怕死灰复燃,更加麻烦。 刘红杏深知此理,看了眼余金莲,她思索片刻,开了口:“只要你娘点头,寻个牙婆将她卖了,卖得远远的,任她有翻天神通,也只得认命。” “还是你想得周全,就这么办。” 余金莲表示赞同,脸上一抹奸笑:我要的,谁也夺不走!得罪她,绝不会有好下场! 刘红杏点头,道:“那行,明个儿你跟你娘说好。我去找牙婆。” “晓得了。” 余金莲表示同意。 嗬,往昔的死对头居然联手,这下还图谋上了,当真是稀奇。 第二日一早,金莲红杏二人便分头行事。 “娘,你瞧巧叶,活没干多少,吃的倒多,谁养得起啊!” 吃过朝食,余金莲将余氏拉到了房中,一脸的不快,满腹的报怨。 余氏起初不解其意,她笑摸了番女儿的黑发:“反正地里的苞米刚收上来,今年粮食又贱,让她吃去!碍不着。” 余金莲跺了跺脚,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个主意:“娘,水生秀才可说好秋后中举,便要迎我过门!到时我可是官太太了,嫁妆万不能太寒酸,叫人 笑话!” 余寡妇叹气,今年粮食贱,卖不出价去,她也正一筹莫展呢:“啧,娘,也正在想这事。我宝贝姑娘出阁,可不能让人低看了!可这嫁妆钱……着实凑不出啊!” “娘,巧叶的户籍在吧?咱把巧叶卖了!一个大姑娘,总归值些钱的。” 余金莲说着,表情阴毒,字字狠辣。 “这……” 余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巧叶已经许给段家,半个段家人,如何使得?传出去了,岂不让村人指着脊梁骂。” 她并不是舍不得,而是怕人笑话,也怕惹上麻烦。 “那我的嫁妆咋怎整?我不依!” 余金莲跺脚,抱着余氏的半条胳膊直晃,冲亲娘老子撒起娇来:“娘咧,若我嫁妆寒酸,不得让别家的官太太笑死?” 余金莲又道:“段家不过是个破落户,等我做了官太太,难不成还敢上门来闹?” 余氏最疼的便是这个姑娘,心肝肉一般,哪舍得她受委屈,一咬牙,点点头:“那便将她卖了,拿钱给我姑娘打嫁妆!只是,这事不光彩,动静不能闹大!” “那就趁夜,天一亮,人都卖出去了,便是段家来要也要不着人!” 余金莲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巧笑嫣然。 第79章 冲喜?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屋檐下,两个女人正谋划一出害人诡计。 余金莲皱着两条细细的柳眉,颇为不悦:“怎就你一个人,牙婆呢?” 刘红杏哼出一声,道:“算这野种好命,镇上陈大户要买个清白丫头冲喜,做小妾,我给应下了。” 余金莲“呀”了一声:这陈家可是几十里玉泉镇最大的财主。进了陈家的门,便是做小也有享不尽的鸡鸭鱼肉,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寻常人家哪比得了? “当真是便宜她了。” 甩了一下手帕,余金莲有些吃味,但酸也酸得有限——等她做了官太太,过上等人的日子,这些好东西还不是招手就来! “可不是嘛,只要这丫头肚皮争气,生个一儿半女,还怕分不着家私吗?那陈家可是富得流油啊!” 刘红杏也感叹了一下,心说算是对得起自个的良心,给余巧叶找了这么个好去处。 “还是想想如何把人送过去,余巧叶总不能乖乖的让咱们卖了,若是动静闹大了,把村人惊醒,吃亏的可是咱。” 余金莲翻了个白眼,她不大瞧得起刘红杏,总觉着这婆娘没甚见识。 刘红杏笑笑,从袖子里摸出一柱淡紫色的细香来:“ 诶,放心,有这个!” “这……该不是迷香吧?” 余金莲疑惑,她只听过这种东西,都从未亲眼见过,此番见觉得稀奇,不住的凑上前去望。 “对头,花了一吊钱,管牙婆那买的,专门对付不听话的主儿。” 刘红杏点头,从袖中摸出火折子点燃,稳稳地插在了门缝中,对着香头用手扇了扇,一股白烟便顺着掌风飘进屋内。 睡梦中的楚翘吸进那些烟后,鼻子抽了两抽,彻彻底底的睡死过去,便是天上打炸雷也惊不醒,非得药效过了。 “成了,咱赶快把人送过去,可别误了陈大户的吉时。” 刘红杏露了笑模样,扬起尖下巴,一脸的阴笑。 “说的是。” 余金莲也跟着附和。 二人推开门,将迷晕了的楚翘五花大绑,趁着夜色遮掩,连夜让刘红杏送到玉泉镇上的陈大户家。 等楚翘醒来时,正躺在一张软床上,手脚都被捆着,身上的衣服也不知让谁换成了桃红色的嫁衣。 “喳喳,总算是醒了!” 一只红嘴小雀,还有一只斑点小雀,都是她认识的,叽叽喳喳的叫着,分别占了楚翘的两边肩膀。 “嗯?脑袋晕晕的,我这是……” 楚翘只晓得自个儿好好的 睡在屋里,怎地一睁开眼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还一身新娘装束。 红嘴小雀扇了楚翘一翅膀:“喳喳,笨死了,这是镇上陈大户家。” 斑点小雀扑楞着翅膀,落在楚翘脑袋上,尖鸟嘴轻啄一下她的脑门:“喳,你被你家的人扛来的。咱家瞧着不对劲,一路跟着来了。” “被我家人扛来的?” 楚翘十分的愕然。 红嘴小雀又给了她一翅膀,解了楚翘的疑:“喳喳,笨死了,你家的人将你卖了呗。我亲眼瞧见那个锥子下巴,喜滋滋的捧了银子从账房出来。” 锥子下巴?尖下巴!那不是刘红杏吗! “她将我卖来这做甚!” 楚翘打了个激灵,她可是得罪过这位的。 红嘴小雀翘起雀尾,幸灾乐祸道:“喳喳,卖给陈大户做小妾,要拿你冲喜!你要做新媳妇咧!” “去你的。” 楚翘挥起被捆住的手给了红嘴小雀一下,打得它晕头转向,抖着翅膀从半空中掉下来。 “这陈大户家中有多少府丁?交代清楚,不然我把你做成烤鸟。” 楚翘恶狠狠的说道,舔了下嘴唇。 那红嘴小雀没甚坏心眼,只是生来喜欢看热闹,外加幸灾乐祸。被如此威胁,吓得颈上的翎毛都 乍开了,问什么答什么,知无不言。 原来,这陈大户已年过花甲,人老色心不老,前前后后已经讨了五六个妻妾,却一无所出。此番受了点风寒,生了点小病,便又寻思着过个黄花闺女来冲冲喜,而这倒霉鬼,便是楚翘。 “陈大户养着多少家丁护卫?” 楚翘皱起了眉头,她这是犯的哪门子煞,怎一个二个都想卖了她! “喳喳,少说也有二十几个。” 红嘴小雀用翅膀捂着脑袋,豆大的鸟眼泪汪汪的,生怕楚翘真烤了它。 楚翘用指头挠了挠斑点小雀的颊囊,吩咐道:“小斑点,回去找旺财搬救兵, 这多家丁护卫,我一个人没法对付的。至于你……” 楚翘将目光落在了红嘴小雀身上。 那红嘴小雀只是嘴巴厉害,碰见个比它凶的,就彻底怂了。被人如此盯着,打起了哆嗦,两条细细的鸟腿颤抖不已:“喳喳,你,你,要干嘛!” “干嘛——当然是让你帮忙呗。” 楚翘笑得人畜无害,无比纯良。 酒过三巡,宾客渐渐散去,陈大户应付完前边的客人后,便入了洞房。 楚翘定睛一看,还真是个老头子,少说也六十好几,半脸褶子半脸麻,呲口大黄牙,一身 红衣裳衬得人像截枯木桩子。 “醒了?” 陈大户两双分得极开的眼,来回打量着楚翘,顿时乐了:果然是个俊俏丫头,二十两银子没白给。 楚翘不语,只露出被绳子捆着的双手,眼神十分的温顺,一副娇柔女儿态。 “哟,这还绑着呢!腕子都勒出痕了,疼吧?哎哟心疼死我了。” 陈大户摇摇头,坐到她旁边,用十根颤抖的手指替楚翘解着绳子,边叹道:“女娃,还是乖乖的好,我陈家有的是钱,你嫁进来了,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娘家人得了二十两银子也可置办些田地。只要你一年半载替我生下个男丁来,绝不会亏待了你!” 楚翘一味的听着,并不表态,待手腕松开,当即便是一记拳头挥在陈大房的面门上:“吃你奶奶个腿,您自个生吧!” 那陈大户都半截埋土里的老头了,枯木桩子似的,咣当一声,便被楚翘打倒在地,摔了个底朝天。 老头一边捂着脸往外爬,一边大叫大嚷起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门外的府丁听见动静,急忙推门而入,陈大户趴在地上,冲楚翘一指,气急败坏的骂道:“将这个该死的野丫头给我捆起来,丢到地牢里去!” 第80章 闹掰了 几个府丁闻言,立即将矛头调转楚翘,揉揉骨节,转转脖子,气势汹汹的就冲楚翘而来——不听话的野丫头,他们收拾的多了。 楚翘在心头冷笑一声,一把掀开了被子,只见那被子里飞出一团黑影,铺天盖地的冲府丁们扑来,阵势骇人! 府丁们定神一瞧,红嘴的黄嘴的,花羽的纯羽的,竟是上百只鸟雀! “喳喳,上啊,大家上啊!” 领头的红嘴小雀,扑棱着翅膀,盘旋了两圈,俯冲而下,尖锐的鸟喙,锋利的鸟爪,毫不客气的招呼在陈大户身上。 若说平常,这些单个的小雀,对人来说着实构不成威胁,弓法稍好些的,一只竹箭便能将它们从树上射下来。可蚁多咬死象,当上百只鸟儿团结在一块,铺天盖地的袭来,就实在太过可怖。 没多会功夫,几个府丁全身都是血口子,一边拿手捂了头脸,一边拿袖子去驱赶眼前的鸟。可赶了一只,便立即有三只补上,生生不息,源源不断,难以招架! 他们料不到,平日最怕人家小家雀爪子会如此锋利,一爪子下去就是一道血口。他们想不到,经常烤来吃的斑鸠鸟喙会如此坚硬,点到人头 上就是个大包。 府丁们硬挨了一会,实在招架不住了,一个个,捂着脑袋,遮了脸面,屁滚尿流的逃了出去,陈大户则是摞下不管。 “都停手!” 楚翘挥挥手,示意众鸟儿差不多得了。 “喳喳,大家收工了!” 红嘴小雀叫道,鸟雀们这才停下来,扑楞着翅膀,拖着鸟尾巴,黑压压的落了一屋子。 楚翘满意的点点头,一抬手,手臂上便落了只极漂亮的小文鸟,红嘴小雀则落到楚翘肩膀上,亲昵的用嘴去蹭她的脸,一副讨好模样:“喳喳,咱做得咋样?” 那陈大户见了如此情景,瞪圆了双眼,骇得面如土色,两只手撑着地直往后退:“妖…妖女!妖女!” 随即,几只啄木鸟迈着八字步将陈大户团团围住,油亮的鸟嘴上反射着一抹寒光。 “妖女?” 楚翘给气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喳喳,他骂你嘞!你怎地还笑?” 红嘴小雀扑楞着翅膀,歪着鸟头,很是不解。 楚翘没理它,冲陈大户露出个自认为很邪魅,很诡异的笑答,阴沉着嗓音,开了口:“听着,套一架车,从哪来的便给我送回到哪去,否则…我可是妖女, 当心要了你的小命。” 这会子也无必要解释,反不如让其以为自个儿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好让他毕恭毕敬的办事。 陈大户一听,登时白了脸,眼也直了,冲楚翘扑通扑通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是是是,我这就送大仙归家!” 话罢,站起来就往外跑,走到门口还跌了一跤。 楚翘没想到陈大户这般容易被唬住,可瞧他这模样又着实不像要在背地里耍阴招的样。 其实,这里的人对于无法理解的事,从本能上便有一种敬畏,要不然,神婆们上哪去混饭? 反即必为妖,这妖怎是凡夫俗子能对付的?陈大户只道夭寿哦,自个吃了熊心豹胆,怕是不要老命了,竟想娶这么个妖女当小妾! 自知得罪不起,哪敢怠慢,战战兢兢的套了车,恭恭敬敬的请楚翘坐上去,只求尽快送走这位仙家,另外将那些鸟仙也一并带走。 楚翘见状,肚里暗笑,开开心心的坐车走了,车顶上还落了黑压压的一群鸟雀。 而刘红杏余金莲这边,却不这么愉快。 余金莲捏着帕子,一双美目紧盯着刘红杏:“怎样,人送去了吗?” 刘红杏扬着尖下巴,难掩喜色 :“那是自然!这会估计已经入了洞房。” 余金莲一听,高兴的拍着手,眼中得意至极,总算将这小蹄子除掉!少了个跟她抢官太太的——哼,敢跟她抢,活该! “那陈大户家大业大,不愁吃不愁喝,咱对得起她了。” 拔了肉中钉眼中刺,刘红杏也相当高兴,良心上却无半分不痛快。 “对了,人卖了多少两银子?” 高兴之余,余金莲也不忘记钱的事,突然问了起来。 “陈大户给了二十两,前头买迷香出了半吊钱,诺,这是给你的。” 虽有不悦,但心知若不给钱,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刘红杏只好从袖里摸索出银子递了过去。 接过来一看,余金莲脸都气歪了,八两银子! “刘红杏,凭甚你得十二两!” 余金莲怒不可恕,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对方却摆摆手,并不当回事:这主意是我出的,人也是我扛去的,给你八两银子,平白得来一样,你还不乐意? 余金莲气得七窍生烟,表示余巧叶可是咱家的人,养了她十几年不知吃了多少粮食,穿掉多少衣裳,八两银子还不够个零头!不成,应该与我十五两,你拿小头! 对方 更不是个肯吃亏的,跌倒了还要抓把泥才肯爬起来,一听,也怒了。 “哟,千方百计的要将亲妹子除去,便是卖给老头冲喜也是肯的,你这个做大姐的……啧啧,这会子谈吃你的喝你的,晚了!” 刘红杏歪着尖下巴,阴阳怪气,好一通嘲讽。 卖亲妹子给老头做妾这事不光彩,余金莲脸上挂不住,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愤之际,连嗓子都尖细了:“说你娘,老娘也是你能数落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模样,黄脸婆子!活该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一句话呛了她的肺管子。尤其是在余金莲比她年轻貌美的情况下,刘红杏顿时想起了这个狐狸精让丈夫休弃她的事,心中蹭的燃起一股邪火。 刘红杏一伸爪,怒气腾腾:“你个不要脸的烂货,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余金莲一叉腰,无所畏惧:“当老娘怕你!来呀,看谁撕了谁!” 先前还图谋到一块,联手除敌的两个女人顿时拉开熊熊战火,二者之间的联盟也荡然无存,粉碎的彻底。 而刘余两人闹掰的场面,让段青舟瞧得一清二楚,之前的那些话,也一字不差的全落进他的耳朵里。 第81章 穿着喜服讨公道 段青舟心头暮的烧起一股火来,这两蠢货,居然联手将余巧叶卖给老头冲喜! 低头看了看正叼着他裤脚的旺财,段青舟顿时明白过来。难怪他家的狗今日如此反常,无论怎样喝斥,硬是要拖他来余家。 “委屈你了,我晓得了。” 段青舟冲狗子一点头,脸色黑沉沉的。 “汪,总算明白了!咱做狗子的想报个信不容易呀!” 狗子立马松开主人的裤腿,叫了一声。可惜段青舟听不懂,自然无法体谅旺财的心情。 段青舟瞧了眼院中大打出手的两个女人,转身便走——他要赶着去救楚翘。 可待段青舟骑了马,刚要出村,便遇上了被人恭恭敬敬送回来的楚翘。 正当他错愕之际,人已经到了马下。 “嘿,段青舟!” 豆蔻少女云肩罗裙,绣鞋霞帔,一袭桃红嫁衣,少了几分艳烈,却平添几分娇俏,一张粉白小脸漂亮的紧。 “送到这便行了!回去吧!” 楚翘回首,冲车夫挥挥手,示意其离去。 “这……是怎地一回事?” 段青舟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楚翘不该在陈家遭难么?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楚翘抱了他的手,笑得分外好看。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楚翘将经过一一道出,只不过招来小鸟帮忙的事,被 刻意隐瞒。这是她的底细,万不能闹得人尽皆知。 段青舟不解,有点问到底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那陈大户怎肯轻易放你回来?” 楚翘一愣,好在反应迅速,张嘴便道:“我…我骗他呗,骗他我有花柳病!那老头怕死,哪肯留这么个瘟神在府上,便将我送了回来。” 段青舟听不得这个,立马剜了楚翘一眼,嫌弃道:“这等话也是清白女儿家人讲的?传出去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如何做人?” “便说是你传给我的!” 楚翘顶了一句,段青舟立马红了俊脸,啧上一声,张口便要数落她。 楚翘不想多事,绕到段青舟背后推着他就往前走:“这多废话,走啦,我等着去找刘红杏算账呢!” 当一袭喜服的楚翘到余家时,刘红杏余金莲两个人还打得难解难分,她不由咳嗽了一声。 二人抬头看了一眼,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她不是被卖给陈大户冲喜了吗?怎地回来了? “两位姐姐真是好兴致,如此热火朝天,何不叫上村人前来观摩。” 楚翘嘴上调侃,面上却一片冷酷:不将她当人,说卖就卖,她用不着客气! “你怎地……” 刘红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随即声音变便弱了下去,显然底气不足。 楚翘冷笑一声,戏谑道: “刘红杏,脸色怎地如此难瞧?哦,只怕在想我都被卖了,是如何回来的?” 余金莲顿时心头一惊,这丫头被送去时,可是被迷昏的,她如何晓得是被自个儿卖了! 反观刘红杏,嘴上死硬,脸上却是慌的:“哪个卖了你,我可不晓得!” 段青舟冷哼一声,他刚可是听了个一字不落:“扰共卖得二十两,不知此时,可有分配好了?” 楚翘顿时明白了,原是为了我的卖身钱打呢! 同时她在心头直撇嘴:我一个大活人,怎地才值这点银子?别人家的穿越女随随便便就得卖出上万两银子的身价呐! 余金莲刘红杏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 “哟,二位姐姐脸色如此白!莫不是生病了?病了可要请大夫来瞧瞧!若是心坏了,大夫也无能为力呐!” 楚翘话里有话,句句要害。 瞧得一旁的段青舟长眉蹙起——她这幅语气表情……再瞧五官,同样粉白的脸,狡诈的眼,当真与楚宁有几分相似,这二人该不真是兄妹吧? 正当楚翘再要开口,在地里做农活的余氏,以乃刘万金夫妻,朱老太太祖孙回来了。 哼,她的户籍向来是余寡妇收着的,若没户籍,陈大户哪敢买她。余寡妇与刘红杏和谋?只怕还得加上个余金莲! “娘,你回来了!可 得去请族长,替我主持公道啊!” 楚翘冷笑起来。 余氏面色一沉,暗道不妙,便训斥楚翘:“请族长做甚!你当族长是说来便来的么?” 往日余巧叶被这般一训,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只得吞下往肚里咽,哪敢再多言半句?可余寡妇不知她的女儿已换了个里子,楚翘怎肯轻咽下这口气。 “刘红杏将我私卖去冲喜,这事总该请族长来说说吧?不请族长,上公堂也是可以的,冶她一个拐人儿女绰绰有余。” 楚翘扯扯身上的衣裳,她这还穿着喜服呢,便是想赖也赖不掉。 她宝贝姑娘也有份,难不成要让金莲上衙门吃官司吗?余氏的刀条脸阴沉下来:“这事是我定的,户籍也是我给的,哪来的私卖!” 俗话说穷人卖女儿——迫不得已。老百姓穷得活不下去,卖儿卖女屡见不鲜,朝廷也是不禁止这事的。余氏的意思就是你告上京城也无用。 这时,段青舟站了出来,语气冷厉:“巧叶与我订过亲,便是半个段家人,你们将她卖与别人冲喜,可有问过我?” 楚翘也冲刘红杏冷笑:“我瞧这事,还是请族长或是上衙门讲罢!” 刘红杏一听,急了,连忙将余金莲扯出,指着她道:“是你亲大姐要卖的你,你找她去!” 果然如楚翘所 想,余金莲也有份,冲段青舟使了个眼色,对方顿时明白过来,冷声道:“还不快随我见官去!” 本算计的好好的,哪曾想如意算盘打空? 又被抖落出来,余金莲怕得直她娘后边躲。楚翘上前一步,做势要去揪她,吓得余金莲连连大呼:“娘救我!” 余氏心疼姑娘,胜似自己的心肝,老鸟护雏似的,连忙将金莲挡在身后,冲段青舟叫道:“这事是我们不对,可我囡年纪小小,又是个女儿家,哪上得公堂?女婿诶,你要如何才肯作罢!” “好说!” 楚翘接过话头:“我已订过亲,往后便是段家人,也该当落在段家。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你不得来讨要人,更不得找段家的麻烦!” 她这几日光琢磨如何还自己一个自由,断了余寡妇对段家的念想。哼,正打瞌睡呢,就有人上赶着送枕头。 逮猴子先抓尾巴,余寡妇精明一世,却不想生了个糊涂女儿,这回可着着实实的栽在楚翘手里,由不得她不答应! 楚翘当场让段青舟写了合同文书,各拿一份,白纸黑字的写清楚,又按了指印,这才算放过几人,扬长而去。 而一只斑点小雀还在天上使劲的飞着,想要赶到陈大户家,告诉楚翘,它已将消息传给旺财,很快就有人来搭救了。 第82章 当官的好处(上)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对于楚翘被卖,段青舟总觉这事不对劲,趁入夜要睡前,破天荒的主动找了次楚翘。 楚翘刚洗漱完,脖子还挂着水珠,冷不丁瞧见段青舟进来,被吓了一跳:“怎地是你!吓我一跳,整日说我没礼数教养,也不见得你进屋会敲个门!” “你……这几日在余家,可有发生过什么?” 段青舟凤眼盯着楚翘,她只穿着件贴身轻薄小衫,领口开的有些低,露出一片晶莹肌肤,以及衣衫贴着的小小隆起。 段青舟是个正派的人,便将目光往上移了移,落在对方白生生的脖颈上,他觉这脖子不长也不短,生得秀气的很。 他现在瞧楚翘,觉着她是越看越顺眼。 “嗯…还真有这么件。” 楚翘将张水生大晚上来骚扰她这事道了出来,一想到那些个亲亲宝贝心肝肉的,她到现在还起鸡皮疙瘩。 段青舟颌首,是了,余金莲,刘红杏两个女人都一心系在这位秀才身,准是嫉妒晕了头,这才拿楚翘开的刀。 那位自命不凡的秀才老爷,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哼,居然敢将恶心主意打到余巧叶身上,也怪不得他! “早些睡吧。” 段青舟从衣架上取来件柳 青色的薄外裳替她披上。 楚翘这才察觉阮娘替她做的小衫实在太合适了,伏贴至极,少女青涩素薄的身材显露的清清楚楚。 “嗯,你也是,早些睡。” 拢了扰外裳,两世为人,楚翘并不觉得窘迫,反正段青舟够正经,也不像是会拿她当女孩子看。 段青舟嗯了一声,回房却并未睡下,而是连夜去了清河县楚宅。 咣当一声,段青舟踹开了楚宁的房门。 在睡梦中无端端被人吵醒,楚宁相当火大,揉着惺忪的眼,打着连天的哈欠,张口便想骂人,可当他看清来者后,吓得把出口的骂词全吞回了肚里。 “这大半夜的,您怎地过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楚宁一骨碌爬将起来,鞋也不穿,赤着脚就去给段青舟倒茶。 “自是有事。” 段青舟淡道,连多余的一眼也不分给楚宁。 楚宁拍拍胸脯:“尽管吩咐!保管办的漂漂亮亮!” 段青舟吃了口茶,道出了楚翘险些被卖的事。 楚宁是真觉着楚翘像他妹妹,一听,这还了得,当即拍了桌子:“本青天这就领着衙役把她家房子给点了!再将那两个毒妇先杀后奸,再杀再奸!” “小宁,她二人长得…不怎样,你当 真要如此?当真是好胃口。” 被段青舟戏谑的瞧着,楚宁自知失言,讪讪的闭了嘴,收回那套纨绔子弟的做派。 “这事已经作罢,只不过,有个自作多情的秀才老爷调戏余巧叶。” 段青舟的语气平淡,却隐隐透着股怒火。 “肥了他的狗胆,敢调戏本青天的妹妹,我一胳膊掐死他!” 楚宁火大,小小秀才,也敢调戏他妹妹,活的不奈烦了! “也倒不用见血,历年清河县会试,县令为试官——” 段青舟话未完,楚宁便眯起了一双狐眼:“本青天一把火燎了他卷子!” “嗯。” 段青舟颌首,左右是个草包,如此一来省得批阅他的卷子,也算是替朝廷分忧。 楚宁笑眯眯的道:“当官嘛,就这点好处,看本青天不玩死他!” 当今圣上重修文德,这秋试三年一次,考期在秋八月,由朝廷选派正副主考官,共考三场,每场三日。 考中者便称为举人,便可到参加更高级别的乡试,由礼部主持,如果再脱颖而出便能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 这一日,清河县的文人学子,全聚在了贡院大门前,只待时辰一到进入考场,参加会试。 刘家大房上至朱老太太,下 至傻乎乎的刘顶柱,一个不缺全到齐,提墨盒,撑阳伞,拎纸笔,没谁手上是空的。 “这怎地还不开门啊?” 刘万金焦躁的来回走动,一反平时的镇静,显得分外毛糙,不知怎地将装着纸笔的文具盒给绊倒了,圆溜溜的毛笔滚了一地。 “哎呦!夭寿哦!” 许氏连忙弯腰捡到怀里,心疼不已:“这都是钱呐!” 刘万金居然没训她,仍在嘀咕:“这要不开门,那可糟了!” “不至于,朝廷定的规矩,谁敢耽误?”刘红杏安慰道:“贡院得到午时三刻才开门呢!” 刘万金还是不放心,毛手毛脚的又将墨盒打翻,惹得许氏连连心疼。 过了一刻钟,远远的传来了差役的锣声以及悠长的喊声“学子入场,闲人回避——” 张水生一听,面上出现了喜色,差役们来开场了! 三年一次会试,按照旧例,监考的试官是要在贡院前演讲一番,说几句吉利话的。 楚宁今儿特地穿了官服,脸面虽白嫩,一身官皮倒平添几分威望:“咳咳,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今日贡院开考,还望各位大展学识,好挣得功名,为朝廷效力!” 前来赶考的书生们被激励了一番,越发兴奋,纷纷鼓掌。 张水生也不例外,拼命的拍手叫好眼睛都是红的——只要成了举人老爷,便可出典做官,到那时就啥都有了! 说完开场话,楚宁抬头望望日头,一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午时三刻已到,开考场!” 话音刚落,边上两个披红挂绿的差役便掏出钥匙取下挂在贡院上落了灰的大铜锁,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顿时,那些个学子书生争先恐后,鱼贯而入,生怕被落在外边。张水生急燎燎的从家人手边接过一应文具,匆匆忙忙就要往里挤。 “水生,你可要争气呀!一家子可全指望着你呢!” 哪知,刘万金突然拽了张水生的袖口,激动之余,鼻涕眼泪双管齐下,糊了满脸。 “我晓得,晓得!” 张水生抬着胳膊就搡刘万金,极其不耐烦。刘万金却不肯撒手,拽着秀才女婿的袖口,反复念道:“一定要考上举人呐!” “爹,你快些撒手!莫要耽误水生!” 最后刘红杏瞧不下去,与许氏将自个亲爹拖开,这才让张水生入了考场。 边上的楚宁将这一幕尽数望在眼里,手边折扇晃了两晃——想要考上举人,下辈子吧! 第83章 当官的好处(下) 三场考试,每场三日,期间考生都是在一个小隔间里答题,连带着吃喝拉撒也在其中解决,是完全封闭的,以防止作弊。 楚宁憋着一肚子的坏水。存心要整人。 他此刻换下了官服,墨衣缎袍,寻常打扮,刷的一下摊开象牙折扇,半眯着眼睛,颇有点老谋深算的味道。 “来人。” 听到县令大人呼喊,差役们立马进来,笔直地站在楚宁面前,静等着吩咐。 楚宁晃悠着折扇,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那个,姓张的秀才,在哪个考场隔间?” 差役翻开一本名册,翻找起来:“回答大人的话,今年赶考的张秀才,共有五人,不知大人找的是哪位?” “名字里带个水的!” 差役看了眼名册,回答道:“确实有个叫张水生的考场,在乙考场,第一十六间。” 楚宁拿折扇敲了手,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对对对,是他了!随我去瞧瞧他。” “是,大人。” 边上端着酒肉的差役领命,嘴上虽恭敬,心头却是相当不屑——如此关心,怕不是考生塞了银子,要循私舞弊呢! 怪不得早早的让他备了酒肉,自己又不吃。新来的大人看着面嫩,做起这等子腌事来却 如此驾轻就熟,必是做惯了的。 不过嘛,当了这多年的差,官场黑暗,人尽皆知,他一小小差役能做甚?还是乖乖听吩咐办事罢了! 当正在冥思苦想,搜肠刮肚,以应付卷上试题的张水生,冷不丁的瞧见白日里的县令,以及端着酒肉的差役,怎一个惶恐了得? “学生…见过…县令大人!” 张水生连忙起身行礼,恭敬无比,因印象深刻,尽管这位青天大人没穿官袍,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如此多礼了,请起请起!” 楚宁上前虚扶了一把,笑容满面,观之可亲:“咱们之间何须如此见外?水生老弟,秋夜苦寂,我给你带了酒水肉食,来来,且痛饮一杯!” 让差役将酒肉置在案几上,楚宁象牙折扇往衣带上一插,一屁股坐在了屋内唯一的软垫上,示意差役退下。 “学生…不,不敢!” 县令居然晓得他名字,张水生相当受宠若惊,这可是活生生的七品大官呐! 楚宁倒不客气,将酒杯递到了张水生面前,大咧咧的伸着一双长腿:“这就无趣了,来老弟,这可我从家带来的二十年梨花白,为我斟上一杯!” “诶诶!” 张水生连忙替楚宁斟满酒杯, 小心翼翼的问:“县令大人怎会突然造访?” 半眯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光芒,楚宁意味深长:“实不相瞒,本官相当欣赏你呀!” 那张水生不知有计,偏生又是个自作多情的,当真以为楚宁欣赏他这个人才,险些没乐开花:有个七品大官做靠山,何愁仕途? 酒过三巡,醉气上头,楚宁看起来有些醉了,白脸像抹了胭脂似的红,人也越发放荡不羁。 他爬将起来,一手举着酒盏,一手拿了卷子到灯下去看,狐狸眼笑得弯弯的:“水生老弟,我来瞧瞧你这卷子!” 张水生不拦,任他去看,心里在盘算——这县令大人都与他推杯交盏,称兄道弟了,自己何不求他许自个一官半职? 这小隔间里,空间狭小,只靠一盏油灯照明,楚宁拿着卷子,像是醉眼朦胧看不清,便又住油灯上凑了凑。突然“呼”的一声,纸卷子竟因隔的太近,着起火来! 张水生一瞧,差点骂娘,上前就要夺卷子灭火:贡院考生,每人仅限一份,烧了他还考个甚! “咦?怎地有股纸灰味?老弟你站住!” 还在装醉的楚小宁嘟囔一声,将起了火苗的卷子往边上一丢,拦着张水生,不让 他过去。 “大人啊!卷子着火了!着火了!” 张水生急的几乎要跳脚,两个眼睛瞪得溜圆。偏生楚小宁借酒装疯,死活不让他过去,直到卷子烧了大半,才肯松手。 等放张水生扑过去,那卷子已经被烧糊了,一碰就碎成飞灰,张水生望了楚宁一眼,嗷的一嗓子嚎了出来:“大人啊!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楚宁这才作出幅酒都吓醒的样子,颠颠的凑过去,不住的道歉。 “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水生是真的难过:他怕是头一个卷子被燎了的考生! 况且,这等理由说出去也没人信,他回去如何交代?刘万金,刘红杏不得扒他的皮。他更向余金莲允诺过,秋试必得功名定来娶她。如此一来,刘余两家人都不会放过他。 当然,张水生没瞧出来,这位知县大人一派奸诈,是故意而为。 “水生老弟莫急!莫急!容我想个主意!” 楚宁做出一副沉思模样,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调戏我妹妹?哼!连他都怕段青舟,小小秀才,不长眼得罪了他,简直找死! “也倒还有个补救。” 片刻,楚宁开了口,他勾搭着张水生的肩,道:“ 当今圣上主修文,咱们读书不就是为挣个功名,好入仕当官嘛!这样,我手下有个未入流的典史,二百两银子,便归你。” “这……” 张水生木住了。这考了举人只是能到衙门里备个案,还不一定准准的出典做官。有个现成的典史摆在眼前,换作旁人,机会难得啊! “日后还可提拔提拨你,我当官嘛就这点好处!怎样?莫不是嫌贵?老弟呦,二百两银子换个典史,你不亏啦!换作旁人,哪有这等便宜!” 字字句句,犹如勾魂,张水生他倒不是不高兴,只是……哪来这多银子? 楚宁见他不作答,脸色顿时一变:“你嫌贵那便算了,想求官做的人可不少!给脸不要!”说罢,铁青着脸,便要挥袖走人。 张水生忙拉住了他,低声下气起来:“诶诶诶,大人哎!我可没说不要,这不身上没这多银子,你且容我回去取来!” 楚小宁故作好心:“这还没到收卷的时候呐,差役也不让你出去的。” “卷子都没了,便说我不考了!” 张水生对于卷子被烧这事,还是相当郁闷。 “好的,来人!张秀才弃场不考了,且送他出去罢!” 楚宁高声喊道,眼中狡光连连。 第84章 花钱买官做? 天将暮色晚,万家灯火展。 张水生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刘家可着实唬了众人一跳,他不是在贡院考试么?怎地回来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张水生连忙将事情一一道出。 “啊!二百两银子,怎地不去抢?这兔崽子县令怕心都是乌黑的!” 许氏一听,才不管对方可是朝廷命官,张嘴便破口大骂。 刘红杏瞪了一眼她娘,没甚好气:“娘,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闭嘴!” 刘万金听了,则吧嗒吧嗒的抽起旱烟来,抽了好一会,等到四周烟雾缭绕,才沉闷的开口:“二百两银子便可买个官做,好倒是好事,可咱家没这多钱,能否让县令大人通融通融?” 刘万金抬眼看向张水生,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张水生一耸肩膀,苦着张脸:“我也是这般与楚大人讲的,可人家也得同意啊!为这个,差点没跟我翻脸呐,二百两银子,不能再少!” “二百两也倒不多,若是从前绝不二话,可咱家家业都被你败光了!” 刘红杏狠狠瞪了眼张水生,心里无比焦躁:过了这村便没这店,这等好事上哪去找?她是定要当上官太太的! “我……” 旧事重提,张水生却不敢多话,想要当成官老爷,还得指望这一家人。 “娘,你那儿还 有些私蓄吧?” 刘万金沉闷闷的开了口,颇为无奈的向老娘要钱。 “前年给柱子订了个团圆媳妇,绑腿钱,辫梢钱,针头钱,仨月便让人送一回,我怎地有钱?” 朱老婆子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孙女婿再好,终归是外人,不如自个儿亲孙孙! 他刘万金是个官迷,一辈子都想着家里出个大官,怎么舍得如此良机?便是个不入流的,只要县令瞧得上,肯提拔,不要几年便能混成个八九品。 “上寡妇那儿去借借看。” 刘万金用烟枪指指余氏娘俩的屋子。 “不成!” 刘红杏跳了出来,险些气歪了下巴。 余金莲做梦都想着嫁给水生,好当官太太。余寡妇更不打没水的仗,又是有求于人,娘俩不得卡死这一条,非要让余金莲嫁进来吗? 刘万金顿时怒了,他对女儿向来是个好脾气,这回却发了大火:“这二百两银子卖了你凑吗!” 刘红杏一听,呜咽的哭了:“我不管,总之我见不得那狐狸精入咱家的门!” 刘万金气的直瞪眼,抄起烟枪就有打人,许氏见状,连忙上前护住女儿,刘万金这才作罢,重重地吸了口旱烟,闷声道:“余金莲要进门嫁给水生又如何?哪个当官的没个小老婆?说出去也体面!” 刘万 金顿了顿,又道:“总归你是正头娘子,她进来了,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小妾,到底矮你一头!日后还不是要看你脸色行事。眼下咱家凑不出这多钱,你还想不想让水生当官,你做官太太了?嗯?” 听罢,刘红杏抽抽搭搭的哭了一阵,算是妥协:“好,那便向寡妇借钱。” 刘红杏瞪了眼张水生:“家里已经有了两个,你若敢再出去沾花惹草,或是整日偏帮着那小狐狸精,看我不骟了你!” 张水生嘴上说着不敢,却在心头哼了一声,只要我当了官老爷,还用怕你们一家子吗? 借钱这事好说,余寡妇的条件果然是让余金莲嫁过去,只不过余金莲不肯做小,偏要做正头。刘家大房哪肯同意?双方差点又打起来。 最终一番争定,让余金莲当平妻,虽说不是小妾,总归还是矮了刘红杏一头。 为了凑出这二百两银子,两家人难得的和谐,敲敲凑凑,甚至余金莲将自个儿的嫁妆都拿出来了。 未了,余家凑了五十两,刘万金也不得不拿出最后的老底一百两,许氏又哭哭啼啼的回了趟娘家,借来四十两,朱老太太也拿出十两棺材本。 总算是凑出了这二百两银子,让张水生拿包袱布裹着,送到了楚宁的乌木桌上。 清河县的青天大人 收了银子,只说让他等着。 过了数日,始终不见动静,张水生沉不住气,便动身去了趟县衙,想要问问,他这身官皮啥时候才能披上。 “水生老弟来了,快坐,上茶,要那个丹芝片泡的!” 楚宁见了张水生,一副热络的样子,将人安排在了衙内坐下。 “大人,茶便不用了,只是我那事……”张水生虚坐着,委婉的提起那身官皮的的事。 “啥事也比不上喝茶,我近日收的丹芝可是芝中极品,少见,少见的很啊!” 楚宁不搭理他,一味的夸起自己的芝茶,他当然舍不得拿从楚翘那收来的丹芝来招待张水生。 见对方顾左右而言他,张水生着急了,拉着楚宁的衣袖追问起来:“大人,当真不用!我此行是为您许诺我的典史之位而来。” 避不过,楚宁只好做答,他挤眉弄眼,摆出一幅相当为难的模样,苦笑一声道:“啧,这个嘛,水生老弟,答应你这事怕是成不了。” 晴天一个霹雳。 张水生听罢,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死拽着对方的袖子不放,怒目切齿:“这是如何个说法!” “这位置本来是你的……可赵县丞家的侄子不知怎地看上了,非要做这典史。你也晓得,我做虽是本县青天,可初来乍到如何好多说,对不住 了,你这银子我退给你!” 说着,楚宁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眨着双狐狸眼委屈巴巴的道:“之前替老弟打点上下,拢共用去了一半,剩下的还你。” 又是一个霹雳。 张水生一看,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两脚都是颤抖着的——官没当上,反赔了一百两进去! “老弟,你没事吧?我去叫大夫?” 楚翘明知故问,想要去扶张水生,心头却是笑的。 “没没…事,多谢大人关心。” 张水生脸白的吓人,他不敢怪楚宁,人家是县令,即便错了也是对的! 怪只怪那该死的县丞侄子,抢了他的官职,抢了他的仕途,抢了他官老爷的荣华富贵! 捧着那张银票出了县衙,张水生只觉得万念俱灰:这要回去了,该如何交代?刘余两家,不得将他活撕了? 当这二百两银子好凑啊!为了些钱,刘万金差点没把铁锅砸吧砸吧卖了。 穷途末路,穷途末路啊! 秋风瑟瑟,张水生捧着银票,万念俱灰,他在县衙门口石墩上坐了许久,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回去准讨不了好,不如拿着银子一走了之,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置座院子,讨房妻妾,绰绰有余!何苦回去受罪? 念头一起,张水生便知自己断不会再回刘家大房了。 第85章 大梦方醒 晨起月犹残。露重萤依草。 余刘两家人等啊等啊,没等到张水生敲锣打鼓的骑着高头大马,披一身锦绣官皮,风风光光的回来,却等来了张水生卷钱跑路的消息。 这还是朱老太太见人迟迟没回来,觉得不对劲,托隔壁邻居大娘大儿子上衙门打听来的。 “衙门里的兄弟说了,你家的秀才老爷,找县令到衙门喝了口茶,出来时便捧着银票去码头坐船走了,这是我那兄弟亲眼瞧见的!” 邻居大娘大儿子说,并举手发誓以证他没有说假。 刘万金当场气得吐了两口血,晕死过去。 余金莲刘红杏俩个女人也是又哭又跳,疯婆子似的。 剩下的人一边手忙脚乱的将刘万金拖到床上,一边去请大夫,一边安抚着两个女人,乌里八糟,乱作一团。 阮娘心软,也善,又是邻里乡亲,便绑了只芦花母鸡让楚翘与段青舟送去,楚翘不好推脱,念在巧叶和余氏母女一场也就去看望。去了也没甚话讲,楚翘拿了几两银子,放下鸡,便和段青舟回段家了。 晚间,刘万金躺在床上,一边喝着刚煨好的鸡汤,一边叹气:“诶,知人知面不知 心!白眼狼啊,白眼狼啊!怎地招回来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受了如此打击,刘万金像老了十几岁,小胡子也不如以往那般脆亮,反而像一蓬枯草——他是个官迷,做梦都想着家里能出个大官,哪知道到最后连老底都赔进去了!官没出成,反让人卷钱跑了! “我只当他不是良配,哪知张水生竟是这么个货色!” 余氏添了好些白发,人看上去很是萎靡委顿,她是想攀高枝过富贵日子不假,可没成想,算计来算计去,反倒将宝贝闺女折进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叹——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啊。 而余金莲刘红杏两个女人,一味坐在屋里哭,最爱打扮的余金莲头发乱散了也不管,刘红杏一脸的雀斑也全露出来。 许氏不聪明,气性也不大,这会子反倒没受多大打击。可她生得五大三粗,嘴巴也笨,哪是个会安慰人的,只好干瞪着眼,站在边上束手无策的望着。 “你俩丧门星快别嚎嚎了!” 朱老太太挪着小脚,拉着乖孙,刻薄的骂道——赔了她的棺材本,官老爷的毛都没捞到一根,果然是两个丧门星赔 钱货。 “奶奶,你为啥要骂姐?” 边上的刘顶柱傻问着,嘶啦,嘴角一歪,掉下一长串口水来。 朱老太太瞧见了,从衣襟上取下手帕子替刘顶柱擦掉口水,努嘴道:“还是我乖孙孙最贴心,哪像这两个赔钱货,将我棺材本都搭进去了!” “娘,你这话难听了,咋能怪红杏?” 许氏恨不得给老太婆一耳光:张水生卷钱跑了,这谁都没料到,哪能怪她姑娘! 不提还成,越说越生气,说到底还是这俩赔钱货做白日梦闹的。 老太太老眼一扫,哼道:“若不是鬼迷了心窍,非要想着做那富贵官太太,能出这档子事吗?” 这下堵的许氏没话讲,两家前前后后后闹了多少回,吵了多少回,不都为了这事而闹的吗? 余金莲一听,哇哇哭得更难过了。满打满算能这回能过上富贵日子,吃香的喝辣的,一场黄粱梦,啥都没了。 刘红杏也是如此,自成亲来,便将张水生当做全部指望,就等着日后做官太太。哪怕是他在外边沾花惹草,甚至败了家业,她也睁只眼闭只眼,替他瞒着不肯和离,如今大梦初醒,方知荒唐。 两个 女人相望一眼,泪眼汪汪,怎一个悔字了得? “这下好了,银子全赔进去,往后怕是连稀粥都喝不上!全家拿绳子到村口大树上吊脖子算喽!” 朱老太太啐道,一脸刻薄相,拉着大孙子,挪着小脚,颤颤巍巍的出去了。 老太太瘦,刘顶柱壮,一老一少,一大一小,在黑夜里分外的突兀。 “奶,咱家没粮食,真要吊脖子啊!” 刘顶柱问,纵使是个傻子,不知事,也晓得吊脖子的含义,他可怕死着呢! 老太太一听,脸上的褶子皱成了菊花,顿时乐了:“我的傻孙子诶,我唬她们呢!奶奶饿着谁也不能饿我大孙子!” 别看朱老太太平日不做声气,一副谁都怕得罪的窝囊样,老模喀嚓眼的,实际上可精着呢,悄悄摸摸的偷攒了不少私蓄。 “哦哦,不饿肚子喽!” 那刘顶柱脑袋不灵光,与三岁小儿无异,每日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屙屎尿,一听饿不着,顿时乐得拍起手掌。 “嘘,可别让人听见!” 老太太连忙制止了孙子,若让屋里的人晓得她还有钱,不得逼着她拿出来补贴家用啊!这钱可得留给他大 孙子用。 “让人听见了,你团圆小媳妇可就没了!” 瘪着一张缺牙的嘴,朱老太太费力的搭上刘顶柱的手,慢吞吞的往前走着。 哼,就因为她大孙子是个傻的,家里没谁乐意待见,便是柱子亲娘老子许氏也不多瞧傻儿子一眼,全都去护着那赔钱货和那白眼狼女婿。只有她这个当奶奶的肯看顾不嫌弃。 “小媳妇?小媳妇?奶,我小媳妇啥时候来?” 刘柱子憨笑着去拽朱老太太的手,一个劲的晃,险些没把一把老骨头给晃悠散架了。 “哎哟,这还着急了!快了,快了!已经让人去接了!柱子就等着当新郎官吧!” 朱老太太还是笑,笑得一脸褶子都绽开,活似一朵被秋霜冻过的菊花。 孙子快二十了,该讨媳妇了!便是有钱的时候,也没谁家的姑娘愿嫁给傻子。家里爹妈又不上心,她这个当奶奶的不操心谁操心? 早两年时就管云州城一户穷苦人家订个小丫头,养做团圆媳妇,算起来那妮子也有个十五六岁,用得成了!也确实该接过来,给老刘家传宗接代了! 朱老太太笑得越发开心,咧着一张缺了门牙的嘴。 第86章 变相表白?NO! 行冲薄薄轻轻雾,看放重重迭迭山。 秋分过后,天气立马转凉,草叶上都有了秋露水,早间起来必定要多添件衣裳才成。 阮娘今日起的倍早,天刚蒙蒙亮便捅开火,咣当咣当的揉起白面来,大开大合,动做相当麻利。 等楚翘打着哈欠起来,到灶房一瞧,阮娘已将面团发好,白生生的放在碗里,发的软软的,又蓬又松。 “不是定好了,白住在您这儿,一日三食便由我来做的嘛!” 楚翘埋怨道,白住在段家,连这点小事都不让她做,这让楚翘十分的过意不去。 “你这丫头!可晓得今个是啥日子?” 阮娘边与楚翘说话,边做着活,一手执了擀面杖,一手往案板上洒着白面,好不利落。 楚翘想了想,随后又摇起脑袋,八月二十四,又不是甚传统大节,她哪晓得? 停住手里的动作,阮娘抹了把汗,冲楚翘莞尔一笑:“今个儿啊,是你青舟哥哥的生辰!” “啊,今日是他生辰?” 楚翘惊讶,仔细回想起来,暗道怎地昨晚姓段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阮娘随即又揉起那团面,意味深长的道:“过生辰便是要吃汤饼和红皮鸡蛋 的。你青舟哥哥生下来便苦,以往一大家子的,也没几个记得他生辰,怕是连他自个都忘了,往后你可要牢!” 瞧这话说的,好似要将段青舟交给她了一般,让楚翘难得的窘迫。 “巧叶,将鸡蛋送进去,顺带叫你青舟哥哥起来吃汤饼。你也吃几个,好沾沾他的喜气。” 用意深长的吩咐,见楚翘相当听话,捧着鸡蛋颠颠的就去了,阮娘忙别过头咯咯笑起来,一手灵活的将面团切成面芥子:抱孙有望!抱孙有望! …… “段青舟?” 楚翘当当叩了两声门,内心一阵踌躇,若对方还睡着,她便不进去了,毕竟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进来罢,我已洗漱过了。” 屋里传来段青舟的声音,带着点哑,沙沙的颇为撩人。 闻之,楚翘也便进去了,段青舟显然是刚刚起床,雪白中衣外薄薄的穿了件青灰色的袍子,一头泼墨似的长发还散着未束,长垂在腰际。 “何事?” 段青舟问,白皙面颊还有两道睡痕。 被一双狭长凤眼盯着,楚翘有点不自在,声若蚊蝇:“嗯……生辰快乐。” 尽管对方语气细若罔闻,段青舟还是一 字不落的全听入耳,心头是很高兴的,面上却问:“你怎地晓得?” “阮娘说的喽,诺,红皮福蛋,一人一个,我也沾沾你的福气。” 她从兜中掏出两个鸡蛋,热乎乎的塞到段青舟手里,这蛋被一路捂着,略有些烫手。段青舟迟疑了一下,将那枚蛋磕在桌上,剥开放入嘴里。 “对了,今日生辰可有打算到哪逛逛?” 楚翘也将鸡蛋塞进嘴里,飞快的打量了一眼段青舟,既是过生日,总该给他补个礼物。 “我本打算上山采药,你既如此说了,那便去玉泉镇上逛吧。” 段青舟道,颇为无奈。 “成儿,我也要跟着去!这会子汤饼应该熟了,你吃罢便出门好早些回来,晚间杀只鸡给你庆生!” 楚翘不由分说的推着段青舟去了灶房。 到了玉泉镇上,楚翘揣着银子在几条主街上转了一通,却始终没想好要买什么。 “段青舟,你可有喜欢的?你生辰,总该买个寿礼送你。” 楚翘望向段青舟,一双眼将附近摊子看了个遍,纠结万分。 “废这个钱做甚?” 段青舟有些想笑,但还是硬生生的憋住——她能送得起什么? 若放在 以往,每年生辰都有一票人上赶着送礼,珍珠玉石玛瑙应有尽有,哪敢掉了档次?毕竟想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如今躲到这小山村,尽管行事低调,但他也是不缺钱的,用不着她掏钱破费。 “我不管,我有钱!” 楚翘拍拍胸脯,硬拉着人去了一家成衣店,段青舟也不反抗,任由着她。 玉泉镇的成衣店有甚好东西,这里的主顾大多是庄户人家,买衣唯求结实耐穿,对于美观与舒适度,倒不大在乎。 别说段青舟,便是楚翘也觉着那几件蓝得灰灰兮兮地衣裳用来当寿礼十分的不够格,相当的寒碜。 “诶,到别家瞧瞧,总能买到合适的。” 楚翘无奈,垂头丧气的,转身便想走。段青舟却一把拉住了她,道:“这件不错。” 一听,楚翘连忙扭过头来,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衣裳架子上挂着件大红色的嫁衣,绣满了鸳鸯石榴,颜色配的相当好看。 “你要这个?” 瞪目结舌的望着段青舟,楚翘一脸的稀奇。 “我觉得,你…穿这件好看。”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说出来!段青舟凤眼中划过一 丝惊慌,懊悔万千。 “这是喜服诶——” 话未出口,楚翘瞬间明白过来,段青舟这是在变相的……变相的表白诶!嘶,莫不是,他,他,楚翘难得的红脸,脑子也是懵的。 “你,你,求婚?想要我嫁给你?” 楚翘红着脸,心是乱的,语句也是乱的。 “哪有!不过觉着你穿这个顺眼,你少自作多情了!作为女儿家却一点也不淑娴懂礼,知书达理, 温柔贤惠,听话可人!我…我为何要娶你,怕不是眼瞎!” 段青舟涨红了脸,窘迫窘迫的,嘴巴倒一点不肯闲着。 得了如此评价,楚翘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段青舟你混蛋!你也少自作多情,不顾家,又不懂得体贴人,也不会说甜蜜话,便是全天下男人都死光,死绝,就剩你一个我也不会与嫁你!” 店里众人口瞪目呆的望着,这番唇枪舌战,相当激烈啊。 “我要退亲!你爱娶谁娶谁去!” 楚翘怒目切齿的段青舟。 “明是我要退亲!你爱嫁谁便嫁谁去!” 段青舟咬牙切齿的瞪着楚翘。 “你干嘛学我!” 楚翘拔高了嗓音。 “是你学的我!” 段青舟伸长了脖子。 第87章 冬小麦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张婆子被楚翘治过一回后,安份了许多,便是如阮小六这般老实,好欺负的当了家,也不敢得造次。 楚翘和段青舟吵过架后,互看不爽,赌气收拾了小包袱,搬到田庄小住几日,活似回娘家的小媳妇。 恰巧赶上衙门拿出纪家被充公田地中的一部分进行出售。 毕竟是官家买卖,价格公道,楚翘手头有钱,便拿了五十两银子买下附近的三十亩田地,纳入田庄范围之中。 她存心想将这儿当成安乐窝,所以肯下资本打整。 先是拿银子将田庄里缺的物件一一置办齐。 四两银子一头的黄牛,也买了几头,专门借给佣户使,牛耕过的地总比人耕的要深要松,来年种子点下去了,长势会更好。牛粪留着佣农自家使用,或是拿到县城豆腐店换豆腐渣喂猪都是极好的。 田间地头也不闲着,种上些高产的果树,例如苹果桃子什么的,等着来年结果供人享用。 再放几箱蜜蜂,一季一割,一年三回,既让田里的作物提高产量,又能得蜂蜜,一举两得。 楚翘还让匠人造了马厩,添置了几匹马进去,谈不 上膘肥体壮,个高健骏,用来代步出行倒是足够。 一番大整大造,田庄变得很像回事。佃户们秋收后也交了租子,苞米棒子,土豆蛋子各堆了几间房。 收完粮食后,地头空空,只余了寸许长的苞米茬子——那是佃户特意留着,等冬日干枯后里挖回家中烧,比柴火好使。 楚翘裹了薄袄,蹲在田埂上:与其让苞米茬子空占着地,何不如种些耐寒的作物。 楚翘想起了前世乡下冬小麦,这种作物抗寒的能力极强,磨出的麦面也很好吃。 现在是九月份,正巧是播种季节,待到来年四月便可收获,待割了麦,该种什么便种什么,时间正好能岔开,两不耽误。 说做便做,楚翘挨家挨户的叫来了她名下的佣户们,女人小孩,糙汉子们,闹哄哄的坐了一屋。 “我与你们说个事,且将那苞米茬子全都给挖了,松好地,准备再种一季。” 楚翘开口说道,少女生脆嗓音,在闹哄哄的人群当中,分外悦耳。 “啥?东家,这再过不久便要下霜了!山上的草木可都凋了!还种啥地啊?” 林富贵的大伯,一个同样憨厚的老农,掏了掏 耳朵,怕自己没听清,诧异的望着楚翘。 “我晓得,” 楚翘撇撇嘴,她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晓得。 “这下了霜,小苗一冒头,不得冻死?还种啥种,岂不白忙活。” 张老头鄙夷道,心说这东家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娃,果然不懂地里的活计,哪有大冬天种庄稼的? “那就种耐冻的呗。” 见这老东西有心跟她抬杠,楚翘眯起了眼:“我已经让阮小六到县城去买种子,咱们种一季小麦。”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哗然,谁也没听说过在大冬天种麦子的。这些人一辈子没出过村,哪见过外面世道,对于未知的,自然是抗拒,除非尝到甜头才肯渐渐接受。 “小麦?东家,俺虽没种过,可也听人讲过。那麦子和苞米土豆一样,也是在春天种的,冬天大雪大霜,哪能活?” 林富贵好心提醒道,站在楚翘边上,好生的为难。 张老头也伸长了脖子:“就是,俺家祖祖辈辈在村子里呆了一辈子,就没听过咱这土地能长麦子,还是在冷天!东家,听老汉我一句劝,快别折腾了,还是本本分分的猫冬吧!” 眼见老头存心跟 她对着干,楚翘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当即摆了冷脸,拿出地主的架势来:“谁要不种,明年便去租别家的地!种了,这麦子我少要一半!” 此话一出,佣农们顿时默然:若离了楚翘,他们上哪去这般好的东家! 租子低到两成,牛也是借来随便使,牛粪更是一背背的白借,不要钱,送些鸡蛋腊肉之类的乡下东西上门,东家反而要掏出钱来给。 试问这整个清河县,哪有这好的地主东家?他们也舍不得离呀! 再说,庄稼收了便没事干,到最后折腾不出个名堂,也碍不着什么。若真将麦子种出来,反而能吃上白面。 如此合计,佣户们全都闭上了嘴,乖乖听话,不再多言。 等阮小六驾着马车清河县城从回来,果真买来了麦种,鼓鼓囊囊五六个大麻袋。 “翘姐,真神了啊!” 阮小六咧着大嘴,手里提着个大布袋,乐呵呵的捧到楚翘面前献宝:“翘姐,我到种子店去问,当真有冬天长的麦子呐!真神了!” 小六一连道了数个神了,楚翘肚里暗笑:我前世连无土栽培的生菜都吃过,何况这个! 又从麻袋里抓了一把出 来瞧,那麦种粒粒饱满,确实是好的。楚翘拍拍手,道:“得了,咋先把坏谷子好谷子分出来。” 阮小六眼睛瞪得溜圆:“啊!我共买了二百斤,这一粒粒的,如何分啊!” “山人自有妙计,小六,去打缸水来!” 楚翘冲他一眨眼,特地卖了个关子,不肯明说。 阮小六虽然不解,但还是不多问,颠颠的从井里汲了水,眼巴巴地蹲在水缸边上,等着看楚翘如何分出好麦与坏麦。 楚翘笑而不语,将麻布袋里的麦子一股脑倒进水里,饱满的好麦子自会是沉下去,空瘪的麦皮则浮在水面上,如此一来,好坏自然分开。 阮小六顿时明白了原理,直叹自个憨头憨脑,居然没想到。 “去,将坏的都捞出来,好的分给佃户们,让他们将地松好了,我教他们种下,到明年我家的佣农便可吃上新收的白面了!” 楚翘嘴角微翘,负手走出了门,一派风轻云淡,端是从容。 阮小六拎着布袋,眼中划过一丝爱慕,随即又黯淡下去:这等的女子,便是天上的白云,我这等地上臭泥,哪能高攀?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 第88章 段青青(上) 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 段青舟很焦躁,准确的来说是相当焦躁。 楚翘收拾包袱走人前说今后二人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要见到他。 对方是真生气,一走便是许多天,这让段青舟十分的慌,心也如乱麻一般。 段青舟甚至有点后悔:早知娶了她便是,何须闹到如今这番地步? 他说不上来楚翘有哪点好,但笑语晏晏的模样,确实讨人喜欢,挺让他动心。 来回踱了两步,段青舟长眉紧蹙:“不成儿,总归是订了亲的!”他出声唤道:“墨衣!” 一个黑影鬼魅般的现了形,正是上回的黑衣人。 “晓得如何讨……女人欢心么?” 段青舟紧蹙着眉头,一双凤眼满是窘迫。 这是个送命题啊! 墨衣崩溃——我一个单身汉怎么懂? 他要是晓得讨女人欢心,哪至于做日日昼伏夜出的铁浮屠暗卫?风餐露宿不说,还见不得人! 自家主上果真是喜欢那小女子,否则怎会问如此白痴的问题! 墨衣半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心中一片流泪:“呃……属下不知,属下尚未成婚。” “下去。” 段青舟没好气的道,单手扶住了额头,颇是无奈:他忘了,他的手下全是群 没老婆的独身汉。 思来想去,段青舟去找了纨绔子弟楚宁,让他出个主意——老实说,他舍不得楚翘,如何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楚宁险些喷出口茶来:“蛤?跟妹妹闹掰了?让我来想办法?” “嗯。” 段青舟应道,脸色不是很好瞧。 楚宁又奇怪的瞧了一眼段青舟:这位主儿风华绝赏,又身世显赫,在京城时,可谓无数名门贵女的春闺梦里人。照理说,这样的情场老手,怎地还会屈尊降贵来找他出主意? “如何闹掰的?” 楚宁又问,鹅似的将脖子抻得长长的。 段青舟言简意赅:“吵架。” “吵架?因何吵架?” 楚宁低头啜了茶盏中的芝茶,随即猛然惊醒,一口芝茶噗的全喷了出来:“蛤?吵架!” 对方是何许人也?跺跺脚京城都得抖三抖的角色,与一个小女子脸红脖子粗地吵架?楚宁想不出那般场景。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段青舟简略的与楚小宁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见对方一幅想笑而又不敢笑的憋屈模样,段青舟紧盯着对方,狭长凤眼眯了起来,冷声说道:“怎样?很好笑?” “不不不!” 楚宁连忙摆手,讨好的道:“您老多心了,我没别的 意思!” “快说,如何教余巧叶心甘情愿的回来!” 段青舟哼了一声,脸黑的堪比门神——没成想,他居然有这么一天会来请教楚宁怎样讨好女人! “啧,女人嘛是靠哄的,软乎乎的说几句甜蜜话,送上几件首饰,便也就消气了。” 楚小宁得意至极,没吃过猪肉还没瞧过猪跑么?他可是阅遍从纪家抄来的艳书,里面的卿卿我我,男欢女爱,少说学了个七八成。 一听,段青舟脸色更臭了——说甜蜜话?还不如杀了他! 首饰?也不见得余巧叶往头上带过甚,便是那一朵绢花,往匣子里一搁,至今没瞧见她戴,显然是不喜欢的。 楚宁有眼色,一瞧段青舟如此表情,便知说不对盘,生怕被迁怒,急忙改了口:“诶,我另有一计!” 颠颠的凑到段青舟边上,楚宁开口:“女儿家的话是要反着听的!她说老死不相往来,多半是嘴上说说的,吓唬人的,哪能当真?你且搬了行李去住。多住些日子,准保和和美美的,老分着算怎地回事?她至多笑你几句,还能真赶你出去呀?” “相信我,没错的!”楚宁拍拍胸脯,向他保证:“肯定万无一失。” 段青舟不认为自己能硬着头 皮搬过去,楚宁又给他出了个主意:“你打扮打扮,让她认不出来便是,再由本青天出面,保管顺风顺水!” 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段青舟隐隐觉着这不是个好主意。 当仅有一面之缘的楚宁来访时,楚翘相当意外,尤其是对方身边还跟着个漂亮女子。 “呃,见过楚公子。” 楚翘抹了把汗,心说不沾亲不带故的他怎的上门了?同时不禁感叹,果然是纨绔子弟,出门访客还要带个漂亮妞。 “妹妹,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楚宁唰的一下摊开折扇,笑得十分灿烂,他挥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女子上前,介绍道:“这位是——” “奴家姓段,唤我青…青青便可。” 不待楚宁开口,女子冲楚翘虚福了一礼,这凑近了楚翘才发现,这女子何止是漂亮,堪称绝代。 一双翦水秋眸,两撇如墨长眉,凤眼半弯,薄唇殷红,隽秀面庞上施了几分脂粉,更显颜色,足称的上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位青青姑娘嗓子有点粗,胸脯有点平坦,此外个头比身边地楚宁还要高出好些。 “嗯,妹妹,哥哥有件事想与你商量。”楚宁手里的折扇晃了两晃,一双狐狸 眼笑得弯弯的。 “楚公子请讲。”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楚翘暗翻了个白眼,若不是顾念日后还得找他卖灵芝,她一准关门谢客放小六! “妹妹可一定要答应哥哥呀!嗷!” 激动之下,楚宁双手抓了楚翘的手,随即后腰上便是一疼,痛得他嗷的叫了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 段青舟拉袖子掩了面,故作娇怯,却是在心头暗酸——哥哥妹妹叫的好不亲切,这才第二回见面! “姑娘说的是。” 楚翘面带着笑意,麻溜的将楚宁的一双狗爪子剥了下去。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楚宁将折扇在手心拍了两拍,正经道:“段姑娘呢!与我本不相识,我前日去赏秋,路上碰见一伙山贼强盗,欲对段姑娘不轨。” 话未说完,段青舟便掩面,呜咽咽的,似哭似泣:“一群歹人要对我不轨啦,幸有楚公子出手相救呐!” 冷不丁的,楚宁被段青舟唬了一跳,回头一望,不禁佩服:这戏演的,堪称戏霸呀! 咳嗽了两声,楚宁总算是平复下来:“被出手我救下之后,却无从安顿。我年纪轻轻尚未娶妻,岂不污了段姑娘清誉。思来想后,还是妹妹这最为合适,便带段姑娘前来安置。” 第89章 段青青(下) 左右不过是多添双筷的事,青青姑娘又生的这般好瞧,况且又落了难,楚翘如何不答应? “待寻到段姑娘家人,哥哥立马把人接走,绝不多让妹妹费心!这是十两银子,算做段姑娘的安身费。” 楚宁狐狸眼笑得弯弯,象牙折扇扇了两扇。 “好说好说!” 楚翘也笑得眉眼弯弯,不动声色的收下了银子。 段青舟在一旁瞧着,暗叹这二人怕是亲兄妹!笑起的模样足有八分的相像,一色的狐狸模样。 “如此,就麻烦妹妹照顾段姑娘啦!” 楚宁冲段青舟抛去一个眼风,意思是有我出马,事半功倍! 段青舟则是回瞪了一眼,意思是快滚!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走吧,青青姑娘可莫嫌寒舍简陋。” 楚翘挽住段青舟的手臂,客气万分。 对方笑语晏晏,分外的娇俏,段青舟不由愣神,好一会才回神,急忙屈膝行礼,细着嗓子拜谢:“奴家谢过两位恩公!” “妹妹,那哥哥便走了啊。” 楚宁用扇子别在了腰带上,一副春风拂面,喜笑颜开的模样,临走前还冲“青青姑娘”使了几个眼色。青青姑娘则用白眼回敬对方。 楚翘虽不解,却也不多问,高高兴 兴的将人领进屋内:纨绔子弟哪能与常人而论?说不准这青青姑娘是特地被楚宁藏娇在她这小草屋中。 “翘姐,这位小姐是?” 打了个照面,阮小六眼睛都直了,这是哪来的天仙美女,生得如此美貌! “这位是段小姐,可能要在咱这长住。咱家床不够,晚上便与我一块睡,你搬床被褥送进我房里。” 楚翘嘱咐着阮小六,殊不知这绝色美人乃是段青舟男扮女装而成。段青舟立马慌了起来:未婚男女同床共枕,这如何使得! “叨扰姑娘已是无奈,怎好再占姑娘床铺?” 段青舟细着嗓子,连看也不敢看对方。 “不碍事,我那床睡得下!” 楚翘笑笑,总觉着这青青姑娘面熟,身上有种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像谁。 “我还是去睡地铺吧!” 段青舟慌乱至极,一时之间连嗓音都粗了不少,他与楚翘虽早已订亲,可尚未完婚,男女授受不亲,哪能同床共枕! “啧,瞧你说的!快莫推脱了!我说了算,晚间你便与我睡在一块!” 楚翘哪里晓得对方是个男人,只觉得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怎好得让她打地铺,执意要与对方分享同一张床榻! “不成 !” 段青舟吼了一嗓子,低沉粗糙,正是个男人嗓音。 楚翘阮小六都吓了一跳,仅仅是吓了一跳,二人都没往对方是个男人想,皆一致认为——有这般美貌,嗓子糙些有什么关系。 然而,纵使段青舟百般拒绝,夜色降临时,依旧与楚翘处在了同一张床上。饶是他生性内敛,此刻也不由仰天忧伤——他这是被鬼迷了心窍,怎会听楚宁这个有病无医出的馊主意了! “青青姑娘,你不卸妆容么?” 楚翘拿了一把木梳,将挽着头发解开,细细梳起来。 段青舟摇摇头,楚翘认不出他来,一是穿了衣群梳了发髻,二是在楚宁府中上了大妆,遮掩了原本面目,如何卸得? “那便早些睡吧。” 见其不肯,楚翘也不再提,起身吹灭了灯烛。 黑暗中,布料的摩擦声,拖拽被脚的窸窣声,以及轻微的呼吸声,无一不刺激着段青舟的神经。 这是段青舟有生以来,头一回与女子躺在床上——没半点欢愉,更无一丝欲念,反而怕得要死。若是余巧叶睡到半夜,醒来一瞧,察觉他的本来面目可如何是好? 绝对会被对方认作是不知廉耻的登徒子,他段青舟便是跳进黄河 也洗不清了,传扬出去他还有脸吗? 段青舟螃蟹似的往里挪,直到紧贴住了墙壁,才僵住身子,一动不动的平躺下来:应该隔对方够远了,总该不会冒犯了她。 “诶,青青姑娘,你冷吗?怎抖得这般厉害?” 生脆嗓音响起段青舟被吓了一跳,黑暗中,瞧不清对方面容,只能隐隐看到个轮廓,紧接着一只手隔着层被子摸了摸他的襟怀。 段青舟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的乱跳着。 “夜里是有些凉,不如两床被子合起,这样比较暖和。” 豆蔻少女嗓音生脆脆的。 不待段青舟拒绝,他只觉得身上一沉,楚翘便钻进了他的被窝,温温热的贴着他,少女的身子素薄且青涩。 段青舟一颗心在胸膛里顿时狂跳起来。 他再一次后悔,为何要听楚宁这个有病无医出的馊主意! 良久,黑暗中传来了少女均匀而平稳的呼吸。段青舟才稍稍松口气,小心翼翼的挪开一角被子,准备溜出这龙潭虎穴,便是打地铺对付一晚,他也决不要与余巧叶同床共枕! 哪知,一只脚突然搭在了他的腿上,差点没将段青舟吓得半死。 “啧,连睡个觉也不安份!当真没半份礼数。” 他轻轻将楚翘的脚放回去,又替她掖掖被角,低首静看了会儿少女的睡颜,模糊的轮廓,朦胧中带着一点迷幻,很是美好。 “唔。” 楚翘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脚并用,整个人犹如八爪鱼一样挂在了段青舟身上。 段青舟周身僵硬,却又无可奈何,他亦有一点点享受被对方贴着的感觉,千言堵在心头,只汇成一句:“没礼数,哪个肯娶你?娶了的准是傻子!” 话音未落,段青舟臂上便是一痛,低头一看,竟是楚翘张嘴啃了上去,口水四流之际,还不忘还呼呼的喊道:“炸鸡!休走!” 第二日一早,楚翘神清气爽的生了个懒腰,而段青青姑娘则是青着眼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楚翘疑惑的问:“青青姑娘,莫不是昨晚没睡好?” “嗯,大概是因与人同眠的原由。” 段青舟重重地嗯了一声,脸色黑沉沉的,着实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那,若姑娘不嫌弃,便在隔壁空房暂时打个地铺?” 楚翘讪道,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打地铺,总归过意不去。 不过,美人终是美人,此番的青青姑娘略显憔悴,倒颇有番人比黄花瘦,西子的病弱之美。 第90章 被惺屁股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麦子,佣农们是从没种过的,没人教,这可不成,楚翘特地选了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去教佣农。 阮小六自是要去的,青青姑娘不知哪门子抽神经。也要跟着下地。楚翘怎舍得让青青姑娘跟去?日头又毒,地头全是泥,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哪能去遭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哪料,二人前脚刚走,段青舟后脚就跟了上来。 正是秋花烂漫的季节,青青姑娘的到来使在场的所有女人都自惭形秽。男人们全瞪大了眼皆以为天仙下了凡。 男女老少都还没见过这般好瞧的人,一个个都看直了眼。 段青舟被这些炽热眼睛盯着,说不出的厌烦,他扯着碍事的裙子,走到楚翘边上,细着嗓子:“恩人,留奴家一人在屋,奴家怕的慌。” 她家中可没吃人的老虎,这个由头很欠揍了,但向来娇滴滴的大美人总是能得到优待。楚翘并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你开心就好。 要下地,楚翘特地做了短装打扮,半截小腿露在外边,白生生的晃眼。 “这麦子与土豆种法差不多,撒下种子,在铺上 层干粪,最后拿土盖上。” 楚翘从腰间系着的围裙里抓出把金黄的麦种,均匀的播在早就松好的土地上:“麦种都是被筛好的,你们待会去找阮小六领便是。” 段青舟望着那半截白腿,而别人则火辣辣地盯着他。 张老头的儿子张驴蛋儿蹲在外围,直勾勾的盯着这位“段小姐”,眼睛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乍一见,还以为是甚天仙人物。便是村里最美的刘家闺女和他一比,此刻也成了最不起眼的绿叶子。 想着,张驴蛋凑到了段青舟,想一亲芳泽,便只说上句话也是好的。 “日头这样毒,小姐何不到树底下歇着躲阴凉去?莫晒黑了小姐。” 张驴蛋拿手蘸了唾沫,往脑袋上一抹,总算是将半拉月没洗的油头给抚顺了些。 段青舟没理他,更不消说拿正眼去瞧,拉着裙子便走。张驴蛋却上前一步,拦了人,嬉皮笑脸道:“小姐,俺家还有些茶叶,要不到俺家坐坐?” 段青舟长眉微蹙,暗骂丑人多做怪,他是不怕对方的,捏死他比捏死只臭虫来的简单,可又苦于化作了女身,轻易 暴露不得。 一个侧身,段青舟绕过了张驴蛋,哪知屁股上一苏,低头一瞧,一只黑手大咧咧的抚在他的臀部上,他竟被捏了屁股! 段青舟顿时想起了余巧叶曾说过的话——“呦,还笑呢!混在一群糙汉里,当心被人捏了屁股,占了便宜。” 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啊! 饶是他生性内敛冷静,此时也不由崩溃!苍天怜见,巧叶休来! “你想死吗?我成全你!” 段青舟怒道,低沉着嗓音,一双凤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单手掐住了张驴蛋的脖子。 “咳咳!” 张驴蛋脸憋成了猪肝色,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他料不到这天仙似的美人发起火来恐怖如斯。 “你俩干嘛呢?” 教完村民播麦子的楚翘察觉了不对劲,走过来询问。 段青舟吓得连忙将手撒开,慌乱道:“无事,无事!”他可不想让余巧叶晓得如此丢人的事。 “姨姨,我刚才瞧见驴蛋叔……!” 林小花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小手直溜溜的指着段青舟,满脸的稚气与天真。 事与愿违,竟被这小丫头道破,段青舟一张脸登时涨红,又羞又愧,一辈子的脸一瞬 间就丢光了! “啊!还有这种事!肥了你的狗胆!” 楚翘怒不可遏,当即上前一步护住段青舟:“青青姑娘莫怕,这事我与你做主!” 哪知,那张驴蛋脸皮比锅底还厚,压根不肯认,更不将楚翘放在眼里,嬉笑一声,开口道:“东家,小娃娃懂得啥?说的话哪能信?俺可是本分人,哪敢做这等子事!可莫要冤枉俺!” 又没当场拿住,还能逼他认不成?张驴蛋耍起了赖。 破天荒的扮成女人,还被个男人占便宜,段青舟羞愤难当之际,又怕楚翘觉出不对劲,也拦着不让深究,连说了“罢了罢了” “你怕甚,有我给你主持公道!青青姑娘,他到底占没占你便宜,你不说我怎晓得!” 楚翘急得直瞪眼,恨铁不成钢的劝着,可对方就是不肯直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这让楚翘分外的为难,恨不得当场扇“她”几个耳刮子。 “东家,我若真摸了段小姐,段小姐还能放过我呀?可见没这档事,快早些回去吧!” 张驴蛋越发得意:女人嘛,都是要名声的,这等事传出去便是天仙也难兜当,自然不愿此事闹大。 暴脾气 上来,楚翘张口便骂:“你个不要脸的,长得猪不叼狗不理的,活该三十好几讨不着婆娘!” 见她有几分要冲上去打人的势头,段青舟忙去拉住她,楚翘眼前顿时一亮,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急着往前冲。 张驴蛋被骂的火气,但又不敢顶撞地主,只好憋了一肚子的气,闷声道:“你笑啥!” 楚翘白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谎都扯不圆,你说没摸是吧?睁大你的狗眼,人家姑娘裙子上的黑巴掌印是不是你个把月没洗的狗爪!” 林小花扯了段青舟的裙子,叫道:“黑湫湫的手掌印!” 段青舟低头一看,裙子上果真有两个大巴掌印,黑乎乎的,印在青色的衣料上,分外的刺眼。 “来瞅瞅,是不是你那狗爪子!大白天的占姑娘家便宜,真有那块脸!” 楚翘相当不屑,也最瞧不惯这种咸猪手,嘴上是一点没留情面。 摸人屁股,终归不是见得人的事,被打了脸,张驴蛋脸皮比减墙厚,也臊的慌,哪敢再与楚翘扯皮,活似丧家大一般,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就跑了。楚翘和林小花乐得咯咯直笑。 第91章 下药 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 霜降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儿,尤其是早晚,出门时嘴里喘出的气都是白的。 正好到余巧叶生日,阮小六便找村里的大户买了两头羊,准备杀羊炖肉吃。 楚翘还打算请段家母子过来吃肉,想了想,还是做罢——话都说绝了,此时颠颠的去请段青舟,岂不丢面子? 杀羊宰猪,在村里都是热闹事,楚翘她家人又少,两头肥羊肉宰完收拾出来后挑了些好肉用盐腌上,吊在梁上慢慢风干,余下的则留做了酒席,请上林富贵等几家亲近的佣户聚在一块喝上几杯。 张老头一家听说有酒席可吃,也厚着脸皮来蹭,一家人大咧咧的占了张桌子,尽管做东的主家并没请他们。 楚翘念在两个老的岁数不小,家里的日子过得也苦,便没出面撵人,仍是给拿了碗筷,端了羊汤,供张家人吃喝。 要说这张家人还真挺不要脸的,全家五口人,甩开腮帮子就吃,大米饭炖羊肉可劲的造,吃得两嘴油光光,个个肠满肚圆。 独独这张驴蛋,不吃也不喝,托了腮帮子杵在桌上。 “儿啊,看啥呢?” 张老头凑到儿子身边,冷不丁的发声吓了他一跳,张驴蛋低骂道 :“老不死的,吓俺一跳!” “这咋能怪你老子,这好的炖羊肉,大米白面也管够,你咋不吃呢?给人家省钱啊!” 张老婆子发问,颇有些怪罪的意思。张驴蛋压根不想理他娘,便不出声,两眼痴痴的望着别处。 张老头顺着儿子的目光瞧去,只见那美若天仙的段姑娘正挽了袖子举杯饮酒。 知子莫若父,张老头猥琐一笑,取出烟荷包,卷了根旱烟塞进烟枪里,吸了一口,俩鼻子眼里顿时喷出一股白烟:“瞧上人家了?” 他又望了眼自家儿子:“怪不得你小子动心!你老子我还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呢!这哪是人,简直是天仙!” “咋?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你还想骚啊?” 老头子快把那段小姐夸上天了,张婆子颇为不爽,挥手打了一下自家老头:“人家是天仙又关你屁事,老模咔嚓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 张驴蛋低头,捡起筷子扒拉了下面前的一盆羊肉,挑出最肥的塞进嘴里,闷道:“光我瞧上有啥用?人家仙女似的,还能瞧上我呀?” 他家里穷,兄弟又多,三十好几还没讨上婆娘,自从见了这段小姐,张驴蛋就跟掉魂似的,害上了相思病。 “ 噗噗。” 张老头怪笑,连带着两个瘦肩膀都抖动起来:“你小子平时不是鬼点子多吗,这会咋就没主意了?” “主意多有啥用?你没听说呀,人家可是被城里的公子哥送来与东家做伴的。我就一驴粪蛋,再咋滴,人家也不能跟我呀。” 郁闷不已地张驴蛋,哀哀怨怨的望了眼远处的美人,又回想起美人屁股的手感,心头越发不是滋味。 张老头四下望了望,见大家伙都在忙着吃喝,无人关心他们一家,压低声音开了口:“不会动动你那脑子!看你平时净花钱买些歪三斜四的玩意,这会咋不拿出来用?” “啊,爹,这不妥吧?” 张驴蛋唬了一跳,大叫起来。 兜头给了儿子一耳刮,张老头气得直抖肩膀:“嘘,你个不争气的玩意!想给别人听到吗?坐下来说!” 张驴蛋立马闭了嘴,乖乖坐下,平时他爹就圆滑的紧,有一肚子主意,自是该听他爹的。 “你那东西该派上用常了!” 张老头狰狞的一张脸:“趁今日,东家摆席,别人顾不上她。你悄悄往酒水里撒些,哄她喝下去,紧跟在后,待到时候药力发作便可成好事。” 猥琐笑了一笑,张老头又道:“她肯跟 了你凡事都好说,若是不从,你老子我和你娘再来,事情一闹大,我可不信那些城里的公子哥会要个污了的女人,任她天仙下凡也只能做我老张家的媳!” 张婆子一听,也咯咯笑了,如此一来,岂不凭白捡个漂亮媳妇,还不用贴彩礼钱! 一条歹毒计,两双阴毒眼,将毫不知情的人牢牢算计进去。 无缘无故楚翘眼皮跳了一下,可不是个好兆头,她停了筷子,刚想让阮小六出去瞧瞧有甚不对劲的,就见张驴蛋捧着个酒杯过来了。 “段小姐,这回是俺不好!俺错了,俺对不住你!” 张驴蛋直冲边上的段青舟憨笑。 段青舟一瞧见他,整个人都不爽了,自然是没甚好脸色,黑着脸,骂道:“滚远些,莫来烦我!” 楚翘也挺烦这家人,便道:“恁大个人了,还不知羞耻,苍蝇似的往前凑。生怕别人不晓得你干的那点事,坐回去吃你的。” 张驴蛋听了,也倒不恼,挠挠脑袋,将酒杯捧到段青舟面前,弓着腰,显得格外的恭敬:“段小姐,上回真是俺错了!俺对不住你,这杯酒敬给段小姐,给段小姐陪个不是!” 段青舟瞧见他就烦,更不想与他废话,多做纠缠,端起酒 杯拿,一口仰尽,将杯子一扔:“滚罢!莫再来烦我!” 楚翘老觉着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势头,却又说不上来,更何况庄子里人多,还怕他么?也便不多想。 张驴蛋见“段小姐”喝了他的酒,一颗心总算安了,乖乖的退回自个的位置上,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人:那杯酒是加了料的,添了些市面上卖的野药——使人动情的野药。 饮下酒后,没多大会儿,段青舟便觉着不舒服,燥热的很,一股从心底里升起的燥热,他熟知医药,自是明白为何会如此。 思索片刻,定是那杯酒的捣的鬼! 段青舟怒不可遏,登时对张驴蛋生了杀意,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的出手,便向楚翘告辞:“奴家不胜酒力……先去歇息了。” “既是醉了,那便歇着去!我待会与你送醒酒汤来。” 楚翘颌首,又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嗓音沙哑成这样,便是喝醉了也不该如此呐。 “那就有劳了。” 段青舟道谢,强压下心头燥热,起身离席。他果然猜的不错,他一走,那张驴蛋也起身,脸上挂着淫笑。 胆敢如此放肆,那便将他引到暗处,让墨衣出手结果了他。段青舟半眯着凤眼,眼中杀意盎然。 第92章 被推倒 茫茫夜色,段青舟一路向前走,张驴蛋一路在后跟。 乡下粗调烂制的野药,份量下的重,药劲来的快,他又确确实实饮下那杯酒,段青舟没走出多远便体力不支。 “美人,你这是要去哪啊?” 张驴蛋冲段青舟喊道,两只小眼睛分外的猥琐。 眼前到了野地里,四下无人,段青舟长吸了口气,药力的作用下,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轻唤声:“墨衣!” “段小姐可是在叫我?诶!美人,我这就来!” 心花怒放地张驴蛋没大听清,还以为在叫自个儿,暗叹好事就在眼前,颠颠的便要上前,去赴一场那鱼水之欢。 哪知,刚刚迈出脚步,一柄墨色长剑便从自个儿胸口冒出,噗呲一声,飙出一股血来。 张驴蛋低头看了看,一脸的惊愕:“……” 话未出口,身后的墨衣便将长剑抽了出来,挽了个剑花,收入同色剑鞘之中,张驴蛋失去生机的身体,顿时倒落在地。 见主上身有不适,墨衣连忙去扶段青舟:“主上!我这就带您解毒。” “不过中了些乡间野药,比起昔日王府里的手段还差的远!你且将此地收拾干净,莫让人瞧 出马脚。” 段青舟颤抖着嗓音,拒绝了下属的好意,一步步的向田庄走去。他房中有一株解百毒的凌霄花,平日被悉心照料着,今日总该派上用场。 楚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解酒汤,见房内并未点灯,心想青青姑娘多半醉的不省人事,也便没有扣门,直接推门而入。 “青青姑娘?我与你送解酒汤来了,你喝完再睡,不然明日定要难受的。” 摸黑将灯点着,汤碗放在桌上,楚翘一回头,却是惊了一跳,两眼瞪得圆溜溜,嘴张得大大的,惊呼道:“你怎么在这!” 床上确实有个人,但那哪是青青姑娘,分明是男儿身的段青舟! 他躺在床铺上,衣衫半解,露出胸膛一大片雪白肌肤,以及漂亮的人鱼线。连连的热汗,已经冲去脸上的脂粉,正是段青舟那张隽秀面庞。 “莫要废话,那酒有问题…窗边有株白花……你去且摘来冲水与我喂下…方能解!” 段青舟双颊酡红,说话的声音颤颤抖抖,又略有些沙哑,撩人的紧,却又透出一股媚意。 楚翘这才明白过来——他喵喵的,从来只有女扮男装,姓段的居然来个男扮女装! 怪不得瞧着青青姑娘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像谁,敢情是段青舟装扮而成!不怪楚翘眼拙,这种情况,只怕她猜破脑袋也料不到。 “呆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段青舟着急,他本不想惊动他人,奈何这乡间野药效力太大,走回屋内已是极限,只能拜托对方。 “去就去!” 楚翘瞪了一眼段青舟,将旁边那株往日被他悉心栽培着的白色大花,连盆带花一并搬到桌上,好去扯花瓣。 扯到一瓣,楚翘停了手。 她迈着八字步,得意洋洋的走到段青舟床边,戏谑道:“你还有求我的时候啊?啧啧啧!还扮成个女人,也不晓得是谁说定老死不相往来呢!” “你!” 段青舟被狠狠的踩到尾巴,又羞又愧,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活像被打了脸。 她把嘴巴一撇,搬来个椅子,一屁股坐下:“你段青舟出丑,难得难得,当真难得!我便多看两眼,日后闲来无事,还可回味回味。” 楚翘有心调侃,本想说些更气人的,可又怕说过头,真惹恼了段青舟,还得贴上脸去顺毛,便捡了句不算太难听的。 段青舟险些没把肺气炸,心头燥 火越发上涌,双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自知不妙,顾不上记较,忙道:“不是该闹的时候……快些将解药与我喂下!” 然,楚翘是个心大的,浑然不觉其中利害,一本正经,继续调侃:“你长得挺好瞧的,就是脾气太差,谁嫁了你便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等她讥讽一通后,段青舟俊脸已扭曲,一双凤眼熬得通红通红,楚翘见状心头一慌——他是真熬不住了! 暗道不好,楚翘急忙转身去弄解药,却不想,她刚刚转身,便被一双手擒住腰肢,揽到了床上,被段青舟俯身压住。 可怕的是,对方正死盯着她,眼神之中充满着欲念。 “嘶拉”段青舟撕开了她的绿小袄。 “救人啊!” 楚翘叫了出来。 外边的佃农们正顾着吃喝,哪能听见?便是楚翘叫了破喉咙也是徒然。 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 楚翘坐在椅上,单手扶着头,一脸的生无可恋。段青舟站在边上,窘迫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你……我……会负责的。” 段青舟低着头,将手搭在楚翘肩上,活似小孩 子犯了错,想乞求大人原谅。 “你想的美!” 楚翘怒道,愤然拍开他的手,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活剥了:余巧叶才多大?一朵嫩泱泱的小花就让这挨千刀的给采了! “当我想娶你?哼!” 段青舟撇过头去,偷偷睃了眼楚翘,红着脸道:“既出了这等事故,终是我有错,我自该负责。” “我嫁给你?下辈子吧!姓段的,咱俩便当这事未发生过,听见没?” 楚翘又瞪了眼对方,她心里是又悔又恼,被推倒这事也倒全怪罪不得段青舟,谁让自个儿先作死的呢?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那便两不相欠!”段青舟又告诉楚翘:“我娶你?下辈子吧!” 面上虽满不在乎,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慢着,你给我找件衣裳来!否则这样出去,如何解释?况且,这是你做下的好事!” 楚翘扯住了人,指着身上雪白的里衣,她的绿小袄让段青舟昨夜撕成了堆破布条儿,如何能穿? “好,你且等着。” 段青舟点头,又望了眼气鼓鼓的楚翘,晓得昨夜是他欺负了人家。发生如此事故,该对余巧叶负责,定要将她娶进门来才成儿。 第93章 撵出去(上) 梳洗一番,又换上新衣裳,总算是看不出昨夜的狼狈痕迹。 在前世,一夜风流之事,楚翘见惯了,可轮到自个头上,况且是在她在不情愿的情况失身,楚翘对此不免耿耿于怀。 “王八蛋!挨千刀的!牛顶马踩的!” 楚翘一边咬牙咒骂着,一边往自个的房里走去。段青舟则在后边听着,涨红了一张俊脸,窘迫至极。 “翘姐——咦!” 阮小六从外边急急奔回,正巧碰见了这一幕,瞪大了眼,惊奇道:“段大哥!你怎地来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楚翘横在段青舟面前,她心头不爽快,一开口便是股火气。 阮小六摸摸鼻子,跟在楚翘身边久了,也摸清了她几分脾气,虽不晓得为何楚翘一大早的凭的火气大,但还是知趣的不多过问:“翘姐,不妙了!张驴蛋不见了,那张家夫妻说他家大儿子是在庄子里丢的,来找你要人咧!” 听罢,楚翘怒的挑起了两道眉毛。 她心里有数,一来二去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透。 张驴蛋调戏段青舟在前,后有张驴蛋借酒认错,段青舟也言那杯酒是被加了佐料的。 段青舟女相扮的真,扮的美,准是张驴蛋癞 蛤蟆想吃天鹅肉,下药在酒中哄他喝下去,等药劲上头好占便宜。 哼,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人不见了反倒来找她,纯粹属核桃的——欠打! 楚翘又正憋着一腔怒火,冷笑一声:“巧了,我也正要找张家人呢,把人叫到正屋里!好好的算笔帐!” 为泄失身之仇,楚翘这回断不会轻易饶过张家人。 “爹,东家咋还不来?” 说话的是,张老头的二儿子,张牛蛋,同他大哥生得十分相像,都是一样的粗壮身形,邋遢模样。 张老头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诺大的家私,还怕她跑了不成。非得教她将你大哥交出。” “就是就是!” 边上地张婆子尖着嘴咐和。 这张家人个顶个的无赖,张驴蛋一夜未归,以为事情败露让楚翘给拿住了,便气势汹汹的来要人,丝毫不管自家做了甚见不得人的事。 一瞧见楚翘出来,张家人便炸开了锅。 “东家,你快些将我大儿交出来!”张婆子跳着脚,手指着楚翘,一副活要吃人的模样:“否则叫你讨不了好!” 段青舟上前一步,挡楚翘面前,眼神凌厉:“你大可一试!”他不多言语,却别有一番渗人气势,一下子 便将张婆子压的矮了几分。 张驴蛋是死了的,只怕尸首都不晓得被丢到了哪,或是让豺狼虎豹吃了,但总归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谁。若张家人依旧咄咄逼人,段青舟不介意出手捏死他们一家人! “这大清早的闹甚?你儿子一没卖身于我,二不是我家长工,三还长了两条腿,凭甚来找我要人?” 楚翘面上假春风,心头冷笑: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这回要不把你们一家收拾干净了,她楚字倒着写。 “哼,昨夜驴蛋在你家吃酒,瞧见段小姐醉了,怕小姐遭遇不测,便随后关心,哪知一夜未归!段小姐是你家客人,人又是在庄子不见的!东家,必须给老汉俺个交代!” 张老头反问,说的无比好听,自家那点龌龊心思,反而避了个干干净净。 “就是就是!不找你要,找谁要!” 张婆子又猖狂起来,段青舟冷睨一眼,她这才闭了嘴,躲到张老头边上,探头探脑的,她又生了一副尖嘴猴腮,堪称滑稽。 占理不饶人,简直欺人太甚。楚翘憋着火,半眯着眼笑道:“无缘无仇的,我能拿你儿子作何?怕不是做下亏心事吧?” 这话可将张老头堵了个结实, 因为楚翘说的很在理,他光捡着好听的说,反而教楚翘没了绑张驴蛋的理由。 自家儿子干的又确确实实是下三滥的事,让人拿住了不得少层皮断根骨头啊。老夫妻两个相望一眼,不知如何是好,张老婆子心疼儿子,登时急起了火泡。 张牛蛋眼珠子转了转,道:“那将段小姐叫出来!她准知道我哥去了哪。” 对头,不管怎样,姓段的小蹄子总归脱不了干系。张老头夫妇便叫嚣着要见段小姐,殊不知段小姐已在他们眼前。 瞪了一眼段青舟,楚翘低声骂道:“瞧你做的好事,净找麻烦!” 男扮女装已然成为他这一生的笑柄污点。段青舟听罢,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俊脸红成了猴屁股,他又一次后悔为何要听楚宁这个有病无医出的馊主意! 而对着张家人,楚翘依旧是笑,轻描淡写的开了口:“人我是没瞧见,段小姐也让楚公子接走了。说人是在我庄子里不见的,你们尽管去搜好了,愣大个活人,总不至于找不着。” 张家人认准张驴蛋事情败露,是教楚翘给拿住了,又想了想,愣大个活人,想藏得无影无踪,也不是件易事,果真上套,要去搜。 开拨前,楚翘拉了一把张老头:“可仔细的找找!毕竟是个大活人,若找不着人嘛……” 大清早的上我这来闹事,可休怪我不客气。楚翘的一番话意味深长,奈张家人没读出来。张老头不理会,挥手让家人分散开来,各挑了间房,急吼吼的就去找人。 段青舟晓得此人已不存于世,便是在此掘地三尺,也找不着半个人影。他向来不爱计较,这回却是将他彻彻底底的招惹了! 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庄子就那么大,房屋更是有限,张家人将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瞧个遍,却丝毫不见张驴蛋的身影。 张牛蛋急了,便道:“大哥不在庄子里,便在别处!说不准在林富贵那个夯货那。” 楚翘耸耸肩,不做多言,直接将张家人领到了林富贵家,拉了左氏林小花,让他们随意搜。 又是一阵翻箱倒柜,张家人依旧没找到那个大活人。 “定是在别人家!” 张老头气道。 按照张家人的要求,楚翘又将他们带去了平日佣户家中,统统找了个遍,可哪有一丝张驴蛋的影子。 搜寻无果,张家人泄了气,个个低着脑袋。 楚翘冷笑一声,开了口:“找不着人?你们要如何?” 第94章 撵出去 张老头心头咯噔一下,登时反应过来,东家早就套好了圈子,故意让他们跳呢!他大儿子张驴蛋不见,绝不是东家做的。 楚翘冷笑,这家人胆敢如此放肆,无非是瞧她年小,又是个无背景的女娃。换成原先的纪念章当家,只怕借张老头一百个胆,他也不敢。 天作孽有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们不将我这个东家放在眼里,就休怪她不客气! “可还有甚话说?” 楚翘掸掸袖口,似笑非笑,喜怒难测。 张老婆子也就吵架时能叫喳,二儿子牛蛋遇事便也怂,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张家人,眼下全闭了嘴,你看我我瞧我,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愿接茬。 无法,干晾着人家又不成话,张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只得站出来回话,他先冲楚翘赔了个笑脸,尬笑两声:“误会!误会!老汉俺狗眼看人,该打该打!该打!” 段青舟一甩衣袖,眼神凌厉,咄咄逼人:“赔个不是,便可了结?也太轻巧了。” 楚翘冷笑一声,接过话来:“我这庄子虽不是甚皇城官邸,倒也不是阿猫阿狗随便能进的。” 段青舟望向楚翘,收拾张家人的事上,两人倒是相当的一致,皆认为不能姑息养奸。老实说,张家人一溜的坏心眼子,绝称不上好东西,留着只会养虎为患! 话 一出口,便是张家人脸皮再厚,也没话讲了,个个脸色发瘟,面孔绿中带青,青中带着黑,如吃了活苍蝇。 张老头讪讪道:“东家真就是个误会呐!” 楚翘笑笑,两个眼睛弯成了月牙:“张老汉,你家还是另寻东家吧!我庙小容不下大爷。” “啊!” 此话一出,张家三人立马大张了嘴——离了楚翘,他们上哪去讨生活? 张家祖上十八代全是佃农,堪称用佃农世家,全以替大户种田为生,自家则是没地的,否则也不至于仨儿子个个打光棍,讨不起媳妇。 一家人全指着地头那点收成过日子,要没了地种,岂不没要断顿! 况且,这纪家被抄,楚翘反倒成了说大不小的一个地主,租子低不说,地主又好说话,买来牛也是随借随用。怕是整个清河县,也找不出这好的东家! 张老头这时候才觉出楚翘的好,他立马慌了。 “东家!东家!这可不成啊!” 边上的老两口则是急得团团转,张牛蛋也急,忙的冲楚叫道:“俺家只会种地,你不给地种,岂不断俺们的生路!好狠毒的婆娘,如此欺负俺们一家人,不怕教人戳脊梁骨吗!” 对方横行惯了,端是理直气壮,甚至用上道德捆绑,楚翘只好拿出她地主的威风:“莫不是我这个做东家的连 租地与谁都由不得我了么!” 楚翘色厉言急,她人虽小,话却不见得有多轻,一字一句的砸在张家人心头,砸得他们哑口无言。 先前好好地待你一家,却不循规蹈矩安分度日?如今还倒怪罪起我来!你家死活与我何干? 楚翘是铁了,当即一甩衣袖:“送客!” 阮小六得了令,连推带搡的将人撵了出去,他也觉得翘姐做得对。一户小佣农而已,竟敢上东家屋里搜人,说东家的不是,就差没掀房揭瓦了,蹬鼻子上脸的,简直忘了自个身份,何须客气! 等撵走张家人后,楚翘从房里搬出个木箱,蹲在地上,撅着屁股翻找起来——这里面装着都是契票。 张家的草房子也是建在她地盘上的,张老头不是省油的灯,要做便做绝了!免得日后麻烦。 她是兽医,算得半个大夫,救死扶伤是天职,可也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你这是做甚?” 段青舟问,今日她的一番做派,是个好样的,做个当家主母显然是够格。 “闪一边去。” 楚翘没甚好气,她告诉对方:“一不做二不休,张家人休想兴风作浪!”她顿了顿,又道:“收拾完张家人,你也给我滚!” 段青舟摸摸鼻,默默的退到一边:“我会对你负责。” 楚翘瞪了他一眼,同时找到了 那张地契,她一边往袖里塞,一边回头骂道:“你想得挺美,负责你奶奶个腿!明天给我滚!,若你还在,休怪我不客气!” 话罢,楚翘带着阮小六出了门。 “出去出去!俺家可不是您贵人该来的地方!” 被收回田地,一家人地着落还不晓得在哪,张婆子憋着一肚子的火,不单不让人进门,还抡着扫帚要打楚翘。 “慢着!你且看看这是甚。” 楚翘淡道,从袖中拿出地契来。 张婆子不识字,又顾着楚翘边上有阮小六护着,不敢动手,只好将自家老头叫出来。 张老头接过地契,他又抬起脑袋,狐疑的看了眼楚翘,想不通为何要给他看一张地契。 “你家房子是建在我的地头上,我如今要把地耕出来,房子尽快拆了吧。”楚翘负手而立,眼光中划过一丝狡猾。 张老头的小儿子,张狗蛋瞪大了眼:“房子拆了,俺一家人住哪!” “搬家!” 楚翘用生脆嗓音回答,张家四口人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牛蛋气急败坏的吼道:“凭啥让搬就搬!这地当年可是纪家老太爷给俺家的。” “诶!这话可不对。”楚翘翘起嘴角来:“一码归一码,纪家若给你们,这地契又如何在我手上?这叫做借!自古有借有还,我收回地皮便是天经地义 !再说,这纪老太爷入地有百十年了吧?纪家都被抄了,还与我谈纪家?呵呵。” 这是铁了,心要将自个一家撵出去啊! 张婆子急眼,一把拽住楚翘的袖子,老脸涕流皆下:“东家,东家,俺家世世辈辈就住在这地方!离了这儿,上哪找活头去!以前是俺们错了,俺拍着胸脯保证,再也不乱来了!” 张老头也急眼,怒道:“地不让俺家种,俺另找活路便是!可眼下都要拆俺房子了,当真要断俺家人的命,信不信俺老汉一家吊死在你家门前!” 张老头活了大半辈子,有一肚子的主意,还怕收拾不住个小丫头片子?他定了心神,他一家就赖着不走,对方难不成真敢闹出人命来! 楚翘晓得老头在打甚主意,她拿开张婆子的手,不紧不慢地甩出王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驴蛋做的腌脏事,瞒了几时?” 话音落下,张老头一股凉气从脚板冒到了头顶,通体冷嘶嘶的,他打了个哆嗦,哑着嗓子问:“东家…全…全知道了?” “赖着不走,或是报官,随你喜好。” 楚翘一挑眉,不作正经回答:“若是搬家走人,我还可与你十两银子,让你到别处安家。若是不走……只怕大牢里边空着!” 楚翘抬眼看着张老头,笑了笑,不肯再说下去。 第95章 绕腕双跳脱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张家人只欺得软的,被抓了把柄,又怕见官,倒是不敢耍赖了,一个个当天就收拾了行李,雇了车举家搬走。 楚翘也说话算话,让阮小六送十五两银子过去,权当将张家的小破屋买了下来。 而段青舟也不见了,兴许滚回宝河村去了。走就走罢,留下来还怪扎眼——楚翘是这般想的。 她心头颇不是滋味,有点开心段青舟走了,又有点恨段青舟真走掉。 楚翘是有点喜欢段青舟的,喜欢也喜欢的有限,不至于瞧不见人就犯相思病,更不至于非他不嫁。失身便失身吧,总归自个儿有房有地,活得下来! 没了斗嘴吵架,日子平静许多,楚翘做事却总提不起精神,懒洋洋的过了几日,正无聊着,阮小六急匆匆的从门外奔进来:“翘姐!翘姐!有好事啦!” “瞧你那模样,火急火燎的,都十七八的人,再不改改,只怕日后难讨婆娘。”楚翘瘫在椅子里,腿伸得长长的,一派懒散模样:“说来听听,有何等的好事?” 阮小六抓抑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我年纪还小,用不着讨媳妇儿。翘姐,今个儿立冬,那楚公子请你到他府上吃酒咧 !” “楚公子?” 楚翘皱眉,头有点疼,上回吃过鸿门宴,便不大愿上别人家做客了。她从椅子上直起了身,摇摇脑袋:“不去,帮我推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蹦哒着进了屋,来人锦衣绣袍,腰系玉带,手执一把象牙折扇,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幅翩翩公子模样,正是楚宁。 “别介啊,妹妹,这面子你非得卖给哥哥不可!”楚宁象牙折扇晃了两晃,苦着脸:“否则哥哥要倒霉的啊!” “这是个如何说法?” 楚翘不解,直起了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打量着对方。 楚宁叹了两声,脑袋也摇了起来,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当然不敢说!今日做东的可另有其人,对方收拾他就跟玩儿似的。 折扇在手心拍了两拍,楚宁为难之至,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双掌合十,对楚翘拜了拜,苦道:“妹妹,权当可怜可怜哥哥,随哥哥去罢!” “不去。” 楚翘断然拒绝,干脆利落。 “啊!妹妹,那你就忍心看我遭殃倒霉,大难临头么!” 楚小宁受挫,狐狸眼里顿时含了两泡泪水,正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他一下子伏在楚翘膝头,带着哭腔道:“妹妹 ,我的亲妹妹呀!你就帮帮哥哥吧,你若不去,我岂不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妹妹啊!” 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楚宁这儿显然是不当回事的,楚翘被他哭的烦恼,一挥手将人搡开:“去去去,答应你便是,闪一边去!谁是你妹妹,倒叫上瘾了!” 楚小宁被搡了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可听到这番话,他一抹眼泪,立马就活泼乱跳起来:“就等妹妹这句话呢!妹妹,马车在外候着,这就走吧!” 瞧着对方眼中划过一丝得意狡光,楚翘摸摸鼻子,心说自个莫不是跳进他挖的坑里了! 马车颠颠,驶到楚宁府上,已然入夜。楚翘屁股着实遭了大罪,绊着两条酸腿,恨不得给楚宁一耳刮子。 “让妹妹遭罪了,车上无饮食,想来这久,妹妹也该饿了,妹妹先去到饭厅用些茶点,我换身衣裳,去去就来。” 楚小宁抹圆了一张脸,低声下气的,俗言伸手不打笑脸人,楚翘虽不讲究,但少说也要卖他个面子,哼出一声,便算作罢。楚宁见状,连忙边上伺候着的小丫头将人领去饭厅。 楚宅虽不大,更谈不上奢华,却也打理得雅致精巧,打霜的天,檐下房前,还是 一片翠绿景色。 饭厅门廊上挂着穿珠的珊瑚帘子,那小丫头将珠帘掀开,楚翘便走了进去。 灯火摇曳,一道青色身影欣长地立着,听有人进来,一回头,转过那张出尘面孔——赫然是段青舟! “你怎地在这!” 楚翘诧道,随即反应过来,多半是楚宁搞的鬼,怪不得楚宁会好心请她吃饭! 段青舟淡扫了眼楚翘,嘴角却是很愉悦地翘起:“我如何不能在这?” 楚翘一翻白眼,当即便要抬腿走人:“哼,你爱上哪上哪!我管不着,但这儿,姑奶奶不呆便是!” 段青舟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腕子,从衣襟中掏出一物,低声道:“且将这个收好。” 楚翘本不耐烦,低首一瞧,段青舟手中托着的帕子里竟裹着对羊脂似的美人镯,登时愣住了。 “何以成契阔,绕腕双跳脱。” 段青舟拉过楚翘的手,将镯子套上了她的左右手,不大不小,尺寸正合她,玉是好玉,油润莹泽,上好的羊脂白玉,明晃晃的挂在腕上,越发衬得秀腕白皙。 “何以成契阔,绕腕双跳脱……” 重复呤诵,楚翘脸皮有些烫——这句是出自定情诗,段青舟,他的意思已然明了。 “你——” 楚翘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但她晓得自个儿是如何的心意,左思右想,终是道出了定情诗的余下。 “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爱身以何为?惜我年华时。” 楚翘鼓足了勇气去瞧段青舟,对方狭长凤眼轻眨了两下,微微颌首:“嗯,定惜你年华。” 说罢,段青舟便莫名其妙地转过了身,背对着楚翘。楚翘奇怪,扒着对方的手臂,侧着脑袋去看:“咦?姓段的,你脸红了?” “哪有!” 段青舟一把甩开楚翘,将头偏开脸,面孔反而红得更厉害——苍天怜见,他不想让余巧叶瞧见自个脸红的模样。 “分明就脸红了!好似苹果一般!”楚翘不依不饶,非要凑上去看个清清楚楚。 “哪里像苹果!” 段青舟吼道,涨得脸红脖子粗,哪还有一丝谪仙人的气质。 “就像!” 楚翘也抻长了脖子。 “哪有!” “就有!” 争吵连连,一刻不休。楚小宁却躲在门背后,看了个清清楚楚,想笑而又不敢笑,他只好捂着嘴,弓着腰,一双狐狸眼险些没笑出泪来。 若不是瞧见这一幕,他恐怕此生都想象不到段青舟会跟个小女子,泼妇似的吵架。 第96章 麦子被烧 一声画角谯门,半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 楚翘与段青舟吵归吵,闹罢气消了也就飞快的合好,住在一块,笑笑闹闹,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小夫妻。 地里的冬小麦自播种到如今,已经冒出了绿苗。楚翘掐算了一番时节,立冬后天便彻底冷下来,眼瞅大雪将临,纵使冬小麦耐冻,小苗却抗不住大雪,是该做防冻工作了。 楚翘第二日便叫来些佣农,要他们从自家苞米垛里抱些干秆子来,这苞米杆子又轻又脆,结结实实的铺一层在地里,既能防霜雪,又能化作肥料。麦苗躲在底下,等于得来一层顶好的保护伞。 这活计不费事,老人小孩全上阵,不过两日的功夫,麦田里便全盖上了层枯黄的苞米秆子。 从窗里眺望一眼麦田,楚翘打了个哈欠,脱下身上的棉袍,便准备上床入眠,她操劳了几天,累到极点,脑袋沾枕便睡。 正睡得熟,段青舟却咣当一声将门踹了开,火急火燎的将她从床上扯起:“莫要睡了,出事了!” 楚翘还没回过神来,迷糊当中,只见阮小六也冲进屋内,大叫:“翘姐,地头着火了,快去瞧瞧吧!” 她这才发觉二人衣衫凌乱不堪,段青舟散 乱长发,阮小六甚至光着一只脚,显然是一副慌张起床的模样。 扭头一瞧,窗外腾起浓烟火光,楚翘顿时心头一凉,火急火燎的趿上鞋子,披了袍子,便急急忙忙推门出去——门外的田地火光一片,不知怎地,铺着的苞米秆子都起了火。 那苞米杆子本就是农户家中储存着用来燃火的东西,见了火星就着,此番起了火,呼的就烧开来,一时半会儿根本灭不了。等苞米杆子烧完,地头的麦苗也得跟着完。 楚翘脸一下就青了,她扭过头,问匆匆赶来的林富贵:“这火是怎样起的?” 火光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分外的恐怖,林富贵咽下口唾沫,心头有点怕,他也是在梦里闻到烟味,才急忙醒来的,哪里晓得火是如何起的? “哪个晓得火如何起来,我有重赏!” 楚翘心头有如明镜,她清楚的很,又不是惊雷天,这火不会无缘无故的起,定人干的好事,重赏之下出勇夫。 “我入夜时瞧见张老头了。” 一个农妇嘟囔道。 株株麦苗在烈火当中卷曲,发焦,显然是活不成了。 大火烧了一夜,到黎明时才渐渐熄灭,地里的麦苗全都遭了殃,只余一两绿株还顽强的挺着。 阮小六眉毛倒竖,愤 然道:“啊,太可恶了!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 楚翘抓一把田地里的灰烬,伸手拦住他,她怒到极点,反而冷静起来:“如何理论?又没当场拿住,当人家是傻的,做了亏心事还能认啊?” 段青舟此时已简单梳洗过,泼墨似的长发用一根竹簪半束起,长眉蹙着,道:“无凭无据,确实难办。” 话说完,他又瞧了一眼楚翘——上回他用放火收拾纪家,此间别人反倒拿这招来对付自个,心头蛮不是滋味。 “阮小六,你先吩咐佣户将地收整番,挑个日子尽快补种,草木灰可是一等一的肥料。”楚翘一掌拍在桌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这口气不能就这般咽下!” 段青舟望着楚翘,微微颌首,表示赞同,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是越来越爱她了。 旺财狗头上落着一只斑点小雀和一只红嘴小雀。两鸟一狗一人,混得顶熟,见了面也无需多话寒暄。 楚翘直接笑眯眯的拿出了筹码:“完事之后,狗子许三斤肉骨头,你们俩啊,一斗小米咋样?” 两鸟一狗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吃货,一听有吃的,那还不应,立马点头如捣蒜。 冲狗子眨了眨眼,楚翘下了吩咐:“狗子,我听说那张家幺儿 会赌钱,你且帮我去打探打探。” “汪,巧叶啊!整天跑来跑去,咱膘都掉了几斤!”狗子虽然不爽,但念在三斤肉骨头的份上,还是卷着毛尾巴,迈着的狗爪子,扭着狗屁股,一颠一颠的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狗子就回来了,尖身尖气的开口:“汪,巧叶,巧叶,那叫狗蛋的确实会赌,这会在酒馆里赌着咧!” 楚翘捏着下巴,又问:“怎么个赌法?玩的是甚?”狗子歪着狗头认真地想了想,道:“汪,玩的是色子,好像是押大小!” 这个玩法不算太难,楚翘笑笑,伸手在狗子下巴上抓了两抓,舒服得狗子直眯眼睛:“走,我带你们去酒馆里见见世面!” 落在楚翘双肩上的两只小雀,勾着鸟头对看了一眼,都是一脸的懵,不知楚翘打的甚主意。 来福酒馆里人声鼎沸,喝酒的也有,赌钱的也有,看热闹的更不在少数,老老少少无一例外,都是些男子——来这的都是些散汉闲人,好人家的女子是从不到这来的。 楚翘生的又不难瞧,绿小袄,白罗裙,鸦黑的头发上淡淡几支花翠,七分俊俏,三分秀气,真叫个漂亮。 一出现,许多双眼睛便落在了她身上。 正在赌钱的张狗蛋也斜着眼 睛看向楚翘,他认出了来者,便阴阳怪气的道:“咋,东家也来这种地方玩了?” 楚翘笑而不语,只是向柜台要了碗女儿红,喝了一口,用手端了酒碗,这才转身,她笑微微的道:“这地方只要有钱便都能来,光你们男人吃酒耍钱,我一个女儿家便做不得吗?” 话音刚落,楚翘便从袖中掏出个一分的银果子脆响响地拍在柜台上:“姑奶奶,今个儿也来上一局。” 张狗蛋被堵得没话说,只得自认倒霉,又见要开局,便低头玩自个儿的。赌桌上的庄家笑咧着一张嘴,问:“狗蛋,你这回是要押呀还是小?” 张狗蛋今日手气不错,赢了不老少,便爽快的摸出十个钱来,道:“老子这回还押小!”边上的人见风使舵,连忙下庄跟押。 色盅一阵摇晃,打开时,三个色子正面朝上,清一色的二点,果然是小。押反了的赌客,一个个摇头晃脑,直叹这小子今日手气好,逢赌必胜。 在边上看了好一阵的楚翘听了,冷冷一笑,十赌九输,逢赌必胜?只怕今日张狗蛋连底裤都得赔掉! 她摸了摸右肩上红嘴小雀的翎毛,笑微微地说道:“逢赌必赢?莫要开玩笑了,当是甚高手,不过是走了点狗屎运!” 第97章 姑奶奶有后手 一番讽刺与挖苦,相当让人火大,尤其有些飘忽地张狗蛋受了周围人的夸赞,正在兴头上的时候。 “东家,这话说的可不大中听!”张狗蛋坐在赌桌前,斜眼冷瞧着楚翘:“怕不是来找茬的吧?” 见对方有发难的势头,狗子立马护在了楚翘面前,狗尾巴勾住她的小腿,龇牙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犬牙,一幅“这人有我狗子罩,你们谁敢动她根毫毛”的表情。 段家不缺油水,养得狗子伙膘肥体壮,在村中土狗算得一霸:论看家护院比家丁还厉害。论能掐善斗,全村没一只狗能打过它,再调皮地小娃都不敢跟这位狗爷作对,见了全得绕着走。 这张狗蛋天生胆儿有点小,狗子又一副凶迈模样,他倒还真不敢拿楚翘怎样。 楚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继续火上添油:“看你们在这赌,上火!我还是走吧!跟你们玩也没甚意思,傻了吧唧的孬货,档次太低!” 这番话,说的太难听,只怕是人都得发怒,更何况对方是个自视甚高的主儿。 张狗蛋吃啥啥不剩,做啥啥不行,上面那俩哥哥将他比的狗屁不是,唯独在赌这上面顺心,偶尔能赢回些小钱补贴家用。 被人拿他最得意地方面挖苦,张狗蛋脸色着实的难看,铁青铁青的,他将色盅往前一推,闷声开口:“人小口气不小,小丫头片子,要真 有那本事,你就坐下来玩!” 楚翘拿起色盅在手里转了转,嗤笑两声:“玩便玩,莫不是我还怕你!”话罢,便坐在了赌桌前,一双眼睛笑弯弯的:“玩归玩,没注,可不成儿。我大小算得个地主儿,有几十亩良田,房三间,你拿甚赌?” 张狗蛋一穷二白,除了兜里那几十文,确实没甚资本,此番听了楚翘的话,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怎么着?没钱,那姑奶奶可不敢玩。”楚翘说着便要推桌离席,眼睛却是斜瞟着人的,嘴上更不客气:“穷鬼一个,还想学人耍钱,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东西。” 张狗蛋两条眉毛全倒竖起来,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喝道:“甭小瞧人,我…我家有三十两银子做赌!” “爽快,你出三十两,那我便拿一百两!还是押大小,十局为定,如何?” 楚翘一撩裙摆,单脚踏上椅子,又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甩在了桌上,豪气干云,像极山寨里的女响马头子! 张狗蛋也不肯输了架势,当即让店家拿了纸墨笔砚,硬是与楚翘立了黑白字据,字字句句地写清楚不可。楚翘面上不说明,肚却里暗笑,成心要算计他,巴之不得他立下字据,免得口头约定不算数,到时赖账。 两个人开赌局,数额还如此大,好事者不在少数,熙熙攘攘的在赌桌前围了一 圈,个个鹅似的抻长脖子,要来看这热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楚翘是真下了血本,甜蜜果子一百两的货银,是她所有老底,而张狗蛋也许出全部家当三十两白银。 第一局,张狗蛋押大,楚翘押小。 哗哗声响,色盅开摇,三个色子正面朝上,清一色的五点,楚翘输,张狗蛋赢。 第二局,张狗蛋押小,楚翘押大,清一色的两点,楚翘还是输。 就这般,楚翘连输了四局,张狗蛋连赢了四局。 对方险些没乐开花,他坐在赌桌边上惬意的数着银票,神色得意:“东家,还来不?您可连输了五局,再输下去,只怕这一百两银子全都得归了俺!” 呵呵一笑,楚翘倒是不急不气,冲对方抛去个眼风:“愿赌服输,你还怕我输不起么?” 张狗蛋被楚翘的眼风勾得直流涎水,他搓搓手,心说今儿老爷我手气好,这小娘皮若知数还好说,否则非将她的衣裳都给赢个干净。 “啧,也不知道今日是怎地,手气忒差!” 楚翘故作忧虑,叹了一声,将色盅抓在手里玩着,红嘴小雀趁机从她衣袖里一头钻进了色盅内。 它两条细细的鸟腿拼命抓住盅壁,翅膀也使劲的撑开,整只鸟总算是牢牢的扒在了色盅里。 见红嘴小雀顺利的藏进去,楚翘这才将色盅放回原位,道:“接着来吧,我偏不信邪, 总不至于十局全输在你手上!” “那可对不住了!押小” 那张狗蛋胜券在握,不由怪笑起来,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瞧见了楚翘输得个精光的模样。 “两双一单,我押大!” 楚翘跟上,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甩在赌桌上——她不怕捞不回来! 做庄的店家虽觉得这盅重量有些问题,可见两方都下了注,也没瞧见谁做过手脚,便摇着色盅就要开局。 哗哗啦啦的声响,随着庄家抖动的手而传,里边的三粒色子上下摆动,这可苦了藏身于内的红嘴小雀,被色子砸了个眼冒金星,头晕脑眩。 好容易等色盅停下,晕头转向地它还得用鸟爪子去拨愣三个色子的点数,使其变成楚翘想要的大小。等拨愣好,红嘴小雀就得立马缩回色盅上檐,躲得严严实实,生怕叫人瞧出端倪。 色盅打开一瞧,二六一五,正是个大。 庄家不由奇道:“姑娘,奇了!还真是两双一单!” 楚翘毫不接话,只顾着将张狗蛋手边的铜板银票悉数扒拉到自个儿面前,笑微微的说道:“可还要玩?” 不知其中有诈,张狗蛋又正在气头上,哪肯罢休,当即搁了碎银铜板:“玩!这回我还押小!” “大!两单一双!” 楚翘一双眼笑得弯弯的:她有后手,无顾虑,自是肯奉陪到底的。 色盅摇晃,再一打开,两五 一六,仍是个大。 张狗蛋被激得气血翻涌,却是一万个不服,砸了银子,接着再来。楚翘笑微微,乐呵呵,奉陪到底。 如此下来,楚翘连赢五局,先前出去的银票,连本带利全捞了回来,手边高高尖尖摞着一小堆散银纸票,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张狗蛋则是满头大汗,先前约好十局为定,他赢了四局,却输了五局,如今只剩这一局定胜负,如何不紧张? “最后一局,当心了!我押小,三双。” 拍出一叠银票,楚翘眉尾挑起,神色轻狂,却有说不出动人风采。 张狗蛋大汗连连,脸色涨得通红,他抓着一把铜钱,手却是抖的,不知该如何下注——若输了,这三十两可是张家全部家底。 可久赌成瘾,这时让他抽手,他哪里肯依,便在心头念了一通佛号,拜请诸天神佛千万保佑这局赢钱!对方可足足押了一百两,只要再扳回一局,便是打了个平手,也能捞回本来! “大!” 张狗蛋下了注,发红地眼睛死死地盯住色盅,心中不断念佛保佑。楚翘则一脸从容,风轻云淡,丝毫不受影响。 哗啦哗啦,三粒色子被抖了出,一水的二点,红汪汪鲜艳艳,扎得张狗蛋眼睛生疼。 “三个二点!小!” 庄家悠扬的吆喝声响亮的很。 楚翘笑了,笑得无比纯良,人畜无害:“四胜六负,你输了。” 第98章 白纸黑字在此 张狗蛋一听,两条腿立马瘫软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骇得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楚翘望着他,不言语——常言道十赌九输,想从偏门捞财,岂是如此容易?如此粗勇的一个农汉,不在地头下功夫,到这来做甚发财梦!简直活该。 半晌,张狗蛋才从地上爬将起来,他冲楚翘直挥手,连道:“不成儿!不成儿!玩玩而已,哪能当真!” 说罢,拨开眼前的人,磕磕盼盼的就想往外走。果然张家人从小到大,一水的无赖混蛋。 “休走,哪里逃!” 见他想赖账,店家当即叫人拿住,押在楚翘面前。 楚翘取出先前的字据递在他面前:“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如今你倒要耍起赖了!” 张狗蛋眼睛瞪得溜圆,肠子都悔青了,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脚后跟呐! “怎样?这是你要立的,可没人逼你。”楚翘两手拢在袖中,仍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样:“如今想耍赖,晚了!” 张狗蛋无话可说, 耷拉着脑袋,活似斗败的公鸡,起先本是他贪涂人家的一百两银子,死活要立个字据,生怕对方赖账。可如今,反而自个挖坑埋自个啊! 见张狗蛋无话可说,已然被制住,楚翘便店家将人带到个房间当中,要与他单独谈谈。 “我家的麦子,是你爹烧的吧?” 先前要的一碗女儿红已被楚翘倒掉,换了壶茶水,她有些渴了,便倒出一碗来,慢慢的啜饮着。 张狗蛋眼睛瞪得溜圆:“你都晓得了?”随即他又改了口:“不不,你家麦子被烧不关俺家的事!” 楚翘不言语,只笑笑,笑微微的模样十分的渗人:“与我耍赌钱了,字据还在我手上,欠着我三十两银子,你身上若是有钱便痛快结给我,若是没钱,我这就上你家拿去!” 楚翘拢了衣袍,牵了狗子,抱了鸟,迈腿便出酒馆——她,可记仇的很! 张狗蛋见状,脸都被唬白了:这事让家里人晓得,非得让他爹扒掉层皮不可,他连忙求饶:“姑奶奶!姑奶奶!您饶了我吧!” 楚翘在心头冷笑一声,却不理会,牵着狗子,径直就往前走。 张家人已经搬到清河县城的西街,那住的全是些无钱无米的穷苦人家。 张婆子站在低矮的灶台前,上面架着的大锅,黄澄澄的积了一层铁锈,连带着里面烧着的水也是混浊的。张老头坐在个缺了只角的小凳子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一个光屁股的野孩子从她面前颠颠的跑过,楚翘有些发笑——明明十五两银子都可置办上几亩好地了,偏生 要缩在这儿,拿给幺儿去赌。 “张老头,许久不见了!” 楚翘皮笑肉不笑地冲张家人打招呼。 “你来做甚!当心老子一拳头捶死你!”张牛蛋一见着楚翘便要发火:“快些滚!” “咱这地方不是你这档黄金娘娘来的,快滚。”张婆子也挥起锅铲,跃跃欲试,随即她瞧见缩在后边的自家幺儿,吆喝道:“你跟在人后边做甚,还不快些回来!” 张狗蛋怯怯地瞧了眼楚翘,灰溜溜的逃到张家人那边去了。 楚翘冷笑一声——有客自远方来,必须是杀鸡宰羊招待一番,怎到她这儿就人人喊打,过街老鼠的待遇?想了想,还是不做计较的好,双拳难敌四手,打不过嘛! “呀”了一声,楚翘从袖里掏出了那张字据,展示在张家人眼前:“哎呀,且慢且慢!白纸黑字在此,我是来收账的!” 张老头起身接过来,仔细一瞧,差点没气出毛病来,当即就给了幺儿狠狠一耳刮,骂道:“你个败家的王八羔子!三十两银子!说没就没了!” “夭寿啊!夭寿啊!” 听清消息,张婆子痛呼不已,急火攻心之下,兜头就给了儿子一锅铲:“我打死你个败家小崽子!” 左右开弓,张狗蛋被打得直转打旋,楚翘故作好心,上 去扶了一把,笑道:“这时候打有甚用,还是快些将银两取出来与我罢!我也好早些回去吃朝食!” 张婆子一听楚翘要钱,立马就嚎了出来:“俺家哪有钱!你硬要,便拿俺的命去抵!” 张老头也忙跟着附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信不信俺老汉今日碰死在这!” 老两口简直脸都不要了,一致的对外,若来的是个心慈手软的,准能被唬到。当然,老两口子活成了人精,哪是肯真的去死。 楚翘不慌不不急,她早就料到这一步,微微一笑开了口:“您老的命我哪敢要?这钱嘛,我也不着急用。只不过,你烧了我麦子,这笔账要如何算?” 仿若从头泼了桶冷水,张老婆子明显一愣,还是张老头反应讯速,张嘴便道:“这是哪的事,可不要含血喷人,冤枉俺老汉!” 真找上门了,还不认,可真次! 楚翘冷笑一声,自有后手:“哪冤枉你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要我将人领到你面前,指认指认!” 他那时虽是趁夜去的,但在村子里久住,免不得让那些个起夜的人瞧见认出来——张老头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 楚翘打量了一番张老头的表情,心知对方没察觉她是在诈他,便继续说道:“那衙门里的杀 威棒好生厉害,二十几棒子下去,往往打出棒疮,你又欠了我三十两银子,自是没钱买药,只怕不到一个月,就得见阎王去了!” 连唬带吓,还教人实打实的揪住小辫子。张老头就是个欺柔怕硬的,便是有再多的主意,这会子也是心神溃散——一个家的主心骨若死了,这家还有甚奔头,他还没瞧见仨儿子讨媳妇呢! 张婆子一听,慌急了,竟扑通一声跪倒在楚翘面前,不住的磕起头来:“东家!东家!求您了,莫要把我老头抓到大牢里啊!他一把老骨头,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张老头也是拜倒在地,哀嚎起来:“您就饶了俺老汉这回吧!求求您了!俺老命一条不值钱,但老汉若死了,这家恐怕也得散了!” 楚翘从来都不甚恶人,也没想着把人往绝路上逼,更不打算!拆散人家家庭。两口子六十好几,都够当她爷爷奶奶了,这么一跪,她那一肚子的邪恶念头,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样吧,钱我不要了!只是,我地头这麦子……我不管你家一天要忙几个时辰,半个月之内,给我补种上!种完之后,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楚翘笑了笑,虽不做计较,但该给的教训,还得给!当然,她也着实嫌弃这张家人! 第99章 团圆媳妇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窗外的云阳山已是一片霜雪,楚翘趴在窗台上,腕上一对羊脂玉镯莹润洁白,明晃晃地亮眼。 斑点小雀带着一身冷霜,扑腾着翅膀,落在她的肩上:“喳,太冷了!再过几日便是冬至,这天太冷了,我快冻死了!” 楚翘将斑点小雀捧在棉袖筒里,外边不时飘着雪,还得漫山遍野的找果子,也真够为难它了:“里边暖和,先进去缓缓。” 段青舟这时却进了房来,一身蕉青衣袍,袖口处绣了竹叶,越发衬得人长身玉立,面容俊秀。 “刘家要办喜事,要你去帮忙。” 段青舟问,目光有些犹豫:老实说,他不太喜欢,甚至十分嫌恶那一家子,爱屋及乌总归是余巧叶的血亲,少不得要多看几眼。 听了他的话,楚翘十分的不解,抬眼望向对方:“哪个办喜事?”段青舟做了一个手势,意骇简言:“刘家的团圆媳妇来了。” 楚翘原是不情愿去的,总归是血亲,太过疏远,不肯来往易招闲话,何况那边也指名点姓要余巧叶去帮忙,不好推脱也只得去了。 阮娘倒是乐呵,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老 母鸡领小鸡似的,带着段青舟和楚翘就去了余家。 “人来了就成,还带甚东西,这不客气了么?” 朱老太太一瞧见阮娘手上拎着的鸡鸭,全是褶子地老脸立马笑成了朵菊花,连忙起身来迎,手上却不动声色的接下礼品,递给边上的许氏。 别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瞅着要七十的小老太太了,今个儿换了身崭新的绛色棉袄,还真有点福气大发的意思。 ??“老太太!都是应该的,巧叶堂兄弟办喜事,总不能空手而来。”阮娘笑道,她本就是随和的人,又不甚爱计较。 “诶诶,外边冷,到屋里坐吧!” 朱老太太拉着阮娘的手,笑呵呵,乐眯眯,颤颤巍巍的挪腾着的小脚,带人进了屋。 楚翘本也想跟着进去,却让人给拦了下来。许氏金刚一般的杵在屋门前,斜眼看着楚翘,恶声恶气,喝道:“你也想进屋?上院里择菜去!” ?对着段青舟,母金刚许氏却是飞速的一变脸,和颜悦色极了,柔声细语:“段家哥儿,快进屋暖和去,别给冻坏了!”恍若刚才的恶声恶气,只是楚翘看花了眼。 楚翘嘴角直抽,她以为经过张秀才的事 ,一家人会有所改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子改不了吃屎,此话,果真有理! “无妨,我与你一道去。” 段青舟微侧了脸,连一眼也没分给许氏。楚翘清浅一笑,主动拉了对方的手,重重的“嗯”了一声。 见段青舟是撩了衣袍,是真要做活,许氏诈呼起来,惊道:“这可使不得,哪敢要你个哥儿做活儿,当心大冷天的冻了你的手!” “要不然换你来做?”楚翘抓了把泥泞的小萝卜,故意调侃许氏:“这还有一堆泥土豆等着洗刷呢!” “诶,我笨手笨脚的,这等的活计做不好,做不好的。”冬日里的水多凉啊,伸一下手指头都得冻掉,许氏吓得直往后退,转身就逃了个无影无踪,分外的滑稽好笑。 楚翘无奈的一摇头,拿箕斗装了小萝卜就要去洗,可转了一圈却没瞧见水,刚想出声叫人出来问,就见一个小丫头儿挑着个扁担,从外边那进来了。 那条扁担压在细细的肩膀上,左右两头各一水淋淋的桶,看起来分量不轻,有几十斤重的样子。 而挑水的丫头穿一件脏脏的红小袄,手腕露出好大一截——衣服短得相当不合适。 “你挑得动么?” 楚翘问,话一出口,她便觉着这是废话,对方细条条,瘦的跟柴火棍似的,哪做得动这活? 听见有人问话,小丫头茫然的一抬头,巴掌大的脸有点发黄,带着点菜色。眼睛生得挺大,忽闪忽闪的, “啊?我,我挑得动。” ?小丫头回应,低头咬着牙,踉踉跄跄的将水桶挑到灶台前,她长吁了口气,又强提着力气,要将水倒进大锅里。 “你还是快歇歇吧,这活让我做便好。” 楚翘连忙从她手上抢水桶,没成想那水桶奇沉,若不是边上有段青舟帮忙扶了一下,木桶准得打翻在地上。 “看来这活,我也做不动。”出了丑,楚翘讪讪一笑,难得的羞愧起来:“你是哪家的丫头?面生的很,瞧着不像是村里的。” 有人搭话,那小丫头见边上还站着个段青舟,十分的害羞,拧了衣角,小声道:“我叫刘小妹,枣庄儿来的。” 正说着,许氏突然从屋里走到院里,她人高马大,虎熊熊的一个,顺手就拧了那刘小妹一把,再把脑袋勾到水桶边一望,登时破口大骂起来:“作死哟,都这时辰了,才挑了几趟水回来?” 说着,又兜头给了她一耳刮,冷风阵吹,许氏打个哆嗦,这才骂骂咧咧的回屋,还不忘呲刘小妹一通:“若是水挑不够,要你的好看!” 那刘小妹挨了打,抽抽嗒嗒,要哭不敢哭的模样,楚翘凑到小丫头边上,奇怪的问:“她凭打你,你怎地不还手啊?” 刘小妹一抹眼泪,带着哭腔答道:“她是我婆婆,我不敢还手。我要还手,她还打我。” 原来刘家的团圆小媳妇便是这干瘦丫头刘小妹! ????楚翘和段青舟面面相觑,楚翘更是发懵,问了句你今年儿多大? 刘小妹想了想,张开十个手指头,又弯下两个,道:“十二,不,十四了,我娘怕我年纪小,婆婆嫌弃,又给我添了两岁。我得赶紧挑水去了,要不,婆婆又得骂我了。” 说罢,刘小妹拎起水桶扁担,摇摇晃晃的挑上,小跑着,生怕耽搁片刻的功夫。 ?????楚翘“啊”了一声,心说刘家大房真够缺德,多大的孩子,就给买来做团圆了。 段青舟也摇摇头,便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这刘小妹也是个小孩儿,算不得女人。他与楚翘是一样的感想,也觉得刘家大房够缺德。 第100章 护食 刘家大房家底不在,即便是独儿子办喜事,也没鼓捣出多大阵仗,寥寥摆了几桌流水席,请了左右四邻,相好的人家。菜色更说不上好,二凉三热一汤,独独一个荤菜。 厨房里由余氏做了主,余金莲在边上帮忙,说好听点是打个下手的,其实就是个偷嘴的。 光站在灶台边,拿着一双大筷子,菜一起锅,就刨来刨去,专捡着好的塞进嘴里。 许氏与刘红杏各抓了把瓜子,在外边唾沫星子乱飞,不是说这家小伙长的俊,就是那家姑娘长得丑,与一群婆娘侃天说地,大摆龙门阵。 唯独楚翘端盘拿碗,忙前奔后,被余氏支使的团团转,忙了大半日,片刻不得闲,连水也不曾喝上一口。 眼见着天色晚了,客人散去大半,楚翘才得了一刻空闲,挨着阮娘段青舟坐下,捧了碗筷,准备就着席面上的残羹冷饭胡乱填饱肚皮。 段青舟却从边上端来个小碗,里边装着油渍麻花的一个鸡腿:“晓得你半日水米没粘牙,阮娘专门给你留的,快些吃罢。” 楚翘接过碗,忙不迭的一道谢:“谢谢阮娘!” “都自家人,有甚可谢。” 阮娘面上不拆穿,却是在暗里飞了自家傻儿子 一记眼刀——心疼巧叶有何见不得人的? 非得藏着掖着,还学会找借口了,如此下去,她猴年马月才可抱上小孙孙? 忙了半日水米不粘牙,楚翘是真饿,捡起鸡腿就是一张嘴。谁料,段青舟却给了她一筷子,迫使她将油光光的鸡腿放下。 “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真不晓得你哪里像个女孩儿!” 段青舟无比嫌弃的数落着,手上一双筷子却是麻利地将鸡腿骨肉分离,嫩肉一丝丝的全剔到小碗里。 分好后,他这才将碗磕在楚翘面前,嫌弃万分,道:“也不怕骨头噎了你的嗓子!仔细着吃,女儿家两嘴油光光的哪像话。” 楚翘嘴巴一撅,十分不服:“古人言,食以饭为本,民以食为天。若吃都不能放开吃,那我活着还有甚意思?” 段青舟被她的歪理怼了一通,一口怒气卡在喉咙上,登时气得两眼发昏,刚要还敬回去,却见一人婷婷袅袅,漫步而来。 “哟,一时没瞧见人,妹妹倒在这吃上了?” 余金莲一甩手帕,两条细眉飞扬,一双杏眼眼波流转,直溜溜的紧盯楚翘腕子上的双跳脱。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楚翘也不好欺负,笑微微的回敬:“我哪比得 上姐姐?菜一起锅便吃了个痛快。” 偷吃这事,算不得光彩,余金莲被揭了短,险些没气的跳脚。可怪就怪在,余金莲并未像平时那般张牙舞爪的要打人,反倒挨着楚翘坐了下来,亲亲昵昵的,说不出地奇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子改不了吃屎!余金莲哪会轻易转性,楚翘一时吃不准她肚子打的鬼主意,又不好得明目张胆的赶人,只得由她坐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妹妹呐,你瞧瞧,这妹夫对你多好!” 余金莲扯开了嗓子,一手抓起楚翘的腕子,一手撸开厚重的衣袖,露出那对明晃晃的玉镯子来。 这双跳脱用的是顶好的羊脂玉,做工更是没得挑,莹润洁白,美玉无瑕,任谁见了都得说是好东西。 周遭坐着的都是些寻常妇人,谁买了个银镯筒都得侃上半天,冷不丁瞧见个好家伙,就跟苍蝇闻了腥似的围过来,非要看个真切。 楚翘晓得财不外漏,也不是个张狂性子,急忙扯了衣袖盖住一对双跳脱,三言两语打发了来者,压根不让人细瞧。 倒是那余金莲,十分的讨人嫌,甩着香手帕调笑起来:“这一对玉镯子好生的漂亮,只怕花了许多银子的 呢!啧,这妹妹有了好东西,藏着掖着,这还不许人瞧了!” 楚翘听了,暗道这些年余寡妇可没少给你添嫁妆,单是那琉璃耳坠子就打了好几副,怎不见得你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她还要脸,亦不想与余金莲闹,也就没说的太难听,只呵呵一笑:“可说笑了!街上十文钱一对买来玩的,又不是甚值钱的真东西,没甚看头!” 余金莲眼珠子一转,接过话来:“我瞧着你这镯子好看,便卖给姐姐罢。诺,这是十文钱,改日你再去买一副便是。”说着,果真就掏出十个铜板来,要买楚翘的双跳脱。 敢情余金莲是瞧上了她这对玉镯子啊! 楚翘登时回过味来,恨不得扇她几个耳刮——十个铜板,只怕连双跳脱的边角料都买不到! “妹妹莫不是舍不得?” 咯咯娇笑了两声,不愧是宝河村一枝花,余金莲眼波流转,笑起来十分的美貌:她可识货得很,这对双跳脱堪称极品,价值定是不菲!余巧叶小蹄子哪配这好的东西? “瞧你这副模样,姐姐又不是抢你的,左右是不值钱的玩意,可莫要小气,省得伤了姐妹和气。” 余金莲似调笑,实威胁,咄咄逼人,对于这双 跳脱势在必得! ????以往的余巧叶,要什么准给什么,都不用开口,一个眼神递出,巧叶便乖乖的双手奉上。而楚翘简直是火冒三丈——段青舟与她的契阔之物,余金莲还想染指! 刚想开口拒绝,段青舟却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从袖中取出把铜板,劈头盖脸的撒向余金莲,头也不回,冷声道:“我再多添你些铜板,且去看看,是否买得到一对玉跳脱。” 话音刚落,他便一手牵了楚翘,一手扶了阮娘,翩然离席,说不出的洒脱轻扬。未了,段青舟还哼了一声:“若买得到,你也只配用这档子货色。余巧叶,这等地方以后莫要来了!在家做羹汤也比这儿有趣。” 余金莲直了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又觉得十分的丢脸——她还从未被男人如此损过面子!这段家儿子到底吃错了哪门子药? 楚翘也看直了眼,同感段青舟吃错了药,竟会如此维护她,羞辱起别人来也是蛮厉害的! 唯有阮娘笑得合不拢嘴——自家傻儿子德行为娘的还不晓得吗? 平日里恨不得将巧叶骂的狗血淋头,数落得一无是处,却容不得别人说上半句,龇牙咧嘴的就要咬人,果真是个护食的。 第101章 恩爱两不疑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冬至,是亚岁,云阙国的一个大节,地位仅次于大年,马虎不得。楚宁近来公务闲疏,又是个孤家寡人,瞧见街上人家小夫妻还个小娃儿的,难免觉得形影只单。 冬至前两日,早早的遣派了仆人,接来楚翘,死乞白赖,非要与妹妹一块过节儿。段青舟不放心,又有点酸,便也跟着住到了楚府。 楚翘近来脾气不好,说变脸变脸,楚宁说错一句话,她能一拳头砸断自个儿的细骨头。 于是,楚小宁哭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找了段青舟诉苦:“妹妹,近来凶得好比夜叉,简直是母老虎屁股——碰不得!” 段青舟闻言,脸色也是一变,当即看了黄历,嗓音有丝害怕:“到日子了,她身上不爽快,能吃人!” 楚翘住在楚宅的日子来了月事,疼得脸色发白冒大汗。楚宁段青舟两个大男人无法体会,看着却也着急,忙前忙后的倒热水端姜汤,慌里慌张的伺候着。 等到冬至,楚翘总算下得床了。 楚宁欢天喜地,吩咐下人烹羊宰牛,支了白铁皮锅子,热腾腾的起个清汤火锅。 “妹妹,你身子弱,可多吃些,在哥哥家敞开了肚皮 儿,千万莫别客气!” 楚宁左手端个碗,右手拿双筷,砸吧两下嘴,觉得滋味不大够,便在身上摸索一阵,不知从哪摸出捧干灵芝片,天女散花一般,撒进汤底里,怡然自得的涮起了火锅。 楚翘与段青舟对望了一眼,皆暗暗庆幸——他家的白铁皮火锅是分格儿的。 楚翘刚好受些,不敢碰刺激的,便专捡清汤羊肉往嘴里塞。段青舟吃不起辣,却偏好这味儿,汤里搁得火辣辣,飘一层辣椒油,吃得舔嘴嘴麻舌,却是放不下筷。 一通火锅下来,三个人都吃出一脑门子汗。 楚宁是富贵人家,讲究惯了,饭后手持一根细细小小的牙签,以手掩口,悠悠哉哉,剔起牙来。 段青舟则要了冷水,拼命的漱口,想要除去一嘴灼烫之感。楚翘隐隐不舒服,便捧了汤婆子在捂肚皮。 半晌,楚宁剔完了牙,觉得屋内有些热,便起身去开窗,外面已飘了大雪,纷纷扬扬,鹅毛一般。 楚翘前世是南人,没见过几回的雪,鹅毛大雪还是头次见,不由多看了几眼。 “好大的雪,院中的红梅也倒开了诶!”楚宁两只狐狸眼亮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妹妹,要不咱们挂枝祈愿去?” 段青舟一瞬间便甩出好些个眼刀,他上前一步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雪天寒气大,你就莫要出馊主意了!她不会去的,你一人玩去。” 话音刚落,楚翘却从他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来:“走啊!” 被拆台,着实没面儿,段青舟瞪了她眼,不爽道:“昨个儿还要死要活,怎地今日就活蹦乱跳?听话,外边天寒地冻,早早的捧着汤婆子睡觉去!莫要与这个有病无医瞎胡闹。” 楚翘揉揉小肚子,顺起毛来,抱着段青舟的胳膊摇了好一阵:“我不碍事的,穿暖和些不就成了?好容易过个冬至,早早的睡了,岂不可惜?”说着,还冲他抛了个媚眼。 段青舟最受不了这个,楚翘一撒娇他就没辙,只好同意,并借来楚宁家中地毛皮斗篷,替她厚厚的裹上。 楚宁一瞧,立马吩咐小待拿了绸布,置了笔墨,通通的放在案几上,他待下人又一向宽和,又是冬至,便不讲甚主仆之别,让丫头小厮们也参与进来,热热闹闹的站了一屋子,其乐融融。 边上楚翘嘴角直抽,果真是纨绔大少,败家子弟,挂树上的布条居然用的是上好的彩绸子!尚处在温饱线上的楚翘总算是见识了一番富贵 人家的玩乐法儿。 拿剪刀裁了一条鹅黄色的绸带,拿着笔却落不了墨,楚翘不知该写什么。想了想,将脑袋偏向了边上的段青舟:“诶,你写的是甚?可否让我一瞧?” 段青舟登时涨红了俊脸,急忙用手去捂那条绸带,不愿让楚翘瞧见,吞吐道:“与你…无关!莫要多打听!” “是是是,与我无关!你便一个人过去吧!” 楚翘侧过脸去,一副愠怒的模样。段青舟见了,以为她是真恼了,笨手笨脚的想来哄人。楚翘却趁他不备,手臂一扬,快如闪电,将那条绸带撺在了手里,她还冲对方挑眉一笑,十分的得意,道:“姓段的,你不让我瞧,我偏要瞧!” 低首一看,只见那条柳青绸带上书着行隽秀的字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楚翘读出了声。 段青舟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脑袋埋进去:他这点小心思,怎地让对方给读了出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丢死人了! 正当段青舟恼羞成怒,将要炸毛之际,楚翘却是清浅一笑,她用笔蘸了墨,在绸带上写下了祈愿。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楚翘将绸带递到段青舟面前,一双眼笑得弯弯的:“结发为 夫妻,恩爱两不疑。段家儿子,你打算何时成婚?” 段青舟被她这一句问住了,脸唰的一下就变得绯红起来,又羞又涩,他支支呜呜,窘迫到几乎要昏倒,但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楚翘无奈的摇摇头,心道摊上这么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怕是难啊!不如自个主动些? 可转念一想,这不等于倒贴了么?平时就数落她,恨不得把她踩到烂泥里去,要是再倒贴,岂不是全贱他身上去了?不成不成,还得再议! “走啦,人家都去挂枝了,我俩还愣在这做甚!再慢些去,只怕好位置都要让别人抢了!” 见房内人早走了个精光,楚翘拽了对方的袖子,着急忙慌的往外跑,段青舟半推半就,也跟着往外走。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满地银白,大雪纷扬,枝头暗香浮动,一条条各色绸带随风飘摇。 楚翘左右是个小女儿,个子不高,瞧中了好枝头,奈何腿短手短,着实够不到。段青舟便接了过来,轻轻一踮脚,将绸带稳稳地系在一枝梅花上。 两人对视一眼,皆带了笑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第102章 九味卤煮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睛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楚翘荷包缩水的厉害,连同她蜜饯见果子的生意。 天气一冷,山里的野果便不长了,那群斑点小雀满山的转悠亦寻不来多少。眼瞅着是做不成,只得等到明年再说,粮食暂时不用愁,流通的银钱嘛,楚翘只得另寻法子。 在街上转悠了一圈,楚翘发现个怪事。 临近腊月,清河县城富裕,杀猪宰羊的人家不在少数,基本都是请了屠户,支几张案桌,将年猪绑上,举刀便杀。一番开膛破肚,割肉分腿,百十来斤的大猪便被盐粒子腌成了咸肉。 而这猪杂碎却没几个人家要,通通贱价卖给下水铺子,更有甚者直接丢在路边喂狗。 楚翘凑过去瞧了瞧,寻了个大婶打听,问你们这咋这大方,杂碎再少也是肉,拿来喂狗怪可惜的。 那大婶白了她一眼,不耐烦的道:“这大肠肚子收拾起来麻烦,心肝脾肺臭的又快,光凭大盐是腌不住的。近些天宰猪的人家多,下水铺子收不过来,喂狗吃还省几个馒头咧!” 楚翘哦了两声,有了主意,若是将这些便宜下水做成九味卤煮来卖,该会如何? 路边的下水道摊子,她也是吃过的,不过是加些佐料乱炖一通,爽是爽快,分量也足,穷苦人家肚里没油水也乐得去吃 。味道嘛,马马虎虎,只有一个辣一个臊,与她前世楼下老头卖的卤煮火烧,堪称天壤之别。 她不动声色的将大婶拉到一边,掏出一把铜钱来,低声道:“大婶,您要不把这下水给我吧?” 大婶觉着奇怪,便问:“你要这个做甚?”楚翘糊弄人自是有一套的,张嘴便答:“家里开狗场的,又不曾养猪,买来喂狗呗!” 那大婶这才没了疑问,挥挥手,找了个柳条筐出来,让楚翘随便拿——总归是要丢的,白给都成儿,这丫头怕是个傻的。 楚翘不知大婶是如何看她的,亦不在乎,乐呵呵的拎着两副猪肚子,一挂猪大肠,回了楚宅。 那猪杂碎都是新鲜的,楚宁一闻到这味,险些没把朝食吐出来,苦着脸,道:“妹妹,你拎两挂杂碎回来做甚?哥哥我真受不了这个,快些丢出去。” “楚公子,山人自有妙计!您就莫要多问,劳您给我在后院支口大锅,保管您明早一起来,赞不绝口!” 楚翘笑笑,特地卖了个关子,一副高深莫地测模样。 边上地段青舟瞧她这副模样,明白了七八分,晓得她又要弄些花样出来,也就顺着楚翘的意思:“小宁,便依着她吧,且叫人去支锅烧水。” 段青舟做出一副无奈模样,心头却也是有几分期待的,对方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他可是见 识过的。 “啊?这,起锅烧水?做饭吗?可这猪杂碎也太难闻了嘛!那能吃吗?” 楚宁活得跟个小公举似的,最闻不得这种腌臜味道,自是千般不愿,万般的不开心。 “嗯?” 可被段青舟冷眼一瞥,楚翘几乎快要吓破了胆,哪敢不从,屁滚尿流的跑到后院张罗去了。 楚翘则是拎着下水,到水井边洗刷起来,雪后初晴,井水刺骨的凉,这让她着实吃了苦头——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些杂碎不洗刷干净,煮出来会有异味,加多少调料也压不下去的。 不辞辛劳,一番洗刷,楚翘总算将下水都收拾干净,又拿盐粒搓了一道去异味,这才收手,拿盆装了,端到厨房去分割切开。 在等后院铁锅水开的功夫,楚翘又跑到东市药堂买了丁香、官桂、甘草、砂仁、桂皮、蔻仁、肉桂这九种药材。 据楚翘所知,云阙国的香料全是西域胡人用骆驼驮来的,价格死贵不说,还不一定有她要的。 好歹是兽医出身,上辈子那些个调料中的孜然,茴香,苏子多是药材,药铺里也有卖的,并不一定要到胡人那去买。 卤煮火烧,从头到脚,全赖一锅汤,马虎不得,好在楚翘记得这个古方。匆匆忙忙地将九味药材买回来,锅里的水也刚刚滚开。 楚翘拿纱布包了药材,又切了葱段,干辣椒, 子姜片,红红白白的下了一锅佐料。猪肚猪肠猪泡肺,先拿烈酒在小锅里焯了几道,去掉血水,再丢进大锅中任它去煮。老豆腐切成三角片,在油锅里煎的金黄,也一股脑的丢进去。 熬到底汤咕噜咕噜冒泡作响时,楚翘再次打开锅盖,加卤汁、加蒜汁、加白糖,香菜蒜末辣椒油,一一加刀。 添柴加火,忙前忙后,尝汤品味,从头到尾楚翘就没闲过。 等到第二日天亮,咕噜作响的大铁锅里飘出一股奇香,引得楚宅上下全跟馋猫一样,定定的站在锅边,个个鹅似的抻长脖子,都不肯走动。 楚翘听见声响,纵使累极了,但挂念着成果儿,也只好强打精神爬将起来,哪料一开门,就让楚宁堵了个正着。 “妹妹妹妹!你那大铁锅里到底煮的是甚?怎地这般的香?莫不是天上的龙肉?” 楚宁连珠炮一般,小嘴巴拉巴拉的问个不停,总之就两字“想吃”。 楚翘烦他,赶苍蝇似的直挥手。最后被问恼了,便叫他捧着个碗到锅边等着,等她洗漱了,再来掀锅盖。 待神清气爽的来到后院,大铁锅边已经黑压压的围了一群人,楚宁端着个大海碗,凑到楚翘边上,讨好的道:“妹妹,我的好妹妹!快些掀锅盖吧!哥哥早上起来连芝茶都没喝,就啃了个萝卜,这会子快要饿死了。” 楚翘呵呵一笑,就是不动手,并在心头暗骂是哪个龟孙起先嫌臭来着。 楚宁馋虫上脑,没给急死,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只差没给楚翘跪下,他双手合十,冲楚翘拜了拜,有气无力的道:“妹妹,快些掀开锅盖吧!” 见他傻的可怜,楚翘差点笑出来,她没真生他气,只是存心刁难罢了。点到为止,当即掀了锅盖,一股奇香从中飘然而出。 探头一看,滚沸的汤上漂着厚厚一层油花,小肠、肺头、油豆腐,喷香的熬做一锅。绿油油的香菜,火汪汪辣椒油,鲜鲜亮亮配在一块,光看就能勾出人的馋虫。 在楚翘的同意下,楚宁拿筷子捞了块油豆腐送进嘴里。 那油豆腐外硬内软,又吸饱了卤汁,肉香豆香融汇到一块,齿颊留香。肺头蓬松柔软,滋味厚绵,美味非常。小肠煮至烂软,入口即化,煮透却又不脱形,好吃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楚家位列三公九卿,他自问从小是金堆玉砌养出来的,此这等美味,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楚小宁只觉得这九味卤煮好吃到无与伦比,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吃这个,前头二十年吃的山珍海味,全被抛在了脑后。 楚翘则是拿了副碗筷,下水豆腐各捞了些,准备给段青舟送去——姓楚的不靠谱,水分太大,试吃员这活还是交由段青舟来做。 第103章 借钱风波 璇穹莹澈晴风后,晓日初融陌路泥。 一锅卤煮,很意外的得到了楚宅上下的欢迎,楚宁更是求着她一日三餐都做这个。 楚翘原本只是做出来瞧瞧,看受不受欢迎,见如此,心中便有了十分的底气——一屋过惯好日子的人全给爱上了,足见卤煮魅力。 楚翘又捣鼓了两天,废了十来锅汤料,总算成功的将生面火烧给融入进去。从锅里捞出一碗,主食副食和热汤都有了,彻底鼓捣出了卤煮火烧。 她这卤煮火烧绝对是云阙独一份,味道也好,若放到市场上进行销售,准能捞上一笔。 楚翘手头虽紧,总有些余钱,再管段青舟借些,开个小店终不成问题——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让她推着个小摊沿街叫卖吧? 灯火摇曳,楚翘趁阮娘睡下后,吱呀一声推开门,摸进了段青舟的房内。 段青舟此时披散墨发,半倚床头,在读一卷赤壁赋。冷不丁瞧见楚翘,着实吓了一跳,随后他绷起面孔,紧张道:“已然入夜,你来做甚?女儿家家竟一点规矩都不守!” 楚翘嘴角一撇,本要还敬回去,转念一想,若得罪了他,岂不借贷无门?只好将一肚子的妙语又生生憋回去。 楚翘抹了个圆脸,一副笑微微的模 样,柔声柔气的唤了一声“青舟哥哥”。 这可将段青舟从头酥到了脚,微微打个哆嗦,内心骚动起来——本就是喜欢的人,如何抗拒得了? “做甚?” 段青舟壮着胆问,将书卷放到了一旁,他心知今日这书是读不下去的。 “嘛……” 借钱终归是个难为情的事,况且楚翘向来不肯轻易开口求人,便是面对着订了终身地男子也觉得十分窘迫,半天才吱唔着开口:“那个,你有钱么?” “嗯?” 段青舟立马生出股了怨气——他本以为对方是来与他与他,花前月下的!怎地是来借钱的? “你要多少。” 朝夕相对,已然知晓相互的底,余巧叶借钱,想来不是小数。段青舟长眉微蹙,相当不爽,满腹的怨气,仍在为落空的花前月下不快。 “呃,我找人打听过了,若是在清河县城东市置办家食铺,少说也得八十两银子。” 楚翘伸出了八个指头,偷偷打量了一眼对方的神色。 段青舟脸色悲伤称不上喜,却隐隐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怨气,这让她心头有点悬,不知姓段的是肯还是不肯。 “哦,八十两。”段青舟开了口,幽怨之色更加浓重:“八十两银子倒是有的,笼箱上的小柜,第二格抽 屉里有一百两银票,你自去拿。” 楚翘闻言,按照指示转身,去拉那抽屉,里面果然有张百两银票。此外,还有支发簪,一支断了的竹簪,看模样,显然是段青舟平日里惯戴的那支。 楚翘望了眼段青舟,他披墨长发半散着流泄而下,脸庞隽秀,一双狭长凤眼微挑,出尘清俊,恍若凡世谪仙般。 “怎样,没找到吗?” 见她回首,段青舟以为没找到银票,欲起身来看。楚翘连忙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将竹簪收到了手心中。 “找到了。” ?楚翘一只手拿着银票,冲段青舟展示,一双眼笑得弯弯的。段青舟颌首,满腹的怨气也随对方一颦一笑而消散。 “嗯,莫想着归还,家人无需如此。且回去早些睡罢。” 段青舟重新拾起那卷赤壁赋,心境已然回复最初。 楚翘迈步回房,却是被那句“家人无需如此”搅乱了心绪,自从成了余巧叶,从未有人像段青舟这般待她好。家人,这二字,确确实实,真真切切。 楚翘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她双手负在后背,轻快的跃到段青舟床边:“姓段的,你且抬脸!” 见她人又回来,段青舟心生奇怪,一抬眼,对方那张粉白面容便俯了下来,在他嘴 角上亲了一口,亲是真亲,“叭”的一大口,响响亮亮,结结实实的。 “今晚便不回去了,姓段的,人鱼线露出来,且让我好好摸摸。” 楚翘笑得就像窑子里嫖客,说的却是实话,对段青舟漂亮的人鱼线,她早就存了觊觎之心。 段青舟一派正经,听不得这个,当即恼羞起来,揪着楚翘的后脖领,提小鸡崽子似的,将人踢了出来,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生人勿近。 吃了闭门羹,楚翘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生米早煮成了熟饭,她这朵嫩花都不在乎了,你一大男人反倒三贞九烈,冰清玉洁起来,真是稀奇了。 第二日中午,段青舟依住常那般坐在了屋后的苦楝树下,眯着凤眼,半寐半眠,冬日的暖阳撒在他身上,一派祥和,十分的美好。 站了半晌,也看了半晌,瞧了个足够,楚翘这才伸手推了一把,将人唤醒。段青舟晓得是她,微睁了凤眼,侧个身,一副要接着再睡的模样。 怕他真睡了,楚翘情急了下踢了对方一脚,嗔道:“夜里作贼去了?白日反倒睡了!你起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段青舟听了,先是一伸懒腰,一副淡然神色,其实内心早已欢喜泛滥,面上却——他平静的吐出两个字 :“什么?” “诺,给你的。” ??楚翘向他摊开了手掌心。 只见,白皙的手掌中平放着一根发簪,一根刚刚削好,还带着水汽的竹簪。 簪子通体青绿,无一丝装饰,甚至有些粗糙拙劣,一眼便能瞧出作者一双手是何等的笨拙。 段青舟见了,长眉微蹙起来,有些疑惑的道:“这是……你做的?”随即他哑然失笑,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楚翘登时柳眉倒竖,俏脸罩霜,她本就晓得自己并不通晓此道,手上活计总是做的一塌糊涂,如今遭了取笑,更是气恼:“爱要不要!不稀罕,那便给狗戴!” 气呼呼的将簪子往段青舟怀里一丢,楚翘转身就要走人,却不想让人给拉了腕子。 段青舟无奈摇头:“我可没说不喜。”他说着,伸手将发髻上的一支木簪抽出,一头水墨色的长发顿时披散而下:“替我束发,用这支簪。” 楚翘红了脸,吞吐道:“你不是不让我碰头发的么?”段青舟阖上双目,脸色平静:“终归是要娶了你当妻子,纵使你这双手再笨,我也只得认了。” 话不是好话,听着颇为难听,楚翘哼出一声,回敬道:“终归是要嫁与你的,纵使你婆婆妈妈,啰里八嗦,我也只能认了!” 第104章 开店 日映满窗松竹影,雪消并舍鸟乌声。 银钱到位,开店自是容易,楚翘先是找了附近的中人,请中人出面打听,寻到个位于东市将要转让的小铺。 那小铺后边还连着个小院,有三间瓦房,只要八十两银子便可卖,十分的划算便宜。 楚翘得了消息,到地点一观,心说前边有门面可做生意,后有瓦房可供人人,确实是个好地方,便当场与房主立了文书字据,掏出钱来结帐。 小食铺子听起来简单,张罗起来却也费事。前世楚翘也没开过店,这一样一样的置办下来,已临近年关。实在耽误不起,选了个良辰吉日,将店里店外打扫一遍,放了两挂炮仗,便热热闹闹的开了张。 一碗卤煮火烧,楚翘定价十文,虽比路边小摊的吃食贵上一翻,但买上一碗主食副食与热汤便都有了。 清河县城虽然富裕,但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大鱼大肉,贫穷人家不在少数,家里很少能吃到荤腥。这卤煮火烧里虽说没肉,可大肠肺头却是比肉还好吃,份量也够够的,十分地划得来。 而那些富贵人家,却是专门图新鲜而来的,这卤煮火烧虽是最贱的猪下水制作而成,却是云阙国 头一份,就算不好这口,吃了也好拿出去侃事。 更何况,这名不见经的小铺,可是清河县的青天大人都常来的地!咱们也得与时俱进,追个同款不是? 关于楚宁便是这清河县令,楚翘是不知情的,这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作为家中长子,楚宁下头一水的弟弟,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还爱放屁,简直让楚宁又受惯又受怕(虽然小弟们一年也见不着这个大哥一回。) 楚宁做梦都想有个妹妹,于是乎,他便拿楚翘当了亲妹子。这妹妹要开店做生意,他当亲哥哥的,怎样也得帮帮忙才行。 楚小宁福至心灵,有了主意,他在楚翘开张这日,披上了自个的七品官皮,带上了衙门仪仗队,状元游街似的,披红挂绿,款款施施,打马来到楚翘小店门前。 “诶诶诶,今儿是我妹妹铺子开张,都笑起来喜庆些!好,奏乐!” 楚宁从他的大白马上爬了下来,挥挥衣袖,手下衙役得令,立马起奏——唢呐笛子铜锣小皮鼓,八音俱全,显然早有准备。 等楚翘闻声前来查看时,只见一队披红挂彩的衙役在她门前,个吡着大白牙,笑脸咧到耳后根,敲敲打打,好不 热闹。 “妹妹,瞧,这哥哥给你张罗的!”楚宁冲着楚翘一阵挤眉弄眼,叫得无比亲切:“妹妹,妹妹,喜庆不?” 楚翘嘴角抽了抽:喜庆是喜庆,她又不是嫁人,吹甚龙凤呈祥?楚宁这时也听出了不对劲,脚下一个踉跄,赶忙停了奏乐。 “楚公子,你来做甚?这花花衣裳哪来的?” 打量了一眼对方,楚翘心生奇怪,平日看惯了楚宁乌衣缎袍,手持象牙折扇的风流模样,此间见他一袭肃穆绯绿袍服,腰系玉侉,难免多看了几眼。 “花花衣裳?这是哥哥我的官皮。虽说绿了些,料子还是挺不错的。”楚宁扯了衣裳说道,一个劲的往楚翘边上凑,活像只黏人的小猫。 “官皮?”楚翘诧异至极:“你还是个当官的?” “啊,永安——不,段大哥没跟你说过吗?我便是清河县刚上任的县令楚宁楚辞云啊。” 楚宁摸摸鼻子,觉着有些委屈,相处了这多时日,段青舟居然没向妹妹介绍过自个儿。 “呃,县令,官还挺大,有七品呢。” ??楚翘讪讪一笑,又认真地打量了眼楚宁,莫名觉着捡到宝了——攀了这么个高枝,今后在清河县她可横着走 了。 ????“七品芝麻官罢了。来人,且将牌匾挂上!” 楚宁招来衙役,漫不经心的道。出生世家大族,到这穷乡僻壤,只为攒业绩点,是真没将这小小七品县令放在心上。 大人吩咐,衙役们又颠颠地抬来块盖着红布的牌匾。楚宁咧着张笑嘴,期待的搓搓手:“妹妹,这是我与你的第二份礼。快掀开瞧瞧。” 对方好歹是个七品大官,总得卖他个面子,楚翘上前一步,掀开了红布,一块亮闪闪的牌匾显露出来,上书“清河第一卤”五个鎏金大字。 “这招牌够响亮吧?” 楚宁得意洋洋,笑得春风拂面,满脸阳光。楚翘呃了一声,并未多话,她觉得太张狂了些——闷声发财比较对她的胃口,果然不是一路人,虽然都姓楚。 正因有了这样一出,楚翘生意火爆至极,食客盈门,一天入账十几两银子不成问题,十天便把本钱通通撤了回来。 ? 况且,有楚宁这层关系,本地的土豪乡绅反倒要来照顾她生意,地头蛇小混混全躲得远远的,压根没人敢来找麻烦,楚翘的生意做的是一帆风顺。 生意火爆,烦恼也便接踵而来,眼下店里共有三人坐阵, 段青舟入账管钱,阮小六跑腿打堂,楚翘整日守着大锅。 三人虽说分工有致,可从清早忙到晚间,顾不上吃饭的时候也是常有的,简直苦不堪言。 楚翘便琢磨着寻找人来帮忙,毕竟阮小六不好久留——庄子那边无人坐镇总归是不行的。 今日闭店早,煮了一桌简单夕食后,楚翘便和两人商量起此事。 “翘姐,那我明日便到处看看,招个男娃儿来跑堂,工钱开到百文一月如何?” 阮小六挟了一筷子咸菜丝,抬眼望向楚翘。这些日子他一人当家,倒磨练出了几分主事的本领。 段青舟放下碗,补充道:“要牢靠老实些的。若是招了个不省心的,只怕麻烦事还在后头。” 楚翘歪头想了想,开口道:“我倒有个主意。”她瞧向段青舟:“还记得在刘家的团圆小媳妇吗?那倒是个老实听话的。” “你想将她招来?”段青舟长眉微蹙:“她倒是个好的,只怕刘家大房狮子大开口,不肯答应。” 她与刘家大房朝西相处,一家人的德行都摸得透透的,楚翘笑了笑,道:“这倒也是。可拿个小伙计的工钱,去请一个丫头,天大的便宜,刘家人想来不会拒绝。” 第105章 刘小妹 宜春花满不飞香。独看积素凝清禁,已觉轻寒让太阳。 刘家大房面面相觑,段青舟在县城有了买卖门面,要让刘小妹过去帮忙? 刘小妹唯唯诺诺的站在边上,仍是穿着那身脏脏地小红袄,有些惶恐:“啥?让我去帮工?” 楚翘点点头,冲她和婉一笑:“一月给你一百个大钱,每年再给你做三身衣裳。” 刘万金则与朱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有些打鼓——这段青舟左右不过是个破落户,怎地两年不到的功夫,就在县城开起了门面。 “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就是段家儿子瞧小妹老实可靠,这才要我回来把她接过铺子里去。” 楚翘笑微微的道,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刘万金,想来,被张秀才榨去全部家产的刘万金应当是舍不得任何赚钱法子的。 刘万军做过生意,晓得经济,一百块钱雇个丫头,每年还给做三身衣裳。他又瞟了眼自家的团圆儿媳妇,瘦瘦小小,怯怯弱弱,能做得个什么,段家儿子着实大手笔了,当即便要答应。 可朱老太太却抢先开了口:“小妹虽不是我亲孙女,可我待她却比亲孙女还亲,平时在 家都舍不得让她做活儿!一百文便要接她过去,从早忙到晚的,想想都心疼,不成儿!至少得二百个钱!” 楚翘险些被口水呛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若不是瞧见小妹天寒地冻的还得担水,便真的信了。可侃到底,还是离不开加钱。 好在楚翘晓得刘家大房定会狮子大开口,事先有准备,她依旧是笑微微的模样:“这我可做不了主儿。”她幽幽的道:“段家儿子只肯给一百文,你们若是愿意便成,不愿便作罢。想来一百文可到县城里招个能写会算的小伙计了。” 朱老太太精着呢,不肯轻易得罪人,见楚翘将话说死便让了步,陪着笑脸,道:“一百个钱便一百个钱,都是自家人。我早瞧出段家哥儿是个好样的,巧叶可是个有福气的,嫁过去了准过好日子。” 说了通恭维的好话,老太太试试探探的,又问:“你们那店想来大的很,生意也好的很,小妹一个人怕是帮不了多少,要不把你大伯娘也一同带去。你大伯娘身强力壮,赛过老牛,粗活重活都能干!” 许氏一听,连忙上前,抹了张圆脸,笑得十分献媚:“说的 是,你大伯娘我平时最能干活,一个顶俩忒划算,要了我去帮忙准亏不了。” 楚翘还从未受到刘家大房如此和颜悦色,牙花肉都麻倒了,她还是那句“我做不了主儿”。 见状,老太太又推荐起自个儿孙女刘红杏——“你表姐能读会写,为人又细心。你大伯家有钱时都是你表姐管的财!管的可好了,从没漏掉半个铜板。” 仍是以我做不了主为由,楚翘十分有礼貌的谢绝了朱老太太的好心。 许氏撒泼耍横算得把好手,做活?怕不是在说笑。刘红杏管钱?笑话,当心十个铜板只给入两个的帐,赚多少也是亏。 ??瞧出朱老太太是一门心思想往铺子里安插自家人手,在老太太推荐傻孙子的空当,楚翘当即拉了小妹起身告辞。 屋外的段青舟早已等候多时,待楚翘刘小妹坐上马车,立马驾车离去,等刘家大房追出来时,已潇潇洒洒,绝尘而去。 哒哒马蹄响,刘小妹许是没怎坐过马车,一路下来被颠得只想吐,楚翘见然她难受,便叫段青舟靠边停了车,好让刘小妹缓缓。 “你怎样?可有好些?” 楚翘替她顺了顺背 ,意外的发现手掌下的脊背单薄的咯手。 刘小妹缓过劲,咯咯笑了起来,颊边有两个酒窝:“还成儿。原来你是婶子的女儿,是巧叶姐姐啊。” 她终究只是个后来货,不是原装的巧叶。楚翘不知该怎地回答,嘴唇动了动,将话题扯了开:“小妹,我没问过你便将你要了出来,倒真是对不住了。” 刘小妹满不在意,她揪过一只辫稍,偷偷望了眼外边车辕上的段青舟,问:“巧叶姐姐,大哥家那是什么铺子,我去了,能吃饱饭么?” 小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如此回答,让楚翘心头一揪,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刘家待你不好吗?” 刘小妹不再说话,低了脑袋,显然是默认了。楚翘皱眉,心里已然有数:哪家的团圆媳妇不受气,一天打八顿骂三场也是常有的,更何况是落在刘家大房手里,往后好好待她便是。 楚翘向她保证:“吃食铺子,断不会短了你的口粮。” 一通车马劳顿,总算是在天亮前赶回了清河县城。楚翘坐了一日马车,几乎没给颠散架,好在铺子后的砖房已经支起了床铺,也有现成的被褥,安顿 好小妹,她也在床的另一头睡下了。 一夜无梦,等楚翘口醒来时,小妹已然不见,而灶上咕嘟咕嘟炖着米粥,小妹本人则是抱了竹扫帚,费劲地在扫院子。 “莫扫了,放下,待会再说。先吃夕食。” 楚翘伸了个懒腰,走到段青舟阮小六的房前,一一踹了门,另类地将人叫起。 等楚翘一回首,小妹连碗都摆好了。 阮小六连日劳累,眼下带了一抹青痕,有气无力的坐到小桌旁,端起碗米粥啜饮着。 刘小妹见了他,如同见了甚稀奇玩意儿,便一直盯着他瞧,紧紧的盯着,不曾移半分。 楚翘心生奇怪,便问:“你老盯着他做甚?”阮小六也好奇,一指自己,同问:“你老看我干嘛?” 刘小妹眨巴了下眼,黑眼睛忽闪忽闪的:“你眼睫毛真长,花蚊子腿似的。” 如此比喻,堪称绝妙,连段青舟都不淡定了,一口米粥噗的一声喷出来,笑出了声。 “确实挺长,真跟蚊子腿似的。” 楚翘定神看了眼阮小六,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唯有阮小六,苦着一张脸,抱怨也不是,跟着笑也不是,委屈之至。 第106章 来者不善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冬日里天色黑的早,家家户户皆灭了灯,也早早的上床入眠。唯有余家小院还亮着一盏昏黄油灯。 刘万金,余氏,朱老太太,各自坐了火坑一角,神色各异,心思各异,心中皆有一把小算盘。 “那段家儿子竟肯拿出一百文来请小妹做工,怕不是发了!” ??刘万金先开了口,眼中精光乱闪,下巴上的一茬短胡子却是枯乱的像蓬秋草。 “这还你说!”余氏不屑道,嘴巴一撇:“你瞧瞧,巧叶腕上的那对镯子,那可是真东西,价钱海了去!就凭段家一破落户买得起么?可不是发了吗?” 朱老太太咳嗽一声,一双小眼扫了一圈,嘴边地皱皮耷拉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段家总归是有钱。明个儿,我和余氏一道进城,到底是不是发了看看便知。” 余氏点点头,心思已然活络了起来——巧叶这小蹄子转了性。胳膊肘老往外拐,是一心向着段家,以后怕是指望不上她接济娘家了。若是段家真发达了,趁她没嫁过去,得狠狠要笔彩礼才成儿! ??刘万金也盘算起来,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再不济这巧叶还叫他一声大伯,这段家总不能不认吧?若是段家真发达了,脸皮厚些, 姿态低些,人往手里漏点金末子也够他家花的了。 朱老太太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瞧得出巧叶小野种挺喜欢这团圆小媳妇的。若是段家真发达了,教小妹嘴巴放甜些,哄了她的高兴,自个儿乖孙孙也就不愁吃喝,这辈子有了指望。她这个老的便是死也放心了。 三人虽然心思各异,却都是由衷地希望段家真发达了,好让他们背靠大树乘凉,捞些好处。 第二日一清早,朱老太太便领着自个的傻孙子与余氏金莲,一道上了县城。 这四人除了朱老太太,都是头回来清河县县城,本就没见过甚世面,刘顶柱更是个傻的。 清河县城又端的富庶,高楼林立,街道整洁,哪是乡下小镇的能比?一路上走的无比拘谨,缩头缩脑的,生怕叫人取笑。 唯独余金莲,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看,前后左右跟她一般大的女子,穿着整齐不说,头上戴脸上搽的,无一不是最新式,她没见过的。 这让余金莲十分地委屈,明明她生的最美,凭甚用不上最好的东西。好容易勾搭了个秀才,还教卷钱跑了。 朱老太太心中有所挂,倒没心思胡思乱想,她一手牵着只晓得啃手指头的傻孙子,一手拽了个路人,打听起路来。 “打搅打搅,您 晓得这东市有家新开的铺子么?老板姓段,是我孙女婿。” 老太太一张脸笑的十分和蔼。 那路人听了,摇摇脑袋:姓段的老板?没听过,也不晓得。东市近些天确实开了家小食铺子,卖的是新奇东西——卤煮火烧,十分的好吃。就连本县青天也是常客,那的老板还是县令的妹子咧!” 余金莲一听,立马上了心,她揪住了那路人,问:“你说的可是真?县令常常到那去吃小食?” 路人本想发火,可见对方是个漂亮姑娘,骨头都酥了一半,怒气也抛到了爪哇国,立马给了指路,拍着胸脯保证所言非虚。 余金莲当即就拽着娘老子要去本县青天常去的小食铺,非要瞧瞧这县令到底有几只眼睛几张嘴,长成的甚模样——她似是忘了,若非这黑心眼的县令坑人,她还不至于嫁妆钱都赔个精光。 余氏架不住宝贝姑娘央求,只得同意。朱老太太也正想到东市那边转转看,也就去了。 雪后初晴的日子,暖和不到哪去,背阴面还有未化的积雪,人人都想来碗热乎乎的吃食,托了人和天时的福,卤煮小铺生意红火。 刘小妹人虽小,却着实能干,又不曾偷奸耍滑,熟悉两日便将阮小六给顶了下来,段青舟又教她些 常使的字,已然能独当一面。 ??朱老太太四人一路转悠,来到了卤煮小铺门前,却因无人识字,而不入门。 “哎呀,那铺子到底在哪!若是去晚了,县令大人回衙门怎么办!” 余金莲急得直跺脚,身旁一块金闪闪的招牌正写着天下第一煮的字样,奈何这人箩筐大的字放到她面前,她也不晓得写的是啥。 朱老太太被她嚷的烦心,正想训斥,一抬头却瞧见了个熟悉身影——刘小妹一身新崭崭的桃红色小袄,正在铺子里忙前忙后咧!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找寻了半日,没成想就在眼跟前儿! “走,去看你媳妇儿!” 朱老太太对身边的傻孙子说道,老脸笑成了朵菊花。抖擞着一双腿脚,进了铺子,孙媳妇孙媳妇地叫喊起来。 小妹一听,脸立马唬白了,她转身就想走,却让朱老太太堵了个正着,老太太沉着张褶子脸,阴森森的问:“小妹呀,这是要上哪去啊?” 刘小妹无可奈何,只得一福身,弱声弱气地唤了句:“奶奶婆婆。”胆战心惊的瞧着来人。 “奶奶的好孙媳诶。柱子,在家里就嚷着要媳妇,这会子瞧见了,你还呆愣着干嘛!” 朱老太太这才露出了笑脸,对着身边的傻 孙子招呼一声。那刘顶柱就是个傻的,旁人怎地吩咐他便怎地做,怪叫一声,歪着嘴流着涎,张手便要去扑刘小妹。 谁都不是天生就喜欢个傻子,更何况刘顶柱随了他老娘,生的人高马大,扑起人来端是渗人,吓得刘小妹直往后缩。 “慢着。” 段青舟适时的出来,挡在刘小妹身前,刘顶柱虽是个傻子,却也晓得怕,被周身凌厉气势的段青舟吓住,哆嗦着躲回奶奶身边:“惊惊,怕怕。” “乖孙莫怕,莫怕。奶奶在这!” 朱老太太安抚着傻孙子,一顿柔言软语,总算将刘顶柱哄的安静下来。 段青舟冷睨了眼朱老太太,淡淡的开口:“即便是夫妻,在我这店中亲亲我我,也怕不妥。”他又冲余氏一低头,算行了礼:“不知伯母到这来有何贵?” 自打进了店门,余氏眼睛便不够看了,此番被问话,这才回过神来,讪笑道:“巧叶奶奶病了,便带老人家进城来看病,顺道来瞧瞧小妹在你这做的咋样。女婿诶,你这生意当真兴旺,日后是要发大财的啊!” 余氏两眼放了光,连同朱老太太的。真没想到段家一破落户,竟能将生意做得如此好,可不是发了吗?人家管年里漏点碎银子,他们两家便享之不尽了! 第107章 善者不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几人哪个是省油的灯?一水能掐善斗的闹将!哪个都不好对付。 段青舟听出了余氏话外之意,心头冷哼一声,面上却是淡淡一笑:“但愿如此,借您吉言。” 余氏笑了两声,她望了望朱老太太,冲段青舟使个眼色,将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女婿诶,我许久不见巧叶了,你们小两口可还好过?” 段青舟长眉紧蹙,心知余氏用意不善,哪能如实相告?只捡了些不咸不淡的说。 ????“劳你费心,我与巧叶,很好。” 段青舟淡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疏离。 都活成了人精,余氏哪能听不出,但轻易得罪不起这尊财神,还是陪着张笑脸,余氏讪讪一笑:“这就好,这就好!” 平日里两家来往就少得可怜,段青舟更是瞧不上这余氏母女,又寒暄了两句便下逐客令,撵人之意十足。 余氏见状,连忙切入正题,她拉着段青舟坐在了小桌上:“女婿诶,瞧你们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改日我便与你娘商量你二人成婚之事。只是,这彩礼嘛……” 余氏搓了搓手,啧了一声:“你家生意做得火红,想来银钱没少挣。巧 叶可是我心尖尖肉,这彩礼千万少不得!” 段青舟冷笑一声,心头有如明镜,怪不得一来便赔笑脸说好话,原是要讹一笔女儿的彩礼钱。 得亏这余氏以为这食铺东家是他,与余巧叶关系不大,才不敢放肆。若是知道这买卖是女儿所办,准免不了一番闹事。 余氏一拍手心:“当初你们家下聘不过给了三匹布,十吊钱,现在发达了,彩礼多要些也不过分。” 段青舟嘴角一抽,厌恶之至,恨不得叫暗地里的影子料理了这婆娘,可他投鼠忌器——总归是余巧叶亲娘,哪好得下死手? 实话说,他对余巧叶是舍得出钱的,那对双跳脱便是价值千金。彩礼,虽没想好,但也定会给些好的。只不过,这彩礼不该落到余氏手里,如此只不过便宜了她那个蠢女儿。 “我到底年轻,不知事。这彩礼该给些什么?” 段青舟笑了,凤眼半眯着,恍若浊世谪仙。 “这个嘛,夏日的绸子,冬日的棉布,甜嘴的点心。牛羊花酒,金银玉器,再加三十两礼金。” 余氏噼里啪啦地说出了一串数目。 段青舟略微算了一下,绸子棉布,甜嘴点心,牛羊花酒,金银玉器, 没有两三百两银子是置办不下来的。若是换了寻常人家,与余氏的一通婚便要搭个倾家荡产。且按京城的行情,一个会吹拉弹唱,貌美如花的大丫鬟也不过百十两银子。 “这彩礼嘛,也倒合理。” 段青舟开了口,神色淡然,与先前无异。 一听有门,余氏刀条脸立马带了分喜色:“你可不能说是我这个当娘的黑心,这彩礼要的重重,你们段家才会好好待我女儿!” 段青舟也觉得有理,认同的一点头。 “那便择个良辰吉日,将彩礼送上门,你们俩也好早日成婚。” 余氏喜上眉梢,眉飞色舞。 “可我又没说要娶余巧叶。”段青舟笑道,起了身,一袭苍青色袍子越发衬得人面若冠:“我近日爱上了别人。” 余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错愕到了极点:“你说啥?” 段青舟在心头一笑,悠悠开口:“以往是落魄了,没得选。如今我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不知这清河县城有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喜欢我呢!何苦讨个村姑当妻子。” 余氏本就是被男人骗过的,最见不得这始乱终弃的事,当即一拍桌,怒了:“你敢不要我姑娘?小白脸子,信不 信我这边去报官,告你个拐人女子!” 说曹操曹操到,余氏话音刚落,店内便进来一人,乌衣缎袍,身披貂裘,手持一把象牙折扇,端是风流倜傥。正是本县青天,清河县令——楚宁。 “你要告官,官便来了。” 段青舟一指楚宁,已然算计起了对方。 见段青舟指着自个儿,楚宁颠颠的奔了过来,活像只黏人地巴儿狗:“有事吗?我妹妹呢?哥哥我来看她了。” 段青舟瞧了眼余氏,意味深长:“她在里面。楚大人,你堂堂七品知县,整日往我这小铺里跑,近来衙门里很空闲吗?” 虽说对方的语气有些怪异,楚宁与他打小便是玩伴,也就没做多想,撩开后门的布帘,便去了后院。 段青舟转身面向余氏,一双凤眼半眯了起来,他指指后院:“那边是清河县令,她妹子楚小姐便是我要娶的,你要告便去告吧。” 余氏顿时凉了半截——这段家的小白脸勾搭上了县令的妹子,她如何去告县令?自古民不与官斗,她犯不着自讨苦吃,鸡卵碰石头。 余氏恨恨的问,一双肿泡眼中透出怨毒:“那我姑娘呢?总归是与你定过亲的。” “楚小姐大度 ,不计较,仍让她留在我身边。”段青舟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锭白银扣在桌上:“还望你见好就收,也莫要再来叨扰,否则衙门的板子可是不留情面。” 余氏向来不吃眼前亏,一把撺了银子,撂下句狠话,再啐上口唾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坐在外边的余金莲见娘老子出来,立马迎了上去,两只眼睛全亮了:“娘娘,我刚才瞧见一富贵公子哥,模样可好瞧了,就跟画上走下来似的!” 余氏本来还阴沉着刀条脸,听宝贝女儿如此一说,她立即将目光放到了余金莲脸上,神色有所缓和——余巧叶指望不上,她还有大女金莲! “那可不是甚简单地公子哥,人家可是清河县令!朝廷命官!”余氏压低了声音:“娘的好女儿,你若攀上了他的高枝,这辈子吃穿都不用愁了!” “啊,这……也不晓得他有没有讨过老婆。” 余金莲自瞧见楚宁头一眼,便活络了心思,她一心想攀高枝不假,却又不愿给人做小——她这花容月貌,哪是给人做小的命! 余氏望了一眼女儿的漂亮脸蛋:“讨便讨过,这回只要你全听娘的,断不会像上回那般落了个空。” 第108章 再次逼婚 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 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一岁节序,此为之首。 天气是越来越冷,又是举家合欢的日子,楚翘索性关了店铺,准备猫在段家好好过个节。 过节万不能冷清,阮娘又是喜欢热闹的,楚翘便将阮小六刘小妹一块捎上。 这里的元旦要吃五辛盘,椒柏酒的,楚翘与阮娘起了个大早,专门来准备。 五辛盘即在盘中盛上五种带有辛辣味的蔬菜,作为凉菜食用,楚翘准备了葱、蒜、韭菜、油菜、香菜。 避瘟气的椒柏酒则是阮娘七日之前便泡上了的,用的是川椒,椒柏叶与上好的花雕酒。 楚翘上辈子过元旦只吃过汤圆,当真没见识过。五辛盘不对她的胃口,那椒柏酒冲了些,倒也不难喝。小酌两口,她反倒尝出了花雕的酒香,不免多贪了两杯。 奈何巧叶的身子不胜酒力,两杯酒下肚,楚翘便有了醉态,脸蛋便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段青舟无法,只得扶她回房休息。 “段青舟,你再让我喝两杯嘛!” 楚翘醉的厉害,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晃晃悠悠,还执拗的不肯回房,打着晃跑到了屋后的那株苦楝树下。段青舟怕她摔了,只好跟着她一路看顾。 “你瞧,这儿的星星多亮!” 楚翘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回首去望段青舟,一双眼笑得弯弯的,粉白的脸在星光下平添几分朦胧之感。 “星空灿烂,确实美丽。” 段青舟抬头看了眼天,将目光放回楚翘的脸上,余巧叶是很好看的,像山间带着朦朦水雾的栀子,美的很让人舒服。 “我们那,是看不见星星的!因为楼太高了!霓虹灯太亮了!星星的光全被遮了。” 楚翘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醉酒之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段青舟皱了眉,好在并未多想,只当楚翘在说胡话罢了。 “我特喜欢星星,我唱歌给你听吧!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楚翘唱着笑着,疯得很。很快她又不唱了,她酡红着一张脸,摇摇晃晃的凑到段青舟边上,双手揪住了他的胸襟 段青舟身姿俊挺,足比她高出老大一截,楚翘只到他胸口,凑在一块的人生,顿生出了一股小鸟依人之感。 “段青舟,你生的真好瞧,我可以亲亲你么?” 醉眼迷离,楚翘贴上段青舟的胸膛,伸长了手臂要去摸他的脸,笑的有些痴。 “你…醉了…” 被撩拨到的段青舟身子像过电一般,顿时打了个哆嗦,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起来。 望着对方那一双水润红 唇,他想起了那一夜,想起了手掌下白皙的肌肤,登时起了反应,身子烫得好比热炭。 “段青舟,你脸红什么?” 楚翘脑袋在段青舟胸膛上拱了两拱,面颊嫣红,一双眼水汪汪的,流露出丝丝媚意。 “我我哪有……天气热!我这是被热的!” 段青舟急急寻了个理由,脸却烧得更厉害。 “那,我要亲你了。” 楚翘吹了声口哨,一幅要轻薄良家妇女的放浪模样。她踮了脚尖,吧嗒一声,亲在了段青舟的下嘴唇上。 满天星光之下,段青舟心头顿时如被猫儿抓了一爪子似的,他本就是喜欢楚翘的,此番哪还舍得推开,只好由着对方胡来。 酒壮怂人胆,楚翘纯粹是凭着一股的醉意,将平日脑海里的龌龊举动一一实施,像个土匪似的将人压在身下,抱着段青舟的俊脸又啃又舔,吧嗒吧嗒的亲了好一阵。 这一幕却教狗子和两只小雀看在了眼里,一狗两只鸟躲在墙根边,笑得直翻肚皮。 而另一边,阮小六与刘小妹见段青舟久久不归,心生奇怪,又担心楚翘醉酒了少不得发酒疯。思来想后还是让刘小妹去看一眼来的放心。 姐姐和大哥对她好的没话说,刘小妹当即就放下手里的杂拌,扯平棉小袄,一路 小跑着去了楚翘的房间。 推门一看,灯是亮着的,里边却无半个人影,她心下着急,急急的跑回报信:“姐姐和大哥都不在!不知去了哪!” 阮娘一寻思,立马急了:“巧叶吃醉了酒,外边天寒地冻的,怕不是出事了!” 阮小六一听,也急了,连忙点了灯笼,披了衣裳,急匆匆的出门去找人,可三人刚找到屋后就瞧见了这一幕——只见二人衣衫落拓,发丝凌乱,楚翘更是骑在段青舟腰上,抱着脸一顿乱啃乱亲。 “咳咳。” 阮娘两只手分别捂住了刘小妹,阮小六的眼,正色道:“小孩子别乱看。” 楚翘,段青舟,两人一脸羞愧的坐在桌前,堪称窘迫之至。 “说说吧,你二人打算何时成婚?” 阮娘审视着两人,语气冷冰冰的,眼底的一丝狂喜却没掩藏住——进展到如此,抱孙有望!抱孙有望! 此时楚翘酒已经全醒了,她瞧了眼段青舟,难得的羞耻了一回:耍流氓活动教人给当场拿住,还有何事会比这个更尴尬? 段青舟也望了眼她,窘迫之至,恨不得能挖个坑一头埋进去:刚才,他作为一个男人被调戏了。 而最最最不堪的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事让阮娘三言两语套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番,皆 生无可恋。 阮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笑意更甚——小俩口都生得好看,日后的娃娃准漂亮。 “成婚?我还小呢,再缓缓罢。” 楚翘开始撒娇,倒不是不喜欢姓段的,可这成了婚便要生儿育女,巧叶才多大啊?还是过几年谈罢! “诶,瞧你说的,咱们这的姑娘不都十五六就嫁人了么?”阮娘直接拒绝,不吃她这一套:“退一万步讲,终究是我儿对不起你,他该当负责。这个挨千刀的,早知将一生出来便将他那物件掐掉,省得做怪!” 段青舟一直都很想负责,可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劲,但阮娘如此帮他,他也不好多说,只觉双腿之间凉嗖嗖的。 “呃……” 楚翘望了眼段青舟,想笑却又不合适,憋的很辛苦。 自家阮娘清奇了些,段青舟也只有无奈:“想笑便笑吧,终究就是我不对,到来年开春,寻个良辰吉日便成亲罢。” 楚翘拒绝:“不要,我年纪还小。再等两年。” 段青舟瞥了她一眼,眼神从她胸部扫过,认同道:“是还小,可大鱼大肉吃了不少,也不见丰满些,足见没有必要。明年开春,我必须负责。” 楚翘气的直发昏,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今生竟有个男人死乞白赖,非要对她负责! 第109章 飞来桃花(上) 桃李无言蜂蝶忙,晓寒未肯放春光。花将计会千山雪,风为栽埋一夜霜。 结结实实的一场大雪,倒真应了大寒的节气。楚翘捧了汤婆子坐在火炉边,炉膛几只白薯烤得透透的,香得勾人。 “诺,剥好了。” 段青舟拿起一只烤白薯,掰做两半,大的半递给楚翘,小的那段递给楚宁。 白薯烤久了,里边的瓤被烤成了半融化的糖汁,软软的往下流,香甜至极。 楚翘接过白薯,挖了一点糖心出来,肩头站着两只小雀立马伸过头来啄食。天太冷了,雀儿又不像狗子有人养,这两只小雀在外找不到吃食,又冻得慌,便相约来投靠楚翘。 “诶!” 边上的楚宁长长的叹了一声,苦哈着张小脸,显然憋了一肚子烦心事,最近他犯桃花,一朵烂,一朵不烂不好,两朵粘上了他。 几日前,火炉上也烤着白薯—— “诶!段青舟,近些日子余氏都不曾上门诶。” 楚翘托着腮帮,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莫不是你还盼着麻烦上门?” 段青舟问道,拿了一块白薯去喂那两只小雀:“那日你不在,我使了个计,想来余氏母女能消停一阵。” “啊!这是如何个 说法?”激动万分,楚翘不由将手搭在段青舟的臂上,兴奋极了:“快讲与我听听!” 段青舟也不打算瞒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一道了个明白。 “哈哈哈!余氏奸得猴似的,还真信啊?” 楚翘大笑起来,两只小雀见她笑的夸张,被吓了一跳,双双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对面的立柜上,绿豆大的鸟眼瞪得溜圆。 ?段青舟瞪了她一眼:“也不是全篇的谎话。笑的太过了,大大咧咧的像甚话。” 被嫌弃惯了,楚翘依旧我行我素,她一拍大腿,笑得更欢了,道:“只委屈了你,成了薄情郎。” 正笑着,门上挂着的布帘被掀开,楚宁蹦跶着进来了,天寒地冻还拿着把折扇,十分的标新立异。 “好香的白薯儿,妹妹,且给哥哥来上一块儿。” 楚宁一撩貂裘,在炉子边坐了下来,段青舟递了块白薯过去,正是先前拿来喂鸟的。楚宁刚进屋,自事不知情,接过来就往嘴里塞,还吃得津津有味。 正当楚宁含了一嘴的烤白薯,布帘又被掀开,袅袅婷婷走进一人。只见那人杏胡眼鹅蛋脸,直鼻小口葱白手,满身的脂粉香气,眉开眼笑的,居然是余金莲 ! “哟,妹妹妹夫都在呢!店怎关了?怎地今日不做生意了?” 余金莲调笑道,眼波流转,眼光在楚宁身上转了几个来回。 这母女俩向来是秤不离砣,楚翘伸长脖子往外望了一眼,却没瞧见余氏,不免心生疑惑:“大姐怎地来了?” ? 拿帕子掩了嘴,余金莲娇笑一声:“姐姐想妹妹了,不能来么?” 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楚翘实在想不通这回金莲要来图谋什么——这娘俩一但和颜悦色起来,肚里准没憋好屁。 “能…来…” ?楚翘想赶人走,却不好得明说,违心地道一句话。 “那姐姐可要在你这住下了。” 余金莲依旧是笑,楚翘这才发现她胳膊上挎着个包袱卷,看样子是要长住,立即生出一股悔意。 施施款款的坐下,余金莲像是才发觉楚宁的存在一般,叫了一嗓子:“诶哟,好生俊俏的小哥!妹妹,这是哪家的公子呐?” 说着,挪着身子就要往楚宁边上凑,余金莲出门时特意往身上扑上厚厚一层香粉,寻常人闻了除了香还是香,最多觉得有些腻罢了。 楚宁是个有品位的,平日里熏的不是水沉香,便是苏合香,哪一种不是价值 千金。人一靠近,便被余金莲满身香粉熏了个跟斗,他立马起身,凑到楚翘边上蹲着去了。 “姐姐,他啊,是本县县令,清河县青天,楚宁楚大人。” 楚翘很嫌弃的一搡楚宁,段青舟更是瞧不惯楚宁老往余巧叶边上凑,不动声色的踹了他一脚,将人踹了个大马趴,匍匐在余金莲的石榴裙下。 “哟,这怎地跪下了,可折煞奴家了!楚大人,快起来!” 余金莲连忙去扶楚宁,眼神温柔,似要滴出水来。两道目光交汇,楚宁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用不用!” 瞧这女人的眼光似要吃了自己,楚宁寒毛都立起来了,连忙爬将起来,离余金莲站得远远的。 “大人千金之躯,又操劳诸事,万分金贵。快让奴家瞧瞧可有摔到?” 而他越是躲着,余金莲便越要粘上来,巴不得变个八爪鱼,全倒贴在楚宁身上。 余金莲也借机上下其手,甚至在他大腿根捏了一把。楚小宁哪见过这场面,十分的招架不住,只能夹紧双腿誓死保护最后一块净地。 楚翘段青舟,二人却无解围之意,只是在边上看着,笑得眉飞色舞,神动色飞。 “你们两口子倒是来帮 帮我啊!” 楚宁急了,一面竭力维持自己的贞操,一面急急求救,却始终不肯下重手弄开余金莲——女孩子都是水做的,温温柔柔,娇娇怯怯,自该好好呵护,奈何眼前这位主,纯粹是镪水! 镪水归镪水,总归是个女孩,楚宁虽说心烦到了极点,却也是万不肯打女人的。虽说他眼下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位儿,好落个清静。 楚翘瞧出来这余金莲是一眼相中了楚宁,存了调侃的心,咯咯一笑:“楚公子。美人在前,您艳福不浅啊!好好享受吧,我与段青舟这便出去!不打搅了!” “不成啊!” 见二人是真要走,楚宁凄声尖叫起来——若是让他一人留在这屋内,非得教这母老虎吃干抹净了不可! 情急之下,楚宁蓄力奋起,吡拉一声撕了外袍,总算是从余金莲怀中脱身,像只大马猴似的,动作飞快,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化作一道黑影窜出了屋。楚翘再也忍不住,扶着段青舟笑了个前扑后仰。 “诶诶诶,楚大人莫走啊!奴家再与你看看!” 到嘴的鸭子都飞了,余金莲气极了,却又撵不上,只有干瞪眼看着,跺脚的份,却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第110章 飞来桃花(下) 紫微晴雪带恩光,绕仗偏随鸳鹭行。长信月留宁避晓。 自打有了上回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楚宁是轻易不肯再来楚翘的小食铺子了,即便要来,也得拉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护在左右——他怕余金莲简直怕出了人命! 对方一是女孩子不好下重手,二是妹妹的亲姐姐,投鼠忌器,他哪招惹! 楚宁索性宅在家中,每天衙门,楚宅两点的跑,无事断不会外出,安安静静,关起门来过日子。 而余金莲有了目标,每日只顾着涂脂抹粉,打扮的漂漂亮亮,早出晚归的,基本见不着人影,更完全没了找麻烦的心思。 至于余金莲要在这儿长住,那便住呗,只要她不搞事情,便是在这住一年都成儿。 这日,楚翘因要熬汤底,特地起了个大早,恰巧与余金莲碰了个面。 冬日里天亮得晚,外边还黑蒙蒙的,余金莲却打扮得光鲜照人——发髻抹了的桂花头油,香气袭人。鹅蛋脸打了薄薄的粉,红红白白,端是美丽。 余金莲从楚翘身边经过,瞧了一眼她的清水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张扬道:“乡下土包子!活该被人甩,我要是你啊,早剪了头发当姑子去。死乞白赖的呆在这,真不知羞!”说完,她扭着细腰颠颠的出门了。 楚翘听了,半天才回过味来, 敢情余金莲说的是她!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余金莲怕是真以为段青舟勾搭上了那“县令妹子”,而对自个儿始乱终弃。楚翘摇摇头,并不将放在心上,做自个的事去了。 楚宅,余金莲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府上的胖厨娘,那胖厨娘四下看了看,这才将后门敞开,放余金莲进来。 “把脑袋低着,可不准说话!否则教大人知道,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胖厨娘冲余金莲嘱咐一番,从怀里掏出一件荷叶绿的衣裳来,正是楚宅丫头们统一的服饰。 “为了你这二十两银子,老娘算是豁出去了。我家大人不爱去别处闹,近日又睡的早,吃吃晚膳,约莫未时便睡下了。你可放机灵点,莫要将我抖落出去。” 胖厨娘絮絮叨叨的,又开始说道。 余金莲听得不耐烦,但面上又不好露出嫌厌神色,只好耐着性子听她说教——等她成了这楚宅的女主人,头一个便要将这胖厨娘撵出去。 经余金莲打听,这楚大人不曾娶妻,还是从京城过来的,在清河县又有一处宅子,可谓是十足的金龟婿。 这些日子,余金莲便和她娘商量,如何攀这段高枝。 楚大人是从京城来的,又不曾到青楼楚馆寻乐子,想来寻常货色肯定瞧不上眼。余金莲对相貌有十足的自信, 定能入楚大人的眼。 上回生扑活摸的,这楚大人年纪尚小,准是没见过这等场面被吓到,故余金莲此回换了个路数。 经过连日的打探,余金莲花了二十两银子,下血本贿赂到了这楚宅的胖厨娘,准备从内部入手,爬上楚大人的床! 天色暗,夜迷蒙,楚宁在衙门里处理了一天的公务,乘坐官轿回到自家府宅,叫厨娘烧了几道小菜,唉声叹气地在饭厅用罢,便要回房睡觉。 等他推开屋门,却见房内打着柔糜灯光,玻璃屏风后哗哗传来水声,朦朦胧胧映出道娇媚人影,居然是在洗澡! 虽不晓得为何会有个女子在他房中洗澡,但美人出浴总归是个好事。 ?楚小宁登时乐了,他搓搓手,有些期待,也有些心猿意马——他没吃过猪肉,不代表不想吃猪肉! “嗯…咳咳!小姐可洗好了?” 楚宁先是咳嗽,扭扭捏捏的问了一句,脸上飞起两团红霞。哪个少年不怀春?楚宁俊俏皮囊下也不乏一颗风骚的心。 无人回应,只有撩拨心弦的水声。玻璃屏风后的人影抬起两条细长胳膊,轻抚过优美的脖颈。 瞧见这一幕,楚宁登时咽了口唾沫,魂都快被勾出来了,他试试探探地迈出一只脚,羞涩道:“小姐美貌,可否让在下一见?” 屏风后的人终 于开了口,一道娇媚嗓音响起:“公子且等一会,奴家擦干净了,便来见您。” 楚宁骨头都酥了大半,嘴角更是流了涎水。他开心之余,并未觉得有甚不对。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娇媚嗓音像是在哪听过? 哗哗水声响,一道人影赤条条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楚宁定睛一看,骇得魂飞魄散,一嗓子尖叫了出来——“怎地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因不着一丝一缕,对显得无比娇羞:“大人,可不是奴家吗!”余金莲笑吟吟的道,冲楚宁抛去个勾人媚眼。 “你你你,你别过来!快快将,衣裳穿上!” 楚宁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压根不敢看眼前的赤条美人,嗓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这人美是美,漂亮也漂亮,确确实实是个大美人,他楚宁又不是石头打的,可送上门来的居然是余金莲!恕他无福消受,也受用不起! “大人,你怎地怕成这样?奴家又不是夜叉。您仔细看看我,我美不美?” 余金莲打了个旋,满头黑发飞扬,美是美,但楚宁怕余金莲简直怕出了人命! “你快去穿上衣裳!” 楚宁睁开眼睛瞟了一眼,随即又吓得闭上,简直快要哭出来,怕是自此都无风花雪月的心思了。 “大人!您怎地如此不解风情!” 余金莲跺了一下 脚,故作嗔怒,她终究不是个姑娘家,什么都懂,伏下身子就要来亲楚宁。 楚宁平日就喜欢亲近女孩子,但偏偏不爱余金莲,对方一双朱唇湿哒哒的印在自己脸,他吓得几乎要尿出来。 “救人啊!快来救人啊!” 楚宁大叫起来,叫声凄厉,堪称惨绝人寰。 门外的仆人们听见了,觉得很不对劲,急匆匆的跑来查看,推开门却瞧见自家大人被个精光女子压住,正是一幅霸王硬上弓的姿态。 他们从来只听过女子被男子强迫的,还没见过男子被女子用强,一时不由瞪大了眼。 余金莲再下作,终是个女子,被这多人瞧见了,又突然想起自个还光着,登时尖叫出来,急忙捂着身子眼躲到屏风后去了。 “还都呆愣着做什么!你们老爷我都快没了清白了!还不快扶我起来!” 楚宁带了哭腔,这飞来的桃花,他真的消受不起啊! 但对于如何处罚余金莲这事,楚宁犯了难。本朝律法没有针对女人强迫男人的惩处,大概是法典撰写者也未想到会有余金莲如此不要脸皮的女人。余金莲再如何也是妹妹地亲姐姐,他也不好得下私刑。 无法,只得给了身衣裳,将人放了。而余金莲计划失败,她也觉着没脸,臊得抬不起头来,只好夹着尾巴,连夜躲回了宝河。 第111章 过年钱 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 除夕临近,楚翘闭店,置办了鱼羊牛肉,酒水炮仗,以做年货。又额外的给了刘小妹二百文的过年钱,载着满满一车年货,回了宝河村,准备过自穿越而来的头一个春节。 不光人喜欢过节,就连家里的狗子也是盼过年的。 狗子许久未见楚翘,正要抱怨,却见楚翘手里拎着一长串肉肠,正是要给它的。一下子连抱怨的话都忘了,叼着肉肠当即就在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儿。红嘴小雀和斑点小雀,也扑棱着翅膀,张牙舞爪的去和狗子抢肉吃。 楚翘无奈的摇头,正要转身回屋,却一头撞进了段青舟的怀里,疼是不疼,却恼人得很,她不由嗔道:“走路没声没息,像个活鬼!” 段青舟无奈,道:“怎好怨我?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楚翘听了,反唇便要回敬,却让段青舟拉了手腕,他一扬手中的提篮:“除夕前后不许吵架,随我去拜年。” “腊月里确实不该吵架,走吧,拜年去,要到哪几家去啊?” 楚翘觉得他的话挺有理,大大方方地挽了他的手臂, 准备与他一道出门拜年。 “族长,陈三叔,另外关系不错的几户人家。” 段青舟答道,盯着自己臂上的那双小手,越发觉着余巧叶与他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小夫妻。 段家向来不与村人来往,拜访的人家也是有限的,回来时提篮里的年货空空如也,兜里却多了庄户人家炒的花生糖。 楚翘边走边吃,嚼得嘎嘣作响,段青舟虽瞧不惯,却也并未说些什么,两人难得没拌嘴,没吵架,出奇的和谐,和和气气的回到了家中。 这前脚刚迈进家门,后脚余氏却领着余金莲上了门,说是来拜年的。楚翘却是不信——黄鼠狼给小鸡拜年,能安好心吗? 果然,没等寒暄两句,余氏的狐狸尾巴便露出来了。 余氏万分的慈蔼,拉了楚翘的手,叹一声“女儿啊”,便开了口:“娘没甚本事,家里又添了大房五口子吃闲饭的,手头实在是紧,连过年钱都拿不出来了!” 为了贿赂那胖厨娘,余金莲下了血本,家里的那点银子全赔进去,可高枝没攀上,银子反倒搭进去了,手头是真的发紧。 血浓于水,余氏料想余巧叶不至于太绝情,总会顾念一 两分,便上了门,想讨些过年钱。 “好女儿啊,你跟了个有本事的女婿,吃香的喝辣的,总不能忘了娘!你可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得孝顺,有良心啊!可不能不管娘!这过年钱,是不是接济一下……” 余氏姿态放得挺低,低眉顺眼,好话说了一箩筐,柔声细语,生怕要不着钱。而边上的余金莲也是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哪还有先前的嚣张神色? 楚翘嘴角直抽:没钱了便来找她要,将女儿当成了活钱庄吗? 她不想给的,可余氏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又想到段青舟说的,除夕前后,不宜口角,楚翘怕她撒泼打赖,毁了祥和气氛,委曲求全,便包了一荷包碎银铜板给她。 余氏打开来看,里面少说装了个五六两银子,过年钱有了着落,登时眉开眼笑,夸了一番段青舟如何如何有本事,念了一通楚翘如何如何有福气,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楚翘长舒了口气,瘟神总算请走,她也能过个好年了。 回到家后,余氏当即就拿出钱来买办年货米面——家中是真无米下锅了。 可莫要指望着大房,终究是两家人,大房有钱也 只顾着自家吃喝,不吵不闹便算好的了。更何大房也是一屁股两肋巴,穷的叮当响,哪有余钱接济余氏? 朱老太太端着木盆,正要洗米下锅,却见余氏蹲在井边杀鸡宰鱼,淘米洗碗,绿油油的小菜摆了一地。不由纳闷:她家不是都断了炊吗?哪来的钱过肥年? 回屋一问,刘红杏撇撇嘴,解了她的疑:“人家有个好女儿呗!” 刘红杏十分眼红,声音都变调了:“刚去找余巧叶要的过年钱,沉甸甸的一荷包,想来得了不少银子!” 那段家儿子不声不响,却是个好的。不单皮相生的好,更是有本事能挣钱,余巧叶真不知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刘红杏愤愤的想着。 她不晓得,未免生疑,楚翘在这两家人面前打的烟雾弹,拿段青舟做了幌子。 “啧啧,这小野种倒当真是个有福的。”朱老太太摇摇头,随即将目光落在了一边站着的刘小妹身上:“你给段家儿子帮工,我问你,这店里一天能净挣多少?” 刘小妹打了个哆嗦,怯怯的道:“我我不晓得,大哥管财,我只和小六哥在前边跑堂。” 朱老太太听完,怒不可遏,伸手在 刘小妹的胳膊上扭了一把:“还想骗咱,胆肥了!你在他店里呆这几个月,会不晓得一天挣多少?” “我说我说!店里每日入账少则十几两,多则二十几两。” 刘小妹疼极了,一手捂着被掐疼的胳膊,一手抹着眼泪,泪珠子却是吧嗒吧嗒的掉。 “瞧瞧你这死样!除了哭只会哭!把你买了有啥用!” 朱太太又骂道,骂到兴起,还不忘伸手去拧两把肉——她实在是瞧不上这小团圆媳妇的。 瘦瘦小小,一看就不是生儿子的料,一顿还敢吃三碗饭!三碗饭啊!哪家的团圆媳妇敢吃三碗? 更可恨的是她还瞒岁数,十二非得说十四,给老刘生娃儿传宗接代,少不得要多养她两年! 越想越气,老太太下手也就越重:打猫猫会丢,打狗狗会跑,打鸡鸡不下蛋,唯独打这小团圆媳妇一点毛病都没有,朱老太太下起手来那是一点都不用顾虑。 刘小妹露在外边的地方很快就见了青紫,朱老太太也打累了,暂时歇了手。同时脑中浮出一个念想:余巧叶这小野种对刘小妹这般好,无非是瞧她可怜罢了,心好的很!何不借此弄几个钱花花? 第112章 刁蛮小姐(上)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户万户瞳瞳日,总把桃符换新符。 ????无人打搅,楚翘杀鸡宰羊,欢欢喜喜地过了个肥年,玩得十分开心,这才启程去了清河县的卤煮铺子。 而与段青舟的婚日,也被提上章程,定到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楚翘等于没娘家,阮娘便大包大揽全操办了,段家既是讨媳妇又是嫁女儿,她可有得忙,便是连清河县城的小食铺子也不抽不出空来瞧上一眼。 段青舟嘛,冬日里的药材都被埋在雪下,难以采摘,自是有十足的时间跟在楚翘身边。 田庄那边,冬小麦很省事,不大要人操心,雇农多闲着猫冬。阮小六便来了铺子帮忙。 一时间楚翘反倒闲了下来,遛狗逗鸟,过的十分愉快。 “走,狗子,咱们遛弯去!” 楚翘晃了晃手里的绳索,想要给旺财套上牵引绳,狗子当即往下一躲,并不肯戴,抗议道:“汪,咱又不会跑,偏要拿个绳拴住咱,可不成儿!” “这不是怕你被哪家的小母狗勾得走不动道吗?都开春了。” 楚翘出声安抚,一手去挠狗肚皮,狗子舒服的一眯眼,她出手如电,趁机将绳套在了狗脖子上,奸 笑道:“文明遛狗,人人有责!你还是戴了吧!” 狗子不经意间着了她的道,呜咽一声,往地上一趴,垂头丧气耷拉着耳朵,不肯走了! 楚翘呵呵一笑,不吃这套,拽着绳子,卯足力气,拖死狗一般将狗子拖出一丈多远。正当狗子肚皮被磨得生疼,要爬起来时,却走来一行人,虽是奴仆模样,却个个衣着整洁好瞧,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丫鬟仆人。 为首的是个红衣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弯月眉,大眼睛,翘鼻梁,樱桃小口一点红,肤白如雪似芙蓉,发上系着红绸带,鬓边一朵龙吐珠,十分地俏丽英媚。 那小姑娘手持一截小皮鞭,见了楚翘,扬鞭一指,盛气凌人,喝道:“你是余巧叶么?” 对方点名道姓,楚翘却与其素未谋面,当真奇怪的紧! “是我,不知小姐……” 楚翘还没说完,一记长鞭啪地一声就落了下来,且是专门照着脸去,又急又快又狠!楚翘下意识的抬手一挡,鞭子便落在了臂上,登时皮开肉绽,多了条血痕。 “为何打人?我可有得罪过你!” 楚翘疼得一咧嘴,登时怒不可遏。 “有!你个乡下的小狐狸精!” 小姑娘涨红了 一张俏脸,气得直跺脚。 “汪汪,敢打巧叶!咱咬死你!” 见巧叶被打,狗子怒极气极,龇牙咧嘴的就要上去扑人,套在脖子上的绳子被吊得细细的。 “哇哇!有狗有狗!快把狗拉开,呜呜!我怕!” 红衣小姑娘一瞧见龇牙咧嘴地狗子,顿时花容失色,吡溜一下窜得老远,像见了活鬼一般,声音都带了几丝哭腔。 楚翘低头吮了一口鞭痕,都给气笑了:“小姐,你无凭无据,如何好这般给人下评论。” 无奈的一摊手,楚翘自问从穿越而来,她便本本分分,最不愿惹的便是这风流债,怎地就成了她人嘴中地小狐狸精? “你你!你敢说你不是?若非你没勾引,我宁哥哥为何要整日往你那小铺子跑?宁哥哥都不理我了,都怪你,乡下来的——” 那小姑娘说着说着还挺气,抽抽搭搭便要哭,模样十分委屈,可小狐狸精还没说出口,便被松了牵绳的狗子吓到怂,大声哭喊道:“呜呜,快把狗牵走!我怕!” “小姐,您怕狗啊?” 楚翘一幅笑微微的模样,手腕上的狗绳松松垮垮的缠着,她是故意的。哼,该委屈的是她吧?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还被骂 做小狐狸精! “嗯嗯,我怕!你快把狗拉开!” 躲在仆人身后的小姑娘点点头,探头探脑的望了眼龇牙咧嘴的狗子,吓得又缩回去。 楚翘望了她一眼——这小姑娘算不得太坏。至少没有仗势欺人,叫手下仆人将狗子炖成锅狗肉汤,毕竟楚翘一人是敌不过众人的。 “将狗子拉开可以,只不过,你得老老实实的回我的话,否则我非放狗咬你!挠烂你这张花容月貌。” 楚翘恫吓她,身边的狗子会意,龇牙咧嘴地露出一副凶相,死盯着那小姑娘,仿佛真要上去咬人家。 “好好,你问你问!” 小姑娘被狗子吓破了胆,轻易的便被楚翘拿捏住,傻的十分可爱。 “你叫个什么名字,是哪的小姐?” “曲扇儿,我爹爹是清河县首富。” “你口中地宁哥哥,那又是何人?” “我宁哥哥是清河新任县令,楚宁楚大人。” 听闻,楚翘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敢情她这是被当成假想情敌呀?而且,这小姑娘争风吃醋的对象还是楚宁! “曲小姐啊!你……” 楚翘语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好无语望天。 “我不管,乡下来的小狐狸精,本 小姐今日便要与你一决高下,输的人再不得纠缠宁哥哥!” 曲扇儿扬鞭一指,盛气凌人,红衣飘扬间倒真有几分江湖儿女的快意洒脱。 “不,曲小姐,误会啊!我……” 对方不是甚坏人,用不着大兴干戈,楚翘急忙解释,奈何话还没完,一记长鞭便劈头落下。 楚翘手不能扛,肩不能提,当真是个弱女子,眼见躲不开,下意识的闭了眼。 啪的一鞭子,却迟迟未落下。 楚翘心生奇怪,一睁眼,却见段青舟直直的挡在她身前,手里正扯着那根鞭子。 “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出来卖弄!” 段青舟手腕一卷,用力一扯长鞭,曲扇儿力不及他,当即就是一个踉跄,若不是左右仆人扶住,只怕曲扇儿要摔个狗啃泥。 “怎样,可有伤着?” 仅是个张狂些的小姑娘,犯不着计较,段青舟扔了鞭子,转身来看心尖尖的那人。 楚翘冲段青舟展露了伤口,有点子撒娇的味道:“被抽了一鞭,挺疼的,旁的倒是无事。” “回去罢,我与你上药。” 段青舟淡道,眼底却划过一丝焦急。 “不成!你们不许走!” 曲扇儿跺了脚,扬鞭指向二人,鬓边一朵龙吐珠娇艳非常。 第113章 刁蛮小姐(下) “你们不许走!”曲扇儿追了上来,她气极了,俏丽地小脸涨得红通通的:“乡下来的小狐狸精,你还没与我觉出胜负呢!” 楚翘顿感头疼,无奈道:“曲小姐,你莫要纠缠与我!当真只是个误会!我与你那宁哥哥更无半分干系!我可是三月便要成婚了的。”她将段青舟往前一推:“瞧,这便是我那未婚的丈夫。” 这曲扇儿一听,不免多看了几眼段青舟。此人长身玉立,面容清俊,恍若谪仙下凡一般,楚宁哥哥确实及不上他,心下不由信了几分。 ??段青舟在旁听了半日,算是晓得了来龙去脉,暗念这丫头怕是个蠢的,不由轻笑了一声。 见他发笑,曲扇儿不免喝道:“你为何发笑!” “发笑?左右笑你是个蠢的。”段青舟说道:“自古抓奸抓一双,我这中馈若真与你那宁哥哥不清不楚,何不叫人叫来当面对质?” 理是占的,话却不算好话,楚翘伸手拧了一把段青舟腰间软肉,杀气腾腾的道:“你这话是怎样个意思?” 段青舟吃痛,当即投降,低声道:“我这是与你在出主意,省得这刁蛮小姐纠缠!你莫要多心。”楚翘听罢,又拧了一把:“当心姑奶奶涮了你!我又不是非你不嫁。” 那边曲扇儿一听,也觉得有理,同意了段青舟的说法,派了一个小丫头去衙门里头请楚宁。 那小丫头腿脚也真够麻利,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坐在一头毛驴上,气喘吁吁楚宁带了过来。 楚翘当即挑了眉毛:“楚公子,你且来说说,我与你之间到底是个甚关系!” 楚宁在路上就听小丫头说了来龙去脉,心知自个儿是祸头,翻身下了驴,颠颠的跑到楚翘身边,几乎要跪下:“哎呦,妹妹!都是哥哥不好啊!让你受委屈了!” 那曲扇儿见楚宁一下驴便去安抚楚翘,顿时不乐意了,跳着脚就吼:“还敢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大白日的,情哥哥情妹妹都叫上了!” 楚宁一个头两个大,心说怎把这位小祖宗给忘了晾一边,拔腿就奔过去,拜倒在曲扇儿面前,哀声道:“奶奶,您可消停点吧!那真是我妹子呀!” “诶,楚大人,堂堂县令高攀不起!我家中只有大姐一位,莫要乱叫!” 楚翘笑微微地补充,看似纯良无比,人畜无害。 曲扇儿气得直跳脚,手里的长鞭啪的一声砸在空地上:“宁哥哥,你居然还认她做干妹妹!好啊,你你你!” 楚宁双手合十冲她拜了拜:“姑奶奶,虽说不是亲生的, 可我真拿她当亲妹子对待!我再混帐也不能对亲妹妹下手吧!” 曲扇儿却是不信:“我娘说过,臭男人最爱在外边认干妹妹,嘴上唱的好听,暗地里却是胡来!妹妹妹妹,下流胚子,都钻到你房里洗澡去了!” 楚宁听了,登时一愣,他掏掏耳朵,像是没听清似的,声音高了八度:“你说甚,钻我房里洗澡?” 曲扇儿一点头:“莫不是你不认?我都从你府上地下人那听说了!那日,这乡下来的小狐狸精脱了个精光,当着你的面洗澡!” 闹了半天的乌龙,楚宁欲哭无泪:“哎呀!小祖宗!你弄错了,那臭不要脸的叫余金莲,是我妹妹同母异父的大姐!” 曲扇儿“啊”了一声,当场石更,原真是她弄错了,闹了半天的乌龙! “啧啧,我说余金莲怎成日的往外跑,不来找我麻烦,原是为了爬楚大人的床啊!” 楚翘若有所思的一点头。 乌龙归乌龙,好在解开了误会儿。 曲扇儿不是不讲理的,为表愧疚,备了厚礼亲自上门,且备了厚礼,前来道歉。 西洋大珠、百年山参、刺绣绸缎,不愧是清河县首富曲家地小姐,出手十分阔绰。楚翘本就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念在一通礼物的份上,十分爽快 的与曲扇儿解了冤仇。 “小门小户,无以款待,曲小姐,且尝尝我这不值钱地小食。” 楚翘将一碗卤煮火烧推到曲扇儿面前。 “谢谢余姐姐。” 曲小姐当即动了筷子,吃相毫无秀气,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我瞧小姐的装扮,有些另类,像极了江湖女侠。” 楚翘晓得这人是个直性子,便有甚说甚,倒也不怕得罪了她。 “嗯啊!” 曲扇儿扯了扯身上的红裙子:“爹娘甚是疼我,不兴管教,若非鞭子没练到家,功夫不行。我早就一人一骑踏上江湖了,做个快意江湖的红衣女侠,哪还呆在这清河县!” “小姐倒是洒脱的很,与旁的小姐不大一样。” 楚翘听了这番言论,不禁感叹。 谁知曲扇儿听了,反而放了筷子,长吁短叹起来:“宁哥哥也是这样说我的,可他说他要娶个林黛玉那样地当妻子。” ? ?还不待楚翘开口,曲扇儿却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的说起来。 曲家乃是清河县首富,这曲老爷与夫人恩爱异常,底下共有六位公子,独独一个女儿。 虽说六个儿子个个都是能干好样的,可曲老爷偏生最爱调皮顽劣的小女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姑娘想 做个红衣女侠浪迹天涯,换做寻常人家早一巴掌过去关进小黑屋逼着绣花去了。 曲老爷偏偏是个例外,幺女想当女大侠。好办!直接亲自教导姑娘耍大刀片子。甚至放出话来,姑娘嫁不出去就算了,咱留在家里养一辈子! 这日,雪后初晴,曲扇儿正在后花园中练鞭。她爹在前院宴请客人,酒过三巡,便领着客人上后花园参观。 那客人瞧见正在曲扇儿长鞭舞得漂亮,冲曲老爷赞叹了一句:“员外家的小姐倒是英气的很,与旁的小姐不大一样,看着便是个洒脱人儿。” 曲扇儿听了,回首一瞧。她本以为这客人与之前一样,不是肥头大耳挺个肚子,就是脑袋半秃一身金银。 那客人生的很好看,唇红齿白,面如傅粉,一双狐狸眼微挑着,正是曲扇儿心中美男子形象,一眼便是万年。 “我喜欢他,可宁哥哥却不喜欢我。他说了,他要娶林黛玉那样的,断不是我这样的。整日舞刀弄剑,日后打他怎么办。” 曲扇儿托着香腮,一幅苦恼模样,发边龙吐珠娇艳,她却是人比花艳,貌美如画。 楚翘冲她眨了眨眼:“不怕不怕,女追男隔层纱,你叫我一声姐姐,便是我妹子。我定会帮你拿下楚大人!” 第114章 花灯 漫天春雪来,才抵梅花半。最爱雪边人,楚些裁成乱。 元宵佳节,便是连衙门里也放了假,楚宁捧了一碗糯糯的甜酒汤圆,没滋没味的吃着。 糯米细软,芝麻香甜,酒汤甘饴,人却不大开心。元宵本是合家欢乐的佳节,他家中亲眷皆在京城,在这清河县中算得孤家寡人。 未了,楚宁叹了一声,独身汉当真不好做,是该娶门妻子了。他突然想起了曲扇儿——这小包子脸已许久未来找过他了。 罢罢罢,便找妹妹过节吧,总归在清河县是有寄托的。楚宁命下人取来大氅,包上一纸枣泥馅的粉果,拎着出了门。 初春天气还凉,前几日的春雪仍未化去。今日元宵节县城内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不夜天,十分热闹。 楚翘是个怕冷的,寻思着若要去看灯市,须得穿得暖暖的。于是红袄白裙外面加了件斗篷。段青舟则多穿了件石青色地大衫,衣袖领口都用丝线绣了卷云纹,十分的清贵。 穿好衣服,二人便要出门去看彩灯,谁知,有人上了门。 楚宁贴着笑脸,搓了搓手:“妹妹,这是要出门看灯市么?捎上我一个吧?” 楚翘系着斗蓬带子,意味深长的瞧了眼楚宁,道:“楚大人,你皮相生的好又不缺钱,在外面没个相好的吗?怎地要与妹妹一块过节?” 楚宁苦了脸,将手上的粉果递给楚翘,无可奈何的一摊手:“我向来洁身自好的很!哪来的相好?这独身 汉都也不是好当的,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妹妹,你就捎上哥哥吧!” “小宁,早些去睡觉吧。” 段青舟搭上楚宁的肩头,他与余巧叶两人出去看灯,后面却跟着个尾巴,岂不煞风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楚宁终归还是与楚段二人一道逛了灯市。只不过楚段二人在前走着,他在后远远的跟着。街上又多的是成对的情男女,他一人一影,越发显得形影只单。 “这个不错。” 楚翘在一处面具摊子前驻了足,拿起一张狐狸面具,顺手扣在段青舟的脸上,眉开眼笑,道:“你带着也挺好瞧的!” “那便买吧,要两个。”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段青舟内敛惯了,有些羞,便将面具扯了下来,拿在手里,一手递了铜板出去。 楚翘便拿了个一模一样的,喜眉笑眼地扣在脸上,趁段青舟不备,踮脚隔着面具亲了他一下,随即又拉了他的手,径直往热闹的地方去。 跟在后面的楚宁,实打实的将这一幕望在眼里,心中一片苦楚,泫然欲泣。 楚翘拉着人行到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又停了脚,因为老板拿出了一盏玻璃宫灯,灯壁上还画着对麒麟,做得十分精致。 楚翘指着那灯,回首对段青舟道:“那花灯挺漂亮的!”段青舟点点头,以表同意。 楚宁见楚翘喜欢那灯,为了讨好妹妹,便上前去问那灯怎么卖?老板却摇摇头,指着灯,笑道 :“我这是不卖的!看见我那摊子了没有,二十个铜板便能上台猜灯谜,猜中十个,这灯便送白您!” 段青舟点头,当即付了钱。楚翘皱了眉头,她扯扯段青舟的衣袖:“猜谜,我不行的,还是算罢。” “妹妹,猜灯迷这可是哥哥的长处!放心,我准将那盏宫灯赢回来给你。” 楚宁拍拍胸脯,迈了腿就要往台上去,暗道总该轮到自个表现,好好出回风头了。 谁料,老板却是将人一拦:“诶,这位客官。您没瞧见么?这台上都是成双成对的。今日元宵佳节,我这摊子有个规矩,非得要一男一女才可上去。” “啊?怎地还有这种怪规矩?”楚宁傻了眼,老板却是邪魅一笑:“要不您将夫人带出来,再上台吧?” 我尚未娶妻,哪来的夫人,没有。 公子仪表不凡,总该定过亲事,不如带上有婚约的姑娘。 我没定过亲,家里不着急,没有。 那相好的,心仪的姑娘也成。 我洁身自好,也没有。 那您还是到台下看着吧,我们不欢迎独身汉。 楚宁登时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满当当的恶意,泪流满面,内一片苍痍。 “那灯我不要了,咱们,咱们还是走吧……” 楚翘想笑却又不该笑,憋的很辛苦,连带着生脆脆地嗓音都变调了。 “不成儿!哥哥我言出必行!” 楚宁急了眼,正巧身旁经过一位红衣姑娘,他看也不看,拉着人姑娘便奔向老板,恨恨的 道:“我与这位姑娘一道!算是成双成对了吧!” 老板点点头,总算放人上了台。 楚宁这才将目光转向拉着的姑娘。姑娘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穿一件艳烈夺目的正红色长裙,外边同色地镶毛披风,就连脸上也系着一块红火面纱,只露出双秋水眸子。整个人就像龙吐珠般俏丽动人。 楚宁虽没认出来,却觉着十分的熟悉。未等他多想,身边的姑娘便挑了花灯,念了谜语。 “牵风长安相聚日,猜一字。” 姑娘念道,一张俏脸在面纱下若隐若现。 楚宁思索片刻,有了答案:“是见字。” “孤峦叠嶂层云散,猜一字。” 红衣姑娘的人比花艳,声音却十分空灵。 楚宁不加思索,得意的笑道:“此字,这个太简单!” “水映横山落残红,猜一字。” 楚宁嗯了两声,道:“算是有些难,良字!” “遥指红楼是妾家。” 楚宁皱眉,似有些不确定:“人字?” 红衣姑娘一点头,表示正确。 青山隐隐水迢迢——便字。 秋尽江南草未凋——害字。 水纹珍簟思悠悠——相字。 千里佳期一夕休——思字。 那红衣姑娘一共念了八句灯谜,都是猜字。虽有些难,但好在楚宁还是一一解了出来。而八个解字,合起来却是一句见此良人,便害相思。 “这可是宁哥你说的哦!” 那红衣姑娘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一扯开了面纹,露出一张俏丽容颜,正是曲 扇儿。 楚宁登时傻了眼,大叫:“我早该想到是你!这清河县没谁大晚上还穿一身红!” “我不管,宁哥哥你亲口说的可不许不认!赶明上我家去提亲去!” 曲扇儿笑嘻嘻的抬头望着楚宁,眉眼弯弯十分动人。 “我说什么了我?” 楚宁眼睛鼻子全挤到了一块,诧异之极。 “见此良人,便害相思!” 曲扇儿一字一顿的答道,笑的越发开心,声调也拔高了几度:“这可是清河县令亲口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来堂堂楚大人定不会做那始乱终弃的事!” 台下观众最爱看的便是那情情爱爱,清河县令多大的官啊!竟也当众心仪女子!一个个的全乐了,噼里啪啦的鼓起掌来,满嘴叫好。 “我没说过……好啊!竟然拿灯迷讹我!”楚宁反应过来,他低头往下一看,台下的楚翘已然笑得四仰八翻,合不拢嘴,登时全明白了——合着掏心掏肝的妹子不声不响的把自己给卖了! “啊呀!” 对待妹妹,是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楚宁无可奈何,只好乱捶自己一通,以此发泄。 曲扇儿则是到老板那拿了那盏宫灯,当面送给楚翘,露个十分暧昧的笑容:“这灯与你。” 她不解,便问段青舟,她这是何意。 段青舟愣一下,道:“灯与丁谐音,送灯意为送丁,以意婚后吉星高照,早生麟子。”楚翘登时闹了个大脸,捶了他一拳:“八字没一撇,要生自己生去!” 第115章 奶奶病了?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惊蛰,开春破冰,枝头冒了一点绿。楚翘也换上春衣,鲜亮鲜亮,竹叶青地小春衫衬得她像极了一株新出的小笋儿。 而她的生长速度也不亚于春笋,个头一个比一日窜得高,终归是十几岁的少女,还未发育完整。 天气渐渐转暖,小食铺子的卤煮吃的人也渐渐减少,几个人反倒清闲了下来。楚翘满不在乎——彻底到了暖春,她得回田庄去安排这一年的四季蔬植。 “哎呀呀!段青舟,头发太厚,梳不开了!” 楚翘散着一脑袋头发,粉白的小脸被遮了大半,只露出来中间部分。 许是条件跟上,吃的好了,余巧叶原本便厚的头发经过一冬的休养,简直长疯了。 段青舟微微摇头,表示无奈,从袖中摸出把牛角梳来——余巧叶最近添了个毛病,头发梳不好,便往他房里跑。 “我总不能这个模样见人吧?只能劳你了,拜托了,青舟哥哥。” 楚翘搬了个板凳,十分自觉的坐在了有情人的面前,将一脑袋蓬乱头发尽托他手:段青舟是有一双巧手的,只是平常不轻易显露罢了 。 “女儿家家,连这等子事也做不好,真不晓得你是如何活到十六岁的。我若是你准会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段青舟无比嫌弃的数落起人来,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我肯娶你了!这一句,他却没说出来。 段青舟的手真的很巧,一绕一提,便挽好了发髻,松松的垂着,仅用一根长簪固定,相当适合楚翘这般不大不小年纪的姑娘。 楚翘对着铜镜照了照,正要夸赞一番段青舟,阮小六却急急跑来:“翘姐,你娘来找你了!” 楚翘顿时皱了眉头,毫无调笑半分兴致了,段青舟亦是一沉脸色,愠怒道:“她来做甚?” “不晓得,娘俩就在外边站着,也不进来,非要让我把翘姐叫出来才肯说。” 阮小六摇摇脑袋,也是个无可奈何的模样。 “走,这便出去瞧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翘半眯了眼,她倒要瞧瞧母女俩,这回又有什么花招——与天斗自寻死路,与人斗其乐无穷! 到前面铺子一瞧,母女俩正探头探脑的往里望呢,一见着人出来,余金莲拿帕子掩了面,呜咽咽的哭起来:“妹妹啊,咱们奶奶 病了!” 余氏急忙忙奔到楚翘面前,拉了她的双手:“在床上躺了半月,出气多进气少,眼瞅着要不行了!” 楚翘一撇嘴,朱老太太是她哪门子的奶奶?况且有病该找大夫,上门哭她何干?她一个兽医,冶不了人病。 “大夫说是何种病症,开的是何样的药方?” 朱老太太虽不大喜欢她,楚翘骨子里还是个医者,见不得人生病受罪,犯了职业病,不免多问几句。 “这……” 余金莲顿时语塞,没了话讲。余氏眼珠子一转,接了话头:“穷的过年钱都得倚仗你接济,哪还有银子吃药看大夫!胡乱调了些草药喂下去罢了,也不晓得对症不对症。” “是药三分毒,这怎能乱吃?” 楚翘唬了一跳:这家人心真大,就不怕将老太太一下吃死,蹬腿见阎王么? “这不没法子么!女儿啊,你要有良心啊,你奶奶病得快要死,家里又拿不出钱来冶——可是条人命啊!” 余氏说着说着变了调,仿若楚翘不肯出钱,这人死了便要算在她头上一般,活脱脱的威胁。 这朱老太太,一不是巧叶亲奶奶,二不喜欢楚翘, 更没得她甚好处。照理来说,是死是活与她关系不大,楚翘全可不管的。 可楚翘身为医者,自是不能放任不管,立马叫阮小六请了东市药堂坐诊的大夫,当即套车去了宝河村。 自楚翘走后,那间小黑屋便归了朱老太太,此时,老太太正仰面躺在床上,两眼紧紧的闭着。 “嗯?” 坐诊大夫给朱老太太把了脉,觉得好生奇怪,这老太虽有点腰腿上的毛病,却远没有那母女二人说的如此吓人。 “大夫?可还有救?” 余金莲凑了过来,万分紧张的问。边上的余氏也开了口,言语当中透过丝丝威胁:“这城里来的大夫,医术高超,死人也能医活了。大夫,你可紧着金贵的药材用,我姑娘有钱!若我婆婆没得救,我可不依的!” 坐诊大夫十分的为难,他算是瞧出来了,这老太太是装在病,母女二人借此图谋!乡下妇人刁的很,若是托出实情,少不得上药堂闹上一闹,到那时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大夫猜的没错,余氏母女俩与朱老太太先便商量好了,借着生病的幌子,装装可怜,好要些银子来花花。 余氏 本以为这有了婆家便忘了娘家的小蹄子至多扔些钱来打发,哪知这小蹄子会如此上心,竟请了个大夫,亲自来看老太太! 余氏与余金莲对望一眼——若是让大夫与外边的余巧叶说出实情,那不好惹的段青舟能答应,由得被如此戏耍啊,怕是以后上门都难了。 “大夫,你可要仔细看看!莫要乱讲啊,若耽误了我婆婆的病,只怕你兜当不起!” 余氏一手摁了坐诊大夫的肩头。 这两者,一者怕事来,一者怕事发,麻杆打狼——两头怕。一时之间竟也达成了协议。 大夫收拾好东西,坐在屋里的余氏母女二人只听他道:“余姑娘,老太太的病乃是体虚不足之症,且用些滋补药材,饮食再跟上,将养一段时日,便也就好了。” 楚翘听了,点点头,心说朱老太太这病多半是家里常年不见油星,给熬出来的营养不良,吃些好的补回来便可。 “那便请大夫开个温补的好药方,让家里人跟着去药堂开药,银子只管记到我账上。” 段青舟说道,这朱老太太算不得太可恶,又没做甚伤天害理之事,帮她一回,也算爱屋及乌了。 第116章 借鸡生蛋 红满苔阶绿满枝,雨打梨花闭门深。 春雨绵绵,段青舟站在檐下,伸手接了一捧雨水。庭院中一树杏花淡红褪白,浓霞照池。全身裹得严实地墨衣在旁静默的站着。 “近来北静王府可有甚动作?” 段青舟有一搭没一搭的发问,漫不经心,说来他已许久未过问那片深宅大院里的事。 “回主上的话,世子大位仍是悬着。去年琉华宴上,二公子被三公子狠狠的将了一车,老王爷却更属二公子,卢玉剑都赏赐下来。” 药堂大掌柜回答,表情却有丝岔乎,愤愤不平,道:“二公子三公子皆是草包!若是日后王位加身,不知道生出多少事端来。主上在这穷乡僻壤,可当真是埋没了。” 段青舟听罢,轻笑两声,倒去了手上的雨水,淡声说道:“埋没了又何妨?北静王府那一片腌臜地界便由着他们去争,我不稀罕,争来斗去早厌了。” 边上的墨衣摇摇脑袋,觉得十分惋惜,不免长叹一声——自家主上倒是看得开! 在这清河县蛰伏下来,一待便是三年之久,只将那小女子放在眼里,不争不抢,活的是越发地淡然。 “药堂生意可好?墨衣,且将杏花折一枝来。” 段青舟来了兴致,想要折一枝带回去,料想这杏花 开的娇嫩,余巧叶定会喜欢。随即段青舟便失笑了,原本便不是甚狼子野心的人,如今过得眼里越发只有小儿女情长了。 “生意一直不错,只是……主上,那余家老太太药吃得有些离谱了。”掌柜的有些说不下去,只好拿了帐薄,双手捧着,呈段青舟面前:“这是近些天来所拿的药材。” “阿胶、北沙参、墨旱莲、女贞子?拿些滋补的也不奇怪,怎地一个老妇人还要吃女贞子这般补阴的药材?” 段青舟长眉微蹙:这单子上的药材无一不是名贵的滋补药,数量也不在少数,单是红参就拿了半斤——朱老太太这般个吃法,怕不是拿药当饭咽! “主子发过话,老太太的用药全记在您账上。况且老太太刁钻的很,下面人招架不住,便也不敢多说,她要什么便给什么。” 乡下老太太倚老卖老,厉害的紧,便是他也难招架得住。大掌柜在说这话时着实的无奈,十分的头疼:“若主上不信,可到店里去看看,便晓得属下所言不虚了,这会人还在呢!” 段青舟眉心紧皱:“墨衣,随我一道去瞧瞧。” 药柜处,朱老太太携了自家傻孙子,正跳脚指手的对帐上的药僮发威,余氏在一旁冷眼相看,端是清闲自在。 “你 还不快些将那药给我包来!这账记在我孙女婿头上,他自会来结钱!”朱老太太恶声恶气,全是褶子的老脸阴沉的厉害,活似要吃人:“小挨刀的,有你这般为难人吗?莫不是你这药堂向来只给官爷贵人抓药,咱们这些庄户人家入不了你的眼?” 老太太乃是大房始祖,颠倒是非的功力自是一流的。 那药僮年纪尚小,又是个新来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委屈之至,几乎要落下泪来:“您说您孙女婿会来结钱!可这簿上的账却从未结过!再说了,哪有像您这样抓药的,杜仲子张口便要二斤,啥病也吃不了这么多,我哪敢给您抓啊!” 边上的余氏一听,立马急眼了,指着那药僮就骂:“你个作死的小畜生,这药你管我咋用,只管抓来记在账上便是,我女婿会来结账的!” 药僮张嘴欲还,却见大掌柜的从后面绕出来,委屈之下,顾不得许多,便了告小状:“掌柜的,这老太太不讲理!” 小药僮指着老太太:“那杜仲子又不能当饭吃,张口便要二斤,若是抓去了,吃死人岂不要算到咱们药堂头上?” 大掌柜没言语,而是望了一眼躲在人后的自家主上,以征求意见。段青舟点头,同时,他心中泛起了奇怪:这要二 斤杜仲子做甚?总不能当饭吃? “小僮,老人家要便抓给她,段先生与我谈合作多年,不至于赖账。” 大掌柜如得大赦,急忙发了话——他也是怕这刁泼老太太撒泼打赖的。 那药僮虽然不满,可顶头上司下了吩咐,也不好得再多说,只得用牛皮纸包了两斤杜仲子气鼓鼓的递给老太太。 余氏和朱老太太见得手,顿时乐了,眉开眼笑的抱着药材,心满意足的走掉,一路还有说有笑的。 “墨衣,与我一道跟着!且看看这俩人。” 段青舟心生疑云,犯了奇怪,叫上墨衣,当即跟了上去。 只见这婆媳二人抱着药材,并未去找马车回宝河村,而是东拐西绕,去了北巷,在一处十分阔气的高墙大院前停住脚步,户户的灯笼上写着黄字。 余氏拿着药材,朱老太太则是牵着小孙子上前敲了敲门环,咚咚咚三声,清脆之极。 片刻之后,大门里探出个小厮,那小厮拿着杆秤,四下望了望,问道:“这回是什么药?” 余氏腆着张笑脸,凑上前去,将手里的药材展露出来:“这回是杜仲子,上好的杜仲子。” 那小厮瞟了一眼,又用手抓了抓,满意的嗯了一声,拿着秤杆称起斤量来。余氏和老太太就在一旁眼巴巴的望 。 “不多不少,正好两斤。这药材我们黄府要了!”小厮放下秤杆,拿出两吊钱来,递给余氏:“两百文,多一文也别想。” 那余氏是为口水都能多争一争的主儿,此番却闭了嘴,不作声气,喜眉笑眼的接下两吊钱,嘴里还连谢不止。 小厮却没多睬她,收了称杆,拿了药材,转身进去,啪的一声就将大门关上,生份至极。 老太太却不将这些往心里去,眼里只有那两吊铜板:“儿媳,快数数钱!看看对不对。” “黄家家大业大能少咱一文啊!” 余氏虽嘴上这般说,手上却是飞快的点了一遍铜板。 确认无差后,两个人各分了一吊钱。 “无本的买卖确实好做,平白无故也能得钱。” 余氏得了钱,喜眉笑眼的,一张长长刀条脸也柔和了几分。 朱老太太拿着钱,也笑了,露出一嘴歪倒的烂牙:“改回再上药堂抓些山参啊啥的,又不要咱出钱,总归是要算在段家儿子身上的。” 余氏乐极了,嘴边两道八字凸纹越发的丑陋:“就是就是,我可听说了,这老山参最值钱!” 段青舟在边上听了个一真二切,原来这婆媳二人是在做这借鸡生蛋的无本买卖! 他不由冷笑,要想这买卖做得长久,怕是不容易! 第117章 上门哭穷 半抱春寒薄杂烟,一梢斜路曲墙边。东家小女贪妆裹,听买新花破晓眠。 朱老太太前脚从黄府那得了钱,后脚又来了楚翘的铺子,余氏则早早的让她支走。 老太太精的很,卖药的钱可分她一份。半个女婿半个儿,巧叶是她生的,段家儿子是她女婿。自个儿只是装病找由头,一人出了一半的力,卖药钱自是要对半来分。其余的便莫要想! “奶奶的好孙女哎!” 刚到门口,老太太便期期艾艾叫唤起来。屋里的楚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顿感头疼,但还是现身迎人——虽说不喜这老太婆,她还要点脸,老太婆撒泼耍赖也教旁人笑话。 人生如戏,全靠尬演,楚翘撑了一张笑脸。见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便让阮小六上去扶了一把,刘小妹则是奉了茶水来。 “不知您老上门有何事?” 楚翘端起一盏茶抿了两口,笑呤呤的发问,内里寻思该如何不着痕迹的撵人。她从不是个大度的人,往前的时候,老太太可没拿她当亲孙女,一口一个小野种,叫的可顺了。 “嗬,这不是想着小妹和柱子许久未见,便领他上县城让俩小两口见上一见。” 她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说着便扭头去望歪 嘴留涎的刘顶柱:“路上就嚷嚷着要见你小媳妇,这回子是见着了吧?” 朱老太太又冲刘小妹说道:“还不快带你男人到后面去玩。” 刘小妹是被朱老太太教训过的,又受惯又受怕,只好拉着刘顶柱的衣摆下去,那刘顶柱虽是个傻子,倒也乖,傻笑着就跟小妹走了。 楚翘怕这傻子不知分寸,便对阮小六使个眼色,让他跟在后面瞧着点。一时间铺子里便只剩了朱老太太和楚翘。 “奶奶的心尖肉,好孙女诶!” 朱老太太唤了一声,十足的肉麻酸倒牙。 楚翘呵呵一笑,心说她算哪根葱?心尖肉好孙女,着实担当不起。 万不想再和朱老太太寒暄,她直截了当:“想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老有话直说。” 不说还好,一说朱老太太便抹了眼泪:“奶奶的好孙女,你得有良心,不能不管奶奶!” “这是个如何说法?” 楚翘蹙了眉头——子女尚在,儿孙成群,轮不着她一个外人管吧? “都怪你大伯大伯娘不争气,我病倒了也不曾掏出一个大子。孙女儿啊!奶奶这病,没钱是治不了的!今日我去抓药,那小伙计不单不给,还将奶奶数落了一通!” 老太太又瞟了一眼楚翘: “奶奶都七十多的人了,少活几年也碍不什么!只可怜了你这堂哥,我若死了他也无人照拂!” 朱老太太说着说着,竟哭天抹泪的拜倒在楚翘面前:“巧叶啊,你是个有福气的,嫁了这么个有钱的主儿!还望你接济我这又病又穷的老太婆啊!” 这老婆子都七十多了,楚翘唬了一跳,当即就往后面一闪,不肯让其跪拜——她还要点脸,这是万万受不起的! “要多少,开口便是!您老拜我,是要折寿的,我可受不起,快些起来!” 楚翘厉声恫喝:她现今有钱,打发朱老太太还不容易? 这老东西虽可恶了些,到底没害过她,总归是个无钱无势的老人,谁也指望不上。 如今都求到她门前了,一副可怜相的,总不能硬下心肠给撵出去。楚翘当即拿了半两碎银出来,递与朱老太太:“您且拿回去买些好吃好喝,至于这病是急不得的,慢慢调养着罢!” 一见得了银子,算盘落实,朱老太太眼泪也不流了,鼻涕也不抹了,迈着老腿从地上爬将起来,那叫个好话连篇。 楚翘送她与傻子刘顶柱出了门,却正巧碰上了回来的段青舟。 老婆子内里外里都是个爱富的主儿,又停下来恭维 了一番段青舟如何如何有本事,直到嘴皮子说累了,这才挪着小脚拉着小孙子悠悠的走掉。 等人走远了,段青舟蹙着眉头问:“她这是来作甚的?” 不明所以,楚翘奇怪的望了他一眼,道:“讨钱的呗,老太太说药堂伙计嫌贫爱富,不肯抓药与她。待会你管柜上取些银两,老这么晾着赊账也不行。” “只怕这张账,不是好结的。”段青舟微微摇头:“你可晓得,朱老婆子近来抓了多少药?杜仲子张口便是二斤,阿胶,北沙参,女贞子,加起来也有个五六斤。” “乖乖,这是将药材当饭吃了!便吃饭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楚翘当即唬了一跳。 段青舟缓缓说道,狭长的凤眼已然眯了起来:“且看这药材都是值钱的,单单是阿胶便要七十个钱一两。” “啊?” 楚翘嘴角直抽,这老婆子都没少真话——该不是老太太将药材诓回去私底下卖了吧! 段青舟却是一点头:“她找了个买家,是玉泉镇上专做药材生意的黄员外。六十文的一两的杜仲子,她两百文便卖了两斤。”说完,他轻笑起来:“只怕药材都与田地里的杂草这般不值钱吧!” “难道人人都像你这般!” 楚 翘笑骂——怪不得段青舟家吃得起外来的死贵白糖,原这药材生意如此赚钱! “要论做买卖,她们可比我精,一手借鸡生蛋都做起无本的生意了。”段青舟笑笑,眼里却透出一丝冷光:“这生意当真是好做。” “诶?听你这般说,那老婆子纯粹是装病来着!怪不得脑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我还只当这老太婆只是可恶了些,没成想坑人蒙人,她倒一个不落!” 明白过来的楚翘牙根都痒痒了,敢情朱老太太是装可怜来骗她钱的!纯粹一猪八戒穿皮袄——死皮赖脸! “可恶呀!” 楚翘气得直吡咧,段青舟微微一摇头,搭了一下她的肩:“莫急,要如何个收拾?” 楚翘瞥了他一眼,十分不解:“如何个收拾?”她又看了段青舟一眼,啧啧称奇,姓段的平日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隐士名流似,怎地今日要算计人了? “怎样?忍气吞声,算了么?” 段青舟又问,凤眼微挑着,竟流露出服奸诈的味道。 “轻易算了?我哪有这般好欺负!” 楚翘冲他一挑眉毛,心下已然有了主意——老虎不发威,当我hello kitty!向来只有她坑人,哪有别人坑她?将她当做活钱庄了么! 第118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上) 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楚翘上街买了个小白萝卜,水灵灵,白生生,在这个节度实属难得。 萝卜的长的很有特点,生得又小小可爱。故,不过巴掌大的小萝卜,卖菜大娘硬要了楚翘十个铜板。 “诺,你要的,且看看长的可还合你的意。” 楚翘将那根小萝卜递到段青舟面前。段青舟看了一眼,便点头收下,将小萝卜丢到日头底下毒晒去了。 春日的太阳亦不是摆设,一两日后,小萝卜便被晒得发蔫,脱了大半水分。他这才将萝卜收回,端出蜂蜡,硫磺,参片,全倒进锅里,再加架上蒸屉,小萝卜置于其中,大火猛蒸了一日一夜。 等拿出来时,小萝卜全然变了个样——须子张扬,表皮微黄,像极了那传说中的百年老人参! 楚翘将拿炮制过的萝卜放到鼻下,嗅了两嗅,味道却是带着点清香,硫磺味不大闻得出。 “我虽不懂这人参,但用来糊弄婆媳二人是绰绰有余的了。” 楚翘笑笑,找了根红绳,小心翼翼地将小萝卜系起,生怕触断了一根须子,破了人参好相。 段轻舟颌首,递来一只锦盒:“好马配好鞍,你我这便将它送到药堂那去。” 药堂大掌柜在见识过一番炮制过后的小萝卜,也不由啧啧称叹:“段先生这一手 当真是厉害,若不细看哪能看出这是个假冒的!” “掌柜的,若是那婆媳二人再来抓药,便将这百年山参给她,且让老太太好好补一补。” 楚翘笑微微的说道,笑的纯良无比,人畜无害。 掌柜的捧着锦盒,一派生意人特有的狡诈模样:“诶诶!” 春雨细密,这余氏与朱老太太只图银钱,却是不怕辛苦的,冒着雨便来了药堂。 “掌柜的,您这有人参吗?” 见柜上站着的不是那屁大地药僮,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掌柜,余氏不由放尊重了语气:“我家婆母身子不大爽快,需拿人参吊一吊。” 大掌柜拨愣着算盘珠子,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后边的朱老太太,心下冷哼:这位老人家面色红润有光泽,怕是再活个几十年也好说的很! “这人参乃是大补,平常人是吃不得的,况且…也断不是你这种人家吃的。” 大掌柜又看了眼朱老太太,不再言语,低头拨弄算盘去了。 余氏本就是个泼的,见他瞧不起人,挥手一巴掌拍到了柜台上,连带着台面上的算盘珠子也跟着一跳。 她刀条脸一沉:“我女儿女婿有钱着呢,记到他们账面上,你遣伙计去要便是!” 大掌柜这才正眼看向余氏,语气中有丝谄谀:“得嘞!这便给您记上帐。这人参越老嘛,便越好!我这小店只有五六年的,十 年往上的……” 大掌柜顿了一下,凑到余氏耳边,低声说道:“前日有一参农,送了一株百年的老山参过来,价值百两啊!不知您——要不要?” 起先,余氏唬了一跳——百年的老山参,岂不成说书先生嘴里的古灵惊怪了。随即她又静下来,低声问:“当真是百年的老山参?” 大掌柜的冲她使了个眼色:“我莫不是还能骗你?你买了或吃或拿出去卖都亏不了,就这品相的山参放到京城里足能卖个儿百两银子呢!” 这句话可说到与余氏心坎里去了:反正帐记在有钱女儿女婿身上,她可不怕出不起银钱! 晓得这玩意金贵,百年山参怕是十来年也遇不上一回,余氏心动的很,她不敢一人定夺,便扭头与朱老太太说道了一通。 朱老太太人老成精,觉着有些不对味儿——人家不卖达官贵人卖你这草民做什么?便推脱道:“这百年山参只怕是山里的精灵,咱们这等子是享用不起的,吃了怕折寿!” 余氏此刻财迷了心窍,素来的精明脑袋也有些发昏,她道:“咱们自是享用不得,那员外郎黄老爷财大气粗,一看便是个贵人,他还吃不得?” “这倒也是,那便卖与黄员外。”有钱不赚猪头三,朱老太太起身哪帕子擦了傻孙子嘴角乱流的口水,复述道:“咱们是享用不起的!” 余氏要下了那只百年老山参,并亲眼看着大掌柜在账簿上记下一百两的欠款,准备回头向余氏有钱的女儿女婿讨要。 待记下欠款后,大掌柜这才抱出了一只十分漂亮的锦盒,并当着余氏的面打开,取出那根淡黄并伴有清香地人参与她过目。 大掌柜的语气深长,眼中笑意盈盈:“这可是百年山参,千万要保管好。” 朱老太太没见过这等子好东西,一瞧盒子里装着的参手足具备,果然有人形,当真漂亮,一双老眼立马移不开了。 余氏却不耐烦,一连数个“是了是了”,抱着锦盒就往外走,朱老太太拉着孙子,挪着小脚,步履蹒跚,急忙跟上。 一路行到黄府,余氏抱着锦盒,急吼吼的就去敲门。开门的还是上回那个小厮,小厮揉揉眼皮,十足不耐,喝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这是要赶着去投胎么?” “诶,小哥!我这回可有好东西,百年的老山参!” 余氏献宝一样,双手捧着锦盒奉到小厮面前,眼中精光闪烁。朱老太太在旁附和:“百年山参!刚从东市大药掌拿回来的!” 黄家祖上便是做药材行当的,便只是个小厮也识得几味草药,小厮定睛一看,只见锦盒里当真装着个参,表皮发黄,须子张扬,足有巴掌大,手足俱备,已然成了人形。 他当下就是一喜——这等 好东西,便是百年也难得一见,撅着屁股,颠颠的就去找禀府上管事。 那管事一听,登时乐了:百年老山参啊!延年益寿的天才地宝,若是送到老爷跟前,岂不是立了一份功劳! 管事当即撩了袍子,拔腿飞奔而来,等见了余氏婆媳手中的百年老山参,管事乐得都找不着北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呀,这等好东西,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都有人形了,说不准再在山里长上几十年,就变做个人参娃娃了!” 清河县只是个小地方,管事做了半辈子的管事,还没见过这么大个的人参,又是东市药堂拿来的,哪会有假?便不生疑,当即就从账房给了九十两银子给余氏朱老太太,自己则抱着人参,喜颠颠的要去找黄员外邀功。 这百年的老山参已然是天材地宝,管事转着脑袋见四下无人,偷摸着揪下了一根参须:人总归是有私心的,如此稀罕的好宝贝,凡人吃了少说也能添个几年的阳寿! 再次确认无人看见,他放心大胆的将人参往嘴里一丢,嚼了两嚼——有点不对劲?怎一股子蔫萝卜味!管事心下大慌,又揪了一根须子,再尝依旧是萝卜味! 管事又发现,那人参居然会掉色,染了他一手蜡黄!而参上多了几个白指头印! 管事明白过来,彻底傻眼:萝卜终究是萝卜,变不成人参的! 第119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下) 被如此戏弄,管事怒极,他当即就叫了府上的府丁去捉拿那婆媳二人! 九十两银子算不得小数,余氏婆媳二人对半分,各得了四十五两,此间正寻思着要如何花销,一时也并未走远。 黄府一班府丁出了巷子左拐,便遇上这余氏婆媳几个,不由分说,当即拿了叉棍押了人,怒腾腾的带回府内。 而府内几十个府丁一字排开,都拿着大棒,凶神恶煞,气势骇人。余氏婆媳二人哪见过这等场面,以为这黄府要做那杀人越货的买卖,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你们这是要做甚!” 朱老太太惊声叫起来,褶子脸上尽显慌张,手抖之余,银子也掉了一地。余氏一边往怀里捡着银子,一边恫吓府丁:“我女婿可是要娶县令妹子的!若得罪了我,准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边上的府丁一听,顿时乐了:“你女婿要娶县令妹子,那你岂不是县令他老母?哈哈哈!” 余氏刀条脸一红,刚想开口,就见正厅中出来个穿金戴银的半老头子,边上跟着刚才的小厮和管事。 小厮一指余氏婆媳:“老爷,就是她们!” “那人参纯粹是假的!拿萝卜硫磺熏出来的!足足骗了咱九十两银子!” 管事愤慨,气得半死,吹胡子瞪眼睛。 “你说啥?”余氏叫起来:“我咋骗你了,人参咋就成萝卜了!” 管事不多说,只将那掉了色的人参丢到二人面前:“莫说我冤枉你!自个儿去看!” 朱老太太低头一看,她虽老眼昏花,却也瞧出来了——这哪是人参啊!分明是只掉了色的小萝卜! 余氏也 惊了一跳,错愕道:“这这…这…” 管事正在气头,认准了是这余氏财迷心窍搞的鬼,压根不容解释,哼声道:“拿萝卜冲人参骗你爷爷,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终日打雁终叫雁啄瞎了眼,往常只有她算计人,哪曾料到会被人算计?余氏瞪圆了两眼,自认清清白白,她何曾做过这事? “放你娘的毒,红口白牙端会咬人!这人参可是我一路从药堂抱过来的,哪做过甚手脚!” 余氏气极,怒极,恨不得上去撕了管事。 “哟,你还不认?当别人都是傻的,东市药堂莫不是能卖你假药?他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准要是你这婆娘财迷心窍,拿假东西来骗人!” 管事翻了个白眼儿,扭头对身边的半老头子说道:“老爷,您看如何处置这婆娘?” 半老头子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余氏,手里的核桃转了两转,淡淡的开了口:“小的是个傻子,老的又不经打,给这凶恶婆娘来上三十棍子,让她好好尝尝这滋味,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到我黄府来行骗。” 下边的府丁得令,当即就硬拉了余氏摁在条儿登上,棍子噼里啪啦的就下去了。 “哎哟哎哟!打死人喽!” 那余氏左右是个妇人,哪挣得过身强力壮的府丁,只有趴在凳子上挨打,哀嚎的份。 朱老太太见状,骇的胆都破了,哪敢替余氏求饶,生怕自个受到牵连,搂着傻孙子,畏畏缩缩的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她还要多活两年,这把老骨头万不经打。 杀威棍,杀威棍,一棍子下去便是余氏的一声嚎。待三十杀威棍打完,余氏 面白如纸,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丢出去,凭的叫人眼烦。” 半老头子淡淡的说道,手里的核桃骨碌转了一声。 府丁得令,一人抄起余氏的一只胳膊,拖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朱老太太也很识相的跟在后面,没等着人来撵。 砰的一声,余氏被扔在地上,黄府大门也紧闭起来。 “啊哟,我的腰啊!怕是断了!” 余氏被打狠了,在地上蜷成个虾米,疼的汗如雨下,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爬将起来。 “这黄员外好厉害的手段!儿媳呀,你伤的如何?可有怎样?” 朱老太太连忙去扶余氏,余氏疼得直哼哼,却不忘咒骂起黄府那群披人皮的狼:“一群挨千刀的,下手怪狠!等着瞧吧,生儿子没屁眼,早晚要遭报应!” 虽疼得直咧嘴,余氏骂词却是不休,骂骂咧咧的始终不见停,等她出了气,骂了够,这才住了嘴,开始回想这其中的不对劲:“你说这人参,咱一直抱着没离手,怎地就成假的了?” 朱老太太平时默不作声,却是个有主意的,瘪着老嘴想了想,开口道:“人人都道东市药堂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这人参事有蹊跷,只怕是捉弄咱们,故意卖的假货!” 这会子余氏全在气头上,听朱老太太这么一说,觉着十分的有理,当即插了腰秆,一瘸一拐,气势汹汹的就上了门。 “卖药的,你给老娘滚出来!” 余氏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终日打雁反教雁啄瞎了眼,被如此算计,余氏受了天大的亏,鼻子眼睛全气得挪了位。 大掌柜的都是笑微微,乐呵呵,如 往常一般:“这位大嫂稍安勿躁,我这不是来了吗?” 余氏气得长发凌乱,形似夜又:“你卖我那人参乃是假的!” 大掌柜一征,做出个诧议的神色:“我药堂自开张以来便是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大嫂红口白牙可不好污蔑人!” “我冤枉你?你拿萝卜充人参!害得我被黄府的人一顿好打!” 平白挨了顿打,还受了冤枉气,这些事向来是余氏对旁人做的,如今一一返到自个身上,滋味可想而知。 “诶?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萝卜自古便是小人参,你们庄户人家也说萝卜比人参。这萝卜在山里长了一百年,可不是百年老山参吗!我哪里拿萝卜充人参了!” 大掌柜翻了个白眼,抱了手,满眼的鄙夷:“况且你这种人家是吃得白参的么?要人参不就是要那萝卜!自己不说清楚,反倒怪起我来?” 余氏气的脑袋都发昏:“一小根白萝卜,你敢要我一百两银子?” 他早就备了一套说辞,大掌柜呵呵一笑:百年的萝卜也算得稀奇,还不值这一百两吗?况且您是给我现银了还是纸票? 大掌柜的本就是生意人,能言善辩,妙语连连,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愣将余氏堵的是瞠目结舌,理屈词穷,哑口缄默。 最后,余氏急了眼,跳了脚——我将女婿女儿请来,替我主持公道,且瞧瞧你这奸商是如何个做派! 大掌柜的不慌不急,伸长脖子喊了一声:“段先生,余姑娘,这位大嫂要请你们出来呢!” 话音刚落,段青舟与楚翘便掀了帘子从后屋走了出来。 “娘诶,刚我与青舟哥 哥前来结账,怎地半月时日,奶奶便吃了两斤杜仲子,一斤阿胶,三斤女贞子?怎地还要吃人参?这是得了什么病!娘快让大掌柜的给奶奶瞧瞧!” 楚翘装出一副焦急模样,眼睛却是斜向后边的朱老太太,心中不禁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余氏还真有脸敢来药堂,也不枉她与段青舟在此守了整整半日。 事情的轻重缓急,余氏还是晓得的,若是借病赚钱的马脚露出,怕是以后都莫想再来讨钱,余氏急忙打起哈哈,想要糊弄过去。 段青舟却是不由她多说,故作奇怪的道:“我似是听到你娘上黄府被打了一顿,这是……” 一双狭长的凤眸瞥向余氏,段青舟笑了:“刚才黄府有几个小厮到我店里吃小食,说来了对拿萝卜充人参骗钱的婆媳,那婆媳二人之前还常常拿些草药上黄府售卖。” 余氏一听,脸全白了——这段青舟是什么都晓得! “呀!敢情这是装病拿我当冤大头宰啊!” 楚翘一双眼睛冷眯了起来。 “你个死丫头,我生你养你,让你出点钱咋啦!又不是要你的命!你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你一口粥呢。” 余氏再不要脸也总归有点羞耻心,又被拿了个正着,当真叫个没脸,但余氏哪里是会认的人? 虚张声势是惯用的伎俩,她一边恶声恶气的骂,一边脚底抹了油似的,夹着尾巴溜出了药堂。朱老太太更是见风使舵,势头不对,着挪腾着小脚,拉着孙子早走了。 楚翘与段青舟相视一眼,皆笑了——有此一出,想来余氏朱老太太是不敢再拿生病的幌子来骗人了。 第120章 少女与狗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段青舟要回宝河村照看药田,楚翘现今与他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收拾了几件衣服也随他一块回去。 阮小六要忙着农庄事宜,抽身不得,刘小妹年纪过幼,临行前便将铺子交与曲小姐照管几日。 曲扇儿出生户贾商富,生意经不用学便会,自是不用担心,只是——二月初惊见草芽,曲扇儿与狗相对愁。 狗子四脚不离地,奔波了几十里地,好容易到了小食铺子,却与心心念念的楚翘失之交臂。马车早已驶出半日之久,段青舟二人这会子怕是已经回到了宝河村,纵使狗子再多长出几条腿也是追不上的。 “你,你别咬我!” 曲扇儿颤颤巍巍的向后挪着,她认出这只是楚翘养的狗,故而不敢让人撵出去。 “汪,傻了吧唧的。巧叶说过,人身上有很多细菌,会得病的,咱才不咬呢。” 狗子将狗头一撇,翻了个大白眼,显然对咬人毫无兴趣。 曲扇儿怕狗是出了名的,以至于曲府周围十里,连根狗毛都见不着,而她对于狗这种生物更是敬而远之。 可眼前这只狗,居然似人一般,露出了副鄙夷模样,这让曲扇儿觉得十分稀奇,胆量也大了几分:“狗儿,你饿不饿?” 狗子是个吃货,从来只对吃有兴趣,听到曲扇儿如此问,汪的叫了一声,半坐起来 ,呼呼的吐着肉舌头,两眼放着精光:“饿!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曲扇儿听不懂这只土狗的话,却是读懂了它的意思,扭头对边上的侍女,道:“余姐姐家的狗儿定是饿了,你且去买块烤肉来。” 她家乃是清河县首富,曲扇儿财大气粗,最不吝的便是这银钱,不一会,侍女果真从外边买了老大一块烤肉回来。 作为一只土狗,尽管跟着巧叶不缺吃不少喝,隔三差五还有肉骨头打牙祭。可巧叶抠门的很,他还从尝过如此喷香高级的烤肉! 狗子欢喜的要命,不等待女递到面前,它一甩狗头就给肉叼了过来。吡着犬牙,甩开腮帮,大吃特吃起来,吃相狰狞,以至于将胆小曲扇儿唬了一大跳,吓得躲在墙边直念佛。 等它吃完后,曲扇儿才挪着小步子,凑到狗子边上,先是出言警告了一番,她才伸出一只手试试探探的轻摸了一下狗子。 旺财从不是那种三贞九烈,冰清玉洁的狗子,别人摸了便摸了,少不了块肉。对方又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便仰面翻了白肚皮,缩着四蹄,一副十足享受的模样,任曲扇儿去摸。 曲扇儿活了一十五年,还从未摸过狗,这下犹如有了新发现似的。撸起狗来便是没完,上下其手,大摸特摸,春日里狗子本就褪毛,等她心满意足的收了手,狗子背上也秃了块黄毛。 “狗儿狗儿啊,这都快惊蛰了呐 !” 尝过撸狗之趣,此时曲扇儿已然不怕了。狗子却没有搭理,对方本就是个亭亭少女,心境不定,生出些感春伤秋的情绪也不奇怪。 “宁哥哥怎还不来上门提亲呢?”曲扇儿又开了口,长长的叹息一声:“他定是不喜欢我的,可我又不是温柔贤惠的料,学不了林黛玉。” 狗子登时瞪圆了狗眼——这漂亮丫头年岁不大,怎地就要急着嫁人了?狗子不懂人间情爱,也无从解答,只好低吠了一声,以示安慰。 “呜,好长时间没瞧见宁哥哥了!狗儿,你带我去找宁哥哥好吗?” 曲扇儿叹道,鬓边龙吐珠娇艳异常。不知恩图报的狗子不是好狗子,狗子冲曲扇儿汪了一声,爬起来就往外奔去:“汪,咱这就带你去找你的情哥哥!” 虽不解其意,但曲扇儿怕狗子跑丢,只好紧随其后,急急跟上。直到狗子跑到楚宅,曲扇儿才晓得狗子这是带她来找宁哥哥了。 “呀,狗儿你当真带我来找宁哥哥了!” 曲扇儿欣喜万分,领着狗子便要进去,谁知门口的两个家丁却是一挡,将她拦下:“大人有吩咐,近来不见客。” 尤其是女客! 楚小宁近来桃花颇多,导致怕女人怕到了极点,曲扇儿这小包子脸又对他死缠烂打。他索性在府宅门口安排了俩个家丁,并下了令,狗与曲扇儿禁入,他断不能将这小包子放进来! “给本小姐让开 !” 曲扇儿柳眉一竖,在家里那是被自家老爹捧在手心里的,加之几个哥哥又宠她,大小姐脾气十足。 两个家丁一脸为难模样:“这不成啊……曲小姐,大人有令,你别为难小的!” “那就休怪本小姐了!” 曲扇儿径直就往里走,两个家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清河县令首富的千金他们自是得罪不起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躺在花园中惬意休闲的楚宁一听,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下:那小包子脸准是来找他逼婚的! 其声渐近,连滚带爬,楚宁藏进了一簇蔷薇花中。他并非真要找个林黛玉,只是楚宁不爱曲扇儿,虽说这小包子脸也蛮可爱的。 “宁哥哥!宁哥哥!” 两个家丁休想拦住曲扇儿,她四处找寻着楚宁的身影,将花园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宁哥哥到底在哪呢?” 找不到心心念念的人,曲扇儿两撇秀眉蹙起,颇有些失落。 狗子比人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躲在蔷薇丛中瑟瑟发抖的楚宁,念在先前吃了曲扇儿的烤肉,又见这丫头一副失落模样,狗子打算出手帮忙。 旺财撒开四爪,一头钻进了蔷薇丛中,对着楚宁又咬又嚷:“汪,丫头,在这!在这!你宁哥哥在这儿!” 楚宁挨了狗咬,怒不可遏,但这是妹妹养的狗,他哪敢下手?苦叫了一声狗祖宗,伸手就要摁住狗子,不让他叫。 可还未等 他做出行动,一双红色的绣鞋便出现在楚宁眼前。曲扇儿叉着腰,小脸气鼓鼓的:“好啊!宁哥哥,你竟躲到了这!” 楚小宁讪讪一笑,寻了个借口:“呵呵哒,我这是在捉虫子!没有躲你!你可不要误会了!” “哼,分明就是躲我!”曲扇儿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了楚宁的耳朵:“若非躲我,你为何不来提亲?” 楚宁怕就怕曲扇儿这无法无天的脾气,说动手便动手!他疼得龇牙咧嘴,不住求饶:“好扇儿,你快松手,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不要,我若松手,你定跑的远远。” 曲扇儿将脑袋撇开,刁蛮至极。 “不跑,我不跑!” 楚宁快哭出来了,他是真后悔那日去曲府乱说话。 “那你去不去找我爹爹提亲?” 曲扇儿撅着嘴,手却不肯松开。 “去去!我去还不成吗?姑奶奶,耳朵真要掉了!” 楚宁痛极,疼极,简直泪流满面,违心的给出了答案。 “宁哥哥,这才乖嘛!” 曲扇儿当即松了手。 谁料,那楚宁没了束缚,像猴一样的窜了出去,转眼间就跑出了府,并哈哈大笑起:“小包子脸,你想得美,我楚宁找的老婆得像我妹妹那样才成!” “宁哥哥你骗敢我?” 曲扇儿勃然大怒,气得抓起鞭子,风风火火的追了出去。 狗子无奈的摇摇头,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只是这层纱隔的有点厚…… 第121章 谁是小三?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楚宁跑的再快也躲不过曲扇儿的长鞭,任他有三头六臂,一鞭子下去也就老实了。 “奶奶,您到底是看上我哪点好?我改还不成吗?” 楚宁欲哭无泪,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小包子脸便敢追着他满大街的跑,日后若要成婚,岂不是要被她打死? “宁哥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的上我家去提亲?我是老虎还是豺狼,一连躲了我许多日!” 曲扇儿气得直跺脚。楚宁却是在心里暗念:豺狼虎豹哪敢和您比?分明就一夜叉! “我不管,宁哥哥你这便与我上街买些礼品,上门提亲去!” 这曲扇儿是真爱楚宁爱到了肝脑涂地的地步,连脸都不要了,大白日的就硬扯着楚宁上街采买礼品。 无可奈何,逼不得已,万念俱灰之下,楚宁只得陪同曲扇儿一道上街。 曲扇儿楚宁在前走着,后面跟着婢子小厮,以及一串百姓——这曲家是出了名的有钱,楚宁是出了名的官大(仅限清河县内),二人一道上街,足够引人谈论。 “宁哥哥,我爹爹好吃甜口。买些胭脂凉糕回去可好?” 嘴上发问,曲扇儿手里的钱却已经递了出去,也不问价钱,反正她有的是钱。 “你买便是。” 与曲扇儿一道上街,楚小宁已是不情不愿,哪还肯细细 的商讨?又不是当真要娶个小包子脸回家。 “哼!宁哥哥——” 见他敷衍了事,曲扇儿撅了嘴,十分的不爽,刚要埋怨,就见街边跑出个娇娆女子,指着她张嘴便骂:“哪来的小妖精!竟敢勾搭楚大人!” 楚宁定睛一看,顿感头疼——一个曲扇儿就够他受的了,这余金莲又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 “你是谁?” 平白被骂了妖精,曲扇儿柳眉一竖,俏脸罩霜,不悦道:“凭的会骂人!比本小姐还不讲理。” “骂你又如何?大白日的便与楚大人卿卿我我,呸!也不拿镜子照照楚大人是否瞧得上你!” 余金莲斜着眼,话说得难听,语气却有些酸。 她对楚大人可谓生扑活奔,奈何楚宁对她实在感冒到看到人就会流眼泪,见了她便躲,这会子却又傍了个小妖精在边上!余金莲不酸是假的。 “诶,妹妹,快点回去罢!莫再说了!” 边上的刘红杏虽不识对方何等身份,可见曲扇儿穿着不凡,料定得罪不起,有十分地自知之明。 “我偏不!小小年纪,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一看便不是好东西。” 余金莲是一颗心全然系在了楚宁身上,哪里见得曲扇儿与楚大人在一块?便是毫无干系,也非要来出棒打鸳鸯,她向来跋扈惯了,又心比天高,何谈忌惮? “啊?你敢骂本小姐!” 在家中曲 扇儿无人敢惹,到外边更是只活螃蟹,凭着首富千金的名头,便是楚宁也不敢拿她怎样,在这清河县从来都是横着走。 这叫嚣嚣的女子,一不是名门千金,二不是官家女眷,曲扇儿哪肯将她放在眼里?从腰间解了长鞭,当即就是一挥,一鞭子当头抽了出去。 曲扇儿练鞭先练了几年,在内行人眼里绣花枕头罢了,抽起人来却也是疼的。 余金莲迎面挨了一鞭,差点没哭出来——她哪吃过这种苦头?从小到被余氏穷汉养娇子,宠了个没边,何曾挨过打? “你个小妖精,老娘今天非撕了你的大胯!” 余金莲登时红了眼,张牙舞爪的冲上去就要找曲扇儿报仇。哪知还未扑到人跟前,曲扇儿一记窝心脚就将人踢出老远:“想收拾本小姐也得你有这本事才成!” 那余金莲挨了一记窝心脚,嚎叫着坐在地上,双手捂腹,垂着脑袋,呜呜咽咽起来:“小妖精,你等着!老娘今天非撕了你不可!” 曲扇儿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准余金莲搽脂抹粉的小脸,左一耳光,右一耳光,来了个正反锅贴:“你是个甚东西!也配跟本小姐动手!”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论刁蛮任性,张扬跋扈,曲扇儿绝不多让余金莲,但论身家手段,余金莲却是比不了的。 近日来曲扇儿在楚宁那吃了不少憋,正是一肚子的火儿 ,偏生有个不长眼的撞上,分明是苍蝇爬墙——挨拍。还敢骂她小妖精!曲扇儿下手是越发不知轻重,打得余金莲嗷嗷直叫。 楚宁念在余金莲总归是妹妹亲大姊,打出毛病,如何交代?便劝曲扇儿,差不多出气了,也该收收手:“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可是我妹妹亲大姐!出气便罢!” 曲扇儿一听,倒是停了手,两撇柳眉却是:“她便是那日在你房中洗澡勾引你,乡下来的小狐狸精?” “小妖精,骂谁呢你!” 余金莲骂惯了别人,骂词落到自个身上却是不肯的。 曲扇儿没睬她,只是望着楚宁。楚宁无奈的一点头,捂着胸口道:“是她!给我吓得呀三天三夜没睡着!闭眼全是她那个妖魔样。” “哼,下流坯子!宁哥哥,我替你教训她!来人,将这乡下来的小狐狸精拖回去。敢勾引我宁哥哥,本小姐非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曲扇儿收了鞭子,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仆人得令便要去叉人。见对方是动真格的,余金莲慌极了,一面蹬着腿,一面尖叫起来:“你们凭啥抓我!” “凭你欺辱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乃清河县首富千金,那能容你一个村姑辱骂!” 曲家的一个小丫头抬着下巴,眼神满是轻蔑。 佘金莲这才晓得自己是惹到不该招惹的主儿,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结结巴巴的求饶起来 :“小姐……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回吧!” 曲扇儿不爱仗势欺人,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她指间绕了一圈发丝,咯咯笑起来:“这回?莫不是还有下次?求饶嘛…晚了,给本小姐拖回去!” 仆从得令,架了人就要往曲府走。楚宁晓得这小包子脸是无法无天惯了,连他都敢打,何况一个乡下村姑?若真教她拿回去,余金莲不死也得脱层皮!到时该如何向妹妹交代? “丫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大事化小罢!”楚宁拉住了曲扇儿的小手:“听话,莫要闹了。” 曲扇儿还是头一回被楚宁如此亲近对待,耳根子烫得厉害,脸庞也泛起了两抹红霞,低首羞涩一笑:“全听宁哥哥的。” 楚小宁向来是瞧不上这小包子脸的——风风火火,急急躁躁,与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无半点干系! 低首一笑,却是流露出了小女儿的怯情姿态。楚宁心脏莫名漏了一拍,觉得这般的她真是好看至极。 “咳,放人!乡下来的小狐狸精,你可听好了,若是日后再敢勾引我宁哥哥,本小姐绝不轻饶你!” 看在楚翘的面上,她便高抬贵手,做个顺水人情,饶余金莲一回。曲扇儿扬鞭一指,盛气凌人:“还不快滚!” 死到临头,却又绝处逢生,余金莲如同大赦,哪还敢再耽搁?爬将起来,屁滚尿流的就跑了。 第122章 奇葩亲戚是非多(上) 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苹生。 顾念着田庄事情多,地里的冬小麦也差不多长成该收了。故,段青舟与楚翘没在宝河村多呆,春分一到,急急忙忙的回了小食铺子,准备转身田庄。 天气转暖,卤煮生意不大好做,楚翘索性闭店,权当给刘小妹与自己放个假。 楚翘闲来无事,便将精力放在了吃食上面,一清早便出门,到菜农手里买了新鲜的竹笋。用盐水焯熟,切成细丝,敲上几个红心流油的咸鸭蛋,摊上一篮子烙饼,便是一顿早饭。 “段青舟,我买了许多春笋,一顿吃不了,晚间便煎笋饼如何?” 楚翘递了张饼子与段青舟,她早间见春笋新鲜,便多买了些,哪曾想会捡了一篮子回来。 “你做主便是。” 段青舟接过面饼,微微一摇头,心头也叹了口气——怕是这几日都要吃笋了。余巧叶说买多,那便是真买多了,拢共三人,如何吃得完? “好。腌竹笋、笋丝饼,凉拌笋、竹笋炒肉,晚间的饭菜齐了!” 楚翘笑得眉眼弯弯,十分纯良。段青舟听罢,心头又苦叹了一声,如此吃下去,他便要成笋子了!正欲 开口拒绝时,门外来了一对夫妻,探头探脑的往屋里望。 那对夫妻年过三十,穿得十分朴素,或者说颇为寒酸。男的四方脸,大眼睛,蒜头鼻,面生得很。女的刀条脸,肿泡眼,竟与余氏有七分的相像! “是余氏的姑娘巧叶么?” 女的大着胆子问了一声,脑袋后撅着个吡毛栗子似的团圆髻。 “我是余巧叶,大婶,你是……” 楚翘放下筷子,迎了上去,觉得这人十分的眼生,应是从未见过。 那与余氏有七分的相像的女人一拍手掌,欣喜的叫了起来:“诶嘛,我是余氏的小妹,你小姨!十来年没见,你都长这大了!” 原来是她娘老子的亲生妹子,怪不得长和余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姨,您到我这……” 早间眼皮跳便有亲戚上门,楚翘并不觉是件好事。一来眼生的很,从未打过照面,二来她也不是原装的巧叶,亲近不起来。 “走亲戚走亲戚,可不是走着走着就亲了!咋,巧叶丫头,不乐意你小姨上门呐。” 小余氏嘁嘁喳喳,比两只小雀加起来还能叫唤,倒是比老阴沉着刀条脸的余氏要话多。 “对了,咱还给你带了两只鸡!当家的快 些拿出来!” 拐了自家丈夫一胳膊肘,小余氏她男人牛大贵从背后的竹篓里提溜出两只扎着翅膀的活鸡。 “这倒不至于,小…姨…可有吃过朝饭了?” 楚翘收下活鸡,将夫妇二人让进屋内——来者是客,总不至于往外撵。更何况人家还不是空手而来!光这点就比整日哭穷要钱的余氏强。 小余氏夫妇倒是十分的不客气,楚翘招呼吃早饭,他夫妇二人各端了个大海碗,饼子、小笋、咸鸭蛋,分量高高的夹了一大碗,撅着屁股蹲在墙边,稀里哗啦的大嚼起来。 楚翘看了眼光一半的小菜盘子,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关切问道:“怎不上桌吃?” 小余氏她丈夫牛大贵,拿手一抹下巴,往嘴里塞了柱笋子,含糊道:“乡下人蹲惯了,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俺们,俺们自个会挟菜。” 说着,牛大贵起身来到桌旁,将半盘子小笋,半碟子咸蛋,尽数扒拉到自个碗里。然后走回墙跟边,夹了两筷子咸笋给小余氏:“城里人做饭就是好吃,孩他娘,多吃些!” 瞧出来小余氏这顿饭吃蛮开心,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呼哧呼哧往嘴里塞着烙饼:“城里的日子就是好 过——呃!” 小余氏被噎到了,眼瞅着就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她一翻白眼,挣扎着又咽了回去:“整日大米白面的,可不能糟蹋了!” 楚翘嘴角直抽,段青舟也望不下去,索性放了筷子下桌——也没得吃,菜碟都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刘小妹更可怜,她人小,吃得慢,眼巴巴的直望着小余氏夫妇将饭菜卷了个一干二净。 “到街上买碗然混沌吃罢,再买块油饼回来。” 楚翘拿出十文钱递给刘小妹,心中一阵长叹:小余氏夫妇这德性……好在只是来串串门子罢,不见得要在这住儿。 食过早饭,小余氏夫妇各端了杯茶水,坐在正房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楚翘料想那夫妻俩抢食厉害的紧,段青舟定是饿着的,便将油饼与他送去。 “段青舟?” 楚翘轻叩三声门板,在屋内侍弄花草的段青舟晓得是她,便去开了门,冷着脸道:“做甚?” “诺,西街的油饼,你不爱甜口,便给你买了咸的。”楚翘赔了个笑脸,手里的油饼晃了晃:“朝饭没吃几口,中饭又还早,先垫垫肚。” 段青舟微微一摇头,接过油饼,却是将饼子撕成了两块,大的递给楚翘:“想 来你也没吃饱,太过油腻的东西我是不好的,小块便可。” 楚翘啃了两口油饼,随即咯咯笑了出来,问:“又不是缺这三文钱,哪用得着分饼而食?” 段青舟瞪了她一眼,俊脸却是涨得通红。他是经不起调笑的,更不愿摆明爱护之心,一时不悦至极,他道:“你若不吃,那便还我!” “好啊!还你”楚翘一听,当真将啃过的饼子递到段青舟面前:“这可是被我吃过的,上面还有口水呢!你要吃么?” “你!” 无意说说罢了,段青舟哪曾想到她会真还油饼。他倒是不嫌她,只是这饼子对方刚食过,他若吃了,岂不是暧昧过了头? 想到这,段青舟脸色更红,他将头一撇,恼羞道:“谁要吃?”楚翘扒上他的手臂,笑嘻嘻,乐呵呵:“哟,害羞了?脸红的模样可真好瞧。” 段青舟又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刚要开口,那对夫妇就将脑袋探了过来,正巧撞见二人嬉闹的小余氏讪讪道了一声:“巧叶!” “诶。” 楚翘连忙收回了手,尴尬万分的出声应答:“有事?” 小余氏搓了搓手:“你小姨夫和我,都是头一回来这县城,劳烦你带咱逛逛县城。” 第123章 奇葩亲戚是非多(下)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不过是让人陪同逛一逛清河县城罢了,楚翘是那东道主,哪里好得推脱?换了整齐衣裳,便与段青舟一道陪小余氏夫妇上了街。 小余氏与余氏乃是一个娘的亲姐妹,却没余氏那般有野心。余氏自己嫁自己,寻了宝河村的情郎——短命鬼刘大郎。 她做姑娘时全听家里安排,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本分分跟了隔壁村的牛大贵。 小余氏夫家在山顶上,不长庄稼光长石头,堪称鸟不拉屎,附近的镇子也没个像样的。她是头一回来清河镇,可算开了眼界,东摸摸西碰碰,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看:“唉嘛,城里就是好!瞧瞧这东西,个顶个的漂亮各有各的好。” “是好!” 牛大贵跟着附和,也是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到了人多的地方便缩头缩脑的,像是伸不开手脚似的。 东看西看,小余氏瞧着前后左右的姑娘,个个穿的整齐不说,脸上也搽的红红白白,羡慕的不行:“这的姑娘也美得跟天仙似的。巧叶,瞧见没?下辈子变狗也得变城里的!” 楚翘听了,也只有讪笑的份,却不做评论——这清河县城再繁华,莫不是还比得上她前世的身处的北上广大都会? 苍蝇似的乱转了一圈北街,楚翘段青舟水都没喝一口,光听这两口子嘁嘁喳喳叫半天好,二人心中不由叫苦连天。 好容易抹着笑脸,耐着性子陪两口子将一条街走了个遍,着实是再无新奇可看。 楚翘段青舟捶捶腿,皆是万分期盼启程回家。哪知,这小余氏是越发的有兴致,兴冲冲的开了口:“巧叶啊,咱们那偏僻穷地方也没甚好的胭脂水粉,你带小姨去看看!” 我腿都细了一圈,敢情您老还没拉开架势?楚翘无奈至极,却又不好得拂了小余氏的面子,嘴上换了个说法:“现在还早,那便逛逛。” 这清河县城卖胭脂水粉的不在少数,顶好的当属馥春阁的鹅蛋粉。楚翘一张清水脸,不用脂粉,但那的老板偏好一口卤煮火烧,常去她那吃小食,一来二去相熟了,倒也晓得他家名号,便带小余氏去了。 女人爱美本就天性,这小余氏一到铺子,肿泡眼便放了亮光。楚翘嫌铺子里扑面的一股子甜腻脂粉味 ,她着实闻不惯,便让相熟老板招呼,自个儿与段青舟到外边站着。 馥春阁专门做女人生意,货架上琳琅满目,胭脂膏子、玫瑰口脂、胭脂香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那小余氏先是转了两圈,她没见识,不晓得甚好,便扯开了嗓子:“将你们店里最贵的搽脸粉拿来!”贵的,要钱多的,准是最好的。 对方是楚翘领来的亲戚儿,老板不敢怠慢,从柜台里取了一盒玉女莲花粉与一小匣子鹅蛋粉,递到小余氏面前,道:“这便是小店最上等的粉儿。” 小余氏瞧了两眼,又不懂什么好坏,只觉得这两盒子白粉又香又细,准不便宜。但好东西都贵,贵也都得有理儿!价钱也不问,手一挥,直接让人老板给包起来。 “擦脸的有了,那画眉的,涂嘴的,也要最好的!” 小余氏又开了口,壕气至极。 人久久不出,楚翘在外边等得有些烦躁,扭头对段青舟说:“你要不去看看,买个胭脂水粉跟打仗似的,怎地还不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楚翘话音刚落,小余氏便捧了一堆脂粉盒子走了出了来。 她一边歪头看路,一边 扶住瓶瓶罐罐,用下巴压住纸盒,艰难开口,道:“巧叶呐!你不买个一两样?这家东西果然好,擦脸的粉又白又细,香喷喷!” 见对方大瓶小罐,似是将铺子搬空一般,楚翘嘴角抽了抽,暗道这是要买回去当饭吃么? 总归是人家愿意买,又没甚不妥,更与她无关,楚翘讪讪一笑,摆手拒绝:“胭脂香粉,我不大喜欢,也从不用的。” 小余氏哦一声,笑呵呵,张口来了句:“那巧叶你既然不买,那便给钱去吧!” “给甚钱?” 满头雾水地楚翘都没反应过来,望着对方,一脸的莫名其妙。 小余氏调笑着打了一下楚翘,抛去个眼风:“瞧你这模样!还能有啥钱?胭脂水粉的钱呐。” 楚翘当即啊了一声,脸色立马变调,敢情小余氏买东西,她付账?当她钱袋子么? 再一看那些个瓶瓶罐罐,其中不乏城里小姐们使的玉女粉玫瑰膏子,馥阁的东西是好,却不见得便宜! 招来老板一问,擦脸白粉画眉油黛点唇胭脂,小余氏净捡着贵的买,共要了十八两的东西! 莫说楚翘,便是一向不管琐事段青舟的脸色也变了 :“身上没这多银子!还是不要了罢!” 楚翘唬了一跳,这小余氏存心拿她当冤大头宰——用这贵的胭脂水粉,小余氏剥了那张黑皮还是个农妇!十八两银子不算少,都够在乡下地界买上一亩地! 小余氏却是不依:“巧叶呐,你与老板熟识,先赊着呗,等回头再来结。” 自从重生而来,余氏母女刘家大房,已然算是楚翘见过最不要脸的人家,哪曾想这小余氏比他们加起来还要脸皮厚! 楚翘脸色由青转红再转黑,她从不是甚善男信女,更不打算给小余氏面子,当即一撇嘴角:“当我这钱是大风刮来,树叶子变的?十八两银子便是您侄女我拿来花销都还得掂量掂量,更何况您老跟我还不熟。这胭脂水粉您若要,那便自个给钱!” 说罢,头也不回,拉着段青舟便回了小食铺子。 小余氏身上衣裳还补丁摞补丁的,她哪买得起这些?见冤大头不肯挨宰,纵使千般的不愿,万般的不舍,也只得将东西还回去。 老板在旁算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嗤笑了一声,十分的鄙夷:“吊死鬼不穿衣裳,死不要脸。没钱,还装什么阔!” 第124章 糟糕生活,不能忍!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小余氏夫妇被羞辱一番后,并不肯走,反而满不在乎的打道回小食铺子,足见脸皮之厚。 楚翘想撵人,但他夫妇二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楚翘想打,却没敢打,没借口如何好撵? 这夫妻俩脸都不要了,成天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无一点自知之明,着实难缠的很。 楚翘没折,只得任他们住着,她倒也学了个乖,一日三餐全都分开——他二人吃饭如打仗,纯属饿死鬼投胎,抢不过! 要说这小余氏与余氏不愧是姐妹,偷奸耍滑,撒泼打赖,一个德性比一个丑。 夫妇二人在楚翘这儿天黑就睡,饭熟了就吃,油瓶倒了都不见扶! 楚翘每日早早的起床,早早的烧饭,早早的做生意,忙得脚跟不离地,伺候大爷似的伺候这夫妻俩,这小余氏居然还挑剔上了。 “啧,这清汤寡水的,巧叶,晚间熬鱼吧?你小姨我爱吃这个!” 小余氏拿手抠了抠牙缝,揪出片菜叶来,递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要买鲢鱼,草鱼刺多!哎哟哎哟,你小姨我腰疼的毛病又犯了,大贵呀,还不快回我回屋歇着去!” 说完,小余氏拉着牛大贵便回了房,留下一桌子的狼藉杯盘,甩手交与楚翘收拾掇。 我吃你奶奶个腿!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楚翘气得摔了盘子,额角青筋直跳,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若是不行,我叫衙役。” 段青舟出声说 道,老实说他挺想暗地里下黑手,让这两口子没得无影无踪。 楚翘牙根咯咯直响,她被惹急眼了,一肚子的坏水也随之涌了出来:“凭的费工夫,这等家务事哪用劳烦衙役,一个农妇我还收拾不了吗?” 既然想吃熬鱼,那便美美的熬上一锅! 楚翘起身去了南门,到傍晚时分还拎着两条肥美的大鱼回来。 段青舟虽奇怪,她怎去了这久,但见人平安无事的回来,也便没有多问,而是接过楚翘手里的鱼,自顾的去宰杀了。 青河县内没有大湖大海,这的人不大吃鱼,便是买来了也只是拿来熬着吃。 楚翘将两条鱼全切成块,用猪油煎得两面金黄,花椒蒜头大葱子姜下了油锅。再加上陈醋,酱油,满当当煮上一锅汤,鱼块囫囵丢进去,盖上草锅盖任煮。糙米干饭结结实实的焖一锅,人再多几个也不见得吃得完。 灶是柴火灶,烧起饭菜来香喷喷,大火烧开,小火慢熬,不勾芡,不兑水。待到晚间,汤水已收成了半锅汁儿,显然大成。一锅熬鱼色泽枣红,肉质软烂细嫩,咸鲜略甜,酱香味浓,佐饭最佳! 楚翘拿来两个砂锅,将一份鱼肉分作两锅,明目张胆的在小砂锅里撒了一包白面,生怕教人瞧出异端,还拿筷子拌了一拌。 刘小妹楚翘都是麻利的人,三下两下便放好了碗筷,摆开了桌。如往常一样,五人分成两桌,小余夫妇单独享用一砂锅熬鱼。 “唉嘛,巧叶手真巧,这鱼熬的真好!瞧这颜色,多漂亮!” 小余 氏掀开砂锅盖,当即挑了一筷子肉多的鱼尾放在自个碗里,唏唏嗦嗦的啜起来。 楚翘不言语,只是呵呵一笑,她起身给段青舟与刘小妹添了饭:一砂锅熬鱼里都被她下了东西,药不死你们! 小余氏夫妇却不晓得其中有料,甩开槽牙,一通大嚼,肚儿撑得滚圆,吃得满嘴油光光,一顿甩出了两顿的量——不吃白不吃,总归不是咱花钱买的。 “诶嘛,这鱼吃的,可舒坦了!” 小余氏抚着肚皮,眯着眼睛,好不痛快自在。她男人刘大贵也吃撑了,却贪心的很,见锅里还剩下些汤水,心想可是下了大油的,便两手端了砂锅稀里哗啦的喝着。 楚翘一味冷笑,暗道尽管享受去吧,她这药……差不多快起效了。 乡下野药,虽说便宜,却是起作用的。没多大会儿,小余氏便觉出了不对劲:“哎哟哟,我这肚子!怎这般的疼!”牛大贵也出了一脑袋白毛汗,跟着哎呦呦的叫唤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一脚踢了开,一伙人凶神恶煞的破门而入:“呔,余家姑娘,你欠我们老大这钱!该如何还啊!” 只见那一伙人个个膀大腰圆,面相穷凶极恶,一看便不是好惹,吃人命饭的! 楚翘惊叫了一声,低三下四的哀求起来:“各位大哥,我家里来了亲戚,能不能给个面儿,再宽限两天,这钱我一定还!” 领头的横了一眼楚翘,又瞪了一眼小余氏,哗啦一下掀了桌子,恶声恶气的道:“还吃上熬鱼了?余家姑娘,我可警告你,要是 你三天之后还不上俺老大的高利贷,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领头的又一脚踢翻个板凳,端是蛮横,他一挥手,道:“看在你家里来了亲戚的份上,今天就卖你个面,兄弟们!走!”说完,这一伙人又大摇大摆的出了去,徒留一地狼藉。 楚翘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声,转头去望小余氏夫妇,关切的问:“小姨,小姨夫,你俩没事吧?” 小余氏再怎样不要脸皮,也是会怕的,先前被那伙穷凶极恶之徒惊了一跳,一手扒上了的楚翘的手臂,心惊胆战的开口:“巧叶呐…那些是啥人!我咋还听见高利贷了?” 楚翘又是一叹气,抬眼望向余氏:“诶,小姨呀!实话告诉你,我这铺子生意不好做,前些日子便管南门的陈六借了高利贷!这不,人家来要账了!” 段青舟在旁听着,长眉紧蹙了起来:近日以来生意确实不好,帐上却也是有钱的,她怎地会去借高利贷?怕不是…… 他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松了下来,段青舟苦叹一声,也开了口:“白日里都无半个客,着实艰难啊!如何还得上!” 楚翘嘴角抽抽,心说怎地段青舟也演上了。虽说有十万个不解,她还是将话都给接上去:“这陈六为人心狠手辣,但凡是还不上高利贷的准要闹出人命……” 楚翘故作错愕,一脸的惊异:“小姨,怕不是他们在饭菜里下了毒!” “哎哟,你个挨千刀的,遭天雷打的!你做的孽,关我啥事!若是我死了,做鬼都不放你!” 小余氏一听 ,脸都白了,顿时放声嚎啕起来,腆着个肚皮就要来打楚翘,而楚翘当即侧了身,闪躲过去,没让她打着。 “小姨,你快到前边药堂看看!说不定毒没散开,还有救!” 楚翘认真说道,肚里却是暗笑:她若是连个村姑都收拾不了,岂不丢人?一包墙灰,药不死也闹肚疼。 闻言,小余氏再顾不得许多,拉着牛大贵,火急火燎的就往外冲,等这夫妇二人赶到药堂时肚子已经不疼了。 小余氏当即做了决定——连夜回家! 他们夫妇二人无非是听到风声,说这素未谋面的外甥女余巧叶发了财,这才厚着脸皮来占占便宜。 哪成想这外甥女外强中干,还借了一屁股的高利贷,便宜没得占,差点连小命都保不住,这叫啥事! 她余巧叶是个甚东西,可犯不着把咱小命给连累进去!万一再向咱借钱咋整,还是趁早回家的好! 楚翘在后边瞧着夫妇二人仓惶逃路的模样,舒心一笑。一边的小巷中走出了一伙人,果然是赫然是先前来楚翘家闹事的。 “各位大兄弟辛苦!这点茶水银子,还请笑纳!” 楚翘掏个绣荷包递给领头的陈六,南门确实有个放高利贷的陈六,也确实心狠手辣。只不过,这出大戏全是演的,演给小余氏看的。 “余姑娘客气啦,这等小事还用得着谢吗?以后用得上尽管吩咐!” 陈六并不肯收,这可是县令妹子,他巴结还来不及呢,哪敢收银子?若是让那护犊子的县令晓得,他们这帮地痞流氓还要不要混了。 第125章 熊亲戚又来了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英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人怕出名猪怕壮,余氏做姑娘时的街坊亲戚听说楚翘嫁个有钱男人发了财,心痒难耐之下,不等小余氏夫妇探得虚实回来,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纷纷上门。 “诶,是巧叶吧!俺是你娘表弟,是你表舅!” 说话的男人一手领着三四个小娃儿,一手拎着竹篓,身后还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妇人。 “许久未见你娘,你娘过的可好啊?” 男人笑呵呵,高个子,瘦脸颊,鼻直口方,生得不丑不俊,乏善可陈。 “见着你娘代我问声好!我都几十年没瞧见她了。” 妇人探出了脑袋,露出一口白牙,小个子,圆胖脸,小眼睛,生得平淡无奇,谈不上美也谈不上丑。 这又是哪门子的亲戚! 刚想说不是余巧叶,她那表舅便拉着小娃们进了屋,嘴里啧啧声起:“巧叶啊,你这不愧是城里,就是比乡下好!” 应是她表舅母的小妇人称赞道:“可干净了,比咱村里好了不知多少!” 浑然没问过意见便进了屋,楚翘嘴角直抽,想要撵人,就在这时,段青舟从里屋走了出来,冷不丁与她“表舅母表舅 ”打了个照面。 “唉呀,这就是巧叶你嫁的男人吧!个子高,长得也不错,还有能耐开店!嫁了这么个主,你可真有福气!” 她表舅母一拍巴掌,笑得直咧嘴。 受了奉承,楚翘倒不是太开心,只讪讪一笑,内心之中一阵翻涌,她找了个借口,便急拉着段青舟出去了。 “我这是捅了猴子窝呀?平白无故哪冒出这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楚翘哭丧着脸张脸:“不成儿,你唱白脸,我唱红脸,撵走!” 供他们吃喝倒不算什么,就怕他们与小余氏是一个德行,好容易走了,楚翘可不想再来窝大爷劳她伺候。 段青舟犯了难,开口撵人向来是手下人做的,他又是个习惯暗地里动手的:“来者便是客,饭都没吃便撵出去,怕是不妥。” 楚翘听了觉得有理,冲他一拧眉毛:“这倒也是,那便留他们顿饭再说。” 段青舟颌首:“好。” 楚翘比了个V:“那我去采买蔬果米面。”段青舟却拉了她的衣袖,扭捏道:“晚间,我想吃面条,上次那个。” 等到楚翘竹篮装的得满当当的回来,铺子里的情况还算稳当,堪称乌烟瘴气,好在房顶没掀翻。 她表舅和表舅 母正一派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瓜子皮噗噗的往地上吐。领来的两个顽猴全都光了脚,一步一个汗脚印,满屋子乱跳,还有一个穿着鞋在椅子上来回蹦跶。 地板等他们走了再打扫,椅子拿湿布抹了便是,楚翘这样安慰自个儿。 三个小娃,见楚翘竹篮装得满满的,一窝蜂的围过来,眼巴巴的望着竹篮里的春枣儿。 她那表舅母见了,不急不慢的上前,抓了一大把分给小孩,并道:“在你巧叶姐姐这儿不要客气,家里一般。” 孩子哪懂什么,大人说甚便是甚,各自抓了一大把撺在手里,兜里也装得满满当当的,甩开槽牙放开了吃,也不是正经吃,啃一嘴丢一个个。 楚翘望望篮底剩余的一两枚春枣儿,长长的吸了口:好嘛,亲戚罢,不客气便不客气,她再次安慰自个儿。 果蔬米面采买的多,加之又来了客人,楚翘一改住例,烧了两汤四菜,干锅土豆宫保鸡丁红烧茄子五丝菜卷水煮肉片什锦三鲜汤,使尽浑身解数,琳琅满目的摆了一大桌。 等她凭一人之力,将饭菜运出来时,表舅与表舅母已经齐刷刷的坐到了饭桌前,一副就等着开饭的模样。 “大家吃 罢,莫要客气。” 楚翘勉勉强强的露了个笑模样,违心的说出这句话。而此话一出,她才算开了眼界。 那表舅与表舅母的吃相,与小余氏两口子有得一拼,饿死鬼投胎似的,饭碗里层层叠叠,全是荤菜。 三个小的,一双筷子在菜盘里翻来覆去,挑挑拣拣,专寻着油肉吃,吃得满嘴油光光,还不忘打个饱嗝! 楚翘叹为观止,蔚为大观,未了,她忘不下眼,与段青舟到灶房下素面吃去。 烟火渺渺,楚翘累极,只简简单单下了两碗素面,面白汤棕,配上绿菜,番茄香菇点缀其中,倒是清爽可口。 “吃罢。” 楚翘将两碗面端到灶房小桌上,冲对方挥挥手,示意开饭。段青舟拎来两个小凳,分了她一个。 “不管了,等吃完饭便撵人,我没这好脾气。” 楚翘颤颤抖抖地端起碗,喝了两口汤——从表面上来瞧,这小余氏两口子倒还真没表舅与表舅母一家子招人烦。 “嗯。” 段青舟也是一点头,他平日本就不爱与人亲近,更不待见讨人嫌的主儿。 “否则他们没走,我反要累死。” 素面渐凉,已然不烫嘴,楚翘抄起筷子,便要挟面来吃,可她两手哆哆嗦 嗦实在拿不稳,刚夹起一筷子的素面,筷子一松便呲溜一声滑掉。 “诶呀!” 楚翘认了真,下了大力气去捞面,她不信自个连柱子面都夹不起来。可不知是手抖的太厉害,还是哆嗦的太凶,那面条儿就跟长了眼似的,滑不溜丢,愣是捞不起来。 “你这是?” 段青舟停了筷子,抬头望着她,狭长的凤眼中划过一丝不解:“可要紧?用不用上药?” 楚翘见在对方面前出了丑,脸色微红,她摆摆手,谢绝段青舟的好意,满不在乎:“想是刚才做菜使刀累的,明日早上也便没事了。不打紧的,用不着上药。” 说着,她又使了筷子,猴似的去挑面吃,段青舟瞧她半日也吃不上一口,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便拿了双新筷子,挟了一筷子面条递到她嘴边,臭着脸:“连个面也挟不起来,吃罢!” 楚翘晓得他是好意,不客气的一张嘴吃了下去:“怎样,瞧我这般辛苦,也懂得体恤了吗?” 段青舟臭了脸色,刚要否认,就见表舅与表舅母家三个小的,风风火火的冲进灶房里,为首的老大身上还披着件女儿家穿的衣裳。 楚翘定睛一看,这不是她前日新买的春衣吗? 第126章 熊孩子,不客气! 谁收春色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榆荚只能随柳絮,等闲撩乱走空园。 一下便傻眼了,她的衣裳怎会穿在这小孩身上?段青舟长眉微蹙,也是不解。 “小孩,你怎好穿我的衣裳?” 楚翘奇怪之下,便要去找那小孩问个清楚。 谁知那孩子压根就不理她,楚翘急了便去抓人,那小孩拖着一件长长大大的衣裳,左躲右闪就是不让碰,咯咯咯,笑出了一长串。 最后,小孩披着衣裳,叉着两只胳膊,装作飞翔之姿,脚底抹油一般溜了出去。 楚翘气了个半死,面也不吃了,撂下筷子就往外走——她要找大人问个清楚! 一出去,楚翘差点没气得吐血,买这铺子的时候后面带了三间房,一字排开,平时的起居都在里面,在堂屋也正好能瞧见卧房。 只见她的闺房大敞着,内里一片凌乱,被子拖到地上不说,两个小娃儿穿着鞋子就在床上跳!黑乎乎的鞋印就踩在干净的被褥上,楚翘气得一把将拉小孩下来,提溜着出的房间。 她怒腾腾的开了口:“这是怎地一回事,我小房间早上是关了门的!” 正在嗑着瓜子的夫妻俩,瞥她一眼,开了口:“孩子进去玩玩罢了,年纪又小,莫 计较这么多。” 他们夫妻俩理直气壮的像头怪物,楚翘脑门青筋直跳:小孩不讲理,大人还不懂事吗? 楚翘又一指穿着她新衣裳的那小孩:“这又是个如何说法?这新衣裳我都没舍得穿!全给糟蹋了!” 夫妻俩不以为然,只顾着嗑瓜子:“左右不差这点钱,糟蹋了便糟蹋了,重新再买一件便是,孩子还小,不懂事!” 当她的钱是大风吹来,树叶子变的? “好好,孩子还小!那我这衣裳就该大人来赔!” 楚翘气得直冒烟,本来一件衣裳罢了,她也不愿多做计较,奈何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真将自己看成了颗蒜头,顶不要脸! “哟,巧叶,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她表舅母怪叫了一声,手里的瓜子也放下:“咱们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一年才挣多少钱?你嫁了个有钱的主儿,还缺件衣裳吗,怕是再买十件也得起!叫咱赔,可不厚道啊!” 她表舅也开了口:“孩子又小,懂个什么,亲亲戚戚的,叫赔可就见外了!” 楚翘动了真格,存心要计较,冷笑一声:“我这衣裳可不便宜,那可是北巷们的绣娘连着几月赶出来的,花了好几两银子,平时都舍不得穿咧!” “诶 哟,这般的贵价!巧叶啊,我家娃子不懂事,年纪又小,你莫与他计较了。” 一听价表舅母唬了一跳,讪讪的走到楚翘身边,说着软话套着近乎,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正在气头上的楚翘压根不吃这一套,也不想就这般轻易饶过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冷冷一笑,启唇便道:“我可没说要与你家小儿计较,我这是与你计较。” 表舅脸色立马变了,嗓子都细了,尖声尖气的:“俺家种一年地还值不得你件衣裳钱,巧叶,你莫要为难舅舅。” 子不教,父之过,启蒙小儿念的三字经上开头便是这一句,楚翘冷眼望着他:“那你倒是管好你家娃儿,莫要乱动我家东西!” 表舅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巧叶呐,咱们可是亲戚呐!” 楚翘冷了脸,丝毫不讲情面:“八竿子打不着的。” 那三个小娃儿虽不知世事,却也晓得父母是被逼迫了,帮亲不帮理,恶向胆边生,最大的那个男娃居然搡了一把楚翘,还啐了口唾沫:“小贱人,敢欺负我爹娘!” 那男娃已有十一二岁,俨然是半个大人,使尽全力一搡,楚翘直被推的往后倒,若不是段青舟眼疾手快,从后面抱住她,非要 摔个大跟斗。 “怎样,可有伤着?” 段青舟一手将她扶正,一手护着人,眼神关切,焦焦急急的询问。楚翘摇摇头:“你接的快,没摔着。” “哼,算你走运!” 那男娃见状,做了个鬼脸,他拉拉自家亲娘的衣袖,鄙夷道:“搂在一块了,不要脸!” 而更令楚翘无语的是,自家生养的儿子做出这等举动,当爹娘的居然报以欣赏的态度,虽说夫妇二人没言语,但脸上却是得意的。 “到边上去。” 段青舟两只狭长的凤眼半眯着,他将楚翘住后身一护,心头暮的腾起一股火来:这哪冒出来不知好歹的小畜生,竟敢欺人,他都舍不得委屈余巧叶! “要打架吗?我可不怕你!” 表舅架起了拳头,嘴上说着不怕,心头却也是一憷,这小子话虽不多,气势确实吓人。 与个农夫动手未免太次,太掉身价,段青舟是不屑的,他轻笑两声,眼神却是冷的:“衣裳不要你们赔了,给我滚。” 表舅一听,与媳妇儿对望一眼,顿时破口大骂起来,用词极为难听:“不过一件破衣裳罢了,当是天上仙女们穿的么?怕还不如我家的烂破布,拿来给我擦脚都不配!” 表舅母夫唱妇随, 自是不肯落后,也跳脚骂起来:“你当我们想来?到城里安了家又如何,还不是个土包子!我呸!先前你的话我当夸到狗身上!” 等她二人骂够了,出够了风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才领着三个娃儿,老鼠领仔似的一长串地出去。 白吃白喝不说,将我家闹得乌烟瘴气,还敢骂人?楚翘气不过,冲上去就想打人。 段青舟却将她拉回:“你且在家留门,我去。” 楚翘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止住了脚步:想那人高马大一个顶俩的许氏还不是让他打得嚎啕大哭,可不怕段青舟吃亏。 段青舟出门后一路向东,并未去找那对夫妇,而是进了一条没人的小巷,墨衣立马显出身形,半跪在地:“主上有何吩咐?” “将他家房子点了,再通知小宁一声,他家赋税加五成,不,十成,二十成也可。总之教他典妻卖子,活不下去便是。” 段青舟缓缓开口,特地瞒了余巧叶,也是不愿她多想。 杀人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段青向来是不屑去做的,让人生不如死,却是有一百种法。 他脾气很好,蜇伏至宝河林后,更不爱轻易动怒。本懒得与农汉蠢妇多做计较,非要咄咄逼人,也怨不得他。 第127章 春光灿烂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楚翘立在田庄窗边,窗外春光明媚,入目皆是一片翠微声色,仔细算来,变成余巧叶,已然一年时光。 “诶。” 她叹了一声,叹往事如尘,也叹事事难料。 “妹妹妹妹,哥哥带你踏春放纸鸢去!” 正忧叹着,楚宁嘣哒着进了屋,手里一只翩然鸳鸯风筝,眉飞色舞,端是高兴——许久未面,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妹妹,他哪能不高兴? “放风筝?”楚翘抬手抚额:“楚大人真是好兴致。” “妹妹,你就当做做好事,陪哥哥一回罢!” 楚宁巴巴的望着楚翘,可怜兮兮的模样:那小包子脸死活要纠缠于他,单单两个人游春,孤男寡女的,岂不吾命休矣? 见他苦苦哀求,左右离收割冬小麦还有几日,又闲来无事做,楚翘挥挥手,算作答应。 “那敢情好!妹妹,你先作收拾,我去将马车赶来!” 楚宁乐得跟个烂柿子似的,把风筝一放,颠颠的就往外跑,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哎哟一声,登时摔了个狗啃泥。楚翘爱瞧他出丑,不由笑了个前扑后仰。 回头她与段青舟一商量,段青舟认为游 春确实是件美事,也便同意。两人换了春日衣裳,拎了竹篮,上了曲家的马车。 曲扇儿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和楚宁独处,见车内多了两人,微有不悦,但来者是与她很合得来的楚翘,那点子不爽也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车马一路缓缓行驶,路经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树林。四人瞧景色宜人,是个游春的好去处,便让车夫停住马,拎上东西下了车。 曲扇儿本就是个贪玩性子,人又洒脱,一下了车,便要去放风筝:“宁哥哥,我带了纸鸢,你与我放风筝去吧!” 楚宁鼻子眼睛全皱到一块,往楚翘身后一躲,脑袋摇的犹如拨浪鼓:“不去,我要陪妹妹!你自个玩去!” 楚翘最烦他,也最不待见他,当即一侧身子,挽了段青舟,笑微微的说道:“楚大人,我用不着你陪,你自去陪曲小姐!” “不成,我我……我不放心!” 楚宁怪叫,双手扒拉在楚翘肩上,一副宁死也不肯屈从的模样——他怕曲扇儿对她霸王硬上弓! 段青舟冷睨了他一眼,冷冷开口:“有何不放心?莫不是你怕我护不住她?” 说着,他伸手拿开楚宁的两只爪子,不动声色的一拧,十指连心,楚小宁顿时 痛彻心扉,想嚎却又不敢嚎,声音都带了哭腔:“护得住,护得住!” “哎呀,宁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曲扇儿扯了楚宁的衣袖:“余姐姐段大哥说话,你在这煞什么风景!” 曲扇儿拿了风筝,不由分说,硬生生拖着楚宁到树林前开阔的草地放风筝去了。 两人一走,楚翘算是得了清净,她生性懒散,不爱多动,便铺了布帛在草地上,大大咧咧的横躺下,并在身旁空位拍了拍,冲段青舟说道:“躺下来晒太阳罢!” 段青舟微微一摇头,十分的无奈:“女儿家家,也不顾及几分形象,坐没坐相睡没睡相,活脱脱一条懒虫,像什么话!” “嗬,我还给你脸了!” 楚翘听了如此评价,当即把布往上一拉,盖到自个身上,连头带脸都遮住,布底下也同时传出她生脆嗓音:“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挡我晒日头!” 只听段青舟的一声叹息,随即便被人拥入了怀,满口满鼻全是一股子好闻的药草香。 楚翘掀开布料一看,段青舟隽秀的面孔就挨在自己的脸旁,紧紧的贴着。这等举动太过亲密,她不由得脸一红,刚要开口,原先盖着的布便被段青舟重新撩回了她头上, 遮了视线日光。 “莫多想,我…不过…抱抱你罢了!不会行那孟浪之事!” 耳边响起段青舟的嗓声,带有一点羞涩。楚翘把眉毛一拧,不动声色的想:好一个正人君子,段青舟脑袋里定是缺了根弦! 风和日丽,草嫩花香,曲扇儿耍惯了鞭子,对于这些寻常女儿家的玩意都是不大精通,始终无法抖起那一架飞燕风筝。 而边上的楚小宁,一驾鸳鸯风筝却是飞得高高的,他一边抖着线,一边提着竹轮,挑衅似的冲曲扇儿投过个眼风:动手我打不过你,玩风筝还飞不过你个小包子脸吗? 曲扇儿撅起了嘴,狠狠的一跺脚,更加卖力的去摆弄手里的风筝,可那风筝就像坠了铁坨似的,无论怎样,就是飞不起来。 “堂堂曲大小姐莫不是连张纸片都摆弄不好!” 楚宁不怕死的嘲讽一声,曲扇儿被踩着痛处,气得要发狂,羞得要打人,扬鞭一指,怒道:“宁哥哥,你取笑我!” 身娇肉贵楚小宁,自是怕挨打的,当即一摆手,表示绝无此意——他又不是嫌命长! “曲妹妹,放纸鸢说难不难,说难也难,要有耐心。” 楚宁将从自个的鸳鸯风筝塞到曲扇儿手心,接过风筝线 轮,趁有风自东而来,轻轻一抖,那驾飞燕风筝便乘风而上,展翅在云端之下。 “呀,飞起来了!” 曲扇儿高兴的一拍手,她爱他简直到了肝脑涂地的地步,是不会真生楚宁的气。 “你多放些线,看两驾风筝谁飞得高。” 楚宁摇头一笑,对这小包子脸是真的无奈,更是无办法。 “好!宁哥哥输了便到我家提亲去!” 曲扇儿冲他明媚一笑,将鞭子系回腰上,全心全意的去放线,红衣飘扬,衣袂翻飞之间,说不出的明艳娇俏。 “好。” 鬼使神差地楚宁应了,但他立马又一摇头,翻着白眼,呲着嘴:“不好。我若是娶了你,日后不得整天挨打受骂跪算盘?” “宁哥哥,你!” 曲扇儿气得说不出话来,小脸圆鼓鼓的,她举了鞭子,要打却又下不去手,想想还是收回——她心疼,舍不得。 “诶,先别忙着急,丫头你瞧!” 楚宁轻轻拐她一下,指指天上,两架纠缠在一块的风筝:“线缠在一块了。” “呀!飞得那么高,线解不开了!” 曲扇儿叫道,小手拽住了楚宁的臂弯。 一架飞燕,一架鸳鸯,本是两般鸟,却是同类羽,缠缠绵绵,纠缠在一块格外的恩爱。 第128章 猫狗一家亲?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近来楚翘发觉个怪事,狗子一改懒散德性,变得早出晚归,时常见不到狗影,神秘无比。 这日,楚翘烧好了夕饭,狗子倒是踩着点回了段家。 “汪,巧叶,把那个鸡腿给咱嘛!” 旺财拿走脑袋蹭了蹭楚翘的裤腿,从桌上的一盘烧鸡犬吠两声,毛茸茸的大尾巴也摇起来,分外讨好着楚翘。 “不成,一只鸡就俩腿,旁人都得没吃,你还想分一杯羹?” 楚翘没睬狗子,端着一盘菜,径直走到饭桌前:“瞧你都胖成这狗样了,还吃!” 狗子听了,勃然大怒:“汪,咱只是毛蓬,不准说咱胖!” “好好好,你不胖,肚皮肉都垂了。”楚翘撇撇嘴,嫌弃至极,随即她又微微一笑,柔声细语的安抚起来:“狗子,乖乖坐一边去,待会留个鸡屁股给你。” “汪,一个屁股就想打发咱!” 狗子下巴翘到了天上,认为自己的要求着实不过分,分明是这臭丫头太小气! “不然呢?有的狗子还吃屎呢!” 对方胡搅蛮缠,这让楚翘颇为冒火,一共就两腿,阮娘段青舟各分一个,她都没得! “汪汪, 臭丫头!信不信咱咬你,让你见识见识咱的厉害!” 旺财身为一只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狗子,被揭了犬类的短处,自是相当不满,龇牙咧嘴的嚎嚎起来,作势要咬人。 “嗬,我说你胆肥了!” 楚翘叉了腰,举手就要给这只不知好歹的狗子一个爆栗。狗子却猛的一转狗头,张嘴叼起那根鸡腿,呲溜一下,径直往门口逃出。 “你给我站住!” 出其不意的这一招,倒是蛮成功,楚翘火冒三丈,当即追了出去。 夜迷茫,一只狗在前面跑着,一个人在后面追着,宝河村本就是狗子的地头,没谁比它更为熟悉,此时更是左躲右闪,前逃后躲,使出了十八般武艺! 狗子一个拐身钻了墙洞,穷追不舍地楚翘便被甩在了一面墙后,气得直跺脚:“胆肥了,等你回来看我如何做绝育手术!” 徒劳无功,楚翘正要往回走时,正好碰上从云阳山中觅食归来的两只小雀。 “渣,巧叶,你咋啦?不怎样开心啊!” 红嘴小嘴扑腾了几下翅膀,悠悠落在楚翘肩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楚翘烦它,不耐烦的一挥手:“狗子最近讨嫌的很,给个屁股还不乐意,非得要腿子,叼着就 跑!” 斑点小雀叼着只米虫,鸟嘴一扬,便将虫儿咽下肚,它眨巴了两下绿豆大的鸟眼,若有所思的道:“春天了,旺财发情,爱上了隔壁的一只土猫,鸡腿应该是给猫儿的。” 楚翘“啊”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压根不敢相信:“猫和猫子都不是一个品种,怎么爱啊!” 斑点小雀歪着脑袋,啧巴了两下鸟嘴:“渣渣,不晓得。” 楚翘眉毛拧了起来,要说狗子瞧上哪家的小母狗,她断不会多说一句,这爱上了一只猫……猫和狗子都不是一个品种,怎么爱呀! 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违天理,随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楚翘急了:“不成不成,你快带我去瞧瞧。” 斑点小雀十分听她的话,当即拍了翅膀,引着楚翘去了狗子与猫儿幽会的场所——一个无人居住的破败院落。 楚翘像个鬼似的,绕到墙边躲了起来。 不一会儿,屋顶破瓦响动,一只娇小的橘猫优雅地翻了下来。小橘嫩声嫩气,喵叫两声,狗子便叼着鸡腿出现,汪汪回应。 狗子松开狗嘴,用爪子将将鸡腿往前一推,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汪,瞧,咱给你带了啥!” 小橘那毛茸茸的脑袋蹭蹭狗腿,嗓 音却是又嫩又柔:“喵,谢谢狗哥!” 说罢,带肉刺的小舌轻舔一下鸡腿,有滋有味的吃起来,狗子在旁默默的看着,眉飞色舞,简直比自个吃还要高兴,待小橘将那只鸡腿细细啃净,狗子才开了口。 “汪,咱给你露一手,表演个绝招!”狗子冲小橘投过一个眼神,四只爪子迈动,来到一面破墙前:“汪,看好了啊!” 说着,狗子向后退几步,一个猛冲,四爪往墙上一扑,狗腰一拧,竟是在墙上停留了半秒,留下四个湿湿地爪爪印。 狗子得意洋洋的吐了舌头:“厉害不?” 小橘喵喵直叫,尾巴摇了两摇:“狗哥最厉害!” 狗子一扬狗头,四爪蓄力,狗屁股一扭,又窜上墙头,尾巴几乎快翘上了天:“咱再给你来一个!” 旺财嘴角几乎呲到耳后跟:“汪,牛不?” “牛!” 小橘认同的一点脑袋。 躲在暗处地楚翘实在是望不下眼,忍无可忍,跳了出来,断喝一声:“你俩这是在做甚!” 狗子冷不防瞧见楚翘,吓得舌头都搭在外边忘记收回,四条腿打了个绊子,一屁股坐倒在地:“汪,巧叶…巧叶!你怎地来了!” 楚翘也不解释,上前一步揪了狗脖 领,两手提溜着狗腿,迈开了步子就往前走:“我带你回去!以后不准再来这地界!” 狗子又不傻,一下便听出了楚翘的话外之意,当即走放声狗嚎,死命挣扎:“汪,你放开咱!你放开咱!” 这旺财牙好胃好,吃嘛嘛香,也不挑食,被阮娘养得肥头大脸,少说也有个二十来斤。拧动作一团,犟的跟个泥鳅似的,着实是麻烦。 楚翘发了狠,一手勒住狗脖子,一手揪住狗尾巴,将狗子横抬起来,铁了心要棒打鸳鸯:“猫和狗子不是一个品种。再说了,有生殖隔离,就算在一块也没结果!死了这条心,回头我给你配只小母狗去!” 狗子听了这话,痛不欲生,红舌头耷拉在嘴边,伤心难过地直嚎嚎,一声赛过一声,叫的撕心裂肺,哀哀欲绝:“汪汪,喵妹!” 那只小橘也一步一步跟随,叫得颤颤巍巍:“喵喵,狗哥哥!” 一猫一狗,有种许仙白娘子分别的视感,而做恶人地楚翘自然是那罪无可恕的秃驴法海无疑了。 但为了狗子好,回归生物正常审美,楚翘只得作一回恶人,隔天她借了只小母狗,把狗子强行xxoo,狗嚎震天:“汪,咱不要母狗!咱要喵妹!” 第129章 收麦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一到春分,太阳暴晒了几日,田地里的麦苗由青变黄,沉甸甸的麦穗压的麦杆直不起腰,麦粒到了“高飞母背”时,教太阳一晒,噼里啪啦的往地里蹦,打算自立门户。 冬日里种下的小麦,已然成熟,楚翘到麦地里转了一圈,当天晚上便叫来了手下佣农布置开镰收麦。 别瞧大太阳晒得厉害,来片乌云就能浇下一阵暴雨,麦穗沾上雨水便发芽,收获能立即减几成,实在耽误不得! “大伙明日早些去,露水大麦粒也不容易掉,记得将镰刀磨快些!” 楚翘吩咐道,底下的佣农全都将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似的——他们八辈祖宗都没种过麦子,这换了东家,三下两下还真就种出小麦了!哪能不服气?一个个对这位女东家是言听计从。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麦田里边站满了人,无数把镰刀齐刷刷的挥着,麦子一排排的倒下。 楚翘也不闲着,拿帕子包了头,她不敢使镰刀,便跟在后头打捆。段青舟手快,则是在前边割麦。 两人心有默契,又都是干活利落的人,待到日头出来,林富贵家的一亩麦地已经收了近三分之二。 “翘姐,段大哥,到田埂上歇会儿吧!剩下的我来!” 阮小六赶来了牛车,拉车的牛管桩子上一拴,小皮鞭 往腰上一插,麻溜地将打好的麦捆扎成了麦垛。 “小哥,白面就是麦子变的么?” 刘小妹也从铺子里跟了过来,地头的活计重,她人小力气也小,楚翘又拿她当小妹妹看,便没让小妹下地做活儿,让她一边玩去。 “嗯,翘姐是这般说的。” 他一点头,嘴说着,手上的活计却不停,立起一捆麦子,扎在了半人高的小垛上。 “那白面馒头也是麦子变的?” 刘小妹又问,眨巴着一双忽闪忽闪的黑眼睛。 “嗯,翘姐说了,麦子打出来磨成白面儿,就能拿来做包子馒头麻花春卷油饼了。” 同是命苦人,老花子也将阮小六教的很好,便是东问西问的,也并不烦她。 阮小六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个吃货,他想了想,停下手头活计,问:“小妹,你喜欢吃甚?回头让翘姐给你做。” “嗯……油饼,还有糖三角!”刘小妹补充道:“小时候我娘带我去赶集,买过一个,红糖的!可甜了!刚出锅的,拿手一掰开,糖心就全流下来!”她拿手比了一下,一副陶醉的模样。 “我晓得我晓得,玉泉镇上也有卖的,老花子和我都没钱买不起,每天早上就站在摊子边看别人吃!”阮小六咧了个笑脸:“翘姐待我很好,现在我有钱,回头我带你去买!” 刘小妹在家爹娘也不大喜欢她,不然也不会被卖给刘家人做 一进门便改姓的团圆媳妇。 得了承诺,她开心的点点头,不再与阮小六搭话打扰他。可闲下来又着实无趣,她便从麦垛里抽出小小的一把麦秆,放在自己膝盖上,两只灵活小手开始折叠起麦秆来。 等到阮小六扎完一个高高地麦垛,刘小妹已经拿麦秆编出了好几只草蝈蝈儿,以及一两只刀螂。 “呃,这些都是你做的?” 阮小六拈起只草蝈蝈,凑近了去看,觉得她做得惟妙惟肖,简直像活了似的。 刘小妹递过一只刀螂给阮小六,脸上笑呵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嗯嗯,小六哥哥,我送你一只好不好。” “好!” 阮小六接下了那只刀螂。 楚翘实在是做不动活,坐到田埂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割麦是个重活,她流了许多汗,解下腰间水壶一口喝光,仍觉着渴。 段青舟便将自己的水壶递给她:“里面是酸梅汤,解渴。” “不客气啦。” 楚翘冲他一笑,接了过来,咕噜咕噜灌下,这才长舒口气,她抹抹嘴,指啪阮小六刘小妹,眉开眼笑的道:“你瞧,算不算得上两小无猜?” 段青舟望了一眼,颌首表示认同,随即目光又落回楚翘身上,皱眉训斥道:“这毒的太阳,也不怕晒红了脸!女儿家家,凭的不注意。地头活计有我,你且回去歇着。” 楚翘对对手指,一副乖良模样:“我累了,走 不动。” “这才多点路,你又两手空空,怎地走不动?”段青舟长眉微蹙,凤眼也眯了起来:“听话,快些起来。”楚翘一屁股坐在地上:“人家就是累了,就是走不动了。” 无可奈何,段青舟轻叹一声,问道:“那你想如何?” 楚翘现在特别的爱他,立刻趴在地上,猫一样的撒起娇:“真的好累哦,要亲亲抱抱才能起来,最好能背我回家。” 他端正惯了,最听不得这个,段青舟当即红了脸,严词拒绝:“哪来这么多邪话,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害臊!” 对方越是脸红为难,她越是开心!楚翘是真不要脸了,拉了段青舟的手,左右来回晃着:“我不管,段青舟,要亲亲要抱抱!” 段青舟脸色绯红,又被缠的没办法,沉吟一声:“搂搂抱抱像甚话!旁人见了岂不耻笑!嗯——至多背你回去。” 他睁大了凤眼,咬牙切齿地警告:“只此一回!休想再有下次!”楚翘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嘞!” 段青舟身量并不魁梧,属于精瘦的一类。楚翘见过他洗澡,身上不乏肌肉,是有力气的,便不打算客气,喜滋滋的爬上了对方的背脊,两条小腿晃晃悠悠的悬着。 她双手搂了段青舟的脖子,伸长脑袋“叭唧”一声,在他脸上响响亮亮的亲了一大口。 若四下无人,段青舟会十分的乐意,可大白日的,农 人行往往,他觉很羞,只好一言不发的低了头去看路。 “呀,怎地不说话?”楚翘把下巴搭在段青舟的肩上,斜了眼去望他:“生气了?” “不是。” 怕背上的人多想,段青舟这才闷闷地开口,他侧头看了下楚翘,脸烫的厉害:“余巧叶,日后你…若若…要行那亲昵举动…寻个没人地地界。” 楚翘有些发懵,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哈的笑出了一长串:“你是怕羞啊!你一个大男人!哈哈哈!” 被踩了尾巴,段青舟是又羞又臊又脸红,最后把脸一沉,咬牙切齿道:“余巧叶!” 楚翘在他背上笑的前扑后仰:“嗯!我在!我在!” 段青舟怒目切齿:“你莫要得寸进尺!” 楚翘吐吐舌头:“怎样才算得寸进尺呢?” 段青舟说不上来了,脸涨的通红。身上楚翘却是笑得前扑后仰,段青舟恼羞之下,手一松,将人摔到软麦垛上,负气的往前直走。 身后传来楚翘气急败坏的骂声:“段青舟,你个王八蛋!” 段青舟轻笑一声,装做听不见,还是走。楚翘急眼,三下两下扒掉头上麦秆,急忙去追,边追还边骂:“你娶狗去当妻子罢,男人全死光了,也休想我嫁你!” 段青舟怒了,咬牙切齿回应道:“就算只有你一个女人,我也不会娶你!” “退亲!” 楚翘怒极。 “退!” 段青舟气极。 第130章 盘算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龙口夺麦,一通收割下来,所有人都累了个半死。好在硕果累累,不算白忙活。 晒去水分的麦垛,楚翘让人搬到庄子前头的空地上,暂时充作打谷场,又叫村里石匠连日赶了个大磨盘出来脱壳碾粉——前辈子机械还不普及时,也是这样靠牡畜人力来打。 待到清明节前,蒸馒头做花卷烙饼子,家家户户都吃到了今年的新麦,个个喜笑颜开。 清明一到,刘家大房特地赶了板车来接人,楚翘不打算回宝河村,便拿了两吊钱与刘小妹,让她过个好节。 刘小妹望望楚翘,又看看阮小六,嘴唇蠕着,终归没有说明——她是很不愿回刘家的,与余姐姐这儿一比,刘家大房不亚火坑。 “小妹,过了节我便让小六来接你。” 楚翘拿帕子给刘小妹包了几块今早蒸的发糕,好让她留着路上吃,刘家人总不见得会有多舍得,能买东西与她路上吃。 “嗯,姐姐,那我走了。” “去吧,车赶慢一些。” 刘小妹一步三回头,着实是舍不得走,奶奶婆婆又凶又恶,还有个傻子相公,老是爱往她身上扑,她是又受 惯又受怕。 既然她磨磨唧唧,一副迈不开腿脚的样,刘万军搡了一把刘小妹,阴沉沉的道:“还不快上车!” 刘小妹不得已,只好收回眷恋目光,背手笨脚的爬上牛车,寻了块板儿坐下。 赶牛鞭子一扬,拉车的老牛便撒开四蹄跑了起来,刘小妹刘万金的身影越发的远。楚翘心有不舍,毕竟是人家的团圆媳妇,却也不好得多说。 山路崎岖,板车颠簸,刘万军见老牛累得气喘,便寻了个阴凉处,靠路边停下。 刘万金也自去寻了个树荫坐下,他一手拿着草帽扇着凉风,一手捻着小胡子,半晌,开了口:“诶,余巧叶给你多少钱?先前我可看见她给钱了,别想扯谎,快拿过来我瞧瞧!” 坐在板车上的刘小妹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从车爬下,将楚翘给的两吊钱尽数拿出,双手递到刘万金面前,畏畏缩缩的:“姐姐给了这些,全在这。” 刘万金看了一眼,有些不快,嘟囔道:“凭的小气,男人这般有钱,还跟打发花子似的!二百文?还不够咱家老小的吃喝用度。” 有,总归比没有强,刘万金一把抓过两吊铜板,塞到自个身上去了,他瞪了一眼刘小妹:“还呆愣 着干嘛!等着吃呐!” “公公,要…干嘛。” 刘小妹被他唬了一跳,有些发懵,看起来更愣头愣脑。刘万金白了她一眼:“上车!你个不长眼色的东西!” 她没有钱的娘家,又是买来的团圆媳妇,对于刘小妹,刘万金是谈不上尊重的。 “诶诶。” 刘小妹被呲,又怕挨打,吓得急忙跑回板车上,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生怕招来顿好打。 牛车一路行驶,终是在第二日正午赶回了宝河村,老太太在烧水饭,正要去吊祭死去多年的刘老头,瞧见刘小妹回来了,便将竹篮放下,这事也放到一边。 “回来了,钱呢?余巧叶小野种给了你多少?快接个交出来!” 朱老太太挪着一双小脚,颤颤巍巍的来到刘小妹面前,一开口唾沫星子乱飞,色厉俱加。 “给了两吊。”刘小妹怕极了,说起话来细不可闻:“钱…钱让公公拿了。” 朱老太太人老,眼花耳背,自是没听清,咣当就给了刘小妹一耳光,恶声恶气:“问你话呢!还敢不回!信不信今晚撵你到猪圈里睡去!” 挨了一耳光,刘小妹捂着脸,眼睛红彤彤的,委屈到了极点,眼泪刷的一下流出:“钱给公公了,我没 拿!” 刘万金这才开口:“娘,钱在我这,余巧叶拿了两吊钱。” 边上的许氏一听,鼻子里嗤出一声:“嘁!这小野种倒抠门的紧,自家男人富的流油,才给两吊钱,打发花子呢!” “可不是?” 刘万金两吊钱在手里掂了掂:人段家儿子都开的起店了,她余巧叶才拿两百文,这不是打发叫花子是啥? 朱老太太啐了口唾沫,嗓门提高了八度:“也不看看是啥人养的,余氏奸的跟猴似的,养出来的姑娘能是啥样?” “余姐姐是好人。” 刘小妹小声说,姐姐给她吃好的,姐姐给她置办新衣裳,姐姐给她住亮房子,便是在店里做错事,也从不打她骂她。 “嗯?” 朱老太太看了眼刘小妹,一双浑浊的老眼来回打量,心中缓缓升起个盘算。老婆子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小妹,巧叶待你十分的好?” 没想太多,刘小妹不加思索的一点头,她年纪还小,区分不了什么是真的好,什么是真的坏,但与刘家大房的境遇做比,余姐姐待她是好。 “那奶奶与你打个商量。”朱老太太一张老脸成了朵菊花,笑眯眯,乐呵呵,却透着骨子阴险。 老婆子又握了她的手:“你 看,咱家现在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你男人整天喊饿,你不得想法子补贴补贴家里啊?” 奶奶婆婆对她非打即骂,一天呲八顿都是少的,突然之间改了脸色,刘小妹有些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她又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啥都不会,也没有挣钱手段,能如何补贴? 朱老太太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小妹啊,只要咱家有钱了,准让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过有钱人家小少奶奶的日子!” 老婆子的年轻时就不是甚美人,老了更是不堪入目,半脸褶子半脸皱皮,又生得一双内陷的老眼,颇为可怖。刘小妹不由被她给唬住了,心惊胆战的问:“奶奶婆婆,可咱家没钱啊……” 朱老太太阴森森的说:“你只要听我的就有。”她附到刘小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刘小妹听了,忙一摇头:“奶奶婆婆,这不成儿!余姐姐说过,人不能做坏事!” 还能由得了她?朱老太太登时就怒了,她一把薅住刘小妹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个两耳光:“你敢不听老娘的话?” 刘小妹虽被打了,仍是固执的摇头。 朱老太太冷笑一声:“万金,许氏,给我打!这小蹄子不听话,打老实了再说。” 第131章 闹贼了?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收了小麦,地头空闲下来,楚翘趁着清明前后下了场雨,泥土湿润,便安排了时令蔬菜,吩咐佣农种下,除了土豆苞米之外,也算有能其他收获。 等菜苗种下,楚翘先回了清河县城,段青舟要去待弄草药,两人便只能分头行事。 没了段青舟,尽管他除了数落便是嫌弃,嘴里没一句好话,楚翘伤觉得有丝落莫孤单,便是楚宁整日来扰她也不觉着有多烦。 “妹妹啊……” 楚宁趴在桌子前,下巴底下垫着纸张,两只狐狸眼百无聊赖的看着对面的楚翘。 楚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指指外边的太师椅,随即又低下脑袋对起账簿:“楚大人,那儿有椅子。” 清明一到,天气越发的热,吃卤煮的人便少的可怜,索性撤了大锅,重新做起如意菜的生意。以往账目都由段青舟来管,她放心的很,从不过问。眼下段青舟人在深山老林,小妹又不识字,只得她多费神。 楚宁抬了下巴,要伸手去逗落在桌边的一双小鸟:“妹妹,你一动不动,哥哥我都替你闷啊。” 红嘴小雀和斑点小雀和楚翘混 惯了,都是认人的,毫不客气的把头一撇,振翅飞回楚翘肩头,压根不让楚宁碰。 “嗬,连鸟都不让我摸!” 气愤的一瘪嘴,楚小宁却是敢怒不敢动——妹妹养的鸟儿,借副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拿俩只小东西怎样!否则照他楚青天的德行,非将两只不识好歹的扁毛畜生烤来吃。 楚翘无可奈何的一翻白眼:“楚大人,您嚷嚷的我头疼!要不您让曲小姐来陪陪您?” 楚宁听出了妹妹的话外之音,当即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妹妹,我不去!” “那外边凉快!” 楚翘挥挥手,相当嫌厌——好好一青天,有权有势,非要认她一平头小老百姓做妹妹,怕不是吃饱了撑的! 楚宁识趣,虽有不舍,更不愿就此得罪妹妹,只好走出去。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依依难别,甚至都要落泪了。 见他出去,楚翘耳根子总算清静下来,细致的查看此项目,可这一看,着实不对劲。 她做的如意菜,全清县城独此一家,生意自是火爆,每天入账十几两银子不成问题。柜台上的现银与账银,却是对不上的,足有几十两的差。 平白无故少了这多银子……楚翘检查一番,柜台无损无破,定不是让老鼠叼了。 又留心询问了两只小雀,红嘴小雀是个猫头鹰习性,向来是夜间醒,白日睡,若是来了瘪三小贼,岂会不知? 楚翘沉吟片刻,银锭子自然是不能长腿跑了的——怕不是出了鬼! 楚翘合上账簿,走出了店内,楚宁正立在长街上,手里象牙折扇微晃着,他冷不防瞧见妹妹,被吓了一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店内就她与刘小妹二人,只有楚宁时常来串门子,他又一向拿自个当妹妹,说不准就是急着买什么,身上银子不够,先拿柜台上的银子垫了,总归是“妹妹”的,算不得偷。 楚宁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诶呀,走路无声无息的,妹妹你可吓死哥哥。” 楚翘不言语,只是笑,笑的十分纯良无害。瞧得楚宁心头发慌,犹如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和她是一路的,使坏之前都是这样笑。 “妹妹,天太热了,街上有卖冰雪冷元子和奶冰的,我这便给你去买。” 楚宁抹抹冷汗,掏出自个沉甸甸的荷包,一路小跑着,生怕楚翘使坏自己遭殃 。 瞧他这副模样,楚翘心里泛起了嘀咕:楚宁买个灵芝随随便便出手便是百两银票,断不是会缺钱的主儿,压根瞧不上她那几十两银子。 那柜上不见的银两是谁拿的? 楚翘百思不得其解,正恼着,楚宁端着两碗冰雪冷元子蹦跶着回来了,边蹦边叫“妹妹”。 等楚宁蹦跶到跟前,两碗冰品也撒出不少——清河县夏季炎热,南市卖冰饮的小铺也不在少数。 楚翘最爱的便是这冰雪冷元子。是拿黄豆和砂糖做的,黄豆炒熟,去壳,用砂糖或蜂蜜拌匀,加水团小团子,最后浸到冰水里,便算大成。 想她初来乍到时,还喝不起那一文钱一碗的冰雪凉水,而如今这十文一碗的冷元子却时常吃着了。 有冰品在前,也不大愿去想烦人琐事。楚宁楚翘寻了处石阶,撩了衣袍,并排坐了,悠哉吃起冰品来。 “妹妹。”楚宁挖了一勺子元子塞到嘴里:“哥哥与你道件事。” 楚翘看在冷元子的份上,觉得楚宁顺眼不少,不是那么的嫌烦了,便道:“楚大人,你且说,我听着。” 楚宁又挖了一勺塞到嘴里,含糊道:“我刚刚瞧见朱老太太 ,还有个膀大腰圆的妇人。” 朱老太太与许氏? 楚翘停了一下,随即又吃起来:“她们来做甚?” 楚宁这时已将一份冰元子吃净,他拿帕子擦擦嘴,又拿手掩口剔剔牙,沉吟片刻:“嗯——好似是在挑衣裳,我没多瞧。” “挑衣裳?这倒稀奇,逢年过节了吗。” 楚翘笑笑,刘家大房怕是发财了。也倒不是瞧不起人,凭余家种那五亩地,又没巧叶上段家打秋风,穷的叮当响的,不逢年过节如何买得起衣裳? “不晓得,诶,妹妹,你不是三月便要成婚了么,可要挑衣裳?前边几家成衣铺子的衣裳顶好看。我这当哥哥的,妹妹出嫁,总得尽点心意不是。” 楚宁将两手抹干净,又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楚翘,笑的无比殷勤,十分谄媚。 “不必,楚大人,我虽比不得您富贵滔天,想来买几件衣裳的钱还是有的。” 当场谢绝了他的好意,楚翘向来不是个肯亏欠旁人的,更何她与楚宁当真是无半分等闲干系,如何好劳人破费。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勿勿走过,楚翘定睛一看,那不是刘小妹么?她不好好看店,出来做甚? 第132章 水落石出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楚宁也认了出来,回头望向楚翘:“咦,这不是妹妹家的那个小丫头吗?” 大白日的,刘小妹不好好呆着看店,平白跑出来做甚?小妹是个没主意的,也不乱跑,只爱呆在铺子,轻易不肯出门。 又联想到柜台少了几十两银子,朱老太太许氏挑衣裳,楚翘不由生疑,她皱了眉头,对楚宁一挥手:“跟上去瞧瞧!” 刘小妹只顾在前头走,丝毫没有察觉后头多了两个尾巴,楚翘楚宁一路跟随,两人跟踪技术虽说拙劣,倒也没被抓个现形。 只见小妹一路疾走,径直去了北街,在一家杂货铺门前停了脚步,她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似的。 正当楚翘好奇她要甚时,朱老太太挪着小脚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瞧。”喜上眉梢许氏搀着朱老太太,咧了一张大笑脸,一指刘小妹:“都在那等着了!” 朱老太太十分不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敢不等?”说着,便加快了脚步,两只小脚挪的飞快。 刘小妹出门,是专门为等这婆媳二人,见人来到跟前 ,刘小妹低了眉眼,怯怯的出声:“奶奶婆婆,婆婆。” “嗯,钱呢?” 老婆子斜了眼小团圆媳妇,她每回看了刘小妹,就觉得这么个瘦瘦小小的丫头,不值这些年来捎去的银两,十分的不称心,对待刘小妹自然是谈不上好。 刘小妹听罢,急忙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双手捧了,恭恭敬敬的送到老婆子眼下:“在这儿。” “快让我瞧瞧,这回有多少!” 一把从刘小妹手里夺过荷包,许氏火急火燎的拆开来看:“哎呀,银子不老少呢,少说也有个十几两!” 她从年轻起便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熬到做了婆婆,越发的爱银子。荷包沉甸甸的,全是铜板碎银,笑的就越发的大,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 朱老太太一听也乐了,老脸就成了朵菊花,一扫阴霾之色——钱到手如何不乐? 她摸了摸刘小妹的脑袋,笑得咧出一嘴烂牙:“奶奶的乖孙媳!” 刘小妹挨打怕了,被老婆子的举动吓得不轻,当即打了个哆嗦,压根不敢去看人。 “得,银钱到了手。晚上买些菜回去,教全家人好好吃上一顿。” 许氏乐得心花怒放,冷 不丁却挨了自家婆婆的一记火栗子。朱老太太从她手里抢过荷包,啐道:“凭的使得,一顿吃了,喝西北风去!” 尽管嫁给刘万金几十年,生育了一双儿女,但人高马大的许氏就是要比老婆婆上矮一截儿,被训得大气也不敢出,低眉顺眼的。 婆媳二人又说了通闲话,由许氏扶着老太太,这才离去。刘小妹长舒口气,暗道总算过得一日,正要往回走时,楚翘却站在了眼跟前儿。 冷不丁的,又做了亏心事,刘小妹足足被吓了一大跳,心惊胆颤之下,说起话来亦是结结巴巴:“姐…姐…你…” 刘小妹不敢看人,她晓得自个做的事不光彩,更愧对一心待她好的余姐姐。 楚翘却如往常一样,笑弯了一双眼:“小妹,你怎地出来了,可是要采买?” “我…我……” 她还是结巴的着,说不出话来。 还是那副笑模样,楚翘摸摸刘小妹的脑袋,笑微微的开口:“店里可没人,不买的话,且回去看店,晚间蒸馒头吃。” 刘小妹欲言又止,终是没说,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等人一走,边上的楚宁不淡然了,他眼巴巴的望着妹妹,十分 的想不通:“她一个跑堂的,如何有钱接济家人!怕不是从你柜上偷了银子!妹妹且回去点点数。” “我先前便晓得现银少了。” 楚翘一颌首,心里有如明镜:怪不得柜上少了现银,果是出了内鬼!可这刘小妹一向老实,胆子又小,私拿银子接济刘家大房,其中怕有曲折。 “那妹妹你刚才为何不动,拿她个人赃并获?妹妹你等着,哥哥这便去叫衙役,教这小贼好看!” 楚宁急了眼——都欺负到妹妹头上了,老虎不发威,当咱是摆设呐? 不得由着他胡来,楚翘拉住人,楚大人终是个外人,是不晓得刘家大房德性的,他一来搅和,岂不便宜了满肚子坏水的人? “慢着慢着,楚大人,这事不对劲!” 楚翘拉住楚宁,叫人带到一处茶水小摊前,要了壶凉茶,亲自给他斟上一杯。 妹妹对待自个,向来是用烦字形容,亲手斟的香茶奉上,这楚小宁十分的受宠若惊:“妹妹啊,与我说说,这其中有甚不对劲的。” 楚翘点点头,开了口:“刘小妹是买来的。您是不知,在我们乡下,团圆媳妇一天打八顿都是少的,她夫主刘家大房 那是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坏透了!” 歇嘴喝了口茶水,楚翘又道:“这其中应有曲折。” 楚宁不笨,只是不晓得情况罢,听她这般说道,心里也有了几分数:“妹妹是说,这刘小妹偷钱接济夫家,怕是有人指使?” 不置可否的一点头,否则单凭刘小妹随遇而安的脾性,一月给两吊的工钱,她便直念阿弥陀佛了,哪还敢动妄念。 楚翘一双眼笑得弯弯的,起身又给楚宁添了茶水,开始给楚大人脸上贴金:“楚大人,您是本县青天,断不会草草结案使人冤枉,也定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我这有一计,还望您配合。” 楚小宁是拿楚翘当亲妹子,掏心掏肝掏肺头,好的没话讲——妹妹说一他绝不言二,妹妹有事求他,这当哥哥的又如何拒绝? “妹妹且讲!”一拍胸脯,楚宁说的是信誓旦旦:“便是要那天上的星星,哥哥也搭梯子给你摘了!” 楚翘一双眼笑得弯弯的,粉白的小脸上透出股冷笑:老肥猪上屠,一家子挨刀的货! 还是那句话,与天斗,自寻死路,与人斗其乐无穷。朱老太太存心来给她找麻烦,她便不客气! 第133章 连唬带吓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楚宁往日来时都是多闲暇打扮,今日却披了他的官皮,被肃穆的绯绿一衬,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庄严华贵。 “妹妹,妹妹,哥哥查税呢,劳你到衙门里走一趟。” 一进屋内,楚宁便嚷嚷开了,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嗓音拔得老高。 楚翘忙着炒如意莱,着实顾不上,只好探出个汗津津地脑袋,道:“楚大人,我着实是抽不出身来,让小妹代我走这一趟罢!” 边上的小妹听了,啊了一声,连连摆手:“姐姐,姐姐,我不成儿的!” 刘小妹出生贫家,大人们也无多少眼界,都说这衙门是个有去无回的地,人出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言传身教之下刘小妹也是怕极了这官家衙门,是一万个不愿意,哪里肯去? “好妹妹,你便带姐姐走这一招罢!” 楚翘不由分说,将人往外一推,并不由她拒绝。楚宁更是上前拉了她,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左右兑个税,又不吃你,你怕个甚?快些走罢。” 这二人就像事先约好一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硬生生的将刘小妹带到了衙门。 清河县衙,总归是一县的门脸所在,青砖碧瓦红柱子,建得端是威武大气。 楚宁穿了官皮,纵使拖拉了一个小丫头,一副恶官强占民女的做派,衙役们也都视而不见,默不做声——新县令调来近一年,政绩虽没做多少,但作风确实没得说,只是行事清奇了些,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二人一路往衙门内走,楚宁嘴上说是将人带来对税单的,却径直往牢房去,一路上见了关押在其中的犯人,个个凶神恶煞,披发狰狞,但见着楚宁却是统一的乖。 刘小妹胆小,被楚宁硬拉着,挣脱不得,也不敢挣扎,只好闭了眼睛,跟着他乱走一通。 等睁开了眼,楚宁已将她带到个小房间里,只见房中没有窗户,只点一盏油灯以作照明,幽幽暗暗,阴冷非常,端是骇人。 刘小妹把脖子缩了缩,出声问道:“楚大人,这是哪?” 楚宁一双狐眼弯弯,语气却是轻飘飘,意味深长:“这呀,本县县衙犯人受刑 之处刑房!” “楚大人,您…您…带我来这做甚?” 一听是刑房,刘小妹胆都要骇破了,煞白着脸问,手心里全是冷汗。 楚宁不睬她,而是就近抓起一把硕大的铁刷子,在刘小妹跟前晃了晃,笑眯眯的:“这个是铁梳,一般用于梳洗之刑,梳洗之刑是什么呢?就是烧开水,住人脑袋上一浇,等皮子烫熟了,再拿这铁梳子一梳,呲溜一下,连皮带肉全梳下来。” 接着,楚宁又指指角落里的一口大锅,狐狸眼仍是笑得弯弯的:“那口锅叫镬,行刑时将人放进镬中烹烧,等水烧开了人也八成熟了!但刑行之前要在锅盖上加上大石……” “为为何。” 刘小妹脸已经全白了,她胆小,自是听不得的。 “不加大石,水开之前犯人挣脱出来如何是好?”楚宁象牙折扇扇了两扇,他笑眯眯的道:“衙门里的刑罚十分的厉害,与十八层地狱无样。所以本官奉劝世人莫要知法犯法,做那违良心之事。” “小妹,我待你这般好,你如何好对不起我?” 楚翘从房门后传了出来,面无表 情。 生来便是个小胆量,又做下那违心愧疚之事,刘小妹已连日不得安卧,楚宁一句话又是扎在她命脉上,登时吓得脸无血色,脸色煞白。 “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刘小妹扑通拜倒在她面前,连连道歉,眼泪流了一脸,格外的可怜。 “我已晓得你从柜台上偷银子,偷的还不少。”楚翘单手撑着下巴,望了一眼楚宁:“正巧楚大人在,我是将你送进牢房好呢?还是撵回刘家的好? 连唬带吓,刘小妹已然崩溃,无论是送进牢房,还是撵回刘家,对她来讲大同小异,下场都一定的凄然。 刘小妹泣不成声:“姐姐,你就饶了我这回罢!我与你当牛做马,日后断不敢再偷银钱!” “哪个要你当牛做马?” 楚翘并不是存心要为难她,只不过偷东西终究不光彩,该给教训。她见小妹吓成这样,暗道差不多成了,吓出病来可就弄巧成拙。 “行了,我晓得不是你衷心。”她收了那副冷淡面孔,换回常态:“小妹,我且问你,这钱可是有人叫你偷的?” 刘小妹抬起一张泪脸 :“是奶奶婆婆,我不偷,她便叫公公婆婆一块打我。姐姐,我没骗你。你看。” 说着,她撩开袖子,显露出一片青紫痕迹,密密麻麻的布在细胳膊上,十分的骇人。 楚宁出生富贵,家中奴仆无数,打骂下人是常有的事,可哪位主子也不敢下这等的重手,瞧这了情形,当下也是一缩脖子:“啧啧,这…浑然不拿人当人看呐。” 楚翘也是心疼,她替刘小妹拉下袖子,让楚宁带她下去擦药,暗道这刘家大房也真够歹毒,怪下得去手。刘小妹真够可以,被打得体无完肤也不吭声。 等刘小妹上药回来,楚翘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看得刘小妹直发毛。半晌,楚翘才开口:“小妹,我问你,若下回朱老太太再来要钱,该当如何?” 刘小妹想了想,没得出个所以然,朱老太太是奶奶婆婆,可年纪还小,她还不懂恨。余巧叶是姐姐,比亲姐姐还要姐,卡在中间,这让刘小妹十分的为难。 “你何不听我的。”楚翘笑笑:“我有一两全其美的法子,谁也不害,却教你奶奶婆婆再不敢叫你偷钱。” 第134章 狐大仙(上)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余巧叶突然给刘小妹放了假,说是近来生意不大好,挺闲的,让人先回来住上几日,等过了谷雨再回来。 刘家大房的人虽说不满,可余巧叶不但给了小妹二两银子作赏,还送了一篮子的白面馍和半斤熟肉。又得物又得钱,刘家上下那点怨气也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而家里得了银子,朱老太太高兴之余,也算看刘小妹顺眼些,拿她当个人来看,不再随手打骂。 不过,刘小妹可不是单单回来休假这般简单。 曲月如眉,刘小妹半夜里爬起来,就单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披头散发的来到院中。 她本就是个瘦小体格,头发却生得厚实实黑亮亮,又长又粗一大把,此番散了发辫,又穿了一身白,乍一眼望去活像个鬼。 “嗥!” 刘小妹一嗓子嚎了出来,双手做爪状,匍匐在地,一嗓子接一嗓子,嗥嗥怪叫起来。 刘家大房上下虽说睡的死沉,可也架不住连绵不绝的嚎叫,一个个的全都爬将起来。 “奶,这是啥声!狼么?” 刘顶柱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从炕上爬将起来,吓得直哆嗦。老婆子也给吓了一 跳,朱老太太边安抚着孙子,边找鞋穿上,挪着小脚出房门去查探。 刘家大房其余人等也都惊醒,连带着余氏母女俩,众人一起碰了头,等来到院中,老少六口子皆吓得脸色煞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倒吸口凉气。 只见刘小妹披头散发的立在院中,对着月亮,仰头直嗥鸣,与山村鬼话里讲的中邪上身是一模一样。 鬼? 乡下人最怕的便是鬼! 胆量稍小的余金莲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吓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木了。余氏赶忙上前去扶,心里也怕的要命。 “他爹…这可咋整…” 许氏也怕到了极点,一个劲的住刘万金身后躲,人高马大的她吓得缩做一团,瑟瑟发抖。 “我哪晓得!” 刘万金是男人,又做过几年生意,到底没有两眼一瞪,当场昏倒。 “她怕是让……脏东西缠上了。” 朱老太太开口,拿胳膊拐了一下儿子,哑着嗓子道:“你还不快去将人放倒,先绑到炕上再说!” 余氏狠推了把刘万金,自己却是躲到后面,是不愿做这出头鸟的:“前些年邻居大娘中邪就是乱发疯。大哥,你快上啊!莫让她发狂伤了人,等天一亮叫个神婆来禳冶禳冶。” 一屋 子婆娘,显然是指望不上,刘万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可他刚迈开腿走了两步。木桩子似站着的刘小妹却开了口,嗓音尖细尖细的:“呔!敢冒犯我狐大仙,本大仙准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一听,脸都绿了——敢情这还是个狐狸精,胡大仙可比寻常小鬼难缠! 刘万金当场就定住了,他颤颤巍巍的开了嗓:“不知大仙来此有何…有何贵干呐?” 那刘小妹一手叉腰,一手指人,翻了记漂亮的白眼,桀桀怪笑起来,还是尖声尖气的嗓子:“这就得问你了,你教这小丫头拿了人家的东西,本大仙也便跟她回来!” 朱老太太被她一指,汗毛都立了,还未等她开口,那狐大仙儿提了要求:“现在本大仙渴了饿了,要吃肉喝糖水!” 刘家大房上下个个怕的要死,哪敢不从!当即熬了糖水,捧了熟肉,毕恭毕敬的递到那狐大仙面前,供她吃喝。 第二日,刘家小团圆媳妇让狐仙上身的事儿,便传开了,不过这等事晦气的很,向来看热闹的村人倒没一个敢去的。 楚翘在段家则是笑得前扑后仰,没成想她这一招,倒是真将刘家大房给唬住,应了那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 诶,妹妹!这有甚好笑的,乡民愚顿——”我亦是怕鬼的,楚宁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这事他不大好意思提。 楚翘打量了他一眼,从包袱里拽出一件的道袍来,笑微微的道:“接下来便是楚大人该做的了,可莫要搞砸!” 楚宁嫌弃的一撇嘴,老实说,他也是个爱美的,瞧不上这衣裳:“妹妹,就不能拿新的么?这旧道袍又臭又脏,着实为难哥哥。” “楚大人就将就将就。” 楚翘给楚宁披上道袍,又替他解散发髻,慢吞吞的梳个道士髻:“大人生的面嫩,若是新崭崭,旁人不见得会信服。那话本折子里降鬼的钟馗,不一副脏乱模样么?” 楚宁听了觉得有理,于是不再反驳,乖乖打起结绳,楚翘又拿出假胡子给他粘上:“高人都是这般怪模怪样,越怪就越厉害!” 捧了镜子照照,楚宁戳戳假胡子,鼻子眼睛全皱到一块,怨声道:“妹妹,丑的不堪入目啊。” 他向来是锦衣缎袍,风流潇洒惯了,冷不丁打扮成个邋遢的游方道人,颇为的不悦。 “楚大人!您又不用大姑娘看,当成玩便是。” 楚翘恨不得能给他一巴掌,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清河县治安是真的好,衙 门里是真的闲,坐在公堂之上亦是托腮帮打瞌睡无事做。楚宁想想也是,权当扮来玩了,便不再纠结,扛上布幡就要出门。 “等等,你再带上这俩儿。” 楚翘吹了个口哨,两只小雀闻声而来,各自占据她的一只肩膀,叽叽喳喳的直叫,格外的活泼。 “咦,妹妹,这不是你养的鸟儿么?” 楚宁来了兴趣,伸出根手指要去逗那只斑点小雀,谁知鸟儿压根不理人,看都不带看一眼,任他晃悠手指。 楚翘揉揉红嘴小雀圈脖间的一圈翎毛,小雀顿时舒服的一眯眼:“若想充神棍,需得有一两门看家本领唬。这两只小雀我养的久了,颇通人性,你叫它们做事,它们会照办。” 红嘴小雀眨巴了两下绿豆大的鸟眼,叫道:“渣,老大吩咐咱办事,回来可有赏?” 楚翘轻弹了它一指头:“平日供你吃供你喝,办个事这般磨叽,还要提条件,美的你!快过去,好好听话!” 红嘴小雀虽说不爽,但还是与斑点小雀一道扑棱着翅膀,落到了楚宁肩头。 出生三公九卿,楚宁什么稀奇玩意没见过?听话的小鸟,却是头一回见,立马来了兴趣,一肚子怨气也飞到了爪哇国,开开心心扮起大仙。 第135章 狐大仙(下)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兼无叶里花。蛱蝶飞来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铜铃轻摇,布幡招摇,扮做游方道人的楚宁堂而皇之的游走在宝河村中,念着套刚学的说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楚宁的游方道人扮的十分走心,逢人就是一句福生无量天尊,愣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个假道士。 “小道士,你会算命看手相么?给姐姐算算。” 村里有姑娘见这位小道长生生的白嫩俊俏,故意使坏,想要调戏楚宁。 楚宁眼光高,瞧不上,也没风花雪月的心,施施然一摇头:“贫道只降妖除魔,不算命不看手!” “那小道人是如何个降妖除魔法?可否施展出来让咱瞧瞧。” 姑娘还不死心,咬了手指,笑得分外娇俏。 “凭这两只神鸟!”楚宁一指肩头的两只小雀:“我这两只神鸟乃是修炼过的,已通灵性,妖魔鬼怪全都逃不过法眼。” 说着他向左一指:“转!” 两个毛茸茸的齐刷刷的向左转了,楚宁又改往右指,未等他开口,两只小雀便把脑袋又摆向 右方,十分乖巧听话。 “呀!小雀真听话!当真是通人性的。” 姑娘叫了一嗓子,简直爱死了这两只小雀。 “那是自然!你家没有妖,那贫道就告辞。” 楚宁面上不以为然,心头却是暗叹了一声,亏得两位鸟大爷给面儿,否则丢人就丢大了。 正当楚宁转身要走人时,一个膀大腰圆地妇人却迎面拦住了他:“小道士,我家有妖!我家有妖,且跟我去一趟!” 家中有个狐大仙要吃要喝,还闹了一晚,全家人都被折腾的叫苦连连,许氏正好瞧见有游方道士上门。 这道士面嫩,年纪尚小,她怕道长法力不够,降不住那狐大仙,可小道长身边竟有两只神鸟。 许氏认为两只神鸟再加一个道士想来是能和胡大仙斗一斗的。 “这……” 楚宁犹豫,他自是认不得许氏的,但两只小雀跟楚翘混得顶熟,是认得,当时就扑棱了翅膀,往许氏身上乱碰。 妹妹与他说过,两只小雀是通人性的,更何全村就刘家大房闹妖,断不会有别家要请道士,索性应下来:“神鸟有灵,你家必有妖物,带路,贫道这便去 降妖除魔!” “诶诶。” 许氏见状,以为这楚宁是真有本事的,连忙应答,恭恭敬敬地在前边领路。楚宁大袖翩翩,又是一副傲然姿态,端的仙风道骨。 等到了刘家大房,楚宁才又长吁口气——余金莲严严实实的躲在房里,她昨夜教狐大仙吓病了。 余金莲不出声,自然是没人识得他身份,楚宁越发的胆大,装起道人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他一捻胡子,环视一圈四周,幽幽开口:“你家有妖气!经我掐指一算,被狐仙附体的想来是你家新讨的媳妇。” 众人一听,皆以为见了真仙,当即将他奉若神明,无不拜服。 平日里拜他的人还少吗?楚宁并不得意,只是轻咳一声,神态自若:“且带我去见那妖孽,贫道今日要替天行道!” 刘万金立马将他带到刘小妹的房中,阖家上下野泉几个进来,都想看看这小道长是如何降妖除魔? 刘小妹此时正坐在床上捧着只鸡大嚼,见了楚宁,两人悄然一对视,皆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唱起大戏来。 刘小妹丢了手上的鸡,一叉腰秆,尖声尖气,开了口嗓:“ 臭道士,本大仙的事你少管!哪凉快哪呆着去!” 楚宁扎了马步,摆开架势,一摇铃铛:“呔,妖孽,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来人间作祟!贫道今日要收了你!” 让狐大仙上身地的刘小妹一拧眉毛,指了朱老太太,厉声道:“你当本大仙想来?老不死的叫了丫头,偷咱的银子,本大仙自然不放过她家的人!” 这话一出,朱老太太脸色煞白,手都哆嗦起来。刘小妹不理她,只顾着讲自个的:“那家人是供奉了我狐大仙的,偷钱偷到本大仙头上,岂能饶得了她一家?” 楚宁哦了一声,三步两步退到刘万军身旁,附耳小声说道:“这狐大仙好生厉害,只怕斗不过他,不如讲和?” 往常当家作主的刘万金已经懵了,道长说甚便是甚。他茫然的一点头,总之只要能将狐大仙请走,是战是和,他浑然不管。刘家大房上下也都是这个意思,狐大仙始终是妖孽,留在家中人人都怕的要死,尽快请走的好。 楚宁见状,迈出一步,两只小雀各站了他一只肩头:“敢问狐大仙要如何才肯走?” 刘小妹拧着细腰,嚣 张一笑:“好说,偷了多少银子便给本大仙还来,再备上花红羊酒,此事就此作罢!” 楚宁听闻,瞪了一眼呆滞的刘万金,训斥道:“听见了没?还不快去!自己手脚不干净,休怪鬼怪缠身。” 刘万金有如大梦方醒一般,连应了几个哦,转身跑回自个屋里,拿出一袋银两来,毕恭毕敬,双手奉到刘小妹面前,哆哆嗦嗦:“大仙儿,剩下地钱全在这了!” 刘小妹瞧了眼,满意的哼出一声,拿起银两,摇摇摆摆的就往外走。 刘家大房众人不解,楚宁急忙解释:“大仙儿这是要带着银子归家去,等大仙走掉,你家媳妇自然会回来。”说完,楚宁也急忙跟出去,二人径直去了段家。 见这狐大仙终是请走,刘家大房众人皆是长吁一口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大仙儿终是归去,阖家避过一劫了! 他们哪里晓得,从头到尾哪来甚鬼怪妖魔,全是楚翘导的一出好戏!其实要不是他们这么容易上钩,古代的神婆哪弄饭吃! 楚翘颠颠银两,心头冷笑一声:是我的终究是我的,旁人打的如意算盘不过一场空。 第136章 红豆传情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谷雨一过,段青舟忙了起来,从云阳山的药田归来,只不过与楚翘呆了一日,便与东市药堂的伙计去往京城。 说是要跟趟货,好多挣些银钱,留着成亲使用,楚翘原本是不让去的:风险太高! 清河县距云阙京都路途遥遥,一路上山高水远的,若是遇上个拦路土匪,或是马贼抢钱,那该如何是好? 她有钱便行,虽说几百两银子不多,总归短不了衣食住行,开销也够段青舟却是不肯。 她哪里晓得,段青舟是要借口上京城钱庄取他户头那万把两银子——眼瞅着阮娘订下地婚日在即,没银钱傍身,如何成家? 楚翘拗不过他,虽说不放心,嘴中撂下几句气话,也只得由他去。 一去半月,虽说有几封书信捎来,皆说平安,楚翘一颗心仍是悬着的,她一手托腮,抬眼望月,暗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福难料,若段青舟那只王八遭遇不测,她未过门便成了寡妇,好不凄惨? 一路而来吵吵闹闹,却损出了感情,日积月累十分深厚,楚翘现今很爱 段青舟,想着想着不由红了眼圈,落了泪。 未了,楚翘吸吸鼻子,狠道:“你若不来,姑奶奶立马改嫁,绝不做你段家的寡妇!若你回来,哪怕缺胳膊少腿花了脸,我也是肯嫁的。” 远在天边的段青舟,阿啾一声打了个响喷嚏。 边上的大掌柜听见了,忙给自家主子披上斗蓬:“虽说到了春日,夜里还是有些凉的,主上,千万保重身体。” 段青舟不曾想到会被楚翘咒的没个人样,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拢了拢斗蓬,道:“白日里买的东西,可有吩咐人手送回清河县?” 大掌柜的点头,从篝火堆上烧着的铁锅中勺出一碗热乎乎的肉糜,捧了递到段青舟手里:“全按主上吩咐,想来过两日便可捎到夫人手中。” 大掌柜跟了老主子二十年,是看看段青舟一年年长成人的,主上要娶妻成家,他如何不晓得?成亲在即,大掌柜便改了称呼,也倒没敢叫主母,他有自个的思量。 主上身份显赫,一个乡下的小姑娘,无论如何是配不上的。若是主上将来回了王府,做那掌权之人,少不得要另娶个匹配的世家女子,唤楚翘 一声夫人是最适合不过。 得到答复,段青舟微微一点头,低头吃着那碗肉糜,不再言语,他在暗想,余巧叶会不会喜欢送的这份礼。 几日后,清河县的楚翘却是目瞪口呆。 只见来了队男人,个个褐衣细裤,做短装打扮,像是劳工苦力一流,人人手上都推着架独轮板车,小车上也都绑着三个大麻袋。 为首的是个体面些的长袍男人,男人先是冲他抱拳作了个揖,笑眯眯的开口问:“请问,姑娘是卤煮铺子东家余巧叶么?” 楚翘与对方一没见面,二不认识,见他指名道姓的找人,又带着一堆人,有点发懵,愣头愣脑的张了嘴:“啊?我就是那余巧叶,您儿有事么?” 长袍男人听到答复,冲身后的劳工苦力们一摆手:“就是这了,把东西全卸下来!”劳工苦力们听罢,纷纷撩起袖子,摆开架势,赤着膀子干起了活儿——将板车上的麻袋卸了下来。 楚翘反应不过来,望着他们直发呆,等到板车上的麻袋全卸完,长袍男人才一脸和气的说:“余姑娘,您且去看一眼,瞧瞧数对不对。” 莫名其妙至极,他的话楚 翘是半句也没听懂:“这怎么个意思啊?瞧什么瞧?” 对方听了也懵了:“这是您家相公在云溪粮栈买的三百斤红豆,托咱脚帮运回来,余姑娘您不晓得么?” 此话一出,楚翘犹如雷击,当场石化:三……还百斤红豆,段青舟脑子被驴踢了吧! 她如梦刚醒般拐了拐边上的刘小妹,发癔症似的喃喃自语:“这一堆麻袋,里边装的全是红豆?” 刘小妹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是如梦方醒,迷迷蒙蒙的,她一点小脑袋,愣道:“好似是的。” 长袍男又道:“您家相公还托咱捎句话,叫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思他奶奶个腿,三百斤红豆,吃又吃不完!还有,铺子前后五间房,堆在哪! 楚翘回过神,不住在心底歇斯底里,等她见了段青舟一言不发,先给他一个大耳刮子,然后再一记窝心脚,不把他揍成猪头肉,她就不姓楚! 虽说段青舟之意虽是好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先不论送来三百斤红豆她该如何是好,单说这南国的红豆它也不是吃 的红豆,而是一味叫做相思子的中药! 楚翘表示很无奈,段青舟整日与药材做伴,怎会连这个也不晓得?闲钱烧了,才会买这几百斤的红豆。 这三百斤终归买来送来,便是楚翘有一千个不开心,也只得收下, 她与刘小妹花了一日时间,才将三百斤红豆搬回屋内,而晚间的饭食则是红豆粥红豆饼红豆糖水红豆糯米糕,一水的红豆。 女孩子没有不爱甜食的,起先几顿,刘小妹与楚翘倒吃得心满意足,可一连吃了几日的红豆,每日开饭二女全都愁眉苦脸,苦不堪言! 尽管两人每日都与红豆做斗争,可这足足三百斤,单楚翘二人,怕是吃到天荒地老也吃不完。 总不能叫它堆在家里发霉,凭白浪费,索性楚翘将红豆送了二百斤给善堂,也算做件好事,不枉段青舟花了银钱买来。 恨归恨,气归气,楚翘心仍是有些甜蜜,她在晚间时书了一封信,扭扭捏捏地回了段青舟一句——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待到书信送与段青舟手上,段青舟虽不晓得他那尽数相思已被楚翘送与善堂做了粥水,心头却是快乐的。 第137章 DIY红豆 系谁红豆罗带角,心情正着春游。那日杨花陌上,多时杏子墙头。 楚翘瞧着剩下来的红豆发了愁,连日以来顿顿是红豆,百般花样的吃,她与刘小妹着实是不想再碰了,光瞧见都反酸水。 “姐姐,还剩一麻袋,该咋办啊……” 刘小妹望了眼楚翘,嘴里十分的发苦。 楚翘皱了两条眉毛,左思右想,末了,一拍巴掌:“有主意了,小妹,你去管楚大人府上,我记得他家养乌龟,有老大一个玻璃缸子,你把这东西给我借来。” 楚宁一听妹妹要,当即把那只绿毛乌龟甩到一边,供乌龟休息的水草沙子也全倒了,丝毫不心疼他足养了六年,一路从京城带到清河县的绿毛大王八。 不一会儿,刘小妹便捧着个足有洗脸盆子大的玻璃缸回来,玻璃有些毛糙,雾蒙蒙的,与前世那些晶莹剔透,可媲美水晶的工业玻璃比起来,简直不入流。 楚翘只看了一眼,直接放到桌上——别看这玩意毛糙糙的,可不便宜,产量十分的少,向来只有那富庶人家才用得起,她小门小户,哪有这份闲钱。 让刘小妹将红豆尽数装在玻璃缸里,摆到门口去,楚翘翻箱倒柜的找出几个小钻子,长针,丝线,就支了个小摊起来。 ???? 旁人没见过摆上一玻璃缸红豆便做生意的,就笑问楚翘: “余姐儿,你这是糊涂了?又不吃又不煮的,摆缸子生红豆出来做甚?” 楚翘微微一笑,答了话:“这红豆自古便是托情物,钻子丝线都有,女儿家在我可买来做成首饰,或自个带或者拿送情郎,都是极好的。” 前世上大学那会,商业街总有些小摊摆出一桌子的玉石珠子,银片金铢,五毛一颗任人去选,任人去挑,挑好了拿到一边穿成手链或者做成头饰,美其名曰DIY手工饰品,老板十分的省心省力,生意却是异常火爆。 楚翘不过是效仿前人,家中红豆多的吃不完,丢了总归浪费,有人来自是好的,没人来也罢。 正无聊着,一袭红衣的曲扇儿却来了,尤其身后还跟着班女伴,个个衣着光鲜,插金饰玉,一看便知不缺钱使。 古今中外,女人钱是最最好赚,楚翘两眼立马放了光——这曲扇儿简直是财神爷身边的送财童女。 “曲小姐!” 忙冲她打了招呼,楚翘笑得见牙不见眼:“来找我,可有事啊?” 曲扇儿本就是专程来找楚翘的,听见对方招呼,加快了脚步,冲到楚翘面前,唤了一声余姐姐,随即她将视线放到了那玻璃缸上:“诶,余姐姐,你这玻璃缸子好生眼熟,像是宁哥哥府上养龟的,怎拿来装红豆?” 楚翘被说得面色一红,含糊道:“呃, 于是曲小姐看错了也不一定。这红豆嘛……又称相思豆。可拿来做首饰头钗,送情郎或是自个戴都是极好的。” 这话是说给曲扇儿身后那一帮小姐听的,这些个小姐闺女饱食终日,闲暇了还卖弄卖弄才情,博个才女的名头,最是爱这诗雅物件。 听了楚翘这话,果真有个小姐探头来望:玻璃缸子是雾蒙蒙的,红豆却是鲜艳欲滴,交相辉映十分的漂亮。她便伸出只葱白小手抓了一把红豆,随即又放下:“银楼里红豆簪子有的是,你这单单只有红豆,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楚翘不生气,笑眯眯的念道:“南国秋深可奈何,手持红豆几摩挲,累累本是无情物,谁把闲愁付与他。” 她又道:“银楼里买的与自个做的,终归是不一样的,多了那一份心意,也总叫旁人欣喜。” 一班小姐一听,都觉得这小女子说的有理,纷纷点头——钱她们不缺,银楼里终归是银楼里买的,自个做的才是独一无二! “余姐姐,我想做个骰子送与宁哥哥。” 曲扇儿抿嘴一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只爱舞刀弄棒,不爱读书,三千诗歌中,独独记住了这一句。 楚翘明白她的用意,却是一摇头:“曲小姐,我这没骰子啊。” 曲扇儿露了个笑脸:“无妨,我让丫鬟现买就 是。”身边丫头皆是使唤惯了的,很有眼力劲儿,主子刚说罢,便动身去银楼,买了一小袋菩提子送来。 曲扇儿当即撩了衣摆,大咧咧的扒在桌前,笨手笨脚,慢吞吞的抠起骰子来,还不许旁人插手,非要自个亲手。 那些小姐见曲扇儿一马当先,也个个心痒难耐起来,纷纷交了银钱,拿上小钻挫子,摆弄起红豆。 红豆还未煮熟,自是硬的,小姐贵女们一个个龇牙咧嘴,浑然不顾仪表,有些狰狞的意思,玩的却是很开心——约莫是从未经手过任何劳心动力的东西。 当然,小姐们玩的开心,楚翘赚的自然也开心。 而曲扇儿的玲珑骰子,不眠不休的熬了几宿,终是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给做了出来,一待功成,曲扇儿便捧着骰子,颠颠地去找了楚宁。 此时楚宁正百无聊赖的躺在美人榻上,有些昏昏欲睡,春困夏眠秋乏冬懒嘛。而那被迫挪窝的绿毛大乌龟,则是装在了一只大木脚盆里,和主人别无二样,懒散散的游着水。 “宁哥哥!宁哥哥!” 曲扇儿熟门熟路的闯去花庭,楚府的下人是不敢拦她的,谁都不愿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 没有事先通报,曲扇儿便很突兀的出现在面前,吓得楚宁一骨碌从美人榻上爬起来,拍着胸脯余惊未定,他道:“活祖宗哎, 你走路都没声的么?非得将我吓死不可?” 曲扇儿并不理会,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巧锦囊,双手捧着递到楚宁面前,她大方惯了,从不扭捏,有如江湖儿女一般,爱不爱是楚宁的事,她有十分的喜欢便够了:“宁哥哥,这是我做的骰子,你瞧瞧可还喜欢?” 楚宁听了,有些奇怪:“你送我骰子做什么?” 说着,他将放在锦囊中的东西捞了出来,只见是枚莹润如玉的骰子,中间嵌了鲜红的一粒红豆,顿时一愣:“你当真要送我?” “当真!” 曲扇儿望着楚宁,他的皮相生的很好,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两眼幽黑,是心中标准的美男子模样,曲扇儿简直要爱死他了。 一方面,楚宁征了征——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虽做了个纨绔子弟,倒也满腹经纶,不是那满肚子粪草的主儿,如何不知这句? “你晓得这其中之意么?” 楚宁坐直身子,认真的问。 “自然晓得。” 曲扇儿盈盈一笑,笑容十分的艳。 “那我当真要去你家提亲了,你日就得嫁给我,日日与我做羹汤,休想再做那女大侠!” 楚宁半唬半吓,想让这个小包子脸打退堂鼓。 曲扇儿想了想,认真道:“江湖我是定要闯荡的,可以带上一道宁哥哥,这样便能日日与你洗手做羹汤。” 第138章 提亲风波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楚小宁最近命犯太岁,摊上了大事,很是苦恼,堪称命中犯劫,犯的还是那桃花劫。 “宁哥哥,你下不下来!” 曲扇儿扬鞭一指,俏丽的小脸气鼓鼓的,一身红衣,从头到脚都是艳的,好比那髻间龙吐珠。 “不下来!” 楚宁负隅顽抗,很有骨气的把头一撇,想要捉他去提亲?想的美! “那日你口口声声说要到我家去提亲,怎地又不去了!” 曲扇儿扬声问道,双目紧盯着紧抱着县衙门口的大柱上,爬的高高的楚宁哥。 ?“哼!我那是骗你的,说说而已,哪能当真!” 楚宁更加抱紧了柱子,心想:我若下来,岂不要被她抽上几十鞭子,再生吞活剥了!他又瞥了眼曲扇儿,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他楚宁以后要讨的老婆,需得妹妹那样才成!可不能是个小包子脸。 “宁哥哥,给我等着!” 满心欢喜的在家中等待宁哥哥来提亲,却被唬了一通,这让曲扇儿十分地气愤,她跺跺脚尖,转身绝尘而去。 “等着就等着,本青天莫不是还怕你个小丫头?” 楚小宁抻长了脖子,瞪着狐狸眼直望,见小包子脸显然是真走了,这才长舒口气,他还真怕曲扇儿——这位小姑奶奶鞭法毫无章法可言,堪称乱来。抽起人来却是 一鞭一个准,且是疼的! 感叹曲扇儿终于是走人,要是这活祖宗再不走?他不晓得要在这柱子上扒多久。 你当像个大马猴似的扒在县衙门柱上多有脸?他堂堂一县县令,不要面子的哒?更何况手脚早麻了! 正当楚宁伸伸胳膊,抖抖大腿,慢吞吞的往下爬时,不知怎么地曲扇儿突然杀了回来,吓得他手脚并用直往上窜,一溜烟便爬到了顶端,脑袋几乎碰着瓦片。 “你你你……怎又回来了!” 楚小宁苦哈着俊脸,又懊又恼,鼻子眼睛全皱到一块去了,他双手合十,冲底下的红衣少女拜了拜:“小姑奶奶,放过我罢!天底下长腿的男人海了去,丑的俊的都有,怎非要与我纠缠?” 少女却是不理他,她有自个的想法:天底下的男人是多,可她从不正眼瞧,唯有楚宁,教她一颗春心萌动的不能自控。 “宁哥哥,我且再问你,你当真不去我家提亲?” 曲扇儿的鞭子已收了回去,手头亦没甚打人的家伙什,一张小脸在太阳底下白嫩嫩的。 “就不去!” 楚宁瞧了一眼,一字一顿,很是嚣张,他是个害疼的,只要曲扇儿脸没了抽人的鞭子,他便有了底气,自是不怕她。 “宁哥哥,莫要后悔。” 曲扇儿说罢,将手放到唇边,吹了个嘹亮口哨。 “汪汪汪——” 只见一大群狗子从路边小巷冲 了出来,四爪溅泥,龇牙咧嘴,舌头乱飞,一窝蜂的全围着柱子底下,紧盯着上面的人瞧,口水滴滴嗒嗒的。 而领头的正是段家的旺财,狗子把尾巴往身前一盘,一屁股坐了下来,瞪着眼睛吐着舌头:“汪,快下来,咱今天要咬掉你的屁股!” 自从上回被棒打鸳鸯,还让一只小母狗强行按在地上摩擦,狗子哭丧了好几天的狗脸,理都不带理余巧叶,连带着对亲近余巧叶的人也没好气儿。 但狗子分外的喜欢曲扇儿,小丫头要教训楚翘,他那是是当仁不让,义不容辞,责无旁贷,颠着爪子纠结上一堆狗兄狗弟,就来帮曲扇儿的忙,顺带报个私怨。 此情此景,如此架势,楚宁吓得几乎魂飞天外,都是更加抱紧柱子——若是一时手滑掉进恶狗堆里,岂不吾命休矣! 楚宁不怕狗,却怕森森狗牙,在门柱上呆了许久,气力用尽,眼瞅着自个一点一点的往下掉,他好汉不吃眼前亏,颤颤悠悠开了口:“算你狠,且快把狗牵开!我去提亲就是!” 曲扇儿却是学精了,小脑袋一摇:“不成,你得去找我爹爹将亲提了,狗儿们才会散开。” 话音刚落,便响起了狗叫声:“汪汪,就是,臭小子要敢欺负小丫头,咱狗子第一个不放过你!” ??领头的狗子叫嚷嚷的,一堆狗兄狗弟闻言汪汪的叫了起来,龇 牙咧嘴的,由不得楚宁不答应。 一刻钟后,楚宁与曲扇儿见着了新宽体胖的曲老爷。 对于有男人上门提亲要娶女儿,曲老爷是千般不愿,万般的不开心:女儿才十六,正是一朵娇艳的花,他当爹都还没过够瘾哩! 曲老爷哀怨地审视了一眼楚宁,往日巴结是一回事,要讨女儿做老婆又是一回事! 他将宝贝闺女拉到一边,期期艾艾的开了口:“女儿,当官的人品都差,在外边沾花惹草,贪赃枉法该如何?咱不能嫁!” 曲扇儿撅了嘴:“宁哥哥调任一年以来从未贪赃枉法,是个清官。又洁身自好,半个偏房小妾也无,和你可比不了,加上我娘,该有……” 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曲扇儿开了口:“咱家现在一共十八房小妾!除了我娘,你正房太太,一水的小妖精。四把小腰加起没你一个腰粗的,新进门的小十九和我一个岁数!” 被自家亲闺女数落,曲老爷脸红了:“女儿你莫瞎说?谁不晓得我最疼你娘?那些个小妖精我都不放在眼里,放在家里当摆设的!” 曲老爷啧了声,又睃了眼楚宁,扯回正题,全力阻止女儿嫁人:“女儿,当官的都穷,咱不能嫁!” 当官的又如何?就他那一年两百担的俸禄喝西北风吗!可别委屈了咱宝贝姑娘,吃不着好的喝不着好的,光披身官皮有何用? ? 曲扇儿嘴撅的高高的:“爹,外边不比家里。宁哥哥有宅子,钱也有,虽然比不了咱家有钱。大不了成婚后,你多给我带几千亩陪嫁水田地。” 曲家作为清河县首富,可谓家财万贯,最不缺钱。曲老爷最疼闺女,可谓爱女如命,女儿要嫁人嫁妆只多不少,但曲老爷是真不想让女儿嫁给那些臭小子! ??曲扇儿他爹又瞅了眼楚宁,小声说道:“女儿啊,小白脸都靠不住,咱不能嫁!” 曲扇儿嘴撅的都能挂把茶壶,她斜了眼自个亲爹:“爹,在说你自个吧?年轻时不就仗着一张小白脸花言巧语骗了我娘嫁与你。老了老了,脸糙了不说还肥得流油!十九房姨娘进门!我都想替我娘把你打成猪头肉。若是宁哥哥娶了我,他若敢讨一门偏房,我非剥他的皮!” 说着,曲扇儿挥了挥鞭子,她笑眯眯的回头去望楚宁:“岁哥哥绝不会对我有二心。” 这一扭头却…… 楚小宁跑了,趁父女二人说话之际,一溜烟的跑了,跑的无影无踪,不见人影——小包子能当老婆呢?笑话!楚宁再次表示,他不找林黛玉当老婆,也得找个妹妹那样的! “宁哥哥!气死我了!” 曲扇儿气的头发都炸开了,跺跺脚,提着裙子,风风火火的就追出去。 曲老爷却是松了口气:女儿没人要?正合他意,那些个臭小子趁早死远点。 第139章 大伯来了(上)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谷雨过了便是立夏,初见暑气,天气一日比一日夜。 楚宁托人从京城捎回几批新花样的薄料子,颜色深沉的自个留下,雅致些的归段青舟,鲜嫩娇俏的则要是让他拿纸包了,亲自送到妹妹住处。 “妹妹,且瞧瞧我给你带的料子可还喜欢?”楚宁献宝似的,将布料捧到楚翘面前,十分的谄媚:“这可是好布料,最新式的花样,大老远从京城捎来的!” 不提还罢,一提,楚翘便幽幽了叹口气——段青舟前些天来了信,说是正往回赶,还需得几日才得到清河县。 她前世没爱过人,更不知相思为何事,活的没心没肺,只与动物打交道。如今爱了,也当真生出些度日如年的苦楚滋味。 “妹妹诶,要不哥哥带你出去散散心?你不是最爱东市的冰品么,咱这便去吃!” 楚宁嘴上没说明,心头却是难过的,他是真拿楚翘当亲妹妹,真心疼妹妹如此模样, “谢过楚大人好意!还是带曲小姐去散心罢。大人年岁不小总该成家,曲小姐是个好女子。” 楚翘嘴角一撇,是真嫌弃楚宁:对她个旁人这般上心,自个那位红粉知己还晾在一边呢,这叫什么话? 感受到了对于独身汉的恶意,楚宁摸摸鼻子,被堵了个没话讲,只好放下衣料,讪讪走人。 哪知楚宁前脚刚走,后脚铺子便来了客,只不过善 者不来,来者非善。 “哟,在呢?” 确实久违的母金刚探进半个脑袋瓜,挤眉弄眼地问了一句,活像个大马猴。 “你怎地来了?” 楚翘愕然,这许氏怎地来了? “咋,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你发达了还不许我们穷亲戚投靠啊?” 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涂脂抹粉,鲜艳衣裳,正是许久不见的刘红杏以及刘万金。朱老太婆则拉着刘顶柱,挪着一双小脚慢吞吞的跟着后面。 楚翘目瞪口呆,嗬,这一家子全齐活了! 愕然之际,正要发问时,刘万金先发制人堵住她的嘴,托了她的手,可怜兮兮地说:“侄女啊,咱们可是一家子啊,你大伯一家上城里来寻活路,你可不能当个白眼狼不认人!” 楚翘瞠目结舌:哪个和你是一家子?她爹都不晓得是谁! 朱老太太也在一边附和:“都怪那挨天杀的张水生,骗得你大伯一家好惨,这不没办法了才来投奔你!” 楚翘哑口无言,拜托,一家子被鬼迷了心窍,怪得了谁? 她又伸长脑袋往外一望,只见门外停着一辆板车,板车上装了好些箱柜被窝垛儿,一瞧便是全部家当皆在车上。 敢情连窝都挪了,拖家带口一票人,还真是头痛啊! “我这生意也不好做,外边还欠了许多帐!就那个放高利贷的陈六,心狠手辣的很,前些日子才来闹上一回!着实是爱莫能助,帮不了啊!你们跟着我,怕也是朝不保夕,忍饥挨饿! ” 楚翘淡定的翻个眼,开口哭穷——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真将这一家人惹回来,她可有的哭。 哪知,刘万金听了楚翘的话,眼珠子一转,将手一摆:“晓得侄女也难过,我这个当大伯的也不好教人为难!帮大伯找个活路,能养活一家子便成儿!巧叶,你在城里住久了,也有许多朋友,想来不是件难事。” 楚翘一听要求不是太过分,登时长舒了口气:县城虽不比省城有钱,但只要肯卖力气,总归有口饭吃,倒是不愁没活路。 又看了眼刘大房众人,楚翘眉头蹙了起来——这家子人也没谁像是能卖力气吃饭的,终得她劳心劳力。 长叹一声,全当是替短命的余巧叶还债罢!她抬起眼皮看向刘万金:“那你一家眼下住在哪?” 小院拢共三间房,哪住得下?若要硬加上刘家大房五口人,干脆把人砍成一截一截,沙丁鱼罐头似的塞进来算了! 刘万金笑着,却是皮笑肉不笑,很有一点阴险狡诈的意思:“大伯在你家附近租了几趟板房儿。”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楚翘却是不大将刘万金往眼里放: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实在弄不过,还有个披着官皮的楚小宁嘛!楚翘头一回觉着了楚宁的好。 ??刘万金又寒暄了几句,便人拖着板车回新房去了,连与刘小妹都不肯多说一句话——大房众人着实不愿在楚翘院中多呆,死丫头家可供着狐大仙呢! 刘家大房 虽说现今是穷的底掉,鸡零狗碎的却有一包糟,等女人的归置一番,天都擦黑了。 “爹,晚饭咋说?是到外边买着吃么?” 刘红杏期待的搓搓手,自张水生那挨千刀的卷钱跑掉,家里日子是一落千丈,不复从前那般滋润,已经小半年没闻见肉香了! 刘万金斜了自家姑娘一眼:“买?拿你人头买?敞开肚皮,上余巧叶那吃去!” 虽挨了亲爹的呲,刘红杏却是不敢多言。 母金刚许氏虽觉着丈夫的话不中听,却很有道理,认同的一点脑袋,十分的赞成,粗声粗气地安慰女儿来:“余巧叶家准吃的好,定是有肉!咱就松开裤腰带,甩开后槽牙,吃上一顿去!” 刘红杏一听,脸上这才现出几分笑模样,她没了张水生,成个弃妇,便也不会为丈夫而发苦恼,而是将兴趣转向了吃喝。 “全都收拾收拾,走上,余巧叶那吃去!” 刘万金不动声色的松开裤腰带,雄赳赳气昂昂,大步向前而去,竟有一点王霸(八)之气! 许氏夫唱妇随,跟着走了两步,随即又折回头去,抄起个脸盆大的海碗,饭桌上吃不了,还可拿些回来作夜宵,一举两得也。 刘家大房乐呵呵,喜滋滋,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在夜光下大步向前,拔腿朝着小食铺子急急而奔! 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却是扑了个空,大失所望的瞪圆了眼! 刘家大房一个不落,皆大失所望,齐齐瞪了眼。 楚翘轻 轻“呀”了一声,立马起身相迎,笑微微的说道:“客人来了?可要用饭?” 许氏沉不住气,瞪着铜铃大的眼,嗓音骤然拔高八度:“就吃这个!” 刘家大房来的正是时候,楚翘刘小妹二人刚在吃夕饭,而菜色却……只见小桌上仅摆了三样,一个凉拌的苦瓜,一个水煮的苦菜,还有一盘子不知哪挖来的乡毛野菜。主食只有一种,苞米碴子饼。 这叫许氏敞开肚皮可劲吃的愿望了落了空,本想着踩点到余巧叶这来蹭饭,结果全是素菜,满眼绿油油,一点油腥都不带的。 在家吃的也不比这好,许氏也倒不嫌弃,可三盘子加起来还装不满她的大海碗,刘家大房足足五口人,这点菜量牙缝都塞不了! “见笑,见笑,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赚不来钱用度紧巴,自然吃的差些,总归是粮食能吃饱的。小妹,快些拿碗筷,招呼人坐下吃饭。” 楚翘低眉顺眼的,教人挑不出错来——她是故意的,她与刘小妹早早的便用过夕食。 前头来了两任亲戚,哪个不是大鱼大肉,当爷似的伺候着,也不见得谁念着她些好。 这回楚翘学乖了,二话不说直接哭穷:一来少花冤枉钱,刘家大房德行太差,着实是不待见。二来省事,没油水可榨,想刘万金算盘打得再响亮也不能做些什么。 没吃到大鱼大肉,虽说心有不甘,刘万金却被堵的没话讲,乖乖坐下,苍蝇再小也是肉,不吃白不吃! 第140章 大伯来了(下)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刘家大房因在楚翘铺子附近安了家,囊中羞涩,便每日踩着点来蹭饭,楚翘也不多说,笑微微地招呼——萝卜土豆熬了一大锅,喂猪似的打发刘家人。 不为别的,只因刘家大房个顶个的能吃,吃完许氏还拿个足有脸盆大的海碗舀些回去当宵夜。照这连吃带拿法,若换大鱼大肉,非把楚翘吃垮不可! 故,楚翘与刘小妹不得已吃上了小灶,刘万金朱老太太虽是有所怀疑,却也不敢当着楚翘的面儿,明目张胆的提,这一日两餐都是托她的福,得罪人,可就要断顿儿了! 而给刘万金找活路这事,也教楚翘脑袋平白大了一圈。 她个这“便宜大伯”年纪也不上不下,五十不到四十有余,算得个中等年纪,总归做过生意,没干过苦活计。 起先楚翘托陈六给刘万金找了个货栈管账先生的活,本想着刘万金毕竟做过生意,管账的应该是会的。 可刘万金两眼一斜:“货栈管账先生点货入库,怕要忙死,不去。” 好嘛,楚翘再次托了陈六打听,过了几日,陈六又打听着个府邸文书的活计,又不脏又不累,他又是识字的。 刘万金又是两眼一斜:“臭文书有甚好做的,整日与人抄书,怕是手都要断掉,不去。” 无可奈何,楚翘只得厚着脸皮,再托陈六打听,这回倒是找了个轻闲活计,与人当守门的看管。 哪知,刘万金仍是两眼一斜,还是不肯干:“你怕不是瞧不起 你大伯,我也是光鲜过的,看大门?岂不丢我的人!” ??然后,刘万金将楚翘好一通数落,怪罪她不替人用心,净找那些虚的没的糊弄人。 楚翘算是脾气顶好,顶有耐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去做那兽医,可对上刘万金也忍不住窝火——好心帮忙,还惹了一身骚,反倒里外不是人? 你当那地头蛇陈六是自家的三姓家奴啊? 她脸都不要了,就差给陈六作揖磕头了。一而再再而三,还挑精减肥,像这般费事的,若不是有楚宁这只大老虎的关系罩着,准得让人给打成烂羊头。 当即转身走人,心力憔悴地楚翘是再也不想搭理刘万金。 朱老太太见楚翘是真走,也有点慌,她给了老儿子一掌,当然,力度十分的有限,刘万金就算是个怨天尤人的货,也终归是自个生的,自屎不臭嘛。 老婆子嗔怨道:“这也不愿做那也不愿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的样!得罪了那小野种,怕是连萝卜土豆都吃不上,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这……” 刘万金这才回过味来,张水生卷钱跑了,连带着智商也被卷跑,如今刘家大房里头最精的,不,一直以来最精的都是老婆子。 朱老太太瘪着一张嘴:“还不赔礼道歉去,余巧叶这小野种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听罢,刘万金犯了难,他这前脚刚将人得罪,后脚颠颠,上赶着去赔礼,怕是要叫人多想,小心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 朱老太太却是一抬下巴:“ 也没说让你!儿啊,你可去不得,忘了?人家供着狐大仙呢,让他去不就成了。” 等到晚间时吃饭时,一向踩着点来蹭饭的刘家大房,却是不见半拉人,正当楚翘觉得奇怪,纳闷这刘家大房全转了性时,却有一人登门上访。 来者是个男人,三十来岁,个高脸方,却生得油腻腻,脏兮兮,总之面生的很,想来从未见过。 那人先是探头探脑的望了一番屋里,有点贼眉鼠眼的意思,楚翘觉着他生得油腻腻的,不大好有好感。加之屋内就刘小妹与她两个女儿家,心头就更不舒服,十分的排斥。 “你谁呀,到我家门口做甚?” 楚翘没给好脸色,冷声冷气的质问,一张粉脸绷的紧紧的,斥道:“有事说事,没事趁早滚蛋!” 那男人先是盯着楚翘瞧了瞧,才嬉笑着开口:“我是你大伯的表外甥,吴大山,白日里你大伯得罪了你,又不没脸见你,便让我来登门道歉。” 说着,吴大山冲楚翘展示了手上拎着的一纸糕饼,以示来意。 人是来赔礼道歉的,总不好得往外轰,楚翘将人让进了屋,面上没说什么,嘴角却是直抽:嗬,刘万金管她赔礼道歉?当真是三更半夜见了太阳,离谱了! 吴大山笑了两笑,将刘万金嘱托的话一一道出:“你大伯,我表舅说是让你不要记恨他,他从前享惯了福,一时没缓过劲来。” 楚翘听了,淡淡一笑,没过多表示,只道:“我晓得了,劳你走这一趟,麻烦了,请回罢 !” 若真信了刘万金,那才是见鬼!楚翘在心头冷哼一声,落雨天出太阳——假情假意! 主人下逐客令,那方吴大山往门口那走了两步,随即又折过头来,盯着楚翘一阵瞧,看不是正经看,是那种审核物件地目光。楚翘被看得汗毛直立,屋里可就只有个刘小妹,他若要行那不轨,可是挡不住! 心头是虚的,脸上却是冷的,楚翘怒目圆瞠,喝道:“你看我做甚!” 吴大山对着楚翘笑笑,笑得十分轻佻,加之生得油腻,更是平白添了几分猥琐之态:“妹妹生得好看,天仙似的,你亲我一个呗!” 楚翘听闻,登时勃然大怒,当即抄了楚宁送来的大花瓶,充做武器,恶狠狠的就要去打吴大山:“亲你奶奶个腿去!” ?楚翘平时极少与人动手,这回是怒极,气极,竟也显出了几分狰狞之色,端是骇人! 吴大山见势不妙,叫了一声“我的亲娘诶”,他被吓的没了调戏心情!撒开丫子转身就逃,一骨碌窜的老远。 他跑得快,楚翘撵不上,便对准人影狠狠将大花瓶砸了出去,哗啦一声,在吴大山脚下摔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 吴大山见状,吓得一缩脖子,心说真是惹不起。 “你个天杀挨刀的龟孙,不弄死你姑奶奶就不叫余巧叶!” 楚翘怒道,吴大山有色心没色胆,又见她气势汹汹,哪敢再生是非?抱了脑袋,头也不回的撒开脚丫,一头钻进茫茫夜色,逃了个没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吴大山是刘万金的表外甥,准是白日开罪了刘万金,刘万金便包藏祸水,借此出气! 好一条毒计,若真让其得逞,等段青舟回来,楚翘怕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 楚翘怒腾腾的去了刘家大房,咣当一脚踹开小门:“刘万金给我滚出来,我且问你,你安的是什么心!” 里面的人见楚翘火冒三丈的模样,皆吓了一跳,许氏瞪她一眼,怪嗔道:“女娃儿虎不拉叽的,哪个敢要你!” 楚翘不愿理会她,矛头直指刘万金:“那吴大山,可是你派来祸害我的!” 朱老太太才回过神来,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明显是往儿子头上扣屎盆子,可不能由着小野种乱讲,她一张瘪嘴开了口:“巧叶说话可要当心,谁让人来祸害你了?” 刘红杏一幅看戏的模样,她向来与楚翘不对付:“就是,莫要冤枉人!我们可清白着呢!” “你敢说?” 楚翘怒目看向她,托出了吴大山的轻薄语句。 许氏却是一斜眼,戏谑笑道:“说说罢了,又没对你做甚!这算得什么轻薄。” 刘万金也斜着眼说:“莫不是连句玩笑话都受不起?” 一通歪理邪话,楚翘气到肺炸,未了,她冷笑一声,悠哉悠哉地对刘家人开口:“这等玩笑话,我自是受不起,他要说便与别人说去,与大伯母说也是可行的,想来大伯母受得起,更不会计较。” 许氏登时闭嘴,脸色却是由青转红,再由蓝转绿,活似个彩盘,偏生楚翘这话还教人挑不出错来! 第141章 分衣裳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衙门里最是清闲,等闲接不着人命案,尽是些鸡毛蒜皮,邻里小事,楚小宁快闲出疯病来了!况且又要躲那穷凶极恶地曲扇儿,在衙内思索再三,未了,一拍大腿,他还是去找妹妹罢! 正巧楚翘要出门,便与他一块去了——前些日子,楚宁送来的衣料,颜色清淡的归了她,粉嫩的则让给刘小妹,正好拿来做换季的轻薄夏衣! 一听要做衣裳儿,楚宁向来是爱俏的,吩咐了下人抱了他的衣料,颠颠的带着楚翘去了北巷的一个老裁缝那儿。 楚宁富贵人家出生,便是到这穷地方上任做官,那也绝不可能失了体面,委屈自个,一年按季的做新衣裳。 老裁缝郭老爹手艺好,针线活扎实,做的衣裳特别好,如此才能入了楚宁的眼,教他十分的青睐。 “这回给我做几件衫子,因是夏天穿着,腰要窄些,人衬也得精神。对了!袖口腰摆都要拿红线绣上丹芝,大朵大朵的丹芝。” 楚宁抱来一匹玄色的缎子,喋喋不休的吩咐着,还手脚并用比划上了,可怜的郭老爹话都 没的说,只能张着眼睛,一个劲的诶诶。 楚翘就没楚宁这般费事,她只带了两匹布,一匹水绿,一匹桃红,都做成褶裙,另外在郭老爹铺子里挑了一丈的碧色绫纱,拿来给做成件两件衫子,又要了一丈水红的棉布,做成小袄。 因是头回的客,郭老爹又给楚翘量了肩宽体长,记下刘小妹的腰宽腿长,便收下料子,叫楚翘后日便来拿。楚宁贵为一县青天老爷,怠慢不得,自然是有伙计专门跑腿。 要说这郭老爹手艺是真好,待楚翘来取衣裳时,两条裙子三件衣裳,全做的服服帖帖,都烫好包在牛皮纸里。 楚翘打开一看,她的衫子褶裙上配的是雪白白地凌霄花,刘小妹的小袄裙配得是娇俏俏地山桃花,鲜鲜亮亮都十分的好看,匹配。 ??钱是楚宁给过的,楚翘冲郭老爹道了谢,便拿着衣裳回去了。路过西街时,却迎面碰上许氏刘红杏母女二人。 大白日的,怎么就碰上这两货?莫不是今日不宜出门! 楚翘腹诽,面上却是把脑袋一低,装作认真低头走路的模样,并默念“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三遍。想以此与许氏母女二人 来个纵使相逢应不识,恰巧擦肩而过的邂逅。 谁料,正当楚翘低头勾脖的往许氏身边过时,刘红杏怪叫一声:“不是余巧叶么?低头捡钱呢!” 许氏当即在楚翘背上拍了一巴掌,豪声笑道:“哎呦呦!还真是,可有捡着钱了?” 许氏母金刚的诨号不是白来的,楚翘被她一巴掌拍来,险些吐出口血来,差点没去西天见燃灯古佛! 眼瞅被抓了个现行,装作不认识,显然是不成的,楚翘只好硬着头皮,勉强一笑,打上招呼:“逛街呢……” “咋,碍着你家的路了?” 刘红杏一挑细眉,先有怨后有仇,总的说,她瞧楚翘十分的不爽,说话也总带着刺,句句扎人。 “这倒没。” 楚翘没功夫,更无兴趣搭理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生气——莫要自讨苦吃,刘红杏可有许氏撑腰,母金刚女生男相,一个顶俩,真乃彪悍,打不过,实在打不过! “诶,你这手里拿着啥,让我瞧瞧。” 许氏没钱,便是相中喜欢的东西,也无法子,只能两手空空地闲逛,眼珠子却是滴溜溜的转,眼睛倒是尖,一下便瞧见了手上的两个包裹。 让她瞧 见了岂能有好?楚翘忙不迭把纸包往身后一藏,脸上淡笑嘴上只说:“亲戚给的黄花菜,没甚稀奇的!” “嘿嘿,黄花菜我也没瞧过,让姐姐看看!” 刘红杏论体力,那是一点没遗传到许氏,要说这心眼,却是随了刘万金,压根不信:包黄花菜能用这好的牛皮纸?越是不让见越是有鬼! 她说着就去夺楚翘后背的牛皮纸,楚翘硬是不给,两相争夺之下,牛皮纸嘶啦一下,扯出个大口,露出一截水红衣裳袖子来。 刘红杏瞧了一眼,怪笑起来:“这哪是干黄花菜?快让姐姐瞧瞧,妹妹新做的好衣裳。”许氏在一旁附和:“多大个金贵衣裳,拿出来让娘们几个看看!” 瞒也瞒不住,打又打不过,一肚子窝囊气的楚翘无法,只得任刘红杏将衣裳扯出来看。 郭老爹的手艺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入青天老爷的眼,楚宁的料子是顶好的,专门管京城捎来的新花式。 衣裳摸手里沉甸甸的,款式又好瞧的紧,几月没添新衣的刘红杏一下便相上了,爱不释手的左摸又扯。 知女莫若母,许氏瞧出了女儿心思,心知这家姑娘是想要极了,又暗 道近来家中银钱紧缺,一向好打扮的红杏半年末添置衣物,着实是对不住,便要不花钱替女儿拿下这件衣裳儿。 “巧叶做这么好看的衣裳呀,一做便做了两件。”许氏瞥了一眼另一个纸包,眼光闪烁:“可真是富贵,要不分你姐一件?” 嗬,可真够理直气壮的! 楚翘嘴角直抽,她本来是想拒绝这无理要求,可又看看人高马大的母金刚——她这几十斤怕是挨不住多少打。 这段青舟不在,没人降得住许氏,挨打了也没地哭去。左右一思量,犯不着为件衣裳豁命。 “既是想要,那便拿去!权当我送的。” 楚翘笑微微的说道,笑得十分纯良,状若无害:打不过是一回事,玩阴的,又是另回说法。她脾气不太好,最不爱吃亏嘛,与天斗自寻死路,与人斗,其乐无穷! 听了她的话,刘红杏觉出一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但平白得件衣裳,还是叫人高兴,颠颠的抱了衣裳,笑得喜眉乐眼,好比四月枝头的烂柿子。 “那可就谢过了!” 许氏也乐得呲了嘴,一张笑嘴扯到了耳后跟。 “不谢,不谢。” 楚翘也跟着笑笑,确是冷冷的。 第142章 捡个大便宜 ??晴明风月雨乾时,草满花堤水满溪。童子柳阴眠正着,一牛吃过柳阴西。 春困夏眠秋乏冬懒,春日渐到夏日,许氏午时睡了一觉,起来后,不知道从哪抓把瓜子,颠颠的出门去游逛了。 清河县城不比乡下村里,日子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妇人是不给放出去要关在家中的。买个花翠瓜子都得等那卖货的小贩上门或是托自家男人。 女子嘛,整日东游西逛的哪像回事?万一在外边乱来那该如何? 对此,刘万金倒是相当放心,自家婆娘魁梧不说,单从脾性长相也浑似个汉子,等闲男人是消受不起的——若不是嫁人时娘家给足了嫁妆,刘万金都不愿娶她。 这日,许氏与邻居妇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通闲话,说的唾沫星子乱飞,一时口干舌燥,便要回家喝口水,却是在小巷里碰见一物。 许氏定眼一瞧,大太阳底下,巷子边的石板缝里居然亮闪闪的!凑过去一望,居然是个有些值钱的银戒指。 伸出两根手指,许氏将戒指从地上拈了起来,她瞪大铜铃眼仔细观上一番,只见这银戒指是个福字纹的,边上缠了圈红线,有些发黑,像是久年 头的东西。递到嘴边一咬,果然现出个牙印子,嗬,是个真东西! “这可稀奇了!” 许氏叫了一声,寻常走路都能捡着银戒指,定是撞大运了呐! 她又立马闭了嘴,探着脑袋四下张望一番,见小巷子里半拉人影都无,许氏这才喜滋滋的将戒指揣到兜里:定是旁人掉的,让咱给捡着了! 从小亲娘就教咱捡着当买着,天王老子也不得要回去,可不该咱发上笔横财么! 平白捡了个值钱玩意,母金刚许氏一路直奔去清河县当铺——拿回家,准得教孩他爹收起来!咱是半个钱也捞不着! 许氏又不傻,左右没人瞧见,不如拿去换几个大钱存做私房哩! “这是家里的首饰,我婆婆的东西,托我来当。” 总不能说是平白捡的,当铺伙计定不肯相信,准将她当贼来打,或是叫物主知晓来找麻烦,许氏张嘴便扯了谎。 将银戒指递上地高高的柜台,当铺的朝奉只看了一眼,便居高临下,悠悠的开了口:“福纹银戒指一字,重一两,五钱银子!” 虽不懂经济,许氏却是很满意的一点头:五钱银子也不少,半两呢!够吃半个月的猪头肉和白 馒头了! 许氏贪心有余,却是十分容易满足的,也不讲价,爽快的收了当票,拿了银子,颠颠的就往外走,寻思着该拿钱买些啥耐放吃食。 ?老鼠崽子尚晓得打洞藏粮食,积谷防饥,许氏又何尝不晓得?她个大,饿的也比别人狠,这钱便是拿来买馒头吃也够吃上好些日子! 正当许氏纠结该买白面馒头,还是油渍麻花时,却冷不丁迎面碰上一人。 浑身干巴巴的没二两肉的朱老太太冷冰冰的说,一双老眼来回打量儿媳妇:?“家里还有活儿,来这做啥!” 许氏怕婆婆有点像老鼠怕猫,本能的就是一憷,更何况许氏前头才私当了个银戒指,得了五银子。 “没做啥……” 平日里气量赛过两个男人的母金刚难得显了弱势。 朱老太太冷哼一声,浑浊老眼快的就像一把刀:“那你抖啥?” 老太太今日很不痛快,或是说相当不痛快——她死鬼老娘留下的陪嫁,一枚银戒指丢了! 而更令她不爽的是,出门找戒指时隔壁家俩丫头崽子说今个瞧见许氏拿了个银戒指往当铺里去咧! “我没抖……” 许氏一边说一边抖的更厉害。老太婆 却不理会她,而是径直去了当铺,好一会儿才出来。 朱老太太一张皱巴老脸成了猪肝色:死鬼老娘给的陪嫁便是她的棺材本,更是日后留给傻孙子的活命钱!亲儿子刘万金都没给过,这贼婆娘生了副熊心豹子胆敢来偷! “好你个烂X,敢偷到你娘头上了!” 朱老太太早间拿凉水抿的流光水滑的小发髻平白炸了开,两眼恶狠狠的瞪着人,简直要活吃了她。 许氏一瞧这架势,脸色吓得煞白:“娘…娘……我没偷你…我哪敢啊!” 听闻,朱老太太气得脑袋都冒了大火:“你个骚X,还敢不认!人当铺里的掌柜伙计都说了,你这贼婆娘就是拿婆婆的首饰来当的!” 一听,许氏更加着急上火,连忙摆手,急忙解释:“娘这真不是我偷的!这是我在外边巷子捡的!我没偷啊!” 有理说不清啊!许氏是真委屈,是真冤枉,她怕人当铺不收来历不明的货,才扯了谎,哪曾想半路居然杀出自家婆婆! 朱老太太哪容她解释,一个耳光就甩过去:“肥了你的胆,还敢不认!给老娘滚回去,让我儿万金好好收拾你!” 许氏顿时哭丧了一张脸 。 要说她这半辈子仗着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个顶俩,对外那是一言不合就干仗,还真没受过大委屈。对内,却是让朱老太太和刘万金压得死死的,向来只有听喝的份,回去了,准有一顿好受。 ?瘦瘦小小地朱老太太在前走着,人高马大的许氏在后一步一挪的跟着,十分滑稽。 躲在角落里的楚翘连带着肩头上的那只红嘴小雀却是笑了个前扑后仰。 “渣渣,笑死咱了!还有这么笨的两脚人!” 红嘴小雀是个幸灾乐祸的,旁人倒霉,它便开心,十分的没同情心。 “你还要不要点脸了!” 楚翘忍不住弹了它一脑袋,随即自个也笑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许氏倒霉,她也乐得开心。 红嘴小雀斜了她一眼,乍开翅膀,相当不满:“渣渣,还说咱呢!巧叶,点子可是你出的!” 楚翘一耸肩膀,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叫红嘴小雀趁刘家大房众人午睡之际,飞入朱老太太房间,叼件值钱的小东西,再趁余氏走到巷子口,丢在石板缝里,守株待兔罢了。 然后再给俩丫头崽子几块糖,教了几句话,吩咐她们等余氏出来时再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第143章 段青舟回来了 二月湖水清,家家春鸟鸣。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 傍晚,一月有余的车马劳顿,段青舟终是要回到了清河县。 楚翘亲自去迎,她坐在马车上,心里急躁躁的,再三出声催促:“小六,你倒是再将车赶快一点!” 阮小六听了,觉得有些好笑:“翘姐,哪有像你这般猴急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这形容甚是妙哉,吃豆腐何意,莫不是这小子已然晓得她与段青舟生米煮过熟饭? 楚翘登时变脸,对准阮小六的薄脊背就是狠狠一巴掌,嗔怒非常:“胆肥了,敢拿你翘姐姐说笑!” 赶车的阮小六挨了一巴掌,俏皮地吐吐舌头,晓得自讨苦吃纯属活该,好在拍的不疼,也不敢埋怨,他对着马屁股轻轻抽了一鞭子,好让拉车地马儿再跑快些。 等到了码头,楚翘一个箭步蹿出马车,等她踉跄的站稳脚步,一抬头便瞧见了段青舟。 一月有余未见,段青舟换上了身雅致的玉青色长袍,腰间系着块夔凤玉佩,一如初见那般隽秀出尘。 久别重逢,未见着时心心念念,见着了反倒生出一小股疏离感,楚翘没说话,不好意思的笑笑,很有点羞怯的女儿心态:“回来了?车驶的慢,可有久等了? ” 段青舟没应答,只是瞧着她,漂亮的凤眼眼中含着丝笑意,他看她看了好一阵,未了,轻声道:“我沿途采买了些果蔬,回家烧饭,舟车劳顿,已是累极饿极。” “嗯!” 楚翘弯唇一笑,笑得两眼弯弯,抱住段青舟的手,高高兴兴的往前走:“咱们回家!” 小铺里提前让楚翘收拾过了,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很有一番窗明几净的意思。 段青舟是走的水路,沿途买的东西里有青蛤,也有河鱼,甚至还有一筐水灵灵的荸荠,拿刀削去红皮,白生生,甜滋滋的。 阮小六刘小妹狗子小雀,有一个算一个,本质上讲全是吃货。头回见了这等水边的荸荠,围做一桌,个个稀奇的不得了,拿手东碰碰西戳戳的。 “拿刀削着吃,当心着点。” ??楚翘顾不得理他们,只好拨开嗓子嘱咐几句。 灶房里炖着五花肉,院子里生着个炉子,炉子上还坐个焖饭的小锅!她一会回厨房剁肉,一会儿又到院里翻米,忙得不亦乐乎。前前后后的,走出走进。 段青舟虽是坐在屋内,一双眼睛却全跟了楚翘,片刻不曾转开,紧紧的盯着她做活——这长日子未见着,段青舟也害了相思病,嘴上虽没肯说, 心头也是十分想念的。 世事难料,他哪里晓得余巧叶有一日会活成他的心头肉? 正瞧着,楚翘冷不丁一抬头,与段青舟的目光结结实实的碰了个面,四目相交之下,他连忙一撇脑袋,别过头去。 “诶,怎地总盯我?怕我在饭菜里下药么?” 楚翘直起了身,拿白帕子擦擦手,有一点不明所以。老实说,段青舟总盯着她瞧,让人很不自在。 段青舟登时红了脸,磕磕巴巴的否认:“我我哪有盯着你瞧!你又不是天仙美人,丑的跟什么似的,莫莫要自作多情!” “是是,我丑,也不是那天仙美人,算作我瞧错了吧!段家儿子,你且来帮我杀鱼,我不敢,阮小六几个全是吃货,只得劳烦你。” 顺坡赶驴,给了个台阶,也就是楚翘晓得这人是个口嫌体直的,又念在他刚刚归家,否则早晚要被他气死。 顺过毛的段青舟倒是很听话,乖乖的去了厨房打下手。 屋里渐渐弥漫的肉香菜香饭香,荤的素的,琳琅满目,最后一锅红烧鱼也装了盘,满当当摆了一大桌,过年也不过如此光景。 楚翘一声令下,算是开了饭,众人围在桌边大嚼,三兽在桌底也不甘落后。一通大嚼过后,杯盘狼藉。 阮 小六和刘小妹是孩子,都在长身体,吃完就困,再说夜已深沉,便都回房里睡去。两只小雀落在楚翘肩头,也困得直捣头,狗子更是趴在桌底大流哈喇子,没心没肺的睡着。 楚翘一个人收拾着满桌子的残羹剩饭,段青舟心疼她,便挽了袖子,在一边帮着刷碗。 一通家务活计做完,已月上西楼,楚翘伸了个懒腰,侧过脸,笑吟吟的望着段青舟:“怎样,可有决定何时回去?” 段青舟没大反应过来:“回去做甚?” 楚翘无奈的扶额:“你个木头桩子!自是成婚喽!”她又小声嘀咕起来:“不解风情,也不会说甜蜜的话,怕是除了我,这世上再无女儿肯嫁与你喽!” 段青舟听闻,咳嗽一声,面色微红,他从衣襟中取出两张纸票递给楚翘:“既是要成婚过日子,你必是要当家操持的,这个与你保管。” “什么东西?” 楚翘奇怪的问,等接过来一瞧,却是彻底傻了眼,她怪叫出声:“两千两银票……哪来的,我的妈呀,你抢了钱庄啊!”由不得她失控,不声不响就掏了两张面额千两的银票给她,任谁也得怪叫! 段青舟却是一蹙长眉:“这是我娘留与我的。” 楚翘眉毛鼻子全皱起来 :“阮娘有这多钱?那你段家满可东山再起,呆在小破村里看风景么?” 着实想不通,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段家也曾富贵过,有些度日的银子是不奇怪,可这两千银子,寻常庄户人家怕是几代人也花不完! 段青舟解了她的疑,却是扔下个霹雳:“阮娘不是我亲娘。” 楚翘险些咬到舌头:“不是你亲娘?那是你晚娘么?还是你爹的小老婆?” 瞪她一眼,段青舟咬牙切齿:“我母亲早亡,阮娘是乳娘,一手将我带大的,与亲娘无异。” 楚翘“哦”了一声,看了眼段青舟,对方眼光无异,显然是真拿她当家人看,万分的放心。她撺着银票却是有些发难——这大笔银子交予自个保管,烫手啊! 有钱却不拿出来使用,想他应是有打算的。楚翘便试试探探的开了口:“这多银钱拿给我,我不敢要。要不你拿去置办个买卖,也好得东山在起,呆在小破村有甚意思。” 段青舟却是将手一摆,银票推回了楚翘怀里:“生意经,我不会念的。你做主便好。” 夫妻荣辱,俱是一体。 这一句,是没说出来的。段青舟暗下摸了摸衣襟,那里还有八张纸票,便是全赔了也不怕,尽管放开手脚败! 第144章 以身相许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好些日子未曾到过田庄,趁阮小六归去主事,楚翘拉了段青舟一同前往小住,待过些日子便回宝河村成亲。 楚宁听说妹妹要到田庄小住,也厚着脸皮,死皮赖脸,硬要跟上,丝毫不觉他一个独身汉有几分煞眼——段青舟眼刀直飞,一路上就没给过他好脸。 而曲扇儿向来是楚宁在哪,她便在哪。女追男,追得不亦乐乎,让仆人收拾一大包行李,颠颠的也跟着上车。 “我…我这是自找不痛快啊!” 楚小宁瞧瞧左边美滋滋的曲扇儿,再看看右边铁青脸色地段青舟,自知处境不比阴曹地府好,泫然欲泣。 ??楚翘笑微微的说道:“楚大人,您左右两侧皆是绝色,有何苦哉?应说是享齐人之福。” 不说还好,一提,楚宁登时一片流泪,他的苦,妹妹哪里晓得! ??一路笑语晏晏,终是在中午时分赶回田庄,小满时节,满塘菡萏虽没盛开,却也结了好些涩绿的亭亭花苞。 有段青舟,凡事用不着她操心,只消一门心思做她的早晚三顿饭,楚翘站到荷塘边,盯着水面出了神,念道:“开春时投的鱼苗儿,到现在想来也大了不少,可捞来熬着吃,再贴锅饼子!” 阮小六跟在身边久 了,不用吩咐,听罢便去屋里拿来细长长地鱼杆,一钩子甩到水头,他折下支绿荷叶倒扣着头,坐在草丛中悠闲自在的钩起鱼来。 曲扇儿蹲在岸边,见水生的干净,起了玩性,白生生的小手搅到水中,掬着水花。 段青舟楚宁二者则是站在不远处,一人扇着折扇,一人长身而立。 “好一派田园风景,美矣!怎样,可有与妹妹摊开身份了?” 楚宁轻轻拍了两拍折扇,他调笑着说,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半弯着,有点老谋深算的意思。 段青舟回望了他一眼,神情淡漠的很:“未曾。” 半眯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光芒,楚宁意味深长,他哗的一下摊开折扇:“纸包不住火,此趟回京城,北静王府定会留意到你,你还打算瞒多久?或是——” 他长顿一声,笑容满面,观之可亲:“或是要回京重新找个匹配的女子做你正头,我那可怜妹妹只能做个侧室小妾?” 段青舟侧着脸望了他一眼,脸色愠怒:“休要胡说!” 楚宁轻将手搭在段青舟的肩头,眯着一双狐狸眼,脸上仍是个笑模样:“诶,我晓得我晓得!咱们这种权贵出身,与哪个世家小姐成亲都可瞧做一桩买卖,搅黄了,对哪家都不好。话本折子上那些富贵王爷娶穷女子,就是个笑话。” 这话着 实难听,讽刺非常,段青舟忍不住发了火:“对女人的念想我早已断了,余巧叶这一个已经够我受的了!” 吃了颗定心丸,楚宁笑弯了眼,连道“是是是”,他与段青舟可谓是自小相识,知道这人一派正经,从不在男女之事扯谎的。 楚宁悠哉地扇起折扇——我妹妹岂是给人做小的?便你段青舟是那天王老子,也只许爱她一个。 做老哥哥的自是要多操些心,他甚都替妹妹想好了,将来的日子怎样过,段青舟不老实该帮妹妹如何降服,全都想齐全了! 楚宁收起折扇,笑眯眯地,一双狐狸眼弯弯的。 正当他想天想地时,蹲在水边汲水玩的曲扇儿突然一个身形不稳,倒栽葱似的一头扎进去,激起个好大的水花! 楚宁怔了一阵——他素来见了这小包子脸便烦,曲扇儿是只旱鸭,不会游水,若真掉水里没了,便无人纠缠。 “救命…救命……” 泡在水里地曲扇儿呛了一大口水,红衣漫在水中如同朵娇艳的龙珠吐。 照理来说,他应是心安理得的闭眼,不去搭理这小包子脸,任她自生自灭。楚宁却冲身窜出,一头扎进荷塘里,奋力冲曲扇儿游去。 笨笨沉沉的拉了她,楚宁愤恨开口:“小姑奶奶,你可真是个事儿妈!你抱着我,我带你游。” 曲扇儿连呛 了好几口水,总归楚宁搭救的快,仅仅是呛水而已,神情还清明着,当即搂了楚宁的脖子,手脚并用,整个人全趴在他身上,直把人压得往水里沉。 对方是个少女,却不见轻得多少,一身繁琐红衣又浸了水,吊在身上死沉死沉的,楚宁明显的往水里一落。 若不尽快上岸,恐怕自个也要葬身荷塘,与这小包子脸一块喂鱼,要是做了水鬼,也要被她生生世世纠缠,岂不苦哉? 寻思此处,楚宁登时咬紧牙关,奋起双臂,用尽平生之能,就差没使出上古洪荒之力。如只乌龟似的,一缩脖子一蹬腿,游啊游啊,泳啊泳,终是将自己与曲扇儿驮上了岸。 在岸边观望好一阵的段青舟三人忙围了过来帮忙。 楚宁带着满身的水,直接趴倒,累的话都说不出,直瞪着一双眼直望楚翘,似是在拿眼神发问:“妹妹啊,你怎好得一直在岸上干看?若非我命大,早被小包子脸连累死了!” 楚翘冲他一耸肩头,很没良心的撇撇嘴:“我与段青舟又不会水,不在岸上观看,莫不是要跳进去游上一圈?” 阮小六听了她这话,皱起眉来,十分的不解:去年收莲蓬,翘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的比谁都快,怎地又不会水了? 他哪里晓得这是翘姐与曲扇儿事先商量好的。段青舟也 奇怪的望一眼楚翘,话挂在嘴边却没说出,自然也是不知情的。 “走啦,走啦!大热的天一下子掉水里,免不得凉着,与我回去熬姜汤!” 不等他疑问出来,楚翘一手拉了段青舟,一手扯了阮小六,独留楚宁与曲扇儿,两只眼睛笑弯弯的。 “诶诶,妹妹你……你!你们别走啊,你要走也带上我啊!” 见状,楚宁高声叫道,奈何刚在荷塘中气力损去,到现在也没缓过劲来,他趴在草地上扒拉两下,只有干瞪眼的份。 “宁哥哥。” 曲扇儿笑眯眯地凑到楚宁身边,一身红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衬得皮肤白头发黑,好看的很。 “你你要做甚?莫要乱来!” 楚小宁欲哭无泪,屁股一个劲的往后挪,他当真是怕极了曲扇儿,生怕她一口吃掉自个。 曲扇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宁哥哥,你别怕。爹爹教我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楚宁也觉得很有理,认同的一点头:“对,是应当涌泉相报,否则非叫人耻笑不可,故……” 像是知道对方所想,曲扇儿故意不让楚宁说下去,抢先一步开口:“救命大恩,寻常金银怎可寥表?小女子唯有以身相许。” ??“啊!我不愿意啊!” 楚宁痛声嚎啕,放声大哭起来,而曲扇儿的一张脸却是越凑越近。 第145章 挑媳妇儿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许氏,还有领着傻孙子的朱老太太,坐在其她家足有三四条街远的一间小偏厦房里。 外头刚下过雨,房檐上还滴滴的往下掉雨水珠子,朱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低头喝了口凉水,抬起一双浑浊的老眼仔细的打量着跟前站着的女子。 女子细眼长眉,满月脸盘,左眼皮底下有一粒黑痣,二十来岁,蛮有几分风情。 朱老太太盯着她看了好一阵,不怎满意也不怎嫌弃。 这女人叫做王氏,外地逃荒来的,就半月前,男人也得瘟病死了,一大家子光剩了她一个,王氏没了依靠便托媒婆说亲,想要另寻人家。 她倒是个良家子,身家也清白,又无娘家婆家,孤身一个,可惜是个二婚头。生得副狐媚样,男人没过热孝,便急着找媒婆嫁人,怕不是个能安心过日子的。 “我也不要多少聘礼彩礼,若是相中了,一轿子娶进门便是。” 王氏说道,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边上的薛媒婆也跟着附和:“这王氏年轻力壮的,只要过了门,明年 准能给你刘家生个大胖小子!” 薛媒婆一面看朱老太太的脸色,一面给王氏使眼药——刘家的老太太一共托她说两门亲,一门是给大孙女红杏,一门便是给那傻孙子。 大孙女刘红杏虽说是个二婚头,好在腿不瘸眼不瞎是个全乎人,年纪也轻,又没生养过,配个二婚头便是,倒也好说。 就傻孙子难办! 薛媒婆前些日子上门时见过一眼,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还顶一脑袋的小红花,流一兜口水,疯疯癫癫,不知事,刘家不富不贵,没偌大家业,好人家的女子哪肯进门? 王氏是没依没靠,更没钱吃饭,眼下住都住在咱薛媒婆家里,急着找人家嫁掉,不然依她的条件,怎肯应这档子亲事? 朱老太太晓得自家孙孙是个啥情况,好人家看不上,贱户头她嫌弃,筛选之下,竟只有这王氏勉强入得眼,可这一家人都死绝了,独剩她一个,怕不是克人的孤煞命! 薛媒婆瞧出朱老太太的顾虑,忙扯着脖子出声:“这小女子屁股大,脸盘圆,看着就是个能生养,有福气的,一准生带把的!老嫂子你家就 柱子一根独苗苗啊!可不能断了!” 说的是,朱老太太托媒婆说亲,为的是啥?为的是给老刘家传宗接代!保全香火!传承血脉! 刘小妹那死丫头一颗心都归了小野种余巧叶,便是路过门前也不见得回来,年纪小不说,还是个狐仙上过身的,晦气的很,哪里做得柱子媳妇,不如重新找个进门。 刘小妹她若是乖的话,便留人在余巧叶那做活儿,一月还挣二百个大钱回来花销。要是不乖敢闹?赶明就找个牙婆十两银子卖了,也算回本! “娘,我瞧着王氏还成儿。” 许氏开了口,很想把人留下——刘小妹不在哪有使唤人争,家中活计儿都归咱,若是新媳妇进门,咱也享享婆婆福喽! 朱老太太拍了一巴掌桌子:“是还成儿,那就说定了。聘礼嫁妆自古便有,虽说你是个二婚头,咱也不少你的,给你一对银丁香两床被子面!” 此话说完,王氏笑呤呤的脸僵了一下。 嗬!她不过嘴上客套,老太婆还当真了?一对银丁香两床被子面,怪敢说的?咱虽是二婚头,也不带这般掉价吧! 王氏眼睛 又滴溜溜的转起来,暗中摸摸肚皮,你当她年纪轻轻,又生得个好模样,吃饱了撑着挑个傻子嫁?肚里可带着个冤家!两个月还不显怀,等到月份一大,想嫁人都嫁不掉!傻子好啊,傻子啥都不懂! “行,那回头就请人挑个日子,从媒婆这一接就成。” 王氏客客气气,面上也笑吟吟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那敢情好,咱家又能办席了。” 许氏咧着一张大嘴直笑,嘴角呲到了耳后跟,笑得很灿烂。 “想的美,她一个二婚头,还办席……”话说一半,朱老太太自知言失,闭了嘴,讪笑两声:“呵呵……咱这就走了,回去操办婚事。” 王氏脸色又是一僵,尴尬不失礼貌的笑笑。 薛媒婆脸上也露着笑,一面笑一面送婆媳二人出去,等人走远,脸上的笑算是到了头,登时垮了下来,一口唾沫吐向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呸!还真敢讲?两床被子一对银丁?铁打的公鸡不拨毛,哪家全乎儿大姑娘能这便宜?” 翻了个大白眼,薛媒婆嫌弃的直撇嘴:“活生生一个小媳妇,这般的不值钱!我可 告诉你,刘家大傻子前头可还迎了个团圆小媳妇,你倒好甚都不问清,张口便答应,日后过不好,万不怨我!” 王氏很会做人,她笑吟吟的去挽了薛媒婆的手:“我就觉得是老刘家蛮不错,有吃有喝,我一个逃难的二婚头还挑个甚?” 团圆小媳妇? 她早就打听过了,也偷偷摸摸瞧过,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在刘家一天挨八顿骂,三顿打,谁都不待见。有甚可担心,等她进了门,非把她给挤出去不可! 这些念头在王氏脑中一一闪过。 ???薛媒婆听了她这话,幽幽一声长叹,却是欲言又止,她着实想不通,凭着王氏这模样,寻个好些的爷们也不是难事,非得挑个傻子?老刘家可不好呆儿,老太太厉害着呢,日后少不得要后悔。 诶,前些日子邓记杂货铺的掌柜托她找个续弦,要不将那刘红杏说给邓掌柜? 那刘红杏德性差?还是个男人跑了的弃妇? 不怕不怕,作为清河县的金牌媒婆,牵桥搭线可是咱的长项!这门亲非成不可。 哎呀呀,这一门双亲全是咱薛媒婆做成的,传出去该多有面啊? 第146章 轻浅一吻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时至小满,刘红杏要嫁人了,这让身在宝河村的楚翘啧啧称奇。 刘红杏要嫁的,是那杂货铺的郑掌柜,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郑掌柜与楚翘是认识的。郑掌柜为人温和,半辈子没与人吵过架,着实跟刘红杏八竿子打不着的。 “嗬,就她那德行,郑掌柜也敢娶?” 这是实话,不是坏话。一个屋檐下过许多日子,楚翘对刘红杏的德行很有几分认知,尖酸善妒,心胸狭窄。 好也不是很好,坏也不是很坏,刘红杏就像个被教坏的小孩,约莫消停过日会很难,娶她的男人想来不会太好过。 “瞧你这话说的,红杏坏不到哪去,找个能脾气好些,有耐心的,再离了刘家,准平稳过日子。” 阮娘轻给了楚翘一指头,笑骂中,她眯上一只眼睛,穿针引线,两腿上铺着件快完工的大红嫁衣。 觉得阮娘说得有理,楚翘认同的一点头:“这倒也是,坏心眼她有是有,但没坏到骨子里。” 丝线穿进针孔里,阮娘手指一绕,飞快打了个结,低着脑袋在衣袖上绣出一朵桃花雏形,微笑着说:“刘红杏都嫁人,也该吃上你和 你青舟哥哥的喜宴喽。瞧瞧,本定在三月,经你们这一折腾,磨磨蹭蹭推到四月!何时才能叫我抱上小娃娃,真教人操心啊!” “阮娘!” 八字没一撇,便想着抱孙儿。楚翘被她说的发臊,却无可奈何,只能露出一脸苦笑,撒娇似的埋怨一声。 正调笑着,段青舟从里屋走来,恰巧碰见阮娘余巧叶有说有笑,见了他却是统一的闭口,心生奇怪,便扭头问楚翘:“在谈何事?见了我怎的又不说了。” 被他这般的一问,又一派的天真无邪,楚翘反闹了大红脸,恼羞成怒之下,当胸捶了段青舟一记粉拳,喝斥道:“关你何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段青舟是从来不会揣摩女儿家心思的,楚翘不说,他又挨了打,便也不再去追问,只拉了她的袖子:“山花开得烂漫,你可要去看看?” 怕人不肯去一般,段青舟闪躲着眼神,吞吞吐吐的补充:“可采回来做胭脂,外头买的添了许多香料,你向来不爱,自家做的不伤脸。” 楚翘歪头想了想,觉得做自做胭脂蛮有意思,欣然同意,一把拉住段青舟的手:“那便走吧。” 段青舟被她拉着,又是在大人面前,份外的不好意思,脸色 羞愧的低着头,试试探探的去望望阮娘。 一手带大,自家儿子在男欢女爱上傻的十分可爱,阮娘咯咯直笑:“要采花来做胭脂,便快去吧。回来晚些也无关系,我会与你们留门。” 段青舟与楚翘皆听出了阮娘话里之意,二人相视一眼,登时脸红,双双低头不敢看对方。 “我去牵马。” “我去提竹篓。” 二人各自散开,阮娘看得发出了幽幽一声长叹:“这俩木头,死不开窍,这得猴年马月我才能抱上孙儿!”随即阮娘摇摇脑袋——她觉得自家儿子要更木乎些! 阳春月份,满山野花开得烂漫,虽比不得牡丹芍药娇艳,却别有一番美丽。女孩子,多是爱花的,楚翘认不出花的品种,也觉得赏心悦目。 “虽比不上楚宁家的百花园,却十分的好看,天然去雕饰嘛!” 楚翘眉开眼笑,两眼弯弯,肩上的两只小雀也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飞在花从中。 段青舟瞧她开心,面上虽没多大表情,心头却是高兴的,他嘴角略翘,含笑道:“我常来山中采药,倒是见惯了,不觉得有甚好看的,你若喜欢,我来日便移些栽到房前屋后。” 楚翘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家中栽了一 株苦楝树,一到夏日落英缤纷,也甚是美丽,若再种些花花草草,便过于繁杂了。采些回去做胭脂便可。” 天工开物楚翘是看过的,晓得这胭脂花自古便用的是红蓝,粗略的扫一眼,却没找到红花,颇为丧气的扯扯段青舟的袖子:“没有红花,这胭脂怕是做不成了。” 段青舟也仔细的看一番,沉吟一声,开了口:“我犹记得我母亲用的胭脂也是自做的,有玫瑰红蓝,亦有花园内随意扯来的小花,只消能拧出红色花汁便可,倒是不拘品种。” 楚翘听闻,弯腰折了几只粉红颜色的小碎花拿在手里,随即,楚翘皱了眉头——花枝折断的地方渗出好些粘糊糊的汁液,沾在手上,一股子苦臭味。 想起前世度过童年的乡下,也生长着这样一种粉红小碎花,花如其名,细细碎碎,繁繁簇簇,也倒美丽,唯一缺点,便是汁液苦臭不可闻,向来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段青舟,这花不大对劲,像是碎米花啊。”楚翘一张脸全苦了,并隔得远远的冲段青舟展示了黏糊的手掌,哀怨非常:“瞧瞧,身上都有味了。” 段青舟双眉紧蹙,他也没料到这么一出,懊恼道:“怪我出了馊主 意,委实是对不住。” “看来这供人打扮的胭脂水粉,我是无福消受,人前人后总一张清水脸,你可莫要嫌弃我。”楚翘无可奈何的笑了两笑:“怪不得谁,我亦没想起。” 段青舟却是上前一步,在楚翘跟前弯了腰:“我且将你头上的花瓣摘了。” 小野花脆弱,经不起触碰,风过花落,人一走动便落花纷纷,楚翘整个人贴着花丛,沾了一头一身的细碎花瓣。 段青舟伸手摘去楚翘耳旁碎花,一张隽秀出尘面庞近在咫尺,薄唇殷红的紧。 楚翘任他摘去花瓣,却是看他看的心头狂跳,不由得在心头痛骂自己没出息,酒后调戏人的胆量去哪了? 一番痛呼,楚翘叭叽一大口亲在了段青舟的脸颊上,明目张胆的起来:“段青舟,你长得真好瞧。” 段青舟突然被亲,有些诧异,随即镇定下来,摸摸楚翘头发,无奈道:“哪有女儿家家会如你这般,脸面也不要,教人笑话。” 他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低头在楚翘唇上落下轻浅一吻,仿若雪花拂过一般,若有若无,短暂飞快,不带任何情欲,但总归亲到了嘴唇。 段青舟暗想:这种事应当由我来做!总教余巧叶抢占先机,怪羞人的。 第147章 闹婚礼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刘红杏要嫁人,嫁的还是那郑掌柜,喜事自是在清河县城里办。楚翘也有空闲,加上与郑掌柜有几分交情,又送了请帖,便拿三两银子做礼,拉上狗子小妹,来坐这喜宴。 刘家大房租住的小板房倒也带了个小院,此时摆了五六桌酒席,摆得满满当当,人也坐得满满当当,很是热闹。 还不到吉时,新娘子刘红杏还坐在屋中梳妆打扮,穿戴霞帔,余氏帮着绞面,楚翘与刘红杏虽没血缘,却有几分干系,还是进去望了望。 因是二婚头,用的不是那正红,刘红杏一身暗红嫁衣,眉毛画的漆黑,脸涂的粉白,说不上多美,喜眉笑眼的,倒也显出几分温婉模样。 见了楚翘,刘红杏没多说,许是因为大喜之日,还抓了把瓜子花生给她,和和气气的,与以往不大相同。 楚翘接了瓜子花生,因与刘红杏没话讲,磕磕巴巴寒暄几句,便坐到外头,百无聊赖的颠腿,等着开菜吃席。 “汪,巧叶,你说咱今天能吃上大肉骨头么!” 桌子底下的狗子探出一张嘴脸来,细眯着眼睛,两 边嘴角翘着,像人一样的在笑,是个眉开眼笑的模样,能吃上油水充足的喜宴,它开心得尾巴都卷起了。 楚翘抖着肩膀,泼了狗子一头一脸的凉水,说的却是实话:“你想的美。照留刘家大房的尿性,还大肉骨头?有个荤菜就算不错喽。” 余巧叶不损人不说闲话,一听没戏,狗子呜咽哀鸣一阵,拿狗头蹭了蹭楚翘的小腿,十分讨好:“呜呜呜,那回家,巧叶你要给我炖大骨头吃!” 楚翘笑笑,并不作答,两只手捏住狗子的肥脸颊,来回拉扯一番,觉得手感很好,又揉捏了一阵。 “翘姐,你和谁讲话呢?” 边上的刘小妹见楚翘滴滴咕咕的,而左邻右座又全不认识,觉得十分的奇怪。 “没事,逗狗玩呢。” 楚翘打了个哈哈,将刘小妹糊弄过去。 坐了有一会儿,院外传来敲打之声,俨然是吉时已到,郑掌柜一身喜服,披红挂彩,领着顶喜轿,打着揖,笑呵呵的进门来。 媒婆喊了一嗓子的吉祥话,将同样披红挂彩,还顶着喜帕的刘红杏背上了轿,锣鼓手吹吹打打,喜婆发钱发糖,在刘家大房众人的注目下,新郎骑着小驴,领着轿子 远去了。 “汪汪,新娘子都走了,总该上菜了吧?” 至今仍未上菜,狗子搭拉着肥头大脸,趴在楚翘脚底,饿得有气无力,死去活来。 楚翘摸了把狗脸,晓得刘家大房的尿性,很有先见之明——她与刘小妹在家中吃过糕饼,事先垫了肚子,倒不是很饿,便安慰道:“再等等,快了。” 狗子翻着白眼,吐着舌头,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汪汪,再等下去咱便要饿的咬人了。” 当楚翘想要再安慰时,院外又响起了敲打之声,喜庆得很,正是一曲龙凤呈祥! 这是新娘落了喜鞋又回来拿? 楚翘拧了眉毛,十分的不解。 而一身崭新绸袄的朱老太太却从屋里拉出了披红挂绿的刘顶柱。刘顶柱似是比上回相比傻的更厉害,嘴歪眼斜头角留涎,穿一身大红喜服,着实的不相配。 老太太又拖又扯,又哄又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傻孙子拉扯到院门口站好。 ???伴着热闹喜乐,龙凤呈祥之中,一顶小轿子被轿夫抬到了院门口,薛媒婆掀开轿帘,从中牵出个红嫁衣的新娘来,长声吆喝道:“新娘入门!跨火盆!” ??朱老太太连忙摁着傻孙 子,与那新娘并排站好,许氏连忙端出个红红火火的炭盆出来。 “哟,跨火盆!跨火盆!” 刘顶柱早先听过朱老太太的吩咐,咧着大嘴,一步跨了火盆,而新娘也连忙跟上,被薛媒婆扶着迈过火盆。 “这这……这是在成婚啊!我这吃的是谁家喜宴?刘顶柱他……” 楚翘嘴角直抽,拜堂成亲她是见过的。刘红杏早早的就被郑掌柜迎出门了,刘顶柱穿一身红色,新郎打扮,这是要做甚? “翘姐,郑掌柜的喜宴订在酒楼里……”刘小妹怯怯的开口,算解了楚翘的疑,却又平地扔下个惊雷:“今儿刘家大房不光嫁女,还是柱子讨媳妇儿。” “啊?刘顶柱讨媳妇?”楚翘懵了:“你不是他团圆小媳妇么,这怎又讨一个?” 刘小妹点点头:“奶奶婆婆说了,我年小,不顶事,给柱子再娶个姐姐。” “啊?” 楚翘彻底懵了,这是甚鬼逻辑:小门小户,一个傻子,还娶俩媳妇?当是什么富贵人家呢! 刘小妹生怕楚翘误会,急得直摆手:“我在外边赚钱,姐姐在家操持,算平起平坐,不分大小的。奶奶婆婆说了,我大可尽管再外边,也不用 回去,一月将大钱送回去便可。” 敢情小妹赚钱供刘家大房一家子花销,又另娶个女人当孙媳妇?单拿这团圆小媳妇当苦力使么? 楚翘气不过,质问:“你就这般答应了?” 刘小妹一点头,蚂蚁似的嗡嗡嘤嘤:“他们说了,我按月拿钱回来,便尽管我在外头。” 她看向楚翘,面红耳赤——怕极了刘家人,便不肯回去,翘姐待她好,她愿意一辈跟着翘姐。 “哎呀,跟你说不通,我去找朱老太太!” 楚翘有话不好说,说了也无用:刘小妹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又软性胆怯,这事少不得她来做主。 她吩咐刘小妹在原地呆好,大步流星的上前,一脚踢翻装炭的铁盆子,火星四溅下,烧得通红地火炭滚得满地都是。 宾客惊呼出声,纷纷起身躲让,生怕不长眼的火炭窜到自个身上。 “你个小野种,作死哟!” 朱老太太清清楚楚的瞧见是余巧叶做的好事,以为她成心捣乱,搅和孙儿大喜日子的,赤急白脸的张口便骂。 许氏见状,也没好气,膀大腰圆的站在朱老太太身后,活似和尚庙里的怒目金刚:“敢坏事?老娘拆了你的肋条骨!” 第148章 赎身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对方气势汹汹,楚翘不甘示弱,她轻踹一脚旺财,狗子会意,立即起身,龇牙咧嘴的护在楚翘面前:“汪汪,巧叶别怕,有咱狗子护着呢!谁敢欺负你,咱咬他屁股!” 狗子四爪刨地,一副凶相,也当真有几分护主恶犬的架势。 “就晓得狗子最好,回头就给买骨头,带肉的大骨棒!” 见狗子如此仗义维护,楚翘冲狗子竖了大拇指,十分的欣慰——这多大鱼大肉总算没白喂! 狗子段青舟都在,算有撑腰的,她谁都不憷。当然,女生男相,一个打两个,贴上胡子比张飞还猛地许氏,还是有些怕的。 楚翘向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又打过,犯不着硬碰硬,以柔克刚,玩阴的,先拿这新媳妇开刀! “老太太,你家好生富贵,连孙媳妇都要讨两个啊!妻进门妾钻洞,怎一个小妾都敢拿轿子抬,跨火盆?” 楚翘冷笑一声,她扫了眼还盖着喜帕的新娘子,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新娘子,还不来见过这正头娘子?” 楚翘将刘小妹往前一推,呈现在宾客眼前,扬声一喝:“拿盏茶来,让新娘子敬茶 !拜见大房!” 披盖头穿嫁衣的王氏一听,心说我还没动手撵人,倒先立下马威?真乖乖听话,日后岂能有好! 王氏扯了盖头,露出张漂亮脸蛋来,赤急白脸的冲楚翘叫道:“进门前说好的,不分大小,我嫁来便是平妻,对房!” 楚翘轻蔑的瞥她一眼,咄咄逼人:“平妻?虽说不需向元配行妾礼,终归是个妾!想要进门,总该向大婆奉杯茶,叫声大姊吧?茶呢?还未端上来么?” ??活生生演上一出大婆刁难漂亮小妾,客人哪里不爱?当即有好事者端上盏茶来,递到王氏面前。 王氏望了朱老太太,眼神求助,可楚翘这话着实有理,当真教旁人挑不出错来。朱老太太无法,两手一摊,只道:“终归是她先进门,一杯茶罢了,也确实应当。” 既无人撑腰,呆愣不动更丢脸面,王氏无可奈何,只得双手端起茶盏,穿着喜服一步一挪的奉到刘小妹面前,把牙一咬,开了口嗓:“大姐,请喝茶。” “不不不,姐姐…我我。” 刘小妹先前被楚翘硬搡出来,又晾在众多宾客眼光当中,越发的手足无措,像极那怕见光的小虫,慌的连话都不会讲了。 楚翘抬手扶额,着实着急,心 说这奸恶白脸总归得咱来唱,她一手接过茶盏,看也不看,直接砸到地上,瓷家伙不经摔,顿时碎个四分五裂。 “这茶,太烫。” 楚翘笑微微的说,笑的眉眼弯弯,十分纯良,状似无害。 王氏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让人再端来一盏,咬牙切齿的开口:“大姐,请喝茶。” 楚翘还是不看都不看,反手就砸,四溅的茶水撒了王氏一鞋面,笑了笑——“太凉,不喝。” 从未见过这般欺负人的,王氏快气的冒烟了,她也不是个肯受大气的,指着楚翘便骂:“你算哪根葱,存心的吧?还要不要脸了!” 说着,王氏便要上去找楚翘的麻烦,狗子见状,龇牙咧嘴就往前扑,一条红舌头甩得乱飞,凶猛异常:“汪,巧叶可是咱旺财罩的人!信不信咱咬你!” 王氏被狗子一唬,吓得直往后退,薛媒婆见状,也赶忙把人往后拽,狗子不通人性,大喜的日子见了血,可犯晦气。 楚翘冷笑一声:“哪根葱?小妹叫我姐姐,我便是小妹娘家人。今日便放出话来,这刘家只得有一个正头娘子!” “小野种,不要命了么!” 分明存心搅局的,许氏怒不可遏,一步一跺脚,张牙舞爪的就 要上来撕人,楚翘当即厉喝一声:“你敢!当心段青舟扒了你的皮!” 许氏一听,立马愣住——上回挨的打,依旧历历在目! 余巧叶不足为惧,就那小身板,两捶便抡倒。段青舟却是憷的,气势凌厉的教人害怕。 母金刚许氏从小到大,只拿拳头说事,一般人压根不往眼里放,唯独在这段青舟手上吃了大亏。本就是欺软怕硬的人,吃过亏,哪里还肯再招惹? 见许氏站着不动,急火攻心的朱老太太给了她一胳膊肘:“这般放肆,都敢骑到我脖子上了!许氏,还呆愣着作甚!” 许氏拧着眉毛做了个为难表情:“我不敢,这段家儿子可不好惹。娘,你没听余氏说么?段家儿子可勾搭上了县令妹子,余巧叶再不济也是跟着他过日子的,打了余巧叶,段家儿子能放过咱?” 这段家儿子勾搭上县令妹子,那就是县令妹夫,余巧叶虽说不上台面,总归与县令沾亲带故。 朱老太太精得跟个猴似的,一思量,一拍大腿,说的是,民不与官斗,犯不着和县令过不去! 既然她要护着那团圆小媳妇,何不如让余巧叶领着刘小妹去? 老太太一万个眼珠子都瞧不上刘小妹,相比下,王氏年轻力 壮,圆脸盘子大屁股,一看便是个多子多福的。 “说的是,咱刘家不是甚大富大贵,只得有一个正头娘子!” 朱老太太一双混沌的老眼中精光闪烁,来回打量着王氏与刘小妹,似在做着选择。 王氏沉的住气,面上不说,心头却也是上下忐忑。刘小妹则是拽紧楚翘衣袖,怕极了朱老太太要她回去,给傻柱当媳妇儿。 老太太一声阴笑:“小妹年纪小,不能做活,吃的又多,我家哪养的起。巧叶,你给奶奶十两银子,人你带走罢,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果然,朱老太太还是选了那新进门的,楚翘肚里暗笑:闹这么一出,无非就是逼着老东西弃卒保军,若是直接开口,照老太婆的德性,准得狮子大开口。 “拿去!” 十两银子身上是有的,对楚翘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所以给的很是痛快,并在交钱后,要到了小妹的户籍。 户籍到手后,楚翘也不多呆,领着小妹直接出了刘家的院子,刘小妹也头一次露咧嘴大笑,她此生遇贵人,总算是脱了火炕。 而朱老太太还在沾沾自喜,想当初她一年三次的送头绳钱,订了刘小妹三年,也不过出了九两银子,倒是多赚了足足一两。 第149章 有眉目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刘小妹没了刘家的约束,活成了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孩儿心性也显露出来,整日蹦蹦跳跳,围着阮小六打转,十分的快活。 阮小六最是好脾气,从来不嫌烦。倒成了她的玩伴,感情好的蜜里调油,一大一小蹲在水塘边,叽里咕噜的光讲话也能说上一整日。 “小六哥哥,你说晚间翘姐会做些什么吃食……”刘小妹说道:“我想吃糖包。” 阮小六见她头发乱了,毛刺刺的不像话,便用手指给她梳通头发,大哥哥照顾小妹妹似的。利利落落的抓个小发髻,再拿嘴咬住红绳,仔细绑好。 重新绑好的辫梢垂到胸前,小妹满意极了,觉得阮小六的手十分的巧,比娘的手还要巧,她又侧着脸去看阮小六,看得很仔细。 小六哥不过十七,身量未长成,有些纤细,面孔却很清秀,嘴唇薄薄,睫毛长长。三分英气,七分少年气,生的很好看。 “嗯,早先答应过的,我这便带你去买。” 老花子识字,也教过阮小六,言出必行,说到便要做到。 前阵子田庄事忙,抽不出身来,如今闲了,阮小六说走就走,当即拉了刘小妹,大手牵小手,一大一小,两个 人颠颠的去了东市的包子铺。 包子铺生意兴隆,一日能卖出上百屉蒸食。 阮小六以前当花子,穷惯了,也不急着买,手边带着个半大丫头。两人站在摊子前东看看西望望,被雾腾腾的水气蒸得暖哄哄的,两张脸蒸得一样的粉红。 等望够了,阮小六才掏出铜板来,买了两个糖三角,两个糖包,各分一份,都已经心满意足。 刘小妹在街面上寻了个干净石阶,忙招呼着阮小六坐下:“小六哥,咱们坐这儿。” ??阮小六应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等板板正正的坐好了,他才拿出个糖包,两手一掰,将白生生的包子撕做两半。 糖包买来不多时,还热腾腾,一撕开,里面的芝麻糖心便流了出来,又香又甜,很馋人。 怕糖心白白流在地上,阮小六急忙撕下一块白生生的包子皮去蘸糖汁,随即把蘸过糖的包子皮吃到嘴里。 他现今吃得饱,穿得暖,手里有钱,还管着偌大个田庄,却依旧很容易满足,不过吃个糖包,也幸福的眯起了眼。刘小妹吃着热腾腾的糖三角,也是眉开眼笑,一派幸福模样,都是吃过苦的人,一点甜食,却很容易吃得甘之如饴。 小妹嬉笑着,因为有人疼,所以额外的撒了娇:“小六哥,糖 包真的好好吃!下回,你还得带我来吃。” “嗯——” 总归不是甚过分要求,阮小六欣然同意:“下回咱们还来,但翘姐说过,甜食不能多吃,否则牙便要长虫的。” 刘小妹也听过类似的话,不由点头:“翘姐说的是。” 吃完甜食,天色还早,楚翘也没来叫二人回家,阮小六便拉着小妹在街上东看看西摸摸,漫无目的乱逛。 从前他是最挨欺负的小花子,如今小妹比他还弱,又是个半大丫头,这让阮小六生出些怜爱之情,故而很乐意带小妹一块玩。 两人走着走着,却碰上了最不愿碰见的——迎面撞上了刘家大房的人。 朱老太太牵着傻孙子走前头,许氏,及新进门地王氏则并排站在后头,仿若侍候的婢女。 “媳妇儿…媳妇儿……” 刘顶柱怪声叫唤,一个劲的冲刘小妹憨笑,笑着笑着,歪嘴角“呲溜”掉下串口水来。 朱老太太掏出块帕子,很有耐心的替孙子擦掉口水,一双老眼阴森森地望向刘小妹,怪声说道:“怎的,见了你男人,连话都不讲了么?” 挨打受骂的日子过去,方知如何阴暗。刘小妹怕朱老太太可谓怕到极点,不住的往阮小六身后躲,嗫嚅道:“我不是你家的人……他也不是我男人… ” 贱民打起婆罗门了,欺压惯的小团圆媳妇还敢还嘴,许氏大叫起来:“几日不见胆量见涨?敢顶嘴!讨打!” 刘小妹在刘家没少挨许氏的揍,一瞧见许氏张牙舞爪,又要来打她,登时吓得一缩脖子,动也不敢动,全身都僵了。 ??阮小六看不过眼,一下挡在小妹身前,气道:“你们不讲理,怎么还欺负人啊!” 见是对方个大小子,许氏有些忌惮,没敢冒然出手,只好怒目圆睁,翻大眼睛瞪着他:“小崽子,关你屁事!躲远些。” 阮小六人机灵,晓得再来两个自己也打不过母金刚许氏,强出头硬碰硬可不行,但他有的是办法。 阮小六一指对面:“瞧,翘姐来了!” 听闻,朱老太太,许氏王氏,有一个算一个,全扭了脑袋去望人,可对街面哪来半个余巧叶! “小崽子,敢耍你娘!” 许氏怒不可遏,转回身子就要去撕阮小六,可面前人影空空,阮小六,刘小妹早撒腿跑出老远,追都追不上了! 朱老太太气归气,也倒没穷追猛打的心情,拉好傻孙孙,手一摆:“犯不上和该死的野崽计较,走,咱们回去。” 刘家大房众女眷回了家,本以为这事就此完结,哪曾想一家人将要歇下时,门口来了一群脏花 子,个个端着破碗片,破竹秆,往刘家门口盘腿一坐,响响亮亮,清清脆脆的唱起了数来宝! 这若放在白天唱唱也无妨,可这是在晚间歇息时辰,不得入眠也就算了,乒里乓啷,吵得人耳膜生疼。 “给他们些剩饭剩菜!” 朱老太太实在受不了,一头白发都炸开了,她吩咐许氏将晚间吃剩的饭食端出去打发花子。 可许氏出去不过片刻,又苦着脸回来了,手里还端着剩饭:“他们不肯要,说咱们瞧不起人。”而脏花子们的数来宝还唱着,更有甚者唱起了花街小巷流行地淫词小曲! 朱老太太蓬着一脑袋白发,表情狰狞:“那这些个脏花子要啥?给他们剩饭已经算咱在做善事了!” 这回换许氏嗫嚅:“他们要钱……不然就在咱们家门口唱个几天几夜。” “还敢要钱?” 刘万金瞪圆了眼,他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叫他拿钱赏花子自是不同意,脑袋直摇:“那便唱去!还敢要钱?怎地不去抢钱庄!” 而刘家院门外,阮小六将满当当的荷包分给花子们:“众位兄弟幸苦了啊,歇一会,咱们接着闹!非闹他个鸡大不宁。” 跟了翘姐这久,阮小六也学得一些皮毛,况且,惹谁也别惹花子呀,这大街小巷,可全是咱同行! 第150章 新婚大囧(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谷雨过后便是立夏,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婚期是早定下的,四月初六日楚翘便要嫁给段青舟,洗手做羹汤,而阮娘置办了一个春天的物件终是派上用常。 楚翘坐在铜镜前,百般思绪,皆付注一双眼中——明日便是初六,她大喜的日子。 “翘姐,你这头发真好。” 陪房的刘小妹抓起梳子给楚翘仔细的顺着头发,不时抹些桂花头油。照规矩来讲,前头一晚,新妇便要匀好大妆,以便明日出嫁。而阮娘忙着张罗杂事,又是在段家待嫁,只能由小妹代办。 “嗯,是好头发,又蓬又密。” 用着巧叶的身子,受着巧叶的罪,这丈夫本质上讲亦是巧叶的,楚翘有些惭愧的笑笑。可若无这一番造化,他与她便是陌路人,永无可遇。 楚翘爱段青舟,谈不上肝脑涂地,满心满眼也倒全是他,嫁给段青舟算得是十分如意。 而另一边,段青舟则是坐立不安,一腔心绪莫名涌动——明日便是初六,他大喜的日子。 成亲是件大喜事,娶的又是心心念念的余巧叶,万幸当初没执意退婚,错此良人,否则如今便是一双陌路人! 段青舟庆 幸非常,却又十分紧张,明日便要成婚,便要做那真正夫妻,他还不晓得该如何去做个好丈夫,自然是百般思绪,千般纠结。 “哎呀,走来走去,我便是在旁看着也晕!” 新妇有陪房,新郎自是也有的,而楚宁向来拿楚翘当亲妹妹看,自视娘家人,义不容辞的做了段青舟的陪房。 虽说妹妹的这门亲事怎么也算高攀了,但楚小宁还是相当不爽:他好好个妹妹,还没疼够,从此便是别人家的了! 面露愠色地段青舟狠狠的剜了楚宁一眼,不说话,心头却是恨不得能一下子掐死他,多嘴多舌,真是闹心非常! “得得,您继续,我出去。” 目光咄咄,楚宁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赔了个笑脸,转身出去,还不忘将房门轻带上。 人走后,段青舟轻唤了声墨衣。 话音刚落,影子般的黑衣人现形,屈膝半跪,行了一礼,十分的恭敬:“主上唤属下,可有交代?” “嗯——” 段青舟长吟一声,开了口:“将要成婚,我心绪不宁,该当如何。” 墨衣登时泪崩,我一没讨婆娘的独身汉怎晓得!这是个命题啊!主上,您放过属下吧! “心绪不宁……主上,常言说到,一 醉解千愁,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墨衣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壶酒,笑得很勉强:“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今年刚上的新丰佳酿。” 段青舟双眉紧蹙,属下这话怪的不是味道——大喜的日子这等子丧气话,他蛮想打人。 难听是真难听,但段青舟还是试试探探的拿起酒壶,他向来饮品酒酿一概不碰,所以颇为犹豫不决。 半信半疑的看了眼墨衣,终是咕嘟咕嘟灌了下去,一饮而尽,段青舟淡道:“下去。” “是。” 墨衣行了一礼,再度消失,心头是万分的痛快——新丰酒后劲极大,主上醉个不省人事,自是顾不上心中的千千结,咱真是机智! 喝了新丰酒,他起先没觉出什么,等脸烧的通红,才知何谓酒劲厉害醉人非常。 段青舟醉了,醉得糊里糊涂,还发起了酒疯。一味的顺着心意,路跌跌撞撞,闯进了楚翘房中。 小妹专心致志的替楚翘挽发盘髻,冷不丁房门大开,见段青舟闯来,她和楚翘都吓了一跳。 “啧,不好好在房间呆着,怎地来了!” 楚翘喝斥,两条眉毛竖起来:照规矩新人在成婚前是不许见面的,否则便要不吉。 “我我,不不嘛!” 段青舟大着舌头, 口齿不清,语句中很有一丝撒娇的意思。 “啊?” 楚翘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瞧着他:“段青舟,你这是吃错药么?” 醉的不省人事,却耍起酒疯的段青舟挪着小步子,蹭到楚翘身边,神色十分的乖巧,语句十分的诚实:“没吃药,喝了喝了酒。” 淡香的酒气钻进鼻中,楚翘这才察觉段青舟一张清俊面孔红的厉害,俨然一副醉态。 得,物以类聚,和她一个德行,沾了酒便发骚。 楚翘哭笑不得,她双手扶了段青舟,扭头对刘小妹说道:“你睡觉去罢,莫要和阮娘说了,这儿,有我打点。”她指指大孩子似的,挂在她身上段青舟,无限感慨:“这人喝了酒,怎就变了个性子似的。” 一听,刘小妹急了:“翘姐,这不合礼数!使不得的,哪有新娘子前头一夜与新郎呆在一个屋子的道理。” 段青舟却是抻长了脖子,大鹅似的叫起来:“不成,我要与巧巧在一块!” “小妹,你瞧见了么?去睡吧,莫要再纠结了。” 楚翘万分的哭笑不得,也就是醉酒,否则依段青舟口嫌体直的性子,便是死也不肯这样叫她的,巧巧,翘翘,也倒音似。 “出去出去!” 段青舟扬着脑袋,跟 着附和。 无法,小妹跺跺脚,只得出去。等人走后,楚翘将目光转向趴在她双膝上的段青舟,耐着性子,柔声细语的劝道:“好了,闹够了,你也去睡罢。” 段青舟抬起头来,两颊绯红,像染上了胭脂一般,他单手托着脑袋想了想,一下否决:“不好,有事没办!” 楚翘奇怪极了,问:“何事?” 段青舟本是个在情字上怕羞害臊的人,此时醉了酒,神志不清,全顺着一颗心行事。 伸手抓起妆台上的黄杨木梳,绕到楚翘身后,段青舟一下下的梳着楚翘的头发,梳的很仔细,手上的动作却是道不尽的温柔。 段青舟梳了一下,开口说:“一梳到发尾,情意绵绵永不悔。” 段青舟再梳了一下:“二梳齐白眉,相敬如宾举案眉。” 三梳至发顶,夫婿高中家门兴。 四梳盘成结,夫妻相爱同心结。 五梳子孙堂,百子多福样样有。 六梳吉祥意,大吉大利百样齐。?? 七梳鹊桥仙,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喜福临,出路相逢遇贵人。 九梳情长在,天长地久蜜意浓。 十梳到白头,执手之手到白头。 共十梳,段青舟一梳一句,眉梢眼角全是绵绵情意,比平日清醒着要叫人喜欢得多。 第151章 新婚大囧(下)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楚翘不是个张狂的性子,婚礼办的亦不隆重,虽说不缺钱,却只在镇上订了十桌酒席,也请了余巧叶的几门亲戚,与刘家大房余氏母女,和段家相近的几户人家。 而亲近的人则是安排在段家小院里吃席,观摩婚礼。 楚翘穿了嫁衣,上了大妆,盖了喜帕,由娘家人楚宁牵着,走得步影袅袅,人也纤细秀丽。 阮娘爱茑萝,红嫁衣便全刺了暗红的茑萝花,茑为女萝,施于松柏,意喻夫妇相处之道。 进了门,换段青舟扶着楚翘,段家讲究,不比寻常乡下人家,升阶、盥洗、登堂、入席、而馔、酳酒、合卺、夫妇交拜、拜谢椿萱,答拜宾朋,一个不少。一通磕头,磕天地,磕父母,磕对方,磕的楚翘段青舟头昏脑光,四肢无力! 狗子和两只小雀却是看得津津有味。 “喳喳,可有她受的!” 见楚翘受苦,红嘴小雀在狗的脑袋上跳来跳去,开心的直扑愣翅膀,十分的没良心。斑点小雀虽说有点心疼,又有点头疼,却也觉得有趣。 “汪,说的是,教巧叶平时抠门!不给咱大骨头棒吃。” 狗子把尾巴往身前一盘,坐了下来,斜着眼,翘着嘴,是个猥琐的开心模样。一鸟一狗意见相同,统一的幸灾乐祸,笑得前扑后仰,四仰八叉。 而新妇楚翘一通折腾,终是被送入了洞房,暂脱苦海。 “我的妈呀,成个婚竟有这多礼节!” 楚翘回到新房中,迫不及待地掀了碍事的红盖头,一 手拿着盖头直扇——暑热的天,嫁衣繁重,还捂的严实,闷热的紧。 一面扇着,楚翘一面去小桌上抓了把干果花生,一颗颗的往嘴里扔,鼓着腮帮,大耗子似的咔嚓咔嚓嚼得发响,不为别的,单因她饿。 照规矩,新婚这日,女子是需空腹,不准进食的。 嚼着干果,门却吱呀一声打开条缝,楚翘以为是段青舟进来,吓得抓起喜帕就往头上盖,人也连忙跑去,板板正正,坐的端庄。 定睛一瞧,半个人影也无,门缝内探一个狗头来,面黄嘴白,肥头大脸,俨然是段家的狗子旺财。 狗子颠着爪子窜到新房中,细眯着眼睛,嘴角翘起,是个笑模样,拿狗头蹭蹭楚翘裙角,十分亲密:“汪,巧叶,咱来看你了!” 楚翘看清来者,这才松口气,揭下盖头,拍拍胸脯,长舒口气:“噢,是狗子你啊!” 狗子定睛一看,却是吓得夹起尾巴,四条狗腿都软了。 以犬类的眼光来瞧,它向来觉得余巧叶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如今见到她如鬼似魅的新模样,着实吓得不轻。 此刻楚翘涂一张大白脸,两大坨胭脂红汪汪的搽在双颊上,小嘴也涂的血红。再伸出条舌头来,活脱脱就是个吊死鬼。 楚翘不以为然:“至于么?” 昨夜醉了的段青舟梳完发后,被她连哄带劝骗回去乖乖睡觉,小妹憋不住,还是卖了她,带着阮娘过来对她一通擦脂抹粉,上大妆! 更生不如死的是阮娘还给她绞了面开了脸——一根细麻线,绞净了脸上所有汗毛。 拿手 搓搓脸,除了摸一手的白粉外,楚翘还觉得生疼。狗子绕着人转了几圈,再三打量,还是瞧不顺眼,越看她越觉得像个妖怪。 “去你的,出去给我叼个鸡腿。”楚翘撇撇嘴,知道它比人还讲究,爱干净的很,故十分放心:“我快要饿死了。” “汪,咋,你有求咱的时候?”狗子哼了一声,把毛屁股一撅,十分记仇的一撇狗头:“晚了!” 楚翘本就没多少耐心,折腾半天,更是没好脾气,一手拎起狗子的毛脖领,一手揪着狗尾巴,抡圆胳膊,使足力气,飞脚把狗子踢到门外。拍拍手,吹吹指甲,她“当”的一下把门关上,暗道狗子今年都甭想住她这讨好! 玉兔西沉,几位宾客也都酒足饭饱回屋睡了。 本该入洞房的时刻,段青舟却立在屋后的苦楝树下,树影斑驳,内心一片忐忑——他紧张,且是万分的紧张。 段青舟是十分的爱楚翘,虽说早有肌肤之亲,可终归是在那等情况下,总是对不住她的。如今终是成了亲,他反倒紧张得不知所措,坐立不安。 “儿啊,你在这作甚?不去洞房陪巧叶,看劳什子的月亮!” 阮娘笑吟吟的走来,看着自家老儿子一身喜服,终是成家了,感慨之余又万分的高兴。 “我……” 段青舟抬头望了一眼,又飞速的低了脑袋,脸色羞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未了,他才嚅嗫道:“我这就去见巧叶。” “去罢去罢,娘等着给你们带孙子呢。” 眉飞色舞地阮娘一个劲的直推自家老儿 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开心非常。等儿子段青舟走远后,她才一拍脑门,想起个事——有东西忘给了! 烛影摇红,段青舟尽量不出声,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一步步的挪到红装女儿面前,伸出去的手拿了喜秤,想要去掀盖头,却又颤颤巍巍的缩了回来。 楚翘隔着一层帕子,朦朦胧胧,也倒瞧了三分真切,不由出声责问:“段青舟,这是做甚?要掀便掀,这喜帕遮着头脸,闷的很。” 段青舟听了,哦的应一声,哆哆嗦嗦的将红盖头掀下来,可当见了楚翘的妖魔模样,他登时倒吸口凉气,反顾不上紧张。 瞧惯对方一张清水脸,此时换上新模样,他凑近了,再仔细一打量,噗嗤一声,失笑出来。 女儿着红装,便是母猪也得三分美,可余巧叶一张大白脸,两条卧蚕眉,嘴皮子涂的血汪汪的,着实谈不上个美。 “笑你奶奶个腿!” 楚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自知这大妆不堪入目,狗子笑也就罢,总归是只狗,算不得人。新郎也来取笑,便很是没面子,不由十分埋怨:“你还笑,我说我自来即可,阮娘非不让,这下可好,我成活妖怪了!” 段青舟微微摇头,转身到洗漱盆里拧了把毛巾递给她,很是体贴,柔声道:“擦擦罢。” 楚翘接过毛巾,对着镜子痛加洗涤,抹下一脸白粉,总算擦出自己本来面目,疲惫之至:“今日算是成了婚,往后我是再也不肯碰这脂粉了。” 不爱便不爱,段青舟觉得楚翘一张清水脸生得秀气,便是 不用胭脂,也很有几分颜色,美的舒服自然。 擦洗干净,楚翘又摘了钗子霞帔,她扭脸看向段青舟,一面取着耳坠子:“站着做甚,今日劳累,脱了衣服睡罢。” 听她这般吩咐,段青舟脸羞的通红,一双微挑凤眼含了几分激动,心中是异常兴奋的,却又不大敢开口,只含糊说道:“今日…今日……” 正当段青舟羞答答,言语不清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进个梳着发髻的小脑袋来,是阮娘! “儿啊,刚落了点东西,娘给你送来。” 妇人喜眉笑眼,又伸进一只手来,手上提着个小布包裹,四四方方,沉甸甸。 自家阮娘半路杀出,段青舟措不及防,一腔春情被搅和得一丝不剩,但他的不爽,没放在脸上,更没放在嘴上,神情淡淡然的去接阮娘的小包裹,状似体贴的道:“阮娘,操劳一日,早些休息罢,莫要太劳累!” 话里有话,语中含泪,阮娘听出了自家儿子言外之意,十分体谅,当下就缩回脑袋,却笑得意味深长,嘱咐道:“儿啊,娘给你的包裹,待会打开啊。” 楚翘觉得奇怪,等人彻底走后,便催促着打开包裹一探究竟,段青舟虽不好奇,却很宠她。依之,掀外面的布帛一看,小包裹里只装着四五本没题字的书。 段青舟随意抓起一本,翻开瞧了瞧,却是长眉微蹙,没了言语,脸色黑沉。 “诶?怎地如此的表情?” 楚翘不解,嘟囔几句,也捡起一本来看,登时石化,阮娘给的书,居然是——一套男女春宫图! 第152章 将错就错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楚小宁十分的伤心,几乎到了伤心欲绝,肝胆欲裂的地步,不为别的,只因妹妹嫁了臭男人,便是别人家的了。妹妹年纪还小啊,怎地就匆匆的嫁人了,他这做哥哥的还没过瘾呢! 楚宁瘪着嘴,嚎啕大哭,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她怎么就嫁人了?我这当哥哥的该如何活呀!” 哭嚎上两句,嗓子不禁发干,楚宁给自己灌杯酒,咕噜一声咽下肚,扯开嗓子又嚎嚎起来:“妹妹呀,我的妹妹呀!你怎就不要哥哥了!留哥哥一个人啊!” 边上的曲扇儿十分心疼,再三劝道:“宁哥哥,喝酒伤肝,你少饮些。” 对于妹妹嫁人,楚宁痛心疾首,简直活都不想活了,还怕伤肝么? 曲扇儿拿他无法,无可奈何的一摊手:“段大哥对余姐姐是一万个真心,断不会亏待她,宁哥哥,你就放心罢!” 伤心事在前,楚宁此刻不是很怕她,他打出个馊臭难闻的酒嗝,去勾曲扇儿的肩,朦胧着醉眼,摆手说道:“小包子脸 ,这你不懂,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又嫁的是那段栩段青舟段永安,往后少不得一番争斗!若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哭都没地哭去!” 他的话,曲扇儿不是很听得明白,似懂似不懂,也就不去理会,全当宁哥哥醉了,说的胡话。 “宁哥哥,我扶你去休息。” 不予理会,趁楚宁勾着她肩膀,曲扇儿将人半扛着——要浪迹江湖的姑娘,又常年习武,自是有副好体格。楚宁人虽是个纨绔性子,缎袍下却是副清瘦体格。 曲扇儿一路将人扛到了段家的卧房里,微微有些气喘,她将楚宁安顿在床上,又替他盖上薄被,觉着差不多,转身想走。 可楚宁穿着靴子,套着衣裳,直板板的躺着,很不像话。曲扇儿只得替他脱鞋,扒外衣,又扯着胳膊大腿,玩娃娃似的将烂醉如泥地楚翘摆了个以头靠腿,相当不舒服地侧卧姿势,这才满意的拍拍手,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曲扇儿又折了回来,她站在床前,直愣愣的盯着酣睡的宁哥哥。 楚宁生得一个好样貌,唇红齿白,面如傅粉,如玉翩翩,此番睡着了,合上的狐狸眼少了几分 狡黠,多了三分沉稳。 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睡着醒着,楚宁是曲扇儿心中标准美男子的形象,自从见了他,曲扇儿的一颗春心便萌动得不能自控。 曲扇儿看心上人看得入神,心思一动,嘴唇已经贴上楚宁柔软的唇上。少女心绪变化极端,她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立马分离双唇,暗道自己怎如此大胆,不知廉耻,竟然趁宁哥哥不备,偷亲了他! 捂着嘴唇,残留在唇舌的温度还有少少的湿润,曲扇儿脸蛋羞得绯红,呼吸也乱的不似平时那样。 “唉呀!羞死了。” 做了这等子事,曲扇儿既兴奋又害怕,低声尖叫一句,不敢再留,离去时,她回首望了眼安卧的楚宁,拍拍小胸脯,暗自庆幸:宁哥哥还睡着,想来定不会发觉。 等那红衣少女走远,楚宁却是翻身爬起,若有所思的摸摸唇角,一双狐狸眼弯弯,他笑了两笑,随即一声长叹:不是当真不喜这小包子脸,只因他们这般出身,是不配谈情说爱的,终究是有缘无分…… 而另一边,段青舟与楚翘双双傻了眼。 “这个。” 哭笑不得,楚翘抖了两抖 手里那写尽男欢女爱的画册,已无法直视——这玩意又称嫁妆画,有“祈子”之意,作用不言而喻。可她与段青舟一早便生米煮成熟饭,这教程书,怕是用不上啊。 段青舟脸皮薄,此刻恨不得找根麻绳一脖子吊死算了,自家阮娘送什么不好,非得送来这个!怕他不知人事么? “把这玩意收起来,明日送给楚大人,他定会喜欢,且早些睡下吧,我累了。”楚翘微微一摇头,转身去铺床。 望着对方纤纤身量,段青舟却是心头炸开了锅,拜过天地,余巧叶便是他的妻,他想……但他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开口。 床上被阮娘铺了许多花生白果,楚翘一一捡起,拿白手帕包着,放到桌上,自己掀开薄被,往里挪了挪,给对方让出位置来。 看她闭了眼睛,段青舟也跟着靠边躺了,试试探探的伸出手,去搂里面的楚翘,见她并不反对,便大胆放心的去抱。 少女身子素薄,却又带着股香气,段青舟紧紧的贴上去,很是惬意。而楚翘被紧拥着,心头也是温暖之极,满足的闭上眼睛,嘴角流露丝丝笑意。 段青舟先是抱着楚 翘睡得老实,可睡着睡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洞房花烛夜,不该这么过呀! 感受身后目光灼灼,楚翘回了头,她也察觉了不对劲——新婚之夜,似乎是漏了点什么。 两人同时反应过头,一头坐起,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还没洞房呢! 楚翘与段青舟互看一番,随即双双低了脑袋,这种事,怪不好意思提的。 “那个……咱们……” 前世,没遇上对的人,周遭又尽是些只会和动物打交道的兽医,楚翘不由得活成了一朵傲雪寒梅。虽说这一世,早早的便和段青舟欢好过,可总归是被扑倒的,不大光彩,又作为女方,她着实不好开口先提。 “照着书本上……试试……” 摸出一本阮娘准备的艳书,段青舟豁出去了,他连脸都不要了,一双凤眼瞧着楚翘,想起那一夜的缠绵,眼中隐隐有欲火灼烧。 “嗯……” 楚翘支支吾吾的应了,羞得抬不起头来,或是说等她想抬头时,已被扑倒在了床上。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第153章 他们的婚后 酷暑天,葵榴发,喷鼻香十里荷花。兰舟斜缆垂扬下,只宜辅枕簟向凉亭披襟散发。 转眼到了小满,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平日里有些喧闹的段家,今日却寂静的连鸟鸣都不曾听,更无人声,像是到了无人居住的空屋似的。 楚翘散着头发,穿一件家常的葱绿褙子,雪白裙子上绣着竹兰正半坐在苦楝树下的秋千上,一动不动。 段青舟一件石青色的衣袍上同样的绣着雅致竹兰,立在苦楝树下,同样的一动不动。 微风起伏,树影婆娑,二人衣袂摆动,段青舟与楚翘大眼瞪小眼——两人皆是一言不发。 无奈啊,段青舟躲避洗涮碗筷的家务活计,竟像个三岁小儿般,和余巧叶玩起了一二三木头人,心里直叹堕落了! 无法啊,嫁做人妇,并且在阮娘出门探远亲的情况下,楚翘才彻底认知到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很操劳,她得找人分担啊。 半个时辰,两人动也不动,毫无分出胜负的意思。 日头正晒,楚翘受不住,便动起了歪脑筋,她斜着眼看了看歇在苦楝上的一对小雀,眨巴两下眼睛,使出个眼色。 斑点小雀会意,扑棱了几下翅膀,从空中俯 冲而下,径直落在段青舟头上。冷不丁降个东西在头上,段青舟本能的抖了一下,足立半个时辰的站姿算是白费。 “诶呀!” 楚翘开心的一拍手,乐得眉开眼笑:“段青舟,洗刷碗筷归你了!” 斑点小雀儿飞回楚翘肩上,翘翘尾巴,叽喳叫了两声,心怀愧疚:“渣,对不住了!” 段青舟微微一摇头,无可奈何,他着实见不惯楚翘披头散发的模样,便回屋拿了把黄杨木梳,替妻子挽着发髻,。 “你干嘛,酷署日太热,我特地散着的。” 楚翘不住嘴上埋怨,有一搭没一搭的蹬脚荡着秋千,因为有人宠,格外任性些。 秋千荡着,人也荡着,段青舟绾发髻,绾的艰难,不由蹙了眉头:“女儿家家,披头散发像甚话,叫旁人见了,以为我欺侮了你。” “可是热啊。” 颤悠悠的伸出一只手,楚翘细了嗓子:“我想吃些凉的。” “心静自然凉,你身子弱,寒凉之物不可碰,多喝些热水。”段青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给楚翘绾了个随云髻,斜插上一支青玉簪:“实委受不住…改日去避暑。” “那敢情好!” 楚翘亮了眼睛,踮起脚尖 ,双手搂了段青舟的脖子,撅着嘴就想去亲他,对段青舟的手艺倒放心的很,他绾的发髻是不消看的。 段青舟一侧脸,躲了过去,不肯让她亲,皱眉道:“莫要孟浪,白日里嬉闹,成何体统。” 楚翘撇嘴,暗骂一声假正经! 白日倒是一派的仙风道骨,不食烟火,夜里可没这般矜持!自从开了荤,他哪一晚上不缠着她折腾?非得楚翘再三投降,连连求饶,他才肯善罢甘休,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闷骚,闷骚,太闷骚了!她还是爱那晚醉晕晕,诚实非常的段青舟。 晚间,楚翘烧的菜,人不多,拢共四个,菜也做的简单,鸡蛋也炒出了黄澄澄的一盘子,嫩白菜叶子伴着猪肉丝炒,白生生的葱花饼装了一筐,还开了一坛喜日子喝剩的烧酒,闻着挺香可酒劲不小。 楚翘笑得意味深长,她将酒坛子往前一推:“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将进酒,杯莫停!剪刀石头布,猜丁壳,谁输了谁便喝。” 阮小六,刘小妹年岁都不大,皆是孩童心性,一听饮酒还有的玩,纷纷兴起,要加入来玩。 楚翘嫌小妹 年岁太小,不宜饮酒,便剔了出去,扭头笑眼弯弯的看着段青舟:“你来补上?好不好?” 段青舟瞥了她一眼,嫌弃之至:“这般大的人了,怎还玩小儿游戏?” 可见楚翘诚心诚意的望着他,眉眼弯弯一派可人模样,个强硬不住,只得松了口:“只玩一会儿,就一会。” 楚翘笑得更加灿然,十分纯良,状似无害:“好,那便只玩一会儿。” “石头剪刀布!” 阮小六比了个石头,楚翘出了个石头,只有段青舟落在最后,缓缓出了个剪刀。 楚翘端起酒坛,咕嘟咕嘟,倒了满当当一碗烧酒递到段青舟面前,笑道:“输了,饮酒。” 连这等小儿游戏都输,自是十分的没面,段青舟脸色有些铁青,但还是很痛快的一饮而尽。 见他喝的快,空腹饮酒总归不好,楚翘心疼,便抄起了筷子,夹起一块炒鸡蛋站起来,伸长手臂先往段青舟嘴里喂。 边上有人,这等举动太过亲昵,段青舟不大好意思,楚翘又眼巴巴的等自己张嘴,他无可奈何了,只得吃下那一筷子炒鸡蛋。 “再来。” 段青舟果然不服输。可似是差点运气,连着三局都输,他共 饮了四碗酒,楚翘又是存心灌他,并不肯在酒碗上缺斤短两,非得盛得满满当当让他饮下。 乡下土烧酒劲大,不一会段青舟便烧红了脸,口鼻之间呼出的全是酒气,趴在桌上,笑的有些傻气。 “段青舟。”楚翘拉了他的手,一指同样醉醺醺的阮小六:“你喜欢他么?” 段青舟摇摇脑袋,因是醉了酒,全顺着一颗真心而来,回答的分外纯粹:“不喜欢,我只喜欢巧巧。” 楚翘听得心花怒放,却不是很知足,她眨巴一下眼,又问:“那…有多喜欢?” 醉得不省人事的段青舟一歪脑袋,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含糊不清,他想了想,道:“十分的喜欢,巧巧,我把全钱都给你!管钱,管我。” “你还有钱?”楚翘诧异,对段青舟说道:“那之前给的钱呢?” 段青舟脸越发的红了,笑眯眯的:“那是给巧巧的彩礼。” 原来如此,看来她蛮有斤量的。楚翘抱住段青舟的脸,在她颊边,叭叽亲了一大口,响响亮亮的,这回段青舟倒是不再躲了,笑得十分傻气:“巧巧亲我!” “不是巧巧,是翘翘,日后不许叫错。” 楚翘说道,笑的眉眼弯弯。 第154章 怀孕的王氏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刘红杏嫁人后回门,是携了男人郑掌柜一块回来的,郑掌柜是开杂货铺的,海边的咸鱼,南边的甜山货,都能搞到,回门礼自然也带的不少。 因此,刘红杏这一趟回门,十分的风光。 说来也怪,刘红杏德性是挺丑,嫁了温温和和的郑掌柜后,竟也换了副小媳妇做派,羞答答的,人也平和许多,竟不似从前那般的张牙舞爪要吃人。 怪不得她,自那张水生卷钱跑路,官太太梦醒,冷嘲热讽少不得,便是连家里人都不待见,刘红杏脾气好才是怪哉。 如今嫁与郑掌柜,吃穿不愁,姓郑的又生疼她,刘红杏活得十分舒心,心情放宽,脾气自是坏不到哪去。 “呦,红杏回来了!” 母金刚许氏从不管旁人死活,待女儿却是真的好,刘红杏一进门,便拉着姑娘的手,问东问西,一刻不停。 朱老太太则是去看郑掌柜手上拎着的回门礼,东翻翻西捡捡,礼确实送的不薄,这才翻出个笑脸恭维孙女有福气嫁了这么个主儿。 刘万金见自家姑娘比以往要白胖体面了,晓得刘红杏过得好,也倒没说话,冲郑掌柜一点头,算作打过招呼。 众人一番寒暄过后,便进了屋。刘红杏这才查觉她爹她奶奶一双眼 睛全是血丝,红的跟兔子似的,神色也萎靡的很,心生奇怪,不由发问:“爹,奶,这是咋了?咋红着一双眼睛?” 刘万金叹出口气来,一挥手,道:“甭提了,一到夜里便来群花子,围着咱家这房子连夜的唱数来宝,这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咱家人都快熬死了!” “你爹你奶天天没睡好!” 许氏补充,乐呵呵的笑着:“也不晓得开罪了哪尊神!惹了这么帮瘟神来!” 话罢,刘万金看了眼许氏,内心一片苍凉——全家人都被吵得没法睡,就她一个人仰面躺在炕上,撅着嘴,呼噜打的震天! “呦,那可不成!跟帮叫花子讲不了理,要什么便给什么,破财消灾,如了意,自会走的。” 边上的郑掌柜插了一句,本是好意提醒。刘万金却听得不是滋味:破财消灾说的容易,就这点子家底,拿他的钱便是割他的肉! “女婿也是不差钱的主儿。”朱老太太一张老脸笑成朵皱巴巴的霜菊:“不如替岳家摆平这档子事?” 逢年节送些银钱来接济娘家是可行的,若要将人裹进去,那是万万不成。刘红杏学乖了,晓得娘家不靠谱,是全心向着夫家,不待郑掌柜有所表示,张口便道:“他哪有这本事,那些叫花子可不讲理!” 一句话便堵死了,毕竟是嫁出去的,朱老 太太也不敢明说,只勾着小脑袋,低声咒骂一句:“胳膊肘朝外拐的赔钱货!” “我去灶房帮忙烧饭。” 刘红杏全当没听见,也不计较——奶眼里向来只有带把儿的哥!将来也是哥给她养老。 进了灶房,新媳妇王氏正在忙着烧饭炒菜,刘红杏往锅边一探脑袋,饭不过是苞米饭,菜也只有白菜叶,想来便是今日饭食。又抬头望望梁上挂着的丈夫拿来的回门礼,腊鸡咸鱼都有。 王氏很会做人,也会见风使舵,干起活来大开大合,嘴巴也甜讨老太太喜欢,此刻见刘红杏进来,眼珠子一转,便佯装肚子疼,急急奔去茅房,摊子全撂给小姑姐,自个颠颠的跑到外头躲懒去。 刘红杏出嫁或是在家,皆没做过灶房里的活计,让她接事,她哪里应付的过来? 慌脚乱手的东刨西翻,菜没下锅炒熟,却是教她在灶房里翻出一碗黄澄澄,热乎乎的鸡蛋羹来。 刘红杏一早出门,肚里垫的食早没了,这又是在家里,便将鸡蛋羹端出来,拿了勺子挖着吃。 等王氏偷懒回来时正好撞上这一幕,那鸡蛋可是她给自个开的小灶! 在刘家大房吃不着,喝不着,仅是几个鸡蛋也能教人疼出血来——花了她三个大子呢! 王氏气得一下炸了毛,张口便骂:“凭的馋嘴,连碗鸡蛋羹放在那 都要偷摸着吃了!” 刘家大房是真穷,大人没油水还能活,肚里的冤家可不答应,王氏就靠着手里一点私房度日,隔三差五的,偷着摸着买个鸡蛋吃吃。 好容易蒸了碗蛋羹,好端端的摆在那,等着回头来吃,哪想一进屋便瞧见嫁出去的刘红杏撅着腚在那吃的挺香,凭的叫人火气! 一时间,难听话全都甩出来了,王氏叉着腰,连连不休:“不要脸,连个鸡蛋羹你都偷!我当嫁了个甚有钱人家,怎地连个鸡蛋羹都没见过!”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刘红杏也不是太馋的人,本还有几分愧疚,可转眼便被骂了个劈头盖脸,狗血淋头。 她不是甚善男信女,登时火得没边,将碗一放,怒道:“你说啥呢!再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你来呀!难不成我还怕你!” 王氏叫嚣,她有底牌,可不怕个嫁了人的小姑姐。刘红杏一听,当场就要上来撕王氏。 正要动手之际,听到动静的朱老太太杀来,阴沉着一张老脸,来回扫了眼自家孙女和孙媳,愠怒道:“这是闹啥?人郑掌柜还在外边,怕是嫌不够丢人!” 王氏见状,见风使舵,凭的机灵,她立马往朱老太太身边靠,一指刘红杏,呜咽咽的泣诉:“奶,红杏她偷嘴,吃了我的鸡蛋!” 朱老太太一听,罪魁祸首 是孙女,本想训一顿刘红杏,可她察觉了不对劲,老脸阴沉沉的转向王氏:“咱家又没养鸡,你哪来的钱买鸡蛋?” 这钱嘛,是王氏先前逃难偷摸攒的,说实在的,她不敢往出露,凭着刘家的尿性,没娘家没撑腰,明抢了她,她也不敢说啥! 有如刀架在脖子上,王氏却是微微一笑,摸摸肚皮,眉头紧皱,委屈万分,是个做作模样:“奶,我可怀上身子了!” 一个晴天惊雷甩了下来。 朱老太太再顾不得鸡蛋的事,混浊老眼瞪的溜圆,愕然出声:“啥?你有身子了?” “有了,快两个月。” 王氏乖巧的一点头,十分温良,朱老太太再低头一看她肚子,微微凸起,正是个大肚子。 飞来喜讯,朱老太太乐简直没边了,咧着张没牙的瘪嘴,笑成了朵半枯的菊花:“哈哈哈,老刘家有后了!有后了!” 随即,老太婆想起鸡蛋的事,劈头盖脸的训起刘红杏来:“我说你个馋嘴的东西!你嫂子有娃娃了,你还跟你嫂子抢嘴,还要不要脸了!我跟你讲,要是你小侄子出事了,我撕了你的大胯。” 总之,刘红杏回门一次,备足了厚礼,还挨了好一通臭骂,气得她饭也不吃了,拉着就丈夫走人,便是逢年过节也不愿再回来。 而朱老太太还沉浸在刘家有后的喜悦当中。 第155章 提亲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曲扇儿女追男,追的不亦乐乎,日缠夜缠,非要缠他去提亲,楚宁被缠得不厌其烦,百般无奈。 “你当真要我去提亲?” 楚宁趴在公案上,脑袋足大了一圈。 “嗯嗯,宁哥哥,当真!” 曲扇儿趴在他对面,幸福得眯了眼。 楚宁无可奈何,甚至连脸都不要了:“一辈子很长的,我吃饭磨牙睡觉放屁还打呼噜,曲小姐,咱们过不到一块,你当真要嫁与我?” 曲扇儿不加思索:“那便不睡在一块呗!我吃饭还叭叽嘴呢!” 楚宁被她折腾得没折,简直想给这位活祖宗上高香,最后被逼得没办法,索性破罐子破摔,上曲府提亲去——曲老爷爱女成痴,不一定瞧得上他! 楼阁水榭,亭台蜿蜒,曲府的一处花园内,曲夫人林氏正靠坐在贵妃椅上,细细的剥着一盘岭南来的荔枝。 荔枝剥去了皮,水汪汪的摆在盘中,晶莹剔透十分可人,而曲夫人她也不吃,只是一味的剥皮玩,涂了蔻丹的手被白皮一衬,越发的鲜艳。 而清河县首富曲老爷正战战兢兢的跪在一把算盘上,双手揪着耳朵,偷偷瞄着端坐的夫人。 “想问什么时候可以起?” 曲夫人悠悠开了口,一双美目玩味非常。可怜巴巴的曲老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夫人英明。” 捡了一个荔枝喂 进曲老爷嘴里,曲夫人淡道:“诺,那柱香烧完。” 曲老爷顺势一看,大腿粗的一柱青香正在铜炉鼎中徐徐燃烧,他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这不是大庙殿前烧的供香么?如此分量,烧个几天几夜不为过啊!这是存心要玩他啊! 勉强挤出个笑容,曲老爷很没骨气的求饶:“夫人,为夫这把老骨头当真伤不起,还是算了吧?” 曲夫人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并不理会——敢多瞄一眼小十九,怕不是嫌命长! 曲老爷却是有苦说不出,他真无半分有负发妻的意思,那天他第十九房姨娘穿着短了些,新式了些,便小小瞍了一眼,结果……一言难尽啊。 曲老爷跪算盘跪得腿麻时,曲扇儿正好风风火火的回来,恰巧撞见自家爹爹夫纲不振之际。 少见多怪,见怪不怪,曲扇儿习以为长,并不理会自家爹爹求救目光,径直朝雍容华贵的曲夫人走去,撒了个娇:“娘亲,我回来了!” 比起六个儿子来,曲夫人对老来女曲扇儿要更疼爱些,见女儿归来,露了个笑模样,柔声道:“扇儿,这几日书读的怎样?苏州琴师教的《清平调》可有练熟了?” “还成儿。” 曲扇儿讪讪一笑——曲夫人不爱女子耍功夫,是不知道女儿舞刀弄棒的。 “嗯?” 曲夫人起了疑,一双善睐明眸眯起,来回扫过女儿和丈夫,脸上颜色已过了数个轮回。 见势不妙,跪算盘的曲老爷连忙帮 腔:“扇儿瑶琴弹的甚好!曲调清雅的很,舞也舞的极好!曼妙,十分的曼妙!” 曲夫人又看了丈夫一眼,并没有追问,曲扇儿也赶忙提及正事:“娘亲,爹爹,宁哥哥来提亲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哦?” 夫妇同时出声,默契十足,态度却不相依。 “他敢!” 曲老爷跪在算盘上,一直身子,脖子鹅似的抻的长长的:“他个穷当官也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蝈蝈头上顶着花骨朵,想的挺美!我宝贝女儿如何能嫁个穷当官的?” 曲夫人斜了他一眼,神色嫌弃:“扇儿一十六岁,自是该当出嫁,你还想留她几年?扇儿,带为娘去瞧瞧你宁哥哥。” 曲扇儿冲自家爹爹一吐舌头,半搀着曲夫人便走了,见妻女是真要走,曲老爷急了,连忙起身,但让自家夫人瞥了一眼,他又吓得跪回去了。曲扇儿直叹夫纲不振啊。 楚宁正在前厅候着,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觉得不大够味,又从怀里摸出两片灵芝丢进去泡。 他此刻十分的有信心,十分十有信心会被曲老爷嫌弃。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嘛,可以借此跟小包子脸一刀两断,重得自由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 陪着曲扇儿出来的是个珠翠罗裙的美妇人,心宽体胖的曲老爷却是不见踪影。 曲扇儿在中活络,倒是欢快的很:“宁哥哥,这是我娘亲。娘亲,这是宁哥哥!” “晚辈见过曲夫人。” 楚宁行了一礼,偷着看了几眼曲夫人,心说能教养出曲扇儿这么个货,想来林氏温柔贤良不到哪去。 曲夫人没言语,同样的也在打量楚宁。早先县令调度时便听说了,这楚大人乃是京都世家大族,单从身份来谈,自家一个商户之女算是高攀了。 如今见着真人,这县令不过二十出头,如玉翩翩,生得一副好样貌。性子看起来又平和,也不曾娶过妻室,就连小妾通房也是半个也无,当真是个好女婿,扇儿配他是桩好姻缘。 “听闻楚大人嗜好丹芝,来人,给楚大人换最上等的芝草茶。” 微微一笑,眼光盈盈,眼光不同,曲夫人态度也就不同,由最先的寻常茶水,换做了顶尖芝茶。 “在此谢过夫人。” 楚宁诚惶诚恐,觉得有些不太妙,这林氏葫芦里卖的哪门子药?他仔细思索,这曲夫人怕莫不是拿他当正经女婿招待了?思至此处,楚小宁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曲夫人坐在主位之上,曲扇儿在一旁侍候,林氏笑微微地开了口:“楚大人,我曲家不缺钱财,可小女生顽劣,又是是商户之女,不知有何能入贵人眼,来提这亲?” 他拂去冷珠,有了对策,以毒攻毒!让人家瞧不上自个,万般嫌弃!楚宁开了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为别的,小姐生得美貌,一见倾心罢了。” 楚宁心头得意,这曲家商贾出声,最是市侩,听不得甚一见钟情类的荒唐字眼,这 般说准没错,曲家分外疼爱这小包子脸,定不肯允了这门亲事! 曲夫人却是暗暗一点头——这楚大人有一说一,倒是十分的坦诚老实,是个可托付的人。 单一点还不够,曲夫人幽幽说道:“楚大人,可要想好喽,扇儿自幼顽劣,舞刀弄棒,翻墙上树,若娶了回去,只怕家宅不宁。” 这点我当然晓得!楚宁已十分领教过,小包子脸刁蛮无礼,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连他都敢打,何来顽劣?分明就是个母大虫! “无妨,无妨,家务活计都有下人经手,只是我年俸有限,以后还望仰仗岳家。” 楚宁抱拳行礼,直接哭穷,表示养不起,想来像他这般没出息的,定是入不了豪门大户的眼。 曲夫人却是微微一点头,曲府家大业大,金山银山,用之不尽,挥之不完,养女儿再捎带上女婿也无关痛痒。 正当楚宁沾沾自喜,以为将要被嫌弃撵出去时,曲夫人笑意盈盈:“那便挑个良辰,将三媒六聘下了吧。” “啊!” 楚宁张大了嘴,瞪圆了眼,不带这么玩的,他是存心不想沾惹曲扇儿,当即表示,我吃饭磨牙睡觉放屁还打呼噜,着实不配你家小姐!这门亲事结不得! 曲夫人仍是微微一笑,道了句无妨,分开睡不就好了,记得挑日子来下聘,我瞧这个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 母女啊,果真是母女啊,连答话都一样。 楚宁欲哭无泪,他这是挖坑把自个埋了啊! 第156章 求子偏方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 楚翘月信如期而至,身上难受,脾气也越发的不好,疼急了,抓过段青舟一顿乱抓乱咬,也是常有的事。 段青舟脸色也不好,倒不是因着楚翘连日来的坏脾气,而是如期而至的月信——他想添丁进口。 段青舟十分想要个女儿,像余巧叶这般古灵精怪的,不成不成,孩子要像他,无奈余巧叶总不见有孕迹象。 阮娘了解自家儿子,便笑眯眯的劝解:“儿啊,娘也想抱孙子孙女。我找村里邻居大娘,要了个偏方,不妨试试,说不准一回便有了。你且附耳过来。” 段青舟虽不信这个,但也存了几分期盼,便将耳朵贴了上去,阮娘眉飞色舞的在自家儿子耳边叨咕一通,叽里咕噜不知谈何。 听了自家亲娘讨来的偏方,在楚翘月信快停时,段青舟去了一趟云阳山,回来时手上拿了捆树枝,杂杂乱乱,品种不一,各种树的都有。 说是捆,分量也不多,一个巴掌便能握住,回来后,阮娘便拿树枝煮了一大盆绿水。 煮好后,阮娘又搬个小板凳放进盆中,吩咐楚翘在 里面坐着,转身进灶房烧烧煮煮去了。楚翘不解,但还是按吩咐去办,可转身段青舟又抱床棉被来非要让她裹上。 “干嘛啊,大热的天?”楚翘皱了眉头,十分的埋怨:“在热水盆里泡着也就罢了,还得给我裹床被子,是要我捂痱子么?” 段青舟求子心切,不由分说,当即拿被子住楚翘身上一披,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开口道:“忍耐些罢!”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酷暑三伏天,楚翘热的一下子冒了汗,不明所以,所以叫得分外痛苦。 虽说心疼,段青舟却是不理会,他在楚翘肩头捏了一把:“莫要多问,乖乖听话。” “听你奶奶个腿!” 楚翘无可奈何,但她晓得段青舟绝不是无风起浪的主儿,如此这般必有缘由,嘴上连天抱怨,人却是稳稳的坐在盆里。 不一会儿,段青舟从灶房出来,手上多了个青花大海碗,里面盛着满当当的红糖生姜水,热腾腾水盈盈,像是刚刚煮好。 “这该不是给我喝的吧?” 望着碗递到面前,楚翘瞪目结舌:大热天的,这一碗十全大补汤喝完怕是要升天! 对方不可置否的一点头,殷殷切 切的盼望着自个,凤眼里似是闪了星子,楚翘把话咽了回去,端起海碗,一饮而净。 “巧叶,劳你幸苦了。” 段青舟这才微微露了笑容,他摸摸楚翘头顶的黑发,隽秀面旁在日头下如一朵英挺白莲花,俊秀出尘,笑起的模样十分好看。 他是不会说情话的,冷不丁冒出一句柔声细语,楚翘听了,不免别扭,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别介,还是叫我大名,听着挺怪。” 捂着被子,喝了红糖生姜水,在热水盆里蒸着,又有大太阳毒晒,楚翘自然而然的中了暑,脑袋一歪,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家里已经来过郎中。 “可有好些?”段青舟见人睁眼,急忙抓她的手,慌忙发问:“可有哪难过?” 一连几个可有,楚翘被问的晕头转向,她晓得自个仅是中暑而已,并得救冶,已无大碍,便道:“暑气冲心,热着罢了,无妨。” 总算是有惊无险,阮娘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哎呦,吉人自有天相,可算是醒了。刚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可把娘吓死了!” 楚翘披了衣裳起身,道:“段青舟,全都赖你,若不是喝了发热的红 糖生姜水,又在太阳底下晒着,也不至于中暑气。我旦问你,今日这般做派,是如何个意思?” 若不是那一通折腾,她悠悠闲闲的坐在屋里,哪至于中暑晕倒? “我……” 段青舟支唔了,他去看阮娘,哪知阮娘在那抬头望天,东看看西看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究竟何为?” 咄咄逼人,楚翘不肯放过他,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你莫不是想再讨一个妻?” 段青舟犯了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半晌,才嚅嗫道:“这是求子…的偏方……”我想要个软软糯糯的女儿,这话他没讲。 楚翘愣了愣,被段青舟的惊人理由震住了,她啊了一声,随即扑哧笑出来:“咱们这才成婚一月,哪有这般快的?你傻不傻!” 段青舟被她说得羞红了脸,低了头脸,含糊道:“也有一次便有的。” 此言一出,楚翘再也无话可说,抬手抚额,低头叹道:“有你奶奶个腿!巧叶多大年纪,我还是个孩子呢。” 听她嘀嘀咕咕,像是十分不情愿,段青舟双眉紧蹙,神色难尴:“你若是不想,那我便不再为难。” 怕他钻牛角尖,往歪处想,楚翘用 手轻轻去握段青舟的手:“不是的,若我生不出,那该如何?你岂不是要休妻?” 显然是从没想过,段青舟一愣神,答道:“既是做了结发夫妻,何谈休弃,不仁不义,凭的叫人耻笑!”他顿了顿,违心之极:“不要也可,小孩吵闹的很,我是不大喜欢的。” 见他改口比翻脸还快,楚翘很惊讶的收回了手,有点感动又有点心疼,不忍再骗他:“随口说说骗人的,你当真信?小孩会有的,这种事急不来的。”本是他太心急,才闹这么一出哭笑不得的乌龙,添了进口这档子样,怎能操之过急。 此时成亲不过月余,段青舟楚翘好的蜜里调油,两人眉梢眼角全是绵绵情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窗外盘旋着两只小雀,一只红嘴,一只斑点,双双落在窗框上,乌豆大的鸟眼瞪得圆圆的。 一只肥头大脸的狗子也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扒在窗框,吐着舌头,卷着尾巴,在外观摩。 而阮娘不知道何时也趴在了窗边,眉飞色舞,笑的见牙不见眼——抱孙有望抱孙有望! 二雀一狗一人,不得不说,全都很喜欢看段青舟楚翘甜蜜。 第157章 乐极生悲(上) 野水平桥路,春沙映竹村。风轻粉蝶喜,花暖蜜蜂喧,把酒宜深酌。 王氏有孕,堪称刘家大房天大的喜。乖孙有后,可把朱老太太乐坏了,整天咧着嘴笑,一笑就露出没牙的牙花来。 而王氏,在刘家大房也享受了一把皇后娘娘的待遇,那是说一不二,别人反倒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唯恐得罪了,没好日子过。 “哎哟,我孙媳妇有孩子了,一准是个大重孙子!白白胖胖的大重孙子!” 朱老太太拉了刘顶柱,逢人就说,逢人就报喜,喜眉笑眼,高兴的合不拢嘴。 “大重孙子,大重孙子,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刘顶柱傻的更厉害了,连奶奶都不会叫,一问三不知。旁人说什么他便跟着说什么。受到感染,刘顶柱也很快乐,斜歪着嘴角,流着哈喇子,直拍巴掌。 “哈哈哈,瞧瞧,柱子也跟着乐呢。” 朱老太太开心极了,笑得直往后仰。 领家的几个老太太见不得她,又酸的不是味道,交头接耳,张着掉牙的嘴,说着旁人的闲话,嘀嘀咕咕,叽叽喳喳,活群老鸭子——“瞧这老虔婆那猖狂模样,一准就是孙女啊?等到时候生个丫头片子,看她还 笑不笑的出来!” 朱老太太从来只瞧得起带把的,一听几个老太婆在那咒她,登时阴沉了老脸——要真生个丫头片子,她非得弄死这几个老东西! 正当朱老太太火大,将要发作时,王氏扭着腰身,施施然的走来,两个月的身孕,肚子已遮不住,显眼的凸出来。 一瞧那肚子,朱老太太一扫不悦,又乐呵了,她挪着小脚上前,摸摸王氏肚皮,声音拔高八度:“瞧这肚皮尖尖,一准是个男胎!” 这话是说给那帮酸老太太听的。 朱老太太一手拉着傻孙子,一手扶着王氏,趾高气扬的从帮老太太身旁经过,得意至极。 倒是王氏听了奶奶婆婆这话,有些不得劲,这若生下来是个女娃儿该如何是好? 转念一想,既骗刘家人说是傻子的种,刘家人也信了,是男是女都是刘家血脉,莫不是老太太还能将亲孙孙掐死? 王氏挑了眉毛,心安理得的受着朱老太太的供奉。 上街后,顾着王氏肚里的重孙儿,老太太花起钱来格外的下狠手。 先是咬牙掏出一百个钱来,买上半匹细棉布,好留着给孙孙做些肚兜小衣裳。再转到东市,买些养人的细米白面,鸡蛋猪 肉,供王氏一人吃用。最后去了趟药堂,教郎中开两帖安胎药。 两帖安胎药因加了些贵价药材,足要半钱银子一副,两帖加起来就是一两。朱老太太唬了一跳,瞠目结舌:“这般贵,这黑心药堂抢人啊!” 郎中是认识这刁泼老太婆,不是很待见,将药一把收了回去,淡淡然说:“吃不起您就别来!” 朱老太太瞧瞧王氏的肚皮,又瞧瞧郎中,像个小孩一样有些缩手缩,哆哆嗦嗦的掏出荷包捞钱——安胎药吃了,重孙孙才好,贵也贵得有理! 大包小裹,着实费了朱老太太一番银两,使着棺材本的银子,肉疼的都快要出血来! 为此,朱老太太特地拎着东西,拉着王氏,去了一趟小食铺子。 楚翘在宝河村,便只有刘小妹看顾,小妹胆小,田庄子又无事可做,阮小六便跑来陪她。 正值中午,铺子里没甚人,两人便围在桌边,对面坐了,一大一小,有滋有味的玩着翻花绳。 刘小妹手指上缠红绳,东拉西扯是个复杂的图样,她嬉笑道:“我翻了个花篮,轮到你了。” 阮小六也对着小妹笑道:“看我翻个板登!”用双手小指勾上了绳子,手指一挑 ,红绳缠住,顺顺利利的翻出了个板凳。 一段红绳翻小半天的花绳,阮小六挺喜欢小妹,单纯的喜欢,就像大哥哥对邻家小妹妹,也愿意陪她玩。小妹觉得小六哥哥对她好,也就本能的爱亲近他。 正当两人玩得尽兴,朱老太太领着王氏傻孙进了铺子,小妹看清来人,吓得立刻放下了红绳,躲到了阮小六的身后,怯怯弱弱只露出个脑袋。 “小妹,咋,见了奶奶还怕生?余巧叶呢?” 朱老太太一脸褶子笑成了朵菊花,老眼混浊,带了点阴森——她是故意过来耀武扬威的。 哼,十两银子赎走的小妹,哪比得上王氏?做起活来大开大合不说,还一进门就怀上老刘家血脉。 “翘姐不在,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阮小六冷了眉眼,着实不待见这刁泼婆子。 “嘿,你哪冒的!敢这样与我婆婆讲话。” 王氏两手叉着腰,瞪着阮小六,很有一点跋扈飞扬的意思,她进门的晚,不认识阮小六。 朱老太太虽不大清楚这小子的来历,但见他总跟着余巧叶身边跑,多半是个跑腿的小厮,嗤笑一声,拿鼻子眼看人:“哪来的野崽子,不必理会。余巧叶不在正 好。” 说着,老太太将脸转向刘小妹:“小妹,王氏怀了身孕,应当来吃喜酒的,巧叶不在,遗憾的很,便拿二两银子出来当份子,也算表达心意。” 刘小妹却摇摇头:“不成,姐姐不在,钱我不能动。” 好个刁泼的老婆子!阮小六抱了手:“凭甚吃你们的喜酒,你又不是翘姐姐亲奶!” 遭到拒绝,朱老太太登时气得大发雷霆,她一手抓过刘小妹,劈头盖脸的就是一耳光。小妹被打怕了,不知道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阮小六见状,赶忙去护刘小妹,怒声发问:“你做什么!” 朱老太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也没敢再出手,便居高临下的望着小妹,有点目空一切的意思:“给脸不要脸,小贱人,你忘了,若不是得了我每年三回的往你家送头绳钱,你一家怕早饿死了。” 余巧叶虽不在,但终归抖了威风,老太太不再纠缠,被王氏拥着,得意洋洋的离去。 刘小妹挨了耳光,拿一只手捂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掉,泪眼汪汪的望着阮小六,抽抽搭搭的哭出声来:“她们怎么这么坏啊!” 阮小六替她抹掉眼泪珠:“不怕,翘姐不在,我替你报仇。” 第158章 乐极生悲 (下)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朱老太太打了刘小妹,又骂了阮小六,可谓是把人得罪的透透的。阮小六生性纯良,当花子时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如今跟着楚翘,也学了点手段。 趁夜里,阮小六偷偷摸摸的放了把火。 火势不大,这片人住的又多,没两下便被扑灭。 倒是刘家大房,个个扑腾起来,吓得魂不守舍,又在夜里,刘万金甚至光着脊背就出来。 “这是怎么了!” 朱老太太蓬着一脑袋白发,瘦瘦小小,站在黑夜里犹如个鬼。那群叫花子刚消停两天,怎地家里又着了火! 许氏望望被烧黑的半面墙,一摇脑袋,她睡死过去了,哪里晓得?若不是刘万金搡她,只怕火烧眉毛也不晓得起。 邻居赵大牛往冒黑烟的墙上泼了一桶冷水,骂道:“用火凭的不当心,这房子连栋连排的,烧到别人家该如何是好?”大半夜的,人人睡得正酣,还得爬起来帮刘家灭火,语句自然是不会客气。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能怪咱,我家火可熄的早!说不准是旁人报复!” 母金刚许氏一听,不乐意了——今日的晚饭是她烧,吃过后便早早的灭了火星,如何扯得上用火不当心? “放你娘的屁!” 赵大牛媳妇站出,很想揍许氏一顿:“我临睡前还瞧见你家烟囱 冒火,王氏端锅来洗,还敢说没用火?” 赵大牛媳妇不是很看得惯德性很差的刘家人,抱着手,斜飞着眼,道:“烧了你家也就罢,可别牵连到咱们这些邻居!” 刘家大房德性太差,是出了名的爱占便宜,人缘向来不是很好,此话一出,前来灭火的邻居纷纷表示认可,烧了你家,去年咱们就不厚道了。 “这就奇了,火是灭了的啊!” 许氏一脑袋雾水,邻居们的怨声,她是不去理会的,喃喃自语起来:“莫不是到灶膛里的灰,还能自个烧?” 朱老太太不去管这憨货,而是转向王氏:“真是你开的小灶?” 老东西太毒,王氏不是很敢跟朱老太太叫板,她脑袋一垂,低眉顺眼起来:“奶,肚里的娃儿饿了,没法子嘛。现在是两个人,大人饿得住,娃儿可不成。” 朱老太太看一眼王氏的肚皮——重孙子为大,火不起来。 既然对内不生气,对外是定要发泄的,矛头便指向了赵大牛媳妇:“你个贱蹄子,怎么说话呢!没瞧见我孙媳妇怀着崽呢!小孩饿了,必是要弄些吃的,又没烧着你家的房子,叫喳个什么劲!” “嗬,怎么不讲理!” 赵大牛媳妇气得瞪圆了眼,邻里都道这朱老太太刁泼,如今可算是见识过了。 “我还怕你不成?” 朱老太太倚老卖老,一张老脸上 的褶子层层叠叠,蛮横极了:“莫不是你还敢打我?” 确实,旁人不是很敢惹她——她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害人? 赵大牛额头青筋直跳,但也只是敢怒而不敢动手,他拉了媳妇:“走,咱们回去,一家子狼心狗肺,没个好的!” 赵大牛媳妇虽说心有不甘,也确实不能拿朱老太太怎样:论打架,许氏是出了名的母金刚,一个打两个不在话下。论撒泼,朱老太太是十分的不要脸,动不动就往地上躺尸。 最终得出结论——招惹不得! “我呸,日后有难也莫指望咱们!”赵大牛媳妇恨道,随后被男人拉着走掉。 朱老太太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你赵家是何等的富贵人家?我求得到你头上去?笑话。” 诸位邻居也多是劳苦人,白日活计多得已经够够了,夜里又被惊起,呼天抢地的灭火,累了个半死,嘟囔几句也都回去。 人散干净,刘家大房也自去回屋睡觉。 阮小六从巷子里转出,脸上挂着笑,还没完呢! 月上枝头夜迷蒙,刘家大房睡得正熟,轻微一声响,门缝内伸进把小刀,咔嚓挑开木插销,紧接着,一群人破门而入,为首者正是清河县出了名的大地痞大流氓——陈六! 屋里睡着的刘万金许氏顿时惊醒,睁眼一看见黑压压的人,吓得个魂飞魄散。 刘万金躲在许氏身后战战兢兢的直打颤:“各住好汉啊、大架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那得问你得罪了什么人!”陈六微微一笑,一声断喝:“兄弟们,给我砸!” 一声令下,小混混们对着屋里的家伙什就是一通乱打乱砸,木屑乱飞,碎碗遍地,场面暴力非常。等手下们打砸一空,陈六将目光转向吓得瑟瑟发抖刘万金夫妇,邪魅一笑:“给我打!” 刘万金挨了一顿好打,许氏虽说女生男相,贴上胡子比张飞都猛,奈何对方人数众多,无法扭转,只有挨打的份。 而陈六手下的地痞无赖向来不懂得尊老爱幼之说,下手极黑!整个刘家,除了怀孕的王氏,傻子刘顶柱没挨拳头,上至朱老太太,下至许氏都灰头土脸的不成形。 陈六踢翻个小板凳,雄赳赳气昂昂,端是霸气:“给老子听好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这清河县城是容不下你家了,趁早给老子滚蛋,否则——休怪老子心狠手辣,杀人不见血!” “诶诶!” 刘万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鼻青脸肿的不成人样。 被扇了数十耳光,流鼻血的朱老太太欺负老实人很有一手,遇上这等子穷凶极恶的大流氓,蔫蔫的好似秋日的霜黄瓜。 陈六又指指刘万金,痞气十足:“记住了!不走?当心你的小命!” 而等陈六一伙 混混走掉,刘万金许氏朱老太太连忙跑出去敲邻居家的门户借此求救。 “快开门啊!快开门啊!” 朱老太太将赵大牛家的院门敲得砰砰直响,惨啕凄厉,在夜里端是吓人:“快开门啊,我家遭歹人了!” 屋里的赵大牛听了,翻个身继续睡着,他媳妇则是披了衣裳起身来到院门前,张嘴打个哈欠,很不耐烦:“老太太,你快别敲了!喊破喉咙也不会给你开的。” 门外的朱老太太一听,登时倒竖眉毛,跳脚臭骂,指责邻居见死不救,良心忒的歹毒,一颗心也黑得狗都不吃。 赵大牛媳妇听了,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您老不是说求不到我家头上么?这会怨起我来了!天道好轮回啊!” 话不说满,事不做绝,朱老太太这才想起夜里一幕,没脸再敲门,悻悻悻然的闭了嘴。而出门救的刘万金,许氏并不好多少,也是如此遭遇。 三人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有数,这地头蛇陈六确实是个心狠手辣,不好招惹的,清河县城怕是呆不住了。 暗处的阮小六,则是拿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陈六,很是尊敬:“帮小弟这一回,这些茶钱就当孝敬您的。” 陈六这回倒是收下了,对于荷包份量也是满意的,他拍拍阮小六的肩:“用不着这般客气!还劳余姑娘有空在县太爷面前美言咱几句!” 第159章 求神拜佛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段青舟对楚翘仍没有身孕这事耿耿于怀。 阮娘了解自家儿子,又给支招:“儿啊,娘也想抱孙孙。有个观音庙灵验非常!不妨去拜拜,说不准一回便有了!” 总归不是甚坑人的主意,左右出去一趟罢了,又曾答应余巧叶带她出门避暑,段青舟半信半疑,也就点头。 楚翘在段家热得心烦意乱,田庄有小六打点,铺子有小妹照看,一对左膀右臂甚是得力,一听要出远门游玩,开心至极,自是欣然同意! 楚宁听说了,死皮赖脸,硬生生要跟着同去,也不管自个有多煞眼,而向来楚宁到哪,曲扇儿便跟到哪。二人行,转眼变成了四人帮。 观音庙建在邻县的南山湖边,一通车马劳顿,三天后,四人到了南山湖边,洞澈随清浅,皎镜无冬春,千仞写乔树,百丈见游鳞,四人都一致的觉着景色甚美。 “宁哥哥,那有乌篷船,咱们下湖游水去!” 因楚宁提了亲,母亲也允这门亲事的,曲扇儿越发拿他当未来夫婿看待,兴高采烈的去挽楚宁的手 ,指着岸边载人的乌篷小船,雀跃非常。 “不去,我要与妹妹在一块。” 楚宁当即后退一步,缩到楚翘身后,抓了她的袖子,只探出个脑袋来,他顿了顿,有一点豁出去的意思:“你就莫要对我痴情妄想了!我楚宁讨的老婆,得像妹妹这样温柔贤惠,大方体贴,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 “宁哥哥!” 曲扇儿气得解下长鞭,做势要打楚宁,可真打又舍不得,跺跺脚只能做罢。 楚翘见状,知道曲扇儿拿楚宁无法,决定帮这人一把,便笑微微的开口:“楚大人,天热非常,泛舟湖上,十分凉爽,不如同去?” 楚宁不待见曲扇儿,对妹妹那是掏心掏肝的好,堪称言听计从,一听楚翘要划船,立即赞成:“对对对,妹妹说的是,泛舟湖上,最是消暑!” 说完,颠颠的就跑去找船家商量租船,可凑近一看却是傻眼,那乌篷小船不如说是小舟,端是精巧,加上个船夫,顶天能载两人! 楚宁皱了一张俊脸,苦凄凄的道:“妹妹,我给你们划桨,当船夫罢!” 楚翘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而段青舟则是眯了眼睛,一手搭在 楚宁肩上,暗中捏了捏,用尽十二分的力:带你前来已够仁义,还敢与余巧叶同船渡?莫不是嫌命长? “做罢做罢,掌舵划桨我哪做得来!妹妹还是雇个船夫吧!” 楚宁被他这一捏,痛到极点,险些没叫出来,两眼泪汪汪的说道,断不敢再痴心妄想与妹妹同舟,扰了段青舟一颗想温存的心。 沧浪有时浊,清济涸无津。俯映石磷磷,纷吾隔嚣滓。 共租了两张乌篷小船,楚小宁不情不愿的与曲扇儿上坐了一块,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楚翘:“妹妹啊,我舍不得你!” 楚翘立在岸边,边上的船夫还在解绳梢,她隔空安慰楚宁:“楚大人,莫要伤心咱们虽说没在一张船上,不还是一同泛舟湖上么?” 楚宁想想也是,便心满意足的回头,正好对上水润润的一双眼。 只见曲扇儿双手托腮,满心满眼的望着自己,他脸色一红,撇过头去,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小包子脸,你再看我也变不出花来!莫要纠缠于我,我断然不是你那良配。” 曲扇儿听了,也不言语——愿如潺湲水,沾君缨上尘。宁哥哥不爱是他的事,她喜欢便就 是喜欢。 乌篷小船缓缓向湖心行驶,楚宁左看右看,东望西望也不见妹妹跟上来,不免心慌,着急道:“停停停,船夫,快驶回去,怎地我妹妹没跟上来?” “不准停!” 曲扇儿从绣花小钱袋里挖出一片金叶子,丢在船夫面前,盛气凌人:“我说不准停便不准停,接着划。” 堂堂世家大族,当他楚家无钱了么?楚宁赤急白脸,忙着去掏腰间的荷包,并恨道:“小包子脸,你莫要得寸进尺!只当你有钱么?” 曲府家大业大,最不吝的便是钱财,曲扇儿勾着绣花小钱转了转,十分的目中无人:“宁哥哥,我家是清河首富,你比不过我的!” 楚宁一听,顿时泄了气——又不是京城,清河县的地头,家里巴望不上,他当真没曲扇儿有钱。 曲扇儿鬓边一朵龙吐珠艳丽非常,她眨巴一下眼:“宁哥哥,你向我娘提亲,我娘亲也允了。我嫁了你,爹爹必是给许多陪嫁的!日后断不会缺钱的。” 要他做豪门女婿么?楚宁十分无奈,小包子脸嫁妆再多,终究不是同路人,他就莫要再误人小姑娘了! 楚宁冷了脸,不屑道:“ 我可瞧不上你那嫁妆,你还是早些寻个不嫌你刁蛮的好人家嫁了吧!” 话音刚落,风起水涌,一个浪头打来,乌篷小船直打漂,曲扇儿站立不稳,脚步踉跄,一头扎进了楚宁怀中,吓得楚宁直怪叫:“惨了惨了,双十年华的俏青天要被不正经的刁蛮小姐孟浪轻薄了!” 曲扇儿终归是个小丫头,听他这般说,俏脸一红,不由嗔道:“还不晓得谁耍谁流氓呢!” 楚宁很是不以为然,又不是没瞧过美貌女子,至于对个小包子动手动脚么? 船尾立着的船夫听了他二人的话,眼前登时一亮——这小妮子居然是那清河首富曲家的大小姐! 而岸上的楚翘却是拿了半两的碎银子递给还在解绳子的船夫,笑道:“船家,这湖我不游了。” 段青舟颇为奇怪的望向她:“为何不游?” 楚翘挽了段青舟的手,仰起一张粉白小脸,笑的眉眼弯弯,红唇明眸,分外好瞧:“不是要求神拜佛么?这便去罢!” 小宁二人不过游湖,曲扇儿又有些功夫傍身,总归不会出事,段青舟颌首:“好。” 二人一路朝观音庙而去,算是底把楚宁俩人抛在脑后。 第160章 患难见真情(上)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观音庙,说成是庙不如说是寺,内外厢房,前后大殿,三进三出的院子,正殿中奉一尊慈悲肃穆的持柳观音像,法相金身,明净琉璃,端是精巧,一派慈眉善目。 观音庙主事是一个穿灰僧衣老尼姑,领一班灰秃秃的小尼姑。 既要拜佛,便得诚心,楚翘管香案买了檀香,又添了十两香油钱,与段青舟跪在莆团上,诚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头。 “阿弥陀佛!” 老尼姑挺热心肠,念了句佛号,便与楚翘段青舟攀谈起来:“不知两位施主从何而来?家在何处?所求何为?” 人来人去,总归是缘,见她搭话,老尼姑虽说没有眉毛,怪模怪样的,但一派的和善。楚翘还了一礼,笑道:“我与丈夫乃清河人士,听闻贵寺灵验,特来求子。” 老尼姑笑笑:“原是求子的,不如请尊观音送子像回去,法能。”话音刚落,便跑来来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小尼姑,手上抱着一尊白瓷观音,赞道:“施主,我们庙的送子观音像最为灵验!好些施主请回去了,来年便能添个小男娃!除此之外,也能保家平安 ,财源广进,避水避火,添福添寿!” 楚翘看得张目结舌——这小尼姑业务十分熟练啊! 回首望了眼段青舟,她万般的无奈,低问:“要不要买?”老实说,她有钱,但不大愿在这方面上出银子。 “买罢。” 段青舟言简意赅,十分的想要余巧叶与他生个软软糯糯的小女儿,便是不信,也死马当活马医。 “无聊。” 楚翘白了他一眼,还是和颜悦色的去问那老尼姑:“女法师,这观音像我丈夫很是中意,想请回家供俸。” 老尼姑笑眯眯,眼睛眯成一条缝:“添二十两香油罢。”边上伶俐非常的小尼姑立马过接话头,脆生生的接道:“二十两银子买不了烟,买不了酒,买不了金银首饰,却能让女施主来年添个小娃娃!绝对值!” 楚翘唬了一跳,不情不愿的掏出荷包来,并暗在心头腹诽:二十两都能在乡下买上两三亩上好的水田了,是真黑呐! 老尼姑是个十分有眼色的,见段青舟二人衣着一派轻便简洁,出手却大方阔绰,料定是对富贵夫妻,笑眯眯的表示要留二人吃顿素斋饭。 ?一出一进倒搭了四五十两雪花银,顶得上店里三四天的收成儿,有钱 也不是这般用法。老尼姑要留她吃饭,楚翘巴之不得,正巧楚宁与曲扇儿也寻了来,四人便凑做一桌,盘腿坐在蒲团上,等着开斋饭。 “妹妹啊,这饭菜怎地还不端上来?” 对妹妹抛他之事,楚宁虽有不满,不满也不满的有限,何况就这么一个妹妹,如何舍得怪罪?既不怪罪,索性将这事抛诛脑后。只管鹅似的抻长了脖了,望穿秋水的等着开饭。 “就是,饭食再不端来,只怕我要饿死了。” 曲扇儿摸摸瘪肚皮,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块小糕点,显然是无第二块的。她试试探探地想要塞到嘴里,想了想,还是递到楚宁面前:“宁哥哥,这是娘亲出门与我备下的糕点!你吃罢!” 楚宁望了她一眼,晓得她也饿,便没有接,正欲开口,老尼姑领着四五个小尼姑,进了禅房。 “让诸位久等了!” 老尼姑笑笑眯眯的说,小尼姑则们忙着布菜。 一共上了五道菜,白水豆腐、白水香菇、白水青菜、白水千张、白水土豆丝。 清一色的没油星,滋味也寡淡的很。 在余家吃惯了没油的菜,楚翘着实是提不起食欲来。 自从段青舟吃了楚翘的饭菜,虽不是很能吃 辣,但称得上无辣不欢,见了就没滋没味的白水煮菜,提着筷子很不愿下柱。 楚宁口味重,但不代表是个能忍粗茶淡饭的。曲扇儿更是从小山珍海味养大的。 总而言之,四人对这顿素斋饭都不是很爱,草草下了几筷子,便兴趣全无,让小尼姑们辙了。 老尼姑见状,笑眯眯的让手下的小尼姑奉来几杯香茗,供四人饮用,不咸不淡的寒暄几句,也就退出禅房了。 与先前的素斋不同,那香茗倒是十分的香,茶香中又透着股蜜香,着实好闻,便是连金玉窝里长成的曲扇儿也不曾见过。 “余姐姐,这茶好生的香!比那梅上雪水煮的水仙茸勾茶还要来的香。” 曲扇儿拿手扇了扇,十分惊喜的望向楚翘,楚翘虽说不懂,也觉得这茶沏的极香,表示赞同:“确实香。” 段青舟与楚宁却是变了脸——茶里添了料。 二人讯速交换了眼色,心下皆是一凛:这茶万万喝不得。 寻常茶叶如何香至此处?又是在这偏远小县,老尼姑再阔绰也不可能拿出比顶尖名茶来招待几个香客,怕是有诈! “这天可真热。” 楚宁斜了眉眼,手上的折扇扇了两扇,禅房的纱外隐隐约约 透着几个人影,虽瞧不真切,也能望出人人手上都持着家伙。 ?“喝茶,消暑。” 段青舟不动声色,往暗处的影子递了个眼风,笑微微的举了茶杯。 “说的是,此茶香得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定是要喝上一喝的!”楚宁收了象牙折扇,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啧巴两下嘴,似是意犹未尽:“香!真是十分的香,你们俩快喝!莫要愣着。” 见两个男人喝了,曲扇儿与楚翘也都捧起茶盏,小口啜饮着,皆觉得滋味十分美妙。 四人饮尽,不到片刻钟的功夫,双双趴倒在案桌前,晕的不省人事。 而听见声响,老尼姑推开门,试试探探地推了推晕倒的四人,发问:“四位施主,可还好吗?” 楚翘四人无一应答——全晕死了过去,无一清醒。 老尼姑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而门内又进来一人,一身衣衫破烂打扮,披着蓑衣顶着斗笠,正是穿着乌蓬小船载客的船家。 “嗬,可算上钩了四条大鱼!” 船家一指曲扇儿,眼里放了精光:“这小妮子,是可清河县首富的千金大小姐!” 老尼姑一听,也啧起了嘴:“曲家?那个家财万贯,金山银山的曲家?咱们这回发了!” 第161章 患难见真情(下)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花开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 楚翘醒来时,发觉自个已不在原先的禅房,而是到了个阴暗潮湿的暗屋里,又察觉手脚都被捆上了绳索。 她先是奇怪“哦”了一声,后是出了一身冷汗,再一扭头,瞧见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段青舟,一颗心反倒镇定下来。 “段青舟,你有怎样么?” 楚翘挪的像条毛毛虫,她用头去蹭几下丈夫的胸膛,段青舟随之转醒过来,他先是仔细查看了楚翘,再环视一圈四周,这才开了口:“无妨,你可有怎样?” 楚翘摇摇头:“手被绳子缚的久,有些酸麻。”又看看边上不省人事的楚宁曲扇儿,幽幽开了口:“不晓得我们是得罪了谁,喝杯茶便就到了这!” 段青舟心知肚明,却是不愿说,他心中有数,便安慰楚翘,道:“莫怕,总归有我,必是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 听过对方这番妙语,楚翘更不是滋味了:这两眼一抹黑的,怎地就到了生死离别的地步? 正欲开口之际,暗房里走近两人,定睛一瞧,居然是那老尼姑和摆渡的船家! “今儿可算是钓上几条大鱼!”老尼姑笑脸扯到了耳后根,手 提一盏闪烁着的渔灯:“该咱发财了!” “可不是,几个月没开张,这回倒来票大的!” 船夫喜眉笑眼,格外兴奋,手上拿着的正是曲扇儿的长鞭。 二者有说有笑的,施施然的走来,见楚翘与段青舟醒来,倒也没说什么。瞧见楚宁还晕着,那船夫是心狠手辣,结结实实的甩了他一鞭,疼得楚宁惨叫一声登时清醒。 曲扇儿没挨打,她听楚宁叫得凄惨,就悠悠转醒而来,见了眼前这一幕,花容失色,尖叫道:“你别打宁哥哥!” 船夫回首看她一眼,狞笑:“小丫头,待会就到你啦!”随即又看向段青舟楚翘二人,噼啪空甩了一手鞭子:“识相的,乖乖听话,否则要你们好看!” 那老尼姑笑眯眯的,也开了口:“我等不过缺些银子花,不过要你们往家里修书一封,要些赎金罢。” 嗬!敢情是个绑人的黑庙。 楚翘埋怨的看向段青舟,拜劳什子的佛,结果倒好,羊入虎口呐!段青舟仰头看天,内心一片苍凉:阮娘误我啊! ?老尼姑望着曲扇儿,搓了搓手,仿若面前摆着一座任取任拿的活金山:“小姑娘,你家是清河首富,我要个几万两的赎金想来不过分吧?” “我呸! ” 曲扇儿性子极烈,听这俩绑匪要拿她要挟家里,登时柳眉倒竖,俏脸罩霜,怒极了张口便骂:“你想得美,莫要痴心妄想!” “嘿,臭丫头,脾气还挺倔!一顿好打,让她老实!”老尼姑搓着手,发了话:“也不必客气,打出血来,正好放个血印子,让曲府的大老爷着急着急!” 似是上司对下头,船夫对她言听计从,抡着皮鞭子就要上打曲扇儿。 边上的楚宁刚挨一鞭子,正疼得龇牙咧嘴,见这二人要拿曲扇儿开刀,顿时拧了长眉:“你别打他,打我!瞧我衣着富贵,家里也是十分有钱的!” 然,老尼姑只看他一眼,并不理会——再有钱也比不过首富! 心知船夫下手极狠,曲扇儿小女儿家定是受不住的,楚宁急了,张嘴喝道:“呔!你们两个毛贼,睁开眼睛看看本青天是谁!” 边上楚翘快气死了,这般亮明身份,岂不找死?她虽说不待见这二货,但也不愿一心侍她好的楚宁出事,便打算破财消灾:“要钱我有,且把我们放了!银子十分好说!” 段青舟冷了眉眼,单手成拳,望着两名绑匪,而楚宁笑了一下,依旧就是不管不顾:“我可是青河县的县令,百姓的父母 青天,朝廷的七品官!莫要伤了我两个妹妹!” 不提还好,一提,老尼姑船夫双双转向了他。 “朝廷命官,大人是吧?” 船夫狞笑,扭着鞭子,迎向楚宁,破空声一响,长鞭劈向被五花大绑的人:“更得好好招呼!老子最瞧不惯小白脸!” 一鞭子下去,楚宁胸口上就多了条血花,曲扇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脸泪花半脸口水,十足的小姑娘气,哭相丑极了。 而楚宁没骨气,一打就叫,叫得凄惨万分,难听至极。那船夫却不肯轻饶他,兴致勃勃的抽起人来,用了十成十的力,一面打一面骂,骂的眉飞色舞,春风得意:“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是甚好东西!不定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整吃的山珍海味,养的个个细皮嫩肉,老子最见不得小白脸!” 挨打的楚宁则是万分的委屈,长得白,生得好皮囊怪他吗?搜刮民脂民膏?他又不吃人!要人油人油干嘛?山珍海味也不爱呐,他只好灵芝啊! 老尼姑怕船夫下手没个轻重,叫停了手下,反而递了把刀上去,道:“当官的确实不好招惹,趁早解决掉,莫要惹些麻烦出来!用刀利落些!” 楚小宁欲哭无泪,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眼瞧着那船夫握着刀便要上来,楚宁急急叫道:“段栩段轻舟,你莫不是真要看我被人活剐了!” “小宁,还有力气叫唤扑腾,总归无事!”段青舟微微一摇头,唤道:“墨衣。” 话音未落,从天而降个黑影,身影极其鬼魅,眨眼睛之间,便出现在那船夫身后,剑光一闪,血花一溅,墨色长剑透体而出! “这……” 船夫不可置信的看着胸膛上的那一把黑剑,满脸惊愕。身后黑影转身抽剑,凌厉的挽了个剑花,船夫登时崩倒在地,已无生机! 那老尼姑见势不妙,晓得不是这黑衣人的对手,很有自知之明,当即撒丫子就跑。 墨衣不得令,自是不肯放过,身形一动,通体冰凉的墨剑已横在她颈上,冷眉肃杀! 而段青舟轻身一震,竟将绳索给震了开,他起身去解开楚翘的束缚,楚翘则指着墨衣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不是那日救她的黑衣人么!怎地会在此处出现! 段青舟不知其意,以为妻子受了惊,抚了抚楚翘的发顶,安慰道:“无事了。” “段栩!我有事啊!” 楚宁泫然欲泣,大声叫嚷起来,因太过激动,他身上的血花全然挣开,汩汩的往外渗着血。 第162章 初露其芒 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我还被绑着啊!” 楚宁连声痛嚎,叫的更惨了! ?墨衣挽了个剑花,寒光闪烁,束缚着楚宁曲扇儿二人的绳索便全被斩断,掉落下来。 “小宁身上有伤,此地不宜久留,走,且先回去禅房。” 段青舟摇头,揽了一片茫然的楚翘,便往船夫老尼姑来时的暗道走去。 “跟上。” 墨衣则紧握长剑,胁着那老尼姑跟上,老尼姑贪生怕死,刀架到脖子上,哪还敢耍花样?两腿虽瘫软得如同面条一般,倒是不敢磨蹭,叫走便走,听话得很。 “宁哥哥,我搀着你!” 楚宁挨打挨的惨,是个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模样。俨然无力多走动,曲扇儿急忙上前搀了他,将人半扛着,急忙跟在段青舟身后。 同时她一双眼睛连连在黑衣人身上打转,她被他吸引了——身形诡异,刀法极快,出手利落干脆,怕不是江湖上的哪路高手! 楚宁见了曲扇儿两眼发直的模样,顺势一看,发现她居然在看那见不得人的暗卫,心头登时不是了滋味:这小包子脸莫不被迷住了? 他又睁大了眼睛去看墨衣,此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黑漆嘛咕咚的一个,除了一双生的还算好看的眼睛露在外,余的有何看头?楚宁撇撇 嘴,不以为然。 顺着暗道一路走,一路摸索,很快便重见了天日,出口设在禅房后院,而关押四人的暗房是处修在庙宇中的暗牢! 四人灰头土脸的从暗道中钻出,还不待休整,便瞧见了一队官兵,打头的是个穿绯绿色文弱青年,看起来与楚宁官衔相差不大。 当官的见段青舟,脸色顿时一变,抱拳便行了一礼:“下官来迟,让……” 段青舟挥挥手,派头十足:“无妨,将两位姑娘送进厢房安顿,这妖尼姑暂且拿下!留着待会查案!” “是!” 当官的也不废话,先让人送楚翘曲扇儿回房安顿,随即叉了那老尼姑,喝道:“升堂问审,把观音庙一干人等全都抓来!” 楚宁一听,不乐意了,他抓了对方的袖子:“齐兄!好容易抓了个为非作歹的妖尼姑!虽说是在你的地头……” 他一指身上的血条子,挑了眼眉:“可我这以身犯险,遭了大罪,这份功劳,你怕是插不上手吧!” 笑话,关系和睦归和睦,岂能拱手相让?在他嘴里抢食儿,他不要面子哒! “你这是如何个说法?莫不是我领兵前来,半分功劳也无?” 齐大人十分的不痛快,明明是叫他前来领个救驾之功,怎地楚宁两片嘴皮子一张,这功劳尽数是他的了? 楚宁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 ,他一指老尼姑:“齐兄啊,旁人都与我讲,你这南山县比起清河县来甚好,安乐平稳,百般富裕!未曾想还有个藏污纳垢之地,这妖尼姑也是胆肥,连不赀之躯?都敢绑票!啧啧啧!” 一连三个啧啧,案子是他管辖之下所生,无论怎样也脱不了干系。齐大人看一眼段青舟,僵了脸色,依楚宁的德性,若是得罪了他,定要到上头那参他一本。再则段公子身份尊贵,干连甚大,若追究起来,少说也要治他个监管不力之罪,着实不利呀! 晓得其中利害关系,齐大人心头有数,只得作罢,暗叹一声楚宁真是命好! 楚家簪缨世族不说,一样的到这穷乡僻壤历练,他上任刚到一年,先是拿了个私银案,如今又误打误撞抓个妖尼,政迹颇丰,怕是明年便可调回京城任职喽! 齐大人思至此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哭。 不情不愿的做了让步,齐大人嘴上却不肯放过楚宁,戏谑道:“楚大人,既受了重伤,走路都是旁人搀着,如何升堂问审呀?” 楚宁把牙一咬:“找个担架来,本官躺着上堂!” 七品青天被人担着升堂,并在观音庙的禅房里升堂,可谓是本朝开国以来头一回,堪称奇景。楚小宁仰面朝天,翻着一对狐狸眼,摸摸嗦嗦的抓起惊堂木,拍了一桌子:“ 升堂!” 那老尼姑终日打雁,却教雁啄瞎了眼,平白惹了两个县令,又有一班官兵在旁伺候,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答。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原来这观音庙明面上是个烧香拜佛的圣地,暗地里却是个黑庙。 老尼姑出师之前,仗着跟自家师傅学过两味迷药,与南山湖边的船夫勾结,一个通风报信,一个设局下套,骗了好些香油钱。若贵客乃外地生人,又结伴不多,便由老尼姑下药,船夫绑票,讹些银两花花。他二人都不曾讲道义,收了赎金,以防被认出惹上官司,杀人灭口没少做。 苦主一是寻他不得,二是猜他不到,往往报官也无用,只能作罢。若非此回老尼姑不长眼绑了段青舟一行,栽了大跟斗,恐怕谁也料不到下此狠手者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老实巴交摆渡为生的船夫。 段青舟二人心知有异,饮下那杯茶不过是将计就计,演戏罢了,救兵是一早便去请的,果不其然,一收网便抓上条大鱼。 楚宁先前挨了痛打,此刻大发了官威:“为非作歹,端是做孽!先拉去游街,再处以膑刑!” 而老尼姑手下的那帮小尼姑通通不知情,全教楚宁撵回家还俗去,算是找回面子,报了大仇。 段青舟无心观看楚宁大发淫威,便去找了妻子。 楚翘刚梳 洗完毕,换了身浅蓝色的衣裙,湿头发滴滴的掉着水珠,正在吃一个苹果。段青舟见了,便坐到她身后去,拿布帕子替她仔细擦着湿头发。 “回来啦。” “嗯。” 段青舟依旧替她擦着头发,楚翘有些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在她眼中,段青舟成了个谜团。 “那黑衣人……从天而降,他是谁?” 楚翘犹犹豫豫开了口,拿小刀将苹果一分为二,自己捡起啃过的那半吃着,完好的那一半放段青舟面前。 擦头发的手明显一顿:“他是墨衣,是我母亲留下的人。” “你家,怕不是寻常大户吧。” 楚翘低垂着眼眸,心里有了一点数,所以也不肯多问,怕知晓多了,反要生出嫌隙。 “不是。” 段青舟回答的很干脆,简意赅言。 看不清他的神情,楚翘有一点难过,又有一点不安,难得的犯了迟疑病:“日后……你…会不会不要我…若是不要,便早说,好聚好散。” 你若无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头。嘴上说的容易,楚翘心头说不上疼也说不上苦,却是刀剜过一般。 “莫要胡想。” 段青舟声音有丝愠怒,他转身拉了她的手:“凭的事多,若不要,何故娶你,当我这般无聊么,归家!”走了几步,他又将案上苹果拿起:“见你喜欢,留着路上吃罢。” 第163章 情敌危机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 芒种已过,端午临近,楚宁生着一头三千烦恼丝,烦恼自不在少数,此刻,他又恼上了——曲扇儿近来对他若即若离,不大上心。 楚小宁不好美色,不贪财,觉得有曲扇儿这一朵桃花就够泛滥的了,也向来是不喜的。可当小包子脸不再颠颠的跟在后头时,他难得的不爽起来,或是吃醋,对吃醋! 楚翘段青舟将南山县游了个遍,眼瞅时日无多,套了辆大马车,急匆匆的回程,要回去陪阮娘过端午。 车上一共坐着五人,多出来的一人,正是段青舟的暗卫墨衣。 “既现了身形,便不必藏着掖着,近身跟着也是可行。” 自家主上的原话是这般说的。 此刻墨衣解了遮脸布头,穿着寻常的合身衣裳,许是未在人前露过脸,他耸着肩膀,探着脖子,越发像个大刀螂一样,手足无措的缩在马车角落,是个怕羞的害臊模样。 何况对面的漂亮小丫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猛瞧。而楚宁也睁圆了一双眼,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从来没得姑娘公子这般另眼相看,这让墨衣窘迫到至极。 曲扇儿瞧他,是觉着墨衣应是 个高深莫测,武功出神入化的绝世大侠!这让她做红衣女侠的一颗小思心彻底活络起来——如拜了黑衣大侠为师,得他真传,岂不能独步武林? 楚宁瞧他,是觉得墨衣白白净净,朗目高鼻,生的不丑。年纪也小,与曲扇儿相仿,若是这小子发骚发浪,存了心思,小包子脸世事不知,准得让他勾搭去! 马车行驶一路,路经客栈,人困马乏,楚翘便在客栈要了几份炒菜与主食,让众人下车歇脚。 客栈不见多光鲜,桌椅油腻腻,菜却是出乎意料的香,几人舟车劳顿,早无了挑剔的心思,饭菜一上,纷纷提了筷头,就要大快朵颐一顿。 唯独墨衣,他是不敢也不习惯与主上同桌共餐,便拿了自己的一份,要到外头去吃。 楚翘拦了一下:“为何不与大家同吃?” 对于段青舟,也对于墨衣,楚翘很有几分数,她现在十分的爱段青舟,所以存了一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对方若不说,她是不愿意去追问,也不想知晓其身份来历的。 墨衣望了一眼自家主上,面对主母盛情,实难消受啊,他摇摇头,也不言语,径直出去了。 而曲扇儿瞧了,抓起个馒头也追着出去。楚 宁见了,伸长脖子叫道:“不好好吃饭,你跟着出去做甚?” 曲扇儿却是不理睬,自顾自的跟出去,楚宁内心登时一阵汹涌:这小包子脸是明摆着要抛弃他啊!呸!这是如何个形容,明是他楚宁不爱她,怎地他倒像个怨妇似的? 未了,楚宁也跟着出去了——他不放心这小包子脸! 徒留段青舟与楚翘二人在饭桌上,楚翘气得一拍筷子:“这一个个都是不用吃饭了吧?待会上了马车可别喊饿!” 段青舟无奈的一摇头,老夫老妻似的挟了一筷子菜进楚翘碗里:“不用管他,咱们吃咱们的。” 楚翘也觉得失态,悻悻然的坐下,暗道自个不经意间怎么就活成了这几个人的老大姐? 楚宁一路尾随,伸头探脑,躲躲闪闪,活像个王八,而曲扇儿也偷偷摸摸的跟着墨衣进了客栈外的树林子。 曲扇儿是个丫头心性,三角猫的武功谈不上高强,跟踪水平也不见得多高明,墨衣暗卫出身,十分机紧,一早便察觉了她,却是待进了树林才有的动作。 转过身来,正好与偷偷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四目相对,他皱着眉头,颇为的不悦:“小丫头,你跟着我干嘛?” 被逮了个正着,曲 扇儿只好从树后面探出脑袋来,对于墨衣,因对方年纪与自家五哥哥相仿,生的也相似,同样略显清瘦的少年,她是不怎样怕的,且凭的生出一股亲近感。 “小哥哥,我见你那日挥剑潇洒自若,剑势又独有一番凌厉肃杀,定是那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剑侠吧?”曲扇儿捏了衣角,有些羞怯:“我想拜你为师!学你的武艺!承你的衣钵!” 然后,曲扇儿硬了语气,有一点非得不可无理取闹的意思:“我家有钱,十分的有钱,小哥哥你教我武艺,我不白学!金子银子珍珠玛瑙猫眼石,任你挑任你选。” 听了她的话,墨衣明显的一愣神,有些转不过弯来——现在的女儿家,都这般的……吃饱了撑的。 “小丫头,你可当真?” 墨衣拿正眼看的曲扇儿,郑重其事的道:“学武非一日两日,千分的劳累,万分的辛苦,你可受的住?” “我不怕。” 曲扇儿点头,十分的煞有其事,也十分的认真,两撇秀眉竖起:“总有一日我要做那红衣女大侠,舞着眉月双刀,身骑照玉白马,独步江湖!” ??带上宁哥哥,她做武林盟主,宁哥哥就做武林盟主夫君,这话曲扇儿在心头暗 念,没说出口。 “那好!我教你。” 因不吝武艺,又对这小丫头生出了一些好感,墨衣答应的爽快:“我瞧你眉间英姿勃发,想来是练过些架式的,你用的是什么?耍来我看看。” 曲扇儿解下腰间的长鞭,扬鞭一起,甩向一棵枯树,因功夫不到家,虽有几分大雨泼头的气势,却不见力道,一鞭子下去,枯树依旧安然无恙,不动丝毫。 打出一鞭后,曲扇儿将长鞭递给墨衣,墨衣接来看了看,道:“此鞭倒是件好兵器,你虽耍得不怎样,也舞不出气势。但双刀太重,你生的瘦,还是用鞭的好。” 听了他的实话,曲扇儿觉得不太顺耳,但她认准了墨衣是个武功卓绝于世的高人,所以不大敢反驳,只能附合的一点头。 “我用的是剑,剑者轻灵。鞭者沉稳,匀气,你先修基础,我传你一套吐纳之法。” 墨衣说道,从怀里掏出一本古书,曲扇儿见了,两眼登放亮光,蹦蹦跳跳的就凑上去,恨不能一头钻进书里。 远处的楚宁瞧了这一幕,又见他二人分外的亲近,心头更不是滋味,两手抓了树皮,耗子扒砖似的,咔嚓咔嚓的磨着牙。 他有了情敌,也有了情感危机! 第164章 回乡,解锁美食!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五月初五便是端午,一年之中暑气最浓,旁人家的女儿婿是要回娘家过端午的,楚翘没娘家,段青舟又不愿于招惹余氏,自然而然的留在段家过节。 平日里凑不到一块去,逢年过节,小妹小六自是要全在的。楚宁不知抽哪门子风非要上曲府过端午,给楚翘送来两板五毒饼和一筐子时令果蔬,算作节礼,人却是不来的。楚翘烦他,巴之不得这位便宜哥哥永不上门,自然是很高兴的。 既然要过端午,如今又不缺钱,便要过个肥节。 粽子是定要包的,巧叶不曾知道有粽子这么个吃食——宝河村这块的人,是不兴包粽子的,只因那粽叶,糯米都是从南边来,有是有卖,却贵价得很!端午通常以包子代粽子,总归都是包馅的,无甚区别。 楚翘活过一世,倒是对粽子不陌生,而且是百般翻新的吃,咸蛋火腿五仁豆沙,甚至连辣条粽也有幸尝过一尝。 段家往年也是包的,只不过没今年这般热闹。 “小六,糯米没了,快去泡一些!”?? “诶。” “小妹,粽叶拿来!要洗干净的,那个红绳也一并取来!” “好。” “巧叶,你这般包不对,要这般 这般,如此如此!哎呀,还不对!” “啊?” 阮娘手脚麻利,负责包粽;小妹人小,洗粽叶;阮小六则去洗米泡米;段青舟则是分到了灶头烧火;最后楚翘被撵去打馅,不怪她,只怪那粽叶太欺负人! 粽子馅一共有两种,咸鲜火腿的和甜蜜豆枣的。 用布包了头脸,顶着蜂袭,楚翘现从房后蜂箱割下一瓦黄灿灿的百花蜜,又拿开水把红枣泡开,腌渍起来。 去年的干大枣经水泡开后,一个个饱满皮,再拿蜂蜜一渍,枣子越发的鲜亮可口。 楚翘拿手拈了一枚递到段青舟面前,笑眼弯弯:“给你吃。” 段青舟火烧得不大顺畅,又被烟火呛了一口,导致脸色不太好,看看那蜜枣,他摇摇头:“你吃便罢,我从不爱甜食。” 没耐心哄他,楚翘当即把手一抬,捂了丈夫的嘴,将蜜枣硬塞进唇舌里,随后拍拍手:“好孩子,这才乖嘛!” 不情不愿的含了枣子,段青舟蹙着眉头看向妻子:粉白的小脸,两撇秀眉,一双明眸,再怎样看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不过生得秀美些。怎地行为做派,都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 “你看我呀?”楚翘明知故问,笑语晏晏起来:“愣了神似的,日日看也看不够么?” “哪有!” 便是成了婚,段青舟仍是经不住逗弄,登时脸颊涨红,神色窘迫:“你又不是那天仙,我看你做甚?” 楚翘两手一摊,耸了肩:“那好,没看便没看,自个守着灶头,慢慢烧火罢!” 说完,楚翘放下馅料,背着两手,悠哉悠哉的出门了,当真是一眼也不看段青舟。 楚翘不是无风起浪的人,自有她的打算。 一路朝着多宝河而去,越发肥头大脸,膘肥体壮的狗子颠着四个雪白爪子,仰起狗头,尖声尖气的开了口:“汪,巧叶,咱去河边做甚?” 楚翘打个响指:“抓鱼!” 狗子不解,奇怪的看她一眼,鄙夷道:“汪,巧叶不是不爱吃鱼的吗?抓鱼来做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 楚翘特地卖了个关子,她蹲下身来,两手抓了狗子的脸颊,捏了两捏,柔声细语起来:“狗子,我晓得你是抓鱼小能手,论抓鱼,全村的狗谁能比得上你旺财?劳你抓些鱼回去,做道你没见过的吃食!” 狗子扬着白下巴,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汪,好说!谁让巧叶是段家的媳妇呢!这个忙咱帮。” 从本质上来讲狗子就是个吃货,劳它做件事,真是千难万难,时常是十求九不允,一听是为吃,它倒是乐意。 楚翘见了狗子这副德性, 在心头直撇嘴——都肥成这样,还吃? 狗子像是晓得楚翘想什么似的,当即叫了一声:“汪,咱只是毛比较厚!不胖,也不肥!” 旺财也倒真是担得起抓鱼小能手的名头,在多宝河里一通扑腾,不到半日,岸上的楚翘便拿柳条穿了好些半尺长的河鱼。稍小些的小杂鱼,则是全进了狗肚子。 拎着鱼回段家,阮娘先前没寻着人,此时便有些着急,生怕楚翘撞上余氏教给欺负了:“巧叶,粽子都出了锅,你这是去了哪?” 楚翘冲她一扬手上地河鱼:“我这是带着狗子去抓鱼了,晚间添道鱼糕,给您尝尝。” “鱼糕?巧叶居然会做鱼糕?” 阮娘愣神,扭头望了眼段青舟,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暗道巧叶巧叶,当真巧,连鱼糕都做得出来。 “您等好吧。” 也不多言语,楚翘挽了袖口,叫阮小六将鱼杀好,自个儿再操小刀避过鱼刺,把鱼肉一片片的剐下来,颤巍巍的盛在盘里。又费了些功夫剁成鱼茸,粉润润的,看着十分的漂亮。 楚翘又往里加了肥肉丁,白米粉,鸡蛋清,就成搅成胶状。最后拿了压糕点的梅花模子,扣出花朵形状来,摆盘上蒸锅。 等出锅时,一股鲜香气弥散了开,掀起锅盖,透过热腾腾的水 雾一看,盘子里的鱼糕被蒸得晶莹剔透,色泽雪白,又是花朵模样,光看看就足够引人食指大动。 楚翘拿筷子戳了一个送到阮娘嘴边:“先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阮娘张口吃下,拿手掩了面,细细品尝起来,入口鲜香嫩滑,清香可口。鱼含肉味,肉有鱼香,可谓齿颊留香,当真好味,与昔年在王府里吃的,别无二样。 “你也来尝尝。” 楚翘又夹了一块,亲自送到段青舟面前,这等待遇,旁人自是享受不到的。 当着众人的面,段青舟颇为放不开,加之阮小六刘小妹都是眼巴巴的望着他,他更加的不好意思:“你且放下,我有手有脚,何须你喂?” 说着,段青舟一手拿了筷子,一手挽了衣袖,挟了块鱼糕,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楚翘瞧他这副模样,是又气又好笑,她瞟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雄黄酒,暗道今夜有人要现形了! “你爱不爱我?” 空酒坛打着旋,楚翘挑着眉毛。 “翘翘最好,我最爱翘翘!” 段青舟打着酒嗝,笑得傻里傻气。 “那,鱼糕好不好吃?” 楚翘又问,试试探探。 “好吃,蜜枣也好吃,只要翘翘喂的都好吃!” 段青舟红了一张俊脸,却是酒后吐真言,一改傲娇,从不撒谎。 第165章 前来得瑟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听说楚翘段青舟都回了宝河村,余金莲很有几分炫耀的心思。 县令楚大人生的一表人才,又有钱有势,但身边恶狗似的跟个曲小姐,眼瞅是攀不上这根高枝,自从回来她便到处撒网捞鱼,还真叫她捞着一条大鱼。 余金莲嫁了人,嫁的是那玉泉镇上的大土豪——要说那土豪的岁数,五十多岁,爷爷辈的人了,可人家有钱啊! ?自从余金莲跟了这位主儿,余家的日子可过得红火,穿绫罗买绸缎,逢年过节大鱼大肉不说,余氏头上都带起了金家伙,就连家里的小院也修得整整齐齐,彻底翻了身! 余金莲得意非常,余巧叶算个甚东西? 段家儿子再有本事,不过是个破生意人,能供余巧叶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么? 况且段家儿子要正娶的可是那县令妹子!余巧叶爹都不知道是谁,拿甚跟人比?虽说现今入了门,可保不准哪日就叫人给撵了去。 一般对比,余金莲更得意了,她一朵金莲花终究是要比不值钱的绿叶子过得好! “娘啊,帮我把新做的衣裳拿来!” 余金莲拿起胭脂,对着铜镜往脸上抹了两抹,一张娇美容颜更显颜色。 外头的余氏听见女儿呼喊,忙不迭的翻出自家姑娘前日新做的衣裳,两手捧了,送到屋内,正巧看见金莲正对镜描眉画眼,擦脂抹 粉,不由奇怪,问:“女儿,这是要出门么?” 余金莲点点头,从妆匣子里拿出大土豪送的宝石钗子来,斜插在乌鸦鸦的发髻上,又取了琉璃耳坠戴上,对着铜镜一抛媚眼,姿态动人。 “这好的衣裳,穿出去了,当心扯坏。”余氏摸摸手上的绸缎衣裳,一张刀条脸上显出十分的心疼:“要不改穿那件绣花的?” 听闻,余金莲回过头来,白了她娘老子一眼,盛气凌人:“你个懂什么?不穿气派了,如何叫人瞧得起?你也去打扮打扮,莫丢了咱们的脸面。” 余氏被女儿呲一顿,也倒不生气,家里有这番光景,可全拜女儿所赐,再说,这可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她赔了个笑脸,一张刀条脸笑的殷勤:“女儿啊,咱们这是要去哪?” 余金莲伸手扶了发髻,看也不看余氏,一门心思地打量着镜中的自个:“巧叶妹妹不回来了么?端午也没回娘家,咱们便去看看她!这不,可有小半年没瞧见她了。” ???山高路远,前几日又刚下过雨,小路湿滑的很,母子二人一通好走,终是到了段家。 楚翘正坐在苦楝树下剥阮小六托人送来的莲蓬,打算熬一道莲子羹给山里打整草药的段青舟送去。冷不丁瞧见余氏母女二人,惊归惊,倒没吓着。 而对于母子二人的来意,楚翘很有一点认知,裁缝不带尺,存心不量啊! 她开 始着想该如何不撕破脸皮的撵人——她要维护她白莲花的女儿形象嘛!怼段青舟是一回事,段青舟急了不会动手打她,余氏余金莲可会! 况且阮娘狗子段青舟全不在,她势单力薄,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会上天也不能下地,是真打不过。 刚要开口,余金莲却是抢先一步:“妹妹,端午节也不回娘家,娘和姐姐都放心不下,这便来瞧你了!” 嗬,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楚翘在心头直撇嘴,仔细一打量,许久未有交集,这母女二人倒是富态许多,不像是来打秋风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翘嫌烦归嫌烦,但真不将二人放在心上,既不是来打秋风的,便将人让进屋内上了茶水。 一阵寒暄过后,楚翘不咸不淡的答了几句,余金莲开始步入正题,摇头晃脑的得瑟起来。 她拿手扶扶脑袋上的宝石钗子,十分神气:“来,瞧瞧我这钗子,上头的红石榴石,可都是我男人托人从西域买来的!回头叫段家儿子也给你买一对,只要五十两银子呢。” 楚翘撇一眼,淡道:“石榴石颜色太艳,我不爱的。” 余氏在旁听了,嗤笑一声:头上不带半点金银,一准没钱才这般说的,呸,穷要面子! 展示完脑袋上地钗子,余金莲又扯扯衣摆,十分得意:“花罗锦的衣裳料子,绣工也是顶好,我男人说了,这府城来的花罗锦也倒 不贵,只要四十两一匹!赶明也让你男人买来,裁来穿在身上,也如姐姐这般气派。” 楚翘看一眼,单手托着腮,雪白的腕子上挂着莹润润的一只玉跳脱:“花罗锦虽说纹路好瞧,却太过花哨,我与丈夫都是不爱的。” 余氏听罢,斜她一眼,嘁!说得好像买得起似的,瞧你棉布素衣的,又不懂得打扮,土头土脑,活该嫁个破落户! 而楚翘听了余金莲的一通话语,大致也猜出母女二人来意如何——纯粹来她这卖弄得瑟的! 楚翘上辈子加这辈子,早已宠辱不惊。自是觉得余金莲一通行为十分无聊好笑。 余金莲却不这般想,没得到奉承或是瞧见余巧叶地羞愤模样,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打算拿这小野种的痛处说事。 余金莲状似贴心的拉了楚翘的手,惺惺作态:“妹妹啊,若是段家儿子要讨那县令妹子过门,你且放宽心!总归人家还肯要你,还给摆了酒席。县令妹子可是官户人家的小姐,脾气不好那是自然的,往后需得小心伺候,万不能被休回来!丢咱家的人!姐姐虽嫁了有钱的主儿,但这等事我也不好的插手,所以你得万般的忍。?” 楚翘听得嘴角直抽,余金莲看来是当真不晓得。的确,段青舟是讨了县令妹子过门做妻子,但她便是那县令妹子呐。 虚情假意的又说了一通,正当楚翘万般的不耐烦时,阮娘挎 着小篮子,哼着小曲,很开心的归家而来。 一瞧见周身光鲜气派的余氏母女,阮娘脸色便挎下来,她瞧瞧穿金戴银的余金莲,再看看衣着淡雅的楚翘,登时明白大半。 ???? 在心头冷笑一声,阮娘摆出个笑模样:“诶哟,这不是亲家,和巧叶姐姐么?正好今个儿人多,巧叶嫁到段家,我当婆婆的还没给过东西,这不,到外头给巧叶选了个物件,你们帮着瞧瞧。” 说着,阮娘从屋内捧出个半尺长的锦盒,等余氏余金莲全凑上来,她才打开,探头一看,锦盒里覆着一层鹅黄色的细绸子,一柄玉如意安放其中。如意钩头扁如贝叶,柄长如长钩,通体雪白莹润,皎洁无瑕,端是漂亮精巧。 ? “巧叶,这我便送你了。亲家母,你来瞧瞧这东西,可比那巧叶姐姐头上红石榴的钗子,身上花罗锦的衣裳值钱?” 阮娘冲余氏投过一个得意的眼神:跟咱比阔?自寻死路。 “阮娘,还是算了罢。我拿它做甚?又不抬着颠颠的跑去旁人家卖弄,也不嫌俗气丢人。” 挖苦人,楚翘还不会么? 此话,余金莲登时没了脸面,灰头土脸的低了脑袋:“娘,妹妹也看了,咱们走罢!若要叨扰了段家伯母。” 她识货,一瞧这玉如意便知怕是把她全部家当搜罗搜罗卖了,也不出这多银子。 阮娘微微一笑,笑话,咱家巧叶也是任你羞辱的! 第166章 鹿茸行情 携扙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 夏至,窗台段青舟植下的茉莉花开,今年雨水大,花香便也十分的馥郁飘香。 楚翘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推窗,窗外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整个黛绿山林都弥漫着白蒙蒙的雾气。 段青舟在床上睡着,长眉着墨似的黑,薄唇染朱似的红。楚翘向来觉得他生的好看,睡着了更加好看,带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气,好若山鬼林神空灵。 看了一会儿,楚翘忍不住用手去描摹他的俊秀轮廓,指尖从深邃的眉眼一点点摸到薄唇,随即心满意足的笑笑,她推了丈夫一把:“莫要睡了,快醒醒。” ? 本就是浅眠的人,一唤,段青舟便睁眼醒来,半眯了眼,咽声沙沙的开口:“天色仍早,可多睡些。”说完他头埋进被子里又睡过去了。 “这大的人,还赖床!”楚翘不肯依他,拽了被角,非要逼他起:“今日可有正事。” 因为有人容忍,又实在困极,最为一派正经的段青舟罕见的打了赖,揪着被头,硬是不肯起。 两人各拽了一个被角,大眼瞪小眼, 开启被窝争夺战。 楚翘咬牙切齿,一脚蹬着地板,一手紧攥着被子,整个人向后仰去,是个拼尽全力的用劲模样。 段青舟心里直叹堕落了,但贸然松手,怕楚翘脱力而倒,摔个跟头,也拽着被窝,不太敢放手。 ?? ??门外叫吃早饭的阮娘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屋内的动静,十分识趣的闭了嘴——她还想报孙孙呢。 二人僵持一番,又怕楚翘伤着,段青舟无法,只得先服软:“我起便是,你先松手。” “真的?” 楚翘将信将疑,试试探探的松开被窝。 “我骗你做甚?” 等妻子松了被窝,段青舟也不食言,乖乖起床洗漱。草草吃了朝食,便与楚翘一道出门。 今日确实有正事待办,今年夏日雨水大,淹了一部分药田,一部分却因祸得福,都长疯了。段青舟便将药草采来晾干,伴着以往采的龙芝草,木参,打算一道送到东市药堂。 虽说是雨天,天色却分外的澄澈,楚翘段青舟合撑一柄绘着绿柳枝油纸伞,手挽着手,头挨着头,十分的亲昵。 一日车马到的药堂,段青舟随大掌柜的去交货,一来二去也都认识了 ,楚翘便被安排在小厅喝茶等候。 茶是好茶,便是楚翘这等不识货的人也尝得出来,茶续了一杯又一杯,人却始终不见得,她嘴里发苦,便不再喝,无聊的抖起腿来。 恰巧院子里来了几个小伙计,正对着天光,翻看一箱子药材,楚翘是个大方性子,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三言两语便熟识了几人。 小伙计们得了大掌柜的令,正在翻捡一箱子鹿茸片,楚翘勾着脑袋看了一眼,这箱子鹿茸片着实算不得好。寻常鹿茸切成干片都是艳色的,这一箱子,色泽泛黄不说,气味也腥的很。 她不禁发问:“这箱鹿茸片算不得好呐,用来入药……怕是不成。” 小伙计听了楚翘的话,也跟着叹了一声,两手一摊,是个无可奈何的模样:“姐姐,可不是么!今年雨水大,长白一带的梅花鹿遭了殃,病死了不少,收上来的鹿茸片自然也见不得好。” 楚翘诧异:“有这回事?” 小伙计当即一撇嘴:“姐姐,这事我骗你干嘛?除了咱东市大药堂,保管别家药铺一片鹿茸也寻不着!就这一箱子还是大掌柜的下了血本搜罗来的!” 他自然是没 有骗楚翘的必要,而小伙计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心头,以至于段青舟撑伞立在廊下好一会,她依在想着。 “想甚呢,这般的出神?” 楚翘听见问话,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便瞧见那描了绿柳枝的油纸伞,以及段青舟隽秀面庞。 雨还在下着,打在伞面上吧嗒吧嗒,楚翘望了眼段青舟,摇摇头,没言语,心头却是在想:若是趁着行情,此时弄来鹿茸岂不是赚个盆满钵? 见她不言语,段青舟也不多问,只将伞微微斜,好让楚翘遮多些:“药材卖了,银子收好。”他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 “好。” 楚翘将钱袋接了来,她若有所思的望望丈夫:“你陪我走上一遭,我想买些鹿茸。” 段青舟双眉紧蹙,很是不得其解:“你买它做甚?” 楚翘笑笑,她是带了一点坏心的,所以很愿戏弄他:“据说鹿茸补肾!” 果不其然,段青舟涨红了脸,咬牙切齿,万分羞愤的骂道:“女儿家家,不知羞耻!这等话也讲得!教人听去了,非得…非得…非得!” 段青舟说不下去,一张俊脸涨得绯红,他几乎要羞愧死了,恨不得挖个地坑 一头钻进去——余巧叶明目张胆的嫌他不成,这是对男人来说天大的耻辱! “不是……诶呀!你,我,怎么说好呢。”玩笑过头,楚翘急忙解释:“段青舟,我不过是想让你陪我看看鹿茸的行情!” “嗯?” 段青舟不解,看对方一脸的坦诚,不像是玩笑,便问:“你了解来做甚?”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楚翘将先前与小伙计的谈话一一告知对方,又拉了他的衣袖,低声道:“你怕不是傻,行情属实,若我能弄来鹿茸,岂不大赚?” 段青舟听罢,一双凤眼含了笑意——余巧叶怕不是掉钱眼子里了。 药堂便是自个开的,他会不晓得行情?天气不利,梅花鹿遭了殃,云阙上下都缺鹿茸,余巧叶既不能上天亦不可下地,如何变来鹿茸? “你莫要妄想,虽行情紧俏,但长白一带鹿群覆灭,哪里去找鹿茸?”段青舟怕她往邪里想,不由多提醒几句:“旁人都寻不来,你如何变出?”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行情紧俏便可。” 楚翘眉眼弯弯,笑的分外灿然,云阳山地大物博,既有狼,照相生相克的说法,想来也是有鹿群的。 第167章 土豪现身 湖山胜处放翁家,槐柳阴中野径斜。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 雨水淅淅沥沥的总不见停,天气也阴绵绵的,许久不见太阳。如此阴了半个多月,宝河村民太阳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余金莲的夫婿,玉泉镇上的大土豪高大户。 巧叶作为妹妹,余金莲又有心卖弄,楚翘便在段家也得了信——余氏让她去吃席,顺带瞧瞧姐姐的富贵夫婿。 “奇了怪!她男人来了,叫我去做甚?”楚翘对着段青舟笑笑:“怕不是豺狼请客,没安好心哦。” 段青舟见识过余氏母女的没脸没皮,很认同的一点头:“那便不去,省得生出事端。” 楚翘却是一摇头:“我倒还真想瞧瞧余金莲嫁了个什么主,供她母女二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怪舍得的!” 倒不是巴望着余金莲过的不好,也不是眼红,她只是好奇罢了:凭余氏恨不得把人血吸干的德行,余金莲竟也能招上夫婿? 到余家一看,嗬,余金莲挽着的主儿,爷爷辈的人了!比余氏还老上十几岁。长得嘛,削尖脸袋绿豆眼,蒜头鼻子大开嘴,不堪入目。但架不住人家有钱啊!穿金戴银自是不必说,就连那门牙也是镶了 金子的! 因摆了酒席,人来的又多,余金莲今儿特地打扮一番,着一件流光水滑的绸缎裙子,两手一对明晃晃的赤金镯,加之容貌生的美,一瞥一笑皆是风情,倒真有几分富贵派头。 她见了素衣常服的楚翘,两眼一翻白,是个轻蔑模样——绿叶终归是绿叶,只配用来衬红花! 再瞧瞧身边的老头,又看看段青舟,人段家儿子倒是生得一表人才,百般的英俊容貌,配了个小野种,当真是可惜了。 一想到这儿,余金莲便要存心给楚翘使难堪! “哎哟,妹妹来了呀!” 余金莲十分亲昵的迎了上去,笑得满面假春风:“妹妹近来过得可好?” 楚翘被她扑个正着,又让对方身上的脂粉气一呛,鼻头发痒,打了个大喷嚏,她揉着鼻子,敷衍道:“还成还成。” “姐姐瞧你穿得这般……单薄,首饰也没几件,怕不是段家儿子待你不好?” 余金莲咯咯咯直笑,面上似在开玩笑,言语之间却满是嘲讽,十分伤人。她又冲段青舟风情万种的一甩手帕:“妹妹穿得这般寒碜,妹夫脸上可没面!” 段青舟被她这么一撩,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恶寒不已。 嘁,自己穿的 跟个暴发户似的,人人都与你这般俗气吗,楚翘更是在心头翻直白眼,横挪一步,她把段青舟挡了住:“金银俗气的很,我向来嫌弃,有道是君子与玉比德,双跳脱又有定情之意,故平日只带这么一件。” 楚翘笑语晏晏,不动声色的挽了衣袖,露出腕子上明晃晃的一对双跳脱,大大方方的晾在众人眼下。 识货者一眼便看出此玉镯玉质洁白,乃是上好的羊脂美玉,着实价值不菲。而余金莲虽说穿金戴银,俗气不说,便是全身的家当并在一块,也没人一对玉跳脱值钱,还跳梁小丑似的出来卖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嘘声。 余金莲自讨没趣,面子上着实过不去,但大话说出去,却是收不回来的,只能硬着头皮,讪笑两声。 楚翘虽说是有仇必报,但这等小事犯不着与她计较,一笑了之,风轻云淡的携了段青舟的手,执手归家去,恩爱满眼,余金莲险些没气个半死。 入夜,余金莲和大土豪躺在了一个炕上。 赤条条的躲在被窝眼里,余金莲浪声浪气的道:“老爷,你什么时候接金莲回府啊?” 边上睡着的高大户含糊的嗯了一声:“快了快了。” 余金莲听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高大户,很是不满——每回都这般说,这都快相好了半年,仍不见他将自个儿接进府中! 感觉枕边人不满情绪,高大户拿手去搂了她:“金莲呐,你急个甚?我是短你吃喝了么?” 知道老东西有主意,所以余金莲不是很敢惹他,只能以柔克刚,浪声浪气的又开了口:“老爷,可你十天半月才来我这一回,金莲瞧不见你,心头慌的很!将我接进府中,我便日日能见着你!” 高大户听了,仍是不为所动,一摆手:“别吵吵了,我出钱供着你们娘俩,你有吃有喝,有穿有戴的,不比在高家缺什么!” 话已至此,余金莲只好闭了嘴,同时心里打起了嘀咕——一提进府这事,老东西整天吱吱呜呜,没个准话!怕不是存心耍她! 明面上说是嫁了人,可既没办席也下聘,没名没分不讲,老东西更是十天半个月才到她这一回。 余金莲心里没底,所以着急——要是高大户哪天玩腻了,一脚踹了她该如何? 离了老东西的银子,咱可就断炊了!穿金戴银的日子过惯了,让她再去过穷日子,吃不上喝不上的,还不当去死。 “老爷!你也不心疼心疼我 ,我既把身子给了你,便是你的人。整日住在娘家,像什么话,旁人又说三道四的,难听的很!” 余金莲撒起了娇,誓要逼高大户将她迎进家门才算罢休。而高大户也有自个儿的算盘,并不肯听余金莲吹枕头风,转个身就睡了。 余金莲有劲使不上,又不敢将金贵得罪透了,只好暗生闷气,瞪着眼睛看房梁,看了一夜。 朔日天明,高大户留下袋沉甸甸的银两,便穿了衣裳,由仆人赶了车,早早的离开。 余氏进了闺女的屋,喜气洋洋的问:“女儿诶,高老爷可有说何时接你进府?” 余金莲披散着头发,隐隐有点疯婆娘的潜质,她剜了余氏一眼,恨骂道:“这该死的老东西油盐不进,压根不听我的!” “光嘴上说说可不行。没名没分可不行!” 余氏开了口,口头上的话怎能做数? 男人的话是千万当真不得,她当年勾引的那大官,在一块时款的天花乱坠,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摘下来送她。临了,屁都不放一个,走的干干净净。 若当初有了名份捆着,现在不就成了官太太?哪还用窝在这小山村苦熬? 余氏一张刀条脸阴沉阴沉:“要不为娘给出出主意?” 第168章 死鸭子嘴硬 ??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能就江楼消暑否?比君茅舍较清凉。 楚小宁很愁,一张脸苦哈哈的,再无平时的说笑心情,一日到晚不是长叹便是短吁,总不见个笑模样,而愁是为了曲扇儿而愁。 从前是曲扇儿追着楚宁跑,如今却……曲扇儿不来缠他,是否不爱他了?还是厌他,嫌他了?纵使瞧了许多男欢女爱的书,轮到自己,楚宁却是没主意的。 他坐在花园中,捧着一杯盅芝茶,没滋没味的喝着,饮着饮着,他自言自语起来:“诶,许久没瞧见她,也不晓得她怎样了。” 楚宁长叹一声,又从袖里摸出几片灵芝,一股脑的丢进茶盅里,满面的忧郁——小包子脸许久不来找他,他这心头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些什么。 其实楚宁是有一点喜欢曲扇儿的,小包子脸虽然刁蛮不讲理,脾气又臭,还爱拿小鞭子抽人。看久了,也不觉得有怎样,一张小包子脸也生得蛮好瞧。 比起那些个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世家小姐,她算是好的了。楚宁这样想,又摇摇头:曲扇儿再好,他也不能娶了她。 楚家簪缨世族,他莫不是 还能娶个喜欢的入门? 出生越是显贵,越是不配谈情说爱。 楚宁饮下一口芝茶,觉得嘴里有些苦,像段青舟那般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他可做不来。 而另一边,曲扇儿此刻执了长鞭,在月下舞着,曲府够大够有钱,曲老爷够舍得够疼女儿,专门引了护城河的水,在府里挖了湖,为女儿造了片莲花湖。 ???? 豆蔻少女一袭红裙飘扬似火,衣袂翻飞间,犹如九天仙子,手中长鞭力道十足,起落之间竟能掀得水花,拂起莲盘。 自从得了墨衣一番指导,曲扇儿的鞭子有了长进,不单能耍威风,便是杀敌于眼前也是可行的。 墨衣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出不足之处,他对这风风火火的小丫头也是喜欢的紧,也就越发用心去教。 一通鞭子舞罢,曲扇儿收了架势,两手拿着鞭子放在背后,蹦蹦跳跳的跃向墨衣,鬓边一朵龙吐珠在月色下分外娇艳:“我今日的鞭子舞得怎样?” 墨衣点点头:“比前日好上许多,你悟性很好。” 曲扇儿是个丫头心性,说笑便笑说哭便哭,听得墨衣赞美,咧嘴一笑:“嘻嘻,那我就要去找 宁哥哥了。” 墨衣听了,一点头:“去吧,你鞭法小成,我便不送你过去。”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走夜路要当心些,莫摔跟头。” 看看面前老气横秋的小师傅,他看上去只比自个大一两岁,曲扇儿是谈不上有多敬重的,所以对待家里哥哥那般,嘻嘻一笑:“我晓得!”说完蹦蹦跳跳的就跑了。 墨衣只教她功夫,旁的闲事不管,目送小徒弟离去,身形一动,竟如同鬼魅一般消——他还需与主上值夜去呢。 饮完一盅茶,楚宁实在是心绪不宁,便泡了个脚,上床去睡了,夏日的瓢泼大雨说来便来,刚刚躺好,屋顶便传来雨声。 楚宁翻身起来掖被角,刚要躺下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他,嗓音细细弱弱,显然是个小女儿的嫩嗓音。 支起耳朵听了一会,他心头咯噔一下,是那小包子脸! “这大的雨,她来做甚!” 楚宁急忙掀被起身,胡乱披了件衣裳,抓把雨伞,便急匆匆的去开门。果不其然,楚宅门廊正缩着一个曲扇儿。 曲扇儿出门不凑巧,又没带伞,被大雨成了个落汤鸡,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着。一抬头瞧见了 楚宁,因见了可诉苦的人,她委委屈屈的开了口:“我叫了好一会也没人给我开门,宁哥哥,你怎么才来?” 曲扇儿在怕,怕楚宁听见了声音也不愿开门,故意将她拒之门外,直到见了宁哥哥,一颗心才算有了着落。 ?“我的小姑奶奶!雨声大,旁人听不见也属正常。你叫的又跟只病猫似的,除了我耳朵尖,谁能听见?” 楚宁拉了曲扇儿一把,将油纸伞递给她,又扯了自个的衣裳与她披上,是又气又好笑:“一尊活祖宗!莫要在门口待着,湿气寒气都重,先进去,待雨停我再送你回去。” 指间拂过衣襟,湿透的红衣紧贴着少女,楚宁不经意间查觉了曲扇儿玲珑有致的身形,趁着转身,他拿手在自个胸前比划了一下,嘀咕道:“小包子脸还蛮大的。” 曲扇儿听见念道,但没听清,便扭脸去问楚宁:“宁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蛮大?” 楚宁没脸没皮,丢得起这个人,但怕极了曲扇儿的鞭子,连忙就把手放下了,他收敛心思,含糊应答:“没…没什么。” 曲扇儿虽说不信,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做罢。 进了 屋,楚宁叫下人送来换洗衣物和姜汤,将曲扇儿安顿好后,他兀自捧了一杯热腾腾的芝茶,津津有味的喝起来,一派愁眉舒展,雨过云散的舒心模样。 “诶,小姑奶奶,今日怎的有心情来找我?” 舒心万分的喝上一通茶,楚宁眉眼含了几分笑意,微挑着眉头,是个笑容可掬的欢喜模样。 难得和颜悦色,楚宁对她有了一点好意,曲扇儿立刻就感觉出了,很有趁机耍无赖的意思:“我想宁哥哥了!宁哥哥你何时下聘,我们何时成婚?” 楚宁顿时苦了脸:“祖宗,活祖宗!你可饶了我吧,你曲家家大业大,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脚的人还寻不到么?听话,去寻一个爱你的!我断不是你那良配!” 对方百般拒绝,曲扇儿撅了嘴,十分的不满:“可我只要宁哥哥!旁人我都不要。” 套出想听的,爱听的,楚宁低头一笑,心里直叹:他这算是误人姑娘啊! 见对方不言语,曲扇儿单手托了腮,眨巴着眼睛,紧紧的盯着瓦檐上的雨珠,生怕这大雨停了。 而楚宁也时不时的望一眼天,雨停了,送小包子脸回去,他是很不情愿的。 第169章 和和美美 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楚翘到小食铺子时,阮小六正带着小妹踢鸡毛毽子。 鸡毛毽子是街上买的寻常毽,三文钱一个,染的花花绿绿,说不上多好看,在太阳底下踢起来时一闪一闪的,倒是十分的惹眼。 “一,两,三,四……” 小妹人小,蹋起鸡毛毽子来,东接西窜,灵敏的像尾小鱼,大眼睛也是含着笑的,比以往受气包样的小团圆媳妇不知要美好多少。 阮小六在一旁静静瞧着,等小妹没接着,他才捡起来踢,许是年长几岁,长手长脚反不占优势。 与去年相比,阮小六长开了,青涩褪去,心头仍是少年,所以很愿意陪小姑娘玩这小孩子的玩竟。 “一个,二个,哎呀!掉了。” 阮小六去捡掉在地上的鸡毛毽子,一抬头,瞧见了选处站着的楚翘,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手里抓着毽子,有一点窘迫:“翘姐。” 这时小妹也看见了楚翘,蹦蹦跳跳的跑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姐姐你来了。” 楚翘瞧着阮小六和小妹,忽然觉 得他们两小无猜,有一点青梅竹马的意思,又都是清秀样貌,很般配。 回段家与阮娘一说,阮娘喜眉笑眼的开了口:“巧叶,你是想撮合小六和小妹吧?” 被猜出心思,楚翘蛮不好意思,她笑笑,并不肯正面回答:“我不过是瞧小六小妹合适罢了,随口一说罢了,肯不肯还得问他们自个。” 阮娘却是一拍胸脯:“这事我替你去问!” 楚翘想了想,并不拦着:小妹到了十五六岁,必是要嫁人的。她向来拿小妹当妹妹瞧,自是会替她备上一份丰厚嫁妆。 嫁谁?楚翘说不好,但小六性格是极温和的,小妹跟了他,料想不会太苦。 于是,楚翘特地把两人叫来了,要阮娘旁敲侧击的去问,切莫太直接,过了头——两人都还小,也不急这一时。 阮娘先是找了干儿子阮小六,虽说是干亲,倒也不比亲生的差上什么,阮娘待阮小六比待段青舟还要亲些。 “你来,我与你说件事。” 冲干儿子招招手,阮娘笑的贼兮兮,眼角平日里藏着的几条皱纹都跑了出来。 阮小六觉得干娘笑的不大对劲,心 惊肉跳的凑过去,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有何事啊?” 阮娘双目炯炯,张口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干娘给你介绍门亲事!” 一听是这种事,阮小六“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摆摆手:“我还小,又一穷二白,全仰仗着翘姐过活,哪好耽误人家姑娘。” “诶,等我说了是哪家的姑娘,你再应答。”阮娘毫不给他推脱的机会,对他一挑眉毛:“你瞧小妹如何?” ??? ?问的太直接,阮小六更慌了:他是挺喜欢小妹的,也愿意陪她玩,就像小男孩对小女孩的喜欢,谈不上要恩恩爱爱的共度一生。 “阮娘,小妹挺好,可我……” 阮小六急忙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去说,一通掰扯,是越描越黑,越说越乱,脑子糊里糊涂的。 不吭声,有八分,在屋里等着罢!阮娘拿出了薛媒婆的架势,是一心一意要撮合二人,当即就去找了小妹。 小妹正坐在桌边与楚翘一道剥莲蓬,碧绿的盛在白盘里,一颗颗滚圆滚圆,如上好的绿玉珠。 阮娘大咧咧的闯来,先是喝了水,这回她没像对小六那般张 口便问,教人无颜以对,而是细了声音,附在小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小妹年小不知事,自然不是很听得懂,但还是乖乖的跑出去。 楚翘心生奇怪,便凑过脑袋去问:“阮娘,你跟小妹说了啥?” 阮娘和楚翘的婆媳关系,不论从前还是如今都是一如既往的融洽,十分的合得来。若非阮娘辈分年纪摆在那,楚翘甚至可以认阮娘当姐姐。 “嗨,我与小妹说小六要娶她。” 阮娘冲楚翘挤眉,是个眉飞色舞的高兴模样。 “啊?” 楚翘瞪圆了眼:“阮娘,这种事怎好得直说?” 简直欲哭无泪,明明吩咐自家阮娘旁敲侧击,问过便罢,她倒好,直白无比,不带一点遮掩,若是把小妹吓着了怎好? “藏着掖着那才不成,现在的小儿女啊,羞羞答答,未免太过扭捏矫情!” 阮娘不以为然,自有一套歪理,想法却是先进无比。末了,她冲楚翘甩出王炸,炯炯有神的望着她:“说你呢,巧叶,我那老儿子一日不曾歇过,日日耕耘,勤劳的很,可有怀上啊?” 这个婆婆太逗比!楚翘羞得连头 都抬不起来,哑口无言起来。而小妹此时也找到了阮小六。 “小六哥!” 小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派的天真无邪:“阮娘说你要娶我。”她对婚姻无太多概念,大约就是男女凑到一块,共同吃饭生活,男耕女织罢了。 “啊?” 阮小六懵了,他何时说过要娶小妹?终究是比小妹大,要知事些,他回过神来,笑了笑:“小妹,你还小,用不着谈这事。” ????小妹想了想,小六待她好,愿意陪她玩,她是喜欢小六哥的,便道:“那你以后娶我好不好。” 阮小六又笑了,觉着小妹是十分的可爱:“这种事是一辈子的承诺,不能轻许的。需得像段大哥和翘姐那般恩爱才可成婚。” “像段大哥和姐姐?” 小妹低头去想,还是不懂,段大哥眼里总有姐姐,姐姐眼里也总有段大哥,这便算做恩爱? “对,段大哥很喜欢翘姐的。” 阮小六一点头,不加思索的道,他也喜欢翘姐,但比不上段大哥喜欢翘姐:“所以,他们可以成亲。” 小妹给他个含羞带愧的微笑:“那我们学翘姐和段大哥吧!” 第170章 再遇傻狼 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小暑来到,趁着太阳放晴,领着狗子,还有小雀,楚翘上了山,为的是寻那鹿群。经红嘴小雀打听,云阳山里确实是有梅花鹿的,且为数不少。 楚翘还在想鹿茸的行情。药材生意,是个一本万利的营生,这钱让别人赚走,她不如趁机捞上一笔。 鹿群漫山游走,居无定所,云阳山又蔓延上百里,林深草阔,整个清河县就属这座山大。楚翘一不是漫山游走的猎户,二不是经验老道的山民,寻起来相当费劲,能靠只狗子带路。 看在三斤骨头的面上,旺财十分给面儿,低着脑袋,狗鼻子一抽一抽的,东嗅嗅西闻闻,在山林领着楚翘走走停停,时不时撒泡尿做个记号,提防迷路。 两只小雀则分头在树冠上盯梢,豆大的鸟眼来回打量,一但瞧见梅花鹿便来给楚翘报信。 人一狗两鸟,在深山老林中来回转悠,恨不得走出一条路来,却仍是一无所获。 楚翘伸手拍了拍身边:“狗子,你过来坐会,歇歇腿在说。”她累极了,汗流浃背不谈,光是小腿肚子都在抽筋。 狗子跑来,一盘尾巴,乖乖的在楚翘身 边坐下,歪着狗头,吐着红舌头,是个气喘吁吁,半死不活的模样,它尖着嗓子开了口:“汪,巧叶,咱们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在树梢上站着的两只小雀,也扑楞着翅膀,各占据了楚翘一只肩头,落了下来。 斑点小雀拿鸟喙啄了羽毛:“喳喳,咱们能找着吗?” 红嘴小雀扇了楚翘一翅膀,叽叽喳喳的也附和起狗子:“喳,就是就是,这得找到什么时候!能找着吗?” 得到找着鹿群为止,楚翘刚要开口斥责这俩平时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一到关键时刻就扰乱军心的家伙,就听见一阵哀嚎声,有点像狗子挨了棍棒,呜咽咽的。 楚翘站了起来,望向旺财,万分奇怪的发问:“什么东西在叫?咦?好像狗叫。” 狗子听了,摇摇狗脑袋,不置可否:“汪,像也不像,听不出来,不如咱去瞧瞧?” 楚翘胆儿不小,但听阮娘说了许多山里的邪事鬼话,所以犹犹豫豫的,不是很想去瞧:“还是算了罢,深山老林的,叫的凄惨,怪怕人的。” 狗子不以为然,也不等她,乱箭一般窜出去,两只小雀格外的爱看热闹,扑楞扑楞翅膀也跟着飞了出去。独留楚翘一人,深山老 林草木欣荣,遮天蔽日的,她是真怕,只好跟上去瞧。 叫声来源自个土坑,狗子小雀双双立在堆着浮土的坑边,全都不叫不嚷,两眼瞪得直勾勾,楚翘奇怪至极,跟过去低头一瞧,立马明白了缘由——丈多深的土坑里,你挤我推的困着三只大狼。 那三只狼膘肥体壮,一白二灰三黑,个个眼睛绿油油的,站起来比楚翘都高,一看便是那能抓善咬的好猎手。 这要是栽他们手里,岂不尸骨无存 ?楚翘唬了一跳,头皮都直发麻:“走走走,快些莫干看着!” 她推了一把狗子,并不打算放狼出坑,自讨苦吃:这里面可是狼,三条啊!把她这几十斤拆巴拆巴都还不够喂的! 这三只狼中领头的白狼,却是叫了起来:“嗷呜,是拿鱼跟咱们换灵芝的两脚人!” 黑狼细看狗子一眼,一刨狼爪:“嗷嗷!老三,偷咱灵芝的狗也在!” 灰狼站直了立在土坑边:“嗷,就是他们!” 楚翘登时想起那三只偷跑出来偷鱼的小狼崽子,同样的一黑二白三黑!还有一只蓝眼睛! 嗬,感情还是老熟人! “汪汪,三只小崽子!” 狗子龇牙咧嘴的叫骂起来:“狗爷咱就吃你个破菌子,还 念念不忘的记着!没完没了?” 坑里的白毛小狼不服,呲一口大尖牙与狗子对嚎:“嗷呜,吃了便是吃了,还想耍赖不成!” 感慨万分,楚翘不曾想小奶狗似的狼崽子,竟有一日长成了膘肥体壮,满嘴獠牙的大凶狼,还好死不死的碰上。 “诶,你们三小只,怎就掉到土坑里去了?” 既是熟人,不搭把手说不过去,楚翘从旁边扯了一根大树杈子,递进坑中,好让三只狼扒着慢慢爬上来。 白狼想了想,末了,一夹尾巴,眨巴眨巴眼睛,是个委屈模样:“我们出来抓鱼,掉坑里了。” 楚翘听了,既无奈又好笑,终究是本性难移,三只傻狼便是从喝奶的变成吃肉的,也还是改不了偷鱼的毛病。 可笑归可笑,但她搭救三只傻狼,可不是白出手。楚翘眯了眼睛,挑了眉毛,有一点老谋深算的味道:“诶,我这般帮你们,算得救命恩人了罢?” 年纪最长,个头最大的黑狼一听,若有所思,傻乎乎的去望了自家兄弟:“嗷,老二,她算不算得咱们的救命恩人?” 灰狼想了想,若有所思的一点头:“嗷嗷,要没两脚人,咱们就得成风干狼肉了!” “那既是救命恩人,可 应报答我?” 楚翘一句套一句,句句是坑,句句带玄机,只盼着三只傻狼帮她个大忙。 白狼显然是三只狼里最聪明的一个,它一听,竖起只耳朵,蓝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嗷呜,你要咱们如何报答?事先说好,做不到的,咱们可帮不了。” 楚翘笑的眉眼弯弯:“那再加上鲜鱼如何?” 一提鱼,三只狼的眼睛全冒了绿光——没有什么事是一条鱼解决不了的,有,就再加一条! 狗子在旁听着,翻个白眼儿,它一撇脑袋,鄙夷万分,十足不爽:汪,还得劳咱咱抓鱼小能手! “哎呀,辛苦狗子了!不会忘了你狗爷的功劳!” 楚翘抽出手揉揉狗脸,笑的十分献媚。 三只狼从本质上说,本就是吃货,听见有鱼,纷纷盘了大尾巴,乖乖的围着楚翘坐好,若要指东绝不往西,一副献媚讨好模样! 楚翘也不客气,她摸摸狼脑袋,道:“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带我找着云阳山的梅花鹿群,要鱼,好说!” 老二灰狼听了,迟疑片刻,对老大黑狼开了口:“嗷嗷,咱要不要带两脚人去找!” 老三白狼当即给了它一爪子,理直气壮:“嗷呜,当然!不去你去抓鱼来吃么?” 第171章 上山寻鹿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 云阳山里有狼,是土生土长,在此地繁衍生息数百年,族群数目相当可观,可说是此处没有人便先有的狼。 山中无老虎,野狼称霸王,三只傻狼仗着牙尖爪利,块头儿大,向在云阳山中横行霸道,就没有不知道的地。鹿群所在自是晓得的,看在鱼的面上也愿意带楚翘过去。 跋山涉水来到一处秀丽的小山谷,楚翘远远的便瞧见一只灵秀的小鹿儿,小巧的可爱,皁上还有五个梅花点,显然是头小梅花鹿。 “嗷嗷,那就是梅花鹿谷,两脚人你自个进去,咱们是不许私自过去惊拢鹿群的。” 老三白狼停下了爪子,无可奈何的说道,蓝眼睛满是眷恋与不舍。顺眼去望老大和老二,也是如此神色,一溜的眼馋,却求而不得。 “那成,且在这等着,我去去便回。” 楚翘笑笑,提提背篓就要进去。老大黑狼却拿爪子扒拉她裤腿一下,忧心忡忡的对她呲呲牙,是个牙疼的模样:“那些鹿教人打惯了,可不讲理,一不对劲你就跑,咱和狗子在外边接应你。” “又不害它们,我怕个什么?” 楚翘听了,不以为然,她拍拍老大黑 狼的毛脑袋,感觉很新鲜,一只狼反倒担心起她安危来:“莫要担心,我还怕它吃了我不成?谈得拢便谈,谈不拢便做罢。” 说完,楚翘提了自个的背篓,大步流星的朝谷内走去,因为有把握,所以十分的愉快。 那头正在谷边小溪饮水的小梅花鹿,影影绰绰的瞧见有人来,当即往后一蹦,窜出了几丈远,抖着短毛尾巴战战兢兢的盯望着楚翘。 楚翘无恶意,见它如此,满面春风的从背篓里抓了个红苹果出来,露出十二分的和善,自认笑得无比亲切,将苹果往前一递,道:“过来就给你吃。” 小梅花鹿不把楚翘当好人——祖祖辈辈都道两脚的人是最凶恶的东西,不光吃鹿肉,扒鹿皮,抽鹿筋,还天杀的割鹿鞭啊! 它蹭蹭的直往后退,黑眼睛瞪得溜圆,鹿鸣起来:“呦呦,快来鹿啊!有两脚人!两脚人啊!” 显然是会错了意,小梅花鹿认为楚翘这只两脚人不是个好东西,专要哄骗了咱,好剥皮抽筋,煎炒烹炸! 鹿儿最是机警,一只叫唤,群起呦之,小梅花鹿很快就来了帮手——一只体态健美,角姿英俊的大公鹿。 大公鹿顶着对珊瑚杈子似的长角,腿长个高,皮毛光亮,十分的威武雄壮,霸气 非凡,显然是鹿群中的头儿! 见了楚翘,大公鹿先是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不如往常那些猎户强壮健硕,又无猎刀弯弓,一蹄子便能踹死,所以不是很把她放眼里,不客气且不重视,蛮横非常的开了口:“呦,两脚人,你想干嘛?” 对方很是不好惹,楚翘也很有自知之明,决定以柔克刚,她微微一笑,崭露了背篓中的红苹果,又笑眯眯的拿了一个放在手上,咔嚓咬了一大口:“苹果挺甜,我这还有,可要尝尝?” 动物的性质都大抵如此,首要大事便是吃。大公鹿一见苹果,两脚人又吃得这般香甜,哈喇子滴溜溜的挂着,眼睛都直了:“呦,要要要!” 它要便给,总需得搞好关系不是?楚翘就着手上咬过一口的递了出去,笑的眉眼弯弯,状似无害,纯良无比。 大公鹿头大嘴大,又得一副大板牙,嘎嘣两下,苹果便没了踪影,大眼睛滴溜溜的望着背篓。 若是不给,怕它明抢。楚翘不消吩咐,当即拿出个又大又红的,递到它嘴边,三下两下苹果又没了踪影,吃得飞快。 楚翘也不多说,一个接一个的往背篓外掏,她也是有分寸的,差不多便把背篓往后一藏,摊开两手,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没了。” 大公鹿一愣,重复道:“呦,没了?” 楚翘点头,不容置喙:“没了,真没了!” 大公鹿吃得正上瘾,冷不丁食没了,登时打了响鼻,蹶了蹄子,一千万个不满,瞪圆鹿眼,再次发问:“呦,真没了?” 楚翘一声苦笑:“真没了,都吃光了。” 是真没了,大公鹿只好作罢,低垂着眼睫,是个意趣萧索的委屈模样:“呦,两脚人你来我们这做甚?” 楚翘笑微微的,一手抚了鹿脑袋:“苹果可好吃?” 大公鹿不加思索:“呦,好吃。” 楚翘变了眼睛,柔声细语的再问:“可想时常吃着?” 大公鹿眨巴两下黑眼睛:“呦,想。” “那好,你若领着你的族人来投奔我,保管叫你们吃饱喝足,无忧无虑。”楚翘又挠了一把鹿头,笑得无比和善,满面的春风,她开出了条件:“只消每年夏天,让让我采一回鹿茸。” 楚翘很笃定大公鹿会应答下来,只因开出的条件足够诱惑,给吃给喝不说,云阳山也随它们住,不搞圈养那一套。 哪知大公鹿一听,登时翻了脸,大脑袋来回甩,连带着两只珊瑚杈子似的长角也吓人的来回摆动,它呦呦叫唤起来:“呦,不成!不成!” “诶诶,悠 着点!悠着点!” 楚翘唬了一跳,急忙往后退,生怕教它给误伤——那么大的角,真要给伤着了,还不晓得找谁哭呢。 “呦呦,两脚人果然没个好东西!”先前的小梅花鹿探出个小脑袋,翻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敢情是来割咱们的鹿角的坏家伙!” 大公鹿翻脸比翻书还快,晃着脑袋,喘出了两道粗气:“呦,鹿角比脸还重要,头可断角不可断!两脚人,识相的话麻溜的走人,否则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翘两手一叉腰,当即作出回应:“你吃我苹果!还想打人?” 大公鹿仰着脑袋,撅着蹄子:“呦,快些滚!” 楚翘岿然不动,无赖至极,死活咬准了一句话:“反正你吃了我苹果!” 大公鹿虽说兽性未脱,馋的时候能直掉哈喇子,两眼发光,但还要些脸面,吃两脚人几个苹果,还被嚷得天下皆知,不禁急了眼:“没完啦?” 楚翘占了上风,但很怕惹急了它,真给自个儿一蹄子,未免得不偿失,很识趣地背了背篓,转身撤退,临走还不忘嘀咕念叨一通:“本就吃光了我背篓里的苹果!还不认,哼!” 因心头有主意,楚翘走的也相当干脆。一群刁蛮鹿儿,收拾不了你,姑奶奶跟你改姓鹿。 第172章 土豪之家 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忽惊云雨在头上,却是山前晚照明。 余金莲挎着个小包裹,一步一扭屁股,施然然地住到了玉泉镇上的一家客栈里。 女客擦脂抹粉,穿金戴银,打扮的很是富丽。生的也美,杏胡眼,柳叶眉,樱桃小嘴一点红,很有几分美貌。一坐下,余金莲背后便多了几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她直瞧。 伙计给她上了小菜米饭,余金莲小包袱往眼前一放,抄了筷子,悠哉悠哉的吃着饮食。 等吃的差不多,清咳一声,与旁边一个瞧她瞧得的眼睛都直了的糙汉子搭起话来,娇音嫩响,怕是骂娘都能把男人骨头骂酥了。 “这位大哥,我与你打听个事,这玉泉镇上的大土豪高大户家怎地个走法。” 那汉子被她迷的神魂颠倒,娘都不知是谁了,一张笑脸扯到了耳后根:“妹子,说那高大户啊?他家好找!出了客栈尽管往东走,最大最好的房子便是高家。” 余金莲朱唇微启,冲对方抛去一个媚眼,险些没把汉子的魂给勾出来:“谢过大哥了。” “诶诶诶,用不着谢。” 汉子一手摩挲着脑袋顶,简直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待他回过神来,金 莲已经挎了小包裹,扭着屁股走了。 她今日是专门来找高大户的——养在外面算什么话?老东西不将她接进门来,她便自个找来。 余金莲想好了,她是非要进高家的门不可。听说这老东西有个独儿子,若是自个进门再生下一个,这高家的金山银山少说也有咱一份! 一路打听,余金莲来到了大门大户的高家,碰巧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妮子正在嘀嘀咕咕嚼主子的舌根。 高个子丫头对矮个子丫头,眉飞色舞的说着悄悄话:“诶,你听说没,昨夫人收拾老爷来着!” 矮个子丫头啐个瓜子皮出来,不以为然:“可不是,发了好大的火,半个院的下人都给听着了!” 高个子丫头嘻嘻一笑,兴高采烈:“老爷这回可遭了殃!怕是不好过!” 矮个子丫头习以为常,漠不关心:“可不是。” 随后两个人嘻嘻哈哈的都笑了,你一言我一句的斗起嘴来。 怕她二人说起来没完没了,余金莲拎着小包袱,上前一步,挑着眉毛问:“你家老爷呢?” 两个小丫头先是打量她一眼,见来者穿金戴银,像是个有钱人,杏眼柳眉,很有几分美貌。所以不太敢轻看了去:“我家老爷 正在书房呢,小姐直接进去就成,不用通报。” “成,我自个进去,也免了你们端茶倒水了。” 余金莲听了尊称,很是心花怒放的的一扬脑袋,颠颠儿的进了高家正门。两个小丫头看到对方这副轻狂得意样儿,双双皱了眉毛,翻了大白眼——嘁,嚣张个什么劲,真把自个当成东西了。 高个丫头又看看余金莲的背影,撇撇嘴:“瞧瞧她戴的钗子,几年前的款,现今早不流通了,戴出去丢人现眼的。咱们夫人的那根早锁在了仓库里。” 话音刚落,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个张目结舌的惊讶模样:夫人昨晚上发火,就是老爷弄走了她的宝石钗子! 余金莲在高家三进三出的大院里一路走走逛逛,眼睛都不够看,直叹有钱的好处,更下决心要住在这儿。未了,等她看够,她人也转悠到了书房。 高大户前头才送走大发雷霆的原配夫人,后脚小情人便上了门,这可把他给唬了一跳。探头探脑的张望一番,再急急忙忙的把书房门带上,高大户这才得空讲话:“金莲啊,你怎的来了!” 余金莲冲他抛去一个媚眼,甩了一下手帕:“死鬼,可有想我吗?” 香风袭人,媚眼如丝,高大户打了个哆嗦,骨头都酥了:“想,日思夜想!” 听他这般说,余金莲咯咯笑起来,拿手在高大户有一搭无一搭的画了小圈:“我今日可是来找你了,往后我可就住在这了。” 正被勾得晕头转向的高大户登时打了个激灵,一想到家中的原配大婆,他正了脸色,语气不容商量:“这可不成,金莲,我拿一百两银子给你,你叫张车一会便回去。” 余金莲没想到老去西会来这一出,脸色阴沉着,挑了细眉毛很不客气,她拿拳头不轻不重的在高大户胸口上来了一下:“怎么!当我图你的钱?刚才还说想我,怎地立马就变了脸,口口声声的非要我回去?嫌弃老娘?那你当初跟我好做甚!” 她摔了脸子,背过身去,气鼓鼓的不去理睬高大户,同时心头一澄明,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老东西怕不是存心不让她进门! 猜的没错,养外室也就罢了,高大户是真不敢将余金莲安排进门,不为别的,只因高家在外人眼中辉煌家业全是那原配大婆带的嫁妆。 “啰嗦!” 高大户不耐烦的一摆手,他可没有哄余金莲的耐心:“莫不是我还亏待 你了!三天两头的往你那送银子,吃穿住用,我哪亏你了?别跟我磨磨唧唧的,拿上银子,快些走罢!赶明得了空再来瞧你。” 话已至此,余金莲便是再不爽快,也只得捡了银子,一步三气哼哼的出门——她是真不敢将金主儿得罪透,得罪了他,咱可就断炊了! 而余金莲刚走,门口的两个小丫头也找到高家主母夫人李氏。 李氏正皱鼻子瞪眼睛的看一本账簿,边上跪着两个挨罚的下人小厮,骂骂咧咧的没个停,见两个丫头火急火燎的跑来,更没好气,张口便骂:“大中午的,嚷什么嚷,叫丧啊!” 高个丫头挨骂挨惯了,堪称习以为常,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放在心上:“夫人,我们刚才瞧一小狐狸精,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进了府,说是要来找老爷,头上还戴着您库里的宝石钗子呢!” 矮个丫头接话道:“就是您前几日,教老爷盘出的那支!” “敢拿老娘的东西去讨好小贱人,老娘扒了他的皱皮!” 李氏一听,登时勃然大怒,也不再听下去,抖了一身横肉,撩了裙子,提了袖子,气势汹汹的就冲书房而去:她要去抓那小狐狸精,顺带和老爷算笔账。 第173章 土豪闹分手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天气越发的热,余金莲也越发的烦,连带着她娘老子余氏也跟着烦——大土豪许久未登门,这一来没名没份,二来无儿无女,若是踹了女儿,哭都不知上哪哭去。 余金莲摇着团扇,内心一片焦躁不安,老东西下了死令,不让上门,说是回头来看她。她无办法,只得窝在家中,候着人,奈何一连半月,消息全无不说,连个人影也未等来。 “女儿啊,你说那高大户会……不会来了?” 余氏试试探探的开了口,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闺女的不快。 “你问我,我如何晓得?”余金莲没好气,手里的团扇往地上一扔:“人家要不来?咱俩都拿草绳扎了脖子等死吧!” 余氏悻悻然的闭了嘴,感觉女儿脾气是越发的大,越发的难伺候,越发的难忍受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可见在背后是说不得人的——高大户坐着一架马车,颠着屁股,来了余家小院。 余金莲喜出望外,欢欢喜喜的迎上去,挽了对方的胳膊,娇媚着嗓子亲昵的唤了一句“老爷”。 “嗯。” 高大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阴沉个老脸,不见半点高兴色儿,倒像是死了老娘还在哭丧。 余金莲没察觉,一脸嬉笑,拥着高大户,喜眉笑眼地进了屋,又吩咐娘老子余氏一番端茶倒水,嫣笑几句,把亲娘往外一赶,关起房门来,哼哼唧唧的与高大户成就一番鱼水之欢。 事毕,余金莲磨磨蹭蹭的穿着衣裳,高大户脸色阴沉阴沉的,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女人,从衣裳里摸出张银票,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道:“金莲,这是最后一回,往后我便不来找你了,给你一百两的银票,你自去找活路罢。” 余金莲先是一愣,她瞧瞧桌面上的银票,又看看老东西阴沉的脸色,觉得不像是在说笑,登时笑的比哭还难看:“老爷,你莫要与奴家玩笑,奴家可是你的人……” 高大户一拍桌面,怒了神色:“哪个与你玩笑?日后你莫要来找我,咱们好聚好散!” 话罢,余金莲脸都白了——鲜衣美食的日子没过几天,老东西就把咱踹了,咱上哪讨吃讨喝去? “老爷,老爷!”余金莲急了眼,一把揪住高大户的袖子:“不成,这可不成!” 高大户懊恼地一甩袖子,将余金莲扯开,憾概一声:“我也是无 法啊!” 家中夜叉发威,若不和外边的小狐狸断干净,高家就要改姓李了,他也甭回去了。高大户看了眼余金莲,妮子漂亮归漂亮,但他向来务实,认为钱财乃人生之首,有了钱财还愁找不着漂亮的姑娘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余金莲如何肯依?当即泪了双眼,哭哭啼啼起来:“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奴家已是你的人了,若不要我,叫奴家如何个活法?我们孤儿寡母的,靠着几亩薄田,度日艰难啊!” 然而,高大户压根不吃这一套,近来些日子,这小妖精从他身上捞了多少好处?还不算那些个金银首饰,光银子也给了她四五百两! 这回断交,又给她一百两,他算是十足仁义了!一百两银子不少了!寻常庄户人家一辈子怕也见不了这多钱! “你从我身上捞的钱还少?狗吃馒头心中有数,莫要纠缠,我这便走了!日后你嫁张嫁李,与我无关。” 不做多理睬,高大户理了衣裳,背了两手,就要往外走。余金莲不是个省油的灯,哪肯善罢甘休?披头散发的就窜起来拦高大户:“想提了裤子不认账,哪有这般的容易?” 到了眼前一步,她是不怕 撕破脸皮的,老东西不要她,她也爱不上这又老又臭的糟老倌,与其好聚好散不如多要些银两! 自上回被那负心汉张水生做弄,余金莲眼里越发的只有钱——自己的皮肉是换钱的本钱,贱卖可不行!只有钱才是真格的! 余氏在外边一听闺女吆喝,老东西提了裤子不认账,登时推门进来,老母鸡护雏似地将余金莲揽到身后,一双肿泡眼半眯着:“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欺负我姑娘,怕没这个本事!你给我坐下好好说,否则今日教你出不了门!” 说着,余氏拎起往日杀鸡砍肉的菜刀,像条毒蛇般阴沉沉的望向女儿的情夫,而边上的余金莲披头散发,磨牙吮血,隐隐有疯婆子的势头。 高大户没曾想往日里千娇百媚的余金莲如此的吓人,唯唯诺诺的婆子妈威胁起人来如此的不好惹。 有钱人大抵都是惜命的,高大户十分的有钱,所以十分的惜命,并不肯将自个儿轻易断送在母女二人手上,所以很痛快的再掏一张银票出来:“二百两,我只有二百两,便是将我活剐了也只有这般多。” 金莲,余氏,母女互看一眼,二百两银子不少,抵得上隔壁村地主的家底 了。余氏贪,但,不是个大贪,她将眼光放了长远些,眼珠子一转,暗道二百两银子不少了,此回便先放过他! 余氏一手抓了银票,一手窜了笤帚,不由分说,连打带骂的就往高大户身上招呼:“你个挨千刀的,遭千人砍的,把我家姑娘当甚什人了,给老娘滚出去!” 高大户年过六旬,论体力自是比不过正当壮年的余氏,被打得哭爹喊娘,连连惨叫,哀嚎顿顿,一路连滚带跑,终是在仆人的掩护下,仓皇而逃,绝尘而去。 余氏等人走远了,这才丢了扫帚,拿着银票,板着一张刀条脸回了家。余金莲在门口东张西望,见了娘老子,连忙跑上去,咧了一张嘴:“娘,咋样?” 余氏这才露了喜色,她将银票往姑娘眼前一晃,笑呵呵的开了口:“平白得了一百两银子,晚间打角酒来喝。” 余金莲也笑起来,笑了两声,她随即又不笑了,蹙着一双柳叶细眉,既忧既愁,哀怨的叹口气:“娘啊,好容易傍上个大户,哪知老东西是个绝情断义的,往后的日子该如何个过法?” 余氏拿着银票,冷笑一声:“女儿啊,咱们先把鱼给放回去,等捞起来,再割便是。” 第174章 阴鹿群一把儿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大暑,三伏天的日子最是难熬,阮娘却不是因天气而犯难,而是楚翘。 自从巧叶偷摸着去云阳山里呆了五六天,回来整个人就神神叨叨的,不会白日黑夜的笑,有是捧着饭碗,咯咯一声,就弯了眼睛发笑,笑得人头皮发麻。 阮娘怕巧叶中邪,她又不好得开口,便让自家儿子,作为枕边人地段青舟去问问:“娘的老儿子,我瞧巧叶不大对劲,笑的贼渗人,晚间睡下时问问,到底是如何了?” 段青舟点点头,他也是十分的关心妻子的。 晚间睡下,二人并排躺了,段青舟搂了楚翘,长眉紧蹙,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你……在云阳山呆了数日,可有生出些事么?” 楚翘自然而然地了他的手臂,笑微微地开了口:“上山一趟,可不是白走,我搞到了鹿茸。” “你如何搞到的?” 用一条手臂松松的环住了楚翘的腰,段青舟低头凝视着妻子,心头存了一点不安——余巧叶是个很容易看透的,眼前的妻子他看不穿。 “山人自有妙计。” 楚翘不肯说,特地在段青舟面前卖了个关子:“我嘛,自然是有我的法子。” 她用了个损法,阴了鹿群一把儿…… 三只 傻狼眨巴着眼睛望着两脚楚翘,眼前还有一筐活蹦乱跳的鱼儿。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儿好朋友,算是老交情了,楚翘搓搓手,嗫着牙花开了口:“如何,只要你们帮了我这忙,这筐鲜鱼,双手奉上。” 老三白狼大白狗似的盘着尾巴坐在楚翘面前,它歪着毛脑袋想了想,蓝眼睛转了两转:“嗷呜,可整个云阳山,独有一帮梅花鹿,狼王有令,不让私自打扰鹿群的。” 老大黑狼恋恋不舍望了一眼那一筐子蹦乱跳的鲜鱼,馋的口水都几乎要了:“嗷嗷,老三你看这鱼真鲜。” 楚翘见状,心知有数,她将装的筐子往身后一拉,头一撇,斜着眼睛看狼,摆了副高傲姿态:“不帮拉倒,这鱼咱送隔壁黑瞎子那,我与它打商量去。” “嗷,别别!”老二灰狼抬了爪子压在竹条上,眼睛一眯,对着楚翘做了个笑脸:“老三和老大不爱帮忙,咱来,咱来。” 此话一出,边上的两只狼立马就不乐意了,按着老二灰狼就是一顿呲牙咧嘴,抓毛咬颈。 “嗷呜,还敢吃独食!” “嗷嗷,当咱不存在么!” “咬它!”“揍它!” 总而言之,楚翘所托之事三只傻狼应承了下来,但二灰狼也被揍得够呛,屁股上的毛都秃噜了一块。 入夜,蝉鸣蛙叫,月上枝头,鹿儿们你靠着我,我挤着你,互相依偎着,更是一派安然入睡的祥和景象。 三双绿油油的眼,在黑夜中鬼气森森,幽幽的打量着安然入睡的鹿群。 两只小雀,细爪子蹬在树枝上,极为难听的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向天际皓月。 “嗷呜!” “嗷呜!” “嗷呜!” 突然炸起三声凄然长嚎,鹿儿们顿时惊醒,惊慌失措的窜起来,呦呦声不绝于耳。 “呦呦,狼来啦,狼来啦!” 狼与鹿生来便是天敌,一听到狼嚎,几近吓得魂飞魄散,小梅花鹿东窜一头,西躲一头,最后一骨碌窜到鹿群首领大公鹿的面前,两腿打着绊,战战兢兢的道:“呦呦,头儿,狼来啦!狼来了!” 大公鹿本是鹿群中顶厉害的,且听狼来了。它勾着大脑袋,把珊瑚似的鹿角在旁边的头石上磨刀似的蹭了蹭,打个响鼻,喷出一道气来,霸气非常:“呦,狼在哪!在哪!咱找它练练去!” 小梅花鹿茫然的一摇脑袋:“呦呦,光听见叫,没瞧见狼。” 大公鹿一听,气得差点没把小梅花鹿顶出去,他生气的功夫中,三只趁乱埋伏着的狼,隐了脚步,飞身一扑,猛然现身,齐齐的压在了大公鹿身上。 老大咬脖子,老二咬屁股 ,老三直接骑在鹿身上,三狼一鼓作气,眨眼的功夫就将大公鹿干趴在地! 一旁的鹿见顶厉害的首领都被制住,只到这三狼凶迈无比,早跑了个一干二净,无影无踪。一时间,大公鹿竟是半个帮手也无,只有被压倒在地,呼呼喘气的份儿。 大公鹿羞愧的简直无地自容——这幅惨样让族人瞧了个真切,它怕是只有一石头撞死路了。 “呦呦,你们放开咱,咱们来单打独斗!”大公鹿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吐着白沫,是个悲愤交加的气愤模样:“三个打一个,不公平!” 老二灰狼两爪紧抱着鹿屁股,它摇摇尾巴,十分得意的道:“嗷,当咱们傻吗?单打独斗谁能嬴得过你个蛮子鹿。” 正当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一道人影从树丛中窜出,大公鹿定睛一看,竟来是前日的两脚人! 楚翘拿了长火把,挥手就去捅那三只狼,野兽终究是野兽,最见不得火,见火把挥来,当即就是往后一缩,大公鹿登时得了解放,四蹄跪地,爬将起来。 “躲在我身后。” 楚翘一面冲它嘱咐,一面拿了火把去烧狼,火把是缠了燃头的,又交了火油,十分的耐烧。 火光灼灼,三只狼驱于天性,畏畏缩缩的,不敢再上前,只敢龇牙咧嘴一番示威 。楚翘也不怕它们,眼疾手快,在灰狼屁股上来了一下,灰狼躲闪不及,挨个正着,屁股上的毛都焦了一块。 惨嚎声起,那灰狼吃痛,也得知了火把的厉害,哪还敢再招惹?夹紧尾巴,调了个头,撒开四爪,颠颠的就跑了。其余两只见状,好狼不吃眼前亏?哪敢再耽搁,颠着爪了也跟着跑了,危机顿解! 大公鹿长舒了一口气:大敌总算被驱,它头鹿的地位总算保住了。它下四下看了看,见无半个族人,一颗心总算回到肚子里:“呦,两脚人,你今日救了咱,咱是十分的感谢。” 楚翘微微一笑,腾出只手来搂了大公鹿的脖子:“光嘴上说说啊?” 大公鹿警惕起来:“呦,怎么着?” 楚翘心里很有数:“我还你一丈,你怎么着也得敬我一尺吧。” 大公鹿撇了脑袋,并不肯认:“呦,咱又没叫你来帮我。” 楚翘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搓搓手,一副地痞无赖样,她摇摇脑袋,道:“那就别怪我了,我回头就跟别的小鹿说,你们的头儿连狼都打不过,还保护族人咧,不如让它们再选一个出来。” “好说,好说!” 大公鹿怕了,把柄让人抓在手上, 只得答应。 楚翘摸摸它的大脑袋,笑的眉眼弯弯,无比纯良:“这就乖了。” 第175章 鹿茸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段青舟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余巧叶了,尤其是在自家后山多了一群每日踩着饭点儿来的梅花鹿。 “这些梅花鹿哪来的?” 望着后山的百十只梅花鹿,段青舟双眉紧蹙,不由发问。 “嗬,总不是我变出来的,云阳山上来的呗。” 楚翘笑笑,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并不打算将实情托出——若是枕边人知晓真相,难保不会将她当做妖女。 “云阳山?” 段青舟起了疑心,他欲再问,未待开口,楚翘便转身去了别处,段青舟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不知,妻子阴了鹿群一把,已与大公鹿达成协议,眼下鹿群归头鹿管,但头鹿归楚翘管。楚翘只需每日供鹿群一日三餐罢了,而鹿群的代价则是鹿茸。 小鹿两岁时开始长角,三岁便可采,一年采两季的鹿茸,一茬茸在五月份,二茬则在八月。 鹿茸就跟人的头发和指甲一样,是可以重复生长的,采了茸,除了难看些,也倒别无危害。反正在云阳山里,鹿角到了五月八月也是要掉的。 自从鹿群下山以来,楚翘靠着兽医出身,拿自家农庄产的麦子、大豆、玉米,还 有苹果干配出了饲料。整个鹿群吃上一段时日,个个养得膘肥体壮,毛光油滑,又正好是五月,楚翘便去找铁匠定做了一把专门用来剪鹿茸的铁剪。 铁剪寒光烁烁,模样生得十分可怖,以至于唬得鹿儿全后退连连,竟无一个胆敢上前,大眼小眼的望着楚翘。 楚翘也不生气,冲大公鹿招招手,笑微微的道:“劳你先来做个示范。” 大公鹿一听,脸都绿了,小梅花鹿更是惊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呦呦,这一剪子下去,脑袋都没了!” “呦,对对!一剪子下去,当心把咱脑袋给剪了!”大公鹿缩缩脖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楚翘,是个瞻前顾后的胆小模样。 对方不肯向前,楚翘笑得越发明媚:“你若不来,那我便和你的族人说道说道那狼……” 话音未落,大公鹿便把脑袋伸到楚翘争边,口中连连求饶:“呦,剪罢剪罢!快些剪!” 它既乖乖配合,楚翘便将话咽回肚里,一手拿了烈酒浇在鹿角上仔细擦拭一番,一手持稳了铁剪,咔嚓一声脆响,大公鹿近来新长出的一截嫩角便被剪断,滴下来的鹿血则让狗子叼来酒罐子稳当当的接了。 采鹿茸定是疼的,但疼也疼的有限,可大公鹿见 着流血,便呦呦鹿鸣起来,怕的要死:“呦,出血了!出血了!” 楚翘不慌不忙,拿自配的止血药末厚厚的糊了一层在茬口上,再用布裹好,完事后,她拍拍大公鹿的脑袋,掏出一个苹果来递到它嘴边:“好孩子,真乖,吃罢。”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十分的受用。大公鹿苹果两眼就发直,哪还顾得上疼,三口两口吃个精光,撅着短尾巴,它悠哉的到山上去逛了。 其余鹿儿见头剪完鹿角后依旧活蹦乱跳,楚翘又只剪新生出来的嫩角,始终给鹿儿留对杈子,不剪的光秃秃的难瞧,再加上狗子还虎视眈眈的盯着,便豁了出去,一个个乖乖排成长队,壮着胆子让楚翘去剪。 鹿群里成年公鹿不多,一个下午便完事,成果也算得上斐然,鹿血酒装了十来陶罐,足足采了六十多对茸,到秤上一称,每对至少有一斤,形状也十分的好,卖出个好价钱不成问题。 处理好鹿茸后,已是深夜,楚翘喜滋滋地回了房,心说总算不劳这一番辛苦。 房中油灯还亮着,段青舟独坐窗前,神色有些阴郁,一双凤眼含了几分黯然。 “怎地还不睡,莫不是在等我?” 楚翘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先咕咚饮下,才转头 去看丈夫。段青舟不言语,他在房中枯坐一日,思来想去,很是想不通农女出身地余巧叶是如何有这多本领的。思来想去,对方定是瞒了他许多,或是说,这人压根便不是余巧叶。 抬头望了眼楚翘,段青舟开了口,目光灼灼:“你可真是那余巧叶?” 楚翘登时心惊肉跳起来,她勉强一笑:“胡言乱语,我不是那余巧叶,那我是谁?”面上说着谎,楚翘头却是毛骨悚然,她确实不是那农女巧叶,而是21世纪的楚翘。 一般皮囊两段灵魂,这事太离谱,便是实话实说,段青舟也见不得会信,楚翘把嘴闭得死紧:“乱想个什么,我总不见得是披着人皮,会吃人的妖怪。” “可余巧叶是个风吹树叶都怕掉脑袋的软弱性子,她没见过那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鱼糕,也不知梅花鹿的角便是鹿茸。” 段青舟一字一句,让楚翘如坠冰窟。 从头到脚的发凉,她说不出话来,因为从未想过段青舟有一日会察觉,一个死过的灵魂附在一具肉身上,她可认作重生,他会当做妖邪。 “我是如何会的,我不愿说,你也莫问,就如我不过问你一般。” 楚翘淡淡一笑,低头瞧了一眼腕上的双跳脱,恋恋不舍的退了 下来,她双手捧着奉到段青舟面前,心头有如被千刀剐过:“你既已察觉,我明日便走。这双玉跳脱,原物奉还。” “哪个要你走?” 段青舟猛然站了起来,神色愠怒,一双眼仿佛要生出滔天的怒火,他摁了楚翘的双肩:“既成了亲,是要执手相望一生的,怎说走就走?你眼里可还有我!” 楚翘没回应,段青舟望她一眼,言语软了下来,又道:“那便这样罢,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苦衷,咱们两个都不谈,待到有一日,再做交换如何?” 楚翘一点头:“好,且先不管,谁也不为谁,日子照旧过。待到时机成熟,我便拿我的秘密换你的苦衷。” 段青舟听了,这才露出一抹笑意:“你睡罢,天热蚊子多,我拿艾条熏屋子。” “好。” 楚翘点点头,心里有点忐忑,段青舟是个心细的人,察觉不同也属正常,真那日必须摊明真相,她该如何去说? 段青舟出了房门,长睫低垂,这事终究不能瞒上一辈子,依余巧叶的性子,到时可还会与他做这一世的夫妻? 二人一者在房内,一者在房外,皆长叹一声,更是同时笃定了心思,不管日后如何,眼下一心一意待她(他)便是,过一日便算一日吧。 第176章 楚小宁的恋爱之路 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忽惊云雨在头上,却是山前晚照明。 曲扇儿倚在长廊上,意兴阑珊的盯着满池的红莲,有一搭无一搭的扇着手中白绡团扇。 近日以来,她的一颗女儿心中只有两件事,一是用心练武,打算过两年便去闯荡江湖,做一个红衣女侠,浪迹天下。二是在想宁哥哥,即已提过亲,怎地还不来下聘?他怕不是要反悔? 曲老爷向来最是疼爱女儿,掏心掏肝还嫌不够。此番见心肝肉双蹙着眉毛,一副忧愁模样,他身为人父,疼得心肝都要碎了:“女儿啊,有你最爱的藕粉桂花团子,吃一口罢!” 一碗香甜的团子被曲老爷双手捧着递到眼前,曲扇儿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宁哥哥,怎能吃得下?她摇摇头:“爹爹,我不想吃这个。” 曲老爷当即把手上的往后一摔,换了碗牛乳花生酪捧着,眼巴巴的望着女儿:“这是你娘最爱的,你也十分的喜欢,吃了罢!瞧瞧你,整日练武,近来小脸都瘦了!” 曲扇儿听了,两手揉了揉脸,嘴撅的都能挂茶壶:“爹!你骗我,脸还是圆的!吃吃吃,怪不得宁哥哥见了我便叫我 小包子脸!” “他敢!” 千好万好女儿最好,曲老爷登时竖了眉毛,怒不可遏:“老子这就灭了他,我女儿是吃他家一粒米了,还是喝他家一口水了!咱凭本事长的肉,关他屁事!再说了,小圆脸怎么了,咱这叫有福气,富贵相!” 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曲扇儿觉得自家爹爹已经无药可医。正当曲扇儿想要回房时,贴身伺候多年的大丫头,从前院风风火火的跑了来,附在曲扇儿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 曲扇儿两只眼睛顿时亮了——宁哥哥登门造访,还带了礼!定是来下聘的。 “诶诶诶,女儿女儿!你这是要去哪?” 曲老爷不由发问,而曲扇儿当即撩了裙摆,撒腿就跑,理都不带理自家爹爹的。 前厅,曲夫人正笑眯眯的看着未来女婿,是个和颜悦色的好模样。 楚宁捧着茶盏,一派心虚:他被曲夫人看的心虚,况且今日前来……是为了绝小包子脸的念想。 “楚大人,您今日可是来下聘的?我曲府虽只是一派商贾,但在本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曲夫人顿了顿,染着红蔻丹的手端了茶盏,啜饮上一口:“我曲府 不缺钱,但丢了面子可不成。” 楚宁在心头叫一声苦,正要开口,就见一袭繁琐红裙的曲扇儿蹦跳跳的进了大厅。 “宁哥哥,你来了?” 曲扇儿大眼长眉,生的很是俏丽,微微一笑,人比花艳,比鬓边龙吐珠还要艳丽三分。 楚宁心神一晃,随即在心头狠骂道,长痛不如短痛,便狠一狠心罢,可不要再耽误人家了。小姑娘不懂事,你还不懂吗?你这般的人,如何配谈情说爱! “曲夫人,今日我不是来下聘的。”楚宁笑微微,紧捏着手上的象牙折扇,恨不得将伞骨折碎了:“我是来退亲的。” “什么!” 曲夫人震怒,一掌拍向手边桌面,髻上的金珠步摇也随之而动,一双美目眯了起来:“楚宁,有种再说一道!” “我是来退亲的。” 楚宁不惧曲夫人的目光,迎难而上,三分的轻浅笑意,十分让人恼火。 曲夫人盛怒,冷笑了一声:“我曲府的千金小姐是你说退便退的吗!当你是楚家的人便可肆意妄为了么?你这般的纨绔子弟,我夫妇可从不放在眼中!” 楚宁摊开折扇,扇了两扇,一派的得悠闲自在:“放不放眼中随 您,这亲我是定要退的。” “你!” 曲夫人气得够呛,无缘无故的女儿被退亲,人言可畏,不用说那好面子的富贵人家,单是寻常庄户人家也要闹上一闹,非得闹出个名堂来,否则女儿日后甭说嫁人,便是做人也难。 “宁哥哥。” 边上的曲扇儿开了口,说话间,眼泪已经流出来,她手一抹,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过我?” 楚宁眼神黯淡,摇摇头:“不曾。” 曲扇儿哽噎了嗓音:“那宁哥哥,我日后断不会再来纠缠于你,咱们,就此别过。” 楚宁手中的折扇唰的一声展开,绝情无比的道:“如此甚好。” “娘亲。”曲扇儿吸了一下鼻子,又拿手擦擦下巴:“退罢,反正我也不愿嫁人了,无妨的。” “随你罢!” 曲夫人面上严厉,心头也是极为心疼幺女的,见女儿如此,知她真动了情,真伤了心,又急又气,未了,一摆手,让下人将楚宁撵出去。 曲扇儿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泪眼婆娑中,她看了眼楚宁的背影,见他走的无比干脆,连头也不曾回,难过之余,真是恨死他了! 她觉着自个儿一点也不爱楚宁了。 而楚宁出了曲府,本该轻松,心情却是无与伦比的沉重,他开心不起来,因为他是很喜欢曲扇儿的,但说了违心的话,做了违心的事。 楚宁眨巴两下眼晴,没有哭,只是觉得心头苦涩——他也不该哭。 楚家簪缨世族,在外人眼中风光磊磊,实是一株飘摇大树。他娶不到曲扇儿的,作为嫡子,楚家注定要交于他手,他须将整个家族延续下去。 对权贵之家而言,婚姻注定是一场交易,他需娶一个世家贵女,而后成婚生子,如此稳固家中势力,方能立于朝中不败! 贵为那天子之女也无外乎,否则公主远嫁,公主下嫁,公主和亲,从何而来?用一个女子便能换来的和平,可比百般流血来的划算。同样,牺牲他的婚姻,以此壮大楚家,想来也是十分的划算。 像段青舟一般,什么都不要,也无需顾虑,楚小宁做不到。 “诶呀呀,这时候,妹妹该到了!” 楚宁看看天色,拿着折扇轻拍手心,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权贵之家诸多限制,他总归还是有个妹妹可无忌惮的宠,十分算得不幸中的万幸。 第177章 商榷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鹿茸已采,晾晒完毕后,上秤一称,正好五十斤,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依旧分可观,药堂里的鹿茸可是按两来算的。 楚翘不缺钱,但手头上的鹿茸得趁着行情紧俏,尽快脱手,卖上个好价钱,她是不嫌钱多的。 时不待我,机不重来,楚翘与段青舟商量一番,次日便去了东市药堂——毕竟是熟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药堂大掌柜的听伙计说余姑娘手上有好鹿茸,乐得咧嘴直笑,心说主上真是体恤咱,这等的事情也帮咱解决了。颠颠的从后院赶到前厅,一路扭着屁股,大掌柜是个心花怒放的欢喜模样。 到了前厅,主上身份特殊,药堂大掌柜从不在伙计外人面前过多表露,就按了寻常待客之道,双手合拳,施了个礼:“段家小哥儿,许久末见,身体可好啊?” 段青舟回了一礼:“劳掌柜记挂,一切安好。” “那余姑娘,不,应唤一声段夫人了。夫人近来可安好?” 大掌柜爱屋及乌,对楚翘也是有几分尊敬的,请问自家主上之余,不忘向她问安。 对这个称呼她是很满意的,楚翘笑 眯眯的回应:“大掌柜的客套了,我好的很。” 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今年雨水大,南山一带梅花鹿遭了殃,马鹿的茸又比不得梅花鹿,真真比往年紧俏上许多倍,且一直是价高而求不得。 东市大药堂虽说路子野,但确实没货,搞来的茸多是往年的残次货,药效实在不怎样,哪及去年的半分。 楚翘听大掌柜的说了一通,从竹篮里取了随身带着的一对茸,拿帕子捧了递到他面前:“大掌柜,这是我近来新收的,您先瞧瞧。” 大掌柜听了,将鹿茸凑到鼻下一闻,拿食指摸摸,再送到嘴里尝尝,最后再捧在手里看看。 一闻二尝三看,心知楚翘手上的货确是上好的茸,他一张圆白面孔,露了十分的笑意:“夫人,您手上的茸确实好,我开您一对茸五十两如何?” 楚翘不动声色,她前世是兽医,中医药略有涉及,知道这鹿茸贵价,却未曾想到如此贵价,心头暗暗惊了一跳,拐拐段青舟,楚翘示意他拿主意。 “那便依掌柜的。” 段青舟淡道,总归药堂是自家开的,余巧叶这桩买卖是赚是赔都无太大意义。 大掌柜拍了巴掌,兴奋之情不溢于言表:“这感情 好,不知夫人家中有多少对茸。” 楚翘想想,伸了个巴掌出来,道:“六十对,全是前些日子割的,割的万分小心,不曾伤过茸皮,品相十分良好。” 大掌柜看看楚翘伸出的小巴掌,帮又看看自家主上的神色,有些傻眼,讪讪一笑:“药堂虽说人来人往,可这鹿茸也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要不了这多,我至多要二十对。” “二十对?” 楚翘重复,十对也不少,足足一千两银子,顶得上小食铺子两年生意,没得挑剔,可这剩下的该往何处售,这让她发了难 似是看出了对方心思,大掌柜道:“要不这般,我与段夫人介绍介绍,上曲府问问,这青河县曲家乃是商家巨富,药材生意也有涉猎。” 楚翘听了,莞尔一笑,她与曲扇儿早便熟识,何须大掌柜从中介绍:“谢过大掌柜,你有所不知,我与那曲家七小姐一早便是相知,熟的是不能再熟了。” “既然如此,便十分的好说了。” 大掌柜也跟着笑,全清河县城谁不晓得曲大爷爱女如命,疼妻入骨,一辈子只对这两个女人言听计从,由曲小姐出面,这桩生意定是能成。 段青舟放下手中茶盏,看了眼妻子: “可要我送你过去?”楚翘摇摇头,笑的眉眼弯弯:“不用,我识得路,东市的芝麻酥饼最是可口你帮我去买来,顺带到铺子里瞧瞧小妹。” 曲府有钱,堪称家里金山银山,便是出上几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儿也是一辈子享之不尽,用之不完的。 她在东市混了大半年,便是没去过也听说过,自然是认识路的,一路过来,到了气派非常的曲家大门口,楚翘报上姓名,指名点姓的要找曲七小姐。 家丁见楚翘衣着素雅,但腕上一对玉跳脱十分的值钱,也倒不敢为难她,乖乖的将人放了进去。 曲扇儿在清河县一众贵女中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不好惹,一不开心便抽人鞭子,除了那等上赶子要巴结的,还真就没几个说得上话的贴心小伴。 是真拿楚翘当姐姐看,一听她来了,肿着眼睛,披着头发,风风火火的就出来迎楚翘。 一见了面,曲扇儿瘪了嘴,“嗷”的一声就哭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哀哀欲绝,悲不自胜。 楚翘不明所以,但曲扇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将人先安抚住,再追问其由。 楚翘没哄过女孩,拿出了上辈子安抚动物的手法,将曲扇儿拥在怀里,一下 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好扇儿,你莫哭莫哭,先与翘姐说说,究竟是怎么了,我好帮你想想法子。” 曲扇儿也真哭累了,实在哭不动,便打着哭嗝,一抽一搭,一句一顿的说出缘由。 原来是楚宁退婚,曲扇儿失恋了,小丫头嘴上说着痛快,但心头是十分的爱宁哥哥,楚宁说的话又十分的绝情,所以痛彻心扉,难受的不能自拔,就与当初喜欢楚宁那般,一颗春心懵动的不能自控。 家里的老父亲,还有几个哥哥虽说有心疼爱,但毕竟是心如翁粗的男儿,这种事上实属有心无力,无可奈何,也无法劝慰。 楚翘听了,眉头紧蹙,她不愿去道这是楚宁的错,正如曲扇儿所言,喜欢是她一个人的事,爱或不爱终究还得看楚宁。 “好扇儿,莫哭了。你不是要做那红衣女大侠吗,江湖儿郎多才俊,再寻一个便是,何苦单恋个不解风情的二货。” 楚翘说道,想以此劝慰。哪料不说还好,一说却戳到曲扇儿的伤心处,哽咽了起来:“可…我是……真的十分…喜欢宁哥哥……余姐姐……帮我出出主意罢!” “这……” 楚翘不得不承认,她是真不忍心看曲扇儿如此的伤心难过。 第178章 大婆上门 水窗低傍画栏开,枕簟萧疏玉漏催。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 立秋,虽说暑去凉来,凉也凉的有限,热却是热的流汗,与夏日无二。余金莲独自一人留在家中,在用一盘冰镇过的葡萄,怡然自得,十分的惬意。 这葡萄本是外地货,又经冰镇过,平常人家自是享用不起的。余金莲管高大户那儿得了不少好处,手头不缺银钱,所以享用起来毫不心疼。 她娘老子余氏则没这个福气,一早起来,颠颠的就往玉泉镇上赶,连个车也舍不得坐,大热的天,只怕还在路边走着。 余金莲细细的剥开一个葡萄,也不急着吃,只图好玩,见刘家大房的新媳妇正扒着窗户看,她嫣然一笑,将葡萄甩给了肚子里觅食的下蛋鸡:“鸡啊鸡,这葡萄给你吃,可要争气,多下两个蛋啊!” 余金莲指桑骂槐,一派目中无人,王氏被气的够呛,奈何住人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她只好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躲在角落嘀嘀咕咕的骂:“老的不要脸,小的不正经,一家子全是妖精。卖肉得的钱,还好意思张狂?我呸!” 余金莲听了,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放了声:“那再瞧瞧你呗, 黄皮寡瘦,男人瞅都不瞅你一眼。” 许是有几分姿色的人都见不得别人比她有姿色,王氏向来瞧不惯余金莲,听了这话,恨不得上去撕她大胯,但看看肚子,只得作罢——肚子大得快,整日拿布缚着,她快勒死了,七个月大,马上便要生,她还得想法子糊弄过去咧,该死老太婆可比猴还精。! 王氏不再理会,转身便走。余金莲轻狂劲上来,老母鸡下蛋似的咯咯直笑。还未等她笑完,门外突然气势汹汹的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披绫罗穿绸缎的黄脸婆子,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与许氏有得一拼。 不由分说的进了院,她指着院里的家伙什,断然一喝:“给我砸!” 黄脸婆子带来的手下得令,拎了棍棒就是一通乱砸,余金莲区区弱女子,拦不住也不敢拦——她怕棍棒无眼伤了漂亮脸蛋。 只好找上那黄脸婆子,余金莲气得跳脚,怒声质问:“你谁呀,干嘛砸我家?信不信我报官了!告你一个私闯民宅!” 那黄脸婆子斜了她一眼,眼睛落在余金莲髻上斜插的凤头钗上,登时竖了两道眉毛,她反手就给了余金莲一记大嘴巴子:“小贱人给你脸了!老娘的东西 都敢往头上放!不怕沾你的骚气吗!” 不错,黄脸婆子正是高大户的原配大婆——李氏! “敢打你娘,我撕了你的大胯!” 余金莲不认识她,又给打急眼了,很有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张牙舞爪的就要打回去。 李氏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头,称王称霸惯了,哪会怕她毛没长齐的小丫头,反手又是一巴掌,因用了十足的力,一巴掌就把余金莲给扇倒在地。 余金莲从来是心比天高,哪容它人欺凌?睚呲必报自是不必说的,她顿时愤然而起,当即对着李氏抡起双臂,以牙还牙起来。 李氏哪容自个儿的雌威受到挑战,立刻以彼之道还治彼:“小贱人,还敢反了不成?今儿非叫你尝尝咱的厉害!” 李氏养尊处优多年,生出一堆肥膘肉,不消花招,只劈头盖脸的对着骚狐狸精胡捶,练了一通王八拳。 余金莲胳膊细腿,是个长条身材,不敌李氏一身横肉,打着打着就落了下风,身上的拳头越挨越多,她终是忍不住,吭哧吭哧的嚎起来:“娘,娘,救命啊!我要教人打死了!” 就算余金莲叫的凄惨,奈何娘老子余氏不在,刘家大房向来是只吃干饭,不 管闲事的一家子,只管透过窗户看热闹,是半分也不愿沾挨。 看热闹的王氏更是窃窃自喜,无比的幸灾乐祸——叫你去骚,叫你去浪,人家正主找上门了吧?该!诶呦,下手再黑点,照着脸上来!诶,对对! 一通好打,余金莲吃了大亏,披头散发的趴在地上,鼻青脸肿不说,就连见不得人的地方也教李氏下了狠手。 李氏冲她啐了口唾沫:“你可听好了,我便是那高家的太太,日后你再有花花肠子,勾搭我家老爷,老娘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余金莲一听,登时叫苦连连,肠子都快悔青了。怪不得高大户与她恩断义绝,敢情是家中有这么一位主儿。若早些知道,怕是给再多的银两也不愿沾挨! “去,给我拿来东西!” 李氏打了人,却还不甚出气,眼睛骨碌一转,来了馊法子,她叫手下拿来了漆树汁。 毛笔吸得饱满,用手提着,摇摇欲坠的能掉下水来。李氏一面叫人摁住余金莲,一面拎了毛笔,恶毒一笑,她在余金莲引以为傲的娇媚脸蛋乱糊了一通。 漆树汁糊在脸上极难洗净,又让人皮肉生红疮,要想好全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俗言道恶人自有恶 人磨,如今是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咽! 戏弄够了人,李氏被仆人前拥后簇着,众星捧月似的出了余家小院,扬尘而去。 而李氏前脚刚走,余氏后头回家。一进屋便看到满片狼藉,登时心惊肉跳起来,等她见了糊了满脸树漆的宝贝女儿,又是一惊:“女儿啊,你这是咋了啊?谁把你作弄成这个样子!” 余氏惊呼出来,错愕的看着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没个人样的女儿,急得快要冒出汗来。 余金莲拿手巾捂了面,很是没脸,也很是丢脸,她艾艾怨怨的开了口:“还能有谁,那高家的母夜叉。上来就是一通好打,又搬又砸东西的,该跷脚的老东西,敢情是拿了他婆娘的东西来讨好我!好在银票收得紧实,没让母夜叉搜罗去。对了,你去找老东西要钱,可要了回来?” 余氏叹了口气:“甭提了,我一到那儿大门就关了。人都没见着,就莫说银两了。” “好你个老东西!没了着红的还有穿绿的,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三条腿的蛤蟆难寻,两条腿的汉子可多的是,老娘回头再找一个便是!” 余金莲咬了牙,恶狠狠的说道,她年轻貌美,还怕攀不着高枝吗吗? 第179章 两女掐架 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余金莲被高家大婆好生收拾了一通,以至于近些日子躲在屋中养伤,半个头脸也不曾露过。 王氏瞧在眼里,乐在心头,十分的爽快,巴不得余金莲烂了脸,成了丑八怪看她还怎地出去骚,勾搭汉子。 哪知将养了几日,余金莲再露面时,一张娇媚的脸蛋竟比原先还要白嫩几分,何来破相之说? 愿望落空,王氏自然很不是滋味,挺着肚子,一连几日没露出好脸色。余金莲则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存心去膈应王氏。 二女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碰上,那便是朱仙镇交战——锤对锤! 余金莲扶着歪髻,媚眼如丝,一张小嘴涂得通红,很有几分祸水的意思,抛去一个眼风,她开了口:“嫂子,做针线活呢?” 对听了,眼皮都没抬一下,绣团绷着布,正放在凸出的大肚子上。王氏出身寻常,穿针引线做的熟练,几下便在一件小肚兜上绣了条红理鱼的雏形,她夹枪带棒的说道:“我可没妹子这般好命儿,只消笑笑乐乐,便有男人养活。” 余金莲听了的冷嘲热讽,两只眼睛细眯起来:“咋,嫂子这是羡慕啊?”她回想起了那日王氏躲着热闹的恶心嘴脸,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连连啧嘴 :“就凭你?正面像吊死鬼,侧面像门板成精,还挺着个大肚子,嘁!哪个男人待见?” 王氏一向自持有几分美貌,遭了如此一番评论,余金莲又比她年轻貌美,火上心头,登时站起来,狠狠的搡了一把余金莲:“你娘也是你说的?也不瞧瞧自个甚骚样子,活该被男人甩!” 高家大老婆打她,王氏也搡她,还被说到痛处,余金莲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暴跳如雷,一骨碌站起来,大骂你算个甚东西? 王氏虽说挺着肚子,但也不是好惹的,二女当即就掐在了一块,你打我,我抓你,场面堪称混乱。 直至外出摘菜的余氏朱老太太回来,又拉又劝,百般折腾,才制止了二女。 自王氏有了身孕,朱老太太向来把她当做心尖肉,哪容得别人冒犯,更别提打骂了,见孙媳妇挨了余金莲好几下拳头,气得的一脑袋头发都快炸开:“小贱蹄子,怕是在作死,要是我重孙孙有个什么闪失,我撕了你骚X!” “她少打我啦!还拿脚踢我,我可没踢她!” 余金莲不服,叫嚣嚣的,拿手摸摸脸,摸到了一脸抓痕,她很有扑上去再打一场的意思。 余氏显然是更懂人情世故,她急忙拉住了闺女,急声劝解:“你打她做什么!没瞧见这贼婆娘还带着崽子么?哪出事了, 不得让咱全担着?” 说的是,出了毛病岂不要赖到咱头上?余金莲自知理失,悻悻然的闭了嘴,不再多言。 余氏很会做人,将姑娘拉到身后,她捞出钱袋来,摸索了个三分的碎银子,赔了个笑脸,一张刀条脸上满是假春风:“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婆婆,金莲不懂事,看在年纪还小的份上,就饶她一回,保管不再有下次。这钱便拿给王氏上郎中那看看,再上些好吃好喝将养将养。” 朱老太太虽谈不上见钱眼开,但见王氏不做痛不喊疼显然是无大碍,余氏又满面诚恳。送上门的银子,如何不要?当即收下银钱,阴着张老脸,一字一板的开了口:“哼,金莲也是我孙女,看在我那早死二郎的份上,这回我便不与她计较,下回,可就不这般好说话了!” 余氏弓了腰杆,诶诶的应承,她不是怕朱老太太,而是怕王氏,这大肚子婆娘哪个是好惹的,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条人命,谁担待得起? 余氏认错,又拿了银子,朱老太太难得的没有计较,她扶王氏进了屋,一面问道:“可真的无恙?要不咱请村东头的郎中来瞧一瞧?” 王氏有自己的小九九,听了奶奶婆婆这话,顿时摇了脑袋,心惊肉跳起来——万一郎中瞧出月份不对,岂不是要遭殃? “无大碍用不 着,就莫费这个银子了。” 王氏笑笑,一手抚了肚子,她平日都是拿布缚着肚皮的,便是如朱老太太这般精明,也未查出几分不对。 “瞧你说的!银钱使在刀刃上,为了我重孙孙,老刘家的根儿,这钱得花!” 朱老太太哈哈一笑,虽说舍不得,但她一向对怀孕的王氏花钱痛快,毫不手软,一摆手,便去叫了许氏请郎中。 尽管暑热当头,王氏还是出了满身的冷汗,自从嫁进来,至多是抓两帖安胎药来吃,从不肯让大夫细瞧,这才能瞒天过海,隐瞒至今。 好死不死的要和余金莲打一架,这下可好,瞒不住得露馅,王氏肠子都快悔青了,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光,她一边心若火焚的等着郎中,一边满脑子盘算卷包袱跑路。 忐忑中,许氏扯来了郎中,对,扯来的。 宝河村这地方哪有甚好大夫?独独有个乡下土郎中,还是个酒鬼!郎中医术不甚高明,生平最爱喝黄汤,一喝便没完没了。 许氏一到郎中家便发觉郎中醉的只会说胡话,受了婆婆的吩咐,哪敢空着两手回去,她便拎上醉如烂泥的郎中,一路提溜回来交差的。 见状,王氏如同大赦,一颗心彻底放进了肚里儿,暗笑有福之人不用忙,算咱命好。 “姜郎中?” 自从般到宝河村,刘家大房便 不生病了,朱老太太更是硬硬朗朗的活着,连喷嚏也不敢打一个,所以与这郎中不太熟。试试探探的上前问了一声,朱老太太扭头狠瞪了眼许氏:“我让你找郎中,拖个醉鬼回来做甚!” 那郎中醉得还有几分清明,见朱老太太问话,打出个酒嗝,磕磕绊绊的接了话头:“喝酒归喝酒,这有病照看!” 说着,郎中挽了袖子,搓搓脸,红着酒糟鼻就要给人看病:“哪个有病,快让我瞧上一瞧!” 条件有限,大房这家底也只请得起乡下的土郎中,朱老太太将就将就,一指余氏,权当死马做活马医:“我家孙媳妇被不懂事的小蹄子捶了两拳,劳郎中瞧瞧我孙媳妇可有大碍!” 郎中听了,捋着山羊胡,给王氏把了脉:“脉象平稳,胎儿健全,十分平安。” 朱老太太搓搓手,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那我孙媳妇肚里怀的是男是女?” “才几个月大,如何把得出来?”郎中翻了个白眼:“不过胎心强劲,应是个男胎。” 朱老太太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拿了两吊钱,叫许氏送出门去了。 等郎中回家门口,他一摸脑袋,不对劲啊! 宝河村就这大点地方,谁家丢只鸡都能说上半年。这刘家大房的孙媳妇不是才五个月么,怎地一把脉,但像是七个月的样。 第180章 套路很深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曲老爷对于楚翘的鹿茸很满意,尤其是在鹿茸行情十分紧俏,全国上下寻不着货,以及宝贝女儿受了情伤哭天抹泪,导至他愁得无心饮食,夫人忧得心急如焚的状况下。 曲老爷摊在一张太师椅里,一张瘦脱相的大白脸是个生无可恋的神色,他有气无力的道:“余姑娘家的茸,一百两一对,有多少我要多少,但有一事——” 他挣起身来,两眼直勾勾的望向楚翘:“我家七小姐,被我夫妇二人养得娇纵了些,她独有你一个说得上话的小伴,你须得帮着劝导劝导她!整日哭唧唧的,我都快心疼死了。” 望着曲老爷满眼的期盼,曲扇儿又算得上半个妹子,是当真不好拒绝,楚翘拧了眉毛:“呃……” 从不主动登门拜访的楚翘这回却是进了楚宁的宅邸,她自作主张的来做客,凭空多出来的哥哥楚宁可谓是喜笑颜开,心花怒放,没什么比得上妹妹来探访更值得庆幸的了。 备了花红羊酒,下了鱼头豆腐,楚宁专门设了桌家宴,要以此招待最最爱的妹妹。 楚翘不只为了吃席,还为传个话,她饮下一杯清酒,幽幽的道:“楚大人,曲小姐要 嫁人了。” 月夜迷人,楚宁脸上的笑意一下变僵,慢慢变淡,最后若有若无:“妹妹,你与我说这做甚。” “她要嫁的是那南山县的陈家大公子。”楚翘又饮下杯酒,夹了柱鱼肉放进楚宁碗里:“主婿倒是极好的,听说那陈家大公子最是好脾气,天底下没第二个人比他脾气更温和。” “这小姑奶奶日后嫁过去,发脾气对上个软绵绵的陈家大公子,想来也是无气可发。”楚宁笑笑,一口吃了妹妹给她夹的鱼肉,鱼肉却是如鲠在咽,他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妹妹最疼哥哥了,知晓哥哥最爱吃鱼肉!” “唉,主婿再好,也不见得曲小姐欢喜”。楚翘叹了一声,给对方斟满酒杯:“你喝酒罢。” 楚宁笑笑,却是不如同往日那般爱叨咕,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心里苦到了极点:他也是愿曲扇儿一生欢欢喜喜的。 苦酒难喝,一饮便醉,楚宁一脑袋歪倒在酒桌上。 “楚大人,楚大人,醒醒。” 楚翘故意唤他两声,又扇他一巴掌,见是真晕了不省人,才止了动作——别瞧街上土郎中卖的野药便宜,十文钱一大包,作用倒真是起的快。 冲院中一株梧桐吹了口哨,一道人影从中而降,清脆一声落地, 其人红衣潋滟,容貌娇俏,正是曲扇儿。 楚翘抬头向她一笑,指指楚宁:“来,搭把手,将楚大人搬上床。” 曲扇儿是真开心,笑的见牙不见眼,她很是认同,小鸡捣米似的一点头:“嗯嗯。” 虽说楚宁有个几十斤,但曲扇儿是个练过武的小丫头,再算上做惯农活的楚翘,一个抬胳膊,一个抱大腿,楚宁又饮了楚翘下过迷药的酒,晕的不省人事,二女轻轻松松的将人放倒在了床上。 “接下来,咱们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楚翘附在曲扇儿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曲扇儿细眯着眼,小嘴翘着,是个心花怒放的高兴模样,她乐得直点头,不住的道好,心说余姐姐出这主意,损是损了些,一股子逼良为娼的派头,但只要管用,也谈不上恶毒不恶毒了。 “好,那我先出去了,你且见机行事。” 楚翘拉过房门,笑得意味深长,不单是为了曲老爷许下的那份赏钱,光是一个曲扇儿,她也得帮忙出主意,至于楚大人……女儿身的曲小姐都豁出去了,他也算不得吃亏。 屋内,锦帐轻掩,红裙浅褪,一派旖旎风光,待楚宁药劲消除时,迷迷糊糊的醒来,一伸手摸到了只柔软小手,再一扭头,却是瞧见 了这一幕——自己和曲扇儿这小包子脸正并排躺在床上! “这是怎么个情况!为何我一醒来便是如此!” 楚宁此刻目眦欲裂,心惊胆战,骇得几乎要升天,他连滚带爬的下了床, 歪头看看床上的小姑娘。随即吓得又立马缩回脑袋去,楚宁脸都苍白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怕不是酒后乱来,与小包子脸发生事故了! 一想到曲老爷找自个儿拼命,曲扇儿抹着眼泪哭唧唧,家中亲眷暴跳如雷,楚小宁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禽兽不如啊!楚宁你简直是……该如何如何面对曲扇儿啊!” 说话间,小姑娘醒了来,看看自己,再看看楚宁,是个一脸娇羞,无声胜有声的模样。 “咳咳,你……” 楚宁说不出话来,同时,他脑中灵光一闪,他刚才不正与妹妹饮酒么?这曲扇儿是从何而来的? “宁哥哥。” 曲扇儿无比娇羞的看他一眼,觉得楚宁的长胳膊长腿露在外面倒是很好看,她又想起了刚才扒楚宁衣裤,手掌贴在肌肤上的温热触感,不由红了脸:“我们,我们……”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房门推开,楚翘探身进来,只听她故做惊讶的诶呦一声,大喝起来:“怎么,你二人就躺在一块了! 怕不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楚大人,枉我错看了,想不到你竟然……唉!” 曲扇儿顺势一低头,仿若真发生过故事般,支吾道:“不能全怪宁哥哥。”她羞答答的抬眼望楚宁一眼:“宁哥哥,你会娶我的吧?” 楚宁何等的聪明,登时明白了妹妹与曲扇儿在玩小花招,不由在心头道了一声好险,若不是自个当真没做下丑事,否则非要着了她俩的道儿! “笑话,曲小姐你放心,楚大人定会对你负责的。” 楚翘是个正气凛然的模样,她不知楚宁已堪破花招,依旧十分卖力的演戏,存心要楚宁讨了曲扇儿做老婆子。 前有小包脸装无辜,后有妹妹百般逼迫,一个唱蓝脸,一个唱白脸,这都什么世道,城市套路深,我要回乡下! 楚宁心一片苍凉,玄然欲泣,他拿妹妹当亲妹妹,说实话比亲生的还亲,巴心巴肝的待她,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妹妹就把自个给卖了? “妹妹啊,你真当哥哥傻呀!” 楚小宁抹了一下眼泪,是个悲痛欲绝的伤心神情:“拿这招来坑我,天理何存啊!” 他又指了一下曲扇儿,泪眼婆娑着嚎啕起来:“你就不怕哥哥娶了这小姑奶奶进门,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跪烂算盘珠么?” 第181章 高档路线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楚大人面上是个玩世不恭的败家子,但心头很有主意,尤其是在曲扇儿一事上,更是有主意。 他表明态度,打死了也不愿娶个活祖宗进门,折自个的阳寿,即便是楚翘出面十求百求,就差给他跪下了,楚宁还是咬紧牙关,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同意。 楚翘无法,只得与曲老爷实话实说。 曲老爷爱女如命,对待打自个宝贝姑娘主意的坏小子,那是恨不得生扑上去提刀杀人,啖肉饮血。楚宁退婚正中他的心思,他可舍不得女儿嫁出去。唯独小扇儿整日愁眉锁眼,连带着他的心情,食欲也跟着不好。 曲老爷瘫在太师椅里,横看竖看都是一样胖,楚翘牙疼似的开了口:“曲老爷,今年鹿茸很快便能采第二荐了,您还收么?” 曲老爷看她一眼,有气无力的招招手:“有……我便收……”说完,他又歪了脑袋,活像要断气一般。 楚翘想了想,道:“曲老爷,眼下各大药堂的鹿茸是如何个卖法?” “多是称斤按两,怎么,你不晓得?” 曲老爷直起身来,奇怪至极的看了眼楚翘 ,心说这丫头抽哪门子的筋,不该连这也不晓得。 楚翘哪里不知市场经济,她自然有她的主意,微微一笑,开了口:“曲老爷,我这有个法子,若是可行,一对茸能赚出三对的银两。” 往东市大药堂一打听,云阙这儿的茸多是按对从鹿农手上收来,再切片晾干,称斤按两的卖。这俗言道物以稀为贵,前世那些个珍贵药材,多是精包装,少量装,玩的便是个高端大气上档次,面子工程做足了,量倒在其次。 一小盒子参片,蛙油,往往能卖出高价。买的人也不在少数,也多是有钱的富贵人,这些人断不是少钱花的主儿,瞧见做得精美,大气,拿到手头,也不会嫌弃量少。若是你拿个塑料袋装,便是一满兜,人家自是不屑一顾。 这还有个名词,叫做包装营销。 总之,今年鹿茸少,若是就按照往年的价格,一对一对的卖出去,虽说不至于亏本,但总是可惜了。 不如便换个法子,正好能给自家茸找个出路,楚翘是打算将鹿茸生意做长,一味零售可不成。无奸不商,富贵闲人手中可不缺银两。 “好家伙,小丫头脑子蛮活!”曲老爷一听,立马恢复了精 气神儿,霍的从太师椅上站起:“我还没听说谁能将鹿茸这般个卖法。” “曲老爷是同意了?” 楚翘笑笑,笑的很有股子老谋深算的味道,她来之前便知曲老爷会满口应承,因为其中利益太诱人了。 “同意是归同意,只不过我要入五分的股,红利全给我家幺囡。” 曲老爷对楚翘伸出三个指头,虽说家中金山银山,上头六个哥哥又对她百般疼爱,不论将来怎样小女儿都是衣食无忧,但他做爹爹的,能多为幺女考虑一分便是一分。 “曲扇儿?” 楚翘皱了眉头,她不缺银两,单凭自己完全能吃下这一份生意,唯独缺的是曲家的人脉势力:“五分太多,我只肻让三分。” 亲近归亲近,楚翘不是很愿平白分出一半的银两,她又不傻,晓得这桩生意一本万利,曲扇儿锦衣玉食的还缺这份红利么? 曲老爷不甘示弱:“五分。” 楚翘不肯让步:“三分。” 曲老爷挑了眉毛:“五分。” 楚翘犹豫片刻:“四分!” 曲老爷立即改口:“好,成交。” 这时楚翘才反应过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当楚翘与曲老爷在府中谈事时,改卖甜蜜果子的小食 铺子里坐着地一双小人实在待不住了。 “翘姐怎地还不来?” 刘小妹双手托腮,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街面上铺着青石板,发觉有只蚂蚁在石头缝里慢吞吞的爬着,她便捡个小树枝去捅那小虫。 坐在她身边的阮小六,先是摸了摸她的头脸,又拉拉她的长辫子,最后再把目光移到那件短了一截的水红小袄上。 那是翘姐春日里替小妹做的春衣,这立秋时节穿也到正好,秋日里不冷不热的,穿夏衣便薄了,冬衣便厚了,穿春衣最合适。唯独小妹处在长个条的年纪,年初做的衣裳,秋日里便短了。 翘姐自成家起,家中零零琐碎,田庄大事小务,最近又在谈鹿茸生意,她忙得脚不离地,自是无暇顾及替小妹张罗秋衣的小事。小妹又是个节俭,守规矩的,虽说看着铺子,楚翘也是个大方性子,但柜上的钱她是从来不碰,吃穿用度全靠翘姐给的两百文工钱。 阮小六想了想,开了口:“小妹,把铺子给关了,我带你去买布裁衣裳。” “啊?” 刘小妹张大了嘴:“可过一会就该来人做生意了。” 阮小六很温和的笑笑:“无妨,偶而出去玩 玩,翘姐不会说的。放心,就一会儿的功夫,耽误不了多少生意。” 话已至此,小妹也只有答应的份,她毕竟是小丫头,爱穿新衣裳,也喜欢小六哥带她出去,哪怕不玩耍,便沿着青石板路,走上一走也是好。 楚翘不怕这当初的小花子犯混,所以田庄的钱也归他调度,阮小六如今有钱,不比玉泉镇上的小地主差。 要做衣裳,小妹原本是不肻的,但阮小六不听她的,非要的把人往布庄里拽。一进店门,他便让小妹随心去挑料子,相中哪匹买哪匹,也不拘价钱,反正小妹是个小人,从头到脚做上一身也用不了许多。 小妹挑来挑去眼睛都花了,但仍没个主意,阮小六便替她选,桃红柳绿鹅黄,而是女儿家爱的色儿,各来上几尺,全做成秋日里穿的小袄衫裙。 小妹因为有人疼,所以就满肚子牢骚,她肚子牢骚一多,便不满的冲阮小六埋怨起来:“买这多做甚,我又穿不了。” 阮小六想想,又笑笑:“我是个花子,无父无母,养大我的老花子也去了。如今最亲爱的便是翘姐与你,翘姐有段大哥疼用不着我。不给你买我给谁买?不给你买,我可难受了。” 第182章 怀孕了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处暑,天还未彻底转凉,白日里热得像个火炉,只有晚间才稍稍清爽些。楚翘用过夕食,水足饭饱,眼皮不住的发困,她脱了鞋便爬上了床——段青舟在院子里支了张竹床,十分凉爽。 楚翘最近忙的晕头转向,身子乏的很,人侧卧着,说睡便睡。段青舟见天色晚,蚊子飞出来找食,嗡嗡的乱叫,叮到人身上便是个红点。楚翘睡得正熟,他不好得点艾草烟熏,只好拿把团扇,一下下的替妻子扇风驱虫。 坐在屋檐下地阮娘见了,也不说话,只满脸含笑,做着一双玉青的绣鞋,看尺寸显然是给楚翘做的,一针一线很用心。 楚翘睡着睡着,突然间惊醒过来,脑门汗津津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拍着胸口,见段青舟在旁,这才长舒出口气,定下心神,道:“做个噩梦,可吓着我了!” 段青舟无奈,摇摇头:“凭大的人,胆儿这般的小。你也莫怕,总归是个梦罢。” “做了个怎样梦?我替你解上一解?” 阮娘抬起头来,一手不忘拽着纳鞋底的针头,咬牙切齿的扯过线来,巧叶穿鞋不费,但总得一针一线用上心才成儿。 “也倒不是甚太渗人的。”楚翘想了想,又笑了笑,心头有一点惭愧:“我梦见了一条 河儿,河边有一条小青蛇,细细长长,生得蛮秀气,渡了河便冲我游来,一个打眼,它就缠到我腿上了,然后就醒了。” 谁知,阮娘听了这话,表情一下子变子,半阴不晴,很不对味,她蹙了眉头,问:“巧叶,你这个月月事来了没?” 楚翘一摇头,很不明白婆婆的意思:“这个月没呢,足迟了半个多月,我正打算找郎中瞧瞧。” 阮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整个人都乐了,笑得前扑后仰:“是该瞧瞧,你呀,太概是怀上了。来,先让我摸摸。” “啊?” “啊!” 夫妇二人双双发愣,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段青舟眼睛都直了,一把拉住楚翘的手,急慌慌将人扯到自家阮娘面前,神色激动异常:“阮娘,快给她瞧瞧!” 阮娘先是隔着衣服,笑眯眯的摸摸楚翘的肚子,再捏捏屁股,扭头对段青舟道:“摸到一点儿,八成是有了,夫人怀你那时……” 不等阮娘话说完,段青舟自己先抓了楚翘的腕子把脉,静待一刻,他脸上露了喜色:“是喜脉,我与药堂郎中学过号脉。” 楚翘摸摸肚子,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望向段青舟:“我…怎么不……知道…啊。” “巧叶,你刚才做的叫做胎梦,当年怀青舟时,夫人便是梦见一只小麒麟。巧叶梦见青蛇,怕是个女孩儿。” 阮 娘又开了口,鞋也不做了,围到楚翘身边,喜眉笑眼的是个十足的开心模样——十月怀胎后,她便要做奶奶,如何不欣喜? 听到这话段青舟简直要乐疯了,脸上难得露出狂喜之色,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当爹爹了!还是个女儿!软糯糯的小女儿!呀呀学语的小女儿!娇俏俏的小女儿! 段青舟一改往日镇静淡然模样,当即抱着楚翘在原地打了个旋儿,又叭叽一大口亲在楚翘脸上,印下个口水印,他笑的傻乎乎:“巧叶!咱们要有女儿啊!” 倒是楚翘,一脸懵圈不说,心头更是一阵茫然,她的将手圈在肚子上,十分无措:十月怀胎后,她便是一个母亲。 说实话,楚翘没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要是养不好,教不好,该如何?况且巧叶年岁太小,过了生日才十七。早生多生,对于云阙的姑娘来说已是家常,楚翘心头却过不去这个坎。 思至此处,楚翘当即给了段青舟一拳头,咬着牙齿挤出一句:“你个混蛋,大猪蹄子!”说完,楚翘气鼓鼓的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是个怒目切齿的生气模样。 段青舟一脸的懵,他想不通妻子为何会发火,他望向自家阮娘,以求寻得答案。阮娘也不比自家老儿子精明多少,同样想不通巧叶为何会生气,两个人 相望一眼,对视良久,最后齐齐看向紧闭着的房门。 未了,阮娘想出个法子——儿子去认错! 平白无故认错,段青舟无比的委屈。阮娘叉腰骂道:“巧叶生气莫不是还能气我?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麻溜滚去赔礼道歉!” 挨了一通训,段青舟也觉着有理,便一步三磨蹭的去了房门前,心里直叹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十分不好惹。 三声轻叩,段青舟犹豫着开了口:“余巧叶,我错了。”其实,他压根不晓得自个错在何处。 屋内的楚翘听见了,有点好笑,好笑是因丈夫他宁死不折的德行,居然会与她认错。又有点心疼,心疼是因他本无错,而是自个过不了坎。 楚翘没出声,却起身给丈夫开门,她有一点后悔,悔迁怒了段青舟。 瞧见对方张不施粉黛的清水脸,段青舟总算是吃下颗定心丸,放了心——嘴上不说,他心头却是记挂着她的:“今日为何会生气?若是惹着了你,我与你赔礼。” 望着对方的凤眼,楚翘皱眉,手捂上小腹:“时侯不对,我如今不大想要小孩。” 段青舟明显一愣,神色错愕,心情也随之降到谷底,他厌厌的,不想说话。 千盼万求,孩子的到来,他是十分狂喜的。余巧叶却又不要,肚皮又不是他的,故段青舟不会强迫楚翘,但这让他生出一点心病, 怀疑对方不爱自己,所以不愿生他的女儿。 二人一言不发的坐到夜里,再沉闷闷的睡下,段青舟头朝外,身子也朝外,不如往日那般爱搂着人,冷冷清清的疏离着。 楚翘明显查觉了对方的刻意,很不习惯的拉了被角,她翻身睡朝内,与段青舟背对背。 他有心事,她也有,同床异梦的歇下。第二日,楚翘起早,梳了发髻换了衣裳,再一推段青舟:“起来,与我一道去药堂找郎中。” 段青舟还生着气,翻了个身,不愿起床,也不愿说话,他瞍了眼楚翘,心中十分不爽——哼!找郎中?果真不愿留下这个孩子,不起! “快些,莫要磨蹭!”楚翘又推了他一把:“你和阮娘两个土郎中可不准。” 段青舟依然不动,我行我素,看也不看楚翘,犯起了倔脾气,一幅气死人的讨打模样。 楚翘气不过,在他腰间软肉上扭了一把:“快起来,我得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夫瞧瞧是否真有了,再开几帖安胎药吃。” 段青舟一听,登时爬坐起来,瞪了眼睛:“你…打算…要这个孩子?” 楚翘一点头,她咋夜便了改主意:“这孩子你喜欢便留罢,我只生,不管养,得你带!” 段青舟立马改了模样,凤眼含笑,笑得十分明媚:“那便安心养胎。”他摸了楚翘的小腹:“生个像我一般的女儿。” 第183章 为你偷菜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经大夫把脉,楚翘确实身怀有孕,足有一个月了。 阮娘听后,简直乐得没边,当天就从村里抱来一窝儿黄生生的小油鸡来养,说是预备着给楚翘坐月子补营养。 此外,段家的伙食也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三天一宰鸡,两天一杀鱼,鸡蛋羊奶日日煮好。 一家欢喜一家愁,狗子乐得汪汪直叫——楚翘吃不下的全归了旺财。小雀吓得喳喳乱窜——两只小雀见了阮娘杀鸡拨毛的狠样,怕阮娘杀红了眼,把自个儿灭了。 一月下来,狗子日日得油水,出落得越发肥头大脸,小雀儿则蔫头耷脑秃了毛,阮娘念着山雀肉养人,伸出手来一把揪掉的。 楚翘更是叫苦连迭,阮娘待她十分的好,好到日日大鱼大肉不断,她见了油腥便要牙疼,十分怀念从前的清粥小菜。 而妻子怀了孕,段青舟也成了个傻爹爹,傻的冒泡的那种,且时常笑得满面春风,半夜也不例外。常常睡着睡着就哈哈哈笑出声,吓得楚翘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笑你奶奶个腿!” 恶狠狠的搡了把枕边人,楚翘恨不得给段青舟一耳光。段青舟晓得 自己扰到妻子,连忙止住笑,低声道:“你睡你的,歇息够了才是正经,莫要理我。” 楚翘难受,翻了个身,正面冲人,一揉肚皮,眼巴巴的望着对方:“睡不着,饿了。” 段青舟听了,翻身坐起,一面去披衣裳,一面问:“可是没吃饱?白日里还剩些白水蛋,我与你拿来。”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臂上,楚翘是个生无可恋的模样,日日油荤,如今她是一听见肉蛋奶鱼便牙疼:“不要蛋,肉也不要!我吃些清粥小菜便好,就拌黄瓜与白粥” 段青舟蹙眉头,十分头痛:“家中多是肉食,又是半夜时分,我如何给你去寻?” 因怀孕,又有人宠,所以楚翘十分任性,一指门外:“山下,隔壁大娘家菜园有种。” 段青舟不同意,要再劝楚翘:“夜深不好打搅他人,还是吃些肉食蛋奶。” 楚翘不听他的,抱着段青舟的手臂,可怜巴巴的撒娇:“人家早睡下了,当然不好打搅。你就偷个几根,明日给钱,大娘不会说的,好不好嘛!” 对方眼巴巴的望着她,这让段青舟十分为难:“这……”他脸皮薄,最受不住楚翘撒娇。 月光光,星闪闪,段青舟摸黑进的隔壁大 娘家的菜园,心里直叹堕落了,他以前从未想到自个竟有一日会去偷别人家的菜瓜! 本应该让墨衣来偷,奈何墨衣收了曲扇儿做徒,十日有九日不在,况且这种偷鸡摸狗的丑事,也万万不能让人知晓,免得日后落下口舌,成了笑柄。手脚麻利的扯下三根还带着露水的嫩黄瓜,段青舟做贼似的裹进怀中装好便要走。 就在这时,菜园边的茅屋亮了灯,一阵说话声传出。 老头说道:“老婆子,我怎么听见有东西进了菜园。” 老太太说道:“该不是猹来偷菜瓜了?” “还不快出去瞧瞧,那贼东西吃也不正经吃,光知道祸害!一个夜里便得祸害一整个菜园子。” 老头骂了一句,随后便是一阵开门声。 被当成猹,段青舟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心知不妙,拿着黄瓜当即就走——若是让人逮个正着,岂不是脸面全无? 奈何竹篱墙太高,他伸长了腿去迈,刚跨过去,身上的大袖衣衫便被竹条勾住。本是可直接扯烂脱身的,但这衣裳是楚翘与他买办,撕毁了,段青舟不大舍得。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扯烂衣裳脱身,邻居大娘已拎灯杀到跟前,口中大呼:“该死的猹 ,竟敢偷吃我家的菜瓜!” 邻居大娘拎灯一照,却没那该死的猹地踪影,反倒有个人蹲在自家菜地,灯火一亮,大娘看清来者,发觉那人居然是段家儿子,手上还拎着三根黄瓜。 大娘傻了眼——如果偷菜的是只猹猹,她或许能更有主意,直接给它一棒子。可来者的是段青舟,她含含糊糊的不能确定:对方是人不好打,乡里乡亲咱又不是泼妇更不好骂!若是白日里要上两三根,她不是舍不得三根黄瓜,哪会不给。这大半夜的来,可就是偷菜了。 趁邻居大娘还在发愣之际,段青舟已从竹条上解下了自己的衣裳,他掏出一串铜钱来塞给愣头愣脑的大娘,也不多话,一言不发的便走了——大半夜的偷三根黄瓜,还教人当场拿个正着,段青舟觉得无比丢人,心里直叹堕落了。 拎着黄瓜回了家,楚翘已经捅开了火,披着衣裳,正往小泥炉里添炭,边上一只陶锅里还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米香,瞧见段青舟回来,她转过身,笑的眉眼弯弯:“回来了。” 丢人归丢人,万幸没空手而回,教她失望,段青舟略有一丝欣慰,嗯了一声,转身将黄瓜洗净,拍碎,再拿咸盐和香醋拌 了。 “再加些醋,我要吃酸些。” 楚翘一面拿小碗盛出粥来,一面冲丈夫吩咐。 段青舟听了,眉头一蹙,常言道酸儿辣女,扫一眼楚翘,他想该不会怀个男儿吧?念头刚出立即便自我否决了——阮娘有经验,这事断不会判错,余巧叶定会生个软糯糯地女儿! 往黄瓜里加了许多的香醋,楚翘是真爱吃酸,段青舟浅尝一块,眼睛鼻子都皱了,她反倒是吃得很轻松,一个人扫光一盘子的酸黄瓜。 收拾过碗筷,楚翘半躺在床上,眼珠子来回打转,是个冥思苦想的模样。段青舟不打搅她,脱去外裳,再拿一只手松松搂了人,脸往枕头上一放,就要睡觉——妻子身怀有孕,他便是有心思也是不肯去做的。 正是半梦半醒之间,段青舟被搡了一把,迷迷糊糊之中听见楚翘说话——“明日你再去偷些萝卜,切成萝卜丝浇上辣油香醋凉拌了也很好吃。” 段青舟登时清醒过来,他难得的叫起苦,他又不是没钱,何苦去偷? “偷来的好吃。” 楚翘眨巴了一下眼睛,笑微微的,若非仗着怀孕,有恃无恐,她哪敢如此欺负段青舟。 末了,段青舟在心头一叹气,孕妇真难伺候! 第184章 曲扇儿要成亲(上)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曲扇儿在莲花湖边有一搭无一搭的甩着鞭子,劲风卷起岸边一株银杏的落叶,一入秋,满湖的荷花也随着季节枯萎,她的心情就好似那皱巴巴的之一羊叶一般,也是皱巴巴苦唧唧的。 只因宁哥哥不愿意娶她! 楚宁的话说的很明了,宁愿娶头猪进门也不愿娶她。 想她曲扇儿要钱有钱,要样貌……也算得上有,怎地在宁哥哥心里,她一头猪都比不上! 曲扇儿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又气又委屈之余,撅了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让在边上看着的墨衣吓了一跳,练功练得好好的,他又没评出错,怎地小姑娘嗷嗷的就哭了起来? “你哭个什么?谁若欺负了你,你杀了他便是。”墨衣急忙上前安慰,不说还好,越说越生气,曲扇儿哭得更大声了:“你别哭啊,你杀不了,我可替你出手,保管干脆利落,叫他死无全尸。” 望着嚎啕大哭,并要拿起鞭子要打人小姑娘,他也快跟着哭了——难怪师傅说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摸都摸不得,他到底哪惹着这小姑娘了,身为一个独身汉,着实是猜不透女人心啊! 恰巧这时,楚翘与段青舟来访,一入眼,便是曲扇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一脸 鼻涕一脸泪的场景。 “哟,这是怎么个回事?好好的怎地还哭上了?” 楚翘将一匣子当做礼品的甜蜜果子递到段青舟手上,自个提了裙子,去扶曲扇儿起来。 段青舟横了一眼在边上的墨衣,用眼神质问自家暗卫可是欺负了人家姑娘。墨衣读懂了自家主上的质问,手足无措的摇摇头,简直欲哭无泪,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他哪敢欺负? 将人扶到池边的石凳上下坐下,楚翘拿帕子替曲扇儿抹掉眼泪水,道:“本来是找曲老爷的,顺带来看看你,哪曾想一过你这院就瞧见你坐在地上哭,这大的姑娘了,哭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曲扇儿听了,哭是不哭了,抽抽搭搭打着哭嗝:“宁哥哥宁可娶头猪也不愿娶我,更不让我去找他。” 楚翘看一眼段青舟,不是很理解:“他不喜欢便不喜欢,你若无情我便休,何苦纠缠?天下美男何其多,你又有钱,生的也不丑,再去寻一个便是……” 段青舟在旁虽不言语,但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听说一女二嫁也不是甚见不得人之事——照这番言语,若是哪日余巧叶不爱他,带着孩子跑了该怎办!徒留他一人独过余生吗?不成,自个儿必须将妻女仔细看住。 曲扇儿吸了一下鼻涕,眼睛红汪汪的:“可我是十分的喜欢宁哥哥。 ” 曲扇儿成日舞刀弄棒,书读的不多,对于楚宁,却知晓什么是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她说不出什么像样的情话,但喜欢就是喜欢。 “嗯……既是如此,要不帮你出出主意?咱们这多人,总能想出一个好法子。” 小姑娘风风火火的很招人喜欢,楚翘也很喜欢曲扇儿,虽说不是很明白曲扇儿为何如此偏爱一个楚宁。 四人冥思苦想半日,终是没有个好主意,未了,段青舟沉呤一声开了口:“让曲扇儿成婚!” 楚翘亦颌首同意,与其求而不得,不和另辟新欢。 “啊?” 曲扇儿瞪圆了眼,让她抹干眼泪,欢欢喜喜的另寻夫君,宁可剃了头发当姑子去——除了楚宁,她谁也看不上! “只是个幌子罢了。”段青舟说道,一指墨衣:“婚礼既是假的,总得有个假新郎。” “那真新郎呢?”楚翘皱了眉头:“总该不会是楚宁吧。” 对方一点头,显然楚翘猜的没错。 这下该曲扇儿蹙眉头了:“宁哥哥一个活人,他又不愿娶我,如何做这真新郎?总不能将他抢来吧。” 段青舟又是一点头:“偷人可以,抢人又如何不可?可曾听过抢亲。” “啊?” 曲扇儿眼睛瞪得圆溜溜,是个不可置信的模样。 “啧。” 楚翘嗫着牙花,一只眉毛扭着,一只眉毛拧着。 墨衣不动声色的搓搓手,暗道自家主上平时正人君子似的,又古板又正经,真到出歪主意的时候,比谁都敢想,可真真的是个大流氓! 夜间下了一场秋雨,秋雨过后便是明亮亮的月光,此回由段青舟去找了楚宁。 “曲扇儿要成婚了。” 段青舟坐在石凳上,牡丹花艳,馥郁芬芳,衬着他一袭霁青色衣衫清雅秀气,人也越发的出尘绝色。 楚宁摆摆手,拎了紫砂壶,倒出杯热气腾腾的茶来,笑嘻嘻的道:“诶,你打住上回妹妹已经用这招骗过我,如今你再这般说,我是断不相信的。来,且尝尝我这加了木兰桂花的特制丹芝茶。” 段青舟没有接,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小宁,我可曾与你说过玩笑?婚礼定在三日后,你若念着曲扇儿,可去瞧瞧她。” 对方说得真切,也从不玩笑,楚宁脸上没了笑模样,他饮了口热茶,不悲不喜,瞧不出神色:“新郎官是谁?日后我定去好好拜会,佩服佩服他之勇气。” “墨衣。” 茶水里加了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段青舟心中暗想,这茶之味道定是非常奇妙,也只有楚宁有病无医,消受得起。 “二人倒是般配。” 楚宁品着茶,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炸开了锅,果然是那小王八羔子,曲扇儿年小无知,一准是被骗了的 ! 段青舟脸上似笑非笑,他瞧出了一点端倪:“年纪相仿,又常常一块练武,的确般配。小宁,你如此神色,可是喜欢那曲家七小姐?” 楚宁差点被茶水呛到,咳嗽两声,待清干净嗓子眼里的水,他皱鼻子瞪眼睛的去望段青舟:“段栩,莫要胡说,曲扇儿活脱脱一个小姑奶奶,难伺候的紧,你怎地不去喜欢?” 段青舟冷淡道:“余巧叶一个便够我受的了。”他横了一眼楚宁:“莫要说我,你与我实话实说,可是当真喜欢那曲扇儿。” 看他神色认真,不像是说笑,且拿出了一点上级与下级的态度,楚宁言语却是模棱两可:“无丁点喜欢,是太讨厌!我身为楚家嫡子,如今朝中形势你又不是不知,楚家早几年便有意与皇族宗氏联姻。我父母兄弟族人皆在,要如你一般,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若娶了曲扇儿进门当正妻,往后便是千难万难。这话,楚宁放在了心里,没有讲出。 段青舟听了,扫他一眼,沉呤道:“宗氏女子,算得半个皇族,多半比曲扇儿还要刁难任性难伺候,小宁,你多多保重。” 楚宁很是不爽,嘟囔道:“你当谁像你这般,爹不疼娘不在的!无牵无挂,一人倒是省心。” 既探得楚宁的底,旁的也不必多问,段青舟轻轻一笑,满不在乎。 第185章 曲扇儿要成亲(下)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红幔飘扬,烛火摇曳,整个曲府张灯结彩,喜气非常,就连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也披红挂彩。 不为别的,只因曲府七小姐要嫁人了! 曲府金山银山,糟蹋的起,所有操办起婚事来自是十分的铺张浪费,怎么光鲜怎么来。十里红妆自是不用多说,光是宴席便在酒楼里订了一百多桌,就连街面上的花子也有份儿! 只是曲家这婚事办得太快,太急促,满城百姓谁也不晓得这堂堂曲家七小姐嫁的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 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晓得,曲府更是瞒的严实,如此一来,这新郎官反倒成了个话题,上置官吏,下至走夫,全城议论纷纷。 而这新郎也是备下的仓促,就在三日前,才刚刚见过曲老爷与曲夫人。 曲夫人盯着墨衣一阵紧瞧,曲老爷也盯着他看,只不过眼神凶恶的很,活似要吃人。 墨衣被他夫妇二人打量浑身不舒服,因他是小徒弟的的父母,主上又有吩咐,所以正襟危坐,万万不敢出声。 “爹爹,娘 亲,凭咱们家的家世,也用不着攀高枝卖女儿,所以,我想嫁给他。” 曲扇儿挽了墨衣的手,装出一副很亲密的样子,笑嘻嘻的,丝毫瞧不出昨日的悲伤模样。 曲夫人蹙了眉头,没言语,心头有点想不通——女儿前几日还嚷嚷着非楚宁不嫁,怎地一转眼的功夫,就寻了个新欢? 与自家夫人所想不同,曲老爷嘎嘣嘎嘣的磨着牙,恨不得上去活撕这小子:前些日子才走了个楚宁,今日又来个猪蹄子! 在曲老爷眼中,自家小囡千好万好,外面的坏小子全是猪蹄子,一个都配不上。 “凭空冒出来似的一个人,怎能说嫁便嫁?小子,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何以为生?” 曲夫人深明大义,女大不中留,早些嫁出去,她也可放心。他们这样的人家虽说用不着攀高枝卖女儿,未来女婿的路子也总得问清,问详。 以防穿帮,墨衣先前与几人对过话,他按照自家主上的吩咐,清清楚楚的作了回答,脸上也始终带着一点笑模样。 等到曲夫人和墨衣的对话告一段落了,曲扇儿便接了话头说道:“ 爹爹娘亲,虽说他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咱们曲府家大业大,白养他又不是养不起!大不了让他做上门女婿。” 曲夫人饮一口茶,又扫一眼墨衣,面上不动声色。让幺女嫁个只会些拳脚的穷武师,自是很不像话。不过依着她和丈夫的心思,也当真不想让女儿外嫁,照女儿风风火火的脾性,更没几个婆家受得住。即便没有这小子,过些日子,女儿好受些,她也打算给小女儿招个上门女婿。 “我不同意,扇儿,你是爹的心头肉,谁晓得这野小子对你可是十分的真心实意,若只九分真心,咱们可不要!” 曲老爷撅了嘴,像个小女孩一样不满,他挡在了女儿面前,近几十年来的养尊处优,曲老爷硬生生从一个瘦子变成个胖子,一下子便把女儿护得严严实实。 “胡闹!” 曲夫人最见不得曲老爷如此,一下便发了火,将茶盏砸在手桌,两条眉毛全挑了起来:“世上怎有十全的事?你也从未曾对我有过十分的心意,昨天还看新入门的小二十一呢!你说,你是不是瞧上那小狐狸精了!” 不说还 好,越说越生气,曲夫人一腔熊熊怒火全对准了曲老爷,曲老爷此生夫纲不振,最爱的两个女人便是林氏和曲扇儿,最怕的也是夫人和女儿。 一见夫人发怒,说跪就跪,当即认错,曲老爷两手揪着耳垂,双膝跪倒在地,委屈巴巴的望着妻子:“夫人我错了,我昨天不该偷瞄小二十一,我只是瞧她搽的胭脂好看,瞧仔细了好买来送你。” “满嘴谎话,滚去跪算盘!” 曲夫人撩起裙摆,抬腿就给了曲老爷一下。曲老爷身宽体胖不扛揍,哀嚎一声,被踹得趴倒在地,再也不敢多话。 末了,整整步摇,拉拉衣裳,曲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华贵,和和气气的对墨衣说道:“既然我家女儿认准了你,我这当娘的也不忍心棒打鸳鸯,便准了。只是有一点,若在婚后你对扇儿有二心,或是对曲家有所图谋,我有的是手段对付。” 有其母想来必有其女,墨衣摸摸鼻子,觉得楚宁楚大人的日子,怕不会太好过。 既然曲夫人允了,自然也无曲老爷插话的份。曲扇儿又心急火燎,硬是要在三日之后大婚,于是 曲府便急促的操办起喜事。 曲扇儿早早的披上凤冠霞帔,心急如焚的坐在新房中等着段青舟带来真新郎,而楚翘做为女伴也在一旁陪着。 “余姐姐,你说这段大哥怎地还不来?该不是出事耽搁了吧?” 曲扇儿在张灯结彩的新房中来回踱步,今日她如往日一样穿着红衣,不过身上的嫁衣缀南珠着金线,用上好的丝线绣成了莲华红鸢,鬓边照常一朵龙吐珠,却是人比花艳,娇俏非常。 “应当不会,墨衣也跟着去了,总不至于擒不来一个楚宁。” 楚翘摇摇头,人迟迟不来,她心里也总归没底。 “要是宁哥哥来不了,那该如何?” 曲扇儿急得直抓衣角,这一招偷梁换柱,风险可是十分的大,若是不成,怕是日后在人前头都抬不起来。 “到时候再说。” 楚翘瞧瞧木案放着的新郎红装,若是人不能及时赶到,也只有她顶上,来个瞒天过海。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想当初,段青舟都可变做段青青,她又如何不可? 而正当二女忧愁之际,段青舟已到了楚宅。 第186章 我愿娶你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楚宁冷不丁见了段青舟,先是吓了一跳,后是吃了一惊。三分的惊吓,七分的忐忑。惊是段青舟上门,怕不会有好事,忐总是怕教人猜出了心思。 这几日城中的传遍了,曲家七小姐要嫁人,可见并非谣言而是当真。楚宁为此既难过又开心,心中百味杂陈,他是很喜欢曲扇儿,因为喜欢,所以特别的伤心,所以想在曲扇儿出嫁之日,去瞧瞧小包子脸。 可说不爱的是他,厌恶的是他,退婚的也是他,哪还有脸去光明正大的见曲扇儿?不可堂堂正正,只好偷偷摸摸。而这般偷摸,还教段青舟给堵了门! “小宁,可是要出门?” 段青舟扫他一眼,语气冷淡,心头十分的明白。 楚宁情不愿的点点头:“嗯。” 段青舟又问,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因为心头明白,所以怪里怪气:“要去哪儿?” “怎么的,本青天出门还要向你禀报,那本官干脆不出去了。” 楚宁横了他一眼,张腿就往门内迈。 “墨衣。” 段青舟一声唤道。 随即便有个黑影从天而降,出手快如闪电,一记利落手刀,当即将楚宁砍倒在地。 段青舟淡淡笑笑:“扛走,她们该等急了。” 而曲府中的楚翘曲扇儿是当真得急了,以至于瞧见三人归来,曲扇儿险些哭出来。 “莫哭莫哭,你今日可是那新娘子, 万万是不能掉眼泪的。” 楚翘比她年岁大,很有老大姐的自觉,安慰起人十分有一套,曲扇儿一听,立马不哭了——今日大婚,万不能叫宁哥哥看到这幅模样。 “咳,七小姐,您快些准备,该擦胭脂的擦胭脂,该补粉的补粉,待会便要和新郎出门了!可莫要耽搁。” 房外传来了老嬷嬷的提醒,等人脚步声走远,三人登时一阵混乱。 “快快快,给楚宁将衣裳换好!” 时间有限,容不得耽搁,楚翘立马炸开了锅,手忙脚乱的去扯楚宁的衣裳。 段青舟一把拉开楚翘:“总归男女有别,十分的不成体统,你是双身子,到一边歇着,我来。”,妻子给别的男人更衣!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哪怕是哥哥也不成! “哎呀,成成成!把他衣裳给扯了,你们快别愣着了,都过来换喜服!” 情势紧迫,楚翘无暇顾忌自身,一面拿了喜服过来,一面去扯楚宁的靴子。 三人手忙脚乱的脱衣穿衣,一番折腾,终是将楚宁把扮成了个新郎官的模样。而就在这时,楚宁悠悠醒来,睁开一只眼皮,他最先瞧见妹妹,然后是凤冠霞帔的曲扇儿,还有段青舟,以及小白脸子墨衣! “我这是在哪?你们怎地会在一块?哎哟,我脖子疼的要断了!哎哟哟!” 楚宁直起身来,一打量,发现自个竟到了一间喜房当中,还被打扮得披红挂绿,是个新郎官的模样!并猛然惊觉曲扇儿与他相 对应,凤冠霞帔,擦脂抹粉,是个新娘子的装扮! 一时间,楚宁脑子顿时清明了三分,明白了七分——“曲扇儿,城中人人皆谈曲家新姑爷神秘,从未露过面,你这新郎官该不是我吧!”又扭头看看妹妹段青舟,楚宁心想大概自个不知不觉中又被卖了。 段青舟扫了眼楚宁,不咸不淡的道:“我在外头等你们。” 脚步声起,房门紧闭,一时屋内只剩两人。 “宁哥哥……” 曲扇儿开口唤了一声,因为晓得这般做法不甚光明磊落,所以不是太敢说话,声音柔柔弱弱的,倒是比平时要软绵了些。 楚宁看她一眼,心中百味陈杂,说不上喜,也说不上悲,只是一股子酸涩。 曲扇儿这般性子的女儿,楚宁没见过,是疼爱喜欢的,明知不该喜欢,不该去亲近,不该去惦记,却总忍不住要去想去念。否则以他的手腕,若当真讨厌,曲扇儿又如何能进半步? 良久沉默,楚宁开了口:“你与段青舟合伙将我擒来,可是想让我做你新郎?” “嗯。” 曲扇儿重重点了一下脑袋,神色严谨,是个认真模样:“喜欢便是喜欢,做不了假,所以我是十分的喜欢宁哥哥。你可愿娶我?” 她做了准备,准备听楚宁严词拒绝,准备看他愤然离去。余姐姐的话,稍稍听进去了些,若这一次还是不成,她便一人一骑混迹江湖而去,永不纠缠宁哥哥。 “我……” 楚宁心头有千千 结,却不知该说不该说出口——娶曲扇儿进门十分不划算。 “那是不愿意娶我喽?” 曲扇儿勉强一笑,背过身去,伸手摘掉了凤冠,一头长发铺泻而下,她又转身搜寻出那把挂在床前的宝剑,拔出鞘来,冲楚宁展示一番。 长剑冷洌,锋芒寒利,曲扇儿今日上了红妆,红唇黑发,人比花艳,比鬓边龙吐珠还要艳上三分。 心如死灰,也无可留恋,曲扇儿灿然一笑,手执长剑,与楚宁侧身而过:“即使如此,那你我过往就算做罢,我这便去闯荡江湖,来日做个独步江湖的女侠,断不会再与你纠缠,宁哥哥,放心。” 发香花香,擦肩而过,楚宁突然怕了,怕红衣少女一去不复返,从此便是天涯陌路人,纵使相逢,应,不,识! “莫走!” 楚宁急忙拉曲扇儿:“我娶你!我娶你!曲扇儿,你莫走!” 一连数声,声声凄然,楚宁终是忍不住,拉住了心之所念,他哑然一笑,抬起头来,望着红衣少女,笑道:“曲扇儿,我原是不怎样厌烦你的。刁蛮霸道也罢,难伺候也罢,家族利益也罢,我这一辈子只娶一个正妻,便宜你好了。” “真的?” 曲扇儿诧异非常,十分怀疑自个听错了。 “姑奶奶,我骗你作甚!” 楚宁长叹出一口气,觉着这辈子是遭她手里喽,其母必有其女,他以后怕是日日要跪算盘! 曲扇儿登时乐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头扎进了 楚宁怀里,像小猪一样拱了两拱:“宁哥哥,我真的十分十分喜欢你!” 楚宁摸摸她的脑袋顶,幽幽叹出口气来:“只是你嫁与了我,日后回了京城,怕是有日子难捱。可知你爹爹为何要娶二十一房小妾进门么?” 曲扇儿抬眼望着他,摇摇脑袋,显然是不知:“为何?” 楚宁弯腰去捡了曲扇儿的凤冠:“我的小姑奶奶,你当你爹多大能耐?能一个人应付二十多个女子?那些小妾并不是你爹爹要娶的!大多是当地权贵,或是要巴结他的人送来的,做礼物的。” 曲扇儿听了还是很不明白:“那这礼物我不要便可。” 楚宁翻了个白眼:“我的小祖宗,人家一番美意,你倒不领情,可不把人得罪了?所以你爹爹只能将这些女子接回来当做花瓶养在家,并不是见异思迁,不喜欢你娘亲。” 曲扇儿听罢有一点明白,但总觉着对方一语双关,她猜不透便问:“宁哥哥,你与我说这些,可是……” “我的意思是,高门大户不容易,我们簪缨世族也不见得多简单,我娶你进门,日后多多少少,总归会受些委屈吃,你可要想好了。” 楚宁说道,他不愿娶曲扇儿入门,更是因为小包子脸太单纯,很多事情看不清想不透,误解来误解去,难免会伤情。 “我不怕!” 曲扇儿眼神澄澈:“你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不善罢甘休。将来谁给我委屈受,我便还回去!” 第187章 换新郎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曲扇儿要浪迹武林,做那独身一人的女侠,那可是万万不行的,楚宁活了二十一年,所做所为都在为楚家谋划,如今任性一回,总算不得甚大错。 至于那宗室女,寻个庶出的娶了便是,家中有出息的兄弟,又不止他一人。虽说嫡子和庶子总归有差别,但只要姓楚,终究差不到哪去。 当真是娶了个活祖宗进门! 楚宁一瞬间想了很多,他一面想,一面去拉了曲扇儿的手,双管齐下,嘴上还道:“走罢,该出去了,教人等烦了可不好。” 宗氏女倒还好说,若是带曲扇儿回楚家,父亲母亲那不好交代。他望了一眼曲扇儿——小包子脸除了有钱,便是有钱,除此之外挑不出第二个好。准会被人说成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哪能和皇家的金枝玉叶比? 楚宁脑袋大了一圈,转念一想,凭楚家的地位娶个郡主便是顶天,宗氏一代代传下来封地不多,全凭朝廷的赏赐和俸禄过日子。闲言碎语不必怕,曲扇儿完全可以拿银锭子砸死那些个说闲话的嘛! 无知无觉的出了门,楚翘瞧见二人手拉着手出来, 一副和和美美的模样,提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是吐了出来:“还以为你们不成,正愁该如何收场呢!” 曲扇儿难得的一羞,低了头,眉梢眼角全是情意,喜滋滋的说道:“宁哥哥答应娶我了!宁哥哥,你说是不是?” 楚宁满脑子的想事,旁人说什么他便答什么:“嗯,是。”曲扇儿听了,心里如吃了蜜糖一般甜——她女追男追的艰辛,如今总算是成了这正果。 楚翘向来拿曲扇儿当妹妹瞧,她看着也高兴,她一手挽了段青舟,一面招呼二人:“楚大人,曲小姐,你们快出去,好让旁人瞧瞧你这正儿八经的新人。” 曲扇儿听了,拉着楚宁连蹦带跳的就往外走,小脸上全是笑意,美滋滋的。 而楚翘则是憋了满眼眶子的眼泪,险些要哭出来,段青舟瞧了,伸手抚去妻子的眼泪,柔声问:“明是好事,你怎地还哭上了?” 楚翘摇摇头,眼泪婆娑的望着丈夫:“我没事,怀了身子,伤春悲秋,心绪自是要比旁人起伏大些。” “有劳你,辛苦了。” 段青舟去摸了楚翘微微凸出的小腹,眼神温柔的紧——生儿孕女是千般的不容易万般的艰难,总该多对余巧叶补偿些。 楚翘望着他,自 从婚后,段傲娇发脾气拌嘴的次数少了,是个丈夫样,而如今越发像个父亲,她算是捡到宝了。 墨衣蹲在房顶是一派欲哭无泪,师父与他讲山下的女儿是老虎,以至于他至今是个独身汉,日日看着夫人与主上你爱我疼,这滋味还不如让他去典狱司待着! 而另一边,曲扇儿与楚宁出了院子,候在外面的曲夫人曲老爷同时倒吸一口凉。 打量一番,背后再无旁人,曲老爷的张嘴的更大了,有生之年第一次犯了结巴的毛病:“女儿,我……我女婿呢?” 曲夫人也望着女儿,也是个不可思议的模样,纵使她在商场浮沉多年,早已磨得八面玲珑,如今仍是一团狐疑:“扇儿,前日的那小子去哪了,怎地来的是楚大人,你二人一身喜服,这是要作何?” 曲扇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嘻嘻,娘亲爹爹,宁哥哥答应娶我了。” “啊?” 曲老爷更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先是他退的婚,如今倒要转过头来娶你,这是个什么说法。” 曲扇儿想了想,笑的没心没肺:“前日事归前世,今朝算今朝!怎可并做一谈。” 曲夫人也急了:“那你前日带来的那小子呢?” 曲扇儿眨巴了一下眼:“那是我 小师傅,帮我打谎的,否则您夫妻俩,哪肯给女儿办这婚礼。” “你你你,曲扇儿,你简直胆大包天,任性妄为,不知好歹,这是要气死我呀!” 若不是曲老爷在旁扶了一下,曲夫人几乎要晕倒,她早知女儿精灵古怪,没她不敢做的事,哪曾想到女儿竟然会来偷梁换柱这一招,换的还是新郎倌! 曲老爷也气得够呛,颤颤巍巍的指着楚宁,咬牙切齿骂道:“你个穷当官的,前头退婚,后头又来娶我女儿,这叫什么理,怕不是要图谋我曲府!” 楚宁瞪大眼睛望着曲氏夫妇,冲夫妇二人摊开手掌,表示自个很无辜:“实话与您说吧,我也是被这姑奶奶算计,绑来的。事出从急,全城谁也不晓得这新郎官长甚模样,总归我娶曲家七小姐也倒无妨。” “娶你奶奶个腿,我姑娘能嫁给你这个穷当官的?嫁过去喝西北风吗,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曲老爷暴跳如雷,上前一步,是个要撕人的模样。 楚宁不慌不忙,微微往后一退,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曲夫人,这新娘新郎还不出去,恐怕要惹人非议了。我不要脸,无大关系,闲言碎语是经得住的。你一家老小俱在清河县,教人成天 说东说西,怕是不好过。” 曲夫人突然觉得这白面猴似小子奸滑的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女儿又心心全是这楚宁,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的确,楚宁是官,可以不要脸皮,不怕让人议论,但为了自家声誉着想,曲夫人挥挥手,让曲扇儿领着楚宁出去了。 二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宾客们全都诧了舌,敢情传的满城风雨地曲家姑爷居然是本县县令,堪称青年才俊的楚宁楚大人! 在座的宾客多是青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不认识本地的县太爷啊?难怪瞒得这般紧,原来曲家这是攀上了官亲! 在坐中人有眼红,也有佩服,更有称赞,瞧瞧这一对璧人,曲家小姐生得娇俏,县令儿爷长得俊俏,多好瞧的一对小夫妇,将来生下的娃娃一准是金童玉女! “夫人,咱们该出去游街了。” 楚宁狐狸眼笑得弯弯的,这回是个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笑,满心满眼全是曲扇儿。 “好。” 曲扇儿也跟着笑,笑的没心没肺,眉梢眼角却全是绵绵情意。 今夕银河凭鹊度。相遇。玉钩新吐照云屏。行旆雍容留宴语。将暮。方携珠袖到山亭。寂寞江天正云雾。回顾。不应中有少微星。 第188章 正反锅贴 衰荷滚玉闪晶光,一夜西风一夜凉。雁阵声声蚊欲静,枣红点点桂流香。 白露,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这年头男人太精!此是余金莲近来得出的新体悟。 余金莲最近过得很糟心,男人是周璇了不少,可没一个叫她称心如意的!她是生得美,又会打扮,很有几分姿色,堪称貌美如花,香喷喷的一块饵,于是她的价码除了钱和衣裳外又多了一条:“名门正娶,大红花轿讨她回家!” 谁知这一条比要钱还难办,好些男人宁可多给钱也不愿答应讨她进门。有的开始满口答应,待吃到了饵,又变了卦…… 想到这,余金莲幽幽的叹了口气:“哼!这年头的男人想尝鲜又怕烫手,光是一堆怂货!” “女儿啊,莫急!这种事急不得。”余氏看了姑娘一眼,微微笑了笑:“心急哪能吃到热豆腐?凭着你的姿色,还怕将来没有好日子过吗。” 说的是,咱这块香喷喷的饵,专门引鱼上钩。 余金莲亲昵的挨着亲娘老子坐下,掏出面小镜,侧着脑袋左右一照,细细掠了鬓发,又对着镜中娇媚抛去个媚眼,她觉得自个生的真是挺美,有十分当富贵太太的资本。 至于近来村里传起的风 言风语,余金莲倒是满不在乎,她就是要钱,就是要过好日子,旁人眼红便眼红去吧!左右是咱的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趁着年轻漂亮风光一番,老模喀嚓想的谁瞧你! 充分满足自身的水仙情结后,余金莲想起了许久见过的妹妹,很得意的问起自家娘老子来:“娘,这些日子巧叶过得怎样?可要被段家撵人了?” 余氏拿着手头的针往头皮上蹭了蹭,低头穿进一根线去,道:“听邻居大娘说有身孕了,半夜三更的,段家儿子还起来替她偷菜瓜咧。” “哈!” 余金莲笑起来,笑得前扑后仰,花枝乱颤:“半夜里起来偷菜?也不嫌丢面儿,余巧叶可真会支使人!” 等笑够后,余金莲一甩香帕,身姿袅袅:“得,我去瞧瞧!瞧瞧这段家儿子脸都不要了,平日里是如何个宠余巧叶的。” 闲来无事做,她这一去定是要找找楚翘麻烦的。一路风吹荷叶似的摆到段家,余金莲却扑了个空——楚翘与阮娘一道出门去玉泉镇上买些新鲜的瓜果了,如今只有段青舟一人在家。 而段青舟执着一把精巧的小剪,正在修剪一盆含苞的秋菊,小剪停停顿顿,修剪的十分细致,见余金莲花 枝招展的过来,一眼也不愿搭理。 余金莲左看看右瞧瞧,没找着楚翘,心知是扑空了,跺跺脚便要打道回府,可没走两步,她又停了步子,一双杏眼在段青舟身上来回打量。 往日便知这段家儿子生的好看,如今再细细一打量,越发的俊俏,一青衫,一银簪,就这般站着,真叫个玉树临风。 她有一点动心,或是说段青舟着实是风华绝裳,足以让人一眼动心,总之,余金莲很乐意亲近段青舟的。 “段家哥儿。” 余金莲开了口,笑的妩媚,照着对方的年纪,唤了一声哥儿。 段青舟不理她,只低头修剪花枝,他手中小剪咔嚓一声,竟剪去了一朵泛青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你怎地不理我?” 香风袭来,余金莲扭着一把细腰,步袅婷婷的凑到了段青舟面前,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娇声嫩气,能把男人骨头酥软了。 段青舟见对方很有几分狗皮膏药的架势,十分不耐烦的抬了头,心头厌恶非常,但念在巧叶与她毕竟姐妹一场,嘴上还是给了她几分体面:“家中妻子不在,你与我独处一处,十分不妥,还望善自珍重。” 哪知余金莲笑的更媚了,她一只手轻轻搭在段青舟的肩 上,另一只手去挑对方的下巴,笑得有些浪荡:“怎样,我生的可美?” 段青舟一语不发,只是眉头紧蹙,并在暗中撇嘴——癞蛤蟆顶着花骨朵,丑的跟什么似的! 见对方蹙眉,余金莲微微不爽,问:“余巧叶摸得,我碰不得吗?”她凑得更近了,用身子去贴段青舟。 “离我远些。” 段青舟手上的小剪停了下来,一双凤眼半眯着,平添几分阴鸷,难得的怒了。 余金莲不以为然,她认准了段青舟不敢拿她怎样,莫不是还敢打人不成?于是很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段青舟无楚翘的诸多顾忌,又是被扰的心烦意乱,事不过三,有一有二已是极限——“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了余金莲姣好的面容上。 “你打我……” 余金莲捂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对方。 “打你又如何,莫不是还要挑日子么!” 说话间,段青舟冷眉肃眼,哪是玩笑?当即又给了她一耳光,正好与先前扇在左脸上的巴掌对衬。 扇完耳光后,他拍拍手,神色冷冽,语气漠然:“滚远些,莫要让我再度出手。” 段青舟有涵养,向来不对女人出手,而经他好言相劝,余金莲仍是讨打,怪不得谁 。况且,对于妻子外的女人,他是谈不上怜香惜玉的。 “你!” 余金莲眼睛瞪得圆溜溜,气的脸都要歪了,话更是一句说不出——她从未想过凭借自个的风情,容貌,竟会有男人对她避之若浼! 段青舟冷的扫她一眼,语句中满是威胁:“可是要我请你出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岁小儿都懂的理儿,余金莲自是明白,当即捂了脸,气哼哼地往外走。 恰巧,楚翘这时也与阮娘一道回来,正好与余金莲碰了个面,瞧见对方气冲冲的往外走,也不般耀武扬威一番,楚翘心中顿时生疑,这货不是甚好人,来我家做甚?莫不是…… 楚翘连忙回了院子,瞧家中如常,并无二样,这才松口气,问起段青舟为了何事,余金莲过来又是为哪般。 段青舟剪下一片绿叶,想了想,道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原是余金莲见段青舟生的好瞧,便起了勾引之心,哪知这段家儿子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又硬又臭,石头似的个性,结果没讨着好不说,还教他给了两记正反锅贴。 “好样的!坐怀不乱,倒有几分柳下惠的风采。” 楚翘笑的眉眼弯弯,心里真是爱死段青舟了。 第189章 暗中使坏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余金莲照照镜子,啧了一声,骂了一句,这段青舟下手也忒狠了,过了三日,脸还是肿的,咱可是靠脸吃饭的! 俗言,打人不打脸,这是存心叫人难堪!余金莲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受了欺负只会哭,狗咬她,她也得咬回去。 “啍!” 余金莲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昨日她听村里的长嘴婆娘说余巧叶最近正在村里找能做细活的木匠呢。 不趋机拿此事开刀,可不是她的做风,总而言之,万不能教余巧叶顺顺利利的讨了好去! 即便是身怀有孕,楚翘也免不了为鹿茸一事操劳,既是要走包装营销,自然得在这方面好好下手。趁着肚子还小,能走动便多走动,她早日将事情办完,好等月份大了安心在家养胎。 说来也怪,这些日子十里八乡的本匠家,她全跑了一遍,腿肚子都瘦下一圈,愣是没能找着一个能做细活的木匠! 要不是接了旁人家的活计腾不出手来,也有不肯做她活计的,凭楚翘左说右说,千求万求,磨破嘴皮子也不肯。 这日,村里的长舌妇说起隔壁西村新搬来一户姓 王的手艺匠人,给大户家打的梳妆台,镜子框上都是细细雕了西番莲,有十分的精巧。 楚翘一听,觉着有门,拿了两只腌好的油鸡咸鸭,算作礼物登门拜访去了。 因离宝河村算不得远,又有不少熟络人家照应,撒泼打赖哀求一番,段青舟阮娘磨不过,只好放她一人独行,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条条道道说教了一通。 “晓得了,晓得了!” 听完说教,楚翘脑袋都大了一圈。虽说不耐烦,烦着烦着也都记住了,一人独身上路,又比不得以前,楚翘行的十分稳当,以至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 打听清路,到了王木匠家,楚翘先是三叩柴门,等人出来再抹个笑脸,最后再把油鸡咸鸭一亮,拿出了十分的诚意:“我是来请王师傅做活计的。” 来开门的是个婆娘,约莫三十来岁,应是木匠老婆一类的身份,木匠老婆先是一拧眉毛,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这才把人放进来:“俺男人正在屋里做活,你自己与他说去,我做不了主。” 楚翘点点头,将礼品交给木匠老婆,稳稳当当的迈了步子,朝屋子而去,走的不紧不慢。 木匠家齐齐整整三间房, 正中间的堂屋房门半掩,传来一阵刨木头的声音,大概人在堂屋,楚翘探头一望,只见满地的木头花,还有个壮硕的汉子拿根刨花在一下一下的推木头,多半便是那王木匠。 “王木匠?” 楚翘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她没敢进去——屋里乱七八糟的,平时栽个跟头也就罢了,如今是双身子摔不起。 听见有人喊,屋里的王木匠停了手上的活,先在一边的水盆里洗了手,这才出来,湿手还边往衣服上蹭着:“姑娘,我是王木匠,你找俺有啥事?” 楚翘笑了笑,道:“我这有个活计,想找个人干。工钱好说,木工活必须要好,我那是细活计,做出来的东西定是要精巧的。” 王木匠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姑娘姓个啥?” 楚翘心生奇怪,暗道这年头请人做活都得实名,怕我跑路拿不着工钱吗?总归无关痛痒,楚翘腹诽后,还是应答了王木匠:“我母家姓余,从人余。” 王木匠一听,拿手摸了下脑袋,咧了大嘴笑笑:“这活……怕是不行,先前来了个姑娘,给了俺一笔银子,叫俺不许接余姑娘的活儿。” 难怪这几日屡屡碰壁,敢情是有小人故意刁难。 楚翘立马起了戒心:“那姑娘长甚模样,年纪多大?” 王木匠想了想,拿手比划了一下,道:“十八九岁,比你高些,杏胡眼儿,柳叶眉,生的挺美。” 楚翘又同,心中很有几分数:“那姑娘是叫金莲么?” 王木匠摇摇脑袋,一指对房:“人家姑娘的名号,俺一个木匠,如何好打听?那个姑娘正在前边,让俺婆娘招呼着喝茶,你自己去瞧瞧吧。” 楚翘点头,径直朝对房走去——她要瞧瞧,这般暗地里做鬼的人是不是这货! 嚯的推开房门,木匠老婆正和一个女子有说有笑,正吃着茶,冷不丁瞧见有人冷冰冰的站在门口,木匠老婆和女子同时止住动作。 “客人与俺家当家的商量好了?且先坐一会,俺这就与你泡茶去。” 木匠老婆认出来者,起身招呼,楚翘一言不发的望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穿身藕粉色的缎子衣裳,搽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正是余金莲! “好,劳烦您给我泡盅茶。” 楚翘不动声色的坐在余金莲对面,声音冷冰冰的。余金莲也没想到会在此地露了馅,人往椅子里挪了挪,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两人相对无言,缄默了好一 阵,未了,余金莲沉不住气先开的口:“余巧叶,不许装聋作哑,我可不怕你!” 楚翘打量她一眼,笑笑:“我当是谁呢!敢情是你呀。说吧,我如何得罪你了,要这般对付我。” 事情败露,也无演戏的必要,余金莲哼出一声:“得罪?你得罪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凭甚段家儿子这般好的货色让你余巧叶一个贱种捡着!凭甚你个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过得比咱好! 她哪得罪她了?总之楚翘觉得很冤枉,也不打算跟余金莲讲道理,一只手往袖里扰了拢,也不打算与余金莲大打一场,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既是如此,那我也没甚可说。余金莲,你以为包下十里八乡的木匠,我就没办法了么。” 余金莲知晓今时不同往日,余巧叶自然不是当初那身无分文的受气包,可段家一破落户能有多少银子?所以很是不放在眼中:“嘁,你有办法你尽管使。” 楚翘起身弹了一下衣裳,笑微微的,实在瞧不出有半分的生气:“那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走着瞧!看谁怕谁!” 余金莲不甘示弱,她不信,余巧叶会舍得出比她更高的价钱请木匠。 第190章 道高一尺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余金莲背地里敢玩阴的,你有张良计,我没过墙梯吗? 楚翘连夜去找了楚宁,虽说天气未转凉,到夜里终究有些风寒,段青舟不放心,拿了镶皮毛的披风给妻子穿上,再取一条围脖给妻子缠上,转身又捧出一对毛茸茸的捂耳罩,是个要过冬的样子。 天不怎的冷,楚翘怕捂出痱子,一番拒绝,急急忙忙的上了车,对车头的阮小六做了个口型,是“快走”二字。 小六有眼色,扬鞭一抽,心头则是不住暗笑,因为马车跑起来了,段青舟还拿着捂耳罩在后边猛追,直到翘姐百般无可奈何,让他一同上车,才算完事。 裹的活像要在山里过冬,楚翘窝在马车一角,冲段青舟翻了个白眼:“这都还没到寒冬腊月,便教穿成这个样子!不怕捂出一身馊汗,招蚊子么?” 段青舟外冷内热,不是个喜怒于形的人,只在家人面前哭笑过,此刻替妻子拢拢披风,因对方不是独身一人,所以格外的有耐心:“夜里秋风发凉,你现 在不比常人,着了风寒是用不得医药的,多加小心总归不是错。” 楚翘不是胡搅蛮缠的一类人,只是怀有身孕,脾气自然而然的大些,爱生气些,她听了段青舟的话,觉得有几分理,气哼哼的别过头,嘴上终究是不埋怨了。 连夜赶车,总算在天亮时分,赶到了楚宅。 楚宁听闻妹妹肚里有了小外甥女,乐得合不拢嘴,一颠颠的傻笑,放话要把家里的布料全搬来给小外甥女做衣裳穿,把家里的林芝全拿来给妹妹补身子。 楚翘找他不是闲聊,连忙制止正在大发神经的楚宁:“楚大人,我今日找你,是来讲正事的。” “还有甚正事能比的上妹妹!”楚宁一想到十个月后便有软软糯糯的小侄女可抱,简直乐得没边儿:“天大地大,妹妹最大!快快,你们快将府中上好的吃食,茶品,衣料通通搬来!好让我妹妹带回去!” 瞧他很有把宅子清空的想法,楚翘是万般的无奈:“啧,楚大人,这是做什么!段家总不会短了我的吃穿用度。我找你当真有事!” 这般一说,楚宁才回过头来,睁 着双狐狸眼望着妹妹。楚翘长叹一声,道:“楚大人在清河县城中一呼百应,我想劳您替我找两个手艺顶好的木匠。” 楚宁不解:“木匠,妹妹要盖房子么?” “不是。”楚翘摇摇脑袋:“我要寻的木匠,是用来做细活,可在木头上雕花的匠人。” 妹妹有求,做哥哥的如何能不答应,楚宁听了,很得意的一拍胸脯:“这事你便包在我身上,且在哥哥这用过午饭,我立马着人去办,保管晚饭之前给妹妹找来。” 虽说楚大人是有病无医,但对自个向来十分的上心,办事也算靠谱,楚翘颌首,想了想,又从挎着的小竹篮里你出一朵红艳艳的丹芝——上回三只傻狼孝敬她的,念着楚宁视芝如命,此回便给带来,算是敬花献佛。 楚翘笑得眉眼弯弯,满面春风:“楚大人,这个请您收下,日后还得劳您一件事。” 见了丹芝,比见了亲娘还亲,楚宁抓起来就往脸上蹭,笑的都痴了,嘴里不住的念叨:“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甭说是一件,便是一百件,姐姐哥哥我也应!” 楚宁身为清河 县令,办事也当真牢靠,当天吃晚饭,便从县城的各个犄角旮旯,找来了十个匠人,都是能在木头上雕出花来的巧手。木料则是让匠人们自带的,料钱待会结算。 楚翘笑得满面春风,和颜悦色极了:“工钱好说,只是我这活是细活,别的也不要求,只要做得好做得精做得漂亮。” 匠人们从被县太爷叫来,直至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始终不知主顾到底要自个做什么,此时不由发问:“那到底要做个什么?主家,你这是要打个盆还是要雕花,总得说明白了,咱们才好给你做。” “我要做的东西也不大费事,就让你们给我打一些木头匣子。”楚翘抬手比划了一下:“要四四方方,薄薄的,还得在盖儿上细雕出花朵来,木兰牡丹海棠勺药各来上几种。” 匠人们听了都统一在心里发出疑问——做得这般精细,是要用来装什么稀罕宝贝? “都别叨叨了!叫做甚么便做甚么!” 楚宁开了口,碍于县太爷的官威,木匠们谁也不敢多说,拿了家伙什,嘿哧嘿哧的开工。 楚翘笑而不语,是个 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木头匣子做出来是要拿来装鹿茸的,之所以肯在这方面花功夫下大钱,是因为得让她家的茸一看着就贵气。 同样的橘子,包装好的与零散的放在一块,一眼看去定是包装了的要好品质! 等到第一批匣子做出来,已是三天后,不负所望,楚宁有病无医,找来的匠人却十分靠谱。 做好的木匣子一溜摆开,三寸长,一尺宽,方方正正的摆在架子上,通一漆成棕黑色,十分的顺眼。 花样有民间的牡丹花开富贵图,松鹤延年,洪福齐天,此外还有单独的草木图,如木兰、牡丹、芍药、海棠、莲花,全是寓意极好的花草。又经巧手匠人一番雕琢,越发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楚翘对此很是满意,先让人各捡了一个花样送到曲府经曲老爷点判。自己则是留在楚宅继续观看。 哼,余金莲当她离了宝河村,就没办法么?殊不知她靠山多着呢!即便楚宁不帮这个忙,不是还有曲老爷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冤业随身,终须还账。想玩阴的,那就奉陪到底,她可不怕! 第191章 魔高一丈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余金莲敢在背地里玩阴的,她便奉陪到底。 从楚宅回来,楚翘领着阮小六,拿着银子出门跑了一趟。她管这些日子寻访过的木匠家里都送去了银两,并拍着胸脯放出话来,只要肯接她的活,工钱十分的好说。 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哪个不想多挣几份钱?当日正午,一群手艺人便齐齐上了余家小院。 “金莲姑娘,这银子您收回去吧。” 为首的王木匠拿出前几日余金莲送来的三两银子。 余金莲不解,挑着眉毛问:“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王木匠一脸的难为情:“巧叶姑娘这活计俺们愿意接。”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是一家姊妹,何苦这般为难呢?” “怎么?嫌钱给的少?余巧叶她出多少?” 余金莲脸都气歪了,暗骂道你一个卖力气,臭汗往地上摔八瓣的东西也敢来说教我?但这话她没敢讲——对方人多,惹恼了不得捶自个? “这个……” 王木匠人老实,本来是念着接了楚翘的钱,再拿余金莲的钱可就不厚道了,故前来还钱,哪想会惹 出这么一遭,犹犹豫豫的不敢说——这俩人不像姊妹,倒像是仇敌,互相卯足了劲呢! 未等王木匠开口,有一个小年轻沉不住气,说道:“怎么的,巧叶姑娘开了五两价钱,金莲姑娘才给了三两,不用多说,咱们肯定是给巧叶姑娘干活啊!” 余金莲一听,瞪圆了眼儿,恨不得现在就上段家活撕了楚翘:小贱蹄子,还敢使这一招?明显是跟咱杠上了!她若是不跟,岂不是要教人小瞧了去? 又仔细一思量,小蹄子舍得下血本,出五两银子雇个木匠,一准是要打甚十分要紧的玩意,咱不打年糕也要蒸上米,万不能平白让她成了事! 余金莲眼珠子一转,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开了口:“各位大兄弟,余巧叶出五两,那咱出八两!可足足多三两,这一不要你们做活,二不要你们费力气,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般便宜,自个儿去算。” 小年轻就是猜准了这姊妹二人不和,互相抬杠,眼瞅着余金莲这边多了三两银子,账迷了心窍,笑嘻嘻的表示同意,蹬开两腿上段家还钱去。 还有一部分木匠是想着这买卖划算,不消出力,还有钱拿,八两 银子,足抵得上大半年的工钱了,纷纷倒向余金莲这边,跟在小年轻屁股后面还银子去了。 王木匠也跟着去了段家。 楚翘端着一盏茶,慢条斯理的饮着,她今日一改往常模样,涂粉擦脂,又带上金银首饰,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打扮得很贵气。 一面听着小年轻夸余大姑娘如何如何大方,如何如何豪爽。未了,她微微一笑:“余金莲给你们八两,回去告诉她,我这边出十两。” 底下的木匠一通欢呼,纷纷又折回余家。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都想多赚些银子,楚翘不怪也不喜,心中毫无波澜,始终是淡淡的。 而王木匠顿了脚步,不肯抬腿,他越想越不对劲,这姊妹二人抬杠,一出赛一出,比唱戏的还热闹,墙头草似的搀和进去怕是不妥。一思量,索性不掺和了,直接上段家还楚翘银子,他哪家的钱都不要! 再说那边,小年轻领着一堆木匠折回余家,冲余金莲道出在段家所闻,并适量的添油加醋两句,小年轻年纪不大,但心里很有数,晓得只要这两姊妹抬杠,他们便有的赚! 余金莲气得七窍生烟,同时越发认准楚翘要这 群木匠来,定是做十分要紧,耽误不得的活计,所以一咬牙,心一横,道:“我出十五两!比她多,回去告诉那小贱人,老娘要非不叫她如意!” 楚翘听了,微微一笑,饮着还未凉的茶,不喜不怒:“我加到十八两。” 余金莲不肻认输,继续追价,反正她有钱,出得起。楚翘神色淡漠,对方追,她便加。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已然叫到三十两。 “二姑娘,大姑娘那边已经叫到三十两了。” 钱不怕多,心花怒放的小年轻喜眉笑眼,咧出了一嘴白牙,他简直要开心死了——好一桩美事,一天就挣了几年的工钱! 楚翘坐在苦楝树下,刚好喝完一盅茶,她将茶盏放下,腕子上的一对玉跳脱,太阳底下莹润得漂亮。 人往椅子里缩了缩,眼睛微微睁了大些,加之年纪不大,楚翘很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那成,你们归我姐姐了!三十两银子请个木匠,我可跟不起。” 本是以为还要加价,众人一听,登时白眼乱翻,嘁声遍地,一改先前的态度,都十分的鄙夷——没钱还要装阔!真叫人瞧不起。 他们也不是很生气,总归还有个余大姑 娘等着,怨声载道中,小年轻领着众木匠去了余家。 楚翘耸耸肩,满不在乎,而一盅子鸡汤却是端到了面前,段青舟正看看她。旁人的闲话可满不在乎,来自丈夫的关爱,却是不能视而不见。 楚翘哀嚎一声,拽着对方的袖子乱晃起来:“我日日喝鸡汤,顿顿喝鱼汤,怕是怕是整个村子里的鸡,整条多宝河的鱼都要遭殃了!段青舟~段哥哥~你饶了我吧!” 俗言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癞蛤蟆降怪物。 “这鸡汤里加了枸杞当归,又在火上炖了三个时辰,用来滋补最是适合,听话,喝了。” 段青舟不听她的,一双凤眼直直的望着楚翘,非要妻子喝了不可,楚翘撇过脑袋,硬是不喝。 两人大眼瞪小眼,是个不分上下的怄气情景。 对方不肻让步,忽然楚翘计上心头,她对着段青舟笑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越凑越近,最后嘴唇就贴上了对方的面颊。 段青舟哆嗦了一下,只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酒,半边身子都麻了,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直蹦出来。 与此同时,楚翘趁机起身,撒腿就跑,待段青舟反应,人早已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第192章 余金莲闯祸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咱们去找余大姑娘要钱去!” 小年轻俨然成了领头的,一呼百应,都抢着要去捡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事——三十两银子不少了,足抵得上一整年的工钱,够买两亩好地,置办一间小屋了! 虽说余二姑娘抽身而出,并不肯再加价,但总有余大姑娘的一份银子等着!所以木匠们走的很痛快。 人齐刷刷的到了余家小院。余金莲叹上一口气,以为这些人是来报银子的,所以倒竖了一双柳叶眉,带着三分的怒意:“怎么个说法?那小蹄子加到多少了?” 余金莲有钱,往高大户那弄来的银两还有不少,可这银子涨水似的往上涨,纵使她再有钱也颇为吃不消。 “嘿嘿。” 为首小年轻干笑两声,搓搓手,仰起一张脸:“大姑娘,你妹妹她追不起,不加了。” “啥?” 余金莲脸色由红到青,再由青到绿,最后苍白了。似是不信一般,她沉着脸上前一步,直勾勾的瞪着那小年轻:“你说那贱人,撤手不玩了?” 小年轻见她这般模样,憷的慌,点点脑袋表示没扯谎,两手一摊,开了口:“你妹子看着贵气,其实就是个缎子被面麻布里,外头光鲜,哪有大姑娘豪气!加不起价,只得撤手。” ? “老娘这就去撕了她的大胯!” 先前她想余巧叶是非要这几个匠人不可,没了人便完不成要紧事,才傻乎乎的跟价抬杠,存心使坏。余金莲嘛,要说傻也傻,要说不傻也不傻,如今中了计,倒是很快的反应过来,铁青着张脸,张牙舞爪的就要去段家撕人。 谁知还没等她迈出家门口,小年轻为首的木匠就将人给拦了下来:“诶,余大姑娘,你们姊妹之间仇怨,咱们管不着,但咱们这帐……还是先算算的好。” 对方仰着笑嘻嘻的一张脸,余金莲正在气头上,满心满眼只有撕了楚翘这独独一件事,这会子便是亲娘老子也顾不上,怎肯将这几个卖臭汗的放在进眼里。 况且,这里的木匠少说也有一二十个,每个按三十两来给钱,不得将她掏空了?余金莲最是心疼银两,只因银两全是她卖笑倒贴来的,如何舍得,心一动便要赖账,她挑了眉毛,既跋扈又嚣张,恶狠狠的骂道:“给我滚开!” “怎么着?姑娘是几个意思?” 小年轻瞧出对方有一点赖账的意思,说变脸就变脸,先前还和和气气,如今却是挺身挡住余金莲的去路,凶神恶煞的不让走,翻脸比翻书还快——煮熟的鸭子想飞,他可不干! 对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很不好惹, 余金莲难免有点怂,后退了一步,嘴上仍是不饶人:“又没说不给,你急个什么,总得让我收拾了那小蹄子再说!” 小年轻呵呵一声冷笑,不吃这套,痞里痞气的一扬脑袋:“不成,先见了钱,再放人。”这小子很奸,知晓余金莲不情愿掏钱,加之余氏母女俩的丑事都传遍十里八乡了,着实没个信用,所以不肯轻易松口。 “就是就是,见了银子再说!到时你要到那天上去,咱们也不拦你!” ???谁都想平白得笔横财,更何况是这些臭汗珠子摔八瓣,穷的只剩手艺的木匠,又有余金莲许诺在先,总归占了理,所以一群人都不肯放过她。 “这……” 对方人多势众,余金莲不由胆怯,畏畏缩缩的往后一退,她后脑勺又没长眼睛,这一退却是撞上了闻声出来看热闹的王氏。 “哎呦!” 王氏挺着近九个月的大肚,日常行动与已十分不方便,让余金莲不注意一撞,险些栽倒在地。所幸朱老太太在旁陪着,眼疾手快,捞了一把王氏,飞快的将人拉住了,总算是倒下去。 热闹没看到,还险些摔了一跤,没什么好气的王氏被朱老太太扶着站稳,翻了两眼,张嘴开骂:“这大个人,也不长点眼!撞了我,你可赔得起!” 孙媳妇肚里的重孙子 ,对朱老太太来说,那是天那是地,那是天皇老子,比刘顶柱这命根子还要珍贵,余金莲胆敢冲撞了,老太太也毫不客气,一指头一指头的往孙女脑袋上招呼。 余氏不在,余金莲没甚底气,又不对在先,所以不是很敢招惹王氏,只管低了脑袋挨戳挨骂,并很委屈的过嘀咕了一声:“又不是故意的,我没瞧见你那。” 王氏见她撞了人还不肯认错,简直不把咱放在眼里,哪肯这般轻易放过!眼珠子一转,生出了主意:“奶,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咱们也别骂金莲了。” 一瞟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群木匠,王氏甜笑两声,话锋一转,眼光狡诈的像只狐狸:“只是不晓得咱家怎个来了这么多人?金莲妹妹,不是嫂嫂说你,这没钱就不要跟着人瞎叫唤,搭起戏台卖螃蟹,货色不多架势大。” 王氏心眼多,但和余金莲比起来,大哥的二哥,谁也不比谁高明,妯娌俩之间闹事,无非就是夹枪带棒的甩上几个脸子,不至于要置对方于死地,更上升不到非要闹出人命的地步。 余金莲心高气傲,一听王氏这说法,顿时不乐意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拿咱说事吗?还踩咱尾巴! 世人或多或少都要些脸面儿,王氏存心要教余金莲抹不开,呵呵一笑,笑的满 脸假春风:“这下可好,拿不出钱来丢人现眼么?奶,你说这事该咋办?” “咋办?凉拌。拿不出银来,让她自个担待呗,莫不是我还有银子替个赔钱货了事?” 朱老太太一斜眼睛,也是皮笑肉不笑,比王氏更阴阳怪气——甭管是大儿子家的还是二儿子家的,只要是丫头片子,咱一律不上心。 余金莲心比天高,又生得美貌,自视甚高,眼见家里的两个人还合起伙来羞辱她,眼睛都红了:住咱的,吃咱的,用咱的,还敢数落起咱?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脾气一下上了头,王氏怀着崽打不得,老家伙还收拾不得了么? 从小到大没吃过她一粒米,没教她带过一日。余金莲对朱老太太谈不上多尊敬,若不余氏一直交代,看在没见过面的死鬼老爹份上让她少招惹,否则凭余金莲的性子,如何肯一忍再忍? “老虔婆,我今个儿就弄死你了!”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余金莲是通通不往心里放,还怕背上个不孝的名头么?此刻是真起了杀心,张牙舞爪的就要上去撕朱老太太。 哪知,王氏好死不死的冒了出来,挡在了朱老太太的面前。余金莲起了架势,收不住手,直愣愣的撞了过去,迎面碰上了王氏的大肚皮。 一声惨叫,王氏躺在了地上。 第193章 王氏要生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王氏被撞的直愣愣的倒在地上,脸白如纸,汗如雨下,一时间竟是疼的叫的都叫不出来。 围观众人皆是一惊,也跟着王氏苍白了脸色——对方可是个大肚婆,瞧这模样少说也有七八个月,这一摔怕是要出事! 余金莲,朱老太太,呆立在一旁,更是骇得面无血色! 总归朱老太太活得久,见过世面,头一个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上前去扶王氏,急得手心冒冷汗:“孙媳啊!肚子里的孩子怎样啊?哪不舒服跟奶说啊!” 王氏是真摔着了,此刻疼得冷汗霖霖,她拿手摸摸两腿之间,竟摸了一手的血,晓得自个是瞒了两个月,如今近九个月的胎,是可以生的,便颤颤巍巍的开了嗓:“奶……快叫人…怕是要生了!” 不只是余金莲,朱老太太懵了,连带着一群围观的木匠也懵了,这王氏月份不够,这才七个月啊! “你个赔钱货还愣着干嘛,快去叫人,叫产婆啊!夭寿啊!” 朱老太太一脑袋头发都炸了,急得快要发疯,声嘶力竭的冲余金莲吼起来,见人一动不动,是个痴愣模样, 又跳脚给了她两耳光。余金莲如梦初醒,脑子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叫人叫产婆。 等人跑出去,老太太连忙又去扶王氏,想把人挪到屋里以待分娩生产,奈何王氏摔狠了,又分娩在即,全身都疼,哪里起得来。她又是瘦瘦小小一个老太太,一人搬不动王氏,又急又气,只好冲着那些个木匠嚷嚷:“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人搬进屋里!” 木匠们这才有所反应,但很不愿意挪脚过来——大肚婆娘要生娃儿,他们这些个大男人沾了血是要惹晦气的。 “快来帮帮忙啊?这都要生了!” 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朱老太太一把年纪碰上这种事,差点没急哭了。有几个心眼好的木匠瞧不过去,豁出去,帮着朱老太太把王氏给挪到了屋里的炕上。 好在这时,地里作活的余氏,与刘万金都回来了,一听王氏要生孩子,烧水的烧水,裁布的裁布,里里外外的忙活起。朱老太太有了人手帮忙,情绪也渐渐平复,不如先前那般哭天抢地了。 等余金莲火急火燎的叫来薛媒婆时,余家众人倒是将诸事安排妥当了,就等着王氏生小孩。 生小孩这事,又不是母鸡 下蛋,哪能说生就生?况且王氏头一胎,自然是要艰难些。先是痛了四五个时辰,再是流了一床破的羊水,最后宫口大开才见要生。 “用力,用力!” 生活艰难,薛媒婆不单做媒婆,连产婆也顺带兼职了,可谓是一条龙服务,这些年下来接生的娃儿与搓和的夫妇,乃成正比。 但这王氏,薛媒婆犯了难,七个月的肚皮和九个月的肚皮她难道瞧不出来吗? 万幸此刻产房内,只有个余氏和许氏,许氏心眼比碗口粗,自是不会注意我媳妇肚皮有多大。余氏虽说也生养过,但这肚皮大小因人而异,所以也没有疑心。 薛媒婆却是很有数,王氏是从她手上嫁的,算得半个女儿。仔细想想,还是莫揭穿的好,否则王氏一妇人带个小娃儿哪里活得下去,便咬了牙,去推王氏的大肚皮:“再加把劲,看见脑袋了,憋住气,闭上嘴,把喊疼的力气用在生孩子上!” 生孩子是真疼,但这媒婆再三强调,王氏只好把喊疼的力气用在生孩子上,咬紧牙关,一声没吭,脸都憋红了,卯着股劲的往外挣。所幸功夫没白使,一声孱弱啼哭,薛媒婆双手扯出了一个小孩! “生了生了!” 简直比她自个儿生还开心,薛媒婆抄起小剪子剪断脐带,喜眉笑眼地捧着满身胎脂胎粪的小孩去温水盆里洗澡——她不单是为刘家大房给的那份赏钱,更为了一个小生命的降世所开心。 王氏生孩子生的没了力气,此刻她躺在产床上,歪了脑袋,气若有游的问:“是男孩还是女娃?咋样” 薛媒婆一面抄着水洗小孩,一面吩咐许氏去给王氏收拾,同时嘴上不假思索的说道:“是个女娃,小女娃儿。” 因为小孩生出来都统一的丑,哪里看得出来漂亮?所以薛媒婆是从来不夸孩子好瞧的。拿了襁褓将小孩裹好,她把小孩抱到让王氏身边瞧上一眼,道:“有个三斤多,挺好儿,水娘,你放心。” 王氏歪了脑袋一瞧,见小东西有鼻子有眼,也不缺胳膊少腿,与足月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侧过身,昏昏沉沉的睡了。 将小孩打整好,薛媒婆抱着孩子出房门报喜去了。 门外的朱老太太拉着孙子,鹅似的抻长了脖子,望穿秋水的望着房内。刘万金踱来踱去,是个等得不耐烦的模样。 一瞧见薛媒婆出来,二者双双围了上去。 老太太挑起两道眉毛 ,老来俏的莞尔一笑:“怎样?是男是女!”刘万金搓搓手,脸上难得的沾了一点喜色:“我大孙子可好?” 两人不愧是母子,心有灵犀似的,一句也没有问及王氏,口口声声,心心念念,全是自个的大孙子。 薛媒婆虽说不爽,但还是将小孩抱给了两人看:“是个孙女儿,瞧这小脸圆的,日后是个有福气的。” 朱老太太本来还在喜滋滋的望小孩,一听,笑意全凝在了脸上:“是个赔钱货?” 薛媒婆以为这老东西耳聋眼花没听清,点点脑袋,笑得一团和气:“啊,是个女娃,老姐姐,你这福气不得了,都有重孙女了!” 简直是出乎意料,思之不及,朱老太太老脸顿时垮了下来,阴沉沉的,也没个好气,她哼了一声,收回了手,不去摸小孩了:“左右是个赔钱货,啥福气?我呸!”说完,老太太气哼哼的就走了。 总归是多添了一张要吃饭的嘴,刘万金对于是孙子还是孙女都是个满不在乎,随便看了两眼也走掉了。 “这?我也没得罪他们呀。” 薛媒婆抱着孩子,很是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的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因为她没瞧过小孩降世,却这般冷淡的大人。 第194章 是个女娃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刘家大房得了个小女娃,左邻右舍得了消息,虽不是太喜刘家大房一家子的为人,但总归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庄户人家没几个富裕的,只好送上几斗米,几个红皮蛋寥表心意。 “老姐姐,你可真是有福气的,人都道人活七十古来稀,瞧瞧你这身子健朗的,少说还得再活上个几十年,到时候都怕能瞧见玄孙走路了!” 隔壁邻居大娘带来了一块花布,用作新生儿的庆礼,喜眉笑眼的,恭维完朱老太太,又去了问王氏:“新媳妇,可还好啊?” 王氏躺在床上,床上垫着个软枕头,怀里抱着襁褓正是女儿,见人来探望,她把孩子抱给邻居大娘稍稍瞧了瞧,又笑了笑:“还成,生这丫头没受多大罪。” 邻居大娘弯腰看看小孩,笑出了两道皱纹:“那好那好……哎哟,瞧这小脸圆的,哪像是七个月的,将来一准是个有福气的。” 在边上的朱老太太冷哼一声,嘴上不说,心头却不见得多痛快,暗骂一声老妖婆,去年你家儿媳妇给你家二儿生了个丫头片子,不见得你这般欢喜!如今我家添了个女娃,反倒阴阳怪气的来取笑人。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王氏本来肚皮尖尖,谁知竟生的不是儿子。 她本是个很喜欢便宜的,但这时却开心不起来,不为别的,全因王氏生的女娃! 女娃有什么用?养她本钱也不在小数,要吃要喝要穿的,长大了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老刘家还得倒贴一笔嫁妆,可不是赔钱货么? 这赔钱货要来做什么?朱老太太越想越不得劲,想越难过,以至于晚饭只胡乱扒了两嘴,便再也咽不进去。 刘万金瞧出老娘不对劲,余氏因余金莲闯了祸,格外的大方,但凡有点好吃的,好喝的总要分一份过来给大房,美其名曰给王氏补身子。余氏今日送的是一条奇大的鲤鱼,足有三斤重,早上送来,正午便被做了午饭。 他拿着筷子一指盘子里的蒸鲤鱼,满脸奇怪:“这般的好的菜,怎地你不吃了?” 朱老太太没个好气,一张皱巴巴的小脸阴沉着:“你娘我快被气死了,哪里吃得下!” “娘,谁气着你了?” 许氏不解,一面扒拉着碗里的饭一面发问,大概只顾着膀大腰圆了,她很是看不懂婆婆的脸色。 奈何朱老太太不是个省油的灯,许氏问起缘由来,她把嘴一闭,反倒不说了,两只眼睛狠狠的剜了一下儿媳妇。许氏不是很敢惹婆婆,又无丈夫帮腔,所以讪讪的闭了嘴,索性不说话,一门心思的去夹菜吃饭了。 吃得差不 多,许氏从灶房拿了副干净碗筷,将笼屉里事留好的饭菜装进碗里——刚生完孩子的王氏起不来床,吃喝拉撒全得由人伺候。 朱老太太见了,眉梢隐隐有怒色,冷冰冰的问了一声:“你这是在做啥?” 许氏是真不会看婆婆的脸色,更猜不透老太太干嘛生气,愣头愣脑的答道:“给王氏送饭啊!” “送饭?” 阴阳怪气的笑一声,朱老太太将许氏拦了下来,一抬下巴,道:“该你养个傻子出来,这般的没眼色,没瞧见你男人你婆婆你儿子里都没吃完吗?” 不知是婆婆说话云里雾里,还是自个当真太笨,许氏更懵了,你们吃你们的,王氏她吃她的,又不是一个盘子夹菜,一个饭碗里勺食,这有什么干系? 朱老太太也不理许氏,挪着小脚上前,一把从儿媳妇手里夺下碗筷,她筷子夹出了那半条事先蒸好的鲤鱼,稳稳当当的挑到傻孙子的碗里:“孙子啊,吃鱼补脑子,多吃些。” 刘顶柱近来是傻得越发厉害,总归还知道吃,奶奶挟来喷香的鱼肉,他也不管自个吃了,媳妇便没得吃,张开大嘴就是一嗖,吸进嘴里半扇鱼肉。 王氏很会做人,经常给婆母一些小恩小惠,故许氏挺喜欢王氏,所以有些着急:“娘,柱子吃了,王氏咋办?” 老太 太眼睛一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生了个赔钱货,还想吃这般的好?家里的剩菜剩饭有的是!”说着,便拿筷子往残羹冷饭里扒拉两下,胡乱装进碗里,塞到许氏怀中,撇嘴道:“这才是给她吃的,送过去!” 许氏明显的一愣,并想起了当年生下刘红杏所遭的冷眼,但被婆母欺压惯了,她不敢说甚,挪着脚步,慢吞吞的去给王氏送饭。 不过路经灶房的时候,偷偷给王氏的饭里加了个鸡蛋。许氏嘛,德性是真的丑,属核桃的,十分的欠打。坏也不是很坏,至少没伤过人命,因为脑子简单所以单纯,谁都知道生孩子都是半条腿过鬼门关,她觉着王氏生孩子是真不容易。 饭端到了房里,王氏在给小孩喂奶,见许氏来送饭,问了一声好。许氏脑子简单,说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来直去,她将碗筷递给王氏,自个接来小孩抱着,道:“水娘,这些日子你可小心着些,没事不要招惹你奶奶婆婆。” 王氏看看卖相极差,像是吃剩的饭菜,再加上这两日的冷言冷语,甩脸子,也猜出了一些端倪:“娘,我是哪里得罪奶奶婆婆了?总不至于怪罪我生的是个丫头吧。” 许氏不置可否的一点头:“可不是?当初我生红杏的时候,你奶奶婆婆没差点给咱埋怨死 !要不是我先前生了柱子,我娘家哥哥厉害,她一准撺掇着你公公把咱给休了!好另娶一个。” 王氏听了,登时是唬了一跳,又有些不相信似的,她晓得许氏这个婆婆讨打归讨打,谈不上大奸大恶,便问了一句:“真的呀?” 见对方不信,许氏皱鼻子瞪眼睛,道:“我骗你干嘛?你当老婆子是吃素的,当年那女子都找好了,连聘礼都下了!就等着刘万金休咱,要不是咱娘家有钱哥哥出面,你公公早就另娶他人了!” 还有这等的事,王氏听罢,暗自心惊,同时仔细一打量许氏,心道不怪公公要休婆婆,凭着婆婆的样貌,如果不是娘家有钱哥哥安排,婚姻会很成问题。 许氏说完前因又说起了后果:“你是不知道,虽有咱哥哥出面,刘家大房不敢休我,但月子里的罪,咱可没少受!冬日里就叫我洗冷水咧!” 越说越气,越气越想说,正当许氏要痛诉一番月子里遭的罪时,朱老太太咣当一声推门进来了,许氏小鼠见老猫似的,主马闭上了嘴。 “地还有活计,你愣在这里做什么!”朱老太太剜了眼许氏,随后又看了一眼王氏,嘴里清清楚楚的骂了一句“赔钱货”。 看不是好看,话不是好话,王氏登时明白了当初薛媒婆为何不满这刘家大房。 第195章 胎教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秋分,八月雁门开,雁儿脚下带霜来。天气一日日的转凉,但凉也凉的有限,比起夏日来的清爽,比起冬日来的暖和。 田庄附近的绿树掉的光秃,落了一地的黄叶子。楚翘坐在椅子上,已穿上了厚实的衣裳,绿小白罗裙,发边寥寥几支花翠,还是去年的小姑娘打扮。 段青舟站在后边,一下紧一下松的给她捏着肩膀——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孕期辛苦的很呢。 近来楚翘肚里揣了个小冤家,是吃不好,睡不好,还时常想吐,人明显瘦了一圈。段青舟望在眼里,疼在心里,特地去药堂学了这么一手按摩技艺回来,替妻子分担苦难。 与刘家大房截然不同,段家上至阮娘,下至段青舟,都对楚翘腹中的孩儿,无比期待。 他更是一心一意的盼着是个女儿,他觉着软软糯糯的女儿,比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男儿要好上百倍! 女儿生下来可以给她买小裙子,小发钗,一天百般花样的打扮。男孩子就不成,只爱舞刀弄棒能扛揍,活似个泼猴! “对对,往左一点再捏捏。” 楚翘很享受的闭了眼,近来日子过得委实辛苦了些,她连 生意都忙不上了。万幸有阮小六帮忙打理,二荐茸在前些日子便采了下来,这会子正在晾干,要等下个月才能送到曲老爷那去,故而还算是清闲,能抽空来田庄瞄一眼秋收。 据这一年多的打理,田庄已然变个模样,非但不赔本,做平了账,还赚了不少。秋日一到,地头的苞米土豆蛋子,各色瓜豆,时令果蔬,还有蜂蜜,莲子,佃户都收了不少,个个喜笑颜开,自从换了东家,不说富得流油,但手里总有余钱,不缺碎银子花,家家丰衣足食,小富安康。 而佃户有赚头,楚翘这个做东家的,自然也不会亏,粗略一算,今年一秋,账上拢共多了近五百两银子。 阮小六几月不见倒是越发的精明,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很有做大掌柜的潜质。楚翘也乐得清闲,安安逸逸的当起甩手掌柜,打算在田庄将养一段时日。 “你晚间想吃些什么?” 段青舟问,一面去摸楚翘微微凸出的小腹,微微含笑,眼神如水的温柔。 “嗯——老鸭炖酸萝卜!主食吃米饭便好,弄一盘小咸菜伴着吃。对了,再给我蒸条鱼,蒸完拿香醋浇上。” 楚翘笑的眉眼弯弯,她如今是下不得厨房,一闻油腥便要吐,一日三餐只能劳段青 舟,灶头的活计只能交与别人。 段青舟听了妻子报的菜名儿,先是笑,笑着笑着感觉不对味——酸萝卜,酸咸菜,酸米醋,怎就跟酸东西卯上了,常言道酸儿辣女! ??听闻此言,段青舟略觉有些不安,蹙了长眉,想要妻子换个口味:“要不吃些香辣的?” 楚翘并未猜到段青舟的心思,很任性的一撇头,因为有人宠,所以脾气大:“我就要吃酸的!就爱吃酸的!” ???段青舟一向拿她无法,或是说十分宠溺,他无奈的一摇头:“依你便是。” 他们的感情是一字一句吵出来的,十分深厚,段青舟很爱楚翘,楚翘也爱段青舟,不说生死与共,也要白首偕老。 吃过晚饭,天色还早,楚翘来了精神,非要提着竹竿与田庄子里的一群野孩子到荷塘边钓小鱼去。段青舟看她即将为人母,还有疯玩的心思,又不好整日的把妻子拘在屋里,只好用了另一个法子。 “莫要去了,荷塘边杂草丛生,你身子不轻便,栽倒了该如何?” 段青舟拉住楚翘,楚翘头上歪扣着一顶黄灿灿的草帽,是林富贵前些日子编出来送她的。因为人小,所以草帽大,她只好拿手去扶了扶,这才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一幅很 不开心的模样:“段青舟,婆婆妈妈,啰里八嗦,活像我奶奶!晓得你念着我,我这大的人了总会照顾好自己的,且放宽心。” 段青舟拿掉楚翘头上的草帽,伸手拉了她,一指房内琴案上的一架焦尾琴,拿出了哄小孩子的架势:“你若不去,我便琴与你听。” “这是哪来的?你会弹?” 楚翘诧异出声,说来惭愧,楚翘上辈子常见电视里的女子低眉抚琴,十分的有才情,手头又有钱,但她对这些乐器更是一窍不通,所以不会弹。 “嗯,我近日买的。想听哪个曲子?”段青舟瞧了一眼楚翘的肚子:“我听庄子里的年老妇人说了,大人多听弦乐,小孩将来也会十分精通此道。” 算是变相胎教吧?不过这才三个月,人形都未化出来,能听得见吗?楚翘在心中一阵腹诽,思索片刻,她开了口:“我想听个春江花月夜,若是你不会,清平调,广陵散也行。” “那便广陵散?” 段青舟试探性的问,对于余巧叶的见多识广,他已是见怪不怪,见奇不奇。 楚翘笑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广陵散曲调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可别有一番韵味呐。” 段青舟不以为然,他晓得妻子心中所想——余巧叶是想 看他出丑。 一面将琴案搬到了荷塘边,一面净了手脸,段青舟这才盘膝坐下,理了衣摆,微调了琴弦,待音色合适,这才挽袖抚琴。 残阳似血,天色昏黄,满池荷叶一片枯色,远处一两只白鹭顿足,枯荷,秋晕,残阳,是个凄艳景色。 段青舟一袭黛青色衣衫,盘膝而坐,抬手挥袖间,越发的出尘绝色。琴音起来平淡深远,缓缓弹去,如一幅淡淡笔墨,随后调子一转,铮铮响彻,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几带起,几拨刺,臞仙作秋鸿。 楚翘在一旁抱膝坐着,她很有几分欣赏的水准,听着听着竟入了神,等到一曲做罢,良久才反应过来,泪眼婆娑的问道:“完了?” 段青舟一点头:“完了。” 楚翘抽了一下鼻子:“这就完了?” 段青舟又是一点头,楚翘见了,嚎啕着,立马就哭了:“怎么就完了呢,不成,你再弹一遍与我听听。” 段青舟最见不得楚翘流眼泪,头疼到:“不过抚一曲琴罢了,我又没欺负你,你怎地还哭上了?” “我怎么知道!” 楚翘用力的锤他一拳,又吸了一下鼻子,半脸泪水半脸鼻涕,她也不想哭,只因为怀孕受了影响,伤春悲秋的很厉害,动不动就要流眼泪。 第196章 丈母娘难对付(上)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曲府的水榭亭台里坐着一个曲扇儿,红衣艳烈,赛过三月春花。水榭亭台外是一片皱巴巴的枯莲叶,秋意深沉。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连三个愤音,曲扇儿心情坏到了极点,她歪倚着长廊,头埋在两只胳膊里,是个不理万事的颓然模样,任凭谁招呼她也不搭理。 只因近来都没甚好事,独独一件高兴事便是与宁哥哥拜堂成亲,而这唯一一件高兴事还叫爹爹娘亲给搅和了!她是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了。 那日,曲扇儿坐了八抬大轿,宁哥哥骑了照玉白马,一对璧人似得往长街上一游。 曲扇儿又不怕人,更不在乎名头——曲家七小姐在清河县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不讲理,所以不管不顾的掀了大红盖头,伸着脑袋,美滋滋的去看前面骑白马的宁哥哥。 楚宁嘴上不说,心里却早有了这位小姑奶奶,对于娶曲扇儿是个随之任之,不管不顾的态度,曲扇儿去看他,他也回头去看曲扇儿。 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根本不要什么脸面。 未了,曲扇儿一提繁琐嫁衣,从喜 轿上蹦蹦跳跳的跑下来,风风火火翻身上了楚宁的白马,两个人共骑一骑,甜甜蜜蜜的搂了在一块,满心满眼的全是对方。 如此举动,二人又是曲家七小姐和当县太爷的身份成婚,足以引得万人巷空,议论数月了。 你疼我爱的走完长街,便是到曲府拜天地,拜高堂,拜宾客,夫妻对饮了合卺酒,便要入洞房。 而恰恰就是要入洞房时,曲夫人曲老爷来了一招阴的,直接吩咐家丁将新郎官,四仰八叉的给丢了出去! 曲扇儿这洞房花烛夜嘛,自是没入成,自己也被爹娘给软禁在了府里,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天只有头顶那一小片。 九九八十一难都遭了,好容易宁哥哥肯娶自己,反倒让爹娘插了一脚!所以曲扇儿很不开心。 “姑娘啊,爹爹这是为你好啊!” 曲老爷端着一盘子山珍什锦粥,哭丧个张脸,是个要哭哭不出来的模样:“念在爹爹一片苦心,你就莫跟爹爹赌气了,女儿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都几顿没吃了?圆脸都饿瘦了,快吃一点吧,饿在你身,疼人在爹疼啊!” 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曲扇儿把头一撇,油盐不进,耳根子 不软! 曲夫人拿着昆仑玉轮在脸上慢条斯理的滚着,悠悠然的道:“瞧瞧,这是你宠出来的好女儿。老爷,你莫与她废话,直接饿上三天,吃草都香!” 曲老爷听了,抹了一把眼泪,气哼哼的道:“你不心疼我心疼,这是我姑娘!我可舍不得她饿着。” “你就宠她吧!” 丈夫如此不识好歹,曲夫人恨铁不成钢,却是个无可奈何,手上拿着的玉轮不禁滚用力了些,她忍不住又补充道:“总有一日,要教你宠的无法无天!真是的,把我眼纹都气出来了!” 正当曲夫人还开口之际,用惯的大丫头珍珠匆匆跑来报了个消息:“夫人老爷,姑爷来了!” 一听是宁哥哥来了,曲扇儿的眼睛立马亮了,撒开两腿就要往外跑,曲老爷一见,手疾眼快,连忙揪住姑娘,仗着自个吨位够重,拦腰抱住女儿,急赤白脸的冲大丫头骂道:“不知高低的东西,哪个是你姑爷?还不快给我赶出去!”? “你敢!” 曲扇儿被爹爹拦腰抱着,又怕心心念念的宁哥哥被真赶走,只好拿出了刁蛮小姐的架势,恶狠狠的威胁丫鬟:“你要敢把宁哥哥给撵走,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扇儿!” 边上的曲夫人随手放下玉轮,瞪了眼女儿:“你胆子肥了,连你娘身边的人都敢动。” 曲夫人从来都是个严厉的,无论对内还是对外,曲扇儿不怕爹爹却有点怕娘亲,心知说错了话,所以不是很敢还嘴,嘻嘻一笑,想要借此蒙混过关。 曲夫人却是不理睬女儿,冷冷一笑,对大丫鬟说道:“好小子,他倒还敢来!把人给我引进来,安排到前厅!” 她一双美目移向女儿:“来人,把小姐带下去,牢牢看住了,我与老爷去会会他!” 曲府金山银山,是不缺银钱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楚宁不好空着两只爪子还来拜访,所以只得忍痛割爱,将妹妹赠与他的百年极品丹芝,当做礼物献给了丈母娘丈人爹。 曲夫人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连眼皮子也不抬,挥挥涂了蔻丹的手,看也不看,便让下人接了礼物丢去库房。 楚宁因为肉疼,所以脸抽搐,嗓音更是带了一点哭腔:“见过曲夫人,曲老爷。” 在曲老爷眼中,楚宁拐跑了心尖尖肉的宝贝女儿,就是个不可饶恕,罪无可赦的大猪蹄子,曲老爷对他简直是恨不得渴饮其血,生啖其肉,眼睛里都冒火 ,语气自然不客气:“你来做什么?我家可没闲饭给你吃!” “我来之前已是吃过早饭,倒也不用曲老爷招待,况且我吃盐不重,吃不了您家的闲饭。” 楚小宁微微一笑,面上毕恭毕敬,嘴上却是把人气个半死。 “你!” 曲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一屁股坐死这坏小子,以此泄恨。 曲夫人慢条斯理的饮完一盏香茶,见丈夫被气得暴跳如雷,怕他失了仪态,真挽袖子上去打人,平白叫人笑话,便接过话头,自个儿亲自对付楚宁:“无事不登三宝殿,敢问楚大人光临我曲府有何贵干?” 楚宁晓得这曲夫人比曲老爷难缠上百倍,所以也不再耍无用的嘴皮子,微微一笑,礼貌的让人挑不出错来:“回曲夫人的话,我这是来接我妻子入府。” “哦?” 曲夫人挑了眉毛,一双明眸含了几分盈盈笑意,分外的迷人:“楚大人的夫人自是在大人府上,怎又会在我家?” “这就得问夫人了。” 楚宁笑弯了一双狐狸眼,这林氏果然不好对付,若曲扇儿能学得母亲五分,他也不必为日后的入京的事发愁忧了!当然,曲夫人不好对付,他也不是那容易打发的! 第197章 丈母娘难对付(下)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临时临了偷梁换柱,成就了一桩姻缘。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却被丈母娘丈人爹横插一腿,四仰八叉被丢出去不说,便是连曲扇儿也见不得一面!若传出去,楚宁堂堂七品县令父母官,那是要成为清河县全年的笑柄了。 楚宁此回而来,势必要将小姑奶奶迎回楚宅。 “大人这是如何个说法?” 曲夫人冷笑了一声,眼眸微眯着,涂了蔻丹的纤纤手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你夫人不见?,怎地要来问我?” 楚宁脸上笑嘻嘻,很献媚的绕到曲夫人身后,给丈母娘捏着肩膀:“夫人,扇儿是您的女儿,我晓得您心疼她,但总归嫁了人,我又不是没房子,哪有让她住在娘家的道理?”? 不咸不淡的瞥一眼对方,曲夫人对于楚宁这小子,是一万个失望,当初叫嚣的要退婚,如今折回头来想娶她女儿,晚了! “你这话是怎么个说?我是扇儿亲娘,莫不是会将女儿软禁在家中。当日不是一顶轿子,我女儿随你出了府门,进了楚宅吗?” 曲夫人微微一笑,红唇轻启,明艳动人,倒是有十分的风情,丝毫瞧不出是个小女儿都要谈婚论嫁的妇人。 相知相伴几十年,边上的曲老爷立马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立马来了一招祸水东引,附和道:“对,和姑娘不是进你楚家的门了吗,怎地还来问我们人在哪?” 曲夫人捧着茶盏,貌似天真的掐了个兰花指 ,很有几分楚楚可怜,无产无邪的意思:“楚大人,扇儿嫁给了你便是你楚家的人,怎么,我家女儿不见了么?” 楚宁心中郁闷非常,他瞧出了曲夫人是存心刁难,使绊子,更不想让幺女跟他。总是自个儿前头死鸭子嘴硬,脑子犯浑,现成的姻缘,还非要退婚,懊恼归懊恼,如今也不好得去怪罪人曲夫人。 而另一边,曲扇儿直愣愣的望着亭子边上站着的一排丫鬟,是个生无可恋的模样。 “珍珠姐姐,你就帮帮我这一回。帮了我这一回,我这辈子都记得你这个人情。” 许是跟楚宁混得久了,曲扇儿眼见耳闻,也染了稍许毛病,她双手合十冲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拜了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跟曲夫人是一条心的,夫人吩咐过看好小姐,珍珠便恪尽职守的看住七小姐。以至于曲扇儿晓得宁哥哥就在前边小厅,她只有在这儿干瞪眼的份儿。 “哼!” 对方水米不进,油盐不吃,又碍着母亲身边头号大丫鬟的身份,很是难缠,曲扇儿拿她没办法,只好赌气,一撇脑袋,摇头晃脑的开始发号施令:“本小姐饿了,本小姐要吃桃花糕、莲子粥、杏子干、有盐奶酪!” “快去给小姐拿。” 珍珠很是晓得自家小姐的顽劣德性,摆摆手,让下属的丫鬟去办,自个儿依旧站在原位,不敢松懈。 小丫头便是有一百个也拦不住她,独独是这大丫鬟难缠。没能将人支使开,曲扇儿蹬着两条细腿,气得在地 上打了个滚儿,气鼓着一张小脸,很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我的桃花糕非要现摘的桃花瓣做成,莲子也要新鲜的!要是不新鲜,我剥了你们的皮!” 小丫头们一听,登时瑟瑟发抖——已是秋日,哪来的鲜桃花瓣?鲜莲子?而七小姐脾气古怪,一时好一时坏,气急了是真拿鞭子抽人。 “七小姐,您先起来。” 珍珠望不下去,弯腰去扶起上曲扇儿,她家小姐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在地上乱滚算什么回事?叫夫人瞧见,一准要发火生气。 “我不起!我就不起来!” 曲扇儿,肚皮贴地,四仰八叉的趴着,很无赖的在地上一打滚儿。虽说亭子铺着青石板,干净,但这般大大咧咧的模样着实不得体! “七小姐!你这般做很不得体!更不成体统,快些起来坐好。” 珍珠脑袋都大了一圈,夫人这般大方得体,淑慎贤良的女子,怎地会教养出一个泼皮无赖似的小姐? “我就不得体,就不成体统。你不让我见宁哥哥,我就一直如此,躺在地上等娘亲爹爹过来。娘亲总归不会拿我怎样,至多打一顿,关几日。珍珠姐姐嘛,恐怕要在娘面前……” 曲扇儿拿手垫在脑后,有一搭无一搭的翘着脚,依旧就在地上躺着,仗着曲家声势,她平日里犯不着抓心挠肝的去算计谁,但也很有一点自个的小主意。 “这……” 珍珠跟随夫人十几年,待她如姊妹一般,她也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夫人,不是让夫人瞧见小姐这般,岂不是显得她无 能? 曲扇儿一见大丫鬟犹豫,心知有戏,蛇一般游到珍珠身边,双手扒上对方的袖子,左摇右晃起来,并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珍珠姐姐!你就将我带到前厅,让我瞧瞧宁哥哥!我保证乖乖听话,绝不乱跑,就远远的瞧上一小眼!” 珍珠算得上是看曲扇儿长大的,七小姐虽说刁蛮任性了一些,但刁蛮也刁蛮的有限度,任性只任性自己喜欢的事,是个蛮讨人喜欢的丫头。 一声无奈轻叹,珍珠松了口:“好罢,就带你瞧一眼,可不许乱跑。” 见计谋得逞,曲扇儿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并主动伸手拉了珍珠:“姐姐,你最好了!” 珍珠见她如此,也放了心,牵着曲扇儿走过亭台水榭,隔着小厅前的一番疏离绿景,让曲扇儿远远的望着楚宁。 而小厅内的楚宁简直被曲家夫妇的妇唱夫随,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曲夫人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口咬死,说楚宁已带走了女儿,如今女儿不见,不急派衙役找人,反倒来曲府要!简直岂有此理! 曲府占地百顷,院落房间多如牛毛,密道暗屋更是数不胜数。夫妇二人将曲扇儿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藏,怕是让他找上十天半个月,也找不着曲扇儿的半个人影。 况且大婚当夜,曲家出手快如闪电,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叉出府门,又不放出一点消息,说出去有哪个肯相信? 楚宁头一回觉得棘手,这林氏果然不好对付! 正当楚宁皱着眉毛想应对之策时,院子外东张 西望的曲扇儿哎呦叫唤一声:“珍珠姐姐,我肚子疼!”挤眉弄眼的做出一副痛苦样,并煞有其事的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啊?可会是几日没有吃食,伤了肠胃?”珍珠立马急了:“来人,来人!快去请大夫!” 曲扇儿一个劲的喊疼声音没放多大,珍珠却是生怕下人听不见,声音拔高了八度,大声嚷嚷起来。 小厅内的三人一听,闻声望去,楚宁一眼便瞧见了蹲在地上的红衣小姑娘! “啧,怎把人给带出来了!” 曲老爷气急败坏,曲夫人也变了脸色,不等说话,楚宁一下从椅子上窜起,跑了出去,曲老爷连忙出声:“诶!你跑什么给我站住!” 楚宁一撩衣袍,不顾曲老爷阻拦,大步流星的跑到院子里,定睛一看,蹲在地上的红衣小姑娘可不就是曲扇儿吗。曲夫人的谎话正是不攻自破了。 “宁哥哥!” 曲扇儿扬起了一张笑脸,笑得分外明媚:“好想你哦!” 既找到了人,他也无心再与林氏纠缠,一笑了之:“小姑奶奶,咱们回去罢。” “嗯!” 曲扇儿站起来拉了楚宁的手掌,楚宁比她大,巴掌也比她大了一圈,大手拉小手,两个人迈着齐齐的步子,径直往外去。 “扇儿,回来!臭小子,放开我女儿!我姑娘的手也是你拉的吗!” 曲老爷气得跳了脚,迈开腿就要追出去。 曲夫人却是一把拉住丈夫,意味深长的道:“别去追了,姑娘心已经不在这儿。让她出去过过外头的日子,才会想着家里的好。” 第198章 虎毒不食子(上)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刘家大房上下,没几个高兴的。朱老太太因王氏生了个女娃儿,看一眼都嫌烦,何谈喜欢?刘万金对是男是女都统一的漠不关心,因为平添了一张要吃饭的嘴。许氏家务地头活计两边忙,忙的不可开交,所以也没高兴的心思。 高兴的只有两个,一是做为生母的王氏。二是顶了满脑袋小花花的刘顶柱,而刘顶柱是个傻子,他每天都很高兴。 朱老太太阴沉着脸色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的等着开饭。 王氏抱着小孩坐在边上,一手轻拍着襁褓,这般大的孩子没甚烦恼,除了吃便是睡,有一肚子的奶,她睡得正熟。 许氏一趟趟的往灶房将饭菜运了出来,因有余金莲闯祸在先,余氏对刘家大房很是客气,三天两头的送肉送菜,送米送布,刘家大房近来的日子可谓无忧无虑,不愁吃也不愁穿。 饭菜上了桌,众人纷纷举筷挟菜,唯独这朱老太太,举着筷子不下柱不说,还一个劲的盯着王氏怀里的奶娃儿瞧。 她不是瞧出端倪了,而是在想事,朱老太太是做梦都想要个男丁,明明肚皮尖尖鼓鼓的,哪曾想王氏不 争气,怎生了个赔钱货下来! 臭丫头片子生下来便注定是个赔钱货,长大归了别人家不说,还得赔一票如嫁妆钱,真是亏,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得劲!越想就越往邪里走。 趁中午,王氏给孩子洗尿布的工夫,朱老太太提着一铜壶开水,进了王氏的房间。小婴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满身奶香味。 朱老太太先将茶壶放在桌上,一手抱了小孩,一手取来架子上的面盆儿,将孙女放了进去。 小婴儿被奶奶的这一番动作吵醒,躺在盆里,也倒不哭,只是两只小手窜成拳头,睁着水润的黑眼睛,茫然无知的望着太奶奶。 朱老太太拎了铜壶,想一壶开水烫死这赔钱货,免得她长大害人,被小婴儿无辜无邪的眼神看着却又下不了手。 “赔钱货就是赔钱货,看着就教人心烦!” 这赔钱货留在家里一日,她便一日不得安宁,咬咬牙,朱老太太将茶壶拎到桌上,两手抱着小婴儿出了趟门。 等王氏洗完尿布回来时,桌子上多了个装烫水的铜壶,床上的孩子却不见了踪影!她以为是孩子奶奶抱了,便去找了许氏,可许氏一直忙着做活, 也没进到屋里,更别提抽空抱抱孩子。 “我没抱孩子啊,一直在地头做着活呢。”许氏不解,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瞧火急火燎的,出了啥事啊?” 不是许氏抱的,那又会是谁?王氏都快急疯了,东张西望起来,慌手乱脚的就去翻屋里的物件,带了哭腔的答道:“我孩子不见了!” 此言一出,许氏登时唬了一跳,家里就这几个人,小孩总不至于长腿跑了,准是有人抱走的,她连忙丢了手里的抹布,道:“该不是家里进了拐孩子的贼吧?快出去叫人找找!” “嗯!” 孩子不见,她快疯了。王氏此刻急得不知所措,想也没想便把许氏当成主心骨,跟在婆婆后头,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婆媳二人慌慌张张的出门,正巧与两手空空回来的朱老太太撞到一块,老太太从来不是嘴上留德的人,看清楚是许氏撞的她,登时没好气,张口便骂:“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急匆匆的,赶着去投胎啊?连你娘我都敢撞,怕是不想活了!” 许氏挨骂挨得冤枉,她这时也顾不得许多,皱鼻子瞪眼睛,两手乱挥着,嗡声嗡气的道:“娘,出事了,咱家来贼了!” 朱老太太一听 ,也不急着骂许氏了,比起自个儿她更心疼钱些,丢个罐罐也能叫她肉疼:“家里丢了啥!可否值钱!” “咱家孩子丢了!” 许氏龇牙咧嘴的说,嘴上已经起了两个水盈的燎泡,是个着急上火模样。 王氏也流了眼泪,哭哭啼啼的上前抓了朱老太太的手:“奶奶婆婆,娃儿不见,快让公公叫上村里人去找找吧!说不准是趁我出去的时候,家里来了拐小孩的贼人,此时去追还不晚!” 朱老太太听了这番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未了,她一跳脚,居高临下的训斥两个底下的女人:“喊什么人,都瞎嚷嚷个什么劲儿!” “为啥?这可是咱家的小孩!” 许氏脑子是真的简单,也是真的不能理解婆婆为何出此言,更是看不懂老太太为何会有如此表情。 “啍,一个赔钱货罢了!” 朱老太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满是不屑,心说这也值得嚎上一嚎? “可毕竟是您重孙女,教人偷去了,总不能不管不顾吧!不成,我去喊人!”王氏不解,脸成了猪肝色,惶惶张张的就要往外跑。 “你给我回来!”朱老太太发了话,一双老眼阴沉沉的:“那赔钱货你找不回来了 !让我一壶开水烫死扔到云阳山里了。” 话罢,王氏身子都软了,一头就栽倒在地上,呜咽咽的哭起来。许氏也是一惊心,直愣愣的望着老太太,说不出话来。 朱老太太环视了一圈两个女人,又哼出来一声,还是不屑:“这也值得嚎,一个赔钱货,臭丫头片子,死了就死了,丢在山里喂狼,正好!” 王氏一听,哭得更凶了,哭着哭着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 “可毕竟是咱家的孩子,你孙女。” 许氏嚅着嘴唇,手里抱着王氏,知道老太婆狠,没想到能狠到这个地步,虎毒还不食子啊! “你懂个啥?” 朱老太太斜了一眼儿媳妇:“收拾个把小赔钱货算得什么?不把赔钱货料理狠了,以后王氏还生不出儿子来!” 许氏听了婆婆的话,没有再开腔,心头却很不是滋味——女娃儿又如何,总归是条人命,弄死了便是伤天害理。 朱老太太横了一眼王氏:“把人抱进去,灌口热汤叫醒了。” 其实她并没有把小孩一壶开水烫死,只是扔到了云阳山里,云阳山里有狼,她照样是活不成的。但总归没下这个杀手,也算不得伤天害命——朱老太太这般心安理得的想。 第199章 虎毒不食子(下)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刘家大房近来事很多,王氏丢了孩子,整个人便病倒了,厌厌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也不与谁说话,连活的心思也没了。 孩子不是自个走丢的,也不是教拐子偷的,而是让太奶奶一瓢开水烫死丢到山里喂了凶神恶煞的野狼。 王氏是逃难来的,独身一人,无半个娘家,寻常妇人遭了如此大罪,必是有娘家人为其讨个公道。而她在宝河村可真真算得上是孤立无援,正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你多少吃点。” 许氏端着一碗米粥,坐在床头,千方百计的哄王氏。王氏缩在被褥中,脸蜡黄蜡黄的,两眼无神,像是不活了,一动也不动。 “你水也不喝饭也不吃,挨得住几日?是当真不活了么?” 眼见着王氏水灵灵的一个小妇人,熬的黄皮寡瘦,不成人样,许氏难得的苦口婆心了一回。 “不活了,不活了,我去阴间寻我的女儿。” 王氏拿被子盖住了脑袋,闷声闷气的说道,头靠在枕头上,吧嗒一声,掉下一串眼泪来。 “诶……” 一声长叹,许氏是真不晓得该怎样去哄儿媳妇,自家婆 婆这事做的太说不过去!传出去了一准要让人指着脊梁骨骂,所以也没敢张扬,大伙都只当孩子是让拐子偷跑了。 “我把饭给你放桌上了,饿了记得起来吃。” 劝也劝不好,也不知该怎么劝,许氏将饭碗放上桌边,转身出去了。门外的朱老太太等得焦急,一瞧见人出来,便急忙拉了儿媳妇的袖子,一指房内的王氏,探着小脑袋,问:“怎样,可愿吃饭了?” 许氏一摇脑袋,拿开了婆婆的手:“就那样呗,娘啊,不是我说你,那怎么着也是你亲重孙女,咋下得去手啊?” “咋?” 儿媳妇还敢数落起我的不是人,朱老太太横了一眼许氏:“你个憨货,要不把那赔钱货弄死,王氏生不出来儿子怎么办?就是要狠狠的弄死,赔钱货才不会找上咱家!” 许氏不说话了,因为无话可说,她在心头一撇嘴,暗道老东西一百个眼珠子瞧不上女娃儿,她自个不也是个女的啊? “一个赔钱货罢了!还整天哭丧个脸!” 朱老太太阴沉了老脸,她没工夫去想许氏是如何个看法,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她——女娃儿能做什么?男娃儿才是家里的香火命根子! 转身进 了王氏的屋子,朱老太太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许氏站在原地,是一阵心惊肉跳,连带后怕,心说要不是咱娘家哥哥有钱,又肯给咱撑腰,怕是当年红杏生出来也让奶奶给掐死了!多事之秋,还是先打个包袱卷,上女儿女婿家躲两日,偷个闲去。 关上门,因为窗户帘也是垂着的,屋内一片黯淡,王氏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婆婆许氏,便道:“娘,莫来劝我,我吃不下!” 朱老太太一听,本来便没什么好气,更加窝火了,贱人的身子小姐的命,吃个饭还得让人左请右请,让人着伺候你,当自个儿是那皇帝娘娘么? 但老东西有事求她,并不肯将人彻底得罪了,朱老太太还算和颜悦色的开了口:“水娘啊,起来吃些吧!莫将自己饿坏了,咱老刘家还指望着你生个男娃娃呢!赔钱货没了便没了,总归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你再生便是,但这回可一定要生个男娃。” 床上的王氏一听是朱老太太,且如此的厚颜无耻,干巴巴的身子登时有了力气,一骨碌爬了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便骂:“你个老猪狗,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老虔婆!” 朱老太太 挨了骂,且还是王氏这小辈,脸色气得由白转黑,登时不太好:“你敢骂我?”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氏孩子没了,人都快急疯了,急火攻心之下,哪里还会顾忌一二,张嘴便骂:“老虔婆,连你亲孙女都不放过,我骂你又如何!” 如今朱老太太在刘家向来是说一不二,遭了王氏的一通谩骂,她有点怒。丢自个亲孙女着实算不上甚光鲜事迹,她也有点羞,又羞又怒之下,朱老太太迈开小脚,揪着王氏的头发,劈头盖脸的给了她两个耳光:“没大没小,活该讨打!” 王氏不服,更不肯束手就擒,想要去撕朱老太太,但几日水米未沾牙,她实在是太虚弱,一巴掌便被扇倒在床上。 “哼,你还敢反了不成?” 朱老太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抓起桌边那碗凉了的米粥,揪着王氏的头发,硬生生就往她嘴里猛灌:“想不吃食,饿死自个,没这么容易!” 王氏饿了好几日,力弱体虚,全凭一股子精气神撑着,刚才爬起来已经用尽了,如今手软脚也软,只能由朱老太太摆布,米粥大口大口的灌,呛的她不住的咳嗽起来:“咳……你个老挨刀的…一定不得好死 …” 命数有天定,老太太不以为然,并不觉着咒她有用,当即冷笑了一下,恶狠狠的对王氏道:“尽管咒去,我可不怕!尽快将身子养好了,给老刘家生个男娃儿,传香火,这才有你好日子过!” 王氏笑了一下,单手撑着床铺,爬起来半个身子,很有一点万念俱灰的意思:“实话告诉你,刘顶柱他就是个傻子,我姑娘不是你家的种,你弄死了我姑娘,我死也不会给你家生个一儿半女!” 王氏没什么野心,就想找个人家,将遗腹子生下来平安养大,也算对得起夫家了,哪曾想老东西竟是个这般恶毒狠心的,竟将她女儿活活烫死,丢到云阳山里喂了野狼。她连活都不想活了,就更不怕事情暴露,存心要气死这老东西。 朱老太太本是要走,听了王氏这番话,又转过身来,不怒反笑,干瘪的老脸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菊花:“我孙子不懂事不会生,我儿子总会!” 王氏心头一惊,面无血色的问:“你想做什么,我可是刘顶柱的媳妇!” 朱老太太冷笑一下:“许氏停了月信,已是不中用。你是我二两银子讨回来的,总不能让你白吃白喝!小孽种死的真是好!” 第200章 鹿茸生意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曲老爷吩咐下人来了一趟,说是让楚翘上曲府领分红去。楚翘有些诧异,这鹿茸送过去,前后不过半个月,怎地短短的时日,便要去领分红了?该不会曲老爷要借机报复。 毕竟那一招偷梁换柱,临时临了换新郎官,让他女儿嫁楚宁这事,楚翘也掺和了进去。仔细一想,照着曲老爷爱女成命的德性,也倒不是全然不可能。 楚翘心里打鼓,吃不准对方是如何个心思,又身怀有孕,不敢一人前去。想推脱有事,寻个借口不去,可避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段青舟又不在,她没办法,与阮娘说上一声,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曲家有钱归有钱,总不至于敢心狠手辣的闹出人命。 关于女儿如何在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偷梁换柱,曲老爷心头很有数,幺女虽有几分小心思,但她一个人不能成事,还得有帮手。除去墨衣那臭小子,作为自家女儿的小伴余巧叶也定掺和了一手。 曲老爷是真想揍楚翘一顿出出气,但于对方是生意上的合作人,又有怀有身孕,也是宝贝女儿的推心姐姐,他只好作罢,叫楚 翘来也真的是为分红利。 “曲老爷。” 楚翘先冲高座上的大胖子行了礼,笑脸盈盈,自动寻个位置坐好,低眉顺眼,一副乖巧模样。 曲老爷既不敢拿楚翘怎样,便挥挥手,让仆人端来一盘子银子,放到楚翘手边的小桌上:“今年你送来八十斤鹿茸,我按你的吩咐,切成干片,装了盒,共装了近五百盒。一盒卖价二十两,总共卖出二百多盒,咱们四六分账,你应得二千四百两。这是一百两现银,余下的,待会账房支银票给你。” “这生意倒是做得真不错。” 楚翘揭开上面的红布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一惊,包装营销便是将成本降低,利润放大,但她没成想生意竟做得这么好,简直一本万利。 曲老爷喝了一口茶,闭着眼睛,道:“可不是么。今年鹿茸稀缺的很,就得紧着点卖,像往年一般切斤按两,不得亏死?你还别说,这鹿茸拿雕花漆盒仔细装好,卖相是真不赖,一望便知与寻常货色不同路。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抢疯了,库里的茸多半不够卖。” 楚翘笑了一下,摊开两手表示无奈:“这鹿茸又不是天天都长,一年收两茬,今年只有这多。” 拿茶盖 撇了点茶叶,曲老爷看了一眼楚翘,觉着这小姑娘够奸,脑子够活,是个天生的商人,不比自家夫人差,于是便想和她商量点事:“妮子,我和你说个事。” 曲老爷不是冲着出气来的,楚翘自然也不怕他,拎起桌子上的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喝了口茶冲下去,这才笑吟吟的招呼:“您请说。” “是这么个回事。”曲老爷捻了下巴上的一摄胡子:“从京城来了个商人,要一鼓作气把咱们的鹿茸全买了,他肯出五倍的价。” 冲楚翘伸出五个手指,曲老爷又道:“我觉得不大对劲,五倍的价,那便是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买盒三钱的鹿茸,饶是我这般富贵,尚且觉着肉疼,怕不是其中有圈套,小心总使得万年船,所以和你商量商量。” 楚翘听了,若有所思的一点头——如今全清河县,不,全国上下都缺鹿茸,独独他们一家有的卖,且大笔大笔的银子进账,旁人说不眼红,那是假的。 小心总使得万年船,曲老爷的考虑,不无道理。 生意场上本来便是尔虞我诈,一个不小心,能赔的底儿掉。曲老爷家大业大,整不垮。她可是小本买卖,经不起赔。 楚翘 端着茶盏开了口:“曲老爷,我与你也是一样的想法,这事咱们不急。改日将那商人约出来,仔细详谈一番。在此之前,还请您详细打探打探。” 听到此处,曲老爷一点头,心说自个总算没看错人,小丫头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你说的我也想过。但那鸟贼身边的人都嘴紧的很,我腿都跑细了一圈,是半分消息也探不出。” 楚翘笑笑:“那就先定个雅间,邀他一谈,至于他的底细,我嘛自是有办法的。” 人打听不到的消息,飞禽走兽总能打听到,楚翘对此十分的放心。 曲老爷不解,一只眉毛拧着,一只眉毛扭着,以为楚翘要去色诱对方,虽说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有几分标致,但还没达到可以做鱼饵的标准。 商量完生意场上的事,曲老爷留楚翘吃了顿饭,因男女有别,便叫上了曲夫人做陪好避嫌,一番乱七八糟的长谈过后,说起了自家的七小姐。 楚翘发现曲夫人状似严厉无比,其实有一点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起码对待自己是真够豆腐。 “来,尝尝这盐奶酪,还有这芙蓉糕,桂花甜酒汤圆!” 曲夫人一样一样的递到客人面前,摆小摊似的摆了 半个桌子。楚翘诚惶诚恐的捧起一碗桂花甜酒汤圆,因不知曲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吃的犹犹豫豫。 “这些都是扇儿爱吃的,平日里总要备上,如今是女儿嫁人不在了,家中的这些甜食也无人去吃。” 曲夫人故做忧愁的一叹气,她蛮喜欢楚翘,或是说蛮喜欢精明的姑娘,偏偏自个生六个儿子才得一个女儿。女儿喜欢舞刀弄棒,顽劣得像个男孩不说,还是只小白眼狼,被色迷了心窍,撒腿就跑了。 楚翘笑笑,不去接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接,所以一味低头吃着汤圆,汤圆很糯,桂花很香,很对她的口味。倘若是曲夫人晓得,女儿“嫁人”也有楚翘的一份,估计在这吃的多半不是汤圆了。 “夫人啊,这许久不见扇儿,我这心头怪想她的,要不咱们上曲府瞧瞧去?” 曲老爷夫纲不正,有点怕自家夫人,以至于夫人不点头,他便是连女儿也不敢去瞧一眼。 “哪用得着你?” 曲夫人笑笑,笑得意味深长,她望向楚翘:“扇儿小顽劣惯了,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还请余姑娘替我们夫妇二人去看望看望女儿,并带上一句话,钱家里不缺,想要便回来。” 第201章 中秋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中秋,一年中的大节,自是得着重对待,赏月、拜月、吃月饼、饮桂花酒,都不可缺。 今年中秋,楚宁算是成家了,但还是死乞白赖的要和妹妹过节,楚翘不待见他,所以不肯来,只托人送了一盒枣泥馅的月饼,算作礼品,人却是不来的。 “小宁邀你过节,你为何不去?” 段青舟几月前种下的秋菊已经全开了,融融冶冶黄,开得灿然,他拿着小剪,细细的剪下几株,打算拿去做两个香囊,余巧叶与阮娘,一人一个。 “佳节佳人,楚大人和曲小姐成双入对的,我去了岂不是煞眼?还是乖乖在家与你过节罢。”? 楚翘翻捡着陶盆里的桂花,酿酒后还剩了许多,用来入馅做成月饼,倒是十分的符合时节。又怕段青舟不爱吃,便侧着脑袋问:“桂花馅的月饼你可爱吃,我糖放少些,光吃那一股子香气。” 对于楚翘的手艺,段青舟向来是做什么便吃什么从不挑剔,于是认同的一点头:“你便做罢,拿用来佐酒,桂花清香,做菜也好做糕点也好,我都爱。” “那成。阮娘小妹爱甜,再备些莲蓉的。小六嘛,小伙子年轻,口味重,给他弄些火腿的就成。” 楚翘想了想,许是两世为人,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快赶上阮娘了,时不时的便成了这群人的老大姐。 过场节,反倒比平时要操心,段青舟怕把妻子累着 ,顿了手上的动作,嘱咐道:“有阮娘操特,你莫要太辛苦。” 楚翘这段日子清闲的很,是闲着发慌,想给自己找些事做,故而很不以为然,冲段青舟笑笑:“你就莫要劳心我了,我一日能做多少活?倒是你,山上的药田里的茱萸该收了。” “是。” 段青舟一点头,近来因余巧叶怀孕,他倒是对药田疏忽了许多,这也倒无大碍,总归药田只是个幌子,好让宝河村人不疑心这段家娘俩不劳不作的人仍有银子花。 到了夜间,八月十五的月亮就是比平时的要明要圆,月华如水,淡如银辉,正是拜月的好时候。 段家也曾富贵过,高门大户繁文缛节甚多,也倒无庄户人家的穷讲究,拜月是女人拜得,男人也拜得。 因夜里有些凉,楚翘换了身厚实的衣裙,雪青色的棉料,绣了不打眼的萱草,既不花哨也不做作。段青舟则是身深灰青的衣袍,二人立于案前,倒是十分的般配。 一鞠躬二磕头,三柱清香烧,楚翘望了一眼段青舟,扯扯对方的衣袖,问:“我还没想好,你许的什么愿?” 月光盈盈,事物都镀上了一层银辉分外的柔和。段青舟扭过头来,一张脸是异常的清俊出尘,几乎给了楚翘个惊鸿一瞥,他站起了身,因为脸皮薄,并不肯坦然相告。 楚翘翻了个白眼,最烦的便是段青舟这般遮遮掩掩,她双手一合什,闭上眼,大声道:“嫦娥在上,愿思君如萱草,一见乃忘忧。” 楚段二人拜完月,便在轮到了阮小六与小妹。 两个人你看看,我望望你,阮小六是去年交上楚翘才走了大运,脱了花子身。小妹母家里困难,便是一个月饼,也要兄弟姊妹分开了吃,自是没这多讲究。 因为没正儿八经的过过中秋,两个人有样学样,跪在蒲团上,挺直了腰杆,双手合十,开始许愿。二者都是小孩,懂个什么,平时在市井里见多了生意人,八哥似的学嘴,念叨了几句多多来财,万事如意。 “哎呀,大过节的,念这些个干嘛?不成,重来,要些自个儿想要的。” 楚翘不迷信,但不妨碍有寄托,所以板了脸,非要两小个重新来过,仔细想想自个想要啥,要不然不许吃月饼。 小妹歪了脑袋,冥思苦想起来,她不缺吃不缺穿,逢年过节还能买上几个炮仗玩,实在是无所求。 阮小六挨苦日子,所以很是知足常乐,对现状更是满意,咬牙切齿一通思索,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阮娘笑眯眯的给了提示:“嗯——人生在世,无非是为了吃穿住用行。既然都有,不如求求日后的婚姻,前程?” 阮小六心中一动,福至心灵:“广寒仙子在上,我愿前程似锦,浮华人生!” 楚翘听了,翘嘴一笑:“你小子书没白读,还能说上两句漂亮话了。”阮小六是有点喜欢楚翘的,被夸上一句,顿时不好意思,抓抓脑袋,退到一边吃月饼去了。 跪着的小妹想了想,道:“嫦娥仙女在 上,我想日后嫁个如小六哥哥一般待我好的郎君。” 楚翘听罢,笑弯了眼睛,果然小妹和小六是十分的般配,只不过两小无猜,还不懂男情女爱罢了。 而阮娘的愿望,却是…… “嫦娥娘娘在上,一愿巧叶三年生俩,二愿青舟子孙满堂,三愿合家欢乐,四世同堂!尽管生,可劲生,多多的生!” 因为丢不起人,楚翘,段青舟,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阮娘眼角都是笑出了两道皱纹,意味深长的看着楚翘与段青舟,说来说去,都只愿巧叶多多的生,多多的怀,她好左手一个孙女,右手一个孙子,背上再背着个胖娃娃,享一享这齐人之福。 拜过月后,便是吃月饼,饮桂花酒。 楚翘是十分好奇段青舟许了个什么愿望,偏生遮遮掩掩的不肯说,急的她抓心挠肝,左思右想之下,只得拿出老招——让段青舟饮酒! 提了一壶桂花酒,楚翘笑得眉眼弯弯,状似无害,无比的纯良:“要不要饮酒?” 段青舟再如何直男也与楚翘一拜天地过,对妻子还算有几分了解,况且自上回醉酒后,他脑中隐隐约约存了些片段,加之又不是那贪杯之人,所以蹙了眉头并不肯喝:“酒便不便饮了,吃些月饼便好。” “今夜中秋佳节,怎地如此不识趣,你不喝我喝!”见对方不上钩,楚翘难免有些着急,举了酒壶,装腔作势的就要往嘴里倒。吓的段青舟连忙将酒壶一把抢过,瞪一眼楚翘,他没好气的 道:“你怀有身孕如何好饮酒!” 楚翘换了个可怜巴巴的模样,对着手指,委屈道:“可这酒是我辛辛苦苦酿出来的,阮娘已经醉了,你不喝岂不浪费。” 段青舟抬眼望去,阮娘醉的耍起了酒疯,一只脚踩在板凳上,阮小六和刘小妹被揪过来,各捧着一块月饼,是个一脑袋雾水的模样。 “老娘先干为敬!你们后喝为尊。” 阮娘端着个大海碗,豪气干云的一鼓作气饮掉了碗里的酒,颇有几分梁山好汉的气势。 “诶。”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心里直叹堕落了。 “你瞧,阮娘都如此尽兴,你就赏个脸饮上一口嘛。” 楚翘一面说,一面已经倒好了桂花酒,一盅清浅酒液递到段青舟面前,她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只饮一盅。” 段青舟无法,只得接过酒,细细品尝起来。而桂花酒香气绵软,入口清甜,连阮娘都把持不住,何况段轻舟? 一盅接一盅,段青舟醉了个糊里糊涂,脸红彤彤的趴倒在桌子上,笑得傻里傻气:“翘翘…我…好喜欢你啊……” 楚翘眉眼弯弯,是个笑语晏晏的模样:“嗯,晓得你喜欢我。但今天晚上你许了什么愿,这我不晓得。”? 喝醉了的段青舟是有问必答,诚实无比,他抱着楚翘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个口水印:“我啊……许了个…愿!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翘翘,你再给我生个…女儿罢……然后…再生一个女儿,最后再生一个女儿!” 第202章 捡到个小孩(上)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寒露,天气渐渐转凉,楚翘的肚子也越发的大,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即便是穿上厚实的秋衣也不大能遮住外凸的肚皮了,原先纤细的身量也稍稍丰润起来,但远远一瞧还是个少女模样。 “你瞧瞧,我都变样了。” 楚翘站在镜子前,转了转腰,即便两世为人,还是有一点小姑娘心性,很喜欢自个原先的轻盈,半埋怨半撒娇的冲丈夫说道,很见不得如今的臃肿。 段青舟倒是很爱楚翘的大肚子,夜里睡觉总要拿只手松松的揽着,拿手在上面轻轻摸摸,他摇头笑笑:“四个月,再有六个月,她便要来了。” 瞧他一副好爹爹的模样,楚翘想起了爱女如命的曲老爷,也跟着笑:“你这般喜欢小孩?那等女儿生下来,可有你忙的喽。” 段青舟从边上取来披风给楚翘系上,打了一个平整的结,低垂着眼睫,道:“也不是都喜欢,只爱你我的小孩罢了。” 楚翘听了他这番的回答,像吃了颗蜜糖,甜到了心坎里,甜滋滋喜滋滋,她高兴的踮起脚尖,在对方嘴唇上轻啄了一下:“那好 ,只疼你和我的小孩。不过嘛,我只生一个!” “白日里莫要胡闹。你不是要出门吗,早去早回。”段青舟瞪了楚翘一眼,替她拉拉披风,抖的整齐,最后送妻子出了门。 楚翘确实要出门,只不过要去的是云阳山里,怕家里放心不下,她没敢段青舟说实话——云阳山对个孕妇来说,确实是个危险之处。 因此,楚翘故意拐的小路,从段青舟看不到的地方上的山,她去山里也倒没甚重要的事,只是惦记着三只傻狼守着的一片灵芝罢了。 楚大人与曲小姐过到一块去了,新婚大吉,总该送点礼寥表心意,思来想去,这楚宁最好一口丹芝。她又是近水楼台,不如叫狗子捕上几条鱼,拿去和那三只傻狼做笔交易。 等楚翘爬上山坡,狗子已经在山上等楚翘了,两只小雀立在枝头,一狗二鸟等候许久,见了人都忍不住埋怨起来。 狗子翻了个白眼,脖子上拿柳条拴着一串银亮亮的小鱼:“汪,巧叶,你磨磨蹭蹭的,咱鱼都抓好了!” 近来旺财不缺油水,大鱼大肉吃的多,是越发的肥头大脸,膘肥体壮,远远看去,与猪仔无异,只是毛色不同。 斑点小雀在空中 盘旋几圈,扑愣着翅膀落到楚翘肩头,小脑袋亲昵的蹭了两下楚翘的脸:“喳,巧叶,你来了!” 红嘴小雀也占据了楚翘的另一只肩膀,不过它从来不似斑点小雀那般亲人,先是拿翅膀扇了一下楚翘,这才翘着鸟尾巴,叽叽喳喳的埋怨起来。 “哎呀,我现在不方便,这上山下山的,总得小心些不是?” 楚翘摸摸肚子,苦笑了一下,她成日不管不顾的与动物厮混在一块,还望肚里孩儿平安无事才好。 “那咱就原谅你了!” 狗子虽然难伺候,但也不是不辨是非的,况且它也欢喜楚翘怀孕生小孩,为别的,单是这大鱼大肉也少不了它一份。 “成成成。” 楚翘笑笑,若要与一群傻动物计较,岂不是活得很累? 三只傻狼住在云阳山的深谷里,楚翘是双身子十分的不方便,以防意外,红嘴小雀先飞去找三只傻狼,斑点雀便在前面开路,狗子在前头领路。楚翘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累了便要歇,渴了便要喝,饿了便要吃,是一点也不肯委屈了自个。 走了数个时辰,到云阳山深处,楚翘最先碰见的是老二灰狼,灰狼见了楚翘,先是狼嚎一声打个招呼,这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老熟人见面嘛,两边都不惊不怪。 它拿爪子扒拉了一下,从脚边的草丛里翻出个野酸杏来,拿嘴刁了送到楚翘面前:“嗷,听说你有小崽子了,又爱吃酸的,这个给你。” 楚翘先是笑,笑着笑着,觉得不对味,感觉老二灰狼这话不中听,很像是骂人,但还是有礼貌的道了谢。 “诶,狼老二,你家老大老小呢?怎地一路过来,没瞧见它俩。” 楚翘啃着酸杏发问,三只傻狼,向来是孟不离樵,樵不离孟,如今怎分开了?又看看手里的野杏,心说这杏是真酸,能酸倒牙,非得她这般的大肚子才吃得下。 “嗷,别提了!” 老二灰狼一甩脑袋,是个头疼模样,它抬起灰眼睛打量了一眼楚翘,把尾巴一盘,大狗似的坐下来了:“两脚人,你来做什么?” 楚翘笑的眉眼弯弯,冲狗子招招手:“当然是做生意喽。” 这三只傻狼,别瞧生得一水的威风凛凛,彪悍威武,但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三个吃货,最见不得鱼腥,见了鱼眼睛便冒绿光,偏生还不如旺财这只土狗,在逮鱼上一窍不通!对它们而言,没什么是一条鱼解决不了的 ,有的话,那就两条! “嗷!好说好说!” 老二灰狼眼睛都冒绿光了,涎水滴滴嗒嗒的落着,它本想将鱼一口吞下,但又怕挨揍,故而不敢吃独食,朝着远处一声狼嚎。 片刻后灌木响动,从一处草木中探出了两个毛脑袋,老大灰狼和老三白狼齐齐现了身:“嗷呜,鱼呢!鱼呢!” 而楚翘与二狼对视一眼,唬了一跳,直往后退了几步,大惊失色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老三白狼叼着个兔皮襁褓,里面有个活生生的小婴儿! 楚翘吓得躲在了狗子身后,一指白狼:“狗子,咬它去!它把谁家孩子偷出来,要大开杀戒,吃人肉了!” 狗子见状,立马挡在楚翘身前,龇牙咧嘴的摆出了架势:“汪,巧叶莫怕!它们要敢来吃你,看咱狗爷今天咋弄死这几个小崽子!” 老三白狼一听,将嘴里的襁褓轻轻放在了草地上,很委屈的搭拉了耳朵,撇了嘴:“嗷呜,咱又不吃人,偷孩子有什么用?这是咱捡的!” “捡的?你没事捡个小孩干嘛?” 楚翘鼻子眼睛全皱到了一块,很不相信它的所说,故事里老狼偷小孩不都是要吃那一口小嫩肉么?这算是个怎么回事? 第203章 捡到个小孩(下)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三白狼道出了事情经过。 原是三傻狼出窝捉鱼,但凭着它们的手段,别说捉鱼了,便是连鱼鳞也不曾咬到一嘴,鱼自是没摸到,正要打道回窝之际,忽然听见有小孩子哭。三傻狼顺声找去,反倒捡了个奶孩子,是十分的出狼意料。 他们又不吃人,对这只两脚兽的小崽子自然是没甚想法,可小崽子嗷嗷的哭着难听,又不能不管——听之任之的话,小崽子总会教旁的动物吃掉。 于是三只傻狼便轮流叼着襁褓,将小崽子领回了部落里,由着部落里的母狼喂了几顿。今日叼小崽子出来透气,正巧碰上了楚翘。 “喳喳,还是个雌的!” 红嘴小雀掀起襁褓一角,探着小脑袋看了看,等它看够了,斑点小雀又一翅膀把襁褓盖上。 “多半是养不起,丢到山里了吧。” 楚翘摸摸肚皮,又探着脖子看看孩子,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襁褓中的小孩,看样子还未满月,闭着眼睛睡得正酣,小手小脚露在外边,水嫩嫩的生的好看,时不时哼唧两声,确实可爱。 狗子常年混迹于人群之中,算是 通了点世故,所以翻了个大白眼,是个鄙夷模样:“汪,生下来不管,生来做什么!” 看看楚翘的肚皮,它又道:“巧叶,你可一定要养崽子啊,不准把她丢了!否则咱咬你!”楚翘揉揉狗子的毛脑袋,摸到了一手的肥肉:“那是自然,我可舍不得。” “嗷嗷,你俩别在那腻歪了,两脚人,这小崽子该咋办?”老大灰狼很嫌弃的投来一个眼神,它用爪子轻轻推了一下襁褓里的小婴儿:“非我族类,咱们部落里的母狼都不大愿喂她。” “这是个难题。” 若是让狼群一直养着,不得茹毛饮血,生吞活剥,变成野人?楚翘拧起了两道眉毛。 “嗷呜,巧叶你也是两脚人,要不带回去养,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老三白狼出了主意,蓝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打转:“把小崽子拿去给两脚人养,总比留在部落里让母狼养好。” 说的倒容易,楚翘无奈的摊开了手,以示自个无能为力,当菜摊上买瓜么,买一送一? “嗷呜,万一部落里的母狼发狂,一嘴把小崽子咬死了咋办?咱们狼都是很讨厌两脚人的。” 老三白狼转着蓝眼睛,有一 点老谋深算的意思,显然是早有此意,存心要将麻烦推给楚翘。 这般好看的一个小婴儿,叫狼咬死了,楚翘是十分不忍,也许即将升为人母,心肠无缘无故的会软,鬼使神差的,她领着狗子,将襁褓抱回了家。 阮娘看楚翘抱了个毛茸茸的兔皮襁褓回来,大吃一惊,以为她生了孩子。凑过去一瞧,肚皮还在,襁褓里包着的,倒确确实实是个小孩。 “巧叶,你把谁家孩子偷出来了?” ????阮娘诧异至极,指着小婴孩,两条眉毛全拧到了一块:“还不快还回去,否则非得生出事端!” 楚翘听了,登时是哭笑不得:“这是捡的,我往云阳山去了一趟。” 阮娘“啊”了一声,眉毛拧的更厉害,所幸这年头丢小孩也不是稀罕事,生下来养不活也好,养不起也罢,总归是条人命,她从楚翘怀里接过襁褓,抱着去找了老儿子段青舟。 段青舟见了小婴儿也是一拧眉毛,神情极似梦游:“哪来的?” 楚翘眨巴两下眼睛,简言意骇:“捡的。”或是说三只傻狼半推半送的,还不准不要。 段青舟直眉瞪眼张着嘴,出门一趟,还能平白捡个孩子?可自个女儿还在妻 子肚子里,总不至于是楚翘生的,所以也就信了,一瞟小婴儿,问:“你要如何?” 捡都捡来了,总不能再丢回山里去吧,楚翘长叹一声:“当女儿提前出世,养着呗。” 对于妻子的主意,段青舟既不很反对也不很同意,他站起身来,两手抱稳兔皮襁褓,仔细去看了那小婴儿。 小婴儿太小了,两尺不到,一尺有余,身子又软又绵。眉毛生淡淡的,嘴唇确实红润,小鼻子小眼,不特别漂亮,也不特别丑,乏善可陈。 段青舟不是太喜欢,也不是太讨厌,他扭头看了一眼楚翘,心想两个软糯糯的女儿穿着小裙子,齐齐走在一块,也倒不是件坏事,便轻轻一点头:“那便养着吧。” 阮娘在旁边听了,微微一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们可想好了?当真要养,这养小孩可不是件轻松事。” 楚翘不是很听得懂阮娘的话里话,以为阮娘是不让养,便晓之以情,动之于理:“她亲生爹娘不要她,已经够可怜了。我捡来了,自是不能再将她丢一回了。” 阮娘听完后还是笑,笑了一阵后才开口:“既然要养,那便给她起个名儿。” “让孩子爹想罢。” 楚翘懒得 想,也不愿费神,所以这事便交由了丈夫,段青舟沉吟一阵,道:“今日寒露,叫她露儿如何。” “那便叫你露儿。” 楚翘想了想,觉得蛮不错——比起宝河村里一群春花秋月香草桂枝,露儿不俗不媚,确实很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听着有些娇气。 “好,打今儿起,我便有孙女了,露儿~露儿~我是你阮娘奶奶。” 阮娘上前一步,拿手指头,喜眉笑眼的逗了逗小婴儿,这不逗还好,一逗小婴儿便嗷嗷的哭了起来。 见怀里的小儿骤然变了脸,嗷嗷直哭,又扭又动的,楚翘吓了一跳,险些没把孩子摔出去,着急忙慌的问阮娘:“她这是拉了还是饿了,干嘛哭啊?” 阮娘掀开襁褓看了看,然后一脸哭笑不得:“拉了也尿了,糊了一屁股的屎,我去拿尿布,你们谁来换?” “当然是段青舟!” 楚翘炸了毛,立马把孩子往段青舟怀里一塞,一路哼哈着退出十几米开外:“我怀有身孕,闻不得这些个味道。孩子爹,劳你辛苦,我去打水来,你给她洗屁股。” 段青舟抱着哇哇直哭的小婴儿,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和妻子飞奔着出了门,觉着自个像是被坑了。 第204章 他们的小日子 天高昼热夜来凉,草木萧疏梧落黄。日享菊香播小麦,夜喝梨贝养脾肠。 楚宁和曲扇儿过到了一块,每日曲扇儿在百花园中练练鞭子,楚宁就坐在边上喝杂七杂八的芝茶,日子过得分外和谐,楚宅上上下下都觉着这一对很是和谐。 以往楚大人被曲七小姐女追男,追的鸡飞狗跳,翻墙上树,呼天号地。曲七小姐让楚大人急的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的。 如今两人关起门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倒真有那么一点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感觉。 ??前来缴税的本地大户,因想钻空子漏税,很有股子上赶着巴结楚宁的意思:“楚大人,听说百味楼来了个新厨子,做的一手的糟肉,十分美味,可否赏脸去喝上一盅?” 楚宁在批上落下最后一笔,收了公文账薄,晾了毛笔砚台,火急火燎的收了工。 他如今见谁都是乐呵呵的,微微一揖礼,冲大户笑的春风满面:“不必不必,家中的小姑奶奶还在等着,我着家去吃,这酒嘛,留着改日再喝。” 说完坐着轿子,颠颠的就往家赶,他倒也不是瞧出了对方打着小算盘,故意推脱不去应付,而是真惦念着家里的活祖宗,急着回去。 刚到家门口的巷子, 就瞧见曲扇儿烟熏火燎的蹲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是个候人的模样。 这几日秋收纳粮,衙门事多,楚宁非得忙到天黑才算完事,归来的都晚,知晓曲扇儿是在等他,楚宁让轿夫落了轿子,总归没有几步,自个拿脚走还要快些。 曲扇儿瞧见官桥,以及心心念念的宁哥哥,顿时欢喜起来,一扫先前的落寞,雀跃着就扑向了楚宁。 楚宁被对方一个猛扑,顿时倒在了巷子里,曲扇儿趴在楚宁的胸口上,楚宁抬脸望着曲扇儿,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阵,随即都笑了。 “姑奶奶,你这般生扑活奔的,我这点身板,可遭不住。”楚宁一手撑在巷子铺的青石板上,一手拉了曲扇儿,从地上爬将起来:“饭可有熟了?” “嗯……还没做,这不在等宁哥哥回来吗。”曲扇儿弯腰去拍楚宁衣袍上的尘土,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笑的心虚:“咱们今日不吃厨子做的饭,吃我的做的。” 楚宁挑了眉毛:“我的小姑奶奶,你何时学会做饭了?” 对,楚宁所想所料皆没错,曲扇儿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把长刀扛,一门心思全用在了舞刀弄棒上,女红家务她是一样不通的,更别提做饭这般算不得容易 的活计。一盆白面被她揉了个七零八落不成团,干活永远干不到点上。 “实在不成,还是叫厨子来的好。” 楚宁抬头瞥了一眼曲扇儿,端着一盏加了龙眼花生香片的芝茶,津津有味的喝着。 “不成,我偏不信,我堂堂曲家七小姐会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宁哥哥,你想吃什么?” 曲扇儿嘴撅得能挂茶壶,同时手上不停,疯狂揉面,一盆面被她揉得乌烟瘴气,七零八落。 楚宁从眼角瞥见了,只当不知,继续喝着茶,因为要拿茶填饱肚子——曲扇儿的饭,今夜怕是吃不上的:“饺子。” “好,那就包饺子!” 曲扇儿摩拳擦掌起来,又抓了一把干面粉扔盆里。 饺子皮太厚了,而且不圆。 曲扇儿包成的饺子足有巴掌长,一个一个奇形怪状,在一块菜板上列了队。楚宁心不在焉的哼着小曲,同时发现曲扇儿是真跟一盆面卯上了,不住的往面皮里加馅,包皮。 ????“扇儿,饺子越包越大了,要不和皮,改成包子算了?” 楚宁探着脑袋去看了看边上的一个小瓷盆,里面装着肉馅,馅子很粗,肉剁不甚仔细,但是肉多油多,气味香的咄咄逼人。 又看一眼那些个奇形怪状的饺 子,楚宁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曲扇儿立马横他一眼,又勺了一大勺肉馅儿塞进手里的面皮,恶狠狠的捏成一个团,摆在菜板上:“个头再大,它也是饺子!” “好好好,姑奶奶,你说是什么它便是什么。” 楚宁一双狐狸眼弯弯,显然是在强忍着笑,指鹿为马便指鹿为马罢,他喜欢曲扇儿,所以不肯再去讽刺。 大饺子下了锅,弥漫着甜丝丝的气味,饺子不比得其他面食,熟的慢,要三沉三浮,才算能吃。何况曲扇儿捏的饺子皮厚馅大,更是得等上一阵。 楚宁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不算饿,所以神色轻松的蹲在火灶头,想要看看那些个饺子等出锅了到底会是个什么奇形怪状。曲扇儿也眼巴巴的望着铁锅,生来头一回下厨做饭,她也想瞧瞧自个会鼓捣出个什么东西。 好容易等水开,饺子熟,揭开锅盖一看,曲扇儿傻了眼,她煮出了一锅片汤! 白乎乎的面汤上漂着一层葱花,油星,先前下锅的饺子大概是没捏严实,水一开便没了形状,肉馅离破碎的落到锅底。 曲扇儿见一番劳作,全成了泡汤,哭丧着小脸,拿竹爪篱从锅底捞出几片饺子皮装进碗里递到楚宁面前,打算从今后再 也不下厨了:“宁哥哥,你要不尝尝,若是不想吃也就算了。” 楚宁有些迟疑,很不情愿的接了碗筷,略微尝了一口,等品出味道后,他更不情愿了——馅放咸了,能把卖盐的齁死。但见曲扇儿眼巴巴的望着自个,楚宁改了口:“味道蛮不错,就是卖相太差,下回你把饺子皮给捏严实了,多半就不会在水里散架。” “宁哥哥,真的吗?” 曲扇儿眼睛里亮起了星子。 楚宁一点头,真的就怪了,曲扇儿的手艺嘛,只能恭维,要说做饭好吃,那还得找咱妹妹! 曲扇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因对自己手艺很放心,她突然来了一句:“那日后我就常常做给宁哥哥吃!” 楚宁登时呛了一下口水,慌张道:“我的小姑奶奶,活祖宗,这种玩笑千万开不得!” 曲扇儿不解,蹙着眉毛望着他,楚宁脑子转得飞快,义正言辞起来:“你好你好好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跟了我,怎舍得让你吃苦受累?家中的厨子是养来吃白饭,浪费银子的吗!” 曲扇儿欣然一笑:“厨子还是要养的,我只做饭给宁哥哥一人吃,旁人我可不管。”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楚宁单手捂了脸,内心一片泪流。 第205章 鹿茸商人(上)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依照曲老爷的吩咐,楚翘去了一趟楚宅,楚宁虽说现今有了个小祖宗,但还是没能将一腔爱意倾注在曲扇儿身上,对待楚翘这个找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 “妹妹,许久不见,我都快想死你了!” 面对楚宁热奔活扑,楚翘也是从始至终的嫌弃,抱了四个月肚子就往后退,能退多远便是多远:“诶诶,楚大人,你离我远些,我可是双身子。” 楚宁这才自制了些,不在生扑上去,妹妹如今比不得以往,自是要小心的好。 “曲小姐呢?” 楚翘探着脑袋往屋里张望了一下,却没找到那道火红的人影。 “她呀,那个小姑奶奶最近迷上了过家家,整日猫在厨房里乌烟瘴气的做饭。” 可不是过家家么?做饭做的跟玩似的,唯一拿得出来的便是水煮蛋,于是自得其乐的煮了一铁锅,满屋子都是臭鸡蛋味。楚宁摇摇头,很是无奈,总归自个有钱经得起造,换做寻常百姓家,照曲扇儿这个造法,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哟,楚大 人日子不好过嘛。” ??因为知道曲扇儿的底,所以心里很有几分数,楚翘半嘲讽半体谅,觉着楚宁过得真是不容易。 “不提了,走,妹妹咱们上街逛去,小姑奶奶把盐造没了,我正好去买。” 楚宁拉着楚翘就往外走,正好楚翘要去百味楼——曲老爷在那订了桌席,要楚翘会会那京城商人,曲夫人老蚌生珠,怀了第七胎,他乐得欢天喜地,自个抽不开身。 百味楼在清河县城最繁华的地带,门前面是大街,车水马龙,河流不息,十分的热闹。 因怀了孕,楚翘有点怕人,哪敢像往常一般横冲直撞,只好揪了楚宁的袖子,紧紧挨着他,瞻前顾后走的缓慢。楚宁要紧妹妹,也怕出事,一只手揽着人,并不肯走快了。 两人慢吞吞的过了大街,到百味楼前,正要抬腿进去时,不知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时运不济,直溜溜的冲来一辆马车。 幸得楚宁眼疾手快,扯着妹妹当即就是往后一躲,成功避了过去,但人也两腿蹬天的摔到地上,好在楚宁先倒,当了楚翘的人肉垫,这才无大碍。 “妹妹,你还好吧 ?” 摔在地上的楚宁挺了腰杆,好让上头的楚翘爬起来,所幸月份不大,闪避的也及时,无损无伤。楚翘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摇摇头以表无碍,只是脸色苍白得没血色——她给吓着了。 待妹妹起来后,楚宁也跟着爬起来,卷了衣袖,撩了袍子,怒冲冲地就上去踹了一脚马车:“车上的,给本青天滚下来,今日只要你不是那天潢贵胄,敢撞我妹妹,小爷我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宁乃一县父母官,在清河县就是半个皇帝,学螃蟹横着走都没人敢找他麻烦,所以十分的有底气,也十分的嚣张。 “小子,怎么说话呢!” 赶车的马夫是外地口音,多半不晓得楚宁惹不起,仗着膀大腰圆,就要上去搡人。 这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人,三十不到二十有余,很年轻,他穿了一身浅色云纹袍子,脸白身长,生得也不丑,五官干净,面貌和善斯文。 他先是出声制止了马夫:“是咱们冲撞了人家,你不赔礼道歉,凶神恶煞的,这是作何!”然后又转头面向楚宁,揖了一礼:“这位小哥,对不住,这小马发了狂 ,一时没拉住。你与你妹子可还好?若是伤到哪,我秦某人甘愿负全责。” 冲撞了妹妹,楚宁是急火攻心,所以很是得理不饶人,等与那年轻人打了照面,他皱了眉毛:“啧,有点面熟,我像是哪里见过你!”随即他一挑眉毛,转了话锋:“想不起来算了,听你这口气,倒像是我们错了!你几个意思啊!” “不,不,小哥儿误会了。全是秦某人的错,今日险些伤了你们,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那年轻人碰上这么个刺头,也很是无奈,连连作起揖来。 楚宁却不依不饶,冷笑一声,开了口:“道歉有用,要衙役捕快作甚?得罪了本青天,我算你倒霉,来人……” 他话音未落,楚翘却是上前一步,扯了人往后惯,自个儿摆出一副笑脸来:“我总归没大事,也受了你的道歉,咱们交个朋友,就这般算了。” “啊,妹妹!这般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了!”楚宁不解,楚翘也不理会他,说笑两句便扯着楚宁进了楼,等到无人的地方,她才翻起白眼:“楚大人,我刚仔细看了,那人身上穿的是京城时兴 的料子,又是京城口音。你若得罪了他,在清河县的地头,对方自是拿你没办法,到京城传扬出去嘛……你那点政绩算是喂了狗。” “可是,我实在气不过呀,妹妹!不成,这可是在咱的地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小爷我阴死他!” ?????流言蜚语对他来说倒算不得什么,一个小小手段便可打发,但看到妹妹为自个着想,楚宁实在是欣慰——瞧咱妹妹多懂事,都会心疼哥哥了! 楚翘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袍,觉得楚宁实在是太贱了:“楚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可没工夫陪你惹是生非。” “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见楚翘隐隐有点翻脸的意思,楚宁立即改口,他是真稀罕楚翘,真拿她当亲妹妹,所以不愿惹恼她,坏了感情。 楚翘抬头扫了一眼楚宁,没言语,楚大人烦归烦,聒噪归聒噪,一门心思的对自个好,是个从内到外的使劲模样,所以楚翘才愿成全曲扇儿,不为别的,只因曲扇儿是好姑娘,楚宁也该有个好姑娘你疼我爱的过日子。 而楚翘楚宁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也都愿迁就。 第206章 鹿茸商人(下)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雅间是曲老爷早先定好的,楚翘问了伙计,开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显然是对方还未到的。便叫伙计上了一壶碧螺春,伴着几样精致伴着的小茶点,一边吃喝,一边等着来人。 楚翘熬早先三个月,肚子里孩子不倒太为难她,如今是吃得也喝得,不知不觉,竟吃了整整满盘子的枣花糕,还打了个嗝。 楚翘虽说不是甚名门淑女,毕竟当着楚宁,自然是十分的不体。楚宁嘛,身为妹妹的好哥哥,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 静默一阵,正当兄妹二人欲开口打破僵局之际,雅间房门打开进来个人,面白身长,温文尔雅,除了衣裳换成了月牙白,眉眼正是先前那人! “嗯?” 年轻人扭头去问伙计:“怎么,曲老爷没来吗?” “曲老爷没在,我来也是一样的,您就是那京城来的买家吧?” 楚翘脑子转的快,登时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笑笑:一滴水滴在了香头上,真是巧了。 ???????“姑娘是…曲家七小姐…” 年轻人也笑笑,面露悻色,显然把楚翘以为成替代曲老爷出场的曲家小姐了。 “谬赞了, 我哪里曲家的小姐。只不过这鹿茸生意,我与曲老爷是合伙做的,我来跟他来是一样的。”楚翘起身,将年轻安排座下,笑的眉眼弯弯,满面春风:“不知这位公子如何个称呼?” ???年轻人一揖礼:“在下秦钰。” ??名字是好名字,人如其名,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楚翘也跟着报上家门:“小女子夫家姓段。” 一番寒暄过后,二人不再啰嗦,开始进入正题。 “秦公子,可是想将我方所有鹿茸一并买购?” 楚翘给对方斟了茶,她并不觉着对方肯花五倍的价钱,单单纯纯的只是为买鹿茸。 “是。” 秦钰很认真的对待了楚翘,长白一带梅花鹿遭了殃,全国上上下下都缺鹿茸,独独清河县的曲家有售,光凭这一点就,就足以教他认真对待。 “秦公子可是愿花五倍的价钱,我家鹿茸一盒不过二十两银子,有这多银两何不到北国或外域贸易,可要便宜的多。何苦在这小小清河县曲家花费?恕我冒昧,可否问问缘由?” 调皮的一眨眼,楚翘小姑娘似的拈起块糕点,送入嘴中,鼓着腮帮子吃起来,同时暗中盘算曲老爷最近生意上得罪了哪家仇人。 ? ???“事关家族紧密,无可奉告,抱歉。” 对方回答得干脆利落,十分的简言意骇,这倒是出乎楚翘的意外之处,当然,这也倒难不住她——百味楼门外的玉兰树上已经添了两只小雀盯梢。 “秦公子不坦荡!还望恕小女子得罪,这笔生意咱们怕是谈不拢了!” 楚翘起身便要走,秦钰急了,他是非要这批鹿茸不可,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了楚翘的腕子:“段夫人,这般是作何?我与曲老爷事先谈过的,怎这生意说不要便不要了!” 楚翘看他一眼,盯着对方的手出神,秦钰自知失礼,急忙上撒开,无措的站在边上——对方是个成了亲的小妇人,他冒冒然的就去拉人家的手,已是十分的失礼。 对方的一双手白嫩纤长,半个茧子也无,是个富贵大商人的手,但又有点不像:秦钰身上瞧不出商人半分的市侩。 楚翘蹙了眉毛,觉得对方像是个富贵公子。既不是曲老爷生意上的仇家,那他是谁?到底是有害还是无害? 半晌,楚翘开了口:“公子,这鹿茸是出自咱的手,小女子若不答应,曲老爷也是无办法的。公子回头想通了,再来找小女子。” 楚翘说得和缓 ,走的干脆,连茶水钱也不付,直接扔给了对方。云里雾里的大买卖,她不做,更不敢接。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等小雀们打听清楚了再说。 秦钰独立在雅间,既是无奈又是心酸,三分惆怅七分苦闷,不是不想说缘由,而是不能说。 先前的马车夫从门外走进了雅间,一脸的愤愤不平:“大公子,这丫头忒不识抬举了!缩手缩脚,放着大笔的银子不赚,顾头怕尾的,定是成不了气候。” 秦钰抬了一下手,示意手下闭嘴:“依我看来,这小女子倒是不简单,今年雨水大,莫说是长白一带鹿群遭了灾,旁的地方也无可避免。全国上上下下都缺鹿茸,独独她一人有货。” 转着眼珠子一想,马车夫也发出了疑问:“啧,那她是哪来的鹿茸?大公子,曲家卖的茸我也瞧过了,质量品相都属上乘。” 秦钰摇摇头,也是不知,同时越发觉着楚翘不是个简单的小女子,应该仔细的对待。 马车夫长叹一声,愁也有,忧也有:“茸虽是好茸,但那女子实在太刁泼了!诶,大公子,真是有劳你了。要不是今年天灾,老爷一下子急得病倒在床,也不至于让你如此为难。” 秦 钰笑了一下,颇有些满不在乎的意思:“我既享了鲜衣美食,总该为家中做点事,也倒不是十分的为难。总之这鹿茸,不管花多少代价,我是定要拿下的。” 他晓得,若完不成上头的标准,秦家上下只有人头落地的份儿,与家破人亡相比,显然,拿银子消灾是笔划算的买卖。 窗边两只小雀正勾着圆脑袋往雅间里探,豆大的鸟眼溜溜的转着,有一点鬼灵精的意思。 红嘴小雀啄了一下边上的斑点小雀:“喳,他们说起话来怎么云里雾里的?” 斑点小雀深以为然的一点头,勾着脑袋梳了一下羽毛:“喳喳,是挺绕来绕去的,教咱听不懂。” “喳,回去该如何向巧叶交差?” 红嘴小雀望着斑点小雀,绿豆大的鸟眼眨巴了两下。 斑点小雀抬头想了一想,又张了张鸟嘴,最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喳,咱也不知道诶。” 红嘴小雀听了同伴的鸟话,忧愁得想要叹气,奈何鸟嘴叹不了气:“喳喳,要不咱们继续盯他?” “好。” 斑点小雀很认同的一点头:“喳,吃饭睡觉打嗝都盯着,总能打探出些消息,这样巧叶就不会把咱们送给阮娘,丢进锅里煮成山雀汤了。” 第207章 为人父母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秦钰不来找她,楚翘反倒落个得清闲,而阮娘也有了理由将露儿交给楚翘带。 “巧叶啊,我出门去走走亲戚,这两日家中就交给你了。” 阮娘语句意味深长,手边的小包袱打地整齐,正喜眉笑眼的对着镜子在头上蒙头巾。 “嗯,钱带足了么?在外面该吃就吃,该喝便喝。不必省银子。” ???楚翘抱着小孩,送自家阮娘出了村,她是个无知的,丝毫没察觉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段青舟蹙了眉毛,颇是不解——他母亲死得早,当年从王府出来,总共就拢带了这几个人,阮娘哪来的亲戚可走? 他瞧了妻子一眼,自家阮娘不在,岂不只剩他们夫妇二人,可做些旁的事。睡得正熟的露儿适时哼唧了一声,段青舟忘了,除妻子外还有个小婴儿,是正儿八经的三口之家。 回了段家,楚翘在卧房里带着小婴儿睡午觉,段青舟眼巴巴的跟在后头——在山上一住便是半个月,也想上床搂着妻子小歇一会儿。 楚翘拒绝,连推带搡的就把人往外赶:“不成,我挺着个肚子,又带着个小孩,咱家床铺拢共就这大,再挤一个你,如何睡得下?” 段青舟无法,只得退出去,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口,像只落单的大鸟,细算一番,已经四个多月没好好亲 过楚翘了,倒不是要做什么,他下意识的想要找个人撒撒娇罢了。 房内,楚翘铺好被子刚要躺下,身旁的小婴儿就嗷嗷哭起来,楚翘连忙抱了婴儿,平放在两腿上,先是看看尿片有没有湿。 等换了张干爽尿片,再轻轻地拍着:“好露儿,莫哭,莫哭。”可是小婴儿换了尿片,擦了粉,还是不买她的帐,依旧张了小嘴,撺了小拳头,嗷嗷的哭着。 “是不是饿了?” 楚翘让怀里的小活物一个劲的干嚎,脸都哭红了,也有些着急,两手抱了,趿拉着鞋子就往外去。 打推开门一瞧,段青舟就直愣愣的站在门外,像是自先前便一直没有离开,她顾不得许多,把孩子往丈夫怀里一塞:“你先抱着会儿,我去挤羊奶,小孩怕是饿了。”楚翘说完就往院子里去,那拴着一头肥母羊,是早给露儿备以下的粮仓。 段青舟抱着嗷嗷直哭的婴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因为没伺候过小孩子,所以头疼,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小小的婴儿,极尽耐心的去哄。但小活物也不买他的帐,自哭自的,一声哭的比一声响。 “别哭了,别哭了,羊奶来了!” 好在楚翘听见哭声,怕小婴儿哭得背过气去,心知耽误不得,毛手毛脚的挤了碗羊奶,急急忙忙的端来,用小勺子舀了羊奶喂她。 婴儿一闻见羊奶的味,哭倒是不哭了,也乖 乖的张了嘴,喂多少喝多少,可喂饱了她也哭,哭得抽抽搭搭委委屈屈。 段青舟抱着婴儿坐在门外的大石头上,手足无措的把臂弯晃成了摇篮。楚翘困惑而又心痛的凑过来了,用手指逗弄着小孩,然而,婴儿哭得还是很卖力气,面红耳赤大汗淋漓,还不带歇气的。 楚翘急了,头疼的问:“段青舟,她怎么一直在哭,要是我,按这个哭法嗓子都得哑!” 段青舟也是摸不清头脑:“自捡回来便是阮娘在带,多半是离了阮娘不习惯。” 他们夫妇又没生养过,平日里小婴儿都有阮娘带着,楚翘时不时抱上一会,稀罕够了,还交给阮娘照看,如今阮娘不在,出门走亲戚要去几日,归期几何,也没个准信。 楚翘简直要落泪了:“那怎办,她一直哭!” 段青舟不言语了,因为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办,他也头疼的要命。在阵阵婴儿啼哭之中,楚翘拖着长声表示头痛:“哎——呀——” 小婴儿在床上又拉又尿,一直哭嚎,哭得不知疲惫,嚎的上气不接下气。门外的母羊也跟着咩咩上了,吵得人心烦意乱。楚翘段青舟没办法,也只好跟小孩的哭唧,去哄,去抱,二人算是体会了一把为人父母的艰辛。 “阮娘什么时候才回来!” 楚翘死气活样的把孩子抱着,段青舟两手各拎着块湿哒哒的尿布,也眉头紧蹙,是个疲惫模样 :“不晓得。” 段家哪来的亲戚可走动?阮娘此次明显是寻了借口,何时何日回来,他心里也没个准儿。 “小祖宗,求求你,别哭了!” 楚翘双手合十,冲怀里的小婴儿做了个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小婴儿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着大人,因为觉得稀奇,连哭都忘了。 “诶,她怎么不哭了!” 耳边哭声消弥,楚翘欣喜的指着小婴儿,扭着脸去看段青舟,高兴之余,眉眼都笑得弯弯。 段青舟从他怀里接过婴儿,抱起来颠了颠两,又轻轻拍拍襁褓,脸色稍缓:“是不哭了。” “唉哟!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楚翘往后一倒,半躺在了床上,刚五个多月的肚皮虽有厚衣裳盖着,仍是调皮的往外凸着,段青舟很想上去摸摸,但两只手全抱了婴儿,抽不出空来。 就在这时,房门推开,居然是阮娘走了进来,喜眉笑眼的,看模样很高兴。 楚翘直起身子,诧异极了:“怎不是走亲戚么,怎回来了?”段青舟也抬起眼皮,望着自家阮娘。 “我这是骗你们的。” 阮娘先是看了眼楚翘,眼皮一撩,又看了段青舟一眼,末了又笑了,眼波流转,很有一点徐娘半老的风致:“先别急着怪罪,我这般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合着是耍人啊,楚翘不说生气,也是有怨的,她心头不爽,嘴上却是默然无语。 阮娘看透了楚 翘的心思,也只笑笑,问:“带孩子可辛苦?” 巧叶比一般女孩子要强,心眼也多,可惜只用在赚钱斗法上,老儿子也是个等闲不管事的,断然不肯出手干预,小孙女还有几月便要见人出世,不如在这之前,教他们上堂课。 段青舟楚翘不约而同的开口,异口同声:“那是自然!” 阮娘有些俏皮的莞尔一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生儿育女不容易,一手带大更是艰难。只是短短一日,便叫苦连天,往后又该如何?” 楚翘段青舟互看了一眼,都不再言语,皆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如先让你二人学学,来日也好有个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阮娘眼角笑出了两道细纹:“所以,我这是百般的为你们好。” 夜里,楚翘段青舟并排躺下了,段青舟用一只手松松的揽着楚翘,心里想着事,所以吹了灯还是半阖着一双凤眼。 楚翘头抵在丈夫的胸口,也在想事,她扯了被子盖过头顶,声音闷闷的:“段青舟,孩子真难带。” 段青舟“嗯”了一声,将楚翘搂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眼里满是柔情:“怀孕已经够辛苦的了,日后女儿生下来,我带,定不让你插手劳累。” 楚翘有点好笑,又有点暖心,向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哪有大男人拉扯小孩的?独独这段青舟肯主动带孩子,她倒是嫁对人了。 第208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自从受了宁哥哥的“恭维”,曲扇儿觉着女红家务也不是这般的恼人了,所以她又下灶做饭,差点把灶房点了之余,烧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 桌椅设在百花园内,菜色很丰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尽数拢落在了一桌子饭菜上。 曲扇儿单手托着腮,脚边放着一盏八角的琉璃灯笼,依旧坐在楚宅门口的石阶上,望夫石似的盼着人,并在心中盘算宁哥哥何时收工归来。 盘算来盘算去,官轿已经到了巷子口,楚宁的脚步落在曲扇儿眼前:“还在这坐着?” 一抬头,曲扇儿瞧见了楚宁,楚宁不爱那身官皮,总说官皮官皮,和着总不是自个的皮,非得衙门里换上平日穿的衣袍,才肯回来见她。 楚宁生了一副好样貌,乌衣缎袍衬着,越发风度翩翩,笑起来狐狸眼弯弯的,横看竖看都是曲扇儿心中标准的美男子形象。 “我的小姑奶奶,进门,着家吃完饭去。” 楚宁站在原地没有动,冲曲扇儿伸出一只手,要拉她起来。于是曲扇儿笑了,笑得叽咕叽咕,东倒西歪,没个大人 样儿,她拉了他的手:“宁哥哥,我今日给你做了晚饭。” 楚宁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拉着曲扇儿,侧着脸问:“吃什么?”小姑奶奶的厨艺,自是不敢称妙,但一片心意,楚宁也是不敢辜负的。 “嗯——宁哥哥自个去看。” 曲扇儿高高兴兴的往前走着,不肯多说,学会了卖关子。 等到了百花园一瞧,乌烟瘴气一桌子的饭菜,光靠一张嘴确实是说不尽的,楚宁心头苦笑,无奈的拉了椅子坐下——家里活祖宗的好心好意,怎能不赏脸? 曲扇儿满心满眼只有宁哥哥,费心尽力做了一桌子饭菜,自己顾不上先吃两口,先着急忙慌的给楚宁布了菜。 “这是什么?” 楚宁用筷子挟起碗里一条黑乎乎的东西,睁大眼睛去认,他只觉得这玩意像极了冬日里用来烧火的炭条。 曲扇儿奇怪的望向对方:“烩鸭条啊。” 楚宁眨巴两下眼睛没说话,因为不知从何说起,他望着曲扇儿,能把白生生的鸭条烩成黑炭条,也算得一门本事。 “那这个呢?” 楚宁从锅里捞出一截油汪汪的肉骨头,觉着卖相挺不错,便大着胆子,呲着牙齿去瞍上面的肉,没成想吃到嘴 里是甜的,甜到发腻的甜。 “炖熊掌。”曲扇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么,宁哥哥。” ???楚宁吐出一小块骨头,不动声色的将碗里的肉骨头丢到了桌子底下,同时反应了过来,惊讶道:“熊掌?哪来的熊掌。” “我去百味楼买的,才花了八十两银子就买了只熊掌。” 曲扇儿一面说,一面从手边的大盘子里挟来一条不知甚动物的短尾巴,放进楚宁的盘子里。 ???“这又是什么?” 八十两买只熊掌也算不得贵,熊掌算得上珍馐食材,配得起这个价。楚宁一面盯着那截烤的半生不熟的尾巴肉,一面在心里想,因怕吃了闹肚子,他没敢下筷。 “这是鹿尾。”曲扇儿介绍:“和熊掌一块买的,只要了五十两银子。我爹爹平日里就爱吃熊掌鹿尾,说这个养人大补。” 敢情光这两道菜便花了一百三十两?楚宁微微有些扛不住——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得亏他家底厚,来赴任时身上揣了万把两银票,平时又不花甚钱,坐吃山空也够了。 “扇儿啊,咱们平日吃些牛猪羊肉便可。一只熊才四个爪子,一只鹿才一个尾巴,这熊掌鹿尾吃 多了折寿。” 楚宁在一桌子菜寻了碗白粥,因为味道不错,除了有点腥气,便捏着个勺子慢慢的喝起来,同时感叹曲家真是家大业大,这曲老爷吃的是补品还是银子呢。 曲扇儿坐在他身边,单手托着腮,笑嘻嘻的望着楚宁:“我在白粥里加了鱼翅,可要好喝些?” 听了她的话,楚宁险些没一口粥喷出来,转念一想,这可是加了鱼翅的便又咽了回去:“家里并无鱼翅,你买时花了多少银两?” 曲扇儿伸出五个指头,得意一笑:“五十两一对,买的可便宜了,平时曲府的管家去采买,都得花上七八十两。” 楚宁不说话了,他三口两口扒干净白粥,叫曲扇儿给他端碗白水来,好喝口热水,压压惊——楚家虽说簪缨世族,可平时用度都有限,家风又十分简朴,族中子弟是不曾奢靡浪费过的,这些个山珍海味着实不常见。 曲扇儿如今在楚宁面前,是一点骄纵脾气都没了,乖乖的端了碗热水来。喝水用个青釉的小碗装着,楚宁喝了口,觉得有点苦,咂嘴道:“是加了什么药材么?苦唧唧的。” 曲扇儿微微一笑:“宁哥哥真厉害,一口便尝出来了,这是 我拿百年老山参熬的参汤。” 这下楚宁再也忍不住,皱鼻子瞪眼睛的问:“今日花了多少银两?” “三百两。另外我还订了些上好的丝绸,檀木家具,钧瓷用具。”曲扇儿想了想:“大概花了近一千两。” 他有钱,所以未心疼过银子,如今确确实实的肉疼了一把,楚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望着曲扇儿,当即痛心疾首的表示:“小姑奶奶啊,你宁哥哥我就一穷当官的。” 曲扇儿听了宁哥哥的话,嘴撅起来,拿小手绞了衣角,心里很不是滋味,错不全在她,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哪里晓得经济? 楚宁晓得话说重了,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的道:“咱家不是吃不起鹿尾熊掌,这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按照曲府的吃法,实在过于奢靡了。你既是与我过在了一块,便是一府主母,将来是要持家立计的。虽说请个女账房来打理也是行的。但阖府上下钱财归你一人掌管,银砸水里总得砸出个水花来才行。” 委屈巴巴的曲扇儿听了楚宁的话,想想也是,楚宅又不是曲府,银钱有度,哪能由她随心所用的花销?如此一想,曲扇儿反到不委屈了,规规矩矩的认了错。 第209章 王氏疯了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霜降,天气是彻底转凉,便是出了太阳也少不得穿的厚实,狗子说是迎霜要吃兔肉,好好补一补才不会畏寒,一早便上云阳山里逮兔子去了。 过冬前的野物都吃得足,山里的兔子吃了一秋天的野果,肥得圆滚滚。狗子牙尖嘴利,土狗能当猎犬使,一个早上便叼了好几只回来,叫嚷着让楚翘熬成兔肉煲吃。 楚翘瞧天色还早,不急,先让段青舟在家里剥皮洗肉,收拾兔子,她则领着两只小雀,抱着五个月的肚子,出了趟门——宝河村场坪边上长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 一场早霜,柿子熟得正是时候,楚翘近几个月吃惯酸杏野梨,这会子想摘几个光鲜香甜的软柿子吃,也算换换口味。 “对对,那个最红最大的,给我啄下来。” 挺着个大肚子,总不能像野小子们扒皮爬树,小雀们的鸟喙和爪子派上了用场。 “喳,巧叶,是这个吗?” 斑点小雀溜着鸟爪站在个大柿子上,歪着脑袋,用尖嘴啄了几下柿柄,树枝和硬柄立马分离,黄澄澄的大柿子从树梢掉落而下,让树底下站着的楚翘 一把接个正着,拿在手里晃晃,她笑得眉眼弯弯:“对头,就是它喽!” 咬了一嘴,甜滋滋的汁液透着晚秋的滋味,楚翘打算让两只小雀再接再厉,多采一些柿子回去让阮娘和段青也尝尝。 正当楚翘拿衣服兜了满当当的柿子,准备往家走时,迎面碰上了个人,那是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很不成人样,几乎是花了一番功夫,她才认出对方——王氏,怎么会…… “诶,王水娘,你这是怎么了?” 楚翘用衣服把柿子裹作一团放在路边,急忙追了上去。 王氏听见有人叫唤,转过头来,嘿嘿一笑:“你叫我?” 大太阳高照,对方仍给了楚翘一个毛骨悚然。王氏本是个利落的小妇人,眉目之间很有几分风情,如今蓬头垢面,蜡黄着一张脸,熬的干巴巴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她喜眉笑眼的又重复了一遍:“你叫我?” 楚翘和她是有些过节,算不得大,也没正面吵过闹过,所以见了王氏这番模样,关心的一问:“你怎么了?教刘家大房欺负了?” 对方仍是喜眉笑眼,笑得花枝乱颤,两个肩膀都抖了起来:“嘻,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也不晓得!嘻嘻! ” 楚翘心中生出一个念头,王氏这番举状若疯魔,着实不是常人所作所为,怕不是真疯了,于是后退了几步——若是个文疯子倒还好,万一王氏笑着笑着抽疯闹起来,怀孕五个月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家里人呢?对你不管不顾了么?” 楚翘躲王氏躲得远远的,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打算想办法叫人,王氏疯疯癫癫,有个好歹,照刘家大房的尿性,岂不是要怪罪于旁人? “喳喳,巧叶,前头来了个胖婆娘!那膀大腰圆的,一个比得上你三个!” 红嘴小雀扑楞着翅膀落到楚翘肩头,一边用沾了柿子肉的红嘴伸到翅膀底下梳羽毛,一边在楚翘耳边叽叽喳喳的叫唤。 膀大腰圆?应是许氏。楚翘扭头一看,果不其然,身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许氏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赶了来。 她们之间是旧恩怨,老账本,楚翘抱了肚子,脑子转起来——她怕许氏存心翻旧账。 哪知许氏压根就顾不上翻老账,只一味去拉王氏,而对方是疯疯癫癫的,拿着块破布当花帕子甩,爹妈的不识,六亲的不认,许氏还没碰到她一根头发尖尖,就吓得一跟斗扑倒在地,两手抱着脑袋,驼鸟似 的撅着屁股,怪叫起来:“别碰我啊,你别碰我!滚开!” 楚翘看她疯得出奇,一时间是连和许氏的老仇旧怨都抛在了脑后,扯了对方问:“她这是咋了?好好的人说疯就疯,怕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许氏停下来,看楚翘一眼,眼神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复杂——王氏怎么疯的,她是晓得的,但家里那点丑事是该讲还是不当讲? 她不要脸,讲出来便讲出来,反正行得正坐得直,顶多是偷了隔壁家老母鸡下的两个蛋,摸了邻居大娘家菜园里的两个瓜。逢年过节也没多吃一块豆腐,心里倒是一片的坦荡,许氏自觉既对得起天又对的起地,所以不慌。 可真要讲,对着余巧叶讲,怕是不大合适:她一个外人,两眼一抹黑的,能辨清是非么?这死丫头又忒可恨,一张嘴又尖又利,还有个段家儿子撑腰,若是逮着把柄,不得把咱冤枉死? 思来想后,许氏闭了嘴,一肚子掏心窝的话又咽回嗓子里,对着疯疯癫癫的王氏,求爷爷告奶奶的哄道:“水娘,咱们回去罢!否则叫你奶奶婆婆瞧见,又得数落一通!” 王氏似是很忌惮朱老太太,即便是疯了,也根深蒂固地怕着 ,一听见对方的名号,简直比妖魔鬼怪还要来得有震慑力,一骨碌窜起来胆战心惊地抱着许氏的胳膊,小鸡叨米似的点头:“回,回,咱们回去!”许氏也跟着一点脑袋,拉小孩子似的把王氏给双手拉着,两个人着急忙慌的往回紧赶。 “瞧这模样,王氏是真疯了。” 楚翘犯嘀咕,总不至于好好一个人无缘无故的说疯就疯,怕不是其中有什么曲折,但又想不通,想来想去,脑仁疼,索性不想了。 正巧狗子颠着四个爪子,吐着舌头来寻人了,它拿前爪轻扑了一下楚翘,尖声尖气的说:“汪,巧叶,兔肉煲好了,阮娘手艺真不赖!肉炖的软烂,汤也又香又浓,拿来泡饭正好,咱快些回去吃!否则就没了!” 楚翘捡起沉甸甸的衣服包,想了想,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大柿子递给狗子:“好,这有柿子!你要不来一个?” 狗子嘴角往下弯,是在撇嘴,它翻了个白眼,鄙夷至极:“汪,活该你是个操劳的受苦命,有兔子肉,还吃什么柿子!快走快走,否则就教阮娘段家儿子吃完了!” “好好。” 楚翘无奈,只得依它,一人一狗,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第210章 装疯卖傻 ?枯草霜花白,寒窗月影新。惊鸦时绕树,吠犬远随人。 ?王氏疯了——疯的六清不认。 消息是这几日才传出,好好一个人说疯便疯是不可能的,刘家大房给出的说法是王氏丢孩子才得的失心疯。 村里人很是同情,一户家人俩疯子,能不同情吗? 孩子丢了,王氏说疯就疯,刘顶柱更是疯的连亲娘都不认识,这刘家大房简直是造孽啊!刚生下来的小孩也丢,真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朱老太太对此毫不关心,甚至可以说是视若无睹——王氏是怎么疯的,她心里有数,但孙媳妇独身一人,自是没有娘家来刨根问底。所以对于一家两疯子的现状,朱老太太可以说是悠然自得。至少她是这般想的。 消息传到段家时,楚翘?得很不对劲,这三只傻狼前头捡孩子,后头王氏孩子就丢了,正好麦芒掉针眼里了,一个巧字。 与段青舟一商量,虽然不待见刘家大房,还是去瞧瞧的好,说不准这小露儿真就是人家丢的孩子,若是一个不小心,她准得被当成贼,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阮娘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跟着个大肚子楚翘,娘俩一同去的刘家大房。刘万金 见阮娘两手拎的满当当,顿时喜得没边,说是要看王氏,也就领着三人去了。 “吃饭了,吃饭了。?” 刘万金端着一只破碗,碗里是一个馊了的窝头,绿滋滋的生着小点,显然不止馊了。 王氏盘据在布幔乱挂的床上,身上捂着一床被子,披头散发没个模样,只露出个还算清秀的尖下巴,呵呵一笑:“我不吃!” 说着,她从床的一角就揪起个小枕头,万般慈爱的抱在怀里,拿两只膀子做了摇篮,嘴里喃喃着:“儿啊,儿啊,你是娘的心肝肉!” 喃喃了有一阵,王氏没了动作,转头去望刘万金,仿若瞧见什么妖魔鬼怪一般,抡了枕头就去打人,光打就算了,嘴上还不肯歇,一面打还一面骂,日娘捣老子,骂得比村里最不要脸皮的泼妇还要牙碜几分。 ?????????“诶呦!疯的连我都认不得了,养着光会吃干饭。” 挨了几枕头的刘万军躲到老太太身后,嗫着牙花,是个头疼模样,起初王氏刚嫁过来,一举一动全是风情。如今疯了,连个人模样也没了,动不动就发疯,连抓带挠的,着实是遭不住。 朱老太太先是斜了儿子一眼,老脸阴沉阴沉的:没了 她就是没了二两银子!疯就疯吧,总归不少块肉! 随即她又将眼睛转向王氏,而疯了的王氏不知为何一见着朱老太太,就好似兔子见了老鹰,不光怕还一个劲的打颤,哧溜一下缩到了床角,捂着被子瑟瑟发抖。 楚翘真是奇怪极了,口不对心的说:“病的不轻,没找个大夫看看?” 朱老太太咳嗽一声:“孩子不见就疯了,村里的大夫说是得了急心风,心病还是需要心药,孩子丢了,上哪找去?” 因为心里有数,楚翘不说话了。 见对方没了话,朱老太太的眼睛又回到王氏身上,左右一端详,前后一细看,阴沉沉地开了口:“都生出虱子跳蚤,旁人见了还指不定要怎么说!让许氏进来给她洗刷。” “是了。” 刘万金摇摇头出去了,取而代之,进来的许氏。 许氏做了老牛的打扮,左右手各拎着只热气腾腾的大桶,胳肢窝里夹着皂荚盒,脑袋上还顶着个大木盆。 “把她洗涮干净了,真够丢人的!” 说先,朱老太太捏着鼻子,退到门外去了。阮娘和楚翘也不好的干愣着,一时房间里只剩了两人,许氏和王氏婆媳二人。 许氏张头探脑的透过门缝瞧见朱老太 太和刘万金,陪着人双双进了堂屋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她冲床铺上的王氏眨巴一下眼睛,再一招手:“嗨,水娘,人走了,起来了!我帮你盯着门,你自个洗洗,那皂荚盒子里有馒头,吃了垫垫肚皮。” 王氏听了,眼中恢复了神采,穿好鞋子下了床铺,自个儿拿了葫芦瓢,皂角对着一盆热水洗刷——装疯卖傻这主意是婆婆出的。 别看许氏只长个子不长脑袋,稀里糊涂了一辈子,也倒干了件正经事。老东西太狠了,除对孙子和儿子,对谁她都能下得去手,要不是靠装疯卖傻,她恐怕…… 王氏瞥了一眼碗里的馊窝头,伸手就去拿,许氏见了,连忙阻拦:“有好的白面馒头你不吃,吃这又馊又臭的干什么?”。 “我要是日日不吃,还有力气耍疯,她们一准能发觉!”王氏含了眼泪:“到时候就是想跑也跑不了,这一辈子便落在他们手里了!” 许氏听罢儿媳妇的话不言语了,也不再阻拦,空垂着两手推到一边,她不太坏,并不希望王氏葬送在朱老太太手上,所以才出这个主意,百般的帮王水娘。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推门而入,王氏许氏以为是朱老太 太,皆了一跳,一木二呆的失神,等看清来者,才吁出一口气。 “我来瞧瞧王氏洗好没有。” 楚翘扶着肚子,伸跨过门槛,再轻轻掩上房门,俏皮的莞尔一笑:“我又不是妖魔鬼怪,怎么把人都唬住了。” ???王氏立即过来,举着送馒头就往嘴里塞,笑得傻呵呵的,许氏也连忙梦醒,唬着脸去训楚翘:“余巧叶,你可太次了吧!人家洗澡你进来做甚!去去,到外边等着去。” 余巧叶虽说不是朱老太太一流,可这死丫头太聪明了。许氏急忙想赶她出去,一是怕与余巧叶瞧出端倪招灾惹祸,二是怕纸包不住火,两个一同抖落出去。 “大伯母这般见外,都是女子,怕什么的。” 楚翘不肻立即出去,她看一眼正在吃窝头的王氏,对方吃的很香,堪称津津有味,吃着吃着扣下一个窝头上的霉点,丢在一旁,继续拿手捧着吃。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欠打,要看滚回家看你娘去。” 许氏嘴上就是没好话,两句不对付,原形毕露,还是那个蛮狠跋扈的母金刚。 “动我一下试试!” 楚翘横眉冷眼,坐在与王氏对面,吐字清晰:“莫要再唱戏了,我晓得你是装疯卖傻。” 第211章 远走高飞 一朝有霜晴不久,三朝有霜天晴久。 王氏装疯卖傻,戏演的不错,至少把朱老太太给骗了过去,却是让楚翘出了端倪。 话一出口,王氏许氏齐齐白了脸色,又怕又恼,又慌又憷,一块心惊肉跳起来。 拆穿个正着,许氏勉强一笑,继续否认,却是越描越黑,此地无银八百两:“巧叶,你说啥呢?唱什么戏呀,这人怎么能无缘无故的装疯卖傻呢,王氏是真疯了。” “别唬我了,我先前便看穿了。”楚翘说道,心头有点小得意,一指王氏手上的馊窝头:“得急心疯的婆娘会晓得霉窝头不能吃么?” “我是装疯卖傻,你又要如何!去告诉老东西吗!我便是死,也不肯从!” 事情败露,王氏脸更白了,她知晓继续再装下去也无济于事,索性敞开了天窗说亮话,咬牙切齿,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纯粹属压力泵的。 “老东西?朱老太太么?”楚翘微微一笑:“我跟你又没甚血海深仇,没必要这般害你。正如你婆婆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疯。我且问你,你实话实说,孩子是怎么丢的?” 她和余巧叶之间有过节,但王氏听过对方的话 ,稍稍放了一点心,拧起两道眉毛,神情也黯然下来:“孩子不是自己丢的,老东西一瓢开水烫死,丢到云阳山山里喂狼去了。” 楚翘诧舌:“怎么会,这可是亲孙女啊。” 王氏苦笑一声,笑的比哭还难看:“怎么不会?老东西嫌生下来的是个不值钱的女娃,养大了也是赔钱货,况且我姑娘也不是刘家的血脉。” 许氏也垂着脑袋,懊恼不已:“一条人命啊!” 当初她只是觉得奇怪,可没料到朱老太太会如此狠心,好好的条小人命,一瓢开水就给烫死了。 “那生下来的小孩长甚模样?可有胎记?” 楚翘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捂住肚子,一阵心惊肉跳,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只因是个女娃便到山里喂狼,当人命不值钱吗? “脸圆圆的,屁股上有一块是乌青的。” 王氏连说带比划,眼神中隐隐带着泪光,十月怀胎,十月连心,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能不心疼? 楚翘蹙了眉头,三只傻狼捡到的很可能就是王氏的孩子,因为肚子里也孕育着一个生命,楚翘很能体会母亲的心情:“我前些天在云阳山里捡到一个孩子,如今刚刚满月, 按时间来算,多半是你丢的。” 意料之外的转折,王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两手抓了楚翘,凄凄哀哀的道:“在哪里?你快带我去瞧瞧!就算咱们有过节,可我也没害过你,巧叶,我求求你!” 许氏摊开两手,望向楚翘,有点不敢相信:“水娘,你先别急,不是说小孩让一瓢开水烫死了。这怎么着又捡着了?这年头丢小孩的也不在少。” 楚翘摇摇头,也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其中来龙去脉我也不甚清楚,总之,我确实在云阳山里捡了个小孩。” 王氏急的都冒了汗,像个小姑娘似的跺了脚:“巧叶,把她抱来给我瞧瞧!是不是我姑娘我一眼就清楚!” 失而复得纵然是好事,可轻易作不得数,许氏难能可贵的聪明了一回,扭脸呲她:“怎么抱?有一便有二,让老太婆瞧见,小孩这回是当真活不了!连带咱们也要遭难!” 连孩子都能丢的人,还有什么狠不下来?大人也不要活了吗!许氏嫁进刘家大房几十年,也陪了朱老太太几十年,算是把对方的性子摸了个透,所以会怕。 “说的是,抱小孩子的事先莫急,露儿在段家每日吃 得好,也睡得好。倒是你,装疯卖傻的,其中应是有曲折。不妨说出来,我帮你想想法子。” 母子不容分离,也有轻重缓急,楚翘也劝,她不是烂好人,更不想管闲事,可若是孩子娘不得安稳,小婴儿交还于王氏也照样难捱。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装疯卖傻,把人逼到这份上,足以见得事态严重。既然被楚翘撞破,也没必要再隐瞒,许氏留一声长叹,替王氏开了口:“这也是没办法呐。老太婆嫌是生的是个女娃,想要她再生一个传宗接待的男苗。” 她瞍了一眼楚翘,有点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柱子是个傻子不懂事,我又早几年就没月信不会生了。老太婆便让刘万金那个王八来糟蹋王氏,横竖都是刘家的男人,生出男苗都姓刘。这不胡闹吗!他们母子不要脸,我还要点脸。” 楚翘有点明白了,骂了一声荒唐。一个公公,一个儿媳,简直是荒唐至极,朱老太太这是臭油蒙了心,人伦纲常都不顾了! “我不从便给我关在屋里,拿麻绳捆上。”王氏接了许氏的话头,抽抽搭搭起来:“我没办法,只好装急心疯,这才逃过一劫。” 楚翘 拧着眉毛开口:“装疯卖傻固然是良剂,可总不能装一辈子,可想好要怎么做?” 王氏抹一下眼泪,眼睛红汪汪的发狠:“我独身一人,又无半个至亲,还能怎么做?寻个时候远走高飞呗,凡是有个能为我撑腰的,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确实,宝河村也不是个讲理的地儿,远走高飞自然是上策。真要把事情闹大了,和他们理论,反占不到便宜。” 像段青舟娘俩这般喜欢女儿的有几个?况且王氏作为刘家的媳妇,怀的不是刘家的血脉。在宝河村扯开了谈,能落到个什么好? 玉石俱粉,听着好听,但不划算,楚翘从来不肯强出头,所以很明白鸡蛋不与石头碰这一道理。她有钱,大可给王氏百把两银子,让她带着露儿远走高飞,到别处逍遥过活,何苦针锋相对的来。 “这我是晓得的,老东西看的太严,本来上回想逃……可……” 王氏说不下去了,因为碰上了楚翘,投鼠忌器,她那时只有按耐下来,乖乖回刘家,再寻良机。 “你也莫急,等到时机合适再逃,来段家带孩子一块远走!” 楚翘说道,单手抚上肚子,王氏这忙,她算是帮定了。 第212章 经济危机 千树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 虽说过到了一块,但曲扇儿和楚宁的日子都不大好过,因为月底没钱了,对,就是没钱了。 曲府家大业大,金山银山,曲扇儿从前最不吝的便是钱财,视钱财也为粪草,堪称一掷千金,要什么买什么,花起钱来,那也是丝毫不手软,向来只用最好最贵的。 如今跟了楚宁,当家做了主母,才知柴米油盐样样贵,当家立计难操持! 曲扇儿,楚宁各坐在桌子的一端,皆是个愁眉苦脸的模样。 楚宁端着一壶芝茶,没滋没味的喝着:“诶,还有十来日才发饷,小姑奶奶咱们这段时间怎么熬啊?” 曲扇儿单手托着腮,一手在算盘珠上乱拨,愁眉不展的说:“我也不晓得唉。” 楚宁原先是有钱的,京城带来的万把两家当还没动过,奈何家里的小祖宗心血来潮,出于女孩天生的精打细算,她想把本钱存进钱庄里吃利息,结果一不留神把钱给套死了。 虽说楚宁贵为一县县令,又是官宦子弟,曲扇儿更是曲家七小姐,强强联合,在清河县的地界上没人敢得罪!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 面,钱庄自是不敢刁难,奈何钱给套死了,文书合同小姑奶奶都签字画押了,想要再取出来,至少也得半年以后。 这半年里,楚宅上下只能靠着楚宁当官的月俸过日子。下人们的工钱还好说,一年一结,倒是转得过来,独独这生活开销……诶! 楚宁当官一不受贪银,二不刮地,可谓是清清廉廉,没拿过一分不该拿的银子,奈何七品县令芝麻大点的官,一年俸禄不过一百九十两银子,要养活楚宅上上下下十几口,实在是为难当家曲扇儿啊! ?? 楚宁放下茶盏,砸吧两下嘴,觉得嘴里很淡,很想吃顿好的:“要不拿些东西出去变卖?” “宁哥哥,咱们的家当有些什么你又不是不晓得。” 曲扇儿抬了一下眼皮,他爹说的果然不错,宁哥哥就一穷当官的,又不贪又不敛,金银玉器自然是少得可怜,卖一样少一样,家里无非就那一堆干灵芝又多又管钱。曲扇儿很替楚宁着想,宁哥哥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喝无芝,所以这灵芝也是动不得的。 “诶,没办法了,我出门去找妹妹借钱。” 楚宁准备拉下脸皮,吃猪尾巴咸菜米粥,他是无所谓,可不能短 了家里这位小姑奶奶,人家放着好日子不过跑来跟你,可不是来受委屈的。 “真是为难宁哥哥了。” 曲扇儿口里心里都是这样想,若不是她自作主张,把钱给套死了,日子也不至于这般艰难——楚宁没舍得说教,但她也很有几分自知之明。所以,曲扇儿打算上街买菜割肉,宁哥哥幸苦,她总得做些什么。 东市一如既往的热闹,曲扇儿学着楚翘的模样,手上挎着个小竹篮,边看边走,盘算着晚上给宁哥哥做哪几道菜。 “曲七小姐,瞧瞧我这河虾!” 小贩吆喝,芭蕉叶铺的的鱼盆里,青色的河虾果然活蹦乱跳。曲扇儿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又摇摇头,宁哥哥不爱吃鱼虾,既然不爱吃便不买。 等从东市转一圈回来,曲扇儿挎着竹篮里多了一把绿油油的嫩青菜,一块颤巍巍的水豆腐,一只洗剥好的肥母鸡,她拎着竹篮,心满意足的想要往家走。末了,却在一处卖首饰的小摊子前驻了足。 小摊子上的首饰很平常,曲扇儿仗着曲家七小姐的身份,首饰铺子有了新款都是上赶着送来,寻常小摊她从来不看,从来不瞧,而如今却有一两样能入眼了—— 曲扇儿相中了一对鎏金的仙鹤长钗。 长钗做工很精致,一对仙鹤惟妙惟肖,流苏是珍珠和水玉的,曲扇儿是十分的喜欢,以至于拿起来便爱不释手,舍不得放下。 看小摊的老婆婆喜眉笑眼的说道:“曲七小姐,这对鎏金钗子只要五两银子就卖。” 曲扇儿在心里掂了一下钱包,钱是够的,但宁哥哥为家里已经去借钱,银钱是断断不能乱使用了,微微一笑,她放下了钗子:“不用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却让一人给叫了住,来者满头珠翠,雍容华贵,正是曲夫人林氏:“慢着,你要去哪?见着母亲也不打声招呼么!一颗心思便向了外,改姓楚了么!连我这个亲娘都不认了?” “娘亲!” 曲扇儿看清来者,笑了个见牙不见眼,亲亲热热的上去挽住了曲夫人,亲亲昵昵的撒娇:“娘亲啊,扇儿只是没瞧见你,没说不认您哦!” 曲夫人扫她一眼,眼睛看向女儿,手臂上挎着菜篮,冷笑了一声:“这楚宅是没下人了吗?我堂堂娶曲家七小姐是如放过去当买菜婆子的吗?” 曲扇儿抱着曲夫人的手晃了一下,柔软糯糯的撒起娇:“哎呀!不是的! 我就想出来买些菜给宁哥哥做顿好吃的。” 不说还好,越说越生气,曲夫人一听,心中更是怒火大旺——幺女自生下来,养得何其金贵,不比金枝玉叶,也是按世家小姐来养,纤纤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一入楚家反倒还要给臭男人做饭? 险些没给气出个好歹来,曲夫人一张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我曲家七小姐是轻易下厨房的?不是做践人么?这般一想,将女儿带回曲府的心思更旺了。 曲夫人强压下心头怨火,微微一笑,明眸半昧着,她伸出手拿起那对仙鹤长钗,把玩一番,悠悠的开了口:“我瞧扇儿很是喜欢这钗子,如何不买了?可是官女婿委屈了你?” 边上的大丫鬟珍珠也附和道:“当官的老爷好是好,可再有钱也有钱不过曲府,小姐若是日子难过,不如回来!小姐千金之躯,可莫要折辱了您。” 两人一唱一和,话里有话,曲扇儿一下就察觉出来了,她不笨,相反异常的冰雪聪明,只是平时没人敢给难堪,用不着动心思,才一派的天真无邪,小姑娘模样。 “娘亲,哪有你们说的这般不堪?” 曲扇儿笑了笑,并不肯在母亲面前低头。 第213章 情比金坚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而另一边,打算出门找妹妹借钱的楚宁却迎面碰上了心宽体胖的曲老爷。 冤家路窄,曲老爷对于拐跑自己宝贝姑娘的楚宁,那自然是没甚好脸色,看他可谓三分的不顺眼,七分的扎眼睛,浑身上下没一处好! 楚宁碍着对方是小祖宗的爹,见面了不打声招呼也说不过去,硬着头皮,陪个笑脸,弯腰一鞠礼,笑容可掬:“老爷近来可安好啊?” 曲老爷挥挥衣袖,并不领情:“我好的很,再有个几十年也死不了!倒是你,可生大病,要不要翘脚见阎王?如此好让我宝贝女儿回来,不要想着她给你守护!” 知晓对方一万个眼珠子看自己不顺,很有自知之明,没敢叫岳丈。而听过对方的问候,楚宁叹息一声,因为不知道怎么接,所以也不说话了。 曲老爷又横他一眼,背了双手,是个带理不理的模样:“怎么着,到前头百味楼喝一杯去?” 自己最亲爱的宝贝闺女被这个坏小子拐跑,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他,连家都不回了。曲老爷看楚宁那是千般的扎眼睛,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但自家夫人有过吩咐,只得按耐嫉火,阴阳怪气的邀人吃席。 “这……” 照曲 老爷的恨法,邀人吃席,楚宁觉着不是好事?,怕是鸿门宴,又因兜里没钱,所以犹犹豫豫,不大想去:“曲老爷,还是改日罢,我还有事。” ???????曲老爷一甩衣袖,圆白的脸上显了三分怒色:“怎么你是瞧不起我?” “哪有哪有。” 楚宁没办法,只得客客气气的跟上去,同时心里犯了嘀咕:又是岳父又是首富,你曲老爷在清河县跺跺脚,地都得跟着三抖的角色,他一穷当官的哪敢瞧不起? 到了百味楼,要了个雅间,曲老爷二话不说,烧花鸭烧子鹅蒸熊羹炖鹿尾,要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再对楚宁得意一笑:“曲府不缺钱,这些玩意也是常吃的,我家扇儿都吃腻了!不扇儿嫁到你家,每日三餐吃的又是什么?” 楚宁没说话,他在心头想曲扇儿跟自己真是委屈,好生生一个千金大小姐吃不好喝不好的。 菜上来后,曲老爷甩开后槽牙,放开腮帮子的吃,未了,一抹油嘴皮:“姓楚的,除了皮囊生得漂亮,不晓得你还有哪点好。我姑娘竟会看上你。女孩嫁人可不是为了低贱生活,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跑去跟着你吃苦受累!” 曲老爷摇摇脑袋,从衣襟里掏出块大白手帕,很斯文的抹着手,擦干净了再叠的整整齐齐塞回袖子: “你银子被钱庄套死的事,我已经晓得。曲府金山银山,钱的事好说,要我帮你,也可以,只不过你得滚离扇儿远远的。” 楚宁不说话,曲老爷却是话语连珠,他笑了笑:“扇儿不懂事,你还不懂吗?便是回了京城,你楚家簪缨世族,不缺银两花。可高宅大院只会磨灭了她,你又得忙着去前途政路,照扇儿的性子,迟早会分道扬镳。你和扇儿本来就不是两种人,绑在一块又有什么好?” 见对方并不吃这一套,不言语,却是个笑眯眯的模样,曲老爷直起身,凑到他身边:“我再与你说个事,你可要想好了。” 附在耳边一通嘀咕过后,楚宁还是不言语,一双狐狸眼都黯淡了下去。 东市的曲扇儿也是若有所思,照她对娘亲的认识,显然母亲不是个爱把时间浪费在闲谈上的人,如此说话必有用意。 “哪有这般不堪?扇儿,曲家在这清河县城里手眼通天。钱庄老板更是你父亲的至交。上万两的银子套死了的蠢事,我是拿来当笑话听的。” 曲夫人翘起嘴角,她把长钗插在女儿的黑压压头发,染了蔻丹的手红艳艳的漂亮:“瞧瞧连个小玩意都不舍得买,楚宅现在就是个空架子,你就莫要死鸭子嘴硬了。” 曲扇儿看着她,心中一阵一阵的茫然,有 点爱,更有点怨,就是不肯低头:“娘亲,我嫁给宁哥哥,成为一府主母,自是得精打细算。” 知女莫若母,一手带大的女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性吗?曲夫人笑微微的半眯了眼睛:“好好好,你会精打细算。扇儿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曲府有的是,金山银山任你糟蹋,想维持楚宅运转,尽管来找娘拿银子。只是有一样,你得应了我。” 眼下家里最慌便是银子,又是如今这个地步,莫说一件事,十件她也肯答应。曲扇儿亮了眼珠子:“娘亲,你快说应你什么?” 曲夫人轻轻一笑:“断绝与楚宁的来往,回曲府。” 不只是男人会色迷心窍,女人也是一样,女儿年纪轻轻懂个甚?曲夫人是真为曲扇儿所考量:“他是官宦子弟,你是商家之女,门当户不对,这是其一。他世族子弟,迟早要回京赴任,你到时便是远嫁,无爹娘相护,这是其二。高门大户,女人是非多,你只顾着舞枪弄棒,不懂人情世故,只有受欺负的份,这是其三。” 她不是狠心后娘,非要女儿难过,曲家有钱,用不着攀高枝嫁女儿,而是楚宁与曲扇儿再怎么看也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凑到一块,迟早得分道扬镳,两心相离。 “你现在所有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你要 浪迹江湖,他能舍掉锦绣前程陪你游山玩水,打打杀杀么?” 曲夫人说得无比直白,半生为人,看事情自然要初生牛犊的曲扇儿而来的清楚:“即便你不做那红衣女大侠,给他官宦子弟做当家主母,试问与一群女子明争暗斗,争风吃醋,你可能忍受?” 曲扇儿摇摇头,宁哥哥是她一人的,绝不要与旁人分享?做那红衣女大侠,浪迹江湖也是她心之所向。 ?????曲夫人把另一只钗也给曲扇儿带上,女儿随了她与丈夫年轻时候的样貌,生得明艳动人,万万不能委屈过一生:“你爹养你这多年,从来不曾逼迫过你什么,便是希望你活得随性洒脱。舍下楚宁,乖乖听话回来。” 曲扇儿摇摇头又点点头:“娘亲说的十分有理,但宁哥哥和我之间并没有娘亲想的这般不堪,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有没钱的活法。江湖我是要浪迹的,宁哥哥也一定会愿意陪我。” 说这话时,曲扇儿眼神坚定,微微一笑:“我信他,宁哥哥定不会委屈了我。” 而另一边,楚宁也算了,他笑弯了一双狐狸眼:“曲老爷,您今日所来之意我明白。有道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区区万把两银子,我并不放在心上,曲扇儿我也定会当成小祖宗来供养,断不会委屈了她。” 第214章 声东击西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余巧叶要请大家吃饭,简直稀奇得不得了,说是怀了孕,也没个亲戚来看看,照应一番,实在是不成,段家老娘望不下眼着才开的口。 既然是吃白食,哪有不吃的道理,反正又不出钱,至多是说几句好话,恭维恭维那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小野种。刘家大房自然是很乐意,有一个算一个,拖家带口,颠颠了就去,来之前都没吃早饭,就等着这一顿大嚼。 余金莲和余氏则是忙着穿着打扮一番,谁都知道女儿是干什么的,在村里已经没了好名声,要是穿着打扮在不高人一等,光鲜亮丽些,只怕要让人踩到沟底板了。 余金莲往头上插着一对珍珠发钗,对着镜子,好自签约作品6部。生欣赏了一番,又抛了个媚眼,充分满足自己的水仙情结,这才收回眼晴,用红汪汪的嘴皮开了口:“娘,你说这余巧叶请客可当真是稀奇了,段家不是向来要和咱们撇清关系的么。” 她娘余氏正在我身上穿一件绸子衣裳,听到女儿这番话,有些得意的挑起一道眉头: “多半是小蹄子没娘家撑腰,乱不动了!这时候只能靠咱们!” 余金莲听了,也是很得意的一笑,老娘说的是,小野种总不至于亲娘亲姐姐都不要了,孤桩的一个人过! 而等母女俩来到段家,鸡鸭酒菜是搬上来了,段家儿子和余巧叶却是不见踪影,只有个阮娘在那里招呼。 扫了一眼正在胡吃海喝的刘家人,余金莲皱着眉头,拿帕子掩了嘴,低声对她娘说:“光剩个老妈子,怎么那夫妻俩不见个人影?”? 余氏也觉着蹊跷,便打了个假笑脸,上前去问阮娘:“女儿和我女婿去哪儿,怎么不见人?” 阮娘笑得春风满面,却是十足的假春风,答道:“亲家母,你别想这么多,巧叶肚子不舒服,让我儿子陪着去镇上找大夫了。” “呦,这可真是大事?真得让大夫好好瞧瞧,可别出毛病。”余金莲面上八面玲珑的说着体己话,心头却是冷冷一哼,暗自叫妙——不舒服?掉了小孩才好呢。 母女二人听到这般的答复,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坐在席前,各自吃吃喝喝。 阮娘不动声色的笑笑,还以为这一家子都是狐狸, 感情也聪明不到哪去,一招声东击西,疑心病便全放到了一边。 而段青舟楚翘二人此时,刚刚在我家大房门口停稳了马车。 段青舟先跳下车,楚翘而后从马车车厢里探出个脑袋,手上还抱着个小婴儿,月份大了不方便,她不敢往车缘上直接跳,便冲丈夫挥挥手:“你拉我一把!我不敢下来!” 段青舟无奈的一摇头,垫起脚尖,两手扶在妻子腰间,直接把人给抱了下来,然后他还想给妻子披上一件衣裳。 楚翘压根不理会,直接拒绝了丈夫的好意,垫着脚尖,颠颠的跑向门口,轻轻敲了两声。 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出个脑袋,正是许氏,许氏后面还跟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 楚翘将孩子往前一抱,递给了王氏:“你先看一眼孩子。” 王氏连忙掀开盖在脑袋上的斗篷帽子,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清水脸,她连忙将孩子接过去,用脸蹭了蹭婴儿的小脸,激动之余,嗓子还带了一点鼻音:“对了对了,这就是我闺女!” “水娘,快些莫要啰嗦了,你先上马车!我得赶紧去段家,否则让老太太起疑就不好了 。” 许氏轻轻推了一下王氏,本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瞧见她一手促成的母女团聚,自然也是高兴的。 “诶诶!” 王氏将兜帽又改回了头顶,并将孩子掩在斗篷里,三步作两步的爬上了马车。 “车有个小包袱,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有大人也有小孩的。还有一百两银票和几两碎银子,不大吃大造的话,够你们母子用几年了。” 楚翘垫着脚尖,站在马车车窗对着里面的王氏说道。 本是有恩怨的人,如今不单救了女儿,还鼎力相助自己逃出火坑,更是连今后的生活都替她打算好了,王氏简直感动得无以言表,抱着女儿,恨不得能给楚翘磕一个头:“真是谢谢了!日后定当牛做马的报答巧叶妹子。” 楚翘摇摇头:“我用不着你当牛做马,等露儿大一点,擦亮眼睛,重新找个人,或者你要置办些家业,做一户当家主母也行。” 王氏抱着孩子,又问:“露儿?是我姑娘的名字,你们替她取的?” 楚翘点头,道:“寒露那天捡到的就叫露儿,若是不喜欢换一个也行,小孩的名字嘛,不喜欢是可换的。 ” 车上的王氏泪了的双眼,她一向好强,可这时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好名字,咱们不换,一辈子都不换。” 楚翘见不得如此煽情的场面,被王氏引着自己险些也要流了泪,便冲段青舟一摆手:“快些走吧,莫要说些废话再耽搁了。” 一声扬鞭,拉车的马撒开蹄子,向村外驶去。 楚翘独自一人站在黑夜里,露儿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总归有些不舍,摸摸越发突出的肚皮,楚翘摸摸眼泪,道:“女儿啊,你以后可不准轻易的离开娘和你爹爹,否则哭也哭死了。” 至于刘家大房,自然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好过,她的饭菜又是好吃的? 楚翘吹了个口哨,斑点小雀叼着一个牛皮纸袋,记在了楚翘的肩头:“喳,巧叶,你让我找的东西,已经全丢在这家人的饭碗汤锅里了。” 楚翘笑笑,牛皮纸袋里也没些大不了的东西,不过是一袋子老鼠屎罢了,用这个东西来形容刘家大房当真是贴切不过——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好好的宝河村怎么就能出这么一户人家?不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是什么? 第215章 主动上门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立冬,北风偏大,天气算是彻底凉下,楚翘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坐在铜镜前,懒洋洋的散着一脑袋长头发,想挽成发髻,却又不想动手。 楚宁搓手搓脚的坐在椅子上,她是来借钱的,因为难开口,所以无比的拘束,没了往日的肆意洒脱。 向妹妹开口借钱自是十分的为难,楚宁想他贵为一县县令,竟沦落到借钱的地步,为难之下又添了几分忧愁,更是不晓得要怎么开口。 楚翘转过身子,一张粉白脸蛋被黑发衬得越发的小:“楚大人有话便说,遮遮掩掩的,我都替你难受。 “那个……” 楚宁窘迫得简直要发抖,他在人前向来是出手大方,纨绔子弟的做派,真不好向妹妹开这个口。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出去遛弯儿了。” 楚翘作势站起,她是晓得楚宁有难处的,也存心要逗弄调侃一番。 “诶,别介!” 楚宁是真急了,连忙上前,抓住楚翘,一派为难模样:“妹妹,能不能帮我个忙…啧,真不好开口…” 楚翘啐了他一口:“有事说事,再吞吞吐吐的,我可当真要出去 遛弯了。” 楚宁苍蝇似的又搓搓手:“这个,哥哥我银子让钱庄给套死了,近来手头紧,妹妹你要不借我点?” “你直说,要多少?” 楚翘拿起一根白玉簪,对着铜镜把头发挽成起,明人不说暗话,她是拿楚宁真当哥哥,所以肯借。 楚宁羞愧的低了头,伸出五个指头:“不多不少,五百两。” 楚宅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两个人又出生富贵,不能够像她和段青舟一般小菜米粥猪头肉也是一顿,大鱼大肉也是一顿。 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体面,不然红楼梦里一年光租子就四五千两银子的贾府如何会维护不下去? 楚翘没多话,只是从梳妆匣子里抽出两张银票递给楚宁:“这是二千两银子,不用还的。我和曲老爷做鹿茸生意,有四分红利是归在曲扇儿账上的。” “啊,还有这回事?”楚宁悻悻然的接了银票,有点不可思议:“该不是骗我的吧。” 楚翘撇撇嘴:“我骗你做甚?我小门小户的,总不见得会白搭你二千两银子。”确实是白搭,曲扇儿的那份红利是让曲老爷拿着的,不经她手。 如此一说,楚宁这才觉得心安理得,他笑了笑,然后一拍脑门 :“差点忘了个事!妹妹你猜哥哥今个出门碰见谁了吗?” “不想猜。” 楚翘没搭理他,是对着铜镜仔细瞧着自个的脸,然后拿起一罐白膏,往脸上细细的抹。怀孕是要生出许多斑的,好在段青舟从东市大药堂带回一盒药膏,一日三次的往脸上抹,一张脸才别无二样。 楚宁嗫着牙花,吸了口凉气:“啧啧,妹妹啊,你这般说就没意思了啊!我要碰上了上回那个秦钰,他在百味楼包了个雅间,今天晚上要邀你吃饭呢。妹妹你去不去?” 楚翘合上罐子,拿下玉簪,认真梳着头发:“去。” 她当然要去,去瞧瞧这秦钰要买鹿茸到底是如何个说法,与两只小雀不眠不休探来的消息是否一致,看他是否表里如一。 烟花随流水,入夜寒寒者醉,楚翘换了身体面的缎子衣裳,又披了毛皮斗篷,段青舟还在东市大药堂里,便由楚宁陪着她去的百味楼。 秦钰还是一身浅色衣袍,彬彬有礼十分的斯文,对着楚翘一揖礼:“段夫人请。” 楚翘点头,楚宁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时节入冬,气候偏凉,秦钰上小二上了羊肉,涮锅子吃,一面吃也就一面谈。 肉片切得极薄 ,拿筷子夹了放在汤底里一滚就熟,楚翘先吃了一筷子羊肉,然后再开口:“秦公子可是想通了?我这人十分的好相处,你若有难处,我定不会落井下石于你。” “这……伙计先下去,这没你们的事了。” 秦钰皱眉,显然在犹豫,虽说今日请楚翘便是为了寻求帮助,但真要说,却有些开不了口。 楚翘瞧出了秦钰的顾虑,很有自知之明的将不相干的楚宁撵开,微微一笑:“楚大人,我胃口不好,想吃些炒银杏果子,还劳你给我买来。” “好,妹妹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买。”对妹妹,楚宁向来是言听计从,不说买个寻常炒银杏果子,就是要那春日里的茴香豆也会下心去寻的。 屏退闲杂人等,一时间雅间内只剩下两人。 楚翘瞥对方一眼,在汤锅里捞起个鱼丸子,微微吹凉,便塞进嘴里吃起来,一派的松然悠闲:“秦公子,这下可以说了吧?” 秦钰的笑笑,不想说但又不得不买,因为为难,所以才犹豫:“我与段夫人头一次见面,无冤无仇,既然说了,便是有十分的信任,还请段夫人莫要泄露出去。否则秦某一家全将性命不保。” 楚翘举了手掌,不 动声色,她晓得秦钰为何不肯说的原因:“你请说,我与你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害你,小女子可对天发誓。” 火炉旺胜,汤锅滚开,咕咕的冒响,秦钰给楚翘亲自盛了一碗汤,郑重其事的递到她手上:“我确实来自京城,也确实经商,只不过客人只有一个,秦家乃是皇商。” 楚翘听了,并不惊讶,淡定的出奇,她笑得眉眼弯弯:“了不得,了不得,高高在上的皇商诶。既然是皇商,为何要来这偏僻小县做生意?” 这回轮到秦钰笑了,只不过挂着一张苦相,再怎么笑也苦的很:“鲜衣美食,荣华富贵,也不是凭空抓来的。皇商有皇商的难处,秦家世代以鹿茸生意为业,可今年雨水大,长白一带梅花鹿全遭了殃,鹿茸收不上来,只好到清河县碰碰运气。” 全国上下都缺鹿茸,花大价钱收来的鹿茸也不成品质,实难交差,他也只有到清河县来碰。 “那为何不去找西域商贩?”楚低头饮了一口热汤,又笑了:“来我这买鹿茸,你可是要亏大本的。” 秦钰笑得十分苦涩:“那也得时间够,从西域到云阙。水路陆路,少说也得走上近两个月,秦家等不及的。” 第216章 皇商之家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 商贾之家少有蠢货。秦钰是个聪明人,不是伶俐非常的聪明,而是聪明在大是大非之上的判断力,这回来找楚翘显然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非要买到鹿茸不可。 “等不及?” 楚翘喝了汤,心中已然有几分数。 皇商皇商,算是商贾生意做到了巅峰之极,对商人来说算是莫大的荣耀,而客人嘛只有一个——平民顶礼膜拜的皇室贵族。 与皇族做生意,银子自然是海了去,也很有脸面,够吹一辈子的。但伴君如伴虎,地位之高的权臣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些商贾?一道圣旨下来,稍有违抗,便是杀头之罪。 “若往年倒还好说,今年实在收不上像样的鹿茸,眼瞅着便要上贡,实在是没办法了。”秦钰笑了一声:“宫里催得紧,有些老大人家中的鹿茸片品质十分不错,一经打听了是来自于清河县曲家……” 楚翘看着他,笑微微的心平气和:“顺藤摸瓜之下,便查到了我这里?” 她慢条斯理的重新舀了碗热汤,绕到了他的面前,眉眼弯弯,十分的纯良无害:“小女子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既晓得你的苦衷,也便不为难你,这笔买卖我与你做,你只消拿银子来便是。”楚翘顿了一下,嘴 角翘起来:“而过河拆桥是万万使不得的,我家山中养了许多野鹿,清一色的梅花鹿,明年还有两茬鹿茸,你也一道要了吧。” “这……好吧。” 全国上下都没有像样的鹿茸,这小女子居然不声不响的养了一群梅花鹿,秦钰很景仰,更觉着这小女子不同凡响,况且小辫子已被人揪住,不答应不行,以至于老老实实的不敢不从。 楚翘捧着汤碗,笑得很甜:“那成,明日你尽管去找曲老爷提货,报我的名字,让曲老爷给你减三分的价。” 因为秦钰没有撒谎骗人,与两只小雀打听来的消息别无二致,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斯文公子,所以楚翘很放心。 而秦钰一听,顿时激动的无以言表,对着楚翘就是一揖礼:“那就真谢过段夫人了。” 楚翘一摆手,说得十分和蔼可亲:“有甚可谢的。水帮鱼,鱼帮水,总有用得着的时候,权当交个朋友了。” 而秦钰不知对方心头那点小九九,以为楚翘是真的好人好意,生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心思,但看看小女子身怀的六甲,只有在心头长叹一口气,恨生不逢时。同时他也对小女子的丈夫浮想连连,究竟是怎样一个男子才配得上她。 未了,吃过酒席,楚宁不知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楚翘一个人不敢 走夜路,便由秦钰送她到楚宅落脚——天色已暗,实在不宜赶夜路。 天色黑暗,东市却是一片灯火明亮,县城没有宵禁,且即便是天黑了后,主街上还是有做生意的小贩。 楚翘畏热怕冷,秋天短得仿佛只有几日,天气一冷,就格外的让人遭罪,幸得有先见之明,出门披了一件毛皮斗篷,才不至于挨冷受冻。 秦钰走在她身边,一路边走边看,皇城京都是有宵禁的,一入夜关了城门,莫说是小贩摊子,便是连活人也少见,清河县的夜市对他来说是稀罕的。 从路边小摊上拾起一支玉笄,拿到了楚翘面前,秦钰笑微微的开口发问:“段夫人,你瞧这首饰如何?” 楚翘仔细看看,道:“虽说玉色不好,小摊子上的东西也不能计较这多,买回家去送夫人,也倒无伤大雅。” 对方笑笑没说话,问了价钱,便掏荷包出来买,末了将玉笄送到楚翘面前:“我还尚未成婚,并无夫人,这首饰便送给段夫人。” “若是要谢我,你生意上来往些,让两步价,送这个做什么?” 楚翘往后退了一步,可谓瞠目结舌。她因为诧异,所以不肯接,秦钰很好,但又不是朝三暮四的,有段青舟一个便够了,除友情之外的好意是不敢接的。 秦钰还要把玉笄往 前递,大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段夫人,我只是好意。” 她又不是买不起,何苦要去收一个外人的?更没必要再惹出些风流债,伤段青舟的心,楚翘严词拒绝:“你拿回去,我不要。” 秦钰收回了东西,很有一点委屈的意思:“即是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 “这就对了。” 楚翘眨巴了一下眼睛,而她不知,段青舟就在不远处,且看得十分真切。 楚宁气喘吁吁的跑来,手上还抓着两份炒银杏果子,见段青舟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由发问:“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入神?” 顺眼看去,楚宁还看到了不远处的妹妹和哪个京城商人,两个人有说有笑,但二者循规蹈矩,又无越矩,也算不得是在幽会。 “那个男子是谁?” 段青舟不动声色的收起手上的一对玉簪,虽说妻子拒绝了对方,但他心里还是不好受,有点酸,又有点气。 “还能是谁,找我老丈人来买鹿茸的,说起来,这男的我像是在哪里见过,十分的眼熟!”楚宁往嘴里丢一颗炒银杏果的,嘎嘣一声脆响,他一拍脑门儿,想到了缘由:“想起来了,难怪觉得眼熟,这人好像是秦家大公子!” 段青舟长眉紧蹙:“秦家?专供鹿茸的皇商?” 楚宁又丢一颗炒银杏 果裹进嘴里,不置可否的一点头:“不错,京城除了那几个当官的,混的有头有脸,姓秦的也就他们一家。” 稍晚,楚翘进到了曲扇儿安排给她的客房,段青舟一路偷偷摸摸跟在后头,这时也跟着进了屋。 房内灯火摇曳,楚翘先是一惊讶,等看清来者,随即又笑了:“是段青舟啊?你是如何晓得我在楚宅的?楚大人说的么。” 段青舟脸色黑沉,二话不说,先是上前一把搂住妻子,双手在她腰间轻轻打了个结,他把下巴放到了对方的颈窝,神情厌厌的:“我全看见了。” “看见什么?”楚翘不解,转了个身,正面迎着丈夫,一双眼睛清澈的干净:“怎么啦?拉长个脸,谁又招惹你了。” 段青舟嗓音沉闷,他在楚翘眼睛上亲了一下:“我看见你和那个姓秦的。” 楚翘顿时反应过来:“你吃醋了?” 段青舟又亲了一下楚翘嘴唇,回答的分外干脆:“没有。” 楚翘拿大肚子顶了一下他,莞尔一笑,十分的俏皮:“段青舟,我可不信,你可是大醋缸子!放心,有一个醋瓶子便够了,其余人我都不放在眼里的。” 段青舟轻轻咬了一下楚翘的脖子,心里还是酸:“嗯,我知道。”只许有我一个!旁人不准放进眼里!这话段青舟只在心里说。 第217章 孕期难捱 北风往复几寒凉,疏木摇空半绿黄。遍野修堤防旱涝,万家晒物作冬藏。 秦钰出手大方,生意做得滴水不漏,自己不占便宜,别人也亏待不了,很对楚翘的胃口。合作起来也十分让人放心,曲老爷便一次把仓库里的存货全发给了他,只留下一百来盒留做己用。 秦钰更是如约付了五信货钱,打算让伙计发往京城,好解燃眉之急,生意做得可谓十分顺利。 四六分的红利,很大一笔银子,足以让楚翘这几年内坐吃山空了。而身怀六甲也不易过于操劳,她索性去田庄子住着,安心养胎,静待临盆。 段青舟自然是很乐意两个人心平气和的过着小日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田庄的床太小了! 入夜,庄子内一片寂然,怕是白日里闹得最欢腾的狗子也睡了,段青舟却凄凄惨惨的坐在凉地板,手上还拉着一片被角——片刻之前,他冷不防让楚翘一屁股拱到了地上。 而床上,妻子弯成了一张弓,大咧咧的霸占了一整张床,闭着眼睛张着嘴,睡得酣然。 “唉……” 段青舟心里暗叹了一声,无奈的摇摇头,轻手轻脚的将妻子摆正,微微往内推推,他给自己留下一小片位置,再缩手缩脚的爬上床,又替楚翘盖好 被子,这才枕了枕头入睡。可还没等他把被子焐热,楚翘一骨碌爬了起来,用力一搡他,喊得理直气壮:“段青舟,我饿了!” 怀孕期间女人便是多刁难也得认真伺候,段青舟无法,只得跟着起身,松松披了件衣裳,问:“要吃些什么?” 楚翘没了一点睡觉的心思,两只眼睛都放了光:“我要吃蛋炒饭,加油加盐加肉!” 段青舟拧了眉毛:“夜里吃重油的东西,怕是不好。” 楚翘不以为然:“那就少放油!肉也不要,我就是要吃蛋炒饭嘛!” 总不能放任大人小孩都饿着,段青舟只得照办,好在他也是会做饭的,炒一盘子蛋炒饭不过小事,于是大半夜的生火捡鸡蛋,噼里啪啦炒出一盘子喷香的饭出来。 “吃吧。” 段青舟将饭端到楚翘面前,打了个哈欠,脱了鞋与衣裳,想要到床上去睡觉。 鸡蛋焦黄,米饭松软,蛋炒饭很香,楚翘拿起勺子,鼓着腮帮子吃了几嘴,然后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先别睡,段青舟,我不想吃蛋炒饭了,我想吃云吞面!” 脑袋捂在被子里的段青舟简直头痛:“非吃不可?” 楚翘撅着嘴,很难伺候很任性的一点头:“对,非吃不可,去县城东市的那家老店买 。” “好,你等着,我去买。” 段青舟强迫自己心平气和,不打算和孕妇一般见识,利利落落的穿了衣裳披了斗蓬,拎着一盏马灯,去牵了匹马往县城里赶了。 田庄和县城隔得也不算太远,十来里路程,骑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赶到,奈何现在天色要黑不黑,要亮不亮,处于半夜时分,即便是最热闹的夜市也散了个干净,街面上是半个人影也无。 楚翘指定的那家云吞面老店,此时来了个大门紧闭,一清二冷,显然离开业做生意还有很长段时间。 段青舟牵着马站在店面前,马儿很不耐烦,铁蹄哒哒,灯火摇曳,冷霜森然,分外的凄清。 墨衣常年暗卫打扮,衣裳穿的不是很耐冻,他搓搓肩膀,打了个激灵,觉得夫人很有一点无理取闹的意思,连带着他也难捱:“主上,这大半夜的,店门都关了,哪来的云吞面来?” 段青舟在北风中打了个寒战,看手下一眼,因为火气,很想锤他一顿,但转念一想,总归是自个的事犯不着迁怒于别人,还是算了:“你去敲门,务必将煮面的师傅叫起来。” 墨衣藏在面罩下的眉毛拧做一团,觉得很痛苦,但还是恭恭敬敬的一行礼,上前去敲门了。 云吞店 的师傅起得很早,但此刻还是休息时间,半夜睡的正着,噼里啪啦的一阵敲门,能有好脾气才怪,抡马勺出来就破口大骂:“是哪个挨天杀的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段青舟自知有求于人,很好说话似的:“劳您给我做一碗云吞面,价钱好说。”说着,就捞出个五两的银锭,反手丢给对方。 大师傅一只眉毛拧着,一只眉毛挑着,手里捧着银子,看傻子似的看眼前气质出尘的男子,心中升起一个念想:大半夜的吃云吞面,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是认识的段青舟的,总归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余姑娘嫁的男人,没交情也总见过面。又看在银子的面儿上,大师傅倒是没有拒绝,不情不愿的生火烧锅包云吞。终归是几十年的老店,大师傅手艺很熟练,锅开了后,捞面放汤加云吞,一气呵成,做成一碗加了猪油韭菜的云吞细面。然后再把面碗装进白瓷的提盒里,稳稳当当的交由段青舟:“拿好嘞,骑马慢着些,莫要洒了汤汁打了面碗。” “谢过店家。” 段青舟一点头,怕妻子在家中等急了,也不多话,翻身上骑,打马而去。这一来一回,等到田庄,天色已渐渐放明,眼瞅着是要亮了。进 屋一看,楚翘半裹着被子,已然入睡。 段青舟将瓷盒放在桌上,轻轻推了一下妻子:“云吞面我买回来了,起来吃罢。” 楚翘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困得整张脸都是皱的:“我不要了,你吃吧。” 大半夜的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提回来一碗云吞面,说不吃就不吃,段青舟也是人也会生气,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收敛了杀气,因为实在太爱楚翘了,所以不会去怪罪:“好,你继续睡。” 又给妻子盖严实棉被,段青舟端着那碗半凉的云吞面,凄凄惨惨的吃着,有一点欲哭无泪,但他不埋怨对方——余巧叶是自己的妻子,且怀有身孕,这一点小任性,总归是不必放在心上的。 而楚翘醒来后,回想起夜里的种种,觉得自己真是任性过了头,纯粹像是拿人当猴耍,很是惭愧的一脸红:“段青舟,昨夜让你东奔西跑的,真是对不住。” 段青舟睡在床边,大半身子搁了空,似醒非醒的一点脑袋,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你是我妻子,几桩小事没什么可说的。” 楚翘没了下文,因为真是感动的无以为抱,她主动搂住了丈夫的背脊,在对方的后脖子上亲了一下,心想以后一定要对他好好的,再也不欺负他任性了。 第218章 家家酒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气转凉,地里的冬小麦早早播下,因前年种过,今年格外的要省事些,不到半月便安排妥当。 这农家少闲月,但冬日确实是无事,阮小六有一阵子没见着小妹了,诸事操办至宜,便拎着一竹篮子林富贵家送的粘豆包去段家:一是为去见小妹,二是有点想翘姐,三是去看看阮娘。 “哟,粘豆包?还是红豆馅的!” 孕期容易喜怒无常,口味也变换的频繁,楚翘现在格外的爱吃甜食,一瞧见满篮子的粘豆包,顿时笑弯了眼,她当即捡了一个,喜眉笑眼的吃着。竹篮子上盖着厚厚一层小被,以至于几十里路走完,里面的豆包还是温温热热的。 “给你放进灶房,吃完再拿。” 段青舟见妻子吃得欢喜,但甜食吃多了容易上火,不光大人不舒服,对小孩也总是不好,为了妻女便将竹篮送进灶房,好生留着让楚翘慢慢的吃,总归天冷一时半会也不会变味。 “就是不能让我一次吃个够!东管西管,简直像个老太婆,段青舟你啰嗦死了!” 因为有人宠, 埋怨话也格外的多,楚翘撅着嘴,一步一挪,跟在段青舟后头,喋喋不休的发着牢骚。而段青舟一面走一面苦口婆心的说着,还得护住竹篮,他怕妻子忍不住上来抢。 阮娘见了,不由一笑:“你疼我爱的过日子多美满呐。”随即她又将目光转向干儿子阮小六,一点也不带客气,劈头盖脸便训:“傻小子,你还愣着在这干嘛?等着开饭么?小妹在屋后玩家家酒,自个去找。” 阮小六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转身去找小妹了。 冬天出太阳是很暖和的,小妹穿着一身水红小袄,挽着两个稚气的小髻,正蹲在苦楝树下和泥巴捏小人——本就是十来岁的小孩,有些孩童气也是应当的,脏是脏了些,但楚翘不会过多干预,所以小妹玩泥巴的很是放心大胆。 “小妹,在捏小人啊?” 阮小六今年不过十七,从本质上来讲,还算是上个大孩子,见小姑娘玩的欢乐,他也蹲下身子,抓起一团泥巴,放在掌心揉捏。 “嗯,我在玩过家家呢。小六哥,你看这是我捏的泥人爹爹,泥人娘亲,还有一个泥人小娃娃。”小妹扬起头来 ,将手心里那个捏好的羊角辫小泥娃放在了两个大泥娃娃身边:“放在一块,他们就一家和美了。” “小妹,你捏的真好瞧。” 阮小六笑笑,既心疼小妹又心疼自己,他无父无母,从小是镇上的老花子带大,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的爹娘牵了孩子的手去买糖三角吃,而自个只能在一旁看着。 小妹和他是一路人,又有点不像。对于爹娘,阮小六印象已经很模糊,所以谈不上恨或怨,也不想不念。而小妹不一样,小小年纪便被刘家订去当团圆媳妇儿。说是给人做媳妇,不如算是她爹娘把她囫囵卖给了刘家。 自个无父无母,至少还有老花子对他好,所以,阮小六觉着他就应该对小妹好一点:“小妹的手就是巧,捏什么像什么,我就不行了。给小泥娃娃捏了个丑哥哥。” 阮小六将手里的泥偶放到小泥娃娃身边,这泥娃娃捏的实在不怎样,太看右看都丑,两个人看了一阵,都哈哈笑起来。 小妹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劲的直笑:“哈哈哈,小六哥哥,这娃娃真丑。” 阮小六一点脑袋:“嗯,是挺丑的。”他将娃娃递 到了小妹的手里:“不如你来改改?” 对方爽快的接过,直起身来,一块小竹片蘸了泥水,先是给娃娃加个小辫,再加身小衣裳,小妹生来一双巧手,做什么像什么,最后泥偶成了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 阮小六十分的哭笑不得:“小妹,泥哥哥变成了小姑娘?” 拿手打了他一下,在刘家大房讨过生活,她已经变得很小心眼,因为怕打疼人,惹恼小六哥,下手轻飘飘几乎不用力,小妹嗔道:“这是翘姐。” 她又抓起一团湿泥,三下五除二,捏出一个翩翩君子来,放到先前的小姑娘身边,两个泥娃娃肩并肩,头挨着头,分外的恩爱,看着就是一对:“这是段大哥。” 最后她才捏出一个眉眼像极了阮小六的小娃娃,放在自己的泥娃娃身边,摆出个亲密模样:“这才是你。”她一指泥偶,笑的天真无邪:“小六哥哥,我们大家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不待阮小六回答,阮娘冒了出来,喜眉笑眼的,笑出了两条浅纹:“成了亲便永远在一块,小妹,让小六娶了你,不就成了?” 说完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很有一点老谋深 算的味道,论助攻哪家强?云阙清河有阮娘!自家老儿子和余巧叶这般别扭的两个人都让她撮合到一块,她就不信收拾不了两个屁事不懂的小娃娃。 “干娘!” 可惜阮小六有自己的主见,并不肯吃阮娘这一套,郑重其事的道:“小妹年纪还小,谈这个也不合适啊!” 阮娘眉开眼笑,眼角的两条细纹越发明显:“诶,不小了。你要实在下不去手,当半个童养媳呗。小妹,你愿不愿意嫁给小六啊?”转过脑袋去问,她笑得更欢了。 阮小六暗暗叹息一声,感觉干娘有些变态了:“诶!问这些不打紧的话做什么!” “什么叫做不打紧,你都十七了,我老儿子二十才讨上媳妇,莫不是你也想磨成光棍一条?” 很不赞成的一皱眉头,阮娘盯着干儿子,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没成想干儿子比老儿子还不开窍,她都帮到这份上了,还这般的不领情! 对于阮娘,简直是无可奈何,阮小六头都大了一圈,已近崩溃:“我还小!小妹也还小!” 阮娘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竹竿似的,个头得比我还高,你装什么小屁孩呢!” 第219章 要回小妹?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对于撮合小六和小妹这事阮娘是十分的感兴趣,不为别的,从面相上来看两个人小人也是非常般配。 再加上露儿被送走,阮娘闲着没事干,一颗想要撮合小妹和小六的心就越发的活跃,奈何干儿子压根不吃这套,咬死了就是不肯松嘴。让阮娘万般的无奈,像个小孩一样摊了手,耸了脖子,只能打算任其发展。 姻缘自有天注定,旁人操之过急也是不好的。当初巧叶和自家老儿子,那叫个别扭,一个不肯娶,一个不肯嫁,闭口就是退亲,动口就是吵架,如今还不是你疼我爱的过到了一块? 阮娘莞尔一笑,十分俏皮:“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喽。”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小六脑袋都大了几圈,这个干娘实在是太跳脱了,他吃不消! 正当阮小六欲语还休之际,远处来了一男一女,都十分的眼熟,等走近,仔细一看,女的是朱老太太,男的是刘万金。 说实在的这一家子德行都太丑,就连一向随和自来熟的阮娘也不是很待见,更别提被得罪过的阮小六。 “翘姐和段大哥才出去,他们来做甚?” 阮小六望了一眼阮娘,只是十分头痛,并不惧怕,段家现如今只有个小妹和阮娘,他便是唯一的男 子汉,更得硬气起来。 因为打过交道,所以阮娘很有几分先见之明: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一家属乌鸦的,来这儿准没好事。” 将阮娘往身后一拦,阮小六示意她带着小妹进屋里躲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瞧一步。先带着小妹进去,这里留给我来应付。” 阮娘摇摇头,不以为然,在自家地头上还要做缩头乌龟,岂不笑话: “这是段家,我还怕他们抢人不成?” 而朱老太太今日带着儿子来此,确实没安什么好心:“亲家母安好啊?”朱老太太先是赔了个笑脸,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难得的有那么点慈谒的味道。 “亲家奶奶来做什么?巧叶刚刚出门去了。” 阮老娘虽然不待见对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追根究底余巧叶也始终是她孙女,得唤她一声奶奶,两家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见面就撕破脸皮,不占理也说不过去的。 “我今天不是来找巧叶的。”朱老太太老而俏皮的一笑,两只浑浊的眼珠子转向在阮小六身后躲着的小妹:“我是来找她的。” 小妹是真让刘家大房欺负点怕了,老太太眼珠子一扫,她顿时发起抖来,紧紧揪住阮小六的后襟,丝毫不肯松开,话更是不敢多说一句的。 “你找小妹做甚!” 阮小六站了出 来,将身后的小妹挡了个严严实实,冷眉肃眼的,很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断不容妖魔鬼怪放肆。 “这小丫头长漂亮了,倒是去年光鲜了许多。” 朱老太太笑出一脸的褶子,拐弯抹角,不肯直说。 “亲家奶奶,你有事就直说,莫要不明就里的拐弯子。” 阮娘很嫌弃的一撇嘴,小妹现如今在段家穿的好,吃得饱,顿顿有油水,是个子也长了皮肤也白了头发也黑了,能不光鲜漂亮吗?哪似在刘家大房混的还不当只下蛋鸡! 扫视了对方的面孔,朱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更深,她就是故意等厉害的余巧叶和段家儿子走掉才上的门,不然哪有机会:“嘿嘿,小妹是我家订的团圆媳妇,哪有养在别人家的道理?” 此言一出,让在场的三人都变了脸色,如吃苍蝇般的恶心。 阮娘心直口快,这事上也不可能拐弯抹角的讲:“亲家奶奶,当初是你不嫌弃人家,说不要就不要,现在又要回去,你还要不要脸了!” 刘万金瞪圆了眼睛:“怎么说话呢!” 阮小六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你又怎么说话的!”他很有底气,这两年吃好喝好,个子比雨后春笋长得还快,虽身形略嫌文弱了些,但已能独当一面。 刘万金没了话讲,弱下去,他不认为自己能和一个年轻小伙 战斗。而朱老太太见了儿子的怂样,很有给他儿子一个耳光的想法,奈何没舍得下手,索性专心对外:“刘小妹是我家订来的团圆媳妇,巧叶后头买的她,不过给了我十两银子,如今我把这钱还来,把人给领回去有甚好话讲的!” 阮娘挑了眉毛,插了腰杆,一幅老娘很不好惹的模样:“你把小妹当什么,物件么?哦!不要就不要,要买回去就买回去!若我不同意你要如何!” 阮娘十分的硬气,朱老太太有些着急,可这回来就是为了再给傻孙讨一个媳妇——疯婆娘王氏跑了,总得再找一个顶她的空儿。新讨一个要出彩礼,要置办物什,十分的不划算。找牙婆买一个也不下十两银子,想来想去,还是将刘小妹讨回来的便宜。 “一个小黄毛丫头,又不是你亲生的,没人疼没人管的,她亲生爹娘都不要她,有的银两赚便可以,你凑什么热闹!” 朱老太太冷嘲热讽,并不理解为何段家人要把这小团圆媳妇看得这般重——余巧叶又如何舍得十两银子买她,左右又不过是个外来人,还不能做重活,连头骡子驴马都顶不上! “谁说她没人疼没人管,她爹娘不要她,我要她!”最听不得旁人这般说,不管是说他还是说小妹,因为他和她是一路人,既同病相怜又一脉相对! 阮小六眼睛红了:“小妹,我娶你!从今以后你就有人疼有人管了!我管你一辈子!” “啊?” 刘小妹抬头望着阮小六,有一点反应不过来,连怕都忘了。 “这门亲事我赞同!” 何止是光嘴上同意,连双手双脚都赞同,阮娘笑得合不拢嘴,她怎么说的?姻缘自有天注定,瞧瞧,这不就要在一块了。 见小妹还是痴痴愣愣的模样,阮娘不由轻搡了她一把,提醒道:“傻丫头,你快些答应啊!” 小妹这才如梦初醒,绽了个笑容出来:“哦,那小六哥,我嫁给你,以后你就要管我一辈子了。” 阮小六郑重其事的点了一下头:“好,管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咯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走,小妹山妹进屋,我给你俩置办嫁妆聘礼!” 眉开眼笑的阮娘一手搂了一个,左拥右抱的就要进屋,三人亲亲密密,别提多热闹。 “诶,你们!” 刘万金气得直跺脚,心说这是不把他们娘俩当回事么? 而阮娘似乎是察觉了对方心思,回头一笑,笑得春风和面:“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有那个胆子你就进门!左脚进来,我儿子砍你左脚,右脚进来,我儿子砍你右脚!看你有几只脚够砍!论认识人物,县令见了我也得问一声好!想对段家动心思,先掂量掂量自个!” 第220章 拉钩上吊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楚翘万万没想到,和段青舟出去一趟打个酱油的功夫,小六便答应娶小妹为妻了,可谓是进展飞速,不知比当初自己和段青舟顺利了多少。 楚翘勾了阮小六的肩膀,不可思议归不可思议,庆祝还是值得庆祝的:“你小子,你可以啊。说讨媳妇就讨媳妇,也不晓得是谁老推年纪小来着啊?” 阮小十分的不好意思,他抓抓脑袋,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只有以羞涩一笑,以表心情。 老实说,他不爱小妹,也不清楚爱是个怎样滋味,但夫妻住在一块,便凑成家,相处起来不就像是亲人与亲人吗?互相体谅,互相取暖,他会对小妹好,就足够了。 “翘姐,我和小六哥也会像你和段大哥一样过日子的。” 小妹扬起一张笑脸,笑地甜甜的。她对婚姻也没个概念,只清楚是要两个人一块生活,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小六哥待她很好,所以愿意嫁给他,让他一直对自己好。 楚翘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她向来是拿两小个当弟弟妹妹看的,伸手摸摸小妹头上扎的小发髻:“嗯嗯,你们两个一定要过得幸福。” “得,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看黄 历,挑日子,咱们热闹闹的办场喜事!” 阮娘眉开眼笑,像个小姑娘一样,兴高采烈的跑进屋里去张罗。 段青舟没言语,倒不是不开心,只是习惯了板着张俊脸,不肯言笑罢了,论出钱出力,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十分的舍得。 小妹和小六的婚事定在三个月后的冬月上。三个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张罗一场热闹的婚事,鸡零狗碎的置办下来,也只是刚够儿。 而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到了冬月里,楚翘挺着九个月的肚子,又穿了毛靴,绒毛斗篷,厚棉袄,行动十分的不便,只能由段青舟扶着,步履蹒跚的坐到椅子上,用大腹便便来形容也不过分。 此时的段家张灯结彩,红幔高挂,正是在给小妹和阮小六举行结婚礼,段家既是讨弟媳妇又是嫁妹妹。 “喝口热茶。” 段青舟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楚翘掌心,又从她怀里取出了汤婆子,倒掉失热的温水,灌入滚烫的涨水,好让她借此取暖——今年雪来的比往年大,妻子又天生畏寒,少不得要换的勤快些。 楚翘皱着眉头,很委屈的一开口:“不喝不喝,里面的小冤家不安生,刚踹了我一脚,我难受的很。” 段青舟听了,手掌隔着一层衣裳,贴在 妻子的孕肚上,里面的小东西很活泼,似乎是察觉到父亲的视探,毫不客气又是一脚。 那位即将临时的小生命脾气很不好的样子,段青舟不由轻笑,难得说句俏皮话:“她长大一定是个坏脾气,像母亲,老虎屁股摸不得。” 楚翘瞪了丈夫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是什么话?将我比做母大虫吗!信不信我学着曲夫人,日日让你跪算盘珠!” 边上曲扇儿听了,立即出来反驳:“翘姐姐,段大哥可不像我爹那般好欺负,我娘亲一生气就瘫到一边。” 楚宁插了一句进来:“小姑奶奶,你懂个什么,我跟你说怕婆娘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曲扇儿两手插了腰,撅着嘴,像个长嘴大茶壶似的:“那你怕不怕我?” 楚宁一听就乐了,他捏一下对方的鼻子:“怕,我怕得直打哆嗦,你是我的小姑奶奶,活祖宗!” 段青舟在旁边看着,没言语,嘴角翘起,还是笑。他心里很高兴,因为有妻可宠,有子可爱,有友可信,人生至此,足矣。 插科打诨一阵,披红挂绿新郎官打扮的阮小六一手拎着绸子绣球,一手拉着凤冠霞帔周身红装的小妹,两个人亲亲密密的走进堂房来。 楚宁冲说说笑笑的几人打了个手势 ,示意安静,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都别闹,都别闹,新郎官和他小媳妇来了!” 小六小妹无父无母,更无半个亲人,亲朋好友自是没得来,观摩的群众只有楚翘几人,知道进入重头戏,要拜天地,在场闲人一一闭了嘴,满眼欢喜的望着这一对小人。 今日打扮成喜婆模样的阮娘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开了口:“咳,一拜天地!”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阮小六有样学样,拉着小妹跪下去,对着天地方位磕头一拜。 “二拜高堂!” 阮小六自个都不清楚爹娘长甚模样,所以这一拜迎向阮娘。又拜了楚翘——对阮小六和小妹来说,楚翘的再造之恩不亚于养育之恩,受得起这一拜。 “夫妻交拜!” 最后一拜,便是两个人之间对拜。小妹年纪太小,头上戴的东西太多,又太紧张,脑袋一勾,喜帕子也掉了下来,与阮小六来了个四目相对,相望无言。 因为小妹昨夜由阮娘一番美化,如今是个妖魔模样,边上观摩的四人先是一吃惊,随即捧腹大笑。 楚翘咧着嘴,笑出了眼泪:“哈,比我那时还怪咧!”段青舟虽说没楚翘笑的夸张,但妇唱夫随,也是个忍俊不禁的笑模样。 “快盖好!” 阮娘手 忙脚乱的捡起喜帕重新盖回小妹头上,然后瞪了楚翘一眼:“巧叶,青舟你俩对我有意见吗!哼,送入洞房!” 入夜,阮小六紧张兮兮的进了喜房,有一点期待,也有一点小欣喜,以前当小花子的时候,老花子常说入洞房就是小登科,他不懂,虽说现在也不懂,但能和小妹成为一家人,是值得高兴的。 而一推开喜房的门,小妹已经掀了盖头,膝盖上放着一盘喜饼,吃的不亦乐乎,见小六进来,亲手拿了一块送到他跟前:“这喜饼夹了五仁,甜滋滋,可好吃了。” “好。” 刚才在席上光楚宁说了一耳朵不明就里的话,饭菜倒是没怎么用,如今确实有点饿了,阮小六便坐在床铺,和小妹一块我一块的吃着糯米做的小甜饼。 未了,两个人分食完一盘喜饼,打来一盆水,各自洗了手脚,吹掉蜡烛,钻进被窝里躺着了。 黑暗中的阮小六郑重其事的说道:“小妹,你嫁给我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小妹的手伸了过来。“嗯嗯,这可是小六哥哥说的,咱们来拉钩。” 阮小六勾住她的小拇指:“好,咱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说话要算数。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下等三年。 第221章 曲扇儿要孩子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虽说现在和宁哥哥过到了一块,日子虽不富裕,也倒有滋有味的,但曲扇儿还是觉得不快乐。 冬日阳光正暖,曲扇儿一身红衣,比百花园中开得最艳的红梅还要绝艳,她趴在一张石桌上,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不为别的,只因翘姐与段大哥不过婚后几个月便有了小孩,如今都要临盆了,她与宁哥哥成婚许久,为何还没有小孩? 看了眼半躺在美人榻上,正在看一本俗套小说,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的楚宁,曲扇儿忍不住,开了口:“宁哥哥,为什么我们还没孩子?” 书是三流书,故事也是老掉牙的才子佳人,小姐爱上穷书生,但楚宁还是被书里下场凄惨的原配虐了个泪流满面,一时也没听清曲扇儿所问,抹了把眼泪稀里糊涂,答得前言不接后语:“啊,这书里的原配也太惨了,倒贴嫁妆供穷书生上京考试,结果穷书生娶了小姐,负心汉,陈世美,一个花心大萝卜!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宁哥哥!” 曲扇儿跺了脚,一把从楚宁手中抽出那本俗套狗血的不能再俗套狗血,不上台面的乡野小说,反手丢出去 ,板了一张俏脸:“宁哥哥,我也想要个孩子!翘姐和段大哥有了孩子后,多恩爱啊!” 楚宁像是没听清,拿手掏掏耳朵,皱鼻子挑眉毛:“我的活祖宗哎,你才多大啊?自己都是个孩子呐,再带个小孩,那岂不是笑话。” 曲扇儿撅了嘴,完全一副小姑娘做派,两手一摊:“可是翘姐也不比我大多少呀,过了年我就十七了,正儿八经的大人了。” 楚宁乐了,他直起身来,去拉曲扇儿的手:“小姑奶奶,就算到七十岁,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小姑娘。” 曲扇儿往后一躲,不让他拉:“宁哥哥,我就想要个孩子嘛!好不好你跟我生一个嘛!” 楚宁没接话,因为也不知道该怎么接,未了,他笑笑,一双狐狸眼弯弯,十分的英俊迷人,曲扇儿短暂沉醉在了男色当中。 “我去趟衙门,你晚些烧好饭,我是要回来吃的。”楚宁摸摸曲扇儿的头,趁家里的小活祖宗还迷糊,转身逃出门了。 不只是男人会被色所迷,女人也是一样的,曲扇儿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她气极了,但她和宁哥哥一样,并不认为脸面有何好的,抡着鞭子就追去了衙门。 曲扇儿一手捋着鞭子, 一手指着县衙门柱子上的楚宁,挑了两道长眉,俏脸罩霜:“宁哥哥,你给我下来!” 楚宁双腿夹紧了柱子,俨然是被逼急了,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他把脑袋一抻,抻的长长地,像极了家里的缩头乌龟。然后双手合十,冲曲扇儿拜两拜,一脸苦哈哈:“小祖宗,小姑奶奶,你就别逼我了,我是个男人,又不会生你逼我也没用嘛!” 曲扇儿扬鞭一指,十分的盛气凌人:“我不管,爹和娘在一块才会生孩子,给我下来!咱们回家生孩子。” 话音一落,边上的看热闹的衙役有一个算一个全偷笑出了声——小夫人果真霸气!不愧是十分出名的曲家七小姐。 纵使楚宁脸皮比城墙还厚,也不禁一个脸红:“此乃本青天的家务事,你们笑什么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曲扇儿也稍稍反应过来,觉得不妥,扬鞭一指,很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意思:“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是,大人!夫人!属下们这就告退。”衙役们挨了训斥,只好灰溜溜的回衙门里各司其职,他们也倒不是很难过,反而出奇的想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楚县令他的小夫人果真般配,都 十分的跳脱。 待走了衙役,曲扇儿又将矛头指向了楚宁,她很有一套战略,安内必先攘外,该轮到宁哥哥了:“你快下来,咱们回家生孩子去!” “曲扇儿,活祖宗,小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这种事情如何急得来!就别逼我了。” 楚宁顿感头痛,又怀念起衙役们的好来了——衙役在的时候小姑奶奶还能一心对外,如今没了外人,反倒是他遭殃。 不肯理会楚宁的苦苦哀求,曲扇儿抡着鞭子就往上打,且故意打偏在楚宁脚边,存心吓唬他:“宁哥哥,你不下来?好,我打你下来!” 鞭子响亮得吓人,楚宁最害疼,也最没骨气,一见鞭子立马软下来,双手抱着柱子,刺溜刺溜的往下滑,嘴上也不闲着:“我投降我投降!小姑奶奶,当心点你那鞭子,别打了我的细皮嫩肉!” 等人下来后,曲扇儿亲亲热热的挽了楚宁的手,鬓边一朵龙吐珠无比娇艳:“宁哥哥,咱们回家生孩子吧!” 小祖宗容貌不说一等一的好,但红衣艳烈,确实独有一番俏丽滋味,楚宁咽了口唾沫,趁曲扇儿不注意,猥琐的拿手在胸口画了个弧,曲扇儿确实不小了。 等回到楚宅后,曲扇儿大白日 的把房门一掩,脱了外衣,拉着楚宁钻了被窝,然后就是单纯的钻了被窝……曲扇儿整个人躲在被子里,八爪鱼似的挂在身上楚宁:“丈夫和妻子睡在一块便会有小孩,咱们睡觉吧。” 楚宁无语望天,想一头撞死在豆腐上,心塞过后,他搂了曲扇儿,神情倒是说不出的和煦。他一直没碰曲扇儿。对方更不晓得生儿育女这种事是要两个人一块做的,小祖宗就单纯的认为男女住在一块,睡在一块,便能顺其自然的生孩子,真是傻的可爱。 况且,他和曲扇儿的之间不会有小孩,因为他的小姑奶奶不会生。 那日在百味楼,曲老爷和他说扇儿小时候顽劣,冬日里掉进冰湖里伤了身子,一生也不会有后嗣。 一个不会生养的女子,似乎只适合做以色待人的妾。曲老爷不愿女儿委屈,一味的坚持要招个上门女婿,而不是让曲扇儿和簪缨世族出身他在一块,因为晓得对他们这种人家的嫡子来说,后嗣十分的重要。 楚宁是真的很爱很爱曲扇儿,但不是很垂涎肉体,两人之间不结果也就罢了,和小姑奶奶一辈子就这般过下去,每日打打闹闹,欢欢喜喜的在一块,将来过继一个儿子,也便是了。 第222章 添丁进口(上)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时至大雪刚过,好容易盼来了个晴天,倒不见得暖和多少,反倒比下雪天还冷,但终归有太阳房檐瓦角挂着的冰溜子也开始渐渐消融,化作滴滴水珠,砸得地面一片泥泞。 楚翘足了月,掐算着日子就在这几天,所以像冬眠的蛇一样,懒洋洋的躲在家里不肯走动。 这日,她刚吃过一碗热汤面,全身暖洋洋的,就越发的不想动,索性让段青舟扶了,上床去躺着。 躺着躺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楚翘肚子有一点疼,心知怕是要生,便拧了眉毛,拿手去掐边上的看书卷的丈夫:“段青舟,我肚子疼!” 对方闻言,放了书卷,蹙起两道眉毛,有一点焦急:“是怎么个疼法,要不要去找大夫?” 小腹坠疼,楚翘吸了口凉气,扇他一掌,脾气不可避免的暴躁起来:“段青舟,你说你是不是傻,我多半要生了!” “啊?” 段青舟张大了嘴,他看看妻子的大肚子,有一点反应不过来,连带着舌头都打结:“我…我送你去大药堂”… 楚翘气的都快笑出 来了,因为肚子疼,所以哭丧着一张脸:“我这是要生孩子,又不是重伤!你去叫阮娘找产婆!再把大夫也给请来!光一个产婆怕是不稳妥,来个大夫我才放得心啊!” “哦哦!” 段青舟不住的点头,转身就往门外跑,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抬腿,让门槛给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小跑着去叫人。 即将成为人父,段青舟脑中一片的空白,他大着舌头,难得的慌张:“阮娘,巧叶巧叶,要生了!” 阮娘本来端着一簸箕的红豆,准备熬个红豆甜汤给楚翘吃,听到这话,反手把簸箕往后一扔,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儿子,你去烧热水,准备草木灰!好好陪着巧叶,我去叫产婆,再找个人郎中去。”很有大将之风的一捋头发,阮娘解了围裙,骑上家里的小毛驴就出了门。 然而,段青舟更慌了! 楚翘疼得很难受,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疼法,反正肚子里绞着拧着,连带着腰都不听使唤了:“段青舟,我肚子疼!” 段青舟守在她床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以身换她:“那要不要吃点东西?平时不是总说难受的时 候吃些甜食会好受些么?” “你是不是傻!我这是……哎呀呀,段青舟你个王八蛋!” 楚翘也急了,从嗓子里冒出一声痛哼——她已经没了哭叫的力气,于是一只手颤巍巍的伸向上揪住了丈夫的衣领,而这一揪,就是放不开了。 段青舟被妻子扯了衣领子,脸红脖子粗,还翻白眼,简直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平生第一回如此难堪。 好在趁段青舟窒息之前,阮娘领着薛媒婆及时赶到,并即刻分开了两人,段青舟这才得到解脱,能喘上气了,但他顾不得自己,一个劲的凑上前,直愣愣的去对薛媒婆说:“我妻子就要生了!我妻子就要生了!快帮帮她!” 薛媒婆游走于十里八乡,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像段青舟这般愣头愣脑的,是头一份,于是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 主子当年生段青舟的时候,就是她在旁边帮的手,所以阮娘还称得上是有条不紊,不慌不乱的把人往外一赶,阮娘关上了门:“儿子,这不是你待的地儿先出去啊!到外面等着!” 段青舟在房外踱来踱去,就是不肯好好坐下,因为晓得女人生孩子有多艰 险,所以心里哀哀的,他怕极了,怕妻子出意外,也怕孩子出问题。 而先前听到消息的狗子,并同两只小雀也是一直守在门外,狗子看着段青舟走来走去,拿一只爪子捂了眼睛,是个头痛模样:“汪,段家儿子你能不能不要走了,巧叶生孩子,咱们也慌啊!” 红嘴小雀落在段青舟头顶,细鸟腿抓了抓,抓乱了束的好好的头发:“喳喳,就是就是!晃得咱更心慌了。” 站在一只木盆边缘上的斑点小雀拍拍翅膀,很认同的一点的鸟头,乌豆大的小眼跟着段青舟来回转:“喳,也不知巧叶怎样了!” 而屋子外边,教一堆梅花鹿围得水泄不通,大公鹿更是将脑袋挤进窗户里,晃着一对长角,呦呦叫了一声:“呦,巧叶一定要平安啊,否则咱上哪去找苹果干啊!” 正当段青舟忧心重重中,阮娘却是推开了门,薛媒婆扶着楚翘一步一缓的走了出来。 “生了没?” 关心则乱,段青舟慌里慌张的上去问,情急之下连楚翘挺着的大肚子都还没瞧见。 薛媒婆又翻了个白眼:“段家儿子,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这才刚见了红, 还没开口呢,巧叶又是头一胎,你先扶着她到院里走走。” 段青舟还是不死心:“可是她疼的这么厉害!” “别吵吵了,人家怎么说的就怎么做,凭的话多!”阮娘望不下去眼,心里直叹这老儿子真傻,一点也不像主子,全随了他那个狗爹。 楚翘虽说是个兽医,但生孩子还是头一回,这里又不是21世纪,只能乖乖听稳婆的话,况且媒婆说的又十分有理,她苍白着脸色拉了一下丈夫:“段青舟,照做吧。” 妻子受累,段青舟看着很心疼:“很疼吗?要是实在走不动,那就算了,我们不生了。” 楚翘把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丈夫身上,觉着段青舟在这种时候真的是傻的可爱,怎么之前从没发觉,她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道:“你说什么胡话呢,总不能把女儿憋在肚子里吧。” “可我实在是担心……” 段青舟说不下去了。 因为疼的厉害,楚翘皱着眉头:“放心吧,虽说生孩子不容易,但我嫁给了你,必是要走这么一遭的。” 段青舟将楚翘搂在了怀里,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好,但你得应我,一定不要出事!” 第223章 添丁进口(下)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生孩子,生孩子,说着容易,生起来却难。楚翘在产房里嚎得呼天抢地,孩子就是生不下来。 薛媒婆急了,恼怒道:“妮子,倒是把嘴闭上,把力气用在生孩子上!光嚎嚎有什么用!” 楚翘躺在床上,疼得厉害,所以不予理会,还是一个劲的骂,中气十足,而骂的人自然是丈夫段青舟:“你个王八蛋,大猪蹄子!你倒是爽了,遭罪的就是我!下回你来生,老娘不生了!” 阮娘头一回觉着丢人,默默的捂了脸。 段青舟则在房外急得焦头烂额,因为知道妻子确实在受难,所以他六神无主,一点脾气都没有,楚翘怎么骂他就怎么接:“好好好,下回我生!” 墨衣躲在房梁上,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真是急眼了,主子堂堂大男人怎么生,有那功能吗?夫人更是逗,先前还说是应该的,如今一个翻脸,什么稀奇古怪的词都骂了出来,偏生主上还什么都敢接。 “哎呀,真是的!余家二姑娘,你闭嘴吧,把力气用在生孩子上!” 薛 媒婆说不下去了,两只手只顾着在楚翘肚皮上推。走遍十里八乡的,还没见过这么能叫唤的产妇。 楚翘痛到极点,白眼一翻,心中暗自腹诽:我疼你还不让我叫,这叫什么个理啊! 而入夜时分,一声啼哭,楚翘生了。 薛媒婆把小孩洗干净,拿准备好的襁褓裹了,就要去报喜,然而房门刚一推开,一骨碌窜进个人影,段青舟风风火火的冲到床前,拿手拉了楚翘的手,哑着嗓子问:“可有伤着?” 楚翘在枕头上摇了摇头,气若游丝的骂:“你是不是傻了,我生孩子又不是去打架,还能受伤啊?” 段青舟立即改了口,又问:“你可还好?疼的厉害吗?” 楚翘气息微弱的答道:“我一点都不好,全身上下都疼!” 段青舟听了,刚想扭头去问薛媒婆可有良方治疗妻子,就见薛媒婆把一个襁褓凑到面前,没好气的道:“旁人家都是先看孩子,你倒是心大,连孩子都不看一眼。” 你们夫妻俩还真的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因为怕把人彻底得罪,这话薛媒婆没说出口,但摆了一张黑脸出来,不说也知很嫌弃。 ??? 全身上下都疼,生个孩子比打仗还累,楚翘是真起不来,只好嘱咐丈夫:“抱过来让我瞧瞧,我这十月怀胎生了个什么。” 段青舟闻言,这才把孩子从薛媒婆手上接过来,自己先瞍了一眼,再递给楚翘看。 小婴儿红赤赤的,闭着眼睛,热烘烘软呼呼,小身子简直像没有骨头,脸皱巴巴的,不时动一下小拳头,有那么一点小怪物的意思。 段青舟满脸都是笑,笑着看看孩子,又笑着看看楚翘,开了口:“长得挺丑的。” 楚翘看丈夫一眼,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是挺丑。” 因为没见过这么跳脱的夫妻,薛媒婆在一旁看得是无语至极,抬头望天一眼,换了个笑模样,按照老例报了喜:“恭喜恭喜,是个小儿子!” 段青舟愣了一下,腾出只手去解襁褓,果不其然,确实是个小儿子。而楚翘看见自己的大肚皮平了,她挺高兴,本以为是个女儿,哪曾想生了个儿子。 ???????一时夫妇二人的高兴变成了惊讶。 阮娘瞧出二人心之所想,撑着一张笑脸,安慰道:“虽然没女儿讨喜,儿子也不错,瞧瞧多鲜活,足有五斤 多呢!” 虽说不尽如人意,但好在妻子平安无事。段青舟撇撇嘴,算是接受女儿变儿子这一意外。他在心里暗想长得这么丑,女儿还可以留在家里养一辈子,儿子怕是日后连妻子都娶不着! 楚翘则是一派淡然,儿子女儿不都一样,全是自己生的,但看看儿子皱巴巴的,丑唧唧的,她着实是喜欢不起来,一腔母爱更是剩了没多少。 混在一块久了,阮娘很了解小夫妻的心思,主动将孩子抱到了手上,笑得眉开眼笑:“老儿子,既当了爹,你该我孙子起名了!” 段青舟对儿子谈不上有多喜欢,甚至有点不耐烦,他一挥手:“没想好,先小孩抱下去,对付着喂点羊奶,等有空闲了再想。” 阮娘耸耸肩膀,只好抱着小孩,带着媒婆一块出去,并捎上了门,给夫妻二人留下个说悄悄话的空间。 见没了人,段青舟坐到床边,将妻子的上半个身子搬到自个身上靠着,很心疼的开口:“劳你辛苦了,日后必不让你再遭罪,咱们不生了。” 楚翘先前又受了大罪,如今很想找段青舟撒撒娇,把脸往丈夫怀里蹭蹭,她半阖着眼睛,死 气活样的开了口:“我饿了,我要吃饭,在给我炒一盘宫保鸡丁,辣子多放。” 段青舟点点头,对侍妻子他向来是有求必应,从不耽误,先将楚翘安排妥当了,再风风火火的冲向厨房。 外边的站着的薛媒婆见了,嗫着牙花,是个头疼模样,因为没见过这么跳脱的夫妻,所以想不通:“诶,妹子,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你段家的苗?怎么你儿子看你都不带看一眼?” 抱着孩子的阮娘本来是个喜眉乐眼的开心模样,可听过薛媒婆的话,一琢磨,她登时不是滋味了,板了脸:“老姐姐,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这是我大孙子,妥妥的亲孙子,瞧瞧这眉眼,跟我老儿子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薛媒婆急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着你家儿子对这孩子不上心啊!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夫妻!” 她确实是没见过得了儿子还不开心的爹,只顾围着妻子团团转,端茶倒水还不埋怨,好的有点过头,不现实了。 阮娘没搭理,心里却是得意,觉得这乡下媒婆懂个甚?那些个乡下糙汉哪能跟自家儿子比,自家儿子这才叫做好男人! 第224章 冷冷凄凄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与段家的热闹不同,刘家大房堪称一片凄然。这种凄然与人少人多无关,而是一种氛围,一种人心所散的状态。 朱老太太拉着傻孙子缩在墙角,小脑袋勾着,留给众人一个稀疏的发髻。刘顶柱如今是傻的无法无天,二十多的汉子,半截铁塔似的身形,屎尿都时不时的拉在裤子里,没个人照管还真是不行。许氏搁在灶房里摆弄着锅碗瓢盆,柴火噼里啪啦的作响,偏生还捣鼓不出甚像么像样的饭菜。 刘万金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看着这些乌烟瘴气的家人,心里冒起一声苍凉的叹息,真是没得过了。 ???牛高马大的许氏端着锅碗瓢盆进屋,声音拔高了八度,生怕旁人听不见:“诶,吃饭了。” 刘万金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本想发火,但碍于妻子一把腰比自己两把还粗,火气只好咽了回去。 饭不是好饭,十四个铜板一斤的糙米,菜不是好菜,隔壁邻居大娘菜园里偷的小毛菜,总之是一顿毫无油水的粗茶淡饭。 自打王氏没了踪影,猴精的余氏自然是不肯 倒贴银子,微微一打岔,就断了鸡鸭鱼肉的供友,很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而刘家大房,自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好日子到了头。 刘万金又是一声苍凉的叹息。 吃过夕食,隔壁热热闹闹的——早上出门赶集的余氏娘俩回来了。 余金莲近来没傍上汉子,但仗着手里的余钱,娘俩过得还算不错,不说大鱼大肉,也是顿顿咸菜米粥就猪尾巴,日子过得无比悠哉。 这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热闹也不少,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进了屋,娘俩打开了话匣子,对于刘家大房的现状,她们娘俩向来是不掺和,不评论,但是当戏看的。 宝河村生活太无聊,闲来无事做总要找点话题。余金莲盘腿坐在炕上,手边一盘炒瓜子,眉飞色舞,是个兴奋模样:“诶,听说了没,这余巧叶生了。” “听说了。” 余氏抓了把瓜子,半抬着眼皮,刀条脸上平添了几条皱纹,和红红白白的余金莲一比,越发黄皮寡瘦:“好像生了个儿子。” 余金莲娇笑一声,飞了个眼风,她斜眼睨向刘家大房的那片屋子:“求仁得锤,老太婆盼星星盼月亮 非要个孙孙,差不多一个季度里怀上的,结果人段家一举得男,余巧叶倒生了个男孩!”说罢,是十分的搞笑一般,余金莲母鸡下蛋似的咯咯笑起来。 而墙另一边的朱老太太坐不住了,她霍地一下站起,本是干把瘦小的身子,此时倒也有了几分气势:“不知那来的野种居然生了个男娃!” 朱老太太错着上下两片嘴,就是合不拢,小脑袋上绑着的发髻也炸了开,她反应不过来——敢情她得个女娃,孙媳跑了,余巧叶倒是生个儿子,就像是在打她的脸,老天何其不公啊!这不是要气死她吗? “就在前几日的事啊。” 许氏收拾着碗筷,她多留了个心眼,细细的看着婆婆的神色,她怕老东西气不过,再惹出些事端来害人。 ??朱老太太被气狠了,脸上黑沉黑沉,实在谈不上好:“哼,那小野种倒是厉害,一举得男,算她好命。” 母子连心,刘万金像是老娘肚里的蛔虫,朱老太太心一动,他就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于是很头疼的一敲烟枪:“人家生儿子,咱们家屁事!别整些有的没的了。” 也倒不是良心发现,看破 红尘,而是真的烦了,一连串的打击,刘万金本来蔫坏的一个人,如今是彻底没了做恶的心思,只想和和美美,幸幸福福的过下这一世。 “哼。” ??古人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朱老太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嘴上没说,心头却是活动起来,她实在是气不过,于是牵着傻孙子,挪着一双小脚,一步一颠的出去了。 刘万金心头又冒出一声苍凉的叹息。 “孩他爹,你今天老叹什么气呀,又没准招惹你。” 许氏凑了过来,对于刘万金她不是很爱,也不是很恨,风风雨雨几十年,算是处出一点亲情。 刘万金吧唧吧唧的抽着旱烟,松松抬了一眼,心里有点愁又有点怕,愁的是下半辈子只能对着虎背熊腰的许氏,怕的是没了老娘镇慑,诨号母金刚的许氏将来一个动怒,自己耐不耐得住折腾。 “你前几日进城去看红杏,她怎么说?过得好不好?” 他和老娘虽说本质无二,但不是一路人,如今儿子傻,女儿远嫁,刘万金倒也通了点人情味,很难得的询问起女儿的近况来。 ???许氏笑笑,一张大嘴咧到了 耳后根,因为女儿过的幸福,所以她也生出一点美满感:“过的还行,姑爷百里挑一的好脾气,红杏嫁鸡随鸡,也能说几句软乎话了。” 刘万金听过,“哦”了一声,不咸不淡的一点头,没什么太大表示,无论对女儿还是儿子,他如今都不愿太上心。 见丈夫无再说下去的心思,许氏耸耸肩膀,继续做活去了。刘万金在后面盯着虎背熊腰的许氏一阵猛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娶许氏,五大三粗大老爷们似的不说,就连性子也是个汉子,没女人的半点温婉。 又是一声叹息,刘万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情人——梳着溜光的发髻,脸上搽得粉红粉白,模样不说多美,足够端正了。 若不是许氏的娘家有钱哥哥撑腰,如今站在灶台前忙活的,恐怕就是别人了。说书先生怎么说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刘万金难得的文雅了一回,随后又是一声叹息。而许氏不知丈夫所想所觉,所以很不解其意,只觉着他是在发神经,噼里啪啦摆弄着锅碗瓢盆,自忙自的,索性不予理会。 而再一回头,原本还坐在板凳上的刘万金不见了。 ? 第225章 再遇故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清河县城的小酒馆内,只有麦酒可买,猪脸肉可吃,但也乌压压的坐了一群汉子,刘万金也身在其中,没舍得买猪脸肉,只好要一盘子下酒的蚕豆,对付着壶老酒,唉声叹气的在喝着。 刘万金喝着酒,回想着前半辈子,思虑着后半辈子,心头是越想越难过,想他精明一世,兢兢业业的创下富庶家业,到头来竟让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女婿给祸祸了!官老丈人没混上,反倒一屁股两肋巴骨,家当全赔进去了。 如今他也算看开了,不求富贵,也不官迷,只想安安稳稳的过点小日子,可坐望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逢年过节也不见得回来一趟。儿子疯得清奇,顶着满脑袋的小红花,只知道傻笑,爹娘也不一定认识。媳妇又是五大三粗一个,没半点风情,对着她跟对着爷们无二。 刘万金愁,愁的都冒了白头发,怕死了连个人上炷香的都没有,也怕一辈子就这样和许氏过下去。? 前景无望,所以只能跑到小酒馆里来喝闷酒,刘万金没滋没味的 嚼着蚕豆,百无聊赖的一抬眼皮,他瞧见了个来打酒的妇人。 对方对方梳着溜光的发髻,脸上搽着粉,模样不说多美,但也算得上端正,三十出头四十不到,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落落,落堪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这一眼,刘万金就把人放到了心里。 刘万金只爱钱对女色,是向来不打紧,但这一眼,却是有点不对味,老实说,他觉着这妇人十分的眼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而妇人扭头对他溜了一眼,也是个似曾相识的疑惑模样。 两厢对望片刻,妇人直直的望着顾大人,试试探探的开了口:“万金大哥……” 刘万金听了她的呼唤,立刻做惊愕状:“你……你谁啊?” 妇人翘着嘴角笑了一下,笑得春风拂面:“我是腊梅啊。” 刘万金一拍巴掌,想起来了。 当年许氏生了红杏,他老娘朱老太太便商量着要休妻再娶妻,娶谁呢?自然是要那知根知底,温顺从良,好拿捏的软柿子,邻居杜家的大姑娘正好合适!于是将许氏往娘家一赶,老太太就迎了邻居家的腊梅进了屋。 刘万金谈不上三贞九烈,也谈不上冰 清玉洁,对这种事不反对也不赞同,把五大三粗男人似的许氏换做娇娇柔柔花朵似的腊梅,自然是乐意至极。当天晚上便张罗了洞房,就等着置办好摆酒办席了。 哪曾想许氏的娘家有钱哥哥,十分的给力,一听说妹妹生了个女儿,被夫家撵了回来,登时气得火冒三条,体妻也要讲究个七出之条,哪容你说休便休,说撵就撵? 当即叫了人手,凶神恶煞的奔往刘家大房,当着朱老太太和刘万金的面一通打砸,在逼着朱老太太给妹妹端茶赔礼,出了恶气立了威,这才算完。碍于许氏娘家有钱哥哥,刘万金没办法只好给腊梅十几两银子做偿,让她到别处讨生活。 而这一别便是几十年,刘万金老了,腊梅也老了,但眉眼还依稀与几十年前无异。 一时感慨良多,两人都无从讲起,刘万金搓搓手,问:“腊梅,你如今过得如何?” 杜氏也笑笑,声音有一点飘,但很柔:“自从离了万金大哥,我重新嫁了一个,那男人是个短命鬼,三十不到一头扎河里,就淹死了。大哥,你过得怎样?” 刘万金给对方倒了一碗酒,长叹了 一声:“别提了,家不是家,能过的有多好?” 杜氏又笑了一下,眼睛也有点亮,她放好装酒小壶,接过了那碗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拿帕子擦擦嘴,开了口:“那万金大哥还要我吗?” “妹子,莫说笑了,我有妻有室,这如何使得?” 刘万金摆摆手,就算有那个色心,也没那个胆子,许氏如今是越发的敦实,除了自个老娘没谁能镇得住,若是事情败露,照许氏的穗性,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不成,不成。 杜氏心思一转,她抬眼望向刘万金,笑的有点假,但一张脸面上的笑却是很足:“大哥,这可不是说笑,我现在也没个依靠,咱俩也算是有情有义,我跟了你也算是前缘再续。” 对方投怀送抱,锲而不舍,这让刘万金有一点心动,他仔细端量了一番杜氏,无论是从哪点对方要比家里的母金刚强,让他一辈子守着许氏,是真的难熬,若换成杜氏……说不准能再生出个儿子来,替自己养老送终。 可这风险实在是太大,刘万金有点下不去手,所以犹犹豫豫不肯点头,他是想吃河豚又怕死,一时纠结万分。 杜 氏是个精明的女人,绝对不比刘万金傻,一见对方露了如此表情,不知对方内心在纠结什么,她微微一笑,拿手拉了刘万金的手,泰然自若的甩下王牌:“万金大哥,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走的时候,才发现有了身孕,生下了官哥儿。” 此消息犹如晴天一个霹雳,一下子就把刘万金炸了个激灵,他猛地窜了起来:“什么,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好在酒馆人多,乌烟瘴气,堪称一片鱼龙混杂,即使刘万金嗓门再大,神色再激动,也是一时的事,随即就被盖了过去。 “妹子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万金压低声音,脸上的狂喜却是忍不住的。 杜氏眼波流转:“要不我带你去瞧瞧?” 刘万金欢天喜地,乐的没边:“那是自然,快带我去!” 杜氏微微一点头,又笑了笑:“先把我将酒钱结了。” 儿子他有,只不过是个傻子,要一辈子有人伺候,等他老了,老娘死了,还不晓得要怎么办。 如今突如其来,再冒出一个大儿子,刘万金如何不兴奋,恨不得现在就飞奔而去,见见这个健健康康的大儿子! 第226章 旧情人大儿子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杜氏的房子就在南门,清河县有一个说法,上北下南,龙鱼开分,北面住的全都是有钱人,南面则是些平民。 杜氏男人死的早,族中的叔伯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所幸有个儿子撑门户,吃绝户产的叔伯兄弟奈何不了她,倒也有瓦遮头,有饭入口。至于条件嘛,自然是好不到哪去。 一间矮矮的棚屋,教泥墙分成两半,黑洞洞,昏沉沉便是母子二人的住所。 刘万金进门,两眼一摸黑,先是让个酒坛子绊了一跤,险些摔个倒栽葱,好在杜氏扶了一把。 “万金大哥,你站在原处不要走动,我这就将窗户打开。” 杜氏微微一笑,有点惭愧又有点庆幸,惭愧是生活如此落魄,叫外人看见了,庆幸是正因如此,才更有哭穷装弱的资本。 窗户一打开,屋里总算透进几分亮光,刘万金这才将屋内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杜氏的儿子宝官,因昨夜喝酒耍钱玩到天明,直至中午时分还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就连人进了屋也不晓得动弹一下,如同死人挺尸。 因为儿子不争 气,杜氏有一点不好意思,上前拍了一下儿子的大腿,诉道:“官哥儿,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起来,我教你见一个人!” 被搅了好梦,宝官那是憋了一肚子的起床火,但又听闻家里来人,不好得在外人面前发作,忍下一肚子的抱怨,气哼哼的爬起来。 刘万金这才看清大儿子的面庞——对方身高五尺有余,肩宽体壮是个威武模样,小眼睛高鼻子,方头长脸,像极了年轻的自己。 “娘,你没事领个外人来干嘛!” 宝官揉揉眼皮,抠掉一颗眼屎,心里没什么好气,嘴上自然也是不客气:“我的酒呢?你打来了没有!” 杜氏连忙将酒壶递给儿子,怪嗔一声:“这不就是嘛!”然后她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对刘万军呵呵一笑:“万金大哥,先在屋里坐,我和儿子说说你的事。” “诶诶!” 刘万金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了,在官哥身上来回流转,他有生之年,没成想还能有过如此威武的儿子,真是又惊又喜,又欣又慰。 正当刘万金一门心思的想着大儿子对自己百般孝顺,承欢膝下时,屋外的杜氏和儿子也嘀嘀咕 咕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娘,那老头谁呀!我可跟你说,要找相好的别往家里领,又穷又酸的我可瞧不惯!” 宝官对于刘万金那是叫个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般又穷又酸的老头哪里值得他往心里放? “瞎说什么,那是你爹!” 杜氏瞪了一眼儿子,想给他一记板栗,却又舍不得——儿子是身上掉下的宝贝肉疙瘩。 宝官抱着手,翻了个白眼,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爹?他不早死几十年了吗,怕现在骨头都黑了。” 杜氏啧了一声,嗫着牙花,有点头痛:“我说是你爹就是你爹!乖乖进去给他磕个头,当你的乖儿子就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如此一说,宝官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杜氏一双筷子夹骨头,尽打滑!娘给自己找了个爹,但他不是很瞧得上刘万金,所以还是不情不愿:“又穷又酸的,你到底瞧上他哪里好?” 儿子不争气,所以杜氏很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 杜氏急得直磨牙,因为儿子就是个烂泥,还扶不上墙。 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好 吃懒做不说,还什么活计都不愿意干,怕苦怕累。还迷上了赌钱和吃酒,一夜夜的泡在小酒馆里,跟人打码赌色子。回来了只会缩在床上睡大觉,油瓶倒了,也不见得扶一下。家里又穷,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好,全清河县城就没一个肯嫁给他的姑娘的。 杜氏想的很明白,宝官之所以成为这样,全赖她这个当娘的,从小舍不得管,舍不得打,终是把人给养坏了。但自屎不丑,儿子再怎么也是亲生的,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疙瘩。她养不了儿子一辈子,挣命做孽也得给儿子找个靠山,不然就他这德行,迟早有天得到街上讨饭去! 见亲娘是真急,宝官这才不耐烦地一点头:“我听你的就是,认个老子总能给我几个大钱花,我也亏不到哪去。” 说完,一提裤子,吊儿郎当的又进了屋,宝官先是拿正眼看了他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扑通一声,响头磕在了地上:“爹,娘都和我讲清楚了。儿子不孝,没能在你跟前伺候,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您,不再让您吃苦受累了!” 刘万金受了大儿子这一跪,激动得涕泪俱下,他 连忙扶起了宝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住的点头:“好好,爹的好儿子!这些年是爹亏待了你们娘俩,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们娘俩!” 他说的这是真心话,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大儿子,一张嘴还甜得不行,他说会到的,不知比家里的傻儿子好上多少倍!刘万军是真心稀罕。 杜氏在一旁笑微微的看着,对方是不是宝官亲爹,她对刘万金是否还有情义,这些全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肯认儿子。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宝官浑身上下只剩了一张嘴,还如同抹了蜂蜜般,句句甜到了刘万金的心坎里。 刘万金老泪纵横,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原来父慈子孝就是这般一个滋味,简直美的要飞天,也欣慰腊梅能给她养出这么个好儿子,难得的有了一点愧疚之心:“腊梅啊,这有点钱,拿去置办些酒菜,我跟儿子好好说会话,今天晚上我就在你这歇下了。” 杜氏见了钱,连忙接下,这回是打心眼里都在笑:“成,我去买个肉菜,让你们爷俩好好的叙叙!官哥儿,好好陪着你爹,莫要让他不开心!” 第227章 楚翘坐月子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大雪过后三天,正儿八经的下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天地苍茫,云阳山换了样貌,端的一派美景。 楚翘最是怕冷,但此情此景十分想出去,她也是有点风雅的,这般飞雪弥漫的日子,撑上一把红伞,漫步于风雪之中,美矣。 “段青舟,我想出去!” 楚翘裹着一床棉被,坐在红泥小炉面前,手里还捧着一缸姜汤,苦唧唧的皱着一张粉白小脸,向丈夫哀求。 “不成。” 段青舟不理她,只顾拿了火快去拨弄小泥炉里的炭火,炭是好炭,烧得正红火,是他专门让人从京城捎来的银丝炭,不起一点烟子的。 楚翘撒着娇,很有一点可怜兮兮的意思:“我真的想去看雪嘛。” 段青舟还是不理会,他替妻子裹了被子,又将半湿的尿布挂在火炉边烘干,最后从炭灰里刨出个烀好的土豆,仔细剥干净了皮,递给楚翘:“吃吧。” 楚翘撅着嘴,气的要跺脚:“人家下雪,红炉点雪,十分的有诗意。我倒好,坐在半湿尿布中间,吃着土豆,裹着被子,连门都不能出,这叫什么事!” 然 后,她学了泥鳅,一个劲的往丈夫身上乱蹭,段青舟被她缠烦了,无可奈何的一摊手:“你坐着月子,外面风大雪大,如何好出门?莫要任性,好好呆在家中。” 楚翘以表示头痛,拖长了尾音,长叹出一声:“哎呀!”她生了孩子,就要坐月子,照她这个宅法,得亏不是在大夏天,否则非得捂出一身痱子。 “巧叶,给阿瑾喂奶了。” 阮娘抱着孩子,从门里探进半个脑袋,眨巴着一双眼睛望着孩子的娘。 楚翘的儿子,有了名字,叫段瑾,听着有些女气,因为本就是段青舟给女儿娶的,只是出乎意外,才便宜了这小子。瑾瑜美玉也,这名字不管是男是女,都不错,楚翘便把这名字将就着用。 “诶。” 楚翘把孩子抱了过来,用衣裳半掩着,开始哺乳,阿瑾还没满月,但由于阮娘的悉心照料,要是看着要比旁人家的孩子大些,况且也很乖,吃了睡睡了吃,像是知道爹爹不喜欢他,刻意讨好一样。 “差不多便行,省得吃饱了打奶嗝,吐旁人一身。” 段青舟假意掸着衣裳,眼睛却是望着缩在妻子怀里一拱一拱的小活物,心里很不爽 ,若不是看在儿子还小,段瑾定是要吃他老爹的铁拳的。而若是个女儿,段青舟则是会奉若掌上明珠,一心一意的捧着。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楚翘斜了丈夫一眼,然后换了个好脸色去哄儿子:“阿瑾,咱们不理会,吃饱喝饱才能长得大!” 小东西不像刚生下来那么丑,长开了,也长漂亮了,不止眼睛随爹,是很漂亮的凤眼,五官也与他大致相同,活脱脱一个小段青舟,所以楚翘敢去抱去哄,并生出了母爱。段青舟暗自撇撇嘴,还是很嫌弃儿子,觉得儿子没女儿可爱。 阿瑾吃饱了,自然只剩下了睡,楚翘抱了一阵,便让阮娘放回婴儿房了,自己则是去拎茶壶——她想烧个热水洗个头。 段青舟见了,蹙了眉毛:“你要做甚,我去做就是。” 楚翘当即把茶壶递给了他:“有劳你了,烧壶水,我要洗头。” 段青舟又是一蹙眉毛:“不成,我听村里的妇人说了,女儿家月子里洗头是要落下病根的。” 楚翘翻了白眼,据理力争:“封建糟粕,人家西域的胡妇也不见得生了孩子不准洗头不准洗澡。” 段青舟很执拗的不同意:“ 中原人和西域的胡人体质不同,莫要以己渡人。” 楚翘一撅嘴,又要拿出撒娇那一套,可段青舟受不住归受不住,执拗还是执扭,认为这对楚翘不好,是一万个不同意。她没办法,只好换了方针方略,很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气势:“你不让我洗,我就离家出走!让你儿子没娘,你没老婆。” “你!” 段青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未了,咬着牙切着齿,道:“你若非要洗,也到不是不可,只不过得由我来帮你!” 楚翘一挑眉毛,欣然同意:“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炭火很旺,水烧的也很快,屋子里弥漫着温暖的水汽,夹杂着皂夹的芬芳,楚翘蓬着一脑袋的厚头发,手里捧着个烧熟的土豆,一边啃一边说话:“那天我一解辫子,闻着都馊了!再不洗就真不成了!” “嗯,确实有味道。” 段青舟一面听一面应,拿着把牛角梳子,站在妻子背后,熟门熟路的梳理着对方一脑袋的厚头发,动作很轻,下手也轻,以至于楚翘能够怡然自得的啃着土豆,还能喋喋不休的言语。 等一脑袋头发梳理顺了,段青舟拿瓢慢慢的往上浇热 水,一瓢接一瓢,润透了,再用皂荚抹,抓揉出泡沫来。楚翘生了孩子,头发不可避免的有些掉,以至于等洗完了头,段青舟在木盆里捡出一团乱头发,好在头发多,掉几根也碍不了事。 天冷,若是靠着冷风吹,人吹出毛病不说,头发上还得结冷冰,楚翘只好又披了被子,坐回炉子边,由段青舟拿着干布一下下的擦掉水汽,再梳顺了挽成辫子。 “诶,段青舟,我有多长时间没给你束过头发了?” 被人梳头是很惬意的一件事,况且段青舟用的又是牛角梳,梳头之于头皮也能按摩,教人十分的舒服。楚翘挨着火炉,全身暖洋洋的,又有丈夫梳理头发,简直安逸的不得了。 “从婚后,像是我一直替你打理。我可不敢让你插手。” 段青舟至今犹记得自己被揪掉一大团头发的事,堪称记忆崭新,索性打理头发一事全由自己代劳。 “嘿嘿,我就是心灵手不巧嘛。” 楚翘不好意思,小姑娘似的吐了一截舌头,但说的却是理直气壮。人无完人,金无赤金,若是段青舟既她贤良淑德,又要美貌出众,还要简朴持家,那他这要的是女人还是神人啊。 第228章 日暮苍山远(上)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楚翘生了小孩,可谓是皆大欢喜,楚宁第一时间听说,简直是乐的没边,带着曲扇儿,捎上些礼品糕点颠颠的就来了。 一进屋,楚宁先是看望了妹妹,抓着楚翘的手,好一阵嘘寒问暖——“妹妹,生孩子疼不疼?你饿不饿?伤没伤着哪里?哎呀,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呀,言语哥哥心里没数。” 楚翘撇撇嘴,因为没法接他这话,索性不说了,果真是天下傻子都是一样傻——她生孩子,又不是去砍架,还能受伤么? 段青舟则是紧盯着楚宁拉着妻子的手,趁他起身拿热水时,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绊脚,楚宁不出意料,摔了个鼻青眼肿,且明明知道是谁下的黑手,但他敢怒不敢言,只得憋在心里。 “妹妹啊,我心里苦啊。” 楚宁摸摸鼻子,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而他一心想求得妹妹的安慰,楚翘却一点也不肯惯着他,更莫要说是安慰了。 曲扇儿抱了段瑾,她觉着这小娃娃长得俊俏,便一个劲的逗着玩,片刻也不曾放下。楚翘的儿子,阿瑾也是出奇的乖,碰上生人也不肯哭闹,只眨巴着眼 睛,撅着嘴,稍稍有点不满而已。 见曲扇儿喜欢段瑾,便两个男人请出去,独留了曲扇儿,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楚翘笑笑,从曲扇儿手里接过了儿子,阿瑾长开,确实有一点俊俏的雏形,又白嫩,她蛮舍不得一直让旁人抱着的:“诶,段小姐,你要实在是喜欢阿瑾,自己也生一个罢。” 曲扇儿闻言,叹了一声,皱着张小脸,很有几分愁眉不展的意思:“翘姐姐,我也想啊,但宁哥哥与我成婚至今,是一直没有消息。” 将儿子摇入睡了,楚翘冲对方一挤眉毛,笑得贼兮兮:“这种事想来也急不来的,你不妨到东市药堂讨个方子,调理调理,保管灵验无比。” 曲扇儿终究年纪小,比不得成了亲楚翘,在这种事上,脸皮向来是无比之薄,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半埋怨半娇嗔的“诶呀”了一声。但她面上不说,心里却是将楚翘的话悄悄记着。 在段家吃过一顿晚饭后,碍雪天路滑,夜里不好走动,楚宁和曲扇儿便次日天明,坐着马车回的清河县。 送楚宁出门去了衙门,曲扇儿在红衣外头披了件毛斗篷,装好小钱 袋,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去了东市大药堂。 药堂小伙计乃是土生土长的清河县人氏,对堂堂的曲家七小姐那是如雷贯耳,熟的不能再熟,化成灰都能识出来,一打照面就认出来曲扇儿了,心知是尊财神爷到访,立马摆了笑脸:“哎哟,曲七小姐,您往里走!是看病号脉还是开药买剂啊?” 小伙计哪里想到他这一嗓子,竟惹了曲扇儿的不快,对方蛾眉倒竖,俏脸罩霜,比吃人的老虎还凶上几分:“闭嘴,把你们药堂最好的大夫给本夫人叫来,悄悄的叫,否则扒了你的皮。” 吃力不讨好,小伙计做了个苦脸,但他心里很有几分数,客人如此安排,定是有些见不得人的隐疾,不能声张。他们这些当伙计的也只能照说照办,毕竟曲家七小姐不管娘家还是夫家,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一通安排,小伙计领曲扇儿进入后院的一个雅致单间,并叫了当值最好,最老,最有阅历的赵大夫。 双方坐下,曲扇儿挽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腕子,直楞楞的递给对方,因为怕人瞧出她的小女儿心态,所以十分的盛气凌人:“给本夫人号号脉,再开一帖坐胎药! ” 赵大夫阅人无数,七分的圆滑,三分的世故,曲七小姐一开口,便将对方心意拆了个七八分透彻,脸上呵呵一笑,手上替曲扇儿搭了块白帕子,闭着眼睛,捻着胡子,号起脉来。 可这一把脉,确是查出了不妥。 赵大夫脸色由喜变忧,很不对劲,他嗫了一下牙花,收回手,搓搓老脸,拍拍肩膀,这才再次把脉。 可这一回,脸色却是由忧变成愁,最后再拉了一张苦瓜相:“七小姐,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曲扇儿瞧他脸色变得奇怪,心下一凉,心说老山羊胡子如此神色,怕不是把出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吧? 但曲扇儿直来直去惯了,别人越是不告诉,她心里越纠结,也就越想知晓,所以把两眼一闭,做了个最坏的打算:“你说罢……我不怕的。”不怕那是假的,她才跟宁哥哥过上日子,还没过够呢,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 因为曲扇儿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所以赵大夫说的很委婉,是真怕得罪这位小姑奶奶:“那就请恕老夫直言,曲小姐,您身子有损,这坐胎是开不成了。” ??这回换曲扇儿一脑袋雾水了,她到底是有病没病 啊?这老山羊胡子有话不肯直讲,太欠揍了!所以,曲扇儿毫不客气,揪了对方的衣领,一根根的往对方下巴拨着白胡子:“拐来拐去的,你说话教人听不明。快给本夫人说清楚,否则我拨光了的山羊胡子!” 赵大夫从医几十年,头一回尝到了拐弯磨角说话的苦果,但他很有自知之明,趁着白胡子还没被拔光,连忙举了两首,表示投降:“我说我说,七小姐,您这是身子落下了病根,难有子嗣啊!坐胎药自然而然是用不上的。” 这一句,曲扇儿明白了,她松开了对方,悻悻然的坐下,心头有一点苍凉——难怪宁哥哥不愿提生孩子的事,原来是自己不会生。 一时间她想的很远,怪不得爹娘要招上门女婿,不愿让她嫁给宁哥哥了。宁哥哥和她说过,楚家簪缨世族,近一百年来深受皇恩,在京城中算得上是排的上名的大家族,这种地方子嗣自是十分重要。楚宁又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承袭爵位的,若是娶了个不会生的正妻,只怕该归属的一切都没有。 ???曲扇儿不傻,她很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孰轻孰重,内心已然有了抉择。 第229章 日暮苍山远(下)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冬月里,白日短黑夜长,楚宁例行完了公务,已经是天色迷蒙,家家户户亮着灯着,他坐着官轿,一路火急火燎的往家赶。 说来也奇怪,小姑奶奶这两日老是闷闷不乐,一看他便是直愣愣的看上一个时辰,带哭不哭的,眼里总汪着泪水。又听下人来报,说夫人前几日偷偷摸摸的去了趟药堂,他怕曲扇儿哪里出毛病,或是得臆症,所以也跟着心惊胆战,每日衙门家里两点一线的来回赶。 官轿吱呀呀的响,等进了巷子,楚宁发觉曲扇儿而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笼坐在门口等,心知有异,便提前下轿,随便抓了个下人询问,得知曲扇儿人在卧房,便踩着院里厚厚的一层白雪,咯吱咯吱的往屋赶。 “我的小姑奶奶!” 楚宁豁的一下推开房门,所幸屋内情景并非如他想象——曲扇儿好端端的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要低头去喝。 他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曲扇儿性子活泼,便是打理着整个楚府也不见多得累,每日活蹦乱跳,这个点应该在灶房里乌烟瘴气的做饭。刚刚楚宁一听曲扇儿在卧房里休息,前后一联想,还以为小姑奶 奶病倒起不来床咧。 ????楚宁拍拍胸脯,坐到曲扇儿对面,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一杯热茶,自言自语着:“哎哟,你可把我吓死了。我的活祖宗啊,得亏你活蹦乱跳的没病,否则我怎么向你亲爹娘解释?” 咕噜咕噜的咽下一杯茶,楚宁抬眼望向曲扇儿:“怎地不说话,莫不是真病了?”楚宁拿手去摸了对方的脑门:“凉滋滋的,也不像是生病啊,姑奶奶,你要有哪不舒服说话啊。” ???对方摇摇头,神情厌厌的,小脸白得没丝血色,像雪一样,既冷清又孤芳:“宁哥哥,我没生病,你莫要多操心。”? 楚宁顿时乐了,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那你怎么是这个神情,今日的芝茶可是你冲的?滋味十分的美妙。” 听到夸奖,曲扇儿反常的很,脸上不喜不怒,淡淡道:“你喜欢就好,多喝些,日后我再也不能泡与你喝了。” 楚宁是何等的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语,他正了脸色,蹙了眉毛,质问道:“曲扇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你说要与我日日洗手做羹汤的么?” 曲扇儿又是一摇头:“这话不算数,宁哥哥,我不与你一块过了。” 楚宁急了眼:“凭甚不算数 ,你为何不与我一块过!你不爱我了?” 曲扇儿咬着下嘴唇,不知该如何去接,她看了一眼楚宁,即便是生气着急也一如既往的好看,面如傅粉,举止翩翩,宁哥哥向来是心目中美男子的形象,如何不爱,简直快喜欢死他了! 可喜欢宁哥哥,总不能害他吧,这全是为了他好!曲扇儿把牙一咬,终是道出了违心之语:“不爱了,我看烦你这张脸,我要浪迹江湖当我的红衣女大侠了。” “莫要胡闹,说不爱就不爱,你将我当做什么了?” 楚宁更加着急,或说是心急如焚,他爱曲扇儿,不用说是情深厚意,他都愿意把她当成小活祖宗供着了!哪怕是过个几十年也依旧白头如新。如今到好,他还风华正茂,曲扇儿倒是不爱他竟要一走了之,有那么一瞬间,楚宁感觉自己像极了书里凄凄惨惨的原配。 曲扇儿冰冷着神情,言语绝情绝爱:“我只不过是一时糊涂,玩乐罢了。” “你不要走,曲扇儿,不要走!我若是错了,我改便是!” ????有生之年,楚宁头一回心痛如此,原来看惯书中的情情爱爱,也看过故人终场戏,临了到了自个头上,一笑而过,淡然视之都是空谈。 因为不忍,又 怕当场落泪,曲扇儿背过了身,收拾好自个的小包袱,又披上了一件猩红的大氅,右手持剑,她要走的分外干脆,好让宁哥哥记恨。 然而,楚宁的一声叫喊让她停住了脚步——“曲扇儿,你站住!” 楚宁大步走到她面前,眼睛有些发红,神色却是郑重无比:“我问你,你可是当真要走?” 曲扇儿一点头,想哭又不敢哭,所以哽咽了嗓音:“嗯,我不爱你了。” 楚宁直直的看着她:“可是……我还爱,一辈子都爱,白头如新!” 如此言语,让曲扇儿连难过都忘记了,她半张着嘴,很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都不喜欢你,这般对待你了,你为什么还爱我?” 小包子脸是个什么德行?他还不晓得。楚宁心里一片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管你如何,喜欢便是喜欢,爱不爱是你的事!” 何曾耳熟的言语,正是当初曲扇儿追楚宁,男追女追得鸡飞狗跳时,说的任性无比又郑重非常的言语。曲扇儿有不好意思,她捏了衣角,不知如何去回。 楚宁却是在她的小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说,你去药堂看的是甚病!大夫是如何说的!” 平日里装做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楚宁内里却是绝 顶的聪明,他承认,曲扇儿说不看他时,他确实被唬了一跳,但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劲,再仔细一琢磨,顿时想到了原因——小姑奶奶偷偷摸摸去趟东市药堂,回来后便出奇的反常,定是哪个山羊胡子说漏了嘴,这才惹出这么一桩! 楚宁想冲到药堂杀人的心都有,但碍于那是段栩段青舟的产业,实在动不得,只好将矛头转向了自家的小姑奶奶。 “我……” 曲扇儿将一片衣角拧的皱皱巴巴,是个欲言又止的模样,所以说的磕磕巴巴:“宁哥哥…大夫说了…我不会生…孩子…” 楚宁一点脑袋:“嗯,这事我晓得。” 曲扇儿一张小脸皱得苦兮兮,怕对方没有听清,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宁哥哥!大夫可是说我不会有小孩的!” 楚宁又是一点脑袋:“嗯,这事我清楚……” 未等楚宁回答完毕,曲扇儿抬头望向楚宁,眼底有些黯然:“我和宁哥哥不会有小孩,那宁哥哥将来回到京城要如何?什么都不要了吗?” 楚宁微微一笑,笑的狐狸眼弯弯:“不要就不要,大不了我和你一道浪子江湖,你做武林盟主,?我便做武林夫主,堂堂武林盟主亲自与我洗手做羹汤,这是何等的光耀门楣啊!” 第230章 一份大礼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秦钰听说楚翘生了儿子特来贺喜——不知他从哪搞到了段家的住址,拎着琳琅满目的一篮子礼品便直愣愣的登门拜访。 楚翘见了他很是诧异,因为她已将这人抛之脑后。段青舟见了他是格外的咬牙切齿,因为他还记着这人对妻子心怀不轨。 不阴不晴,不咸不淡的,请人进屋,阮娘给上的茶,阮娘给招呼的人。东道主楚翘和段青舟则是进了里屋,关起房门来,你一言我一语。 段青舟板着一张脸,脸色黑沉沉,实在谈不上好:“为何要把人放进来。” 楚翘耸耸肩膀,冲他一摊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看了一眼门,段青舟很轻的哼了一声,只留给楚翘一个背影,他把身子背了过去,酸溜溜的道:“这人居心不良,我十分不喜他。” 冲着堂屋的方向,楚翘有心逗丈夫,所以一努嘴:“人家如何居心不良?瞧瞧,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哎!” 此言一出段,段青舟更不爽,他本就是个小心眼爱吃醋的,又听妻子把人夸上了天,简直像是打翻了醋缸子 ,掉进了醋海里,有些话又不好说直了,于是哼出了声,酸的简直没边。 笑嘻嘻的绕到了他的面前,楚翘上下打量着幼稚成了三岁的丈夫,她觉得很好笑,对着段青舟点点头,明知故问,笑眯眯的开了口:“怎么,你吃醋了?怕我被人拐跑你伤心欲绝么?” 段青舟转过了身,又是一哼,口嫌体直,十分傲娇:“愿跟谁跟谁,我我不是还能拿绳拴着你!” 话音落下,他转身要走。楚翘一见,登时急了,两手拽着丈夫的袖子,赔了个笑脸:“开玩笑呢,你莫要当真!这种事当真就不好了!段青舟,你且放心,我哪是见异思迁的人?你生的又有貌美如花,娇艳非常,离了你,我上哪去找这般好看的丈夫?” 听过妻子的话,段青舟被哄的倒是不气了,但仔细回想一番,哪有夸男子貌美如花的,他觉得很不对味,心中也生出一个念头来——若是余巧叶碰上个比他更好看的,岂不是拍拍屁股就要走人?而等他回过味来,楚翘已经窃笑着出了屋。 秦钰一回头,正好瞧见楚翘笑得贼兮兮的模样,见对方笑得开心,他也忍 不住轻笑起来:“夫人好神色,可是知道了秦某的来意?” 楚翘这才止住了笑意“啊”了一声,她正正神色,清清嗓子,坐到秦钰对面,给对方添了茶:“我又不是那神算子,你的来意我如何知晓?” 秦钰接过茶杯,觉得这茶很香,他吹开上面的热气,低头啜饮了一口:“秦某人今日来此,确实是要送夫人一份大礼。” 楚翘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来了兴趣,所以亮了眼睛:“究竟是什么样的礼,还请公子莫要拐弯抹角,直来直去便是最好。” 对方如此说道,秦钰也不好得再卖关子,开始有一说一:“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鹿茸十分得大人们的青睐,当今圣上也常常拿来用作赏赐之物,但无奈量少。明年开春户部多半会再置办几家鹿茸商人,我此来问问夫人,可愿意争个皇商当当?” 一门生意做到极致,便是皇商,这两个字挑动了楚翘的神经。但也仅仅是挑动神经而已,还达不到动心的程度。 毕竟这秦钰便是前车之鉴,若丰年倒还好说,碰上灾年,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讲不出。稍不留心,办事 不力之罪不大也不小,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银子是赚了,小命也没了。有利有弊,妥妥的双刃剑,楚翘哪里敢一时妄下结论。 楚翘饮下一杯茶,也没说肯也没说不肯。因为她也十分的犹豫,所以拿不准主意:“啧啧啧,这份礼可真是大,也是十分烫手啊。秦公子,你到底是给我送礼的还是坑我啊?” 她这话说的有心无意,对方哪能听不出来? 秦钰笑了一下,没言语,他没有恶意,但平心而论这也不是件绝对的好事。皇商听着荣耀有面,但毕竟是与皇家打交道,伴君如伴虎,他不过是想把秦家换下来而已。 楚翘也笑了一下,觉着对方是要拖他入水,所以并不肯一口应承:“坏事我不招惹,好事可别落下我。”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默默的饮完一盅茶,寒暄一阵,也便分开各寻各家了。 楚翘披着斗篷在外面走了一圈,大雪下了几日,最深的地方能把腿陷进去,但天气也足够的冷。雪花刚下来是软的,冻了一夜就成了硬的,棉靴子踩上去如同踩上了冰面。 心里在想着刚才的事,如她所说,楚 翘坏事不想招惹,好事不想落下,皇商足够让她动心,但风险也足够大,所以犹犹豫豫的,不肯下决断。 她无非是脑袋转得活一点,可也没几样本领,虽然学过医,让她医个人还勉勉强强,唯一厉害的就是能听懂兽语,又不是能上天入地,百无禁忌,段青舟,阿瑾,她,无论谁脑袋瓜子只有一个,自然应当好好保护。 想着想着,楚翘转到了云阳山口,哧啦一声脆响,一条腿陷进了雪地里,正当她要用劲拔出来的时候,腿上一松,有人拦了她的腰,将她整个拔了出来。 回首一看,不是别人,对方正是段青舟:“瞧你是失神似的往这边走,我便跟了过来,冒冒失失,哪有一点为人父母的觉悟?” 段青舟抱小孩似的把她抱在怀里,先是摸摸她的头脸,问:“冷不冷?” 在雪里走久了,楚翘两只套着大棉靴的脚也成了冰砣,于是一点头,拿双手搂了对方的脖子:“冷,脚都已经不知道冷热了。” 段青舟很无奈的一摇头:“先前我在火上炖了肉汤,想来应该熟了,喝碗热汤便会暖和过来的。你搂好我,抱你回去。” 第231章 段青舟生气了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天色又暗了下来,轻扬扬的下着白雪,红泥小炉上坐着一锅肉汤,正咕噜咕噜的冒着响,汤里加今年收的干蘑菇,大葱,土豆,以至于一锅子肉汤变得很有料,熬得分外粘稠。 段青舟先盛了一碗递给妻子,再搬开锅子,用火筷拨弄着炭火,使火烧得更旺,暖意阵阵的放出,热汤下肚,楚翘全身暖洋洋的,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诶,段青舟,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这算是捡了个宝吧。” 一面拨弄着炭火,段青舟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是高兴的,嘴角微微翘起来:“莫要贫嘴,将手脚哄暖和了,便上床睡着去。” “好喝。”楚翘仰头将肉汤全部喝进肚里,将空碗递给对方,一抹嘴角,道:“再给我来一碗,对了,有个事和你说。” “你说罢,我听着。” 段青舟接过空碗,拿了勺子,在小锅里捞着肉块土豆,大葱却是撇到一边——对方有点挑食,不爱吃这个。 楚翘抻着一双细腿,伸了个懒腰:“你知晓他今天过来干嘛吗。”她一双眼睛眯成细长,故作神 秘,卖了个关子:“秦钰送了我份大礼!” 段青舟蹙了眉头,因为酸,所以很不爽,语气岔岔乎乎:“他送了你甚么?” 楚翘又笑了,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他问我想不想做皇商。这礼算不算大?” 此言一出,段青舟却是变了脸色,一下子发了火,赤急白脸的道:“不成,你想都莫要想!” ???楚翘被唬了一跳,因为还没有见过这般火大的段青舟,又平白无故的挨了吼,所以很憋屈,霍的站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当皇商?” 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段青舟自知言失,脸色缓和了几分,语重心长起来:“这皇商是好当的,其中险恶非常,很容易牵扯到朝廷派系的斗争中,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水太深了。” 楚翘听了他的话,觉得很有理,正因为水太深,牵涉太多,所以才没敢一口应承下来,她皱了眉毛,叹出一口气:“你说的我都懂,这不才和你商量嘛。话说你刚刚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这……” ???妻子显然起了疑心,段青舟却不知该如何去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楚翘心里想着这事 ,没工夫细究,只摆摆手,算是放他一马:“我先回去睡了,你待会去看看阿瑾,喂他点羊奶喝。” 见对方无心追问,段青舟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将妻子送到房门口:“你且去睡罢,阿瑾我自会去照看。” 安顿好妻子,而他并没有去看儿子,他直接去了段家前几个月才置办好的书房,拎着一双眉毛,沉声道:“墨衣。” 墨衣本躲在房梁上,美滋滋的喝着一碗肉汤,见到主上来找,立马放了碗筷,现身而出:“主上,有何吩咐!” 段青舟双眉紧蹙,当即研开墨块,拿毛笔蘸了墨汁写起信来:“叫京城那边安排一下,我多半在清河县呆不住了。” ??因为猜不透主上所想所,墨衣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的,不知该说不该说:“那主上是要回去……” “我也不甚清楚,走一步瞧一步吧。” 段青舟摇摇头,他也说不好,若是当初孤身一人,只带着阮娘,大可一辈子守在这清落的小山村。如今有妻有子,不得不多打算一些,余巧叶要是执意要去当那皇商,他必是要回去,给妻子铺一条平路的。 ???“那北静王府…… ” 墨衣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段青舟,他是贴身的影子,主上在哪,他便在哪,自是理所应当,而主上回去,指不定要招出多少风波。 “将信寄出去。” 段青舟落了笔墨,照他的本心,他是宁愿守在这清河县,去争也不去抢,安然过一生的,北静王府天潢贵胄,哪里是心之所往?身处权利的漩涡中心,稍有不慎,就是一败涂地的下场。对于楚翘,他既然爱上了,就不肯再放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忆。 墨衣拿了信纸,身形一晃,鬼魅似的消失在原地——他施展轻功,急匆匆的去了楚宅,笔墨还未干的书信被他好好的收在胸口。 楚宁正翘着二郎腿,两手捧着本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小人书,脑袋向后仰,他枕着椅子高高的背靠,十分的悠闲自在。 冷不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当即把他吓了个半死,下意识的就往桌子底下钻,等看清来者,他这才松口气,又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单手的顺着胸脯:“吓死本青天了,原来是你啊!” 大概是对方拐跑了小徒弟的原由,墨衣不是很待见楚 宁,淋漓尽致的翻个白眼,他开了口:“楚大人,我家祖上要回京城了。” 听到这消息,楚宁当即嗫了牙花:“他回去做甚?全京城谁不晓得北静王宠妾灭妻,十分的不待见你家主上呐!” 墨衣摇摇头,冲他一摊手十分的无奈:“并非主上自己要回去,而是我家夫人要当皇商。” 楚宁张大嘴,等合上了又得啧巴两下,对于妹妹他向来是没话讲,千好万好都是她,奈何这回妹妹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脑子真进了水:“她怕不是财迷了心窍,掉进钱眼子里了!段栩是个如何处境,她难道不晓得吗!” 墨衣挑了眉毛,一点头:“夫人,的确不知主上身份。” 楚宁哑然,这回没话讲了,感情是段翉没把老底交代出来啊,怪不得妹妹。 墨衣又开了口:“楚大人,您的清河县政绩不错,大可向朝廷提交,将您调回京城。您与主上关系不一般,您接管了楚家,主上也能得个助力。” 楚宁应了一声,眼皮子也没抬,声音闷闷的:“这事我晓得,不用你多说。” 他在想段栩为何不吿诉妹妹身份——段栩,字轻州,封号永安。 第232章 父与子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冬至,楚翘一出了月子,便迫不及待的要出门,拉着阮娘换了身体面衣裳,拎着小竹篮,喜眉笑眼的就要出门,临走还把儿子交托给了段青舟,美其名曰要培养培养他们之间的父子感情:“你在家一定要带好阿瑾。” 楚翘笑的意味深长,段青舟则是苦了一张俊脸,儿子再怎么也比不上软糯糯的女儿,段青舟对于阿瑾那是向来嫌弃,自打生下来就抱过一回,何谈上心? 独留一人照顾儿子,段青舟对此相当不满:“你要不改日再去,我陪你一块?” 楚翘摇摇头,贼兮兮的笑了:“我可不要你陪,你就安心在家吧。”她说完,听着竹篮,头也不回,和阮娘一块有说有笑的走人了。 拦也无用劝也无用,段青舟只好站在门口,目送二人离去,可谓凄凄惨惨戚戚,十分的可怜。 而段瑾则是躺在母亲特制的婴儿床上,哼唧了一声,眨巴着一双凤眼,看着父亲。 段青舟回过头来,十分不耐烦的瞟了一眼活脱脱是他翻版的儿子,并且很想揍他——楚翘有了儿子 忘了丈夫,如今已没有了段青舟的位置。 “哼,你与我听好了,不许哭闹,乖乖睡觉。” ???????段青舟撇开脑袋,若不是看儿子还小,一定得挨老爹的铁拳头。哎,要是个女儿该多好,软软糯糯的,他一定爱不释手。而段瑾挨了老爹的训,倒也出奇的乖,不哭不闹,只是眨巴着一双眼睛,将拳头塞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吃着。 瞧他嚼得怪香,段青舟很嫌弃的一撇嘴:“你可是饿了?家里有羊奶,不许再含手。”一面说,段青舟一面将儿子的小手从小嘴里拿开,他觉着儿子太不讲卫生,长大了多半也只会成为一个满地打滚儿的泥猴? 段瑾听爹爹要拿羊奶给他喝,很乖巧的把手伸了出来,不再去吃。家里羊奶是现成的,也被楚翘提前烧沸过,段青舟一手端了小碗,一手拿了小勺,提了耐心,亲自喂儿子喝羊奶:“段瑾,张嘴。” 奶水的气息很浓,段瑾立马照办,乖乖张着嘴,等着父亲喂。段青舟一小勺一小勺的舀起羊奶,送到婴儿的小嘴边,一次也就喂出一滴的分量,剩余的全滴在了小衣裳上。 他终究是个男人 ,在带孩子这事上始终比不得女人,以至喂光了一碗羊奶,儿子才勉勉强强吃了个三分饱。等一奶碗,段青舟终于发觉儿子的衣裳湿了半扇。 “吃的这般不小心,真是十分的不爱干净,还得劳我给你换衣裳。” 段青舟喋喋的开始抱怨,明知小婴儿不会做任何回答,还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怜段瑾什么都没做,还得被百般嫌弃。 大冷的天,衣裳湿了自然是要换,否则病了,楚翘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段青舟就算再不喜欢儿子,也很有身为父亲的责任心,于是抱起儿子,进屋里去找干净衣裳。 翻箱倒柜的寻,正儿八紧的衣裳没找到,段青舟倒翻出了儿子还没出生之前做的花衣裳——这些衣裳全是阮娘在楚翘大着肚子的时候做的,因为认准是个女孩,所以布料样式也全都照了女款来做。 段青舟将儿子放在床铺上,拎起一件碎花的小粉袄,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换,可不换,万一生病了,妻子绝对不会饶了他,把牙一咬,段青舟给儿子套上了一件粉红色的小碎花袄。 段瑾此时已经满了月,如今长开了,脸不皱也不发红了,出 落得白白嫩嫩,五官又全随爹爹,不知比刚从娘胎里出来时好看了多少。穿上一身碎花小袄,倒真有几分女孩子的俊俏。 段青舟露了笑容,他觉得这个模样的儿子很好看,索性翻出了之前买的小绢花,红头绳,笑容可掬地替儿子打扮起,头上戴了红头绳,耳朵上再别一朵小红花。 段瑾紧紧的盯着爹爹,多半是在想自家老爹为何会如此清奇,他是男孩子啊,于是皱了一张包子脸,是个要哭不敢哭的模样。 而段青舟是真开心了,心情越发的大,话也越发的多,在儿子头上准起一个花堆,他轻笑一声,满意的收了手:“你这个模样倒比先前顺眼得多,阿瑾,阿瑾,我是你爹爹。” 他忽然觉着有一个儿子也不错,至少趁妻子不在可以把儿子打扮成小女孩。段瑾却是忍无可忍,两只带着镯子的小拳头攥的紧紧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哭上了?” 因为儿子哭的突然,段青舟有一点手足无措,所以慌手乱脚的,想要去抱去哄。 可还没等他抱起来,门却吱呀一声推开,楚翘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一脑袋的小红 花的儿子。 儿子的模样实在滑稽,楚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段青舟,你对儿子做了什么?噗,他怎么是这个模样?” 这下该轮到段青舟不好意思了,他耳根子都发红了,想要把矛头转开:“你怎地回来了,阮娘呢?”然而楚翘急于知道缘由,并不给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阮娘在后头,快说,你干嘛把儿子打扮成这样?” 段青舟没了话讲,所以不肯说话。???楚翘也无法,只叹了一口气,抱起儿子,替他摘掉一脑袋的花花草草,半嘲半开玩笑的对儿子说道:“阿瑾,你说你爹爹是不是特别逗,比三岁小孩还傻,竟然把你当成女孩子打扮,看来你得有个妹妹才成喽。” 段瑾一闻到娘亲的味道,立马就止住了哭声,小脸皱成一团,委委屈屈的看着楚翘,很认同的一挥小拳头,他表示老爹把他打扮成女孩确实过分! 楚翘微微一笑,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丈夫环在了怀里,段青舟像个大孩子一样把下巴搁到楚翘的颈窝:“等阿瑾断奶,再给他生个妹妹。” 楚翘啐了他一口,娇嗔着道:“想得美,要生你生,我可不生。” 第233章 想上位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光是生活,万事万物尝到好的,总是不愿意再去用坏的。 刘万金盯着桌子上的粗茶淡饭,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许氏到底好在哪里? 当初若不是为了图许氏娘家有钱哥哥的势,他哪里会取这么个母金刚入门,女儿也就罢了,无论嫁谁都不会是自家人,这儿子还偏生是个傻儿子! 瞥了一眼满脑袋花花,半个腚露在外边的刘顶柱,因为想不通,刘万金很郁闷。 许氏见丈夫一直在那抱着碗,却不肯下注,于是便拍了他一巴掌,好心提醒道:“想甚呢?连饭都不吃。” 母金刚的诨名不是白来的,许氏这一巴掌差点没把刘万金拍出血来,刘万金顿时就不好了,抚着胸口是又急又气:“不长眼的,把我拍死了,你又好过?” 自知理亏,况且又有朱老太太在旁虎视眈眈,许氏敢怒不敢言,只好赔了个笑脸:“不注意嘛,一时力气使大了,我给你顺顺。” “别介,你这奔雷手一巴掌能拍死条巴儿狗!你离我远远 的!莫要过来!” 不说还好,越说越生气,刘万金怕许氏,也心疼自个,哪里敢让她近身,当即撂了脸子直接回屋,一跟头的倒在床,两眼看着瓦片,心里噼里啪啦的想着事情——他在想在外面的大儿子和儿子他娘。 上回冬至节,他去看了腊梅和大儿子,啧啧,大雪的天屋连个炭盆也没生,又冷又黑,还冻人!一问,说是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儿子挣那点钱全拿来还了债,如今竟是连过节钱也没有,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刘万金望不下眼,只好掏出钱来置办,感动得腊梅直言要带着儿子来找亲爹过。 一家三口十分团圆,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和和美美,这才是刘万金心中的标准家庭形象。反观家中:一个母金刚,一个傻儿子,还有一个处处都要压他一头的老娘,日子简直没法过。 奈何刘万金又不是蒜头,掰不成八瓣。这边有了他那边就得空着,况且家里人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知晓了还不得翻天——照许氏的德性准得一屁股坐死自个儿? 而刘万金是真舍不得大儿子跟儿他娘受这么大的罪!活蹦乱跳的 大儿子他想要,母金刚许氏他不敢招惹,两头都得得罪不起,所以十分犯愁,愁来愁去,头发都白了几根。 而另一边的杜氏母子,则是烤着炭火,喝着小酒,吃着烧鸡,因有了刘万金的救助,小日子过的无比美哉。 “娘,我这爹出手可真大方。”宝官拿袖子抹抹油嘴,伸手撕下一只鸡腿来,一张嘴都快咧到了耳后跟:“瞧瞧咱家这日子,快比得上过年了!” 杜氏啜饮着一杯小酒,喝得不紧不慢,炭火暖烘烘的烤着身上,她舒服的眯了眼睛,得意的翘起嘴角:“儿啊,别瞧你这爹爹穷酸,刘家老太太手里还撺着不少银子呢!” 宝官一口酒一口肉,一顿吃出了一天的量,咧着油光光的嘴,他虚虚实实的反问他娘:“话说回来,娘,你怎么晓得刘家有钱?与我说道说道呗?” 杜氏笑了一下,不说话了。她怎么知道啊,当初和刘万金在云州城一块。的过日子的时候,这婆婆就不是个好惹的,家里钱财可全是她收着,旁人哪个敢沾惹半分,如此一来,谁也不晓得老婆子在暗中藏了多少好东西,但都传老东西给自 个准备的棺材板十分丰厚。 虽说如今刘家破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太婆一个钱能成当成两个花,多少还会留有一两件好东西,照刘万金凡事都听老娘话的那个德行,自然是不在他手上,定是把在老东西手上。 “不管了,反正只要我爹在一天,就饿不着咱娘俩,咱娘俩这日子就能过得美。” 宝官咧着大嘴笑了起来,他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把小算盘,当初见刘万金不过是个又穷又酸的半老头,哪知出手如此豪爽大方,这个爹没认亏!还需多巴结,嘴巴更得放甜,这才能多捞得些好外。 “儿啊,你想的还早呢。咱们跟他现在是甚关系?没名没分,你现在这叫野种!想什么都为你做,快些别做梦吧!人家老婆热炕头,咱算个什么东西?” 杜氏的话如同冷水狠狠的浇了儿子一头一脸,不得不承认却十分的有理。他娘说的是,如今没名没分,怕是说出去也不教人相信他爹是刘万金!宝官自已也很清楚他爹是那个死了的短命鬼,还是那个刘万金。 “那要如何办才好?”宝官一脸的谄媚,亲自端了酒壶,给杜 氏倒酒:“这事只有我娘才有办法,不妨提点提点,儿子一句。” 徐娘半老的杜氏端着小酒杯,瞥了一眼儿子,很有几分风情:“这时候知道你恭维起娘来了?” 她确实有办法,许氏她见过,虽说有个有钱地娘家哥哥,暴发户的出身,但不管从表面还是本质上来讲,都万万不是有钱人家小姐的做派。妥妥一个五大三粗的母金刚,她怕什么?生个儿子也是一傻二痴,能和官哥儿比吗?官哥儿虽然游手好闲,但怎么着也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不比那傻子强啊? 要想从老东西手里捞上好东西,必须得撵走许氏,她上位,让儿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刘家长孙——老东西都恨不得把男丁最大刻在脑门上了,这一招可不是正中下怀么?活蹦乱跳的大孙子,就不信她不要! 杜氏又笑了一下,眼波流转,风韵犹存:“为娘自有办法,你乖乖当你的儿子就是,到了刘家也不要乱讲乱说,否则惹了你那爹不开心,咱们可就白费力气了。” “那快说来我听听。” 宝官他哈着腰,把耳朵凑了上去,一个劲的点头,好像在啄米:“好嘞!” 第234章 逼走许氏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刘万金觉得许氏是越发的不堪入目——许氏五大三粗的坐在门前的摇椅上,张着嘴打着响酣,一旦入睡,雷打不动。 生下一双儿女之后,又有娘家哥哥撑腰,许氏自觉地位有了保障,绝不会受到驱逐和冷遇了,便放心大胆的开始吃喝,一身腱子肉越发的雄壮,往那一坐,乍一眼看上去与一个老爷们别无两样。 “早死三年不知道睡多少!” 刘万金是越看越窝火,一个女人长成这样,这还叫个女人吗?跟腊梅比起来,简直天上的地下! 这念头一起,就无法止住,刘万金翻着白眼去找了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正坐在屋里的炕上那纳一双鞋子,鞋子给大孙子做的,所以一针一线做的格外的用心。见儿子进来,老太太分出一只眼珠子,瞥向刘万金:“你来干嘛?” 刘万金搓搓手,犹犹豫豫的道:“我跟你说个事。” 朱老太太费力的扯过大针,两只眼珠子都转向了儿子:“有事你就说呗,遮遮掩掩的是做甚么?” ???许氏实在是埋汰的不能看了,早 日让腊梅进门,大儿子认祖归宗,自己的日子也好过。刘万金鼓着两只肿眼泡看老娘:“娘,我在外面还有个儿子。” 朱老太太本来像只掉毛的老猿猴似的瘪着嘴,嗫着牙花,正聚精会神的把一根线穿进针头里,听了儿子这番的话语,顿时手上一个哆嗦,钢针都掉了地上:“啥,你说你在外面还有个儿子?” 刘万金缓缓的点头:“腊梅生的。” ??????朱老太太眼珠子一转,想起了儿子口里的腊梅——那是当年在云州城她给儿子张罗来顶许氏的新媳妇!当初要不是许氏有娘家哥哥撑腰,如今刘家儿媳妇便是她了,想不到这一别多年,竟然冒了个儿子出来! 怕不是唬人的! 朱老太太从地上捡起钢针,觉得很不对劲,她望了一眼在外头和泥玩的傻孙子刘顶柱:“你见过那孩子了?长得像不像你啊?可别让人骗了。” 把线头放在嘴里啜直了,顺顺当当地穿过针头,她吃的盐比儿子吃的饭都多,什么没见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瞧嘴上甜人卖乖,杜腊梅可比许氏要奸,有心眼的多! 刘万金很有一点聪明,儿子和他年轻时候一 样,都是个威武身材,小眼脸方的,哪能不是他的种?自家老娘整天防内防外,纯属想太多:“娘,像我,像我,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言一出,朱老太太松了口气,但始终还是留了个心眼,凡事无绝对,多想多虑,总归是好的:“带过来我瞧瞧再说。” ???刘万金很是无奈,冲老娘一摊手:“娘啊,你还不信你儿子吗!” 朱老太太冷冷一笑,并不说话,如家大房就没有过母慈子孝的情况,她和儿子已经算是亲密,但是平日儿子不管老娘,老娘不听儿子的,感情也是深的有限。 如今能让老太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独有一个,那就是傻孙子——刘顶柱。这要是家里平白多出个活蹦乱跳的大孙子,傻孙子岂不是更不受人待见?朱老太太是做好要养傻孙子一辈子的准备,旁人可不见得会如此。但她今年已经七十了,都不晓得能再活几天,哪能照看住傻孙子一世,不得不多做打算。 朱老太太又笑了笑,带了阴鸷,所以堪称不怀好意:“我儿子我怎么能不信,万金我儿,你想让咋怎么帮你?” “帮我逼走许氏。 ”刘万金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闪着凶光:“这样孩他娘才好带着儿子进咱家的门。” 撵走许氏,朱老太太低着脑袋想了想,许氏如今搬到了清河县,娘家有钱哥哥前几年就死了,哥哥家现今由大侄子接管做主,还在云州城。 先不提姑侄两个关系如何?就算要后家怪罪,这远水也解不了近火,再说许氏都一大把年纪了,事情闹大了也不好听,许家多半会把她接回去,息事宁人。朱老太太从不打没水的仗,在心里盘算一番,算是有了数,但她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万金儿啊,你得有良心,娘这般帮你,可不能少了娘的好处!” ???老太太上了岁数半脸褶子半脸麻,这一笑老脸就成了朵菊花,阴测测的开了口:“你户头的田地,是不是该过继给柱子?” 刘家大房有多少财产,她早就算计着呢! ???那一年大灾,全家老小都逃了荒,当了难民,钱财细软之自然是随身带着的,就连家里的柜子板凳也一一尽数带上,在路上也好换个窝头吃,唯独这田地是带不走的。 后来在云州城安了家,投靠了许氏娘家有钱哥哥,自此经商,把 地头的事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些年向来是由余氏母女进行打理,粮食也尽数归了母女二人,但户头终归是刘万金的。那母女俩可是比猴还精,若不是仗着这个,一家人能得口安稳饭吃? 过继给傻孙子,日后自个跷了脚,见了阎王爷,柱子也能有口饭吃,朱老太太很精明,要一心一意的全为孙子打算,母子情份也倒算不得什么。 ???终究是自个的种,儿子还是个傻子,转个户头罢了,也碍不着谁,刘万金把牙一咬,道出一声好:“我明日就去求族长办了这事。” 朱老太太的脸又笑成了一朵菊花,是一点亏也不肯吃:“那成,我儿,你何时将这事办妥当了,娘何时就帮你办事。”? 说完,她又捡起钢针,对着布纳的厚鞋底使了力气,到底将钢针从布里拉了出来,一番费力的穿针引线,一双鞋粗粗浅浅的有了雏形。 刘万金在心里啐了一口:他娘老虽老矣,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能算计,连亲儿子也不例外。 奈何他一个人单打独斗,对上许氏,暂且不脱胜算,这是许氏暴怒起来,一屁股都能坐死他,还真就少不得老东西帮忙! 第235章 狗子眼中的阿瑾 城里夕阳城外雪,相将十里异阴晴。也知造物曾何意,底事人心苦未平。 狗子直愣愣的望着怪模怪样的小床里的小婴儿,看着看着都看痴了,连尾巴也不知道晃一下。 红嘴小雀扑楞着翅膀从天而降,落到了狗子头上,红艳艳的鸟喙配合着细细的鸟腿开始一簇一簇的往狗子身上薅毛——天冷的很,它和斑点的鸟巢需要加点保暖物。 然而,薅归薅,它还专门照着一个地方薅,等薅的差不多,狗屁股上已经秃噜了一块毛。好在狗子现在不正常,红嘴小雀来回几的薅也没有察觉,就直着一双狗眼,紧紧的盯小床里的婴儿看。 红嘴小雀实在是受不了它这个模样,于是落到了狗子面前,拿鸟翅膀扇它一下:“喳喳,狗子你想吃人肉啊!” 狗子带看不看的瞥它一眼,两爪往前一搭,整只狗趴了下来:“汪,咱没吃人肉干嘛?什么素质,咱只不过瞧小东西真可爱,稀罕罢了。” 听了狗子的真话,红嘴小雀扇两下翅膀,飞到了床头,左歪歪头右偏偏脸,绿豆大的鸟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段瑾:“喳喳,会动会扭,确实挺稀罕的!当然 他可没咱们可爱。” 这话算是说出了狗子的心声,自从巧叶生了崽子,那对咱可谓是爱搭不理,一点也不上心。它觉得自己失了宠,所以分外的心里不平衡:“就是,再可爱也没咱可爱!” 正当一狗一鸟说话之时,窗户里喀嚓探进来个庞然大物,大公鹿偏着头,才把一对长角并一个大脑袋,每然无恙的挤进窗户里:“呦,说啥呢?”由于大公鹿嚼着一把苹果干,导致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喷了闻讯而来的红嘴小雀一身。 “喳喳,要死了要死了!咱全身都是你的口水!” 作为一只鸟,红嘴小雀最珍爱的便是这身鲜艳的羽毛,平日里更是细心打理叼啄,是万万不肯放脏油腻了,不禁让大公鹿一口水喷的腥臭,登时炸了毛。 ??碍于对方的尖嘴利爪,大公鹿不是很敢招惹它,所以十分的好说话:“呦,对不住对不住!喷你一身的口水,咱给你舔干净!” ???鹿儿们清理毛发的方式就是用嘴,用舌头,而这沾着口水草茎的一舌头直接把红嘴小雀舔懵了,它全身的毛都被舔得倒竖起来,鸟不像鸟,形相介似于秃毛鸡与 落汤鸡之间。 “咯咯咯。” 一声清脆的笑声传了出来。 狗子有点发懵,望向大公鹿:“汪汪,这是谁在笑?” 大公鹿嘴唇地包着天,长睫毛半遮住了眼睛,它慢悠悠的嚼着苹果干,口齿不清的道:“呦,看咱干嘛,咱没笑啊。” 红嘴小雀抬了一下鸟爪:“喳喳,那是谁在笑?” 一鸟一狗一鹿瞬间反应过来,全把脑袋凑到了婴儿床边,众兽定睛一看,居然是余巧叶的小孩在笑! 只见段瑾躺在婴儿床里,眼睛弯成了月牙,张着小嘴,捏着小拳头,喜眉乐眼笑得正开心。 “汪,见鬼了见鬼了,这么丁点的小崽子居然会笑!” 狗子怪叫一声,立马撒开四爪,竖着尾巴躲到了门后面,只留出半张狗脸。 大公鹿也吓得够呛,撒开四蹄,躲到了苦楝树后,瑟瑟发抖,何苦楝树不大,如何能遮住一只雄伟的公鹿,于它只把脑袋藏了起来,屁股还是露在外面。 而红嘴小雀呢……早就飞到了房顶上,绿豆大的鸟眼被眼皮子盖上了,只留出一条细缝,正偷偷摸摸的往院子里瞍。 “咯咯咯——” 段瑾见状,又笑出一长串 。 狗子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立马哀嚎着冲向屋内,张嘴就叼住楚翘的裤脚,呜咽咽的叫唤起来:“汪,巧叶,巧叶,你家小崽子会笑!笑的可渗狗了!” 楚翘正在撕一匹棉布,想把它全数改成尿布,见狗子叫唤的凄惨,她也只好停下手里的活计,蹲下身来仔细的问:“到底怎样了?我刚刚没怎么听清。” 狗子抬起一只腿,指向外头婴儿床里睡着晒太阳的段瑾,瞪眼睛皱鼻子的道:“汪,巧叶,你儿子成精了,都会笑了!” “这才一个多月诶,怎么可能。” 楚翘不信,但还是迈着腿,去看了儿子,狗子在后面一步一紧跟,生怕让楚翘给舍脱,不是一般的怂。 而楚翘的儿子段瑾平躺在屋檐下的小床里,见母亲来了,立马收了笑容,茫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哪里像是在笑的样子。 楚翘将儿子抱起,哄哄又颠颠,把小婴儿哄睡了,这才放回去,当即在狗子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你胆子肥了啊,敢忽悠我!” 狗子两只爪子抱着脑袋,偷偷的说了一眼小床里的段瑾,它觉得很委屈,明明刚才它和小雀鹿儿都眼见 小崽子笑得咯咯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不笑了! “狗子,骗人可是不好的,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下回……当心我扣你的骨头!” 楚翘无奈的摇摇头,又转身进了屋。 等她走后,躲着大公鹿,红嘴小雀,全都冒了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全围到了婴儿床边。 “喳喳,狗哥,疼不?” 红嘴小雀除了看热闹之外,最喜欢的便是幸灾乐祸,顶着一脑袋竖起来的鸟毛,翘了翘尾巴。 “汪,你再喳喳,咱吃了你!” 旺财龇牙咧嘴,恨不得能一嘴咬死这只讨人嫌的小雀:它向来在大公鹿们面前标榜余巧叶有多喜欢自个,如今倒好,当着它们的面挨了打,狗子不要面子哒? 红嘴小雀软怕硬,它还真不敢在狗子面前放着,叽叽叫了一声,缩到了大公鹿后头。而婴儿床里的段瑾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狗子,小雀,大公鹿,有一个算一个全瞪大了眼睛,大眼看小眼的,面面相觑。 敢情是笑给它们几个看的,狗子半眯了眼睛,嘴角往下撇着,很不高兴,因为它觉着这小崽子太奸,长大了说不定更奸!是个属芝麻汤圆——一肚子黑水的! 第236章 过不下去 柏府楼台衔倒影,茅茨松竹泻寒声。布衾莫谩愁僵卧,积素还多达曙明。 这念头一起,就无法再控制,刘万金是铁了心,要把许氏撵走,迎大儿子进门。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而在刘万金眼里亲闺女都不算什么,老娘都可以不要,当然是不谈这些的,如今在他的眼中只有大儿子最重要。 当天刘万金就拿了一吊钱给里长,又当着族长老大人的面,十分爽快的把田地帮到了傻儿子刘顶柱的头上。将崭新的地契放到老太太手上。 刘万金弓着腰,哈着头,低三下四:“娘啊,许氏泼妇一个,实在难对付,您老可得帮着我点。” 而朱老太太把地契拿在手上,对着太阳光,左看右看,末了,满意的一点头:“这事交给我。”她对许氏也是没什么情分的,大孙子再傻也是大孙子,这点朱老太太没得挑,但生了红杏,这就要说道说道:死丫头嫁了个殷实人家,逢年过节都不上门,是个一点也指望不上的赔钱货!难保不是许氏三天两头的上孙姑爷家,撺掇女儿来着。 刘万金心里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头——许氏见了老太太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降不住许氏, 老娘出马一准能行! 撵人归撵人,但不能师出无名,总得找个由头。娘俩个琢磨出个由头,串通一番,对了对口,于是刘万金背着手,迈着步子,悠哉悠哉的到了厨房。 许氏在煮一锅猪食,正不住的往灶膛里加柴火——这猪是余氏母女养的,自家人总挨着人家吃饭,人在屋檐下,少不得要卖卖乖。老太太,自不然是不敢劳动,当家的又是个倒油瓶子都不见一扶的主儿,这喂猪的活计自然而然就落到许氏头上。 丈夫神清气爽的进灶房来,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许氏觉得稀奇,便收了火筷,张着嘴问:“孩他爹,你咋进来了?” 刘万金没说话,先是转悠了两圈,又瞪她一眼,怒目横眉的反问对方:“我进来做啥你不知道!” “我咋知道啊!” 这话让许氏更糊涂了,她又不是你刘万金肚子里的蛔虫,你直愣愣的进灶房,她哪里会晓得? 刘万金见许氏如此表情,抄起锅边的一只装油瓦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登时摔了个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开骂起来:“我问你,娘柜子里的银镯子是不是你拿的!” 许氏懵了:“ 不是我拿的呀,咋,娘柜里还有银镯子啊?” 她平时怕朱老太太就像老鼠见了猫,加上又有王氏一事,心虚的很,躲还来不及,怎么还敢主动招惹老太太?况且许氏也不晓得住老太太柜子里还藏着好东西。 ?许氏可谓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急的火泡都起来了,赤急白脸的抻长脖子,据理力争:“东西不见,怎么就是我拿的!我这些天都没进娘的屋子!” ???????奈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万金红嘴白牙,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把这罪名安给了许氏:“柱子是个傻子,啥都不晓得。娘的东西,我是他儿子,也不至于碰。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拿的!” 平白无故说她偷东西,还是朱老太太的东西,这罪名许氏可担当不起——沾惹老东西的值钱物件怕是不要命了。正当她着急上火的想要一拳头捶死乱冤枉人的刘万金时,朱老太太阴沉着一张老脸进了灶房。 ???朱老太太瞪了一眼许氏:“都吵吵什么呢!” “娘,万金说我偷你东西!我就算偷到县老爷那,我也不敢偷娘的东西啊!”虽然老太太脸色堪称难看,但 许氏还是乍着胆子,想请对方还他一个清白,毕竟她真没拿。 朱老太太又扫了一眼许氏,不阴不晴,不明不暗,凭的叫人心慌,她用一只干手在怀里摸索许久,掏出一物递到许氏面前:“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在我你房里找到的!”许氏低下脑袋一瞧,登时骇了个魂飞魄散——老东西手里拿着一对绞丝银镯子! ??许氏两手一摊,是百口莫辞,急得都冒了眼泪,是真不知情:“娘啊,东西怎么会在我房里,我真没拿呀!” 朱老太太不理会,她把脑袋撇开,皮笑肉不笑的翘一下嘴角,留给许氏一张半脸褶子半脸麻的老脸:“人赃并获,你还在这辩甚!” 刘万金也跳了出来,指着许氏鼻子便骂:“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嫁进我家这多年,想不到竟是个贼!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怕是要搬出个大物件去!上次不与你计较,这次可不好说!你给我滚回你娘家去,刘家是容不下你了!”? 说着,刘万金给了许氏一脚,奈何许氏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这一脚犹如蚍蜉撼树,对方不动分毫,愣愣的站在原地:“你要撵我走?” 刘万军冷笑一声:“不撵你走, 还留个贼在家里吗?这回我给你体面,也不声张了,你收拾收拾你的小包袱,滚吧!” 许氏是真懵了,同时心里也有点数,刘万金这人最是无情,上回撵她,她还抱着吃奶的女儿。这回撵她,她已是两鬓花白,知命之年。 她又看看朱老太太:“娘,你也要我走?” 朱老太太冷哼一声,脑袋偏了过去,没说话,态度确是很冷然,十分明显——“这里容不下你,你自去讨生活罢!” 许氏望望刘万金,瞧瞧朱老太太,联想前因后果,她也明白了,无风不起浪,今日这事并非是冤枉她,而是母子二人联手,存心要撵她走人! 许氏糊涂了一辈子,人不是听女儿的就是听丈夫的,如今女儿出嫁,丈夫不要,儿子还是个傻子,落了个三难境地,但她居然生出一点主意来:“好你个刘万金,你嫌东嫌西,一辈子瞧不上我!老娘也不是非要扒着你才能过日子,话今天就放在这了,看谁活得过谁!当心有一天你求到我的头上!” 刘万金呵呵一声冷笑,眼睛里凶光闪烁:“我能求到你头上?笑话,你当我离了你就找不到好的吗?要走就走,莫要留在这里碍眼睛!” 第237章 入住刘家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 冬至,撵走了许氏,杜氏和儿子成功上位,如愿以偿的住到了刘万军的家里,名正言顺的成了刘家的媳妇和刘家的儿子。 对此,余氏母女是当成笑话来看的。村里人则是不想管不想问,自家的日子都过不去了,何苦操心别人家的。 余金莲斜倚在窗前,媚眼如丝,端的娇媚,涂了红蔻丹的十根纤纤手指正在剥一个橘子吃,她向她娘飞去一个眼风:“娘,这刘家大闹小闹的,日子能好过吗?” 余氏正在填一件棉袄,棉花是秋天的好棉花,白生生,绵软软,做成衣裳穿在身上格外的暖和,她把脑袋一摇,带了几分嘲笑:“那母金刚憨了点,也坏不到哪去,是一心一意守着刘万金过日子。这杜腊梅,可就说不好咯。” 余金莲剥出一半橘子,笑道:“田上人家是非多,就当成热闹来看呗。说来村子里,好久没唱大戏喽!” 话罢,女二人纷纷将眼睛投向窗外,一脸的戏谑。 窗外站着的,正是杜氏母子二人,冬日的太阳微乎其微,仍是有一点温度,宝官手伸进棉衣袖子里,缩在墙根底下,烤着太阳。 杜氏则对着太阳晒一簸箕的黄豆,挑挑拣拣,坏的全扔给鸡吃,好的留下晚上熬熟做大酱。 她认为自个和许氏真的没法比,许氏出生好,好的连日子都不会过,这冬日里家家户户都吃的大酱,家里竟是一缸都没有。住在清河县时,家里是再穷,再买不起粮食,也得踏踏实实的酿一大缸黄豆酱,供一家子吃喝。可许氏倒好,放着发霉也不知拿来做酱。 杜氏一面对着太阳端着簸箕抖了两抖,好把豆皮颠出去,一面支使起儿子来:“宝官儿,你拿个扫帚来,把地上的豆子扫了,都是粮食啊,留着喂猪喂鸡。” 宝官虽说不情不愿,但还是起了身——这几日没吃酒耍钱,身上犯瘾,难过的很,奈何钱财全不是她亲娘管,也只好当个乖乖儿子,博便宜老爹一笑,骗两个钱花花。 儿子动了身,杜氏转头迎向坐在小板凳上吞云吐雾的刘万金,一副笑微微的模样:“孩他爹,大酱你是要吃咸口还是辣口?” 以前许氏在灶房里鼓捣的乌烟瘴气,是一万个比不上杜氏!他此时觉得日子美极了,把烟枪往手边一放,很有几分老太爷的风范:“来点咸口的。” 杜氏“诶 ”了一声,嘴上继续说着,手上的活计也不停,忙的有条有理,一派自成。 炕头的活计有老娘,灶上的活计有情人,刘万金只用眯着眼睛在一旁看着,他算是找回幸福了——一日三餐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张口便吃。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他伸手便穿。庄稼打整得条条是道,他坐享其成,神仙也不过如此! 杜氏也觉得美极,这个家在宝河村是出了名的穷,却并不如表面上的一贫如洗,至少吃喝拿得出钱来——朱老太太可把持着一笔不算少的棺材板本!算她眼睛尖,这个靠山找的不亏。就是老东西和那傻子碍眼的很! 而此时,被人在心里念叨着的朱老太太和傻子刘顶柱躲在屋里,他们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小九九。 朱老太太面前摆着八成新的地契,上面用朱砂写,明明白白的写上刘顶柱名字——有这个孙子以后就饿不着! 刘顶柱坐在炕边上,手里玩着一截红绳,无辜无知,无产无邪。对于亲娘的不见,后娘的冒出,弟兄的进门,他因为傻,所以不会有反应,只是出于本能的避着生人,不愿去亲近。 朱老太太对着刘顶柱一晃手里的地契,老脸笑成了一 朵霜打过的菊花:“大孙子,你瞧瞧,这以后就是咱祖孙俩活命的本钱!” 刘顶柱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花花绿绿的地契,大嘴一咧,笑得傻里傻气:“真好看。”说完又把脑袋给低了回去,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两张花纸而已,他当画来看的。 搂着大孙子,老太太兴奋而又高兴的说道,呲毛栗子似的小发髻一晃又一晃:“奶的傻孙子,这你就不懂了。现在你后娘弟弟进了门,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爹指定越瞧你越不顺眼,可他奈何不了你,这家里的刨食的地都在咱们手上!” 看看地契,又看看奶奶,刘顶柱似懂非懂,模棱两可的一偏头,认认真真的问:“奶,有了这个,咱们日后就不会挨饿了,你可得拿好了!” 大孙子突然开了窍,朱老太太可谓欣喜若狂,搂着对方就是一阵晃,乐得简直没边:“好好,奶的大孙子最聪明了。这人心险恶,咱们祖孙就是要放聪明,否则非叫人谋害了去。” 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阴阳怪气,傻刘顶柱自然是不明白:“谁要害咱们?” “乖乖孙子不用知晓,奶奶会收拾他们,来,给你看样东西。 ”朱老太太笑笑,转过身去,抽开了炕头的半块砖头,找出个隐蔽非常的耗子洞来,伸出手指头一指:“单凭这个,就算没这纸票子,咱们祖孙俩也饿不着!” 刘顶柱勾着脑袋一望,耗子洞里面有小金元宝,并几样金首饰,金闪闪的一小片儿——藏的正是朱老太太的棺材本。 “奶的大孙子,金闪闪的,好看吧?” 在杜氏和宝官面前,朱老太太向来是不敢托底的,虽说这宝官也是她孙子,到底比不了一手带大的刘顶柱来的亲。他那个娘也不是甚好东西,一肚子的心眼——早在几十年前,老太太就有所察觉了。 况且朱老太太上到了年纪,总是多思多想,越老,这疑心病就越重,她连亲儿子都信不过,何谈信一个外人? 刘顶柱一点大脑袋,是真觉得这金光闪闪的一小片好瞧,傻呵呵的道:“真好看。” 摸着傻孙子的脑袋,朱老太太笑得露出了缺齿的牙床:“柱子,这些东西可是奶奶的棺材本,你可不能跟外人显露,怀财不露懂不懂?要是泄露出去,一准要招灾惹祸。” 招来灾来祸,日子就没法过了。这话老太太没往外说,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后果是什么。 第238章 雪人 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铮。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 小妹站在床旁,一盆热水就放在面前的木凳子上。她披头散发的弯了腰,想要洗洗头发——窗外阳光照在大雪地上,冬至过后,又是一场大雪下来,飘飘扬扬地堆了一层。 头发又黑又密,是一头好头发。阮小六站在她后头,单手拿着一只小葫芦瓢,他舀了热水抬起来,准确无误的浇在小妻子的后脑勺上,水是温的,皂荚是香的,小妹舒服的吸了一口气:“小六哥哥,真舒坦!” 冬日里天冷水冷,着实不好洗头,小妹人利落,所以很爱干净。阮小六只好给窗户拉开一条缝,在屋子里烧了几个火红的炭盆,既烧水又取暖。 阮小六一边浇水一边审视着皂角的残余泡沫,顺便说了话:“小妹,这么冷的天,你洗快些,冻着惹了风寒可不好。” 小妹牙侧着脸用干毛巾擦头发,很认同的一点头:“好,我知道了。” 等洗完了头发,小妹穿上新做的水红小袄,又拿上袖筒,欢呼雀跃着走到外边,她跃跃欲试,想堆出个雪人来——今年雪大,庄子的院子里落了厚 厚一层,够她玩了。 但她一个,人小劲也小,抓弄了两下白雪,始终不成形。于是小妹委委屈屈的去找了阮小六。 阮小六正在灶房里看着一只砂锅,里面熬着一只母鸡,是她和他的晚饭,手底下的雇农孝敬的。如今比不得从前,一个人倒还好说,成了家,总不能让小妹也胡乱对付着吃,所以阮小六很细心的照看砂锅,想要香喷喷的熬出一锅鸡汤来。 小妹扯扯阮小六的袖子,玩了许久的雪,手被冻得红彤彤的,像极了冬天地里的小萝卜:“小六哥。” 阮小六用一块毛巾包着砂锅,将锅子整个端下来,放到一边的桌上。以为对方眼巴巴的望着他,是馋了,便道:“小妹,鸡还得焖会儿,再等等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是饿的话,柜子里有糕点,甜口的枣泥糕也备下了,是你最爱吃的那种。” 小妹把脑袋一摇:“不是,我不饿。小六哥,我想堆雪人,但是堆不起来,你什么都会,就教教我嘛。” 阮小六看看热气腾腾的砂锅,略微一思索,他不愿让小妹失望,所以点了头,道:“好,反正砂锅也要散气,等回来再吃正好。 ”说着,便拉上小妹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去到了院子外的雪地上。 天气回暖了一点,昨夜下的大雪,以至于今早还松松软软,没被冻硬,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雪窝窝,堆雪人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但阮小六没堆过雪人,也不喜欢雪——之前跟在老花子身边当小花子,最是怕下雪,一下了雪,人就全部躲起来,天冷不说,钱更是没地讨去。 盯着满地的白雪,他审视了一番,先是抓了一把松软的雪在手里试了试,因为雪凉,所以打了个哆嗦,怕烫似的,一颠三抛,阮小六把雪揉成了个球,再往地上一滚。 雪球越滚越大,一并滚了两个,下扁上圆,一根树枝串到一起,是个标标准准的雪人了。小妹往边上一站,竟然还比雪人矮了半个脑袋。 小妹撅着小嘴,两只手背在身后,垫起了脚,因为有人宠,所以格外的任性:“小六哥,有些不大像。我见过地主家的小姐堆的,雪人得有眼睛鼻子。” 不像,阮小六歪着脑袋想了想:“要眼睛鼻子,这个好办!” 说完,他跑回了庄子里,等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捧秋日里收 的小黑枣,还有根萝卜,冲小妹露出排整齐的白牙,他道:“这不就有了吗。” 一面说阮小六一面把萝卜当鼻子,黑枣当眼睛一一给雪人按上了。眼睛鼻子虽然是名不见经的土货,放在雪人身上也倒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小妹对此很满意,拍着两个巴掌,蹦蹦跳跳起来,并转头迎向阮小六咧嘴一笑:“真很好看的雪人呐!” 阮小六也是一点脑袋,但他想的比小妹多:“确实挺好瞧,只不过太阳一出来就化了。” 闻言,小妹心情随之一沉,心中一阵戚戚然,闷声闷气的说:“雪耐不住晒的。” 对方不说话了,眼瞅着很不开心,阮小六先是摸了摸她的头脸,见温度不算低,便转而去握了她冻得红彤彤的一双手。 因为玩了雪,小妹的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浑然不觉得冷。阮小六抓起一只手放在双掌里搓了搓,然后握住了她的另一只小手一块搓起来。阮小六的手热,她的手冰,所以一冷一热,两只手形成了对比。 小妹静静的望着他,心想他对自己可真是好,自个都忘了手还冷,他还记得,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讲,一辈 子很长,若是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也倒不是很苦闷。 阬小六微微低着头,搓着搓着忽然抬眼向她一笑:“热了没有?” 小妹的脸红彤彤的冻成一小团,也跟着笑了,笑得几乎有些傻气:“热,小六哥,你呢?” 阮小六笑出了一口白牙:“我呀,是不怕冷的,你暖和就好。” 小妹不信,她用热烘烘的双手捂住了阮小六的冰耳朵尖,眼巴巴的望着,是一幅非要为他做点什么的架势。对方愣了一下,可也没有躲闪,只是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世间多情,小六很笃定的相信在他和小妹之间,早已生出了情意,虽然他不懂,她也没挑明,这种情,爱的成分少一点,几近于亲情,关乎着他们的一生一世。 阮小刘望着小妹,黑眼睛里光芒流转:“小妹,老母鸡炖好了,咱们回去吃吧。” 小妹随之一笑,笑得大大咧咧,像一尾无拘无束的小鱼:“好,小六哥哥,待会鸡大腿给你,我是不爱吃的。” 太阳出来,雪人会化成水,没的一干二净。但他们之间却早已存在了契约,会互相依存,互相取暖,是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离不弃的。 第239章 良方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曲扇儿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下的扫着几上的对花瓶,花瓶里插了红梅,今早上现摘的,还带着雪水。 这花香气怡人,红艳艳的更是十分美丽。她本身很喜欢梅花的,喜爱程度程度不亚于龙吐珠。 但如今曲扇儿是没了赏花的心情,人一不开心,看什么都不高兴。即便是对着宁哥哥,也提不起心情。 “诶……” 幽幽叹出一声,曲扇儿放下了鸡毛掸子,转而对了那一枝红梅,眼皮半耷拉着,嘴撅着,是个厌厌模样:“花啊花,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孩子呢?” 她不高兴也是因为这事,曲扇儿很喜欢很喜欢楚宁,打心眼里愿意和宁哥哥组成一家人,而在她的心中,一家三口才是标准的家庭模板。虽说和宁哥哥你疼我爱的过在一块,也十分的美,可没孩子总觉得缺。 “小姑奶奶,妹妹来家里了!” 一抬头,楚宁的一张白脸应入了眼帘。与之相反,楚宁很开心,因为妹妹上门来了,还带着大外甥。 “啊?” 曲扇儿站起了身,她喜欢楚翘,也蛮喜欢白嫩嫩的阿锦 的,所以也跟着一笑:“那快把人请进来!” 楚宁冲她一摆手,笑弯了一双狐狸眼:“还用你说,妹妹早被我安排到厅了,走走走,咱们快去。” 说着,就一把抓了曲扇儿的手,加之这两个人脾气秉性差不多,一块儿风风火火的出现在了楚翘段青舟面前,两双眼睛闪闪发绿,不是盯着楚翘,就是看着阿瑾。 楚翘实在是在家里闲得发慌,才难得的主动上门来找楚宁,呸,是来找曲扇儿的,一见夫妻俩这架势,登时生出些后悔。 段青舟则是心里有事,又不好得名面说,当即掳了楚宁就往书房去,宽宽松松的给两个女眷留出空间来。 曲扇儿是真高兴了,抱着阿瑾就不愿意撒手,段瑾吃得好睡得好,是出落得越发白嫩了。 “呦,你那么喜欢阿瑾,我可不敢让你抱了,否则不还给我该怎么办。”楚翘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然后翘嘴一笑:“怎么,真喜欢小孩,干脆自个儿明年秋天生一个好了。” 谁知这话却是如同一记刀子扎在了曲扇儿的心口上,她顿时就不开心,嘴一下就瘪了,然后嗷的一声哭出了眼泪:“余姐姐,我我……我不会有小孩的… …” 好好一个大姑娘,说哭就哭,变脸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哭的还无比难看。这让楚翘无从招架,她也根本不知晓要怎么去哄曲扇儿,手忙脚乱的替对方擦掉眼泪,她连忙哄道:“曲七小姐,你怎么说哭就哭上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清楚啊!” 曲扇儿抽抽鼻子,从十六岁哭成了六岁,是一万个伤心难过,她抹了一把眼泪:“那山羊胡子老头就说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了,说的真真切切,无半分虚假。” “啊——” 楚翘讪讪的张着嘴,长长的拖出一串尾音,并不晓得该怎样去接了。她自认为有不有孩子问题不大,毕竟小夫妻两个如此恩爱,但曲扇儿与她不是一般想,以已度人,她很能体会对方的心情。 沉吟一阵,又拖出个长长的尾音,楚翘望了一眼曲扇儿:“大夫可有说是哪里的问题?吃药调理也不成么?” 半大姑娘哭成了五六岁的小丫,曲扇儿摇摇脑袋,有点茫然又有点无措:“我我也不甚清楚,那山羊胡子没说明白,只说是我少时落下的毛病,多半是没得医了。” 她显然也是不知情的,楚翘嗫了牙花,觉得有点头疼,问: “楚大人他晓得了吗?又是怎么个说法?” 在清河县这么个小地方,女人自古便要负责生育后嗣。不能生,意味着要断香火,曲老爷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女儿,而对于夫家……那一关怕是难过。 曲扇儿抹了把眼泪,眼睛红汪汪的好似小兔:“宁哥哥他说日后过继一个,当成亲生的来养便是。” 楚翘听了,稍稍有些欣慰,心说这楚大人还算有几分仁义,没瞧错人。但她还是替对方上火,于是便劝道:“清河县小地方,大夫本来也不大,要不找个高明些的好大夫,仔细替你瞧瞧,说不准还能医好呢!” 话是这么个理,可曲扇儿还是蹙了两道娥眉,她把手一摊,是个无可奈何的模样:“余姐姐,我不认识人啊!” 楚翘特地想了一想,末了告诉她:“我前些日子结识一个人,他家是皇商,祖上八代全是搬弄药材的,说不准手里就有甚天材地宝。钱咱们有,大可去走上一遭,万一有良方呢?” 这人便是秦钰,楚翘心里很有点底,人家秦家大业大,又世代经药,不是医生也是半个大夫,说不准真有良方。 曲扇儿竖着耳朵听清了她的言语,觉着很有几 分道理,左右不过是走几步的功夫,于是把脑袋一点:“那和宁哥哥说上一声再走。” 说走就走,楚翘抱了孩子,领着曲扇儿大步就往外跨。刚迈出门槛,正巧,段青舟和楚宁也谈完了事,两厢碰上了头。 段青舟投眼望向妻子,没说话,但心里也是十分好奇,好在楚宁抢先一步,替他开口问了:“诶,妹妹,小姑奶奶,你俩这是要去哪啊?大外甥我都还没抱一抱呢!”楚宁不解,眨巴着一双狐狸眼,拦住了妻妹:“要去也带上我一个呗。” 曲扇儿垫起脚尖,双手搂了楚宁的脖子,在他耳边嘀咕一通,然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扬小脑袋:“余姐姐,说她认识人咧!” 楚宁把眼睛一眯,眉眼弯弯,彻底成了个狐狸样,他吸了口气,边思索边确认:“秦家确实家大业大,在宫里做了几辈的皇商,经手的药材海了去,说不准真有什么天材地宝,可也得人家肯出手,有些稀罕物件确实是花钱也买不回来的。” 他望向了楚翘,因为吃不准,所以不愿再说下去。 楚翘却是笑微微的不做答——对方有于求人,小辫子都被揪她在手里,以此要挟,何愁他不答应? 第240章 你情我愿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秦钰没能想到楚翘会主动上门,更没想到来的还有堂堂曲家七小姐,先前到清河县时就听过这位小姐的鼎鼎大名,如今见了也不甚稀奇,只不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一身红衣蹦蹦跳跳,腰上系两把眉月弯刀。来的还有本县青天,之前是见过的,无需认识。 至于段青舟,秦钰倒是仔细打量了一番,不为别的,单因这是小妇人的丈夫——秦钰很好奇到底是何样的人才博得楚翘的青睐。 只见对方长身玉立,面容隽秀,单论风华,确实是一等一的绝赏,气度也是不凡,端的泰然自若,风轻云淡。 “诸位来此是有何事?” 秦钰笑笑,让人上了茶,一双眼睛全落在了段青舟身上,他在想让妻子出来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多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为何,只求一味药。” 楚翘抱着段瑾,落了座,一只手紧握住曲扇儿,笑得眉眼弯弯,人畜无害。 对方“哦”了一声,笑的温文尔雅:“只要夫人瞧得上眼,凭你我的交情,定会帮忙。” 这话说的暧昧,段青舟又不待见秦钰,所以酸的更是没边,如同打翻了醋海,他不动 声色的挪凳子,与楚翘挨得紧贴,像是在宣誓丈夫的身份。 楚翘笑微微的开口,脸上的笑意也很足,足的有点假:“你家世代经营药材,想来不是医生也是半个大夫,先与曲七小姐查看查,是否拿得出,稍后再论。” 姓贾的都遇上姓贾的,各有各的算盘,秦钰也跟着笑笑,笑的不大,却是风度翩翩,他挽了衣袖:“段夫人一眼便瞧出了秦某人的底细,这岐黄之术,我也倒会个号脉把药,这就献丑,替七小姐瞧上一瞧,准不准就另当别论了。” 曲扇儿闻言,很乖的撩了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来,七分忧三分喜的看着对方,老实说,她心里没底气。 楚宁也眼巴巴的望着,算得是个喜半参忧,不是特别欢喜也不是特别发愁——曲扇儿会不会生无多大关系,他爱的是人,又不是那个肚皮。 众人屏气凝神的望着秦钰,而秦钰也凝重了神色,仔细把了脉搏,他收回了手,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袖,随之微微一笑:“我大概是清楚了。” 楚翘随其后的问:“可有良方?” 秦钰望向她:“想来这不育的病症是曲七小姐幼时是落下的,已是多年的沉屙,若是要治,我倒确实有一方 法,只是……”对方不再言语了,是笑呤呤的望着人,显然是卖了个关子。 楚翘心里很有数,将对方的心思猜出了个大概,于是寻来个借口,段青舟三人全给撵了出去,微微一笑:“有舍才有得,秦公子,你开个价码吧。” 她抿了一口热茶,嘴上说的爽快,心里想的也明白,楚宁待自己不薄,如今这般帮他,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 秦钰还是笑,很有点老谋深算的意思:“顶替秦家,成为新一任的皇商。” 皇商虽说算的是做商人做到了极致,但秦钰看得很明白,伴君如伴虎,这回算是交了宫里的差,下回……可说不好。钱,秦家是赚够了,不如抽身而退,让别人来伴这个君。 话音落下,楚翘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但还是笑着的,她格外留意的看了看对方的面孔,果然不出所料,这秦钰是个狐狸精,一心一意想拉人下水,看来这回是赶鸭子上架,不去不行呐。 楚翘故作为难,两道眉毛扭在了一块:“这,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比我厉害的商人海了去,我一个小女子说当就当,冷不丁换了人,宫里能同意呀?” 秦钰两只黑眼珠子在薄眼皮下光芒闪烁:“我自有安排, 断不会叫夫人失望。” 听他这般说,楚翘知晓他有后手,是一万个推脱不得,扬眉一笑,笑得几乎带了杀气:“那好,小女子就等着当皇商了,秦公子可莫要出差错呐。” 若是敢拿她的命戏谑,大不了鱼死网破,拉你一个当垫背。楚翘眼光一闪,片刻之间,已想好了将来的对策。 秦钰一点头:“这自然不会出差错的。” “那曲七小姐的良方呢?” 楚翘一挑眉毛,为楚宁,这回她是真豁出去了。 秦钰开了口,徐徐说道:“秦家祖上,曾在川南一带挖掘到一株百年的赤芍,配以丹参、泽兰、茺蔚子、仙灵脾、以此服用定能药到病除。” 楚翘向他伸了手,毫不客气:“东西呢?” 对方却是微微摇一头:“无妨。左右曲七小姐年纪尚小,想来也勿需着急。等来年开春,一道进了京城,我自会交与曲七小姐。” 先给个口头约定,等到了才拿货,生怕出跑了似的,可真够奸的,楚翘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道:“那成,小女子先告辞,有事随时支会一声,想来你也知晓到哪去找我。” 不愿多做停留,楚翘拔腿就走,一推开门,才知三人都在门外等着,个个眼巴巴的望 了向她。 曲扇儿第一个凑了过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怎么样?余姐姐,有说些什么?” 楚宁抱着段瑾,走了过来,心里在想若是姓秦的太刁钻,难伺候,这良方不要也罢。段青舟也慢吞吞地凑过来,因为心里一点数,所以不是特别的听。 “曲小姐这病也不是断然药石无灵,良方是有的,他开了个条件,让我去顶请秦家做鹿茸生意。”然后楚翘把两手一摊,是个无可奈何的模样:“这小子太奸了,生怕我反悔改口,非得人到京城,才肯把药给我。” “那皇商是好当的,摆明了拉你下水!是甚药材?妹妹你且说来,曲府楚宅并在一块,不说富可敌国吧,也是富甲一方,我就不信我寻不来!” 楚宁出身簪缨世族,天子跟前做事的,自然是知晓这皇商有多难当,所以很不愿意心肝儿妹妹去冒风险。 楚翘反问道,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川赤芍药,百年的,你上哪里去寻?” 楚宁不说话了,因为知晓妹妹这回真是赶鸭子上架,不去不行了。 看对方一副懊悔模样,楚翘叹了口气:“楚大人,你也莫多想,这事是你情我愿,你认我做妹妹,我少不得要替你尽心尽力一回。” 第241章 凄然身世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天色已晚,事情也商量的差不多。楚宁有意留妹妹外甥在楚宅过夜,但楚翘心里有事,不肻留,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天黑路滑回不去,与段青舟在一家客栈落的脚。 客房很干净,热烘烘的燃着两个炭盆,拖家带口的进了房,楚翘先是给儿子换了尿布,再死气活样的喂儿子。 即便是成了婚,段青舟仍然是个薄脸皮,不好意思直面,于是背过身站到一边,等妻子整理好衣襟,才转过身来。 审视着襁褓中的段瑾,段青舟用一根手指去碰了碰儿子肥嘟嘟的脸颊:“他长得很快。” 楚翘点点头:“确实,这才两个多月,阿瑾已经快十斤了。” 段青舟看完儿子,再抬头望妻子,眼中笑意盈盈:“能吃能睡,一路上他倒是不烦人,乖乖巧巧也有几分可爱,可惜不是个女儿家。” 楚翘抬起胳膊,轻轻搡了他一下:“你又来了,再如何阿瑾也是你我的儿子,怎么尽是嫌弃。” 两个人淡而无味的嚼了半天舌头,最后段青舟不言语了,专心致志的给楚翘解着头发——来之前是为了见人,总不能披头散发的失体面,她特地打扮,结了个繁 琐发髻。 楚翘稳稳当当的趴在段青舟两腿上,脸迎着地,困得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段青舟,头发解开了没?再磨蹭一会,我多半要睡着了。” 段青舟正拿着梳子,低眉垂眸,有条不紊的给她梳着头发:“你先前扯的用力,如今打了结,想来一时半会顺不开,耐心些罢。” 听了他的话,楚翘无可奈何,却又不得而为,只好把脸埋在对的腿上,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迷迷糊糊的问:“你不是不愿我去当皇商么,今日怎地一句话不讲?怎么,转性子了?”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有如明镜,一听京城就恼,多半是段青舟心里有事,瞒着人呢。 段青舟拿着梳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等到合适了,你说说你,我道道我,相互坦诚么?” 楚翘抬眼不睁,快要把脸埋到段青舟的大腿里,她对他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所以愿意糊里糊涂的去信:“时机合适了么?你愿说就说,总之我听着便是。” 腾出一只手,段青舟摸摸楚翘细腕上的一对双跳脱,浅浅淡淡的笑了:“那好,我便与你说说我的身世。” 楚翘点头,仍是半睁半闭着一双眼睛,耳朵却是竖起来的,其实 对段青舟还是个糊里糊涂意思,不过真要让她细究,她也不知从何而起,更不愿意去多管。 “我名段栩,家轻州,不是甚破落户。相反,家中到如今仍十分有的钱。”段青舟徐徐说道,一只手盖在了楚翘的厚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楚翘想起了前世看的那些宅斗小说,想到了问题大概所在,便闭着眼睛问:“高门大户,必是不容易,你如此隐姓埋名,该不是遭人陷害的庶出子弟?三个女人一台戏宅斗如宫斗,你娘,我婆婆,只怕过的很不容易。” 段青舟看了楚翘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但事实如此,也无需辩解——妻子实在聪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忍住笑笑,继续又说:“半对不对,我是正妻所出的嫡子,陷害我的是庶母庶弟。我母亲是因病离世,但过得很好,至少生前无人敢招惹。” 听了他的适,楚翘登时抬手捂住了眼睛:“居然猜错了,你是嫡生的少爷,亲娘也无人敢招惹,那为何会落难?隐姓埋名的住到村子里。” 因为不好解释,段青舟一时犯了难,具体缘由他没敢和楚翘说。 正如对方所言,宅斗如宫斗,北静王府也算得个小宫,虽说他一生下来便衣食无忧,注定显赫 ,奈何月有阴晴圆缺,人有不测风云。养他护他的母亲病亡,父亲不到一年便迎新欢进门,第二年就有庶弟,第三年便有了庶妹。再加上后面几个进府的待妾接二连三的生,他算是从独生一个的嫡子,成了有弟有妹的大哥。 好在血统在那摆着,有宫里的舅舅撑腰,段青舟倒是无人敢惹,直至十五志学之年,得了封号,舅舅有意让他接替王府,后母与庶弟这才动了心思。 若是寻常算计也不甚值得放进眼中的,段青舟独独败在了个情字上——在遇上楚翘之前,他也曾喜欢上人,还谈不上是爱,只是懵懵懂懂的好感,很愿意去亲近的那种。 对方是后母娘家的外侄女,大大方方,一双眼晴媚像小狐狸,时常穿一身粉色衣裳,最爱海棠,闺名中也有个棠字。段青舟很愿意去亲近她,不为别的,只因对方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又十分的温柔可亲。 少年的欢喜,少女的含情,犹记得那年海棠飘零,一朝相逢倒也生出点情愫来,不是很浓,清清淡淡,却足以让人挂念于心,他承认喜欢棠姑娘。却不知棠姑娘是后母一颗用来扳倒他的棋子:棠姑娘名义上是来姑母家暂住,实则是后母要献给父亲的宠妾禁娈。 调 戏父妾,算是坏了人伦。 段青舟不防,中了一记暗伤,北静王府是个大家族,各房与各房之间亲近的很有限,谁也不是全然的信谁。父亲与他反目成仇,后母言语讽刺,他颇受打击,也无脸再呆在王府,况且后母暗中派下了杀手,段青舟只好隐姓埋名的躲到了小村里,平平淡淡的过起日子来。 “总之是被后母所陷害,毕竟我是嫡子,于法与理都是要袭承府中产业的。她想让庶弟继承家业,毕然是要将我除去。” 段青舟专心替楚翘束着头发,一双凤眼微微闪烁,语气平淡,毫无波澜,他本就是心无大志的人,如今混得眼里越发只有妻子的一拢好头发。 “欺人太甚!” 楚翘拍了一下桌子,一双眼睛彻底睁开了:“第一最好不宅斗,有本事留着宫斗!都把你欺负到这份上了,这回上京城,这仇咱顺带给报了!” 听罢,段青舟微微摇头,既是无奈又是好笑:“不计较罢了,如今有妻有子,如何不比大宅门难过?” 他不是没手段,而是当真不愿计较前程往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如何不好过?他们愿意去争,便随他们去争去抢,我要波及池他便是——段青舟如今看得很开,很愿意与世无争。 第242章 全村养鹿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记忆是要上京城做那皇商,楚翘只有一样东西可卖与皇族,也只有一样最上档次——鹿茸。 鹿茸生在鹿身上,她手里面有群鹿儿,云阳山地方也够大,任凭鹿群乱跑乱窜,虽说半放养半散养,鹿儿活的十分的惬意,但光靠她一个人,以前有大公鹿从旁辅助倒是好说,如今有了段瑾,分身无暇,实在是养不过来。 找谁帮着养呢? 楚翘说不好——离了云阳山,梅花鹿又娇气,难免会水土不服。田庄子是个好去处,但要留着给佃户讨生活,总不能放任一大群鹿在田地里乱撒泼。 思来想去,楚翘一拍大腿,不去找地腾了,她打算发动宝河村的村民跟着养! 这一来养鹿是个大收入,种地不如养殖,每年光采鹿茸就是一大笔银子。二来,不挪窝不腾地,鹿儿也省得舟车劳顿,避免了路上的损失。 回头与段青舟一说,段青舟也点点头,觉得妻子所想是十分的合适。 于是楚翘将儿子交给了阮娘,自己特地去找了族长老大人。 老大人正在家中浇菜,冷不丁瞧了楚翘,先是一惊,再是一诧,不为别的,只 因余巧叶原本是个可怜兮兮的黄毛丫头,如今一打眼,这余巧叶黑头发黑眼睛,倒是光鲜了,很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意思。 “呀,这是巧叶呐!” 族长夫人也是一脸的诧异。 她与段青舟的性子很相投:无关紧要,一般都不爱与人走动,两个老人如此神情也到正常。族长老大人一脑袋花白,满可以做她爷爷,楚翘笑笑,很乖巧的一点头,顺带把口给改了:“爷爷,可有用过饭了?” 既不常常走动,又不是甚的亲眷,族长又不是真老得头脑发昏,稍稍一转,眼睛就想到了楚翘的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 于是他张开掉了牙的嘴,因为无过多印象,觉得这余巧叶不是很坏也不是很好,所以和善的一笑:“巧叶,我们老两口吃饭的早,你要有啥事就直说吧,我听着呢。” 够直接的,不过楚翘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堪称欣赏族长老大人这种作风,乖乖巧巧的搬来个小板登,先让族长坐了,再很有眼色的给对方点了烟,笑微微的一弯眼睛:“爷,我确实是有事。” 族长老大人坐着楚翘搬来的板凳,抽着楚翘递来的烟,很惬意的从鼻子里喷出个烟圈:“啥事 啊?” 楚翘小女孩似的调皮一下,冲对方一眨眼皮:“我啊,有个发家致富的好法子!” 这话牵动了老人的心,三分心动,五分好奇,两分警惕——心动是因为发家致富,谁不爱钱?好奇是因为余巧叶如今穿着打扮确实是光鲜,足见腰包富裕。警惕是因为,对方太年轻不敢信,怕赔个底掉儿。 族长夫人听了个消息,探过来个脑袋:“啧,巧叶丫头,这是如何个说法?” 楚翘笑微微的,十足的满面春风:“我最近发了笔小财,卖鹿茸赚了不少。”她没敢说实话,常言有道怀财不露,闷声不出发大财才是她的作风。 “鹿茸,这个我晓得,相当值钱呐!” 族长夫人诧异一声,惊异的很,因为听说过这玩意的金贵之处,所以就觉得是顶顶的高岭之花。 族长老人吧嗒的抽了一下旱烟,露出了诧异神色:“可是,咱们这里哪来的鹿?” 楚翘肚里暗笑——咱可是兽语过九级的人,她对老夫妻两个人说道:“我啊,在云阳山里养了一群鹿。” 这下该老夫妻两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了:那梅花鹿是寻常容易见的?这余巧叶不声不响的,居然养了一群鹿!也 该她发财了! “明年母鹿就该下崽了,段家拢共三个人,是无论如何照顾不过来的,我就想让村里人帮着养,鹿茸我拿银子出来收。” 楚翘认认真真的说着,脸上隐隐露出一点笑模样。 族长夫人听了,因为知道鹿茸值钱,所以也动了心,但又怕把本钱赔进去,是个瞻前顾后的模样:“巧叶,这猪啊牛啊羊啊,咱们乡下人不用教,生下来就会养。可这梅花鹿,莫说养了,就是连见也没见过!如何个养法?” 楚翘不假思索,有一说一,开始和族长夫人长篇大论起来——“梅花鹿啊,说娇气也娇气,说好养也好养,就像寻常牛马似的,白日里给草料,夜里给谷料,平时喂点苹果小梨。就是怕牛马病……” “牛马病可不好治,那该咋办?” 族长夫人嘴张得大大的,似是在发愁。 楚翘眉毛一扬,冲她一拍胸脯:“久病成医,我倒也会看,找我也是一样的,这点可以放心。还请族长大人放出话去,谁家领来鹿儿有病,只要我人在宝河村,免费给看。” 半响,没说话的族长老大人磕了两下烟枪,扫了她一眼:“巧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想让全村人跟 着养鹿儿。” 她跟着一点脑袋:“对,鹿茸十分的值钱,这也不失为个发家致富的好法子。” 族长老大人收了烟枪:“主意是好主意,心思也是好心思啊。你这话我就替你放出去,在家里等着吧。” 楚翘莞尔一笑,也不啰嗦:“只不过有个条件,我家的梅花鹿也不是白来的,想养鹿的人家必须交五吊钱,才能顺顺利利的把鹿儿领回家。” 人嘛,越容易得来的,越是不珍惜,要个贵价,看在钱的面上,自然也是会好好对待鹿儿。 族长老大人,连同族长夫人都不动声色的心惊胆颤了一下:两吊钱,二百个铜板,土里刨食的乡下人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两吊钱来的。 族长夫人肉疼的一努嘴:“巧叶,价钱是不是高了些?一只年猪也不过七吊钱呐。” 楚翘微微一笑:“一对鹿茸,少说也得半两银子,且这是品相最差的茸的价码,好的鹿茸可不止这点银子,况且鹿茸又是一年两采,你说我这价钱是贵了还是低了?” 平心而论,已经算是十足良心的价码了,要知道一头鹿,光每年卖鹿茸就不止这五吊钱,到底是赚是赔,掂量一下,自然能有对比。 第243章 后娘当家(上)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小寒,亲爹的一时念起,刘顶柱没了亲娘,却有了个后娘,外加一个大兄弟,从独儿子摇身一变,成了家中的大哥。 老实说,刘顶柱过得并不开心…… 冬日的雪一如既往的大,杜氏坐在房檐下,正拿着针线补儿子的衣裳,很有几分慈母的意思。而随了亲娘的刘顶柱,人高马大的蹲在一盆衣裳面前,傻乎乎的脸被冻得紫红紫红的。 这盆衣裳是杜氏让他洗,不洗不行——朱老太太今日出门了,挖红菜薹去了,没人护着,刘顶柱便成了个使嘴的劳力。 杜氏不是很看得过眼刘顶柱,二十往下的老爷们,生的人高马大,一膀子力气,却是个满脑袋顶着小花的的傻子!什么都不会,只会吃白饭。 偏生还有那老太婆从中作梗,家里的田地全过继给了这傻子,要是没有他,自然是要归在自个儿子名头上! 越想越气不过,于是杜氏趁老太婆出门,拿捏一下这傻子,权当替自个出气了。 杜氏放下针线,三步两步走到刘顶柱身边,先是给了他一脚,指着对方的鼻子眼,张口骂道:“哎哎,你看啥呢!叫你洗衣服磨磨唧唧半天也没洗出来 !” 刘顶柱最近好一点,不是特别的傻,宝少能把人给认清了。虽说他是个笨的,但也觉得很委屈,好在皮糙肉厚,这一下并不碍事,他手足无措的缩着脖子,是个怯生生的大影子:“我洗了,洗得很干净。” 杜氏纯粹就是来找茬,欺负人的,所以堪称没有道理可讲,一脚踹翻了木盆,水流得遍地都是,衣服也滚到了地上沾了泥巴。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斜着眼睛看人:“这不就是脏了吗,哼,还大老爷们呢,这等活计也做不好,连个女子也不如!” 刘顶柱平白无故挨了骂挨了打,还教人如此的羞辱,真是委屈的透透了——他明明有用力去洗,洗得也很认真。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何况刘顶柱还是个傻子,哪里懂得避轻就重?猛的一下窜起头来,刘顶柱由蹲而站,居高临下的望着杜氏,闷声闷气的到:“你干嘛踢我的盆!都洗干净了的!” 终究是个傻子,脑子里总缺根筋,也不会想着害人。说完话后,他默默的去捡起地上沾了泥的脏衣裳,又将盆子扶正,一板一眼的继续揉着衣裳。 而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杜氏却是借题发挥,顺势往旁边一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嚎还 不忘边喊:“傻子杀人了,要杀我这个后娘了!” 她儿子宝官儿本来在屋里坐的好好地,喝着小酒,烤着暖炉,一听见亲娘呼救,当即飞奔着两腿,推门跑了出来:“娘,你这是咋啦?大冷天躺在地上!” 杜氏手指尖尖一指,对向了正在揉衣裳的刘顶柱:“儿啊,就是这个傻子欺负的你娘!” 宝官许久没有去耍钱,头痒的厉害,傻子嘛,是谁都可以欺两下的,他又没拿对方真当兄弟看。一听是这傻子欺负了自家亲娘,也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先对着刘顶柱来了一脚,正正踢在对方的心窝上:“你个傻子也敢欺负我,大爷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这一脚踢得着实不轻。 纵使刘顶柱皮糙肉厚,也不由得“嗳哟”一声,他肋下顿时青了碗大的一块,疼得心里发闹,脸也白了,老大个人又蹲了下去。 而宝官儿却是十足的得意,几乎拿鼻孔看的人:“见识到大爷的厉害了吧?”说道,他又上去补了两拳,踢了两脚,噼里啪啦的一通乱打,且越打越兴起——对方虽是个虎背狼腰的主儿,但却是个绵羊脾气,连手也不见得还,只一味的抱着脑袋挨打。 刘顶柱是因为没挨过打,所以也不 会去躲,拳拳到肉,挨的结结实实,他又是个傻子,疼了就哭,把自个缩成一团,哭的呜呜咽咽。 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是越发来兴致,两眼放着光的张狂笑起来:“只会哭的傻子,屁能耐没有,留在这世上当真只会吃白饭!” 杜氏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儿子身边,是一脸的欣赏姿态,并抱以支持:“打得好,打得好,傻子抢了你的田地,就该挨打!” 好在,这一幕让朱老太太瞧见了。 今年雪大,红菜薹理在大雪,里也就刚冒了个头,老太太一个雪窝窝一个雪窝窝的扣出来,挖出一篮子来,当真是难为她了。 朱老太太满心欢喜的进了门,正在盘算着晚上拿这红菜薹熬个稀粥给自家乖孙子喝,哪曾想一抬眼就瞧见了这一幕——大孙子居然被二孙子按在地上打! 她当时就炸了毛,一把撂下小菜篮子,抡着上山的拐杖,对准宝官就是狠狠一下:“敢打你哥哥,胆子肥了!” 宝官没防备,挨了个结结实实的一下,疼得几乎跳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是胡骂:“老不死的,你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你个小挨刀!” 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朱老太太可没 在怕的,抡圆了拐杖又是一下。 “咦,你还蹬头上脸了!活腻歪了吧!” 宝官儿只是嘴上骂骂,让他动手打人,他是真不敢,虽说没把朱老太太当亲奶奶看,但好东西都在对方手上把持着,得罪了她就等于不要银子。 杜氏也不敢把人彻底得罪透了,很有一点乖巧儿媳妇的样子,她将儿子拉到身后,勉勉强强露出笑模样,道:“娘,你别气。刚才是柱子不晓得怎么发了疯,把我推在了地上,宝官一气不过才动的手。” “你胡扯,我哪里推你!” 鼻青脸肿的刘顶柱探出脑袋嚷嚷了一句,而后又缩在奶奶身后,像只大野兽躲在了小树苗后头,一点也遮不住身形。 而对于杜氏的话,朱老太太是半句也不信,但是也不愿意计较,更不会去找刘万金告状,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那个儿子全被杜氏笼络住,起个屁用。 唯一管用的就是手里那点宝贝疙瘩,啥年头,啥地方,钱都是最重要,牢牢攥紧了才是。 朱老太太半阴不晴地扫了眼杜氏,也不言语,拉着傻孙子,慢吞吞的走掉了,边走还边对孙子说:“日后有人在这般欺负你,你索性抡圆了拳头,一下子打死狗娘养的。” 第244章 后娘当家(下)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杜氏夜里睡得很不安稳。 虽说屋内有炭盆,被子也厚厚实实的压人,但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一不是自己亲生,二是前头下的崽,三还是个傻子——杜氏是一万个眼珠子瞧不上刘顶柱,而且是越瞧越烦,连带着连朱老太太也烦上了。她想的很清楚,只要有朱老太太在一天,家里就永远轮不着她来做主! 杜氏浑身不得劲,于是披了衣裳,趿了鞋子,一葫芦瓢冷水咕噜咕噜饮下去,这才算好受些。她回望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刘万金,也算是想明白了,若想彻底的在这家里当家作主,作威作福,这祖孙俩不能留! 她想了想,又爬回床上,进了被窝,拿胳膊肘一拐躺在身边的刘万金,幽幽的开了口:“万金啊,就因为宝官气不过出了一下手,你娘今日差点没埋怨死我啊。” 刘万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对方的抱怨,还是强撑起精神,打着两只眼皮,安慰道:“柱子是个傻子,我娘也老了,你莫计较,快睡吧。” 杜氏听了,不再言语,暗道这男人果然是向着老娘的,是半点没用,和他说,不如对着牛马说,看来法子还得靠自个儿想。 次日雪过天晴,刘万金早早的就出门,杜氏坐在火炭边正在替儿子补补纳纳,寻思着宝官年纪差不多了,是该订一门亲事。 朱老太太一手拉着傻孙子,一手拎着小篮子,头上裹了头巾,脚上穿了棉鞋,是个全副武装的模样——雪天放晴,正是红菜薹冒头的时候,去的慢了定会叫同村的老太太抢掉。 至于为何要带上孙子,朱老太太瞥了一眼杜氏,让个大老爷们洗衣裳,也亏得杜氏会折腾人!常言道后娘心蜂尾针,昨天那一出大戏,可是害惨了自个的大孙子:柱子的一双手泡在冷水里,都冻裂了! 而杜氏见朱老太太要出门,迎了个笑脸过去,笑的有点假,但面上的笑意却,堪称满面春风:“娘,你这是要出门挖红菜薹啊?” 无事献殷勤,朱老太太将傻孙子护在身后,淡淡一回应,半阴半晴的“嗯”了一声。 杜氏脸上的笑意更足了:“那顺带买些米粮回来,家里无米下锅了。” 朱老太太冷笑一声,冲杜氏伸了一只手:“成啊,钱给我,你要多少我带多少。” 婆媳交手,两厢针锋相对,大战一触即发。 杜氏嘴角扬起:“我哪来的钱?咱们不还得依仗您吃饭么?”她是在测老东西的深度,想要瞧 瞧老东西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然而对方并不肯上钩,朱老太太沉着一张脸,很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我一个半老不死的婆子,哪来的钱?找万金这一家之主要去。” 杜氏不说话了,转身进了屋,她在心头笑笑,行啊,不出钱,那一个都别吃,全拿根绳勒着嗓子眼儿吧! 晚间,刘万金顶着风雪归家,一进门却只有冷锅冷灶,连口热水都没得喝,他跺跺冻得冰凉的脚,大发起了牢骚:“腊梅,腊梅,这咋回事,回来连口热水都喝不着!” 杜氏从堂屋绕到了灶房,见刘万军一脸的火大,她蹙着眉毛,是个十足委屈的模样:“怪我干嘛,你有带半颗米粒回来么?家里没粮食下锅了!” 刘万金听罢缘由,火气也跑到爪哇国去了,于是柔声细语的问:“你们娘俩吃了吗?咋不去找娘借点钱?” 哪知杜氏却换了个神色,一张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你娘的钱我哪里敢借?白日里刚刚开口,话还没讲完就险些没把我骂死!” 刘万金听出对方的话外之意,知晓杜氏是与他道委屈,一面是老娘,一面是妻子,他又不能撕成两半,所以比杜氏还要委屈为难:“这……” 而杜氏很有几分扇风点火的意思 ,她一撅嘴,不忘添油加醋:“你娘啊,我刚说家里没米下锅,让她买点米回来,把脸板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把我训的都没脸了。” 刘万金没话讲,因为知晓自家老娘是个甚德行,所以还有几分底:他和他娘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最是在钱财上舍不下,若说把钱财交与个外来人手上,怕是一分一厘也肯不给。 “我们娘俩可饿了一整日,从早上到夜里,是粒米未沾牙呐!本以为跟了你就能衣食无忧,哪里会料到日子过得比以前还糟,如此以往不如散伙,各过各的。” 杜氏轻飘飘的甩下一张王牌,她不信刘万金能舍得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大儿子,守个傻子过一辈子——饭母子俩自然是吃过的,难不成真将自个儿饿着?米嘛,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被藏起来,用作借口罢了。 确确实实,这番话很厉害,刘万金挨了一王诈,蔫头耷脑下来,算是败了阵:“诶,我去找娘商量借钱的事。”他们母子之间向来是泾渭分明,尤其是在钱财方面,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是谁也不肯吃谁的亏,如此相安无事几十年,自然得用借这个字眼。 一进朱老太太的门,刘万金便瞧见他老娘在屋里支起了个小锅,咕噜 咕噜的煮着菜汤,带着一点油香,但毕竟是野菜汤,香也香的有限。傻儿子正蹲在火边上,吸溜吸溜的喝着,几乎快把脸埋进了海碗里,对方只顾着吃了,连头也不抬一下。 朱老太太瞧见儿子进来,心里有数,但她没一打照面就说明白,而是拿个小碗,给儿子盛碗红菜薹煮的菜汤,一手递过去,道:“万金儿,吃吧。” 刘万金接过碗筷,喝了一口,想起了儿时冬日家里缺钱少粮,也是靠老娘日日煮红菜薹过活,所以默然无语。 倒是朱老太太率先开了口:“我儿,杜氏跟你说了甚?多半家中无米下锅,我不肯出钱买粮,饿着她们娘俩,不跟你过日子吧。” 刘万金还是没说话,但抬了眼皮去看自个老娘,小眼睛里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甚。 朱老太太瞧了儿子的表现,一声冷笑:“我若是手里还有余钱,也不至于大冷天的趴在雪堆里挖野菜吃。” 一小老太太大雪天的还找野菜吃,刘万金作为一家之主,显然是有些羞愧:“娘,我明日就去弄钱买米,日后好好侍奉你老人家。” 有日子没听儿子说过这么通情达理的话了,朱老太太觉得有些稀奇,想张口再说些什么,刘万金却是一头扎进茫茫风雪夜里。 第245章 踏雪寻梅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 雪很大,人很懒,楚翘越发的不想出门,就整日裹着棉被守在火炉边,一动也不动。 段青舟比她耐冻,人又十分的风雅,于是大雪天的撑着一柄竹青的油纸伞,到云阳山里去寻梅树,说是要拂下梅花上的雪,装在瓷瓶里,封存好埋在苦楝树下,过几年启开幽香袭人,用来泡茶乃是极品。 楚翘没那个心思,又怕冷,自然是不肯去的,但段青舟前脚刚出门,然后脚就撑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跟了上来。 段青舟微微一摇头,十分的无奈:“你不是嫌雪大,不愿来的么?况且雪天路滑,好好待在家中守着火炉,莫跟着我瞎胡闹。” 楚翘的一张粉白小脸躲在油纸伞下,笑得眉眼弯弯:“古有诗人冒雪骑驴寻梅,如今倒不许我撑伞寻梅了吗?” 段青舟瞪她一眼,又见妻子穿的单薄,不是个耐得住风寒的样子,便将人一把搂了过来,罩在自个的鸦青色斗篷下:“凭的邪话多,若是要寻梅,那便闭上嘴,专心走路,若摔了马趴,我可不拉你起来!” 一手撑起油纸伞,一手拢着妻子,段青舟不再言语,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地楚翘躲在丈 夫热烘烘的斗蓬里,舒服的眯了眼睛。 狗子投过去一个幽怨的目光,它是跟着楚翘一块出门的,奈何雪太大,它腿太短,一脚踩进了个坑里,也只露了个毛茸茸的狗脑袋在外面:“汪,巧叶,快来救咱!咱爬不出去了,巧叶!你别走啊!回来,拉咱出去!” 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行至途中,大雪纷纷扬扬的又下了起来,满目银白,遍地苍茫。 段青舟手上撑着油纸伞落了不少的雪,红色衬着白色,十分夺目,楚翘见了,便将青色的那一把撑开,递给丈夫,将红纸伞换下,细心的拂去落雪。 低首望着楚翘,段青舟的嘴是微微翘起的,带着一点笑意:“你也是不嫌麻烦,抖上两抖便干净,如何还要拿手去细细的拂?不嫌手凉么?”说着,他将对方的一双手撺到了自个的手心里。 他手温暖,比她的巴掌大了一圈,楚翘盈盈一笑,算是在回应他给她暖手:“雪大,抖的不干净,索性用手去拂了。咱们走了好一阵,可要见着梅树了?” 一指东方远处,段青舟开了口:“我春日采药,便是在那里发现了红梅树。” 楚翘抬眼一望,果然远处的雪坡上,有犹红霞的一片色彩中暗香浮 动,迎风招展而来。 两人手了拉手,各撑起一把油纸伞,并肩而行,等行至近处,才发现梅树十分的有规模,堪称梅林,暗红与雪白交错,一派风景傲然立于遍地苍茫中。 楚翘不是很爱梅花,但见了此情此景,不说有十分,满打满算也有九分的欢喜,一双眼睛来回流转,简直不够看。 “带回去插在梅瓶里,不消几日便开了,红艳夺目,最是美丽。” 伸手从枝头折下一段花苞递与楚翘,段青舟单手撑着竹色油纸伞立在雪中,一青衫,一银簪,长发似墨,唇红如朱,几乎给了楚翘个惊鸿一暼。 楚翘看着他的侧脸,眼睛鼻子下巴,加起来便是一个长得全都恰到好处地段青舟,默默的凝视了他许久,楚翘没了说话的欲望,只是在心中暗想能在宝河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捞着如段青舟一般好瞧德行又不算太差的丈夫,实在是算她命好。 望山跑死马,想要回去谈何容易,楚翘冲他一挑眉毛:“走便走,但若是我走不动了,你就得背着我。” 对方很有几分撒娇的意思,段青舟拿她没辙,又是在平时人迹罕至,下雪天更是没人来地云阳山。平心而论,段青舟背一背楚翘,也倒 不是不行,反而有直接亲近的理由,所以他很利落的一点头:“好,你走不动,我便背着你。” 楚翘扬唇一笑,当即就扑在了段青舟的身上,两手搂着对方脖子,凑在丈夫的耳边,咬着耳朵说:“回去后,还要亲亲,要抱抱。” 腾的一下感觉面上有火在烧,虽说近来活得无欲无求,但让楚翘这么一撩拨,他的难免往邪里想,而一多想,脸色红得更厉害了。 楚翘眨巴一下眼睛明知故问:“段青舟,你脸很红?” 段青舟咬紧牙关,死也不承认:“是你看差了。” 楚翘踮起脚尖,将脸贴得更近了,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她伸出一个手指,戳了一下对方的耳根:“耳朵都红了,好软诶!” 段青舟垂着眼睛不敢看她,因为觉得丢人,他恨不得挖个坑把自个埋了。 可耳想子红彤彤的,这么可爱,楚翘只戳了一下,自然是不够的,她又是个胆肥,不知羞的,于是扒着丈夫的肩膀,两只手揉捏起来:“段青舟,你耳朵好软,红彤彤的,真的是好可爱,比阿瑾还要可爱!” 段青舟忍无可忍,终于抬头看她,可一对上楚翘那副笑语晏晏的模样,他顿时就没了话讲。 不成不成,再这样下去 ,他真是丢脸要丢到西天去了,硬杠是杠不过,软磨,他拉不下脸皮来,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去采雪,你莫要走动,在此等候。” 楚翘吃到了豆腐自然是心满意足,在他脸边落雪一般,轻轻啾了一口,软着声音道:“好,我在这等你。” 段青舟微微一点头,拿着瓷瓶,进了梅林,约莫半个时辰,他顶着一身风雪梅瓣,怀中抱许多枝含苞待放的红梅出来了:“多采了些梅花,留着天晴晒干,用梅上雪水冲来泡来喝,想来是极妙的。” “稍等一下,我给你瞧瞧这个。” 楚翘从花枝上伸手摘下一小朵花蕾,团在手心里,轻呵了一口热气,霎时间,花蕾受了暖气,微微绽开,嫩蕊轻显,迎风招展,竟然是呵气成梅。 “好看吧,这个送与你了。” 献宝一样的伸出两只巴掌,楚翘将那一小朵红艳艳的梅花凑到了段青舟眼下:“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你与我来说,便和这梅花是一样的。” 段青舟愣了一下,可也没有躲闪,从腰上解下个翠竹拂水的锦囊,他两个指头捏了那朵梅花,轻轻柔柔的放进去,再认认真真的系回腰上,拉了妻子的手,道:“回家罢。” 第246章 两个笨蛋 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 雪是一日三次的下,这种天气实在不宜出门,楚宁也不是那勤奋无比的人,索性日日宅在屋,公文书案全靠衙役们一一送至家中,他烘着暖炉,披着裘衣,坐在亭中一面赏雪,一面秉公断案。 红泥小炉上炖着茶汤,热气腾腾,书案上点着熏香,烟气渺渺,楚宁很会享受,是万万不可亏待了自个的,捧着一杯加了芝麻花生桂圆的灵芝茶,看了一阵百花园中的冰雪世界,他舒服的眯起着双狐狸眼:“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美哉美哉!” 曲扇儿这时却风风火火的闯了过,天冷,她也随之加了衣裳,猩红的大氅里是厚实的红罗裳,腰上系着红珊瑚链子,整个人艳得像一朵龙吐珠:“宁哥哥!” 见自家的小姑奶奶过来,楚宁是没了品茶赏雪的闲情逸致,他把眉毛一竖,皱鼻子瞪眼睛的问:“出什么事了?” 曲扇儿两手叉腰,把脚一跺:“宁哥哥,你快来帮我!” 话音未落,她一把揪住楚宁拉拉扯扯的去了后院,只见后院多了几个竹笼,里面关着五六只,被大雪冻的瑟瑟发抖的落汤鸡— —雪化成水,可不就是落汤鸡了么。 曲扇儿愁眉苦脸的把头一扭:“我不敢杀鸡。” 此言一出,楚宁顿时乐了,真是个笨蛋——她整日叫嚣嚣的,动不动就要给人扒皮抽筋剁成八块,结果不会杀人,连鸡也不会杀。 “宁哥哥,你取笑我!” 发觉楚宁憋笑憋得很辛苦,曲扇儿恼羞成怒,恨不得一拳头捶死他,但对方又是心心念念的情郎,她不舍得下手。 楚宁把嘴合上了,又正经正经神色,道:“好好好,我不笑,小姑奶奶,这种事交与我就好。”然后挽了衣袖,露出两只白胳膊,他一手拿了菜刀,一手抓了肥鸡,闭着眼睛对着鸡脖子瞎比划起来,鸡很肥,即使成了落汤鸡也很有力气,眼见刀架在脖子上,两个翅膀一扑愣,鸡爪子一刨,楚宁抓了一手地鸡毛。 他睁开眼睛一瞧,对着曲扇儿诧异道:“诶,鸡呢?哪去了?” “喏,跑到那去了。” 曲扇儿撇撇嘴,抬着手指向院墙上,墙头上正迎风招展站着一只堪称肥硕的落汤鸡——还好意思取笑她,自己还是不个连鸡都不会杀的笨蛋。 “这鸡很活泼啊!” 对于楚宁来说根本不存在脸面这回事,他面上稍稍一红,随即就拿话盖 了过去:“小姑奶奶,今日天寒雪大,正适合吃川椒柴火鸡!”曲扇儿抱着手,很听话的出了声:“好,把它杀来做川椒柴火鸡!” 两人双双转了头,气势汹汹的盯向墙头上那只迎风招展的落汤鸡。若是他们如楚翘一般能听得懂兽语,定然会知道这只落汤鸡此刻内心是有多么崩溃。 楚宁抡着明晃晃的菜刀,眉宇之间难得有几分杀气,他轻声说道:“扇儿,你往左,我往右,两面夹击,逮它个正着!” 说的很有道理,曲扇儿把脑袋一点:“好!” 两个人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一个拿菜刀,一个拿箩筐,虎视眈眈的对准了墙头上那只迎风招展的落汤鸡。 “上!” 一声令下,两人各自扑了上去。 “小姑奶奶,你拿箩筐罩它!” “宁哥哥,刀刀刀!砸它!” “哎哟,它怎么飞了!还飞得老高,这是鸡么!啊啊啊,别拿爪子挠我!” “走开,走开!宁哥哥,它就追着你屁股后面跑呐!啊,它来啄我了,宁哥哥,救我!” …… 一通混乱过后,曲扇儿顶着一脑袋鸡毛,她指指一人多高的院墙,是个欲哭无泪的模样:“宁哥哥,鸡飞了!” 楚宁龇牙开口,牙缝里还嵌着几根羽 毛,他叹口气出来,道:“飞了就飞了,这鸡太嚣张了,咱们都拿它没办法!” 曲扇儿嘴拉得长长的,很有点愁眉苦脸的意思:“可是,这是我特意买来……宁哥哥吃不上川椒柴火鸡了。” 啐出一根鸡毛,楚宁拍拍对方的肩膀,把手一挥:“用不着心疼,咱到外边吃去!” 鸡跑了个没影没踪,原先的计划是一点不剩,曲扇儿有点不爽,但想想能跟宁哥哥并肩相坐地吃一顿晚饭也蛮不错,所以她转忧为喜,抱了楚宁的手,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啊。” 清河县城里饭馆无数,女孩子天生的会精打细算,曲扇儿自做了当家主母后,就越发的节省——她们两个现在是坐吃山空,全凭着手里的几千两银子度日,吃个鸡去百味楼那种大酒楼,不是很划得来。 于是曲扇儿拉着楚宁的手,兜兜转转,进了一家小巷子里的小馆子,饭里黑洞洞的,掌柜的对人也是爱答不理,不过两个人对着一桌子的盘碗杯碟,还是吃了个欢天喜地,很细致的啃出一地鸡骨头来。 川椒很辣,鸡肉很嫩,楚宁吃出了一脑袋的大汗,他以往对这些小饭馆是不屑一顾,如今来了一回,滋味十分的不错,堪称心满意足。 曲 扇儿拿起馒头,掰开了夹了好些肉进去,沉甸甸的递给楚宁,眼巴巴的望着对方,道:“宁哥哥,你吃这个!有菜有肉,一个就能管饱。” 楚宁接了过来,他有点撑,所以不知该不该再吃,但曲扇儿眼巴巴的望着他,盛情难却,只好硬着眉头吃了下去。 吃不下,还得硬撑。最后,楚宁撑得坐不住,离开饭馆时须得微微弯着腰,让曲扇儿扶着走路。 雪飘飘扬扬的又下起来,透出一点寒意,走着走着,楚宁忽然轻笑了一声:“小姑奶奶,明年我想带你回京城楚家。” “在清河县住的好好的,良方,余姐姐也会带回来给我。” 曲扇儿好奇的看着他,在等他的下文。 楚宁轻弹了她一指头,继续说道:“进京不单为了前程,我更想让家中人瞧瞧你,良方不一定有用,若是他们不喜欢你,我交接完事情,便与你一道浪迹天涯。” 曲扇儿想了想,自己笑了:“好,我们浪迹天涯去!” 楚宁扭头对她做了鬼脸:“身骑照玉白马,舞着眉月双刀,做一个红衣女大侠!做武林盟主,我便做盟主夫君!”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前走,在雪地里走出一串脚印,一双大一双小,深浅不一,却是并排而印。 第247章 武林夫主 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 武林之中风波纷涌,便是外人,也知晓一二,既是要浪迹江湖,曲扇儿少不得要做一番准备,而这准备自然是为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君,楚宁算是遭了大罪。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楚宁对着段青舟泪流满面,捶胸顿首之余,还将桌子拍得啪啪直响。 “怎么个没法过?” 楚宁难过,段青舟仍然是坐在一旁,他当成笑话来看,十足的幸灾乐祸,同时庆幸楚翘出人意料归出人意料,没这么颠。 拿贴身的大白手帕撸了一把鼻涕,楚告声泪俱下:“她她她,简直不拿我当人看啊!” 低头望着那一碗加了枸杞花生玫瑰乌七八糟的芝茶,段青舟直觉着浪费了楚翘送来的灵芝:“我拿你不当人看,你说来我且乐上一乐。” 对方吸吸鼻涕,万分的愤慨:“我说了这半天你就没甚反应吗?真是没良心!” 段青舟笑了,嘴角微微翘起,有如冰雪化冻,十分的好瞧:“有反应,我翻个白眼。” 楚宁差点没喷出口血来:“段栩,找你来是安慰我的!可没叫你翻白眼!” 轻轻一笑,段青舟不以为 然,他把手伸进大氅的衣袖里,里面有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是出门时楚翘给他灌的:“小宁,那曲七小姐,对你不说千依百顺,也是言听计从,一心全挂在你身上,你又如何会吃着苦头?” 楚宁想起段青舟面前那碗乱七八糟的芝茶,仰着脖子一咕噜喝了进去,然后长舒出口气:“你还别说,就是这一点,让我遭了殃!” 话音刚落,曲扇儿便风风火火的闯入了楚宁的视线当中,手上还拎着一根长鞭,对方娥眉倒竖,俏脸寒霜,堪称火大:“宁哥哥,你居然躲到这儿,让你做的事,你可有做好了!” 现如今楚宁见了曲扇儿就像老鼠见了猫,很有一点回到过去的意思,他恨不得一脑袋扎进土里,就此消失不见,也好落个清静。 眼瞅着躲不掉,楚宁双手合十,对着曲扇儿拜了拜,是个无比头痛的模样:“今日不是有客人嘛,小姑奶奶,你就放我一马罢!” 曲扇儿看了一眼淡然落座的段青舟,心里有些纠结,她是不愿意放过楚宁,但是在旁人面前争执,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可转念一想,余姐姐与她亲同姊妹,段大哥算他亲姐夫,虽说宁哥哥和 佘姐姐之间不是一个亲娘生的,亲也亲的有限,但认真论起来,也算不得外人。 于是曲扇儿消了顾虑,直接一鞭子抽过去,打的不轻,甚至有点重:“人来了也是一般模样,要混迹江湖,练功习武是必须的,哪能由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楚宁听过这话,一个脑袋两个大,拖长了尾音,几乎是哀求了:“我有独步江湖的武林盟主夫人保护便是,还需练身劳什子的武功!” 曲扇儿嘴撅的几乎都能挂茶壶:“江湖险恶,我又不能时时护住你,怎么着也得有个一招两式傍身吧!宁哥哥,你就莫要躲懒了,这些都是我从小师傅要来的法子,你就好好学便是。” 楚宁哪里肯依,当即就在亭子里对着曲扇儿左躲右闪,东窜西跑,奈何整个亭子间就这般大,外加段青舟暗地里使了个绊腿,十个回合下来,曲扇儿将人给逮在了手里。 她不由分说,再啰嗦就是一鞭子,两只手拉了楚宁,连拖带拽的把人扯到了前院。 在段青舟一个外人看来,楚宁没骨气,最害疼,龇牙咧嘴的挨了几鞭,之后就乖巧了,指东不敢往西——其实曲扇儿的鞭子轻飘飘的像是没实力 ,打在身上不疼也不痒。 死气活样的楚宁被拉到了前院,段青舟心生好奇,也尾随在后,一进院子就望见了十来根架得高高的梅花桩。 曲扇儿扬鞭一指,盛气凌人,当真有几分红衣女大侠的气势:“上去站桩,扎马步!” 楚宁声音拖得长长的:“哎呀!” 无可奈何,不从就是挨打,楚宁只得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笨手笨脚的爬上了六尺来高的梅花桩,是站也站不稳,摇摇晃晃,两个腿直打摆。 曲扇儿在底下扬着小脑袋望着,边望还边说:“我可是特地为宁哥哥你做的,工匠们足足赶了好几天的工,要行走江湖轻功是必定要会的,逃命时轻功好,才能跑得远!跑得掉。” 这一番歪理确实有独到之处,段青舟忍笑忍得很辛苦,但哈哈大笑,又实在对不住小宁,毕竟是一场亲戚,他娘可是他母亲的亲表妹,他是他的表兄。 楚宁站在半丈高的木桩上,两条腿抖得颤颤巍巍,几乎快要哭了——不为别的,他怕高。 “好好站着,两条腿别抖了,马步打扎实了之后才能跑得快,一个时辰后我再过来瞧你。” 曲扇儿甩着小皮鞭,她嘴上说的轻巧 ,苦的却是楚宁! 生下来便就是个摆文弄墨的角儿,少爷的身子,小姐的命!楚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偏生在家里的小姑奶奶还非逼着他练劳什子的轻功!飞檐走壁练习武,哪里是他的长处,所以才言这日子过不下去! 瞧着人走远,楚宁两腿架在梅花桩上,勾下个脑袋,因为怕高,所以格外的心惊胆战,颤颤悠悠的开了嗓:“段栩,快来救救我!” 段青舟双手拢在袖里,凤眼微挑,是个见死不救的态度:“小宁,你家的曲七小姐是出了名的任性刁蛮,我是万万不敢招惹的,自求多福罢。” 对方可谓是铁石心肠到了极致,只笑微微的抬头望着,堪称无动于衷,任凭在楚宁寒风中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仰面抹了一把凉泪,楚宁不由在心中呐喊,出师未捷身先残,这武林盟主夫君,不当也罢! 可想想人比花艳的曲扇儿,他又舍不得这难伺候的小姑奶奶,索性咬牙,忍了。 楚宁想得很开,对方再刁再泼,也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几十年嘛,一眨眼便过去。等到白发苍苍,唇齿无依时,她是跑也跑不动,跳也跳不动了,看曲扇儿还怎么欺负她! 第248章 好开头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有了族长老大人的帮忙,楚翘有鹿可养的消息传得飞快,再加上村里长舌妇嚼东咬西,一时间是整个宝河村都知晓了。 这鹿茸是好东西,药堂里吃不起的药材咧!能值钱么?但养牛养猪不用教就会的村人对于从来只在年画上看过的梅花鹿,却犯了难——谁也不晓得这玩意该怎么养!养死了,可是白赔五吊大钱。 犹犹豫豫者不在少数,又想图鲜又怕烫,你一言我一语,消息也不知不觉就传到了余氏娘俩耳朵眼里。 余氏盘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给女儿做的一双绣花鞋,已完工大半,水红的缎子面上绣着鸳鸯戏水,是个美美满满的好寓意。 “金莲,你那里是怎么说?这多日都没动静?”余氏眯着眼睛,穿了丝线,她要把碎米粒大的珍珠绣在鸳鸯的眼珠子上。 “你问我,我问谁去!身子是自己的,给谁也不能贱卖了!” 余金莲阴沉一张俏脸,不为别的,只因一直瞧不上眼,没爹的小野种竟然闷声不响的发了大财! 怪不得这余巧叶有吃有喝不说,还光鲜了许多,怪不得段家儿子要 娶县令妹子的事销声匿迹,这余巧叶会养梅花鹿,不就是尊活财神么? 鹿茸有多值钱,她整日在外面交阬如何不晓得?清河县曲家卖的盒装鹿茸,指甲片那么薄的一片都得摊出好几吊钱的价! 再对比一下如今的状况,余金莲心中十分的不岔。 余金莲在玉泉镇这一带算是出了名,谁都知道有这么一朵娇滴滴的金莲花,想找个殷实人家娶她做正头,怕是行不通了! 嫁给爷爷辈的富户当小妾,余金莲又不肯吃亏——老的万一翘了腿,正头大婆不得把她一条麻袋卖了? 高不成低不就,始终没个着落,全仰仗手里一点积蓄度日。 反观余巧叶,嫁了段家儿子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不说,闷声不响的发上大财,还生了儿子,如今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算命的都说她是金枝玉叶的富贵命,又天生来一副好相貌,凭什么该她余巧叶过好日子? 余金莲对着铜镜,挑起了两弯细眉,有她在,余巧叶就别想过一天称心日子! 余氏只低头做着女儿的一双出嫁时穿的红绣鞋,用心之极,竟连女儿的心思也无知无觉。 而另一边,楚翘也得了个消息,只不过是好消息——族长 老大人动了心,亲自带头,让自家儿子来拉鹿回家养了! 在认认真真的交过五吊钱后,族长老大人的儿子,李家汉子琵在楚翘后面,去了鹿舍——说是鹿舍,也就是一片靠近段家的黄草地,是半点木头砖头也见不着的。 鹿儿们只在楚翘这里讨吃,睡觉什么的还是以天为盖,地为铺,楚翘也不多管,美其名曰顺其自然。 因事先是打过招呼的,鹿儿见了陌生人也不是十分的惊慌,依旧低着脑袋,抬着蹄子,在雪地里刨着草根。 大公鹿一见楚翘就亲亲热热的凑了上来,混的熟,关系也是越发的好,甚至舍得把脑袋放在楚翘手下,小狗一样的蹭着,大公鹿的动物性很重,以至于十分的馋,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个吃货,张口便是:“呦,巧叶有带吃的吗?咱饿了!” 楚翘两个指头在他脑袋上砸了个粟子:“肚满肠肥,只知道个吃了?” 大公鹿见没得吃,所以不肯再理楚翘,把大脑袋一撇,迈开四蹄,踢嗒踢嗒的走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楚翘摇摇脑袋,不与它计较,扭脸看向李家汉子,微微一笑:“李叔,你且去看,他们挺乖不踢人,相中哪头就接哪头 回去。” 虽说先前看楚翘摸着鹿头自言自语在跟动物讲话,很有一点神经,不像是个没病的。李家汉子看的匪夷所思,但到了该办正事,倒是不含糊,三步两步上前,用了挑牛马的眼光去选鹿儿。 未了,他挑了一头毛光水滑的小公鹿,道:“就它了。” 楚翘点点头,一拍小公鹿的脊梁骨,轻声说道:“不怕,跟他去吧。” 小公鹿先是用水灵灵的眼睛望了两眼楚翘,有点委屈,但还是听话,犹犹豫豫地迈开四蹄,走到了李家汉子身后。 李家汉子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动物,这回算是开了眼界,啧啧称奇:“巧叶,你家这鹿算是成了精,连人话都能听了。” 楚翘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闭了嘴,她在鹿群中寻视了一阵,领出一只身强体健的小母鹿来,抬手拍拍小母鹿的脑袋:“好孩子,你也跟着去吧,也算给它做个伴,若是过得不好就跑回来。” 小母鹿听懂了楚翘的话,也没甚不开心的,只要有吃有喝就成,三蹦两跳的跑到了李家汉子身后,用头去抵先前的小公鹿。 望着鹿儿跑到自己挨边,李家汉子不知楚翘是何意,嘴巴张了两张:“这鹿儿怎么跑了过来 ?巧叶,你快领回去!” 楚翘笑得眉眼弯弯:“不用领,这鹿算是送你的,一公一母正好个配对。” 李家汉子觉得不好意思了,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明码标价五吊钱一只鹿,他反倒白得了一只! 看出对方的心思,楚翘抱以一笑,说得很有深意:“李叔,你不用不好意思啊,这鹿儿是有灵气的活物,入宅乃是大吉,要不怎么年画上会有它?好好对它,细心伺候着,说不准能添福添寿呢!” 是这么回事,李家汉子深以为然,认同的一点头:“说的是,梅花鹿嘛,年画上张张有,可不就是吉祥东西!巧叶,叔这回谢谢你,以后有事,咱家罩着你。”很豪爽的一拍胸脯,李家汉子对楚翘很有好感,当即表示要与对方交好。 楚翘笑眯眯的送走人,心说这回算是得了个好开头——李家汉子开了首例,只要梅花鹿养得顺当,之后来的人定是会更多。 她倒也不是存心要把山野间的梅花鹿,关到人建的小栅栏里,今年一冬母鹿下了许多崽子要人照看,她总不能撕成几半,那些半大不小的鹿儿就顾不上了,只能先送走一些,由村民养着,来年也好多采些茸以作货源。 第249章 腊八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腊八,阮小六是顶着一身的风雪回的田庄,开门时连带着屋里都飘了雪花,小妹正蹲在火炉边捡一簸箕的红豆,见他回来,连忙停下手中的事,起身替阮小六拂去了头上身上的风雪——什么事也比不上小六哥的身体要紧。 数九寒天,外面实在是太冷了,阮小六一进屋,被暖烘烘的热气一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雪下的大,天也足够冷,要是再呆上一会儿,怕是耳朵都要冻掉了。” “就是,这么冷的天!真是劳小六哥了!” 小妹像个小媳妇一样,忙着用手去拂小六身上的雪花,等拂得差不多,她又绞了块热帕子上来,替对方擦着头脸。 屋里温度很合适,热乎乎的帕子更舒服,热帕子抹着脸,阮小六用舒服的一眯眼睛,他将手里的陶盆放到了窗边,跺跺脚又蹬腿,除去身上的冰碴雪花,这才坐到了火炉边。 小妹却勾着脑袋去看陶盆,里面结结实实的冻着一盆冰。这是腊八前一天,舀水结的冰,好待会脱盆,把冰敲成碎块来吃——阮娘和她说过,这天的冰是很好的。 阮小六火烤够了,烤得手脚都是发烫的,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于 是便走到她身边,出声发问:“小妹,你想吃啦?” 小妹一点脑袋:“腊八的吃了以后一年不会肚子疼的。” 阮小六笑呵呵的一弯腰,露出了一口白牙:“那就把冰敲碎,不过天气冷的很,吃多了一准会拉肚子,我们一人吃一小块好了。” 他将陶盆倒扣在切菜的案板上,寻了个小锤子,轻手轻脚地敲着盆底,咚咚咚三下,半圆的一块白冰扣在了案板上。 小妹抱着陶盆放到一边,眼巴巴的望着那一款白生生的冰,显然是把阮娘骗小孩子玩的话当了真,十分的想吃。 阮小六知晓她的想法,一锤子下去,冰碎成了好几大块,他捡了鹌鹑蛋大的一块碎冰,递到小妹嘴边,自己张大嘴巴:“啊……” 小妹笑了,也跟着他“啊”,嘴刚一张,碎光就被阮小六塞进嘴里去了,他随之也合上了嘴:“冰不冰?” 小妹闭了嘴,用舌头把冰搅到一边,鼓着腮帮子,化糖一样的吃着:“是挺凉,但甜丝丝的。” 阮小六听了,觉得稀奇:“冰还有甜的?我以前跟着老花子,冰块没少吃,但都是又凉又寒,还容易拉肚子咧。” 说着,也捡起一块碎冰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用舌头去舔,果然除了冰凉之外,确实有一点甜滋滋 的感觉:“还真是诶,以前过得太苦,连甜都尝不出来。” 他不免笑了起来,炉子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黑眼睛流光溢彩,十分的好瞧。小妹一咕噜把冰块咽到了肚里,心里真是很喜欢他了。 吃过冰块后,便是要煮腊八粥了。 他们的腊八粥,用的是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去皮枣泥等,和水煮的。 小妹爱吃甜的,阮小六便在里面加了栗子核桃,杏仁桂圆,葡萄干,从种类来讲,并不是一锅正二八经的腊八粥,而是一锅杂七杂八粥。 两个人齐齐蹲在炉子边,守着一口咕噜咕噜冒热气的小锅。 小妹是最爱过腊八的,从前在家,粮食每年都不够全家吃的,唯有腊八这一天,她娘会从米缸里搜出前年的陈米,前年的黄米,再从松鼠窝里刨出过冬的核桃干杏仁粟子,加上柴火一通乱炖,这是一锅又粘又稠的腊八粥。 因为分量足,往往吃一碗吃到饱,小妹常年吃不够饭,所以觉着这腊八粥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闻到了香气,小妹不由发问,扭头转向阮小六:“小六哥,熟了没?” 阮小六摇摇脑袋,伸手去掀锅盖,里面的腊八粥煮得冒了泡,又粘又稠,热乎乎,满当当的一锅,连锅盖上都粘 了好些豆子。 小妹瞧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应该是熟了,我去拿碗。” 说着,蹦蹦跳跳的就去了灶房,端两个青花小碗,与阮小六各勺了满满的一碗端着。 一锅腊八粥又稠又浓,很有味道,夹杂了各种豆子,干果,香的不清不楚,即使不放糖,也够甜了。 小妹啜饮了一口,喜眉笑的,彻底开心了,她是个心无大志的,一碗腊八粥就足以心满意足,抬起头来,她见阮小六却把碗放在一边,不急着吃,便说:“腊八粥可好吃,你怎么不吃啊?” 阮小六冲她一摆手,蹲在地上呼呼的吹旺火苗:“你吃你的,我把火吹旺了,待会坐在炉子旁边泡腊八蒜,暖烘烘的人也舒服。” 小妹想了一想,高兴的答道:“腊八蒜下饺最好吃,我也来。” 阮小六跟着一点头,找出紫皮蒜,蒜头是前些日子就备下的,放在暖烘烘的屋里,不免冒出了点绿苗,青青翠翠的一点绿,很好瞧。 两个人都搬了一个小板凳,板正正的坐在炉子边,手里各自捧着个蒜头,勾着脑袋,垂着眼睛,剥出的蒜瓣一个个白生生,有如狗牙。 一股脑的全丢进陶罐里,阮小六又拿来一罐子米醋,全倒了进去。醋很酸,蒜头很冲,小妹趴在一边看着 ,两只眼睛眨巴着,发出疑问:“小六哥,这蒜头被醋泡着,怎么会变绿呀?” 阮小六听了她的问话,心里也有点不思其解,这泡腊八蒜是从翘姐那里学来的,往年在段家过腊八节,总要泡上那么一大缸,白蒜黑醋相加,慢慢的,泡在醋里的蒜就会变绿,最后会变得通体碧绿的,如同翡翠。其中是如何个道理,阮小六是不清楚的,他往常只消吃就是了。 歪着脑袋,想了一阵,阮小六决定糊弄一下小妹,反正小妹还小,懂个什么? “嗯,腊八粥,腊八蒜,放账的送信儿,欠债的还钱!不还钱,就翻脸! 小妹,这腊八蒜的蒜字和算字同音,各家商号要在腊八这天拢账,把这一年的收支算,其中包括外欠和外债,都要在这天算清楚,腊八算就是这么回事。而有的老赖不还钱,主家翻脸,蒜就变绿了。” 阮小六闭着眼睛,胡编乱造了一通,满嘴胡话的。 而小妹眨巴着两只眼睛,确实是被唬住了,她望望泡着蒜的瓦罐,似有所感的发出一叹:“还好咱们家没欠钱!” 阮小六听了她的孩子话,颇有些哭笑不得,小妹真的是太小了,连真话假话都分不清,自个糊弄糊弄也无妨,日后一定要好好护住她,不能让她受外人的骗。 第250章 最毒妇人心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朱老太太的日子是越发的不好过了——杜氏三天两头的过来找茬,冷嘲热讽不说,张口还便是钱,日子确实是没许氏在的时候舒心,至少借许氏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堵门挑衅。 不得不说,朱老太太有生之年头一回后悔所做的决定了。 杜氏端着一簸箕的豆子,冷声说道,面孔上的笑意却是很足,堪称皮笑肉不笑:“哟,娘,起这么早啊?我做的早点,要不要和宝官万金一块吃?” 朱老太太老虽老矣,但并不糊涂,她才不肯吃亏呢!脸上露着笑,也是笑得很假:“腊梅儿啊,我昨日老寒腿的毛病犯了,实在没胃口,早点……还是你自个去吃吧!” 婆媳二人你来我往,笑里藏刀,一字一句,堪称媳孝婆和,其实全是表面上的功夫,谁也没个真心。 对方不吃这一套,杜氏心里有一点恨,面上却没表露出来,仍是笑得满面春风:“娘,你既然犯了老寒腿,那就快回屋里歇着去!” 朱老太太呵呵一笑,摆摆手:“娘不是那个享福的命,还是出去走走的好!”说着,扭身出了院门,一双小脚走得慢吞吞。 望着她的背影,杜氏险些没气 出个好歹来,她狠狠的一跺脚,两排牙齿咬得咯咯响——死老太婆,有种一辈子别上这边吃! 自从她推脱家里没米下锅,想让老东西掏钱以来,朱老太太当即与儿子分家过,各吃各吃的了。 这可苦了杜氏:刘万金有个屁能耐,光靠打一点短工度日,不过糊口罢了,每顿杂合面都不敢敞开了吃!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偏生朱老太太是个精明的,是的油盐不进,软硬的不吃,只一心把棺材本给撺稳当了,旁人是半分碰不得。 越想越气,杜氏端着簸箕,气哼哼的进了屋,一见刘万金和儿子蹲在火盆边伸着两只拳头烤,这火就更大了。 杜氏两道眉毛全竖了起来,很有点不怒而威的气势,她问父子俩:“咋?没瞧见时候不早了吗,不出工了?” 刘万金是个心不在焉的态度,两只手在火上来回烤了烤,他一抬眼皮子,扫了一眼院子,道:“天这么冷?还去什么去?” 宝官也跟着附和:“天这么冷,出去不得把人耳朵冻掉。” 这父子俩倒是很合得来,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杜氏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来:“隔壁邻居大娘仨儿子,个个天没亮就上镇里做短工,怎么他们就没冻死啊?” 宝官最烦他娘说教,两 手一摆,是个带搭不理的态度:“你懂个甚,人家那是劳碌命,你儿子我,天生的富贵命!” 话至此处,杜氏受够了气,她把手里的簸箕一扔,实在忍不住还想再骂几句:“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这个样儿!老的老的给我气受也就算了,小的大的都不省心!” 说完,杜氏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低着脑袋,呜咽咽的哭起来。 刘万金最烦的就是女人哭,若是换做以往的许氏,少不得要甩一巴掌过去,可这人是旧爱新欢,他只有上前去安慰的份:“哎哟,腊梅你哭个什么,娘,又怎么招惹你了!” 把人往外一搡,杜氏并不搭理,还是哭,大有不哭出个水漫金山就不罢休的架势。 换了个方向,刘万金耐下性子,柔声劝道:“莫哭了,又不是不晓得娘是个甚性子,娘老了,你多让让她!” 杜氏这回不哭,开口了:“说的倒是容易,你怎么不去让着她?老东西从东家坐到西家的不管,咱家都吃不上喝不上了!” 刘万金讪讪一笑,又赔了个笑脸,道:“你跟她计较甚么?我娘都七十多了还能活几年?暂且忍忍,等老人去了,什么东西还不是咱们的。” 杜氏把嘴一撇,不以为然:“你说的我可不信,老东西一 跷脚,咱们能得个啥好?别忘了她还有个大孙子呢,我就不信她舍得把东西都给咱们。” 从刘万金的口中,杜氏影影绰绰的听到了点风声,果然不出所料,朱老太太手里至少还有三根小黄鱼,不为哄着她把钱吐出来,否则凭甚这么费尽心思? 宝官也不是安分的,开始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他把嘴一撇,抱了两只手:“就是,奶奶多疼大哥,都不拿我当亲生的!” 一言一句,刘万金不说话了,自家亲娘是个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吗?无非是不想让这两个“外来”的占便宜罢!但他不好的直说,索性闭了嘴。 宝官还在煽风点火:“一个傻子也值得这般对待,简直没拿我儿当亲生的。” 见他不说话,杜氏自有办法,冷哼出声:“若没把我儿子当亲生的,我领着宝官走就是,何苦在你这受闲气?” 这话算是踩了刘万金的尾巴,人顿时就跳了起来:“不成,宝官是我儿子,刘家的种!能要去哪儿!” 可杜氏把眼睛一斜:“可你娘把他当亲孙子了么?” “那你要我如何?” 刘万金没法子,只得投降,他算是怕杜氏——儿子是他的心,是他的肝,是他的宝贝疙瘩,没了儿子要怎么活?还指着宝官 替他养老送终咧! 杜氏眼珠子一转,抬头向他一笑:“好说,没了那傻子,你娘的钱就只能给咱们宝官!” 这话说的玄妙,刘万金不是很明白,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有一点害怕了:“你这是啥意思?” 杜氏眼中跳着凶光:“趁你娘不在,把这傻子给扔进山里了!” 刘万金听罢妻子的话,倒吸一口凉气,简直给骇了个魂飞魄散,他四下望望,压低声音,道:“这话怎么好的说!一条人命啊!” 杜氏一张脸隐在暗处,眼中凶光闪烁,三分像人,三分又不像人:“一个傻子养着吃干饭么?” 刘万金冲她摊开两手:“可那是我儿子啊!血溶于水!” 杜氏冷笑出声:“宝官不是你儿子么?一个傻子,就是个累赘,将来老太太跷脚,谁养,让宝官养他一辈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手心要比手背后,刘万金的喜欢是宝官更甚于刘顶柱的。平心而论,宝官活蹦乱跳一个大儿子,是要比痴痴傻傻的刘顶柱要讨喜欢。 刘顶柱犹豫了:“这……” 杜氏像条蛇一样缠在他身上,柔声细语,句句入心:“宝官哪一点比不上你那个傻儿子?有舍才有得,拿个傻得换个聪明的,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透?” 第251章 虎毒不食子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雪堆的很厚,尤其是在人迹难至的云阳山里,树干都被埋了大半,人踩在雪上,更是一脚一个雪窝。 刘万金,脸是冷的,心也是凉的,他看着裤腿上沾着的雪花,觉着这雪日日下,真是烦死了! 刘顶柱跟在亲爹身后,走的磕磕盼盼,茫然无知的一抬头,父子俩打了个照面,他觉得自家亲爹的脸很白,和雪是一个色的。 相望无言,刘万金是不知该如何说,刘顶柱是不敢说。 “柱子,你……累不累?” 寻思半天,刘万金只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实在是找不着说的,况且心内有鬼,都不敢多看刘顶柱一眼。 “累……不 累,不累。” 刘顶柱却是受宠若惊,堪称惊吓,吓得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讲,因为在印象中,他这个亲爹对他一直是爱搭不理,可有可无,像个生人。 刘万金难得的对着儿子笑了笑,心里有一点苍凉,顶柱顶柱,不就是望他成为顶梁柱么?哪曾想是个傻子,半分用处也无的傻子:“不累那就继续走。” 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刘万金继续迈着步子,心更冷了。刘顶柱在后面亦步亦趋,紧紧跟上,生怕落后,成了累赘——爹爹今儿一早起来便告诉他,要他瞒着奶奶上云阳山去玩。 难得如此亲近,若是扯了后腿,爹爹又不喜欢他了怎么办?他不知,他已经成了人见人嫌的累赘。 走了又走,走 出长长的一串脚印,刘万金到底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呼呼直喘气。 刘顶柱歪着脑袋想想,对他伸出了一只手,懵懵懂懂的问:“爹,你累……了?” 刘万金看了眼面前人高马大的刘顶柱——又蠢又傻又大个,真是全随了他娘!连这等傻话都能问得出! 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他半喝半骂:“还不快拉我起来!” 刘顶柱反应过来,蠢蠢钝钝的应了一声,手上发力,将半个屁股陷在雪里的亲爹拉了出来。 爬起来后刘万金先伸伸腿,拉拉胯,抖抖衣裳上,这才正视了儿子,这一看真是越看越不耐烦,比不上宝官儿的一根汗毛。 将手里的小包甩给对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自个先玩 ,我回去拿点东西,晚点来接你。” 爹爹说什么是什么,乖乖听话便是,刘顶柱垂下眼帘,接过小包袱,点点脑袋,无辜无邪,无产无知。 包袱交过了手,刘顶柱裹紧棉衣,顺着来时的脚印,转身往回走,走的很干脆——包袱里面装着几斤干粮,够吃上一阵的。父子一场,他算是仁至义尽,对得起他了! 刘万金是朱老太太亲生的,子随母,母教子,都是凉薄到了骨子里,一路的木人石心。硬硬心肠,别说是亲儿子,就是亲娘老子都能活埋。 刘顶柱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父亲,两只脚陷在雪里,冻得冷冰冰的,他觉得那是个矮矮瘦瘦,又黑漆漆的影子。 天灰蒙蒙的,大雪又纷纷扬扬的下,刘 顶柱站在露天地里,眼睫毛,头发,都薄薄的顶了一层白雪,冷冰冰的手还抓着小包袱,他在等着爹爹回来接他。 而另一边,杜氏也等来了心心念念的人:“怎么样,把那傻子扔到山里了吗?” 杜氏对着刘万金嘘寒问暖,眼珠子来回的转。 “嗯。” 刘万金点点头,脸色阴沉得很,倒也不是良心不安,只是觉着刘顶柱毕竟是自个儿子,不至于。 杜氏很精明,一眼就瞧出了问题所在,她拍了一巴掌刘万金,扭着两条细眉毛,阴阳怪气起来:“怎么,心疼了?” 张了张嘴,刘万金真想说句人话,——柱子给口饭就能过,不至于把他丢进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然而实在是说不出口,所以干脆闭嘴。 第252章 深山 一边给丈夫递热毛巾一边怕着雪花,杜氏唠唠叨叨,全是在对刘万金说:“你也别怪我心狠,这老太婆眼里只有傻孙子,二孙子是半点没有。丢了傻子,便宜全给你儿子给占,莫不是我还能来财?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宝官!” 刘万金耷拉着眼皮,对着火塘里的红炭火点头:“嗯。” 他也明白,宝官是他儿子,当爹的不都为儿子活么,还指望着他替咱养老送终呢,于是硬下心肠,不再去想了。 宝官蹲在门外听墙角,听了个一清二楚,笑容可掬的直起了腰,他搓搓手,很高兴。不为别的,只因没了上头的傻子兄弟,将来分家产,他就是独一份! 杜氏与她亲口讲过,他奶奶,也就是朱老太太,那是十分的有钱,手里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这要是老东西一蹬腿见了 阎王,还不全是他的? 到底该他发财,宝官想着想着就笑了,一笑起来人就癫狂,嘴都扯到了耳后跟,胡乱认个人爹,就能得一大笔银子,这的美事自然是值得乐一乐的。 抖落一身的寒气,拍拍身上的碎雪花,宝官蹬腿摆臂,大摇大摆的进了朱老太太住的小单间——要去瞧一瞧,老太婆到底藏了多少好宝贝!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眼里算是只剩了钱,完全不知羞耻,翻箱倒柜一阵乱刨,就连绣鞋底都翻遍了,宝官除了找到几枚大钱,还真就是一无所获。 撺着那几枚汗津津的大钱儿,他不免有些失望,气急败坏之余,嘴上也是很不留情面的:“倒腾半天,就翻俩铜板,寒酸的要命,我那挨刀小寡妇娘怕不是说来唬人的!” 宝官恼羞成怒,气冲冲的就要去找 杜氏发难,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瘦瘦的人影闯进屋里:“挨天杀的哟,这是遭贼了!” 朱老太太再抬头一望,瞧见了宝官,她倒是不呼天抢地了,而是发出声冷笑:“哼,原是个家贼!” 心里有鬼,宝官也有点怕这阴恻恻,枯树精似的老婆子,把两只手往身后一藏,他便成了属黄花鱼的——贴着墙根溜,着急忙慌的就想往外跑。 朱老太太见了,又是一声冷笑:“大孙子,你急着走做甚?小贼都敢当,还怕我个老婆子吗?难得来我这一趟,倒是喝上两盅茶再走啊!”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对方主动招呼,宝官心里有鬼,又怕露馅,不知怎么回事,还真叫朱老太太叫住了,磨磨唧唧的坐下。茶不是好茶,人 不是好人,热腾腾的灌进肚里,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这么怕你奶奶我?”朱老太太笑得不怀好意:“怕不是背着我做了亏心事。” 谁知这一句话戳了对方的肺管子,宝官想到自家娘做的事情不光彩,以为朱老太太晓得了孙子没了,便对她甩咧子,忙不跌的一边儿扯衣裳一边往外走:“得了,这是你问我娘去,从头到尾我没多说一句话,不干我啥事,要怪也怪不着我。” 朱老太太一脑袋的雾水,刚才瞧见了宝官偷钱,她特地拿话激人呢,想要要回自己的大钱,怎地对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该不会真有啥事瞒着她吧? 暗自点了点头,朱老太太认为自个想的没错,如今儿子跟她不是一条心,那杜氏小贱人又淌着一肚子的坏水,全是心眼,真要背着她算 计点什么,岂不是要栽在她手心里? 对于可算计的东西,朱老太太很心里很有数,所以从灶房捡上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撑着去了灶房——老虎不发威,当它是病猫,她今个儿非要收拾收拾杜氏,灭灭她的威风! 咣当一拐杖砸开门,朱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进屋,劈头盖脸的就骂,堪称老当益壮:“小贱人,你背着你娘我做了什么黑心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心中又有鬼,杜氏为东窗事发,一下子就被朱老太太震慑住了,面上强装镇定,嘴上宁死不认:“娘,这可不能怪我,我这也是为了咱刘家好!” 朱老太太一听杜氏果然是背着她搞事情,怒不可遏,举着拐杖就打,边打还边骂:“你个不要脸的小骚货,敢在你娘面前作乱?我当家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第253章 孙子没了 打是真打,火是真大,杜氏没成想几十年不见,朱老太太宝刀未老,依旧十分的厉害,十足的招惹不起,一拐杖下去真叫生疼,忍不“嗷”的惨叫出声。 刘万金见了,连忙把人拉到身后,又心疼又心急,当即痛心疾首的做了表示:“娘,这事真不怪腊梅,你要打打我好了!” 哟,啥时候你还成痴情种了?果然是讨了媳妇不要娘。朱老太太心里回了一句,但毕竟儿子挡在面前,她没舍得打,嘴里也换了个说法:“依我看,一个个的都不是甚好东西!要不给我掰扯明白了,这事绝不算完!” 朱老太太斜眼一睨,那叫个肆无忌惮——倒是今天谁敢动她一根,她就把事情闹大,让村人看看这不孝子是如何欺负老娘的? 刘万金耷拉着脑袋,心里也不 是很滋味:“娘,这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把柱子扔山里,但我也是为了宝官,都是刘家的子孙,宝官一个人好过,总比两兄弟都不好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老太太却是失声尖叫起来,她今年七十有余,耳不聋眼不花,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朱老太太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天灰蒙蒙的,一直在下着雪,小雪落在地上就不化,慢慢的越积越厚——大雪封了山,便是神仙进去也出不来了。 处在崩溃与麻木之间,她一脑袋白头发全部炸开,不顾风雪的跪倒在地,两手扒在门框上,撕心裂肺的长嚎出声:“我的…柱子啊…” 她心里很明白一手带大的孙子,算是彻底完了,于是把脸一扭,转向了杜氏。朱老太太从地上爬了 起来,飞奔着冲向出,两只眼睛通红,几乎要恨出血来:“全是你个小贱人撺掇的!你还我柱子命来!” 悲愤交加之下,朱老太太满心满眼,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这个贱货,替孙子报大仇!恨是真的恨,下手也是真的下死手——杜氏被朱老太太一把掐住了脖子,两眼翻白,面色发青,几乎真的要魂飞天外,一命呜呼! 劝是不管用的,朱老太太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再这样下去,刘万金真怕闹出人命,于是只好帮着杜氏,和宝官一道去扯朱老太太的手。 而对方是一心要杜氏蹬腿见阎王,怕是拿刀砍她手,她都不肯放。眼看着真要出人命了,也该当杜氏命不当绝,急火攻心下,朱老太太两眼一闭,就地晕死过去。 等她醒来时,人已经躺在 了床上,朱老太太一下子就衰败下去了,满脑的头发全白,脸上灰苍苍的,几乎带了病容。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朱老太太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儿子会如此对待她孙子,有如那时,她抱着小婴儿丢进深山里一般。 朱老太太出气长进气短,堪称气若游丝:“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虎毒还不食子呐…”这话是说给刘万金听的,奈何人并没有在她床榻边守着,整个房内独余她一人。 朱老太太撑着手,从床上爬起,苦笑了一下,万金儿还真是她养的,一样的铁石心肠,一样的刻薄到了骨子里,庙里的和尚怎么说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自己埋下的恶果,终是自己来食。 咯咯的笑了笑,朱老太太对着一盆水,仔细端详起水中影来,半脸褶 子半脸麻那是她,老脸阴沉是她,一肚子刻薄心肠也是她。 思至此生,朱老太太有些后悔,一是悔将王氏的孩子丢到山里喂狼,女娃也没甚不好的,总比冷血心肠的儿子强。二是悔撵走了许氏,许氏牛马般又笨又蠢,但到底没这多坏心眼,对她向来是恭敬有余。 她开始念起许氏好的来,再一想想满肚子算计她杜氏,没给掐死,算她好命! 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朱老太太喃喃自语起来:“知道你想要甚,我偏偏不让你如意!到黄泉地府再相见吧!” 说完,她又咯咯的笑了起来。找出常年压箱子底,最体面的缎面小袄,银线绣鞋,梳了发髻,带了金簪,又勒上带珠子的琥珀缎带,她打扮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太太,带着一肚子的金子,悠悠然然的出了门。 第254章 狗与狼 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 狗子眼巴巴的望着屋内,尾巴卷成了一个圈,它在门口来回转悠了几圈,心里还是一片纠结,拿不定主意。 红嘴小雀蹲在狗脑袋上,翅膀拢着,脚也是蹲着的,团成了一团——天太冷,它实在是懒得飞。 斑点小雀落在光秃秃的苦楝枝头,歪着脑袋看来回转悠的狗子,豆大的鸟眼,不时眨巴一下。 狗子很纠结,因为拿不定主意:三只傻狼听闻楚翘生了儿子,又听说那日捡到的小婴儿已经被送走,对于人类的小崽子所以抱了十分的兴趣,特别想来瞧瞧。 常年跟人混在一起,狗子已经变得很通人性,很晓得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狗和狼一个祖宗分下来的嘛,五百年前是一家,人亲狗,但绝对不会亲狼。 三只傻狼大摇大摆的硬闯进村,下场一定会很惨,不是被剥皮做斗篷就是炖肉涮火锅。悄悄摸摸的把三只狼放进来——它怕是疯了!被段家儿子知晓,涮的就是狗肉火锅。 所以狗子很为难,凭着它们的交情,照理说是不应该拒绝的,可引狼入村,又实在是个祸害:三只傻狼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三个吃货,见鸡撵鸡,见鸭咬鸭,断不消停。 狗子趴在地上,甩着狗头,用两只爪子捂了眼睛,是个头疼模样:“汪,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头顶的红嘴小雀给了他一翅膀,娇声娇气的开了嗓:“喳喳,笨死了,咱给你出个主意!怕村里人瞧见打狼么,让它们装 成狗好了!” 斑点小雀扑楞着翅膀,也落到了狗脑袋上,它觉着红嘴小雀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很认同的一点鸟头:“喳,有一种狗子和傻狼长得不差,两脚的人精明得不多。” 狗子用爪子托着腮帮,深思熟虑一番,说的是,狗还是狼的舅舅咧,学上两声汪汪叫,想来问题不大! 于是狗子扭着屁股,颠着四个爪子,顶着一只懒得飞的小雀,屁颠屁颠的去找了三只傻狼。 “汪,狼老大狼老二狼老三!有鱼吃了!” 对着草丛一叫,刚刚说出有鱼吃,一黑二灰三白,色彩分明的三颗毛茸脑袋搁在了灌木丛上。 老二灰狼大白天的都放绿光,扭着四个爪子几乎蹦哒起来,乐的简直没边:“嗷嗷,有鱼吃了,有鱼吃了!” 老大黑狼紧随其后,但它还要点脸,所以一步三蹦的,还算有板有眼:“嗷,鱼呢鱼呢?” 最后登场的是老三白狼,它算是与前头两位不是一个路子的,一步一迈,姿态堪称优雅,一眼望去数它最特别。 老三白狼对着狗子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嗷呜,没鱼就别忽悠狼,说吧,有啥事?” 狗子拿爪子刨了刨地:“汪,你们不是想去看巧叶下的崽么?咱带你们去看!” 老三白狼瞥它了一眼:“嗷呜,你不是不让去么,想通了?” 狗子一点狗头:“汪,之前不是怕你们三只傻狼傻的很,个头又大,膘肥体壮的进村子里坏事。今儿,咱狗爷想出法子了,教教你们仨!” 老三白狼又是一翻白眼:“嗷呜,说来听 听,咱倒是要瞧瞧你个土狗有啥法子!” 狗子眯了眼睛,嘴角向上扬,像人一样在笑:“汪,那就是学咱狗子汪汪叫!” “嘁!” 一二三只狼纷纷把头齐齐一歪,通通翻了白眼,万分鄙视:还以为有甚好办法,敢情是夹着尾巴装狗子,这不是丢咱们狼的脸面嘛! 而狗子当即放了话,办法只有这么一个,爱装不装。 三只傻狼对楚翘的小崽子那是万分好奇,日思夜想的想进村去瞧瞧,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商量一番,无以奈何,只得同意,跟着狗子学起了汪汪叫。 趁着夜黑风高,三只傻狼,一只狗子,两只小雀,风风火火的下了山。 狗子领在前头,充当了路探,它撅着尾巴,扭着毛脑袋对身后的三只傻狼说道:“诶诶,把尾巴夹低一点,见着人就汪汪叫。” 红嘴小雀扇了它一翅膀:“喳喳,就狗子废话多,还走不走?再磨磨唧唧,巧叶要把门销上了!要碰上段家儿子,那就等着涮火锅吧!” 狗子本来龇牙咧嘴的想要去咬它,但对方说得有道理,所以不敢再耽误,对着三只傻狼一撇脑袋,颠着爪子,扭着屁股,蹑手蹑脚的进了段家的院子。 哪知,红嘴小雀一张鸟嘴从没安好话,纯粹是属黑乌鸦的! “哟!这是甚个玩意儿!” 阮娘拎着一盏油灯,站在院子边眯着眼睛打量——临睡前出门吹个风,冷不丁碰见了这四个黑压压的影子,好奇之余,她把油灯也凑了过来。 而这一下,阮娘算是看了个一清二楚,打头的是自 家的土狗旺财不错,后面的一黑二灰三白,眼睛绿油油的放光,不正是三只膘肥体壮,毛光水滑的大野狼么! 阮娘傻了眼——上门的可是三只吃人的野狼,登时她有了主意,直接撒腿逃跑:“狼啊!有狼进村!儿砸,巧叶,快把门插起来!” 狗子被她这一嗓子,吓得寒毛都立了起来,阮娘真要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涮火锅的就真的是狗肉:“汪,你们快学狗叫!” 老三白狼最先反应过来,把头一抬,像模像样的叫出声:“汪汪汪!” 老大老二,见状不妙,也连忙跟着汪汪叫起来,毛茸茸的大尾巴也摇着,乍一眼看上去,还真就是个狗。 阮娘本来撒腿就跑,但听了汪汪叫,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迈开的步子也收了回来,她长叹出一声:原来是三只大狗! “旺财啊,你们仨可把我吓死了。” 她拍拍胸脯,倒是不起疑,北方的鞑子犬长得不就跟狼一样么。 段青舟楚翘夫妻这时也闻声赶来,楚翘定睛一看,脸色顿时不好:还真是狼来了! 阮娘瞧见楚翘脸色不好,连忙出声安慰,她以为她被吓着了:“巧叶,你莫怕,这三只狗不是狼,北方的鞑子犬有些就长得和狼一个样,起先我也给吓一跳呢!” 狗子亲亲热热的凑到楚翘身边,用热烘烘的去拱她的手:“汪,巧叶,你听咱解释。” 楚翘勉强一笑,对丈夫说:“不过,虚惊一场,你先送阮娘回屋睡去,我在外头待一会。” 段青舟先是深深的望了一眼那三只摇尾巴,吐 舌头,一派讨好模样的“大狗”,又看看自家的土狗,最后把眼光落在妻子脸上:“好,我先送阮娘回屋,你若有事大声叫我。” 楚翘点点头,再三保证,让段青舟放心,对方这才走掉。而一等人走干净,楚翘不由分说,抬手就在狗子头上敲了几个爆栗:“你胆子肥了,敢把这三只傻狼领回家里,阮娘要吓出个三长两短,信不信我今儿就叫段青舟剁了你涮火锅!” 狗子挨了打,但做的确实是不对,所以焉头耷脑的趴在地上,时不时偷偷摸摸的瞍楚翘一眼,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红嘴小雀扑楞着翅膀,叫叽叽的对狗子鸣不平:“喳喳,这事不能怪旺财,都是这三只傻狼嚷嚷的!” 楚翘一把揪住它,恶狠狠的道:“肯定也有你出的歪主意,待会再收拾你!” 训完家里的,楚翘再将矛头对准了三只傻狼:“你们仨来这做甚?这里可没有鱼给你们吃!要是要外人察觉,引来猎户,还要不要那身狼皮了!” 老三白狼很委屈的呜咽一声,伸出红舌头舔舔她的手:“嗷呜,咱们就是想来瞧瞧你下的崽子,听狗子说小崽子生的很好瞧。”边上的老二和老大连忙附和,他们真是一片好心,没半点坏意。 楚翘问了前因后果,倒也不是很恼了了,心情一好,便也不想再计较:“诶,真拿你们没办法。好吧,就在这等着,不许进屋,我把阿瑾抱出来。” 段青舟立在屋后,将这一幕清清楚楚的望在眼里,前因后果联想在一块,心里明白了几分。 第255章 死鹿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 大寒,出了太阳,积雪还是没化,这冷天气冻得硬邦邦的,房檐瓦角全是一尺长的冰溜子。 楚翘开门洗漱,一张嘴便知哈出一团白气。段青舟还赖窝在床上,太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他不耐烦的眯眯眼睛,整个人躲进了被子里。 隔着被子拍了他一巴掌,楚翘皱着两道眉毛,含着一口水,带明不清楚的说道:“段青舟,快起来了,太阳都照屁股了。” 蒙着脑袋,段青舟在被窝里里翻了个身,不予理会,像个烙饼一样,平平稳稳的躺在床上。楚翘见状,腾出一只空来,彻底的掀开了被窝,把一只微凉的小手贴在段青舟脊背上。 寒气很凉,妻子的手也凉,两两相遇,段青舟再也无法赖床,只得半阖着眼睛,磨磨蹭蹭的爬起来洗漱。 看他一副睡不醒的模样,楚翘将早点端来摆在桌上,无奈的摇摇头:“多大的人了,起个床比小孩子还费劲。” 阮娘一早便出门赶集,所以吃早饭都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楚翘从小房间里把阿瑾抱出来,就这么搂在怀里,一面吃早饭一面喂儿子喝羊奶。 过惯了寻常日子,楚翘胃口也也很寻常,早饭不过是盐拌黄瓜佐着稀米粥,另备一盘咸肉丝。怀里的阿瑾咂巴两下嘴,眼巴巴的盯着母亲吃东西,近四个 月的婴儿长得飞快,白白胖胖生得可爱。 “你吃你的,儿子我来抱。” 段青舟吃得飞快,三下两下扫完一碗米粥,便将段瑾抱过来,亲自拿了小勺喂儿子喝羊奶,好让楚翘腾出手来,专心吃自己的。 正吃着,忽听院子里面起了一阵大骂。楚翘皱了眉头,放了碗筷。而段青舟将儿子交还于妻子,起身一推门:“怎么回事?”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且还是楚翘认识的,前几日拿钱来领过鹿养的村汉,他指着地上的死物怒骂:“我说你家余巧叶可是够不地道的,就这病鹿,还敢拿来骗钱?” 段青舟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且与我说明白了!” 汉子大声吼道:“你还有脸问我?你看看地上是什么?” 楚翘听见声响,抱着段瑾出来一望,那汉子的脚边摆着一只鹿儿,正是前几日领回去的,只不过鹿儿两眼发白,全身僵硬,显然死了许久。 他占着道理咄咄逼人:“姓段的,你给我弯腰看清楚,你家的鹿领回去不到两日就跷脚病死了,不是病鹿,是甚?花了我足足五吊钱呐!可真够不地道的!” 段青舟弯腰拎起死鹿看了看,脸上颜色不定,两道长眉蹙了起来:“那你要如何?” 汉子一伸手:“不用多说,赔钱!” 段青舟不说话了,是直接拿出一块足有二两的碎银子丢给对方:“你花了五吊 钱,我还你二两,便算是扯平了,死鹿你给我留下。” 汉子把银子在手里掂上两掂,觉得重量甚是满意,也达到了目的,所以不愿意再计较,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人。 段青舟蹙眉,弯着腰又仔细端详一阵死鹿,末了,他站起来用阮娘绣的帕子擦净手,想要转身回屋,哪知一抬头就对上了站在廊下的楚翘:“你……全听见了?”他问,如此息事宁人,本就是不愿搅扰妻子,那曾想楚翘还是知晓了。 “嗯,鹿怎么就会平白无故的死?我瞧着不对劲。”楚翘将儿子交与丈夫,蹲了身子,皱着眉毛,对着死鹿一阵摆弄,她有了新发现:“血发黑,鹿是被毒死的。” 段青舟点头,因为抱着儿子,所以没敢贸然上前,他冲楚翘递过刚才的手帕:“我刚刚也察觉了这一点,必然是被毒死的,说不好是谁下的黑手。擦擦手,鹿不干净。” 楚翘站起来,接过了帕子,棉布手帕又软又绵,上面绣了一朵淡紫色的萱草,秀气但是不起眼:“如今谁都知嗉咱们有钱,对方不是来讹人的,不然二两银子哪能打发走?可以确定非他自己下的手,到底谁下黑手呢……” 段青舟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没事,有我在,谁都用不怕。” 如此的一番情话,楚翘有点好笑又有点羞,所以捶他一拳:“不土不洋的,你肉麻死了,这话 留着跟别人说去。好了,若是有人存心陷害,估计不止这一只鹿会遭殃,你带着阿瑾,我上族长老大人那走上一遭。” 段青舟认同的一点头,觉得妻子真是十分的聪明:“那我要陷害你,定然不会下一次手,去上一遭看看也是好的。” 如此一来,楚翘上了族长老大人家的门。 开门的人是族长夫人,看清来者是楚翘,脸色有些不妙,七分的不悦,三分的愠怒。 楚翘心里一咯噔,心说准是坏了,嘴上试试探探的问:“奶,你家领来的鹿可还好?” 族长夫人一听,脸色更臭了,脸色一臭话,话自然没有好话:“还能怎样,不太好呗!” 楚翘只好抹了个圆乎脸,笑得十分乖巧:“奶,那我进去瞧瞧,这个牛马病我能看。” 这话一出,族长夫人这才露出好脸色,把她给放了进去,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的跟她讲:“这鹿啊,前几天还好好的,就昨天不知咋回事,一下子就不行了,躺在地上吃不下喝不下,眼瞅着要病死了。” 楚翘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心里是一阵思绪翻涌,她实在是想不通谁要害人。 而等走到了鹿圈,楚翘反倒顾不上思前想后了。 李家汉子领回来的两只鹿,全躺在干草堆上抽搐不止,眼睛瞪得露了眼白,又圆又大,看得楚翘一阵心疼。 “怎么会成这样?” 她拧着两道眉毛,自家一手养大的鹿儿成了这样哪能不疼,小母鹿听见楚翘说话声音,强撑着站起,一步一颤的走来,用舌头舔舔主人的手,奄奄一息的叫了一声:“呦,巧叶,你来了?” 当务之急是救治还活着的两只鹿,楚翘顾不得多想,好在她出身兽医——别拿兽医不当大夫,老兽医强过小护士! 楚翘挽起了衣袖,露出了两只手:“奶,准备鸡蛋清,石灰水,炭灰,还有盐水!我现在给两只鹿催吐,今晚还有得救。” 好歹是出身兽医,楚翘做这种事,堪称驾轻就熟,没一会便,两只鹿便勾着脑袋嗷嗷的吐起来,堪称大吐特吐,吐的十分卖力。 楚翘看了一眼呕吐物,里面有的东西她十分的眼熟——有人给鹿喂了断肠草!但她嘴上换了个说法:“奶,平时鹿吃些什么东西?” 族长夫人歪着脑袋想了想:“麦草苞米,还有一些咸豆饼,苹果干也喂了点,其他的就没了。” 楚翘不嫌脏,她捡起了那个还未消化完全的断肠草:“我找到原由了。钩吻花,味辛,苦,有毒。只作外用,禁止内服。得亏梅花鹿天生的个头大,又耐药,人若碰了,半天之内就得一命呜呼,跷脚去见阎王爷。” 族长夫人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啊,这东西是哪来的!我一向注意梅花鹿的饮食,从没喂过这个,我也没见过这个啊。” 第256章 死鹿(下)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睛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鹿儿伤得挺重,楚翘让族长夫人对外放出消息说是鹿全部死了,实则把鹿接回段家休养。 楚翘心里很清楚——想要全村安然养鹿,这背后黑手是必定要揪出的,不然岂能太平? 族长老夫人用围裙擦着手,一只眉毛拧着,一只眉毛挑着:“啧,这到底是哪个烂心肝的玩意来陷害你啊。” 楚翘笑笑:“我也不晓得,多半是得罪了哪尊瘟神,人家瞧不得我好过,暗地里下黑手呢。” 族长老大人抽着旱烟:“胆子肥了,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作祟!巧叶,那要不要我把全村人叫来,辩个干净。” 楚翘一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我自有办法叫她现出身来。” 族长老大人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觉得这小妮子够奸,怎地以前就从未发觉呢?想着,族长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楚翘——一张粉白桃脸,两撇漆黑弯眉,眼睛里透出精明来。不用说,比起以前灰头土脸的模样自然是光鲜美丽上许多,从里到外一股伶俐劲,确实不是那个风吹树叶子都怕打脑袋的余巧叶了。 顺顺当当的把两只鹿儿接回段家,如此如 此,这般这般,楚翘与段青舟说了情况。 段青舟长眉微蹙:“可有想出是谁要害你?” 楚翘摇摇脑袋,有点好笑的摊开两手:“我哪里知晓?不过我在这宝河村,一不走动,二不惹事,也没几个冤家。要说有,无非就是那一家子。” 相处许久,段青舟自然是明白妻子所指何人,他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都也不代表旁人可以随意拿捏,简言意骇的表达了想法:“你杀人,我管埋。” 听了丈夫这话,楚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咱又不是那杀人放火的强盗,至于吗?谁害我,这事可说不好,等我琢磨琢磨,再做打算。” 话音落罢,楚翘出了屋,她转身去了屋后的空屋,从族长家接回来的两只鹿儿被安置在了那儿。 大公鹿把脑袋递到了楚翘的手掌心,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能有几分犹见我怜的意思:“呦!巧叶,你说它们会好吗?”楚翘拿手抓了一下它的大脑袋,微微一笑:“信我的,肯定没问题。” 而安卧在稻草堆上的小母鹿听见楚翘的声响,蹬着蹄子,仰着脑袋,连忙爬了起来:“呦呦,巧叶你来了?” 楚翘点点头:“嗯,你俩还好吧?可有哪里不舒服?” 小母鹿抖了一圈 毛,眯着眼睛,嘴角翘着,是个开心模样:“呦,好得很,咱都能蹦跶了。” 楚翘听过它的话稍稍放了点心,她长舒出一口气来,又道:“那成,我问你个事儿,这断肠草,宝河村是不长的。人为出错不大可能,是谁喂给你们的?” 小母鹿想了想,然后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显然一无所知:“呦呦,不晓得,咱每日要操心吃和睡,哪有闲心多管?” 哎,真和自家头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楚翘单手撑着额头,很有一点无奈,当然也没法计较——动物再聪明它也是动物!和动物置气,她嫌丢人。 睡在角落里的小公鹿倒是抬起个脑袋,它体弱性子也静,比不得小母鹿解了毒就活蹦乱跳,此此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道:“呦,巧叶,咱那天夜里瞧见一个人……” 楚翘竖起了两道眉毛:“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小公鹿把脑袋摇摇:“呦,天太黑,咱没瞧清。” 听了它的话,楚翘差点没急死,两个巴掌一拍:“哎哟我说,你可真是心大呀!小命都差点让人谋害了去,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小公鹿很委屈的一眨眼晴:“呦,巧叶,你怪咱?咱又不是那树梢上钉着的夜猫子,两只眼睛绿油 油的,乌漆抹黑也能看个一清二楚。”说着说着小公鹿乌溜溜的大眼睛漾起一层亮晶晶的泪光,水汪汪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嘴脸。 楚翘心头发软,但还是伸手一挥,作势要敲它一个爆栗:“少装可怜啦,没瞧清楚就没瞧清楚,老实说也怪不得你。你先我讲讲是如何个情景。” 小公鹿对于楚翘是有一点怕的,所以不敢违拗,开始歪着脑袋,眨巴着黑眼睛,逐渐回想起那一夜。 那一晚月亮没出来,只有点点星光,所以乌漆嘛黑,小公鹿和小母鹿,两人睡在稻草堆上,睡得正酣熟。 小母鹿心大,所以能吃能睡。小公路与她相反,是个胆小怕惊的,冷不丁听见悉悉嗦嗦的声响,一脑袋就直了起来,隐隐绰绰的它瞧见个人影,蹑手蹑脚的摸进院子里,把不知什么东西拌在草料里,然后又偷偷摸摸的出去。那人蒙头又蒙脸,加之天又黑,小公鹿实在讲不清长成个啥模样,只觉着身形细细条条,个子也不高,倒像是个女的。 楚翘捏着下巴,心里有了一点数:这人该不会是余金莲吧? 她自从住进了段家,那是随了段家娘俩,轻易不在村里走动,与三亲六戚更是断了来往,何谈招人记恨?唯一有冤仇 的就是那一家子。 可到底没正儿八经的抓着,这种事说不好的。于是她把想法憋进了肚子里——没凭没据,嚷嚷出去岂不是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骚?况且,她那个大姐和她那个寡娘,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逢年过节鸡鸭鱼肉也是不缺,犯不着以此来贪图钱财呐。 楚翘一面说一面想,因为惦念这事,堪称心不在焉:“得了,你俩歇着吧,晚点我带些好的来给你们补补。” 等不知不觉的走回房内,段青舟见她愣神的出奇,索性拿手轻捏了她一下:“心里想着甚,连话也听不进去。” 楚翘这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一般,愣头愣脑嗯了一声:“你说什么?”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他向妻子展示了手上粘着泥的小白萝卜:“我先前问你晚间吃些什么,你半月前种下的萝卜,已经全长出来了。” 白萝卜长得不大,不过成人手指大小,水灵灵的却很讨人喜欢。楚翘从丈夫手上拿过萝卜,放在手里看了一阵:“我有主意了!萝卜萝卜,兔子最爱吃萝卜,何不先设饵,再做网罗!” 段青舟与对方生活许久,自然是明白妻子的意思,无奈的一摇头,他在想对方如此聪慧,显然是用不上他的手段,是他多虑了。 第257章 朱老太太死了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人行绝。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 大寒,朱老太太死了,死讯传的突如其来。听说被人找到时,挂在一株老树上,已经烂了,即便是在冬日里也微微的发臭,想来挂在树上的日子不在少数。 楚翘一面听着隔壁邻居大娘说,一面捡着小萝卜上的泥,脸上没甚表情——朱老太太不是她亲奶奶,对她也不是特别的好,所以堪称无动于衷。 只是她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朱老太太年过七十,身子骨却是十分硬朗,能吃能喝,不时做一下妖,用活蹦乱跳来形容不为过,怎么就没了呢? 楚翘想了想,问:“人是怎么没的?” 邻居大娘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娘啊,可骇人了!大儿子前些天冒着雪,进山砍柴,冷不丁一抬头,就瞧见树上挂着一人,再一看,不就是我那苦命的老姐姐吗?仔细一瞧,老姐姐脖子上拴着根裤腰带!” 楚翘在围裙上擦擦手:“深山老林,找不出半个人影,想来也不是谁谋害她的。好好一个人,干嘛一脖子把自己吊在树上。” 被她问了个啼笑皆非,邻居大娘笑道:“巧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那傻柱子前些日子走丢在了云阳山里,我那老姐姐多半是想不开,也跟着去的!人活七十古来稀,也算是活个够本了,算是喜丧。” 一抬眼皮,楚翘两道眉毛拧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刘顶柱怎么丢了?” 邻居大娘一摆手:“巧叶,你问我,大娘又问谁去?这事情谁说得清?得去问刘万金两口子。你一个嫁出去的,又不是亲孙女,也用不着管这多,到老太太棺材前烧两刀纸,磕个响头也就是了。” 楚翘听后,再要说话,已然晚了,邻居大娘挎着一篮子刚拔出来的小青菜,已经进了屋。 左右一想,大娘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余巧叶和这个奶奶本就无半分血缘,她和朱老太太更是不亲不爱,确实没她什么事。 事不关己归事不关己,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尽了。 楚翘和段青舟提了一篮子香烛纸钱,衣裳也全都换成了素净的月白色,规规矩矩的去了余家小院。 小院里素纱白幔,白烛青香,确实是个灵堂模样。 一进院门楚翘便瞧见了披麻戴孝的刘万金,以及同样打扮,但面露喜色的杜氏,还有稍稍沾了点白的余氏和余金莲。 “呦,这姑 娘就是巧叶?金莲的妹子吧?生得怪俏,和她大姐一样是个美人坯子。女婿长得也好瞧,小两口神仙似的人物,生出来的娃娃大了一定更漂亮!” 杜氏一见着人,就拉了楚翘的手,嘘寒问暖好不贴切,不为别的,只因楚翘段青舟是对不缺钱的夫妻——二人身上的衣料虽然素净,但确确实实是值钱的上好料子,看人下菜嘛谁都会。 楚翘不认识她,多多少少也听说刘万金新讨了个媳妇,估摸着就是了,所以讪讪一笑,把杜氏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挪开:“哪有哪有,言过其实了。” 杜氏人精一个,瞧出了楚翘不喜,也没再腆着脸蹭上去,两手安安分分的收回去,一面笑一面带着楚翘进了灵堂,哪里像是家里没了老人,倒像是儿子讨了新媳妇。 灵堂里一片素净,棺材黑压压的一大个停在正中,楚翘从医,虽说学的是兽医,学医的胆子都大,是不怕死人的,所以把脑袋一偏,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朱老太太躺在棺材里,面色发灰发紫,是个将要腐烂的模样,没了活着时候的嚣张,平添几分宁静。 楚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愿意去管闲事,所以按照常理烧 了纸钱,磕了头便退出灵堂,要与段青舟一块回去。 “妹妹,妹夫,火急火燎的,就这么急着走?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呐。” 余金莲迎面挡住了楚翘的去路。 楚翘一个脑袋简直两个大了起来,她不愿意多留,就是怕有的人吃饱没事干找她的闲麻烦。 段青舟冷冷一笑,倒是不客气:“身正影子直,便是有鬼我也不在怕。倒是你挡着路,是如何个意思?” 余金莲就是看不惯楚翘,存心要找麻烦的刺茬,她此刻嫣然一笑,很有几分动人之色,微微侧了身子,让出路来:“亲妹妹,亲妹夫,大姐我能有几个意思啊?无非是许久不见妹妹,想叙叙旧罢了。” 段青舟又是一笑,语气十分强硬,一点脸面也不留:“叙旧,现如今巧叶人就在这,你只管说话便是,我也来听听你们姐妹二人有何可叙。”说着,段青舟把楚翘往身后一挡,挡的严严实实,护妻之意十足。 碰上个软硬不吃的茬,余金莲脸都气歪了,但面上还是露了笑,笑得有些僵。偏头往段青舟手上的篮子一望,她有了主意,眼中的笑意自然变得很足:“我能说些甚,无非就是些家 长里短。呦,不是听村里人说妹妹买什么珍奇鹿茸发了大财,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奶奶这回故去,妹妹,你就带了这点香烛纸钱来拜祭?也怪拿得出手。” 楚翘登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带东西是好意,拜祭是本份,她又是个打发出去的,便是空着两只手来也有甚说的? 然而未等楚翘吱声,段青舟两只凤眼冷冷一扫,先开了口?:“劳大姐与我说说,要带些什么才合礼数?” 余金莲以为对方是真有当冤大头的潜质,于是笑得满面春风:“金银最贵重,也最显真心。妹妹没了奶奶,还有个娘呐!” 段青舟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笑微微的道:“狮子大开口,你吃得下吗?也不怕被撑死。” 余金莲被反呛了一句,脸煞白煞白的,几乎没了血色,她没话讲,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楚翘跟着一笑,她拿手挽了段青舟的手:“吃不了嘛,大可兜着走。连吃带拿,这主意不错!” 夫妻二人夫唱妇随,倒是有说有笑,你和我应,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余金莲。 反观对方,被呛得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余金莲跺跺脚,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是更把楚翘恨进了心里。 第258章 竹篮打水 斜日低山片月高,睡余行药绕江郊。霜风捣尽千林叶,闲倚筇枝数鹳巢。 北风萧瑟,到了夜里更是凉进骨子里,刺骨的寒冷。刘万金和杜氏,夫妇二人站在朱老太太生前住的屋子门口。 屋子是要靠人气养着的,一旦没了人住,摆设再好也是阴森森,叫人害怕。 杜氏虽说精明,但胆子却不见得有多大,此番缩在刘万金身后,望着黑洞洞的屋子,心里有一点怕——老太婆前几日下葬,今天正好去头七。 刘万金则是想起了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自个带大,一心顾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心里是惆怅万分,活着的时候觉着碍眼,现在倒是想起好来了。 利字当头,杜氏怕归怕,但还是大着胆子把脑袋探进房里,冲丈夫招招手,她道:“诶呀,万金,你先打头进去!把灯点着了,黑漆麻咕咚,看着怪吓人的。” 刘万金没说话,因为无话可说,人却是迈进了屋子里,摸黑把油灯点着了。见屋子里放了亮光,杜氏这才提着麻裙子,蹑手蹑脚的探进去,边看还边道:“老太婆这屋子空下来,粉粉墙,铺铺瓦,倒是可以留着给宝官儿讨媳妇用。” 刘万金还是没说话,但他把脑袋一点 算是认同。 夫妻二人大半夜的进老太太的屋子,不为别的,老太太没得突然,平时又节省,棺材本一定没用完,他们这是为财而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不是为这个,她犯得着大半夜的跑进死老太太的房里吗?杜氏踢开了一个罐子,这老太婆就是个属貔貅的,只进不出!攒的棺材本能少吗?况且,从刘万金嘴里她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风声,在刘家发迹的时候,朱老太太暗中攒了一些金子! 杜氏对此并不生疑,老太婆被人抬回来的时候穿的那叫一个体面,那头上簪的,耳朵眼里带的,全都是十成十的赤金!有了这些金子,甭说是宝官的下半辈子,就算连儿带女,照样活得衣食无忧,她这个当娘的也能享几年的清闲福。 “万金,你说你娘的那些体己钱会放在哪?” 点了灯,有了光亮,杜氏胆色也打了几分,伸脖探脑的就去翻屋里的东西,东拿起个枕头,西掀开被面,翻来覆去找的不亦乐乎。 刘万金想了想:“我娘这个人最会藏东西,尤其是银了,藏的最严,便是连我也没有说过。反正屋子就这么大,你仔细找找,总能找得着。” 杜氏听了他这话,不由搡了他一把 :“那你还愣着干嘛,还不一块过来找,你儿子还等着这钱讨媳妇咧!” 说的是,说的有理,如今刘万军算是一颗心都系在了杜氏母子身上,只要为儿子好,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即跟着杜氏一块乱翻乱找起来。 要说也该他发财,再把屋子地皮都铲起三尺来后,眼尖的杜氏抽开墙角的烂砖,在一个老鼠洞里找到了一枚金闪闪的戒指。杜氏喜笑颜开的把金戒指放在油灯底下,张开牙口往上面一咬,戒指是好戒指,金子是真金子,她登时心花怒放了:“呦,老东西还真有宝货!” 刘万金听到声响,也凑过来一看,果然是刚发迹那会给他娘置办的首饰,如今十几年过去变成老黄金,确确实实是个值钱物件。 杜氏欢欢喜喜的把金戒指放在怀里,整个人趴在老鼠洞前,一只手伸进去,两眼闭着摸索起来——里面肯定有更值钱的东西。 摸来摸去,杜氏摸到了毛茸茸的一团,吓得她一下子就窜了起来,随后一只老鼠张头探脑的钻出了洞,灰老鼠嘴里叼着个小金粒子,抬起前爪,对着两口子吱吱乱叫几声,摇一摇尾巴,跑了个无影无踪。 杜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对着刘万金破口大骂 起来:“到嘴的鸭子飞了,你还傻愣着干嘛,快逮着这只老鼠!” 这下该刘万金发懵了:“好好的,我逮它干嘛?” 杜氏气得差点没吐血:“我刚把手伸进去啥都没摸着,就摸着一只老鼠!你娘藏在洞里的金首饰准让这些老鼠拖走了!” 刘万金这下才反应过来,夫妻俩在屋里乱作一团的逮老鼠,那灰老鼠也是十分的机警,上窜下跳,左躲右闪,据说被两个人吓得半死,但仗着身形小巧,哪个犄角旮旯都能钻,愣是没让人给逮着。 未了,一通折腾,老鼠跑了个无踪无影,人却是累成了头牛,还把隔壁的余氏母女俩给惊了起来:“干嘛呢干嘛呢,你两口子大半晚上的不睡觉,作妖呢!” 余氏披着衣裳,提着油灯,因为被吵醒所以横眉怒目,是相当的火大,她把手一摆:“要折腾上别处折腾去,别在我家里作妖!” 杜氏讪讪一笑,抹了个圆乎脸:“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打老鼠呢!” 老鼠叼了金子,这话她没敢往外说,尤其是当着余氏的面,她何等的聪明,如何不清楚余氏和她是一般的精明,这要说出去了,还有一通好折腾!到她嘴里的鸭子肉能分出去?怕是做梦! 余 氏扫她一眼,看不是好看,眼神也冷冰冰的,杜氏心里打起了鼓,她怕余氏察觉出了自己的小九九!跟她分金子。 当杜氏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劲时,余氏打了个哈欠,揉着肿眼泡,十分不客气的说:“非得大晚上打老鼠?白日里不行吗,该休息就得休息,你不睡旁人还得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杜氏弯着腰赔笑,一个劲的点头:“诶诶。” 见对方十分乖巧,又肯认错,余氏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裳,提着油灯的又转回屋子里去了。 等人远去,杜氏却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两腿蹬着地,嚎啕大哭起来,哭的还十分压抑,生怕再把人招来,但还是不难听清——“我的金子,我的金子,该死的老鼠啊!我的金子啊!” 刘万金听了她的惨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发了火:“不是还有个金戒指吗,紧着你的肚皮吃!” 杜氏听了他的话,哭的是更伤心难过了,一边抹眼泪一边骂:“你懂个什么,你懂个什么!” 刘万金确实不懂她费心费力的算计了一场,终叫老太婆和她那个傻孙子死得远远的,刘万金的一颗心也彻底摔在了身上,本想和儿子独占金子,哪曾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59章 许氏的幸福生活 松节然膏当烛笼,凝烟如墨暗房栊,晚来拭净南窗纸,便觉斜阳一倍红。 与杜氏气得几日吃不下饭的情况不相同,许氏如今的生活可以说是悠闲又自在——她去投奔了女儿女婿。 虽说在云州城许氏有一个有钱的娘家哥哥,但娘家哥哥故去几年,已经换了小辈侄子当家,没路费没盘缠净身出户不说,认不认她这个姑姑还是一回事。 转着眼珠子一想,她索性去投奔了姑娘。 红杏是她生的,是她养的,老实说,对这个女儿比对儿子还亲,从小好吃好喝就没少她的。如今嫁了人,有了好归宿,不至于把她这个亲娘抛到一边。 而在女婿家的日子,许氏过得很舒心:女婿没甚大本事,只开着一家杂货铺,一年到头也足够全家嚼用的了。约莫本事不大,脾气也不大,女婿对于这个丈母娘也倒是和颜悦色,款待有加,从没甩过脸子说过重话。 刘红杏的丈夫笑吟吟的说道,一团的和气:“娘,屋里有瓜子,你自个慢慢磕,我和娘子的到前面看店去。” 许氏心里美滋滋的,嘴上也连忙答应:“诶诶,你们忙你们的,用不着管我。”女婿又嘱咐了一二,这才去了前面铺子里。 如 今的日子可谓是舒心至极,她想的很清楚,所以一点也不惦念着刘家。有一有二就有三,刘家娘俩看她没钱没势,就把人当软柿子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算是受够了,便是以后刘万金跪着求她,也是不愿意回去的! 磕着闺女买的瓜子,喝着女婿孝敬的茶,许氏悠哉悠哉的打起了盹,想要睡一个午觉——女婿人和缓,?连带着女儿德性也好了许多,她也不由自主的静了心。 正当许氏要睡将睡时,忽然听见门外有争执声起,叽叽喳喳吵得个没完没了,活像一群鸭子在开会。许氏不由得睁开两眼,怒冲冲的起了身,她要出门去瞧瞧,到底是出了何事? 门外,女婿孙掌柜正和一个细长条妇人脸红脖子粗的理论,显然是起了争执。 长条妇人叉着腰,扯着脖子,手上还拎着个瓦罐,堪称咄咄逼人:“我说你孙掌柜可不厚道,瞧这瓦罐,今儿无缘无故自个就裂了,纯粹是唬人的孬货!” 孙掌柜涨着脸,扭着眉毛,两手摊开,正在据理力争:“这哪里是我们家的货不好,这明明就是摔出来的!瞧瞧罐口还崩飞了一块。” 长条妇人把脸一别,是个十分蛮横无理的模样:“我 只晓得东西放在我家中,无缘无故就裂了,多说无益,赔钱赔钱!” 赔钱事小,名声是大,家里几代人都指着这杂货铺吃饭,哪里敢怠慢顾客?东西向来是物美价廉,平白无故来了这么一遭,孙掌柜可谓是又急又气:“我说你这人怎么地不讲理!”长条妇人也是个泼辣的,把脸一摆,不论别地,只想让孙掌柜赔钱。 许氏在旁听了个一清二楚,登时怒不可遏,她暗道欺负人都到欺负我母金刚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咱天桥小二姐的名头! 她横刀立马,杵到了那长条妇人的面前:“呔,你个不要脸的瘦黄瓜!光天化日你还敢讹人!” 妇人眯眼睛斜她一眼,面露不屑:“你是哪根葱,别当你长得壮咱就怕你!咱家那口子可是有一把力气的好后生。”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孙掌柜也算有几分清楚自家岳母的底细,于是乎不敢让氏和妇人硬碰硬,软声软语的道:“您到一边歇着去,别操这心了,这儿有我呢。” 许氏却是把孙掌柜往后一推:“你且放心,我倒要瞧瞧这素黄瓜有多大能耐能让我吃亏!” 孙掌柜拿手扶着脑门,深表无奈:丈母娘一个妇道人家有几斤几两 他不晓得吗?还是莫要来掺合的好。 长条妇人不开心了,伸手就去搡许氏,堪称有恃无恐:“嘿,你还起劲了,你骂谁呢!”有恃,她丈夫是村里最壮实的后生,三五个好汉近不得身。无恐,是丈夫就在隔壁街上,她一叫嚷,无需一袋烟的功夫就能赶到。 许氏哪里容得别人如此欺负?让她母金刚当的混名是白叫的?圆睁怒目,耳光甩了出去,一下子,对方吃了大亏。 长条妇人捂着脸,她是真疼,疼痛之余还有一丝惊慌:“你敢打我!” 许氏叉了腰,一挑眉,一斜眼,挡在女婿孙掌柜面前,很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如此霸气的语言,对方气的七窍生烟:“老娘跟你拼了!”说完,挥着爪子,就扑了上来。 ???许氏是何人?男生女相,虎背熊腰,堪称异人,那是三五个老爷们近不得身,何谈一个细条条,黄瓜似的妇人? 一巴掌一拳头一单腿,三下五除二,收拾的干净利落。许氏一手掌搡开 鼻青脸肿的妇人,拍拍两只手,霸气侧漏:“哪里凉快哪呆着去,我这回可是手下留了情的!” 对方都被打懵了,当然懵的 不止她一个,女婿孙掌柜也是一愣一愣的,这出手利落,这下手干脆,简直就是个绝世奇才。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许氏斜对方一眼,因为无恐,所以无畏,至于妇人口中那个丈夫,她相信没有拳头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多来一拳头! “娘,今天辛苦您老了,晚上我让红杳做些好的孝敬孝敬您。” 一回头,女婿孙掌柜的一双眼睛都亮了,满眼的崇拜,满心的欣赏,敬佩之情勿需言表,孙掌柜简直是对这个丈母娘刮目相看:我丈母娘雄壮,丈母娘威武,丈母娘壮哉,壮哉啊! “你孝敬我做啥?女婿啊……”许氏单手勾住了女婿孙掌柜的脖子:“我拿你当亲儿子,红杏是我亲闺女,如今又有了身孕,你要好好待她,否则……” 话至此处,其中意思不喻而说,孙掌柜咽了口唾沫,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而那长条妇人落荒而逃后,也叫丈夫闹过,丈夫挨揍后又纠结一班人等滋事,但结局一如既往的惨不忍睹,自此这清河县的东市一条街多了个不败传说,狗见了都得掉头走!凡是报上母金刚的名字,小孩夜里睡得好好的都得吓哭,许氏更是无人敢惹的存在。 第260章 大侠第二课 放船开看雪山晴,风定奇寒晚更凝。坐听一篙珠玉碎,不知湖面已成冰。 曲扇很开心,楚小宁很不开心。 他从本质上来说是个纨绔子弟,从外面来说是个七品文官,逼着他站梅花桩也就算了,如今连骑马也得学。 云阙官员尤其是文官,哪个出门不是坐轿乘船,真是一派的风雅,骑马,那是莽夫的出行方式,楚小宁对此实在是感冒到流鼻子甩眼泪。 “小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 楚宁两手抱着门柱子,脸也贴在柱子上:“我身娇肉贵,又日日养尊处优,实在是不愿意在草场上葬送这一身细皮白肉啊!” 曲扇儿揪着他的衣领,俏脸罩霜,眉目含嗔:“宁哥哥,你就别耍宝了,这江湖大侠,哪个不会骑马?就算被人追杀四只腿的马跑的也比两只脚地人快!教你练轻功你怕高,教你骑马你还不乐意?” 无法,楚宁这辈子最见不得两个人难过,一个是妹妹,一个便是自家的小姑奶奶。于是乎,曲扇儿一手拎着马鞭,一手拖着楚宁,风风火火的去了马场。 冬日里的太阳是不暖和的,看着却十分明亮,曲扇儿换了利落的装束, 披着一件猩红的斗篷,楚宁还如以往那般乌衣缎袍,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暗自在心中念:草场上雪都没化,骑马更不是要让冷风吹着脸疼? 曲扇儿牵着一匹枣红小母马,马和她一样,都艳得引人注目。寒风凛冽当中,马儿长鬃毛随之摇摆,她摸了一下马,眉开眼笑的对楚宁说:“这是我爹爹给我养的,名唤赤云染。宁哥哥,你也快去挑一匹,我这就教你骑马。” 楚宁虽说心有不甘,但还是到马厩里挑了一批白得发光的大公马,他拍着那匹白莹莹的高头大马,道:“看它生得如此白,我这马儿就叫白雪飘!” 曲扇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顿时笑了:“赤云染白雪飘,宁哥哥,这马儿和咱们一般,都是一对!” 楚宁摇摇脑袋,叹出声来:“小姑奶奶,咱们是来骑马的,又不是来画画的,要不然凑成个红黄橙绿青蓝紫?” 经对方一提点,曲扇儿这才想起正事,小脑袋一点:“嗯,宁哥哥说的是。”然后,楚宁发现自个给自个挖了个坑。 马很烈,楚宁胆子很小,然后就摔了个狗啃泥。 楚宁趴在草地上,嘴 里进了枯草,于是他坐起来,用手一根一根的往嘴里搞草叶子:“呸呸呸,什么破马!晚上我就给你拉回去炖马肉吃!” 曲扇儿骑着赤云染,枣红小马很乖,背上的人如何吩咐它就如何去做,围着楚宁打了个转,她撅着小嘴,是万般的无可奈何:“宁哥哥,你要不换匹小马?” 楚宁见曲扇儿在马背上犹如平地,红衣飘扬之间,尽是一派英姿飒爽,俏丽非常。顿时生出一股不岔,气哼哼的别过头,他撑腰摸屁股的爬起来,哼哼唧唧的走向马儿,摞了狠话:“小爷,我今天就不信了,连匹马都骑不了。” 恭喜他摔了两个大马趴。 白雪飘是匹高头大马,端的心高气傲,岂是平常人能驾驭的?一蹶蹄子,一拱屁股,就堂堂七品县令摔了下来。 楚宁脸着地,摔得很惨,哼哼唧唧的爬起来,他只觉得腰要断了,而且脸上还无光:“哎哟,你这死马好生的厉害!今晚等着下锅吧,清炖红烧,马肉嘛怎么都好吃!” 白雪飘不理会他,用屁股迎着楚宁,尾巴甩甩,留下一大坨马粪。 楚宁气得七窍生烟,简直要立地飞升了,他堂堂七品 县令,一介朝廷命官,竟在一匹马上吃了亏!要不是想着不和它计较,他现在就扑上去生啃了白雪飘。 ???曲扇儿打马来到楚宁身边,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睫毛扑闪扑闪的,笑得格外灿烂:“宁哥哥,你生气啦?” 楚宁喷出一长串气来,抱了两手,依旧就是个不岔模样:“怎么地,我又不是那圣人,还不许生气了?” 曲扇儿将手伸向他,讨好似的呲牙一笑:“宁哥哥,我带你骑。” 楚宁看着她,日落西山,整个草场都昏荡荡的,对方红衣艳烈,黑发如瀑,骑在马背上,长鞭轻扫,倒真有几分江湖儿女的快意洒脱,随性自在。 楚宁是很喜欢曲扇儿,所以答应的不加思索——抱一抱她,亲一亲她,也总是十分不错的。 拉着曲扇儿的手,楚宁翻身上了马,他坐在小妻子的身后,两只手也趁机搂在对方的腰上,搂得紧紧的,占了便宜,嘴上还不忘说:“我得搂紧一些,万一这马发起疯来,把我甩下去那该如何是好?”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曲扇儿无奈,但却是默许的,夫妻嘛,本就应该你疼我爱,况且楚宁是她心中的 美男子,微微一笑,她回首对楚宁说道:“那宁哥哥你要抓紧喽,赤云染跑起来飞快的。” 楚宁会心一笑,把下巴抵在了曲扇儿的肩上,有气无力的嚷嚷道:“小姑奶奶,你可骑慢着点,我刚才可摔的不轻呐,晚上你给我揉揉。” 因为知道他的德行,所以曲扇儿没理会儿,扯了缰绳,提了马鞭,打马而行。 赤云染跑起来四平八稳,十分的平缓,二者坐在马背上,曲扇儿一心一意看着前方,楚宁坐在后方,紧拥着小妻子,顺带着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未了,楚宁把脑袋埋进曲扇儿的头发里,缓缓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你来接下一句。” 曲扇儿书读得不多,这一句却是听懂了,她一愣,随即回头一笑,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宁哥哥,咱们一定要白头如新。” 楚宁应了一声,随即抬头望向周边景色:“日后一定要去瞧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你当红衣女大侠,我当逍遥书生,咱们俩独步江湖,称霸武林!” 楚宁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曲扇儿也跟着咯咯的笑起来,两人共乖一匹,远远的望去是无比的和谐。 第261章 除夕 忽忽身如梦,迢迢日似年。会当乘小雪,夜上剡溪船。 除夕,这一年的除夕,算是自重生而来的第三个。 第一个除夕,楚翘孤身一人。 第二个除夕,楚翘与段青舟成婚。 第三个除夕,楚翘有了儿子段瑾。 按余巧叶的年纪算,楚翘十八了,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三年之内办完了人生大事,一切有如做梦。 抱着六七个月大的儿子,楚翘站在一膛火灶前,她一手抡着火筷,一手拎着柴火,左右开工——她要给家里包顿饺子。 然而还未等水烧开,楚翘便瞧见了阮娘:“哎哟,我说巧叶,你一大早都忙着做什么,灶头的活计有我呢!带着阿瑾再去睡会儿。” “阮娘呀,这么点伙计我能应付,还是让我来吧。” 楚翘无奈的笑笑,抱着儿子不肯退让,旁人家是未出阁的姑娘最金贵,段家却是上下以她为重,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忧愁。 阮娘一屁股把她挤开,挽了袖子,系了围裙,在案板上咣当咣当的揉着面:“知晓我儿媳能干,但阮我娘还年轻着呢。大年三十的这顿饺子就由我这个主母来操特。 灶房烟熏火燎的,你带着阿瑾出去会客,拜年的人应当来了。” 话已至此,楚翘不得不从,当即抱着儿子去了正房。 段青舟人坐在火炉前,手里抓着一把秋天收的山核桃,正剥着硬壳,见楚翘出来,把攒的一把核桃仁,递给妻子:“刚在火上烘脆,想来滋味不错。” 楚翘自然而然的结果,坐在丈夫身边,一面抱着儿子,一面吃着核桃仁,吃着吃着她抬起头,看向下门口,门外是白雪皑皑,她扭脸对着丈夫说:“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怎地阮小六他们还不见人影?” 段青舟将手上的一把核桃壳扔进火炉里,他低着头又重新剥起来:“许是雪天路难行,来晚些也不无可能。” 楚翘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接着吃核桃仁,段青舟只管剥,她只管吃,吃得不亦乐乎。 正当楚翘猪一样吃得头也不抬时,段家来了客——楚宁曲扇儿手上各自提了礼品,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新春大吉万事如意,妹妹,哥哥来瞧你,拜年了!”楚宁龇牙咧嘴的笑着,堪称喜气洋洋,冲楚翘展示了手上沉甸甸的礼 品盒子:“百年的老山参,冬春两夏穿的绸子,甜嘴的点心,祭神的羊酒花红。这个年我和小姑奶奶就在妹妹你这过了。” 段青舟听了他的话,当即就翻了一个淋漓尽致的白眼——他们小家庭过年,楚宁来凑什么热闹?十分的煞风景。 “楚大人,你放着好好的宅院美酒不要,跑我这小山村来做甚?” 楚翘替他道出了心之所想,她蹙着两条眉毛,很是想不通,楚大人小夫妻新婚燕尔,又是头一个年,不腻腻歪歪卿卿我我的过个肥年,跑她这来发浪,曲扇儿能同意。 楚宁却是没脸没皮的一笑,美其名曰想妹妹了:“莫不是妹子还能嫌我?” 段青舟很不客气的把脑袋一点:“是挺嫌弃的。” 在楚宁之后,来的第二人是秦钰,秦大公子,这让楚翘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换了副脸色,好言好语起来:“秦公子大驾光临,可谓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呀。” 对着楚宁她可以完全不给面子,因为对方是至亲,所以不计较。对着秦钰,楚翘不得不换个脸面,假情假意,嘘寒问暖一番,是必要的。 先是奉了茶 ,上了点心,楚翘向对方拜了年,秦钰也随之一抱拳行礼,笑得温文尔雅:“新春吉祥,一帆风顺。段夫人过年好。” 对方心思不单纯,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么,楚翘为了讨好,对秦钰勉强一笑:“嘻…无事不登三宝殿,秦公子有事请说。” 秦钰微微一笑,嗓音十分的温和,道:“过了年,便开春,咱们之间的事便可提上周章了。” 原是来上门提个醒的,楚翘跟着一笑:“好说好说。” 姓贾的遇上姓贾的,两个假呗,互相话里有话的打过照面,又寒暄一段,秦钰这个年算是拜完,也不再留,坐着马车又回去了。 而楚翘满心满眼盼的人也随后过来——阮小六和小妹,各顶着一头风雪,背着包裹,步履蹒跚的进了屋。 “呦,小六,你这是带着小妹走了几天呐?” 阮娘眼角足笑出几条两条细细的皱纹,一面打趣,一面端来了热水供二人擦拭。 阮小六笑出了一嘴白牙,他绞了一块热毛巾,先是递给小妹擦完头脸,才轮到自个儿使用:“千里宝马是两只脚,干娘,这两匹马都快跑瘫了 。” 楚翘在他脑袋上敲了个板栗:“说正经话!干嘛不套辆车,真以为自个赛过马?你遭殃也就算了,如何好让小妹也跟着吃苦?” 阮小六摸着脑袋,看向小妹,有一点不好意思:“翘姐,来的半路上马车坏了,只能靠走的。小妹,让你和我一同受罪了。” 小妹脸上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黑亮亮的头发衬着一张小脸,她翘嘴一笑:“无碍的,车上那么颠,坐得人屁股疼,真不如用走的。” 楚宁望着两人,不由拐了拐身边的妹妹,调笑道:“呦,果然是新婚夫妻甜如蜜,这还当着人呢如此你疼我爱,羡煞我也呐。” 楚翘笑得眉眼弯弯,状似无害:“若实在眼红,那你也与曲小妹恩爱一番,让众人开开眼界呗,瞧瞧是如何个甜蜜法!” 楚宁虽说没脸没皮,但当着熟人的面,他哪里敢放肆,反倒是曲扇儿,抱着楚宁,对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大口,楚宁百年难得的闹了个大脸红。 贴门神、贴春联、贴年画、门口挂着红灯笼,堂屋燃着熊熊红火,点着红烛,众人围桌而谈,长夜守岁,一派笑语晏晏。 第262章 不对劲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过了春节,又过了元旦,日子一天天的回暖,地头也冒出了绿油油的草苗,算是有了春意。因为郁闷,所以楚翘不开心,不只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就连带儿子玩耍,也是个神情恍惚的模样。 不为别的,只因左思右想,仍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对梅花鹿下如此毒手,要来害她! 一日抓不着凶手,她就得一日提心吊胆。 楚翘单手托着腮,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身边的狗子瞧了,把爪子一搭,脑袋一放,也是个忧愁模样——巧叶不开心,饭也不正经的做,整天丧着张脸,早上熬萝上,晚上炖白菜,喂猪似的打发全家人。 斑点小雀最体贴人,也最是通人性,见楚翘想不开,它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用鸟喙轻啄着对方的脸颊,安慰道:“喳,巧叶,你莫要伤心了。” 红嘴小雀立在楚翘的发顶上,用红艳艳的鸟嘴梳理着羽毛,难得的说了句好话:“喳喳,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总有一日会逮着的。”鸟嘴里吐出象牙,倒是难得,不料红嘴小雀随即又来了一句:“万一等 啊等啊,巧叶你等到胡子眉毛都白了,到时想逮也逮不着喽。” 楚翘觉着红嘴小雀实在是讨打,忍无可忍,挥手就是一巴掌,红嘴小雀当即被打得转了个圈,晕头转向的掉在桌子上,乍着翎毛,眨巴着眼睛,很有那么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斜睨了它一眼,楚翘不客气:“少给我装可爱,你是麻雀还是乌鸦啊,鸟嘴里面吐不出象牙!” 红嘴小雀光是嘴能得瑟,又爱幸灾乐祸,其实胆比老鼠都小,楚翘一凶,它立马拿翅膀捂着尖嘴,缩成一小团,抖得可怜兮兮:“喳喳,巧叶,你又打我!” 楚翘将红嘴小雀捧回了手里,无奈的一摇头:“谁让你是记吃不记打呢?一身的穷毛病,也不兴改。” 狗子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子来,抖抖一身的短毛:“汪,真是跟你们没法过了。” 楚翘嘻嘻一笑,揪住狗子的脖领,把狗子抱进了怀里,拿手搓了鼓囊的狗肚子两把:“想走?没这么容易,帮我看着阿瑾,我去割点肉。哟,你这几天吃什么好的,肚皮这么鼓?” 狗子缩着肚皮,蜷着爪子,把脑袋一撇,鄙夷道:“汪,咱又不是给你看孩子的,肉也没咱 的份,不成不成。” 楚翘笑眯眯的伸出三个指头:“三斤带肉的骨头。” 利益在前,不算白干,狗子这才把脑袋一点:“汪,成交。” 楚翘本来就胸无大志,如今更是与一群动物为伍,眼里越发的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几日她心情不好,顿顿熬萝卜炖白菜,阮娘嘴上不说,心里也吃的够够的了,见她出门割肉,简直乐得要开花。 正巧,出门一个转弯,在檐下楚翘与段青舟迎面撞了个满怀。 楚翘撞着脑门,开始喊疼:“唉哟!” “都当娘亲的人了,走路竟也不看着些,在家中也倒无妨,若是在外面冲撞了旁人又该如何是好?” 段青舟把怀里的妻子放出来,无奈的一摇头,他替对方拉平湖青色的春衫,道:“真是拿你无法,出门小心些,莫要再摔着。” 楚翘摸摸脑门,莞尔一笑,因为有人宠,所以格外的娇纵:“是了是了,全听你的,我出门买些肉去,晚间炖着吃。” 段青舟把头一点,嘱咐道:“走路小心着些,切莫要摔了。” 楚翘在丈夫面前,几乎被宠成了小女孩,小鸡啄米似的一阵点头,她笑得眉眼弯弯,春风满面:“是 了是了,我走了,你回去看着阿瑾罢。” 而段青舟嘴上应承着,人却是目送着妻子离开,等彻底瞧不见背影了,这才转身,他先是去瞧一眼儿子——段瑾睡在摇篮中,一只狗,两只小雀,尽职尽责的看护着。 儿子显然被照顾得很好,段青舟稍稍放下心,回了卧房,掩好门窗,他唤出了最为信赖的影子:“刚才你也听见瞧见了。” 墨衣跪在自家主上面前,神色有些凝重的一点头:“主上,有些事眼见为虚,咱家夫人不一直都这般神神叨叨的么?” 段青舟蹙着两条眉毛,先前他就在窗外,自然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瞧的也真真切切,将手一挥,他揉着眉心,几乎头疼了:“先下去,此事我自有定夺,切记,莫要泄出去。” 墨衣应声而退,屋内只余下他一人,段青舟站起身来,捡起妻子针线箩筐里的一个丑唧唧的荷包,这楚翘与他绣的。 荷包是好荷包,云纹缎子,缀着璎珞绣着萱草,颜色是他最爱的青色。针线歪七扭八,但瞧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段青舟心里一直有疑——这个余巧叶是否还是原本的余巧叶,现如今他敢断定,花非花雾非雾, 余巧叶确确实实换了。 原本的余巧叶风吹树叶还怕打落脑袋,性格怯懦,生性无能,一个不受待见的寻常农女罢了,而不是能与走兽言论,有勇有谋的异人。 反即为妖,只有妖人才能将深山里的梅花鹿引出来,只有妖人才可让飞禽走兽对其百依百顺,称其为王。段青舟觉着自个有点像爱上白娘子的许仙,不过,许家的是条蛇仙,他家的是个甚妖魔,就不得而知了。 段青舟放回了荷包,微微一笑,想起了初遇时的情形。虽说是被瞧了个精光,但身为姑娘家却大大方方,不像寻常女孩一般拘束,更谈不上羞涩。 老实说,段青舟第一眼便对楚翘喜欢的紧。以至于知晓对方是那个万般瞧不上的余巧叶,也依然愿意让她住进段家。 他感觉自己像是聊斋里遇了女鬼狐狸精的书生,怕也认了,死也认了。至于余巧叶到底是鬼是妖,已经不甚在乎,只要是那个与他拜天地入洞房的小姑娘便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依。段青舟想得清楚,即便妻子不是人,儿子也很可能是个半人半妖,他也要一心一意守着她们母子,不离不弃。 第263章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晚饭是寻常人家的饭菜,一碟黄澄澄的炒鸡蛋,加上冬日里盐腌的小萝卜,味厚的土豆炖肉,便是一顿家常便饭饭。 楚翘抱着儿子,一面吃,一面给儿子喂调好的米糊。段瑾已经到了能吃辅食的年纪,楚翘便按着前世的印象,磨了米粉用开水冲熟喂他。同时,她发现丈夫格外的不正常安分,频频向她投来眼神,可谓是一眼三流转。 楚翘顾着儿子,没工夫去理会,只是在心里好奇又不是刚成婚的小夫妻妇,一股子新鲜劲,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夫老妻了,怎地段青舟还尽盯着她瞧。 段青舟则是一个劲的盯着楚翘看,他要瞧瞧妻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变的,是否真如那话本折子上一样的妖仙一般有七十二变的神通。 阮娘也将儿子的小动作瞧在眼中,心说盐缸里长蛆稀奇了!自家老儿子今日怕不是吃错药,大木头开窍了?但她是很高兴的——小夫妻两个甜甜蜜蜜,抱孙有望呐!自家老儿子也是嘴上不要不要的,身体却很诚实嘛。 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楚翘最终忍无可忍,将擦脸 的毛巾扔进盆里,楚翘搡了一把倚在床头,两眼盯着她瞧的段青舟:“快点洗漱,搓一下脖子和耳朵后面。还有,你今日怎么老盯着我?” 段青舟把脸埋在水盆里,没有接话,因为不知道怎么接,于是水盆里咕噜了两声,吹了个水泡出来。 楚翘对着他的脊背又是一巴掌:“学什么小孩子在水里吹咕噜!有话便说!” 段青舟把一张湿漉漉的脸露出来,他从妻子手里接过毛巾,心里有些犹豫不决,嘴上也含含糊糊,道不清楚:“你……究竟是个什么……” 楚翘忍不住看了段青舟一眼,又挖挖耳朵,一脑袋的雾水:“你倒是把话说明白了,我究竟是个什么?我还问你是个甚呢!” 把脑袋一摇,她觉得枕边人真是莫名奇妙极了,好在段青舟再如何也不会害她,楚翘很放心的转身去铺床抖被,而眼见着床铺铺好,枕头也抖软了,段青舟确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来睡了。 楚翘瞪了一眼段青舟,上前去扯住他的袖子,要把人拉到床上去,夫妻两个不睡在一张床上的叫什么话。但对方却是纹丝不动,教她难免大动肝火发脾气:“我说你今日是抽哪门子筋了!爱睡 不睡,不睡拉倒。” 段青舟居高临下的望着楚翘,对方两撇墨眉漆黑,一双清亮亮的眼,仍是个秀美的姑娘模样。他很喜欢她,所以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楚翘听清是彻底气了个七窍生烟:“我能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人,我也是人啊!” 段青舟把头一摇,两手搭在楚翘肩上:“我全看见了,你能与走兽言论,能号令飞禽,你不是余巧叶。” 如此一番回答,令楚翘措不及防,心头也随之咯噔一声,原来他都知晓了,自己那点小秘密,终究是瞒不住的。 “那你认为我是什么,妖魔?还是鬼怪?” 楚翘笑了一笑,眉眼黑沉沉的幽深,一张脸却是异常的白,反而很镇定,她占了余巧叶的身子,不就是借尸还魂,妖魔一个么,反即为妖,故事里白娘子再恩爱,许仙还不是送了她一杯雄黄酒。 讪讪一笑,楚翘道出了事实:“我确实不是余巧叶,我借尸还魂,来自另一个地方,而且回不去了。” “无论你是谁,终究你是我妻。” 一反常态,简直是稀奇了,段青舟很平静的看着楚翘,一双凤眼越发的深沉:“结发为夫妻,恩爱 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依。” 这个回答算是出乎意料,楚翘几乎诧异了,她拿手拍拍段青舟的脸,是个不可思议的模样:“见过胆大的,没见过你这样胆肥的,不怕我是鬼怪活吃了你吗?” 段青舟顺势把脸贴在妻子的手上:“手是热的,我不至于连活生生的人都怕,妖魔鬼怪无稽之谈!大千世界,外域何其多,不足为奇。” 楚翘把眼睛瞪大了,站在原地生出了梦游之感,她还以为她一股脑的说出实情,会让段青舟当妖魔鬼怪剁巴剁巴,切碎了。 段青舟却是把她拉到床边坐下,大手笼住了她的小手,温度在掌心中流转:“你既然不是余巧叶,那你是谁?可否与我讲讲方外之境是如何模样?” 楚翘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又有惊又有喜:惊是段青舟超出她的意料,接受能力非同寻常。喜是段青舟果然对她一心一意,便连妻子不是个人也依旧爱着。 彻底认清了现实,楚翘不打算瞒着段青舟,于是有一说,长篇大论起来:“我名楚翘,是个兽医,如你所见我确实能和小动物们讲话。” 段青舟眨了一下眼,若有所思的笑笑:“楚翘,好名 字,难怪你让我唤你翘翘了。” 若是老实算起来,云阙确确实实是个架空国度,体制世系如前世的古代一般,和古人谈论古今,她还是头一回,拽了被角搭在身上,楚翘把头安安稳稳地枕在丈夫的手臂上:“我生活在,应该说是另一个高度发达的世界,楼下楼上电灯电话,出门飞机火车就是不靠腿走。”她一指天上明朗朗的月亮:“就连月亮上,我们也上过了。” 段青舟很认真的听着,也很认真的问:“那月宫里可有嫦娥仙子?仙子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倾世美貌?” 楚翘望着丈夫,觉着段青舟像是从二十岁变回到十岁,一派的天真无邪,她不由的笑出声来:“月亮上哪有嫦娥?那些故事都是用来骗小孩的!这月亮上呐,既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湖泊大河,人到了上面,如果没有宇航服,可能就没命了。” 她起身子来,两手当做翅膀一样的拍着:“我与你说,太空里和月球上都是没有重力的,人到了那就会飞起来,都不带走路的!直接用飘的!” 段青舟适时的笑了,他听不懂重力,也不明白宇航服,更不知晓电灯电话是为何物,但只要楚翘开心就好。。 第264章 设局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惊蛰。 楚翘不是个肯认输的人,一次不行,便来第二次,总之不能叫那歹人平白得意了去。与天斗自寻死路,与人斗其乐无穷,要欺负到她头上不是这么容易的。 段青舟对于妻子,比以往那是更爱,同时是生出了一点家里藏个小妖精的自豪感,小妖精嘛,自是不怕让人欺负了去的。 与此同时,从村里最有名的长舌妇嘴里传出个消息——这余巧叶要与京城来的大富豪谈生意了,谈好了就要举家搬去京城,过那人上人的富贵日子! 这日,楚翘一件水绿色的长褙子,撑着油纸伞,步伐悠悠地行走在多宝河边上,身边还跟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哥,春雨绵绵,叶绿草嫩,二者走在一块,像一幅赏心悦目的踏春图。 秦钰戴着白玉冠,像往常一样穿着月白的袍子,谈吐温文尔雅,活脱脱的翩翩君子:“段夫人,上京的行程可有安排?” 楚翘单手撑着伞,扭脸冲对方一笑,笑得眉眼弯弯,明媚娇俏,很有几分姿色:“已有安排,待我将眼前的事办完,便可携家上京。” 秦钰看她看得一愣神,直暗道佳人如斯,风光也不过如此,但 面上微微一笑,嘴上也是另一个说法:“那就好,两家如今是鱼和水的关系,切莫因此失彼,得不偿失。” 楚翘又是一笑,笑面虎似的春风满面,笑得很足:“不过还得请秦公子,帮小女子一个小小的忙。” 望着对方,秦钰说不出话来,也拒绝不了。未了,一叹气,心中生出一点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想来,并暗念要是早些遇见这小女子,自己必然是会娶了她的,如何轮到一个乡野村夫? 而后,村里最出名的长舌妇嘴里又出来个消息——这余巧叶可不得了,已经把那京城来的大富商迎进家里去,生意眼瞅着是要谈成! 村民最爱看的便是热闹,丢了只鸡也能说上十天半月,宝河村多带大地方,一时间传得邻里皆知。 余金莲坐在窗前,拨弄着一根支窗的短棍,心里简直是打翻了五味瓶,波涛翻涌着。她不高兴,很不高兴:一个年节不见,余巧叶居然勾搭上了京城来的大富商!还要去京城做那人上人了! 于是余金莲含着一腔熊熊嫉火,大步流星的向着门外走去,坐在窗前织布的老寡妇余氏瞧见姑娘的作派,很是不解,扯着脖子问了一嗓子:“金莲,你去哪儿呀?” 余金莲径直向着大门口走,头 也不回的答道:“天热,我出去散散心!”余氏见状,无奈的摇摇头,不再分神,她把眼睛放在了梭子上,审视着布匹的经纬——她要用机子上的布给女儿赶出一身嫁衣来。 余金莲心中妒火汹涌,再冷的天血也是热的,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听妇人们讲那京城来的大富商如何如何气派,她把脚一跺,索性杀去了段家。 楚翘这时正与秦钰奉茶,茶是去年的毛锋,水却是冬日里埋在梅树下的雪水,一盅茶冲好,端的幽香扑鼻,便是连京城皇商公子出身的秦钰也觉好:“段夫人家这茶滋味既有梅的香,又有茶的甘,回味无穷,十分的美妙。” 一语未完,只听前门中有笑语声,说:“妹妹,我来迟了,也不曾迎接远客!当真是有失礼了。” 只见一个妙龄女子翩然而至,身穿水红绣莲花夹袄,脚踏一双红艳绣鞋,鬓边一条珊瑚长流苏,杏眼细眉,琼鼻薄唇,身量苗条,体格风骚,长得十分体面,是个很有姿色的美貌女子。 秦钰低首品茶,心里却在思忖这女子长得与段夫人有几分相近,开口便唤妹妹,怕不是亲姊妹。但他最是明白言多必失,索性闭了嘴,只顾低头饮茶,暂且不问世事。 余金莲笑容满面 ,眼波盈盈,她先是瞧了一眼落座的秦钰,瞧清对方发上地白玉冠,身上佩着的玉玦,以及玉带钩价值几何后,再将目光转向了楚翘,羡艳的开口:“妹妹,你这阵子过的可真是红火。” 这话是实话,余金莲简直嫉妒起楚翘来了,她有眼力劲,妹妹身上家常的一件长褙子,单料子就是清河县买不着的吴绡,更别提对方手上一对价值连城的玉跳脱。 楚翘淡淡一笑,也倒不慢待了她,执起茶壶,斟了满满一小盏茶水递与余金莲,问:“无事不登三宝殿,姐姐来此做甚?” 余金莲喝了一口茶,也瞧清了秦钰的长相,于是对着大富商抛了个媚眼,调笑道:“雁过不掉毛的小村子来了京城的大人物,只许妹妹一人独享,不许姐姐来瞧上一瞧?” 她这话说的刻薄,又十分的暧昧,楚翘连忙一摆手,解释道:“金莲姐姐你说错了,这秦公子是与我来谈鹿茸生意的,我们之间清白着呢!” “鹿茸?那不是要等今年八月份才有的,这才刚到惊蛰,怕不是早了一点。” 扭着手帕挤出个笑,余金莲眼里简直要恨出火来,还真叫那长舌妇说中了,这余巧叶忙着攀高枝呢!要是让她攀上枝头去了,京城风光无限好, 可真就是人上人呐! “姐姐有所不知,今年鹿茸大贵,谁家都是抢着要,这种事情自然是得先预定好,先到者先得嘛!”楚翘打了个哈哈,然后将话头移到秦钰身上,面孔上的笑意很足:“你瞧秦公子多大方,定金都给了,只要茸一采下来,茸就得往他那送去。” 余金莲转着眼睛珠子一想,开了口:“呦,秦公子还真是大方,不愧是京城来的大富商。诶,妹妹,我听人说这做生意事先付了订金,若是拿不出来,可是要赔钱的呐。” 对方故作关心,楚翘自然是毫不客气,全盘收下,还有意多透露出一些:“那是自然,这做生意就是要讲个信用,不过嘛,既然收了秦公子的订金,我自然是要将货完好无损的送到他手上,否则光是违约金,也足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话至此处,余金莲是喜上眉梢,连带着语气都含了几分喜色:“那妹妹你可要当心着些,否则出了毛病,必是要赔个底掉呐。” 楚翘哪能不知她话里有话,但依旧隔着那层窗户纸,没有撕破:“是了姐姐,劳您提醒,我自会十分小心的。” 秦钰看着姐妹俩人,暗道不过一寻常农户家的姊妹也如此明争暗斗,也难一怪这小女子如此不好招惹了。 第265章 竟然是她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初春的天气,还十分的寒冷,尤其是夜里和清早,楚翘披着衣裳坐在床边,床铺正中央有一张小几——她正在和段青舟博弈一盘棋,黑黑白白的摆满大半祺桌,看着是个不相上下的局势。 楚翘托着下巴,对着灯光冥思苦想,从明面上来看,段青舟与她下了个平手,实则是被丈夫杀了个节节败退,她不由得出个结论:善棋者善谋,对方确确实实是个很有小心眼的人! 段青舟手执着一卷赤壁赋,凤眼微微瞥向妻子,盘算着楚翘的心思,他还在吃醋,吃白日里对方与男子在河岸上独行的飞醋。虽说是与他事先打过商量,但段青舟仍是心里犯酸,所以不肯饶过妻子。 思来想去,楚翘下不过他,于是小女孩似的耍起了赖,挥这手就要去搅棋盘:“不下了,不下了,怎么看我都是个败!” 段青舟忙把棋盘往边上一挪,让楚翘扑个空,他微微摇头,无奈道:“多大的人了,怎地还许耍赖,输了便是输了!” 楚翘撅着嘴,两手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再把下巴往桌子上一放,活脱脱是个撒娇耍赖的 孩子模样:“这博弈棋我是近日才跟你学的,怎么能说是我输了?再则,咱们可约好过,输了的人去洗碗,可我不想洗。” 因为是十分的喜欢,段青舟简直把楚翘当做了女儿宠,妻子一撒娇,他就没辙:“我洗便是,莫要一幅小孩子的行径,传出去了也确实没个大人样子。” 听了对方的允诺,楚翘这才露出个笑模样,然后她纵身一扑,压在了丈夫身上,很快乐的笑道:“你最好,让我亲一个!” 段青舟被她压住,不敢动弹,也不想动弹,只好让妻子亲了,吧唧一大口响响亮亮的亲在脸上,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心满意足,期盼着妻子能再做点什么。 而另一边,余金莲也决定要做点什么了。 余氏揉揉因织布而昏花的眼,想到自己已四十有余,于是发出一声叹:“不服老不行,一整日下来,这横啊竖的,眼睛都绕花了。女儿你来瞧瞧,我这花布织的咋样。” 余金莲只顾摆弄着手里面的纸包,她娘说什么压根没听清就不耐烦的唬了回去:“你瞧着成就行,别问我!我想事呢!” 对于大女儿,那千错万错也是好的,余氏不以为然,反而赔了个笑:“行行 行,娘要再加把力,把你的嫁衣裁出来,再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我这辈子算是美满了。” 亲娘的话那是听过就算,余金莲没往心里放,也不会往心里放,斜晲一眼自家老娘,她暗暗在心中想还嫁人呢,新郎官都没个着落! 余金莲想起了白日里见过的大富商,光是身上的那一套玉饰就足够寻常人家吃上半辈子了。 对方不但年纪轻,又有钱,还仪表堂堂,这倒是个好女婿。就是不晓得他是怎么个想法,愿不愿意娶她——大富商光顾着低头喝茶,她抛的媚眼全成了白话。 说来也真是气,怎地余巧叶这个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平白竟勾搭些好人物! 越想越气,牙根都恨的痒痒,余金莲将手里的纸包揣进怀里,披了件能兜住头脸的大斗篷,就要出门去。 余氏见了,忙拦住人问:“大半夜的,外头黑漆麻咕咚,你这是要去哪!” 余金莲并不肯受余氏管教,把亲娘往身后一推:“娘,你少管我,我自有我的打算!” 余氏急了,拉着女儿不肯让她走:“你有什么打算,倒是和娘说一声啊!” 余金莲巴掌窜成了拳头,五根涂了寇丹的手指甲片鲜艳夺目, 活似鬼魅:“我就是瞧不惯她,凭什么她过得比我好,她不是要上京城过人上人的好日子么?我让她赔个底掉,彻底翻不了身!” 还未待余氏反应过来,余金莲一头扎进了夜色当中,夜色迷茫,人影黑漆漆的,已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狗子趴在草窝里,眼皮来回的打架,是个要睡不睡的瞌睡模样,困得够可以。 三只傻狼和它并排而趴,倒是神采奕奕,十分的有精神,眼睛幽幽的放着绿光——他们在山里混惯了,越是到了睡觉的时段越是不困。 “嗷,狗子你困了吧?” 老大黑狼给了身旁抬不起眼皮的狗子一爪子,神情相当不屑:“天都没亮,睡什么睡!” 狗子当即翻它个白眼:“汪,你懂个什么,巧叶说了,早睡早起才能活得久,你们这种熬夜法迟早要完玩!” 老二灰狼拿脑袋拱拱狗子,摇着尾巴道:“嗷嗷,大哥说的是,狗子你别睡了!” 老三白狼却是竖起了耳朵:“嗷呜,闭嘴,有人来了!快趴好!” 此话一出,三狼一狗立马没了声响,趴在草丛里通通竖起了耳朵,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前方。 余金莲说笨不笨,很小心的没有点灯,一路跌 跌撞撞的走到段家,因为没有点灯,所以走的很辛苦,以至于行至鹿圈,斗篷都被扯烂了。 掂起斗篷瞧了瞧,余金莲很心疼,这可是镶了雪狐毛的斗蓬,还是花了十两银子才做得的,被野草树杈勾出如此大一个洞,如何不心疼? 好在已到了段家,倒不是很可惜,余金莲掂着斗篷,向着鹿儿而去,一回生二回熟,她轻手轻脚的就摸到了食槽边,从衣襟里掏出先前的纸包,扭头四下瞧了瞧,见野旷无人,余金莲毫不犹豫的就倒进了树桩做成的食槽里,怕那断肠草不起药效,她还拿手在豆料里拌了拌,瞧着均匀了,这才收回去。 余金莲得意的笑笑,眉梢眼角扬了起来:“哼,断肠草可是剧毒无比,人吃了都要死,莫提这梅花鹿!看你鹿都死完了,拿什么产鹿茸,拿什么交货,拿什么去京城!” 拍拍手,余金莲用斗篷将头脸遮住,自以为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便要静悄悄的回去。 哪知,一声犬吠,暗地里冲出四个黑影,八只绿油油的眼睛全投向了她——余金莲顿时花容失色,她怕人听不见,赶不来救她,于是扯高了嗓音:“啊,有狼有狼!快来人救命啊!” 第266章 跟我斗你还嫩着!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屋内,段青舟和楚翘两人滚在床上嘻嘻哈哈,越厮闹越亲热,越亲热越黏糊,冷不丁听了犬吠惊呼,算是扰了好兴致。 楚翘说停就停,当即麻溜的起身披衣,脸上浮了笑意——她要出去瞧瞧,到底是谁没安好心。 段青舟半坐在床头,也跟着起来了,但心里满不是滋味——好好的一桩美事被打搅,他要出去瞧瞧到底是谁没安好心! 一出门,楚翘便与被狗撵得花容失色的余金莲打了照面,场面堪称尴尬。 见了主,狗子摇头晃脑的来找楚翘邀功,狗脑袋直往楚翘手心里蹭,眯着眼睛,嘴角翘着,像人一样在笑,是个开心模样:“汪,巧叶,咱瞧清楚了,就是这个坏女人下的黑手!那整整的一包药面啊,忒歹毒了!这回好,可叫咱逮着了!” 三只傻狼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它们可是出了力的!少不得也得弄两条鱼尝尝,巧叶可不能光记这只傻狗的好。 楚翘没理会这些动物,她一双眼睛转向了余金莲,似笑非笑起来,有一点渗人的意思:“好姐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上我这来……” 余金莲被几只狗坏了好事,气得几乎 要发狂,但凡打狗也要看主人面,发作不得,余巧叶又不咸不淡的甩下话来,她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打哈哈:“没,没什么,晚间吃多了积食,半夜睡不着觉,出来走走罢了。” 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楚翘在心头一笑,故作了惊讶,状似天真无邪,又问:“诶,你这手里拿的是什么?” 手里拿的是什么?自然是装药的纸包。不待余金莲反应,楚翘先发制人,一把夺下对方手里的东西,装模作样的闻了闻,然后脸色大惊:“断肠草,杀人于无形,这可是毒药啊,姐姐你好狠的心哦,居然要拿这个来毒杀妹妹!” 余金莲哪料到对方能张口就扯到谋害人命上,她这回是真的花容失色了——毒害亲妹与毒牲畜完全是两码事,由不得她不慌:“妹妹,你莫要瞎说,因为我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姊妹,一母同胞,我干嘛要毒害你!” 段青舟在旁冷冷一笑:“这就无人知晓了。” 随后楚翘踮起脚叫起了人:“楚大人!楚大人!要出命案了,您快出来瞧瞧!” 话落此处,屋内居然黑压压的出来一队人马,个个身佩腰刀,披甲革带,正是衙门里的捕快。而为首者,乌衣缎袍,面若冠玉,清 河县七品县令是也。 楚宁将平日里的官架子尽数摆了出来,义正言辞,很有几分肃穆端庄的意思,正儿八经的是个人物:“呔,肥了你的熊心豹子胆,本官在此,也敢谋财害命,非叫你知道知道这官威浩荡!天理昭昭!” 余金莲因为识得此人,又被逮了个正着,还扣上一顶大帽子,所以骇得魂飞魄散,转身便要逃,可那些个捕头个个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就连那江洋大盗也能绳之以法,何谈区区余金莲,没等她跑出三丈之外,就被一个擒拿手扣在了地上。 楚宁走上前去,冲楚翘挤眉弄眼的笑了一下,啧着嘴道:“哟嗬,你还敢跑,我这就是如来佛的五指山!你跑得出去吗?来人啊,把这不识好歹的刁民给我连夜押到县大牢里面去,连本官的妹妹都敢毒害!壮了她的熊心豹子胆!” 捕头们听到命令,已顾不得余金莲是个貌美如花,娇滴滴的大姑娘,当即反拧了两个膀子,拿绳子一捆,扔到了板车上,托牛载猪般,拉着就走。 楚宁屁颠颠的跑向自家妹妹,很殷勤的捶着楚翘的两个肩膀:“妹妹妹妹,你瞧哥哥这事办的好不好?是不是给你长脸了!真是旺了她的熊心豹子胆,连咱亲妹妹都敢 欺负,看哥哥不收拾死他!” 楚翘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楚宁是她埋下的伏兵,因为料定晚上会有人来捣乱,所以事先准备了一手。 至于余金莲,敢下毒手,那就得防着别人玩阴的,真以为自己是这么容易就能对付的,记吃不记打,活该! 阴森森的大牢黑狱,这才是她的归宿。 楚翘扑闪着一弯笑眼,向楚宁递过一提灯笼:“得了,都散了吧,改日我请大家饮酒。楚大人你也是,夜路天黑,多提一盏灯。” “不嘛不嘛,好妹妹,今晚上就让哥哥留下来陪你吧!” 楚宁是个很不情愿的模样,脸都皱成了一团,好容易见了妹妹,妹妹反倒把他赶回去,这叫什么个事嘛! 段青舟上前搂住妻子,斜了一眼楚宁:“快滚,可是讨打?” 楚宁唬了一跳,碍于对方威势,他委委屈屈的投降了,不得不滚,而等不相干的人走干净了,段青舟搂住妻子,一双凤眼微微含笑,问道:“你是如何会料到今夜会有人来?” 楚翘也报之一笑,笑得眉眼弯弯,明艳动人:“你想知道啊?这倒也不难猜!余金莲这人让余氏宠坏了,最见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嫉妒心太盛。本来我也想不到是她,可她一听 我能发财,并要借此做那京城的人上人,眼珠子都直了,恨不得把我活嚼。于是我将计就计,想诈一诈她,结果还真是请君入瓮。” 段青舟听罢,眼中的笑意更甚,善棋者善谋,想来这些日子的博弈棋没白下,看来即便到了京城的龙潭虎穴,妻子也不会吃亏了去。 而楚翘见丈夫露了笑模样,心中生出了一点小得意,话头也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扬着眉毛,眉飞色舞的说:“当我傻呀,能什么都告诉她?我这姐姐说笨不笨,说聪明也不聪明,整个一没馅的汤圆白玩!凭着她,没她老娘在背后指点,准成不了事!余金莲想要跟我斗,还嫩着呢。” 说着,楚翘揉揉腿边的一狗三傻狼,扭脸对着丈夫喜眉笑眼的道:“当然,它们四个也得记上一笔功!要没它们帮忙,余金莲能这般轻易给逮着吗!” 狗子跟人混久了,也染上了几分人性,冷不丁受了楚翘的夸奖,两个眼睛一眯,嘴角翘着,露出个开心模样来:“汪,光嘴上说说啊?少说也得给咱来三斤肉骨头!” 三只傻狼见狗子邀功,楚翘的也有论功行赏的意思,生怕了落后,一股脑的围了过来:“嗷呜,咱们不要骨头,要鱼,活蹦乱跳的鲜鱼!” 第267章 余氏求情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而第二日一早,楚翘瞧见了余金莲的娘于寡妇,也是余巧叶的娘——余氏等着屋外,满面焦急,坐立不安。 阮娘收拾着碗筷,开了口:“巧叶,你要不出去瞧瞧,再如何,那也是你亲娘。” 楚翘拿着抹布,仔细的擦着桌子,余氏是余巧叶的亲娘,她是楚翘,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余巧叶。 未了,擦完桌子,楚翘端着一盏茶送去给余氏,想要听听余氏一大早的便来段家这候着,是要做什么? 对于余氏,楚翘着实是谈不上喜欢,因为不喜,所以连带着言语之中亦是一股淡淡的疏离:“娘,外头太阳大,给你送茶水,有事进屋里再说。” 余氏心急如焚之下,听不出来疏离,也顾不上女儿的这一份心意,她拿两手抓了楚翘的手,焦急道:“巧叶,你救救你姐吧!” 楚翘望着对方满脸都是心力交瘁贤良淑德,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她开口说道:“姐姐要来毒杀我,又人赃并获,还是那些个官兵亲自动的手,不是我不救,是我实在没法子!” 余氏两只手抓的更紧了,急得几乎落泪:“那你就快上县衙找 官老爷们解释清楚,金莲哪像是个能杀人的!” 楚翘没说话了,她不动声色的暗念:都到了这地步,余氏还来为余金开脱,难不余巧叶的命就不值钱吗?余金莲哪里像个能杀人的?等正儿八经的杀了人,那时才能知晓她的本事。 淡淡将余氏一双满是茧子的手扫开,楚翘冷笑出声:“余金莲能不能杀人我不晓得,但她手里的断肠草,我是晓得很!不消多的,人吃下去二钱就得一命呜呼蹬腿见阎王。” 许是因为羞愧,余氏目光避开了楚翘,嘴上却是不停歇,她嘟嘟囔囔的说道:“又没闹出人命来,用钱去赎你姐姐呗。那些个当官的老爷最爱白花花的银子,看在钱的面上,一准会放人!” 拿她去贴补大女儿,余氏也倒是敢说,楚翘又是一笑,笑的轻描淡写:“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树上叶子变的,凭甚叫我去送?” 余氏怔了一下:“你什么意思?那可是你的亲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楚翘想了又想,末了勾着面前垂下的细碎鬓发,笑微微的向对方摊牌:“你们又何时拿我当过亲姊妹,亲女儿?血浓于水,不过是个笑话。若是余 金莲眼里有我这个小妹,何至于下如此毒手?” 抬眼望着余氏,楚翘又道:“我晓得余金莲并不是对我下手,那一包断肠草是要用在我养的鹿儿身上的,官兵衙役也是我请回来的。” 娘不爱女不顺,母子情分淡薄,余氏对于楚翘向来是漠视于无,如今听清心肝宝贝肉的大女儿居然是让没爹的二女儿给算计,平白遭了一场牢狱之灾,顿时怒不可遏,伸着手就要来打人:“好你个烂心肝的玩意,竟然勾结贼官陷害你大姐!” 楚翘接手接住了余氏的巴掌,接得稳稳当当,滴水不漏:“你以为你在作贱谁呢?我与余金莲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要怪就怪你大女儿没安好心,一心要把我往绝路上逼!旁人心狠手辣,你倒是将你的姑娘调教好了啊!” 狠狠的甩开余氏的手,楚翘一挑眉毛:“撒泼我比不上你,但你要再敢动我一根寒毛,休怪我不客气。余金莲蹲大牢,蹲到白头白发也不过百十两银子!” 她撂下狠话,余氏心疼女儿,果真不敢再动手,这时候算是彻底没了主意,她只得放下身段,软下嗓子,求助于有钱有势的二女儿:“巧叶,念在娘生你养你一场的份上,你开个 价码,把你姐姐给弄出来。你要是不帮我,我今天就一脖子吊死在段家门前!” 余氏视余金莲为一生心血,大女儿那是她的宝贝心肝肉,姑娘掏他的心肝脾肺肉她都能心甘情愿的让她掏。如今女儿冷不防蹲了大牢,她能托的关系都托了,但县衙里传出话来,女儿得罪的是县太爷,一般人还真要不到这个面子。她舍不得让宝贝女儿受蹲大牢这个苦,所以只能以死相逼,逼二女儿怎样把金莲送进牢里,就怎样送回来。 对方是真有一脖子吊死在这的架势,楚翘没言语,心里认为自己也算倒霉催的,很不想让段家惹上晦气,闹出人命也非她所想,于是微笑着看她:“要让余金莲出来,也倒好说得很,但你应我一件事。” 余氏是个精明人,从不打没水的仗,可这一回软肋结结实实的被掐住脖子,纵使有百般的聪明计谋,也只能瞪眼干看,听人摆布:“你说,应你就是!” 楚翘抬手掸着衣袖,笑得满面春风:“带着余金莲有多远走多远,莫要让我再见着,否则……想来你们娘俩加在一块蹲大牢,是十分的有趣。” 她怎就没看出这小蹄子是个阴狠角色,余氏差点没恨出血来, 把牙一咬,她应了下来——不应不行,对方是打定了心思要给自个儿清路! 楚翘这回算是明白了,余金莲一万个眼珠子瞧她不顺,巴不得她混的叫花都不如。有一就有二,保不齐还有下回,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娘俩卷铺盖滚蛋,她也好安安心心的上京做皇商,顺带帮自家丈夫欺负人回去。 “我应了你的条件,那你啥时候把金莲带出来?” 余氏此时堪称忍无可忍,从刨食了大半辈子的家园卷铺盖走人,她茫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该往哪走?上哪讨生活去?靠什么吃饭?心里一连串的问,让她心烦意乱。 楚翘又是一笑,笑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活脱脱是头狡猾的小兽:“我既说了,自然会做到,你且在家中等着,保管夜里三更一到,大姐就会平安归家。” 余氏心里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恨不得登时歇斯底里的发作一番,但她比女儿有分寸,知晓脸皮什么时候该撕,什么时候不该撕,于是乎一口恶气咽了下去:“哼,我等着!若是到时人不来,保管明天一早段家门前吊着我的尸首!” 楚翘拿手背拍着手心,很嫌弃的一撇嘴——余氏为她这宝贝姑娘是真不愿活了。 第268章 气伤余金莲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大牢幽暗阴森,隐隐还有水声传来。可见府衙对此并不是十分的重视,清河县本是个穷僻的地点,百姓也是一木二愣三呆,没几个敢闹事的,牢房常常是十室九空,于是县官们表面工作也懒得去做,将修茸牢狱的银子也给省了下来。 楚翘站在大牢门口,只觉这里面湿气逼人,于是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手里的一盏灯笼也是昏暗的不起用。 楚宁在她身边打着哈欠,是个困得睁不开眼的模样:“我说妹妹,大半夜的来找哥哥,何不在我家睡饱了觉,再来这晦气的地方?” 楚翘微微一笑,并不肯正面回答:“大人就莫要多问了,我自有我的理由。” 楚宁很知趣的闭了嘴,妹妹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女人,他向来是插不上话的,好在这样的人是他亲妹,女孩子就是该有主意些。 将人领到余金莲的牢房门外,楚宁将钥匙放在楚翘的手里,又打了个哈欠,困的眼泪都下来了:“得,妹妹,你自个看着办吧,我先到衙门里眯一会,你办完了事再来找我。”他揉着眼皮按着原路返回,倒是一点不好奇妹妹要做甚。 楚翘笑了一下,揭开自己的斗篷:“ 余金莲,我来看你了。” 轻敲一下狱门,随即楚翘与余金莲对上了眼,一双是笑的眉眼弯弯,一双是恨得目眦尽裂。 “余巧叶,你来做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你个恶毒的坏女人!” 余金莲不满道,是真心实意的在咒眼前这个害她身陷牢狱的女人,同时一股自卑感也浮上心头——她近来受了左邻右舍的诸多关照,一张娇美容颜算是被彻底摧残,失了娇花嫩颜,在对上光彩照人的余巧叶,余金莲挪着身子想要躲开。 楚翘听了她的话,不由在心中腹诽:恶毒的坏女人?啧啧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明明是你先下毒手,技不如人,反倒怪起她来了。 无奈的摇头一笑,楚翘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透过柱子递过去:“你先吃,吃饱了我送你回家。” 余金莲在牢中几日水米未沾牙,已是饥肠辘辘,但此刻却泛起了疑心病,她怕死对头下黑手,用自己的法子,在饭食里下毒药。 ???尽管肚肠空空,余金莲还是对着楚翘耍了横,一翻手就将食盒泼的遍地,可谓是烈性十足:“小蹄子,拿开!想要毒死我,可没门!你的东西我死也不碰!” 楚翘一耸肩头,反正饿肚子又不是她 ,她也犯不着心疼对方,同时起了点坏心思出来,想要气一气余金莲:“诶呀,你居然不上当!我可就是要毒死你呐!” 余金莲冷哼出声:“小蹄子,你想谋害我性命还早着呢!”同时她得意一笑,伸手就抓住楚翘的腕子,嗓音拔高了八度,扯着嗓子对着狱门外就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贱人要谋害我的性命啊!我把她给抓住了,快来人啊!” 云阙律法严明,谋害人命,大可诛九族,小也得一命抵一命,她想借此让楚翘栽在她手里,重新翻盘。 可不知怎么回事,喊叫了半日,往日里来得十分勤快的狱头却是一个不见,这让余金莲不由又生出了疑惑,啐骂这些中看不中用的银枪头多半又是喝酒喝死过去了!但她不甘心,依旧扯着嗓子拼命大喊大叫来人。 楚翘听得耳朵生疼,于是甩开了余金莲,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她隔着一层狱门,对于姊妹微微一笑:“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任凭你怎么叫喊也是无用的。” 余金莲不理会,还是大喊大叫,被她吵得头疼,楚翘也只好摊了牌:“这清河县县令可是我哥哥,整个县大衙都是我的人,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一个人来的。” 此话一出,余金莲闭了嘴,倒 是不叫了,她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即换成蔑视,然后咯咯大笑起来:“我说你是得了失心疯吧,这官老爷是你哥哥?那我岂不是县老爷他老娘!” 楚翘不怒不喜,轻描淡写的一解斗蓬:“我没说是亲生的,干的。楚大人待我可比亲生的妹子还要好,不然堂堂朝廷命官,我一介布衣,就算再有钱,人家也未必肯赏我这个脸面。” 余金莲听闻此言,登时想起了前个晚上那富贵官老爷一口一个妹妹来着——敢情人段家儿子讨县令的妹子做正室,而这县令妹子就是余巧叶呐! 她脸都气青了,余巧叶这蹄子不声不响的就攀上了高枝,还瞒得这般滴水不漏!真是可恨! 楚翘将斗篷叠得整整齐齐搭在臂上,也不看余金莲,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真当我傻呢,关乎命脉的事我岂能告诉你?不过是算准了,就等着你上钩啊。余金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兵法有云,请君入瓮,你这叫做自投罗网。” 余金莲明白她所指,脸色又青了几分,几乎难看起来:“你是故意在我面前灌迷魂汤,是存心的啊!” 楚翘眼睛里闪出两道黠慧光芒,她不置可否的一点头,没反驳:“我事先猜到是你,可这捉奸成双,抓贼拿赃,我不急着拆 穿,就是等着你露马脚,好揪你的尾巴!” 事实竟是这般的打击,余金莲脸色是越发的难看了,全身发颤,突然间喉头微甜,吐了口腻腻的血出来,俨然是被气到了极致。 楚翘看在眼中,嘴上却是不说,只暗中腹诽:古有武乡侯骂死王朗,今有她楚翘气伤余金莲!原以为诸葛亮气死周瑜只是个笑话,哪成想还真能把人气吐血。 余金莲伸出手来,颤颤巍巍的指着楚翘:“你你给我等着,这笔账我要不跟你算,我就不叫余金莲……”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怒火攻心,晕死了过去。 楚翘一耸肩头,拿出钥匙麻溜的打开牢门,好在对方晕得不省人事,半拖半拽,一阵拖拉,总算将于余金莲给拖到了门外。 “诶,妹妹,你怎把这祸害给放出来了?” 楚宁揉着眼皮,冷不丁瞧见余金莲,顿时一蹦三跳四挪,躲得远远的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算是真怕了这余金莲,更何况家里还有个难伺候的小姑奶奶。若要生出点事端,挨鞭子,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 楚翘将斗篷重新披好,她望了一眼余金莲,打了个哈欠:“这是我与余氏商量好的,楚大人麻烦您给套辆马车,再给我找个马夫,我这就要回去了。” 第269章 筹谋出路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余金莲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老寡妇余氏,再一眼发现自个回了家,她一跟头爬起来,嗓子眼一甜又吐出口血。 一直守在宝贝闺女床头的余氏见了红艳艳的一大口血,吓的简直五佛出世,三佛升天,连忙扶住女儿,慌里慌张的问:“金莲啊,你这是咋了?咋还吐血了!” 余金莲本无大碍,只是一口淤血卡在嗓子里,胸闷气短,吐出来便算完事,她摆摆手:“娘,我好着呢,没事!” 几乎是从牙根里咬着挤出来的,余金莲记起了在大牢里余巧叶是如何羞辱她的,所以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女儿无恙,余氏这才长舒一口气:“可把娘吓死了,儿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娘怎么活!” “娘,我是怎么出大牢的?你去求的谁帮忙啊。” 余金莲抓着被角靠在床头,又环视一眼屋内,生出了些许感慨,阴森森的大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左邻右舍又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个顶个的害怕。在大牢里水米不进,短短两日她便瘦脱了相,如今回到自己的小窝,又有亲娘在旁伺候,真是有如天堂。 知道自家和余巧叶有仇,余氏略微思忖了一下,闭了嘴,没敢接话,只低头用汤匙调着碗鸡汤:“刚杀的老母鸡现炖的,女儿你喝了将养将养身子。” 余金莲几日水米未沾牙,是真的饥肠辘辘,接过碗匙她头也不抬的喝了个干净,这才喘出口气:“娘,再给我来一碗,我还饿。” 余氏闻言,麻溜溜的又端一碗来,双手捧着奉到女儿面前,一腔殷殷母爱,尽付于汤中。 未了,余金莲一连喝了三碗汤,这才摸着肚皮喊饱,同时提起精神,来了兴致:“娘,到底是谁把我救出来的?可是前些日子我找的相好?” 女儿一双水润的杏眼直盯着自己,是个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模样,余氏瞒不下去,只得实话实说:“是……是,余巧叶……把你放出来的。” 晴空霹雳,余金莲犹如受了霜打,冰冻,一时竟是无语哽涩,她怎么也想不到,把她放出来的竟然是余巧叶! 余金莲最爱脸面,这无疑是照着她的脸来了一记耳,打得响响亮亮的,又疼又羞,但她低着脑袋想了一下,觉得这事情不应该这般简单:“娘,你答应小蹄子什么了?” 事情败露,余巧叶跟她成了死对头 ,又扒上了县太爷这根大树,巴不得踩死她,如何会轻易放过? 余氏顿了一下,也有点羞,于是低声嘟囔道:“她让咱们娘俩卷铺盖走人,走的越远越好,省得给她添堵。” 敢情是叫咱背井离乡?余金莲下巴都气歪了,指着亲娘的鼻子就骂:“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咱们卷铺盖走人?两个妇道人家能走哪去?到哪去谋生活?” 她是真气,气自个亲娘没本事,也气轻轻易易的就败在余巧叶手上,现如今都要被撵出,自打生下来就住着的地界了! 余氏皱了眉头,但是不生气,女儿是自个的心头肉,她舍不得怪,同时心里也有个问题,好生生的,宝贝姑娘怎么会教人抓进大牢里去,于是乎开了口:“女儿啊,你到那天夜里到底是去做甚,怎会叫余巧叶给揪住把柄,陷害进大牢里去了?” 抽着两条又细又长的柳眉,因为对着娘老子是无需瞻前顾后,所以余金莲有一说一,讲了个清清明白,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余氏拿巴掌一拍大腿,也记恨上楚翘了,肿泡眼里一闪一闪的亮着凶光:“哪有这个说法,打发出去的女儿不帮衬着娘家,反倒还要害大姐坐牢!胳膊肘往 外拐的下贱东西,照我说,你就该把那包药撒给段家人享用,毒什么梅花鹿。” 娘说的是,余金莲很认同的一点头,在自家亲娘的言传身教下,她早已分不清何对何错:“就是,真便宜她们一家子了!娘,我跟你说个事,那蹄子也不晓得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竟然爬上了县太爷这根大树。去年这段家儿子不是说要讨县令妹子当正头嘛,你猜怎么着,那官老爷居然认了余巧叶当干妹妹!段青舟娶她,可不就是讨了县令妹子么。” 余氏一听,登时一口气没接上来,寻常人家八辈子结交不上的官老爷居然认了二女儿当妹子,自个大女儿费尽心思的投怀送抱反倒被赶出去,这叫什么个理儿,余氏心头不岔,当即就破口大骂,恨不得二女儿明早上起来一喝口水噎死! 骂归骂,气归气,娘俩嘴上过完瘾,还是得服于现实——余巧叶抱了县太爷的粗腿,官大压死人,她们再没胆子找碴。 “娘,这下可好,咱们以后的出路都不晓得该往哪找了!” 因为无法可想,余金莲发起了牢骚,她这一家除了大伯这么个还算得亲戚的亲戚,其余是半个连理没有,想要投亲靠友都没办法 。 余氏阴沉着一张刀条脸,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似乎是做了甚重大决定一般,她神色郑重的道:“咱们上京城。” 余金莲把两个眼睛珠子瞪得忒大:“上京城做甚?那皇城地砖都是金子铺的,城门牌子掉下来都能砸死个当官的,米如珠贵,咱们这点家底了,不等着睡大街,伸手要饭吗!你要去你自个去,我不凑这热闹!” 余氏瞪她一眼:“你娘我从不打没水的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余巧叶的爹是个富贵官老爷么?” 母子连心,余金莲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余氏所想:“咋,要去投奔你老情人?娘,你不是说那挨千刀的提了裤子不认人,撒腿就跑了么?上哪找去啊。” 女儿言语不甚尊重,似是在调笑,换了旁人余氏一谁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打的他哭爹找娘,但这是心肝肉,余氏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当回事:“你当你娘是个傻的,我不会托人打听么?这巧叶的爹啊,在京城是有名的名门望族,咱们娘俩过去了,一准也是人上人。” 自家亲娘款款而谈,一通长篇大论,望着她眼里的闪光,余金莲不禁联想到了千里之外的京都繁华。 第270章 刘万金的幸福生活 合欢叶堕梧桐秋,鸳鸯背飞水分流。少年使我忽相弃。?雌号雄鸣夜悠悠。夜长月没虫切切,冷风入房灯焰灭。 春分。 撵走了许氏,生生丢了儿子,气死了老娘,事情并不如原样进行,并不如他想象中的一般美满。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刘万金的生活并不好过。 冷风萧瑟,刘万金缩在墙根,正在用哆哆嗦嗦的手卷一管旱烟,活脱脱乡下老农的模样,彻底成了他往日最瞧不起的泥腿子,冬日的太阳烤的身上,倒是一如既往的舒服。 屋子里的女人在喋喋不休的咒骂,锅碗瓢盆砸得乒乓作响,杜氏还在为要到手就飞了的金子生气,一生气,全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说你还有心思这烤太阳做什么,刘万金,家里的地锄了吗,烧的柴火够了吗,水缸里的水有吗,凡事都要靠老娘来操心,你就光吃干饭么?那我嫁你做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好吃好喝没混着,反倒要为你劳心劳力!我呸!” 杜氏叉着腰,她本就是个小个子,生了气,更是张牙舞爪的骂出一长串,连气都不带大喘的。 刘万金挨了骂,只是 一味的低着头抽烟,他倒是不生气,就算生气也不敢拿到表面上——家里的女人不好惹,更惹不起。 不知怎么回事,自从金子没了,杜氏像是知道从刘万金身上榨不出油水一般,言语是一日比一日难听,气焰是一日比一日嚣张。 对方金骂不还口,她自然欺负的更变本加厉:“我说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着?没听见吗!赶紧起来去挑水砍柴,别在这呆愣着,装什么呆头鹅,这个家容不下你吃闲饭!” 说着,杜氏一把就向刘万金搡去,刘万金没防备,挨了个正着,顿时四仰八叉,栽成了个王八,蹭一身的灰。 就在这时,昨个儿在外边花天酒地的宝官也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和胭脂香,杜氏有前车之鉴,眨眼就瞧出儿子去了什么鬼地方,顿时怒不可遏,将矛头从丈夫转到儿子身上:“我说你老大个人了,能不能给我省点心!成天往家里拿钱去养姐们,你爹是个只会吃干饭的大老爷,你老娘这点钱是好挣的?信不信我撕吧撕吧嚼了你!” 宝官对于他娘是一如既往的蹬鼻子上脸,打出个酒嗝,笑嘻嘻的就贴了个圆脸:“娘,你说啥呢,我昨晚跟着哥们在 外面谈生意咧!桌子上离不开酒,就多喝了两杯,没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 杜氏一指头怼在儿子脑门上:“一身的脂粉气红嘴印,我中了你的邪才会信。你那些狐朋狗友又是啥好玩意?不哄你往家里拿钱花销就算不错了!” 结结实实的被拆了个穿,宝官瞒不过自家亲娘,索性也不再打圆乎话,把脸一板,像个地痞流氓似的颠着腿:“你也快别说我了,你要有本事,倒是拿钱讨个媳妇回来!我保管收心,一门劲的挣钱养家。” 不说还好,越说越气,杜氏火一下上了头,又把腰给插上了:“你放你娘的屁,前儿我不是托薛媒婆给你说村头老东家的二闺女,你咋给推了?活生生一个大姑娘,又能干又会操持,嫁你还委屈了呢!” 宝官把嘴一撇,嫌弃道:“乡下丫头土里土气,我哪能瞧上?我要找也得找个像金莲妹子那样漂亮的才成。”说着,一双小眼睛转向了对门的屋子,哪料,话说出来没多久,脑袋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杜氏气得瞪眼睛皱鼻子,当下就给了儿子脑袋上一巴掌:“你想得到挺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那余金莲又是个什么好 货,活脱脱就是狐狸精变的,见了男人就倒贴,我呸!再说,人家娘俩把小包袱一卷,锁头一挂就走了个无影无踪,指不定上哪家过好日子去,你就干瞪眼望着吧。” 杜氏翻了个白眼,又是嫉妒又是嫌弃:她忌妒余氏教出一个好闺女能带着她享福,哪像自家儿子,光顾着吃嘴,旁人是一个不想。却嫌弃余金莲挣的钱不干净,哪比得上咱一清二白,堂堂亮亮的做派。 宝官抱着两手,是十分的不耐烦:“有你这般数落儿子吗?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我这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不过是吃吃酒耍耍钱,玩玩罢了。你要是嘴上闲着,你数落老头去啊,拿我出啥气!” 儿子的是自个的,再错也不能把他塞回去了事,算是前辈子欠他,这辈子来讨债的。杜氏对儿子没办法,也相当的无奈,于是又将白眼翻给了刘万金:“你也真是的,没本事不说,就连力气也卖不动,以为自己还是那云州城里的大老爷?可拉倒吧,这住的房子还是人余氏娘俩施舍的!快别磨蹭了,拿上镰刀斧头,上山砍一背篓柴回来,砍不回来不准吃夕食!” 斩钉截铁的下了令,刘万金心里炸 开了锅,人却是不得不从,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裳的灰,他沉着一张脸,拿了家伙事儿,出门径直往外去——杜氏如今把持着一家老小的生活,是很说的出做得到的,柴真要赶不回来,他这晚饭也估计甭吃了,所以得抓得紧。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想起了母金刚余氏,从前有这婆娘在家,家里活计哪轮得着他做?每日起来一睁开眼,水缸就是满着的,柴堆就是叠的,他只消伸手穿衣,张嘴吃饭。 又叹了一声,刘万金想起了自家老娘,娘要活着的时候,抠是抠了点,总不至于让他半勒着肚皮过日子,顿顿清粥寡水加半个窝头。 再叹一声,刘万金念起了自家大傻子刘顶柱,儿子再傻也是心疼爹的,有啥重活,支会一声他立马来做,绝无二话,哪像这活蹦乱跳的宝官,日日喝酒耍钱,日子也不全然正经的过,指望着他给自个养老,还不如指望打发出去的闺女。 罢罢罢,这一切都是自个造的孽。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不管是甜是苦,还得他来尝!逃不脱的,也没法逃。 刘万金抖了一下背上的背篓,脚步加得更快,他还指着那一顿半稠不稀的晚饭咧。 第271章 集中矛盾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刘万金还是蹲在了自家的墙角旮旯,面前一碟花生米,一壶小酒,原本热热闹闹的小院,如今只有一户人家住,比往常来说清静许多,也冷清了许多,尤其是在屋里婆娘的叫骂声之中,更显得孤寂。 柔情蜜语没了,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杜氏对自己变了,或者说是打一开始杜氏就没揣着一颗真心,纯粹是为了钱来的。 杜氏确确实实是为了钱,否则凭刘万金这个要本事没本事,要人才没人才的货,凭她徐娘扮老的姿色,不至于倒贴,连份彩礼都没要就过到一块咧。 因为目标单纯,所以绝情。 眼瞅着刘万金这日子再混也不过饱食个一日三餐,一年到头做身新衣裳罢了。杜氏坐在窗下,开始和儿子宝官嘀嘀咕咕的商量着日后的出路。 刘万金罩了一脑袋的雾水,他不知晓娘俩把他支使出来是怕他听到甚,但隔得甚远,听不大清,只当娘俩在那说悄悄话。 杜氏端着一碗红糖水冲鸡蛋花,啜饮了一口,神色堪称忧愁:“诶,儿子,日子再好过也不过如此,你且说说要如何个办?” 起先就是为了穿金戴银的好日子才贴过来,没金没银就没盼头,过的是心灰意冷,厌烦无比——她不能一辈子葬送在这儿喝冷风。 宝官论吃酒耍钱,他是头一个。真让他出主意,反倒是跟愣半倒,一肚子的草包,不是那当家作主的料,能有什么想法。两手合十,拜神一样冲亲娘拜了两拜,满脸堆着笑,讨好道:“娘,你还不知道我啊?我这一脑袋的浆糊能有啥主意,还得靠您老筹谋画策咧!您可是咱们家的主心骨,顶梁柱。” 受了儿子的夸奖,杜氏有些飘飘欲仙,甩了个眼风过去,她绷着嘴角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你是个浆糊脑子!遇上事半点指望不得你,你娘我啊,早就想好了!” 宝官满脸都是笑,几乎笑出褶子,把脑袋往前一伸,他心急难耐,发了问句:“娘,快别卖关子了,你直说吧,您怎块吩咐我如何做。” ??杜氏一撩眼皮,很有几分徐娘半老的意思,笑的风韵犹存:“咱们来这不就是为了金子,结果金子没了。没钱?咱还跟他耗着做什么,趁早散伙,各过各的,反正这也不是你亲爹,也谈不上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卷铺盖一走就是。” 宝官听了,觉得十分有理,他娘说的是,到这给人装儿子喊爹,不就是为了钱吗?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可钱没了,还要再装下去,他可受不住,似乎认同的一点脑袋:“就是,没钱还跟他磨叽什么,咱各过各的,我可没那心思给他养老送终!” 杜氏望着儿子,宝官过日子不成,性子倒是全随了他,她也算欣慰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性子还是冷硬些的好,薄情者吃亏少。 正当杜氏要开口,房门咣当一声打开,刘万金气腾腾地走了进来,啪的一下,他将桌子上的瓷东西砸了个粉碎,横眉怒目还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意思:“说出来让我听听,你们娘俩算计着啥呢!” 杜氏嚯一下站起来,气势不输刘万金:“这瓷家伙不要钱呐,打碎了你剁手指头买?” 刘万金不理会,仍是气势汹汹:“说啊,你们娘俩算计啥呢!” 杜氏不甘示弱,接着叫板:“挨千刀的,你吃错哪门子药了,敢对我发火?你怕是不想过了!” 刘万金嘴抿成了一条线,脑门上青筋都鼓了,他刚才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儿子说要和他散伙,各过各的,不给他养老送终 了。 商人就是猴子成得精,刘万金闭着眼睛都晓得凭着宝官的德性,单他一个不能这样说,一准是他娘,杜腊梅先开的口。 余的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不在乎,不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还支使儿子不给他养老送终?让刘家断了香火?这刘万金不能忍! 杜氏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既然刘万金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也再无藏着掖着的必要,扯了嘴角冷声笑道:“是,我就是不想与你过了!你但凡有点家业,我还不至于散伙,可到手的金子都飞了,一家人在土里刨食,一年到底能跑出个什么来?这穷日子你自个瞎过吧!老娘可不陪着你受活罪。” 刘万金虽说心里有几分数,骤然听到,还是诧异了一下,感觉眼前的腊梅浑然像是个生人,从未见过面的生人,他痛心疾首的道:“土里刨食不丢人,你把话收回去!金子没了也不怪我,谁也没想到我娘会那么狠,宁愿一脖子吊死,也不把金子留给我。” 杜氏笑微微地一晃脑袋,似笑非笑,半阴不晴:“这世道谁不想过好日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冲着金子来的。没钱?还是趁早散伙,各过各的, 谁也别拖累谁。” 话语绝情,刘万金有一点发懵,同时心底隐隐的泛凉:“腊梅,你是当真不想和我过?” 没有犹豫,杜氏直接把话敞开了说:“谁跟你个穷鬼过日子?要断就该断干脆些,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婆娘!” 刘万金现在可谓是两袖清风,儿子媳妇再不跟他过,那就真成个孤家寡人,一无所有,于是他立马就慌神了,两手抓住杜氏的手:“腊梅,咱们可是一家人,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我为了你,抛妻弃子,连老娘都不要了,你别过河拆桥啊!” 杜氏不爱刘万金,从当年被许氏撵出去起,她就不爱他了,又经生活磨砺多年,如今眼里越发的只有钱,这年头谁不是各扫门前雪,谁又帮得了谁?嗤笑一声,笑得很冷,心也很冷:“当初又不是我拿刀架着你脖子让你抛妻弃子,不要老娘,如今倒来怪我?和可不认这一茬。” 刘万金被她堵的没话讲,同时生出了一点火气:“怎么全赖我?要不是你当初日日在我耳边软磨硬泡,我能狠下心?” 杜氏无动于衷,是个冷漠模样,她又翻他一眼:“事到如今,再翻旧账也无用,咱们好聚好散,快些各过各的吧!” 第272章 分家散伙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好生生的,这如何又要分开散伙过日子?族长老大人头很疼,因为刘家大房实在是太能闹腾,一出三折,谁也不晓得这一家子唱又是怎样的大戏。 刘万金来求他时哭哭啼啼,没个男人样,族长老大人无奈,毕竟是族中子侄,该帮衬得帮衬一把,也不得不管——刘万金死了老娘,没了儿子,休了媳妇,后来的老婆孩子再走,一大把年纪快五十岁了,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么? 终究是族中子弟,从小看着长大的,于是动了恻隐之心,点头同意了刘万金的请求,答应帮他从中出面调解调解。 盘腿坐在炕上,族长老大人抽着刘万金卷好的旱烟,一双眼将下头坐着的杜氏和宝官打量个遍,不动声色的放下烟枪,他一边往炕下伸腿,一边开口说道:“当初要是瞧不上刘万金,你干嘛如家进来?好好的一家人,动不动就要分家散伙,哪有这个理嘛!” 族长家不有钱,但在宝河村却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少不得给他几分脸面,杜氏陪着笑脸,心里权当听王八念经了——她是要过好日子的,可不陪着刘万金 受穷罪。 族长见杜氏还算虚心听着,像是个能听得进去的,语重心长的劝道:“你看看儿子都这么大了,你岁数又不小,这分家拆伙出去,还能再找个人家呐?听族长的话,本本分分的过日子,这年头只要肯在地头,卖力气就饿不死。” 刘万金也在旁边跟着附和:“孩他娘,你就听族长一句话吧。咱家两个壮劳力,身强力不亏的,就算种地养猪,也能把小日子给过红火了。”避轻就重的道了一通,刘万金自然是不敢把自己与杜氏在背地里谋划的事说给族长老大人听的。 跟着你在地里刨食,姑奶奶丢不起这个人!杜氏在心头狠狠咒骂,但很有心机的沉住了心思,面上还是个笑模笑样:“说的是,只要肯下力气,日子会红火的。” 族长老大人不明就里,难辨真假孙悟空,以为杜氏是真受了感化,调转头了心思,很欣慰的一点头,拿手捋了白胡子,赞叹道:“这就对了,听我的准没错,你们夫妻两个年轻,儿子又成人,还怕没好日子过吗?” 杜氏顺水推舟,她把脑袋扭向刘万金,笑得和善慈缓,拉了丈夫的手,柔声软语的道:“当家的,之前是我错了,不该和 你闹,咱们从今往后就好好的过日子,等宝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咱也能享享福。” 刘万金愣神,因为没想到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愣头愣脑的应了两句,杜氏还是笑呤呤的看着他:“咱们好好过日子。” 眼见着合好一对,觉得自己功德甚大,族长笑眯眯的咧开嘴,比家里晚上吃炖肉还开心:“得你们夫妻慢慢聊,老夫我这就走了。” “雨天路滑,我送送您!” 对方答应的轻巧,刘万金心觉不妙,但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只好起身去相送族长,末了,又送了人家一袋旱烟,算作答谢。 等刘万金送完人回来,杜氏还是对着他眉开眼笑的乐滋滋,与昨日判若两人,简直稀奇出了古怪。刘万金满脑袋的雾水,觉着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而直到夜里,杜氏的真正想法才显露出来——“儿啊,你快醒醒,别睡了!” 杜氏攥着拳头,敲着门,一面还不住的往卧房的方向望去,神情堪称慌张。 她儿子听见敲门声,披着衣裳就出来了,揉着眼皮还没醒透,站在门口,愣头愣脑的发问:“娘,大半夜的你干嘛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随即宝官发现他 亲娘又带斗笠又披蓑衣,身上还系着个小包袱,是个全副武装的模样。 杜氏来不及解释,一把将儿子推回屋里掩上门,把衣裳裤子劈头盖脸的全扔向了他,怕吓着谁似的小声:“快点穿戴好,咱们娘俩要连夜的走!” 宝官先是瞪圆了眼,而后一边往两只脚往裤子里蹬,一边问道:“大半夜的走啊?不是说要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嘛,这又要闹哪出!” 杜氏的手指头快要忙出花来——她在帮儿子系上衣襟,一鼓作气合上襦衣,又帮儿子穿了鞋,她拽着儿子的手就往外跑:“你懂个屁!俺们娘俩终究是外人,村里人谁不向着刘万金。要走不得打个马虎眼?敢明目张胆,不怕让村里人给单崩了?” 宝官这时才恍然大悟,觉得他娘还真是高明,连这一出都能想到,自个这脑子真是比不了,同时,宝官又发了问:“娘,咱们往哪里跑?还管家里去么?” 杜氏瞪儿子一眼,暗骂她这么聪明怎么生个这般笨的,虽恨铁不成钢,但无暇多说,她只好言简意骇:“管你娘的犊子!往家跑,那不是等着被抓么!” 宝官愣头愣脑的又问:“那往远了跑,咱们有钱吗?” 杜氏一拍 肩上的小包袱:“这些日子省吃俭用攒了几两银子,况且从死老太太那摸出来的金戒指还在我这,够咱俩吃用上一阵子了!” 吃喝拉撒都有了着落,宝官这才放了心,当即伸开两只腿,拉着他娘跑得更快了,夜色茫茫,人影勿勿,两人很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刘万金还躺在床上呼噜呼噜的直打鼾,睡着睡着,伸手向旁一摸,他没摸到杜氏,就睡眼惺忪的自己爬了起来,想要去找水喝。 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冷水,他眨了眨眼睛,发现家里是个遭贼洗劫过,已经乱得不成了样的状况。 然后他急得一跟头蹿了起来,张嘴大喊:“腊梅腊梅!儿子儿子大儿子!咱家招贼了,咱家遭贼了!”日子过得穷,就算丢了件衣裳,也能够叫人疼出血了,不能怪他如此惊慌。 然后等他风风火火的掀开儿子的房门口,也是个如此情形,短暂的愣怔过后,刘万金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冲向了外头。春雨淅淅沥沥的下,泥土松软,人踩上去便是个大脚印子,刘万金发现一长串脚印从自家蔓延到了外头,脚印一大一小,正是两对。 刘万金彻底明白了过来,他老婆儿子跑了!卷着包袱跑了! 第273章 酒鬼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余家小院空了下来,刘万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冷冷清清一个人的日子是没法过的,于是他拿着为数不多的一点钱,泡在了县城的酒馆里——他也是在这遇见杜氏的,杜氏要嫁谁便嫁谁去,亲儿子可得给他留下,不能让刘家断了香火。 “我这桌来碟粉肠,四两小酒。” “俺要一盘猪肚,二两白干。” “老板,不喝酒,给我上个炒菜!” 刘万金蹲在酒馆的墙根,缩着肩膀,听着别人的吆喝,面前放只着个小酒壶:这世道谁都是看碟下菜,来酒馆的酒鬼也不例外,你买不起下酒菜,桌就甭上了,墙根蹲着去吧。 家里彻底没了人,于是他夜里醉,日打工,扛大包的那几个大子只够用来喝酒,冷菜是买不起的,于是规规矩矩的缩到了墙角。 老婆跑了,儿子没了,刘万金没了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心思——他这是啥苦命啊!别人一辈子的倒霉事,他一下子全遭了。 以前女婿卷包袱跑路,至少还有老娘媳妇儿子姑娘陪着劝着照顾着,如今是一无所有,两袖清风,孤家寡人,这个坎他 是过不去的。 刘万金举起小酒壶自个和自个碰了一下,喝着喝着就不由起了满心的萧瑟,可又能怪谁呢?而不是自个眼迷了心窍,信了那婆娘的贼话,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到底也是他刘万金造下的苦果,不得不咽。 正饮着,小酒馆内又进来一个人,此人其貌不扬,一身短装打扮,看样子是个卖力气吃饭的,像是这里的常客。张口要了一份猪耳朵,又要了壶散酒,寻上几张熟悉的脸,对方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酒虫们吃喝,必然少不了谈话,偷鸡摸狗国家大事,谁都能款款说上两句,没准一喝高兴了还要嚎上两嗓子助助兴。那汉子一面拿猪耳朵蘸酱油往嘴里扔,一面捧着杯子喝着酒,对着边上的两个熟人嬉皮笑脸起来:“哎,你们听说没有,那杜腊梅前个儿回来了一趟!” 边上的两个食客听了,哈哈一笑:“那杜氏不是带着儿子找亲爹去了吗?跑回来干嘛。” 蹲在墙角的刘万金明显亮了眼睛,支了耳朵,心说果然来这小酒馆泡着错不了,没准他能打听到老婆儿子去了哪!把儿子接回来好生过日子:不谈杜氏,这儿子可是刘 家的种,将来要继承香火的,能不认他这个亲爹吗? 汉子接过话头,继续长篇大论,红光满面的脸上带着笑,半调侃半玩笑:“谁知道呢,你又不是不晓得那杜氏是一万个心眼子。带儿子找亲爹?哈,宋大头死了都不得安宁,好生生一个儿子叫别人亲爹咧。死了都不得安生,叫婆娘弄个头上发绿,背后发硬,活脱脱成了活王八。话说也不晓得是哪个倒霉蛋摊着这么一个便宜老婆便宜儿呐。” 话音刚落,那汉子就瞧见墙角窜起个人影,对方红眼睛,白脸皮,活脱脱一个怒目金刚。不由分说,刘万金上来掐着他脖子就开骂:“你说谁呢!给我说清楚了!” 汉子被掐的是瞪眼睛伸舌头,一口气卡在喉咙上,眼瞅着就要玩完,他旁边的几个好友见状,连忙上去帮忙,又拉又扯又拖又拽,总算把行凶者板扯到一边。 平白无故遭了劫,汉子捂着脖子,酒馆背后有大东家,又是熟客,不好得惹事,他只有暴跳如雷的骂:“你这人是得了失心疯吧!” 刘万金斜眼冷睨着他,还是只有一句话:“你说谁呢,说清楚了!” 他问的稀奇,说的也稀奇,汉子几乎是给 气笑了:“又没点名道姓的指你,你跳跃个什么?怕不是家里跑了老婆到这儿来发疯!” 对方说的直白,又正正戳到痛处,刘万金气的脸色难看,不由解释起来:“给我听好了,杜腊梅是我婆娘,你刚才可不是骂我来着!” 此话一出,不只是汉子,整个酒馆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汉子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合不拢嘴,他把粗手搭在刘万金的肩头上:“敢情你就是那活王八冤大头啊,兄弟对不住了,不该和你生气来着,来咱们碰一个。” 刘万金几没给气出好歹:“谁是你兄弟,别蹬鼻子上脸的往上凑。倒是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成活王八冤大头了!” 给足面子不赏脸,算是自己碰一鼻子灰,汉子却不以为然,也没往心里放,他把刘万金领到桌上坐好,亲自斟满一杯酒:“我和几个哥们与那杜腊梅是邻居,她那点事情都传开了!让亲儿子去胡乱认爹,也亏她做得出来,宋大头要是知道了估计气的能从坟里活爬起来。” 刘万金听出了一点不对劲:“他宋大头是谁?” 汉子瞧他一眼,十分惊讶:“咋地,她没和你说?” 刘万金心头打起了鼓 :“说什么?” 汉子笑了一下:“这宋宝官呐,是杜腊梅和前头嫁的男人生的儿子,吃酒耍钱样样都会。你说婆娘进门带个小丫头还不咋地,置办一份嫁妆打发出去就是。这带个儿子,跟自个不是一个姓,还四体的不勤,五谷的不分,换我,我可没这大的肚量!” 刘万金彻底懵了:“这杜氏的儿子姓宋?” 汉子不置可否的一点脑袋:“可不是,宝官那小子长得就和宋大头一模一样,可不是宋家的亲儿子嘛。” 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刘万金顿时笑起来,笑的哈哈的,都流了眼泪。他笑自个儿是鬼话迷了心窍,笑自个猪油抹了眼睛,笑自个儿拿獐子当了鹿儿养! “哈哈哈哈哈。” 气极反笑,满心的忏悔,刘万金大笑着走出门去,面上是一片的苍凉,抛妻弃子,气死老娘,亏得他为了这么对不相干的母子,干上尽天良的事,结果到头来,儿子不是亲的,杜氏也跑了,一场空,一场空啊! 汉子望着刘万金癫狂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人恐怕真是得了失心疯,他把脑袋一摇,又坐下去喝酒了。 而刘万金则是一路向西,因为发狂,走得跌跌撞撞。 第274章 后事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刘万金人没了,喝醉了酒,一头扎在路边的水塘里淹没的。是第二日早进城卖菜的老农给发现的,平白无故淹死个人,自然是要上报衙门。 楚宁是个兔子胆子,见了这位的尊容几乎要吓出尿来,差役们很体恤他们这位从不克扣手下,又勤政爱民,还怕老婆的县太爷,于是衙门里的人紧查慢查,东一打听西一打听的,就找到了许氏,刘万金身死的消息也就传到了许氏这儿。 没法子,刘万金老婆儿子跑了,老娘也没了,就连房子也是人家余氏的,堪称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人总不能一直停在公家,于是衙门里的人便来杂货铺子通传许氏收尸。 许氏见了衙役,再一听消息,几乎没反应过来,她转头愣脑的冲着屋里的刘红杏喊了一声:“姑娘,你爹没了。” 话说完,她直眉楞眼的站在原地,空着两手,觉得有点找不着要做什么了。 刘红杏在屋里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啊”了一声,心里堪称千头万绪,爹是亲爹,但也不甚亲近。就因为是女儿生,奶奶不喜,从小到大爹没抱过她,所以亲得十分有 限,便对上门的衙役说:“我爹不是从外面认了个儿子回来,这怎么来通知我们?也轮不着我们管啊。” 衙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有是有这么回事,但刘万金老婆带着儿子一块卷包袱皮跑了,又无半个亲友。后事只能通知你这个当女儿的啦!” “呦,怎么出了这样的事?” 孙掌柜拿着帕子擦着手,低着脸,因为心里很有几分数,所以当着妻子的面没敢多说——先是丈母娘被休,再到妻弟没了,最后岳丈也是短命鬼,其中缘由不言而喻。他不傻明白其中可能有点道道儿。 丈夫算不得好东西,许氏刘红杏倒是一点也瞧不出悲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起叹了气:“那行,他后事就交给我们,劳烦官爷把他人给送来。” 衙役交了差,哼着小曲,很高兴的就走了。 刘红杏看着她娘,生出了一点怨念:“那我说跌这么对你,干脆让他烂在衙门里就算了,还接回来做甚。” 许氏坐在一把交椅上,背也微微驼着,似是很疲惫一般,语气厌厌的:“到底夫妻一场,吵吵闹闹的过了几十年,不能不管他。这也是你的爹啊,虽说你这个爹讨人厌了一点,你哥哥没了,你 奶奶没了,咱们不管谁管?应当替他办后事,发送一场。” 孙掌柜把脑袋一点:“红杏,娘说的在理,我这就去置办家伙事。” 孙家确实是个风水宝地,连母金刚都能转成个温良和善的性。刘红杏看着她娘,没说话。因为从没觉着自家亲娘从没如此通情达理过,简直愧对了母金刚的名号,让她真真切切的刮目相看了一回。 事出从急,刘万金的身后事只能简办,一张小榻,一单白布,一个火盆,便是所有。没有办丧席,也没有通知邻里街坊,丧事办得冷冷清清的。。 许氏半坐在蒲团上,烧着纸钱,刘红杏给自家亲爹换了衣裳,孙掌柜则是跑棺材铺里去了。 “娘,天气回暖,我爹真是不行了,等寿材置办回来,两天后就出殡吧。” 刘红杏将白布抖好,从新盖在了自家亲爹的身上,到底是生她养她的父亲,怕是不怕的,唯独这眼前的情形为难她。 许氏默默的一点头,心里叹了一声,有点难过又有点幸灾乐祸——到底没活过她,刘万金就是个光会叫嚣的短命鬼! 许氏往火里递了一片纸钱,火光几乎一下子吞没纸片:“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又挺着个肚子,眼瞅就 要生了,可得吃好睡好。这两天我来守灵堂吧,也免得冲撞了你。” 刘红杏望望自个的大肚子,她快要生了,于是同意了许氏的提议,默默的退出去,并掩上了两道门。 灵堂里彻底没了人,许氏从地上站起来,抖抖衣服,笑了一下:“刘万金,你当初不是说求不到我头上么?怎么这身后事还得交给我来办?” 端着酒壶,许氏给躺着的刘万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一杯敬天,一杯敬地:“儿子我知道是怎么没的,但我不和你计较,也没资格计较,你就和儿子到底下说去吧。” 许氏望着白布下的人,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人在做,天在看,你有这一日是应该的,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有外孙了,可惜你没法子见着了。至于我嘛,得安安逸逸的过过小日子!” 烧完了纸钱,许氏打着哈欠,她困了,于是缩成一团,枕着自己的手臂,打算略微睡一觉——几十年的夫妻做过来了,她不怕刘万金,就算变成了鬼也不怕。因为明白凭着刘万金的德行,做鬼了也打不过他,所以睡的十分的放心。 正当她迷迷糊糊的要睡不睡时,灵堂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了,孙掌柜一下 子冲进来,面上又喜又急,三下两下的推醒自己的丈母娘:“娘,不好了,红杏一直喊肚子疼,怕要生了!” 许氏当即就清醒了,揪小鸡仔似的揪着女婿,撩开袍子就往外冲,如同刮着的一阵旋风。 旋风急匆匆的刮到卧房,再急匆匆的刮到外面,把瘦瘦小小的薛媒婆给揪了过来,许氏唬着脸,凶神恶煞的站在产房门外,道:“我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弄死你!” 薛媒婆望着男生女相,一个人打两个的许氏,面对母金刚她怂了,咕咚的咽了一口唾沫,薛媒婆胆战心惊的进了房。 刘红杏正当壮年,调理的又好,营养还跟得上,所以孩子生得很快,两三个时辰就完了,红赤赤,丑唧唧的,是个十分的健康的女孩。 虽说此次接生十分顺利,但薛媒和孙掌柜还是出了满身的冷汗,因为许氏在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刘红杏叫一下,她就添一分想要捶死这两个人的想法——就是他俩害这个姑娘遭罪。 所幸有惊无险,孩子顺顺当当的出来,顺顺当当的哭出了声,并有了好听的名字。至于灵堂里面的刘万金则是无人关心,凄凄惨惨。 一个生,一个死,一个尽得人心,一个尽失人心。 第275章 上京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诸事完毕,余氏娘俩也按约定卷着包袱皮来了个远走高飞,刘万金人也不见了个无影无踪,眼前堪称一片风清云朗,让人神清气爽。 没有仇敌的日子,真是无比的美妙。 楚翘捧着一只油亮烧鸡,发出了如此感叹。 狗子正打算一口咬掉个鸡屁股,冷不防听了她的感叹,不由翻了个白眼:“汪,巧叶,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三只傻狼则是充耳不闻,一个劲的埋头大嚼,因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所以像猪一样的头也不肯抬。 红嘴小雀和斑点小雀瞧不惯这些食肉的吃同类,则是躲得远远的,时不时的往这边瞍一眼。 大公鹿用地包天的嘴嘎崩嘎嘣的嚼着一个大苹果,吃的慢悠悠,时不时掉出几滴口水,是个心平气和的慢模样。 楚翘很嫌弃的一撇嘴:“就你话多,快吃你的吧!我可跟你说,过几日我们全家就要上京城,你以后就没得吃了!” 此言一出,狗子立马竖直了耳朵,带着三只傻狼也抬起了油呼呼的头,皆是一副诧异到不可思议的模样。 狗子凑到楚翘身边,仰着脑袋看人脸色:“ 汪,巧叶你干嘛要走!” 老三白狼也凑了上去,用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轻挠着楚翘的薄脊背,尾巴竖了起来:“嗷呜,狗子说的对,好好的,你干嘛要走?咱不答应!” 两只小雀一脚蹬开枝头,各自占据了楚翘的一个肩膀,红嘴小雀拿翅膀扇人:“喳喳,笨狼说的是,咱不许你走!”斑点小雀用鸟喙啄着楚翘的头发丝,依依不舍的道:“喳,巧叶,不要走嘛!” 大公鹿也把脑袋递到楚翘的手掌下:“呦呦,你走了咱们可就没苹果干吃,所以不要上京城了!” 动物们全凑了上来,几乎把她围做一圈,是个誓死不让人走的模样。还从没想到毛,孩子们竟会如此舍不得她,楚翘望着一排毛茸茸的脑袋,万般的哭笑不得:“可是我已经与人说好了,如今到了期限,不得不走。放心啦,我已经叮嘱小六前来照看,他个沉稳的,不会亏待你们。” 狗子冲她叫了一下,头一次对楚翘露出了龇牙咧嘴的恶相,用那又尖又细的嗓音嚷道:“汪,什么小六,咱才不稀罕!咱只要巧叶!臭丫头你听好了,狗爷咱这辈子只认你,就算你去天涯海角,咱也要跟着!” 它这话说的 出乎意料,楚翘震撼了一下,并在心里腹诽:狗不嫌家贫,原来还真有这么回事。 随即一石激起千层浪,三只傻狼,两只小雀,一只大公鹿,都纷纷嚷嚷着要跟着楚翘上京城。 红嘴小雀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始卖可爱:“喳喳,巧叶,咱那见多识广的亲戚燕子说过,京城的鸟都住着金笼子,咱想见识见识!” 大公鹿拿头蹭着楚翘的腿:“呦呦,听说京城的草特别嫩,咱想吃!” 老二灰狼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嗷嗷,听说京城的人……”话还没说完,楚翘就在它脑袋上砸了个爆栗:“咋滴,你还想吃人了!” 灰狼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听说京城的人都特别的会做鱼,咱想去尝尝。” 狗子也腆着一张脸上来了,讨好似的拿头拱拱楚翘:“汪,巧叶,你就带咱们去见见世面吧!” 豺狼虎豹,飞禽走兽,她这是上京城,又不是开动物园,楚翘无语缄默。 动身前一夜,楚翘整理着要带的事物,如今是全家子上京,还捎着群飞禽走兽,比不得独身一人,收拾起来是十分的琐碎。 段青舟坐在儿子的小床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摇着小床,段瑾年幼 无知,不懂父亲心绪,是个欢天喜地的开心模样,皂白分明的眼睛溜溜的转着。 “诶,段青舟,你那厚衣裳要不要带?咱们多半要长住,不带的好,叫裁缝重做也是一样,还能赶个京城时髦。” 楚翘拎着一件大氅,对着丈夫比划了两下,还是将衣服收进了箱笼里,因为觉着这件鸦色的衣裳他穿的很好看,所以决定带上。 段青舟摇摇头,站起身来,很亲密的去拥了妻子:“此去水长路远,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你可要想好了。” 丈夫是个薄脸皮,即便是成了婚,也鲜有如此亲密的举动,楚翘几乎被他惊了一下:“儿子还在旁边,你倒是注意着些。” 对方却把下巴搁到了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在脖子边流转,吹的楚翘脖子发痒,段青舟搂着妻子又道:“若想好了,咱们明日便动身。” 楚翘看他一眼:“答应了便要做到,我自然是想好的。此去京城,虽不知会有如何变数。人机灵着,夫妻互相扶持,总不至于有过不去的坎。” 这番话很对他的胃口,夫妻本当扶持共渡,段青舟将眼睛转向了妻子,心里还是千丝万绪,他瞒了她许多,好的坏的都瞒了。 “翘翘,我…我…” 段青舟心里犹豫,一句话总含在嘴里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楚翘把脸扭向他:“要说便说,吱吱呜呜的做什么,怎么,何事这般重要连我也说不得?” 段青舟更犹豫了,还忐忑起来——因为知道不对,所以没胆量:“翘翘,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等他鼓足了勇气,刚要开口,小床里的儿子却适时的叫起来,嗷嗷地哭得响亮。段瑾犯了脾气,楚翘就顾不上大的了,从丈夫的怀里钻出来,她三步并两步,流星一般冲向儿子,用两手抱住,一面轻声哼着歌哄,一扭脸对段青舟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言,我得先把儿子哄睡了。” 段青舟看着妻儿没言语,开始在暗自庆幸起来,庆幸儿子的一声好好打乱了局面,要不然真不晓得该如何去说。同时生出了点忧虑,有妻有儿的一大家子,到了京城是如何也瞒不住行踪,他得提前思虑这点。 妻子的小手段对付对付寻常妇人是绰绰有余,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总该他这个一家之主前来应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家人涉险,段青舟忧虑过后,在心中暗自立下决定。 因为除了家人,他也无甚可珍惜的了。 第276章 永安钟清正空响长街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小满。 京城,清河县,两地之间可谓山高水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遥路途,路途遥遥。 楚翘终是明白古人为何上京赶个考就要花去几年的功夫。 坐着马车走陆路,坐着舟船行水路,走走停停,虽说磨磨唧唧的耽搁了些行程,倒也将四处的好风景看了个饱,见识了翻崭新天地。 一路游山玩水,等了京城外,已是第二年的盛夏。 段瑾一岁有余,已学会了几句咿咿呀呀,但就是蹦不出个完整语句,在船舫上远远的瞧见了繁华京城,伸着小手指头,瞪着两条小短腿,开心的叫起来。边上没上锁的笼子里,也随之探出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头顶着苫布,将一派好风景尽收眼底。 楚翘听不懂儿子的稀奇古怪,但也能瞧出他的高兴,于是将儿子报高了一下,指着远处那一大片城池,道:“阿瑾,咱们终于到京城了,高不高兴?” 段瑾听了问,歪着脑袋想了想,半眯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含糊的蹦出高兴两个字。 画舫一路顺风,段家人从码头上了岸,眼前是片人来人往的繁华之地,而由于段家人 身后跟了一长串尾巴,此地变得更加的繁华。 “呦,这户人家是开万兽园的吧?” “可不是,瞅瞅这梅花鹿,白狼灰狼大麻雀的!” “你们瞧,那小娃娃还坐在梅花鹿上了呢!” 路人一阵惊奇,楚翘不解,扭头一看,发现阮娘已经把儿子放在了大公鹿的背上。段瑾年纪虽小,但也很懂得几分事理,只见他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稳了鹿角,白生生的一团坐在鹿背上,束着个小揪揪,笑得眉开眼笑,活脱脱是名仙人身边的小童子。 楚翘扶着脑门,很是头痛:“包子,当心一头摔下来,磕了你的小牙。” 段瑾蹬着两条小胖腿,笑得满不在乎:“娘,我不怕不怕!” 边上的三只傻狼,一步一跟随,紧挨着大公鹿,狗子尾随其后,是个贴身保护的模样。老三白狼给楚翘打了个招呼:“嗷呜,巧叶,你放心,咱们仨在旁边看着,包子摔不着。” 正说着,鹿背上的段瑾身子一歪,竟然是倒了下来,三只傻狼立马给吓了一跳,眼见着段瑾就要摔个大马趴,老大灰狼眼疾嘴快,飞身一跃,竟是凭空叼住小孩,将人衔在嘴里,颠着爪子,送到了楚翘身边。 这一幕又引得路人惊声 称奇。 顾及人多口杂,段青舟将孩子抱给阮娘,微蹙着眉头:“太热闹总不是好事,我的身份见不得光。咱们分开走,到老地方落脚,我且带着巧叶先行。” 阮娘明白过来,把孩子往怀里搂紧:“是了,儿子咱们老地方见。” 段青舟把头一点,伸手拉了楚翘的手,对她道:“儿子有阮娘照看,我带你先走一步。” 楚翘对于丈夫有一万个放心,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是无需多疑多虑,迈开两条腿就跟了上去。 手拉着手行走在长街上,楚翘穿着湖水色的夏衣,梳着丈夫理的发髻,有了一点小女人的模样。尽管这京城比不上前世的北上广,但也是一派的繁华富庶,于是左看右看,觉得很稀奇。 段青舟一向是很宠溺楚翘,妻子要看便看个够,他拉着她的手,不催也不促,只是静立在一旁,默默的也跟着看。 拿起一支发簪插在头上试了试,楚翘眉眼弯弯,笑语晏晏的问丈夫:“段青舟,我带着好不好瞧?” 段青舟听到她的问,单手扶住楚翘的头,仔细的看了一眼那簪,然后把头一摇:“梅兰纹饰,不大合你。”他用空着的手低头在摊上又搜寻出一只带有桂花的发钗 递到妻子手里:“桂花甘美,一如你酿的桂花酒,此钗配你最是合适。” 楚翘翻他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合着我若收了你的钗,就该给你当一辈子的厨娘?” 段青舟却是弓腰将发钗给妻子戴上,神色认真:“世间繁花百种,数不胜数,可我独爱丹桂,既能做酒,又能酿糖,还能下菜,宜家宜室,功能繁多。” 楚翘被他气笑了,忍不住给他一拳:“怎么不爱荷花?莲叶做茶,莲子做粥,莲藕做菜,挖上一株够一顿晚饭了,这才叫功能繁多。”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笑了,笑着笑着,远处传来了清正的钟声,空响一整条长街。 钟声清正回远,古肃雅培,楚翘再怎样初来乍到,也听出了这钟声的不凡:“呦,这是哪家寺庙里的和尚敲钟?清正的很。” 段青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对她一笑:“确实是钟声,只不过不是寺庙里的法钟。此钟名叫永安钟,皇家特立在长街上的,每十日敲响一回。” 楚翘立刻就笑了:“那咱们一家人还真是赶上好时候了。你既然是京城出身,可否带我去瞧瞧这永安钟?” 段青舟把头一点,重新拉住妻子的手 :“好。” 街道很长,有那么一点十里长街的意思,两侧行人攘攘,楚翘被段青舟拉着,以之一道并排行走,两个人生的都很好看,是对很匹配的小夫妻。 约莫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楚翘远远的就瞧见一口总有人高青铜大钟竖立在长街尽头,很是壮观巍峨。世间但凡是稀奇些的景物,大都有个原来,楚翘听够了钟声,便扭脸去问丈夫:“此钟想会有些故事,你讲与我听听。” 段青舟看着那尊钟,生出了一点感慨:“永安钟,当年戎狄作乱犯,犯我边境,那些个蛮夷生来就是马背上长大的,一场仗打了许久。直到我生的那一年,戎人败退,为表纪念,当朝圣上便特立此钟,取名永安,四海清平,永安不战之意。” 楚翘听了故事,不住的啧着嘴回味,觉得这当今圣上还真是个体贴人民的好圣上。 段青舟却是百感交集——他封号永安,与这钟同名,此钟,也是为他而立。如今离京数年,物是人非,美景照是。 他抬了头去看那钟,却远远瞧见一一人影。微微一笑,不顾妻子诧异,她远远对着那人一揖礼。 永安中清正空响长街,昔日少年依旧思无邪,一回望一拜谢。 第277章 郑小姐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落脚的老地方是段青舟的一处私宅,听阮娘说是楚翘的婆婆当年的置办的别院。 院子三进三出,白墙黑瓦,完全照着江南房屋来建的,配上一院子的花红柳绿,小桥流水,确确实实是个光鲜体面的房产。 楚翘不禁再一次感叹自个真是命好,挖着段青舟这么个宝。 京城这块风水宝地,又在天子脚下,堪称寸土寸金,米如珠贵,她的丈夫不声不响的就拿出一套宅子,可见身价是当是丰厚了。 段青舟把钥匙交到楚翘的手上,是个郑重其事的模样:“如今你便是这宅子的当家主母了,往后家里的事物一切听你调遣。” 楚翘勉为其难的接过,面上也犹犹豫豫的问:“段青舟,你说我要是不争气,把家产败光了如何?”? 因为段青舟从未考虑过家产败光这个问题,况且,他家资本雄厚,也不存在败光家产这个说法,若要怕也该担心有钱没命花的状况,所以他把头一摇:“无妨,你尽管花。” 楚翘眨巴着眼睛望着丈夫:“真的?” 段青舟又是一个点头,不加思索的道:“你相中什么便买什么,家里的银子只管拿去使用。” 对方说的真切,楚翘也更是虚虚假假的在试探,于是高高兴兴的收了钥匙,心里升 起一个念头:这个家就她来当家立计,她便要将这个家打整得头头是道。 提了菜篮,她要上街采买,好好的犒劳犒劳丈夫。走在大街上,楚翘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般甜甜滋滋的,段青舟宠她,她也爱段青舟,这一段姻缘堪称十足的美满。 而路过绸缎庄时,碰到大户人家落轿,轿子里迎面走来一位小姐,小姐面庞如玉,两撇如烟娥眉,一双秋水眼,红唇点朱,略施粉黛,是个美貌女子。对方个儿中等,穿一身藕粉色绣紫海棠的闺门纱卦,罗裙款款,身姿堪称弱柳扶风扶风,手持一把紫藤罗绢扇,很有几分病西子的味道。 双方打了个照面,小姐对着楚翘微微一点头,算是行过了礼,便由身边一个翠绿色衣衫的小丫头扶着进了绸缎庄。 楚翘啧摸着这小姐的姿色,也跟着进去了——时值盛夏,从清河县带来的夏衣不够,还得置办上些布料。 要说楚翘和这位小姐素未谋面的,一无怨二无仇三无债,也不至于起争执,坏事就坏在小姐身边的丫头上。 楚翘绸缎庄里转了两圈,瞧中了一块黛紫的软烟罗衣料,谁知那小姐也瞧中了,两厢互望一眼。小姐拿绢扇半掩了面,只露出双秋水眼,娇娇弱弱的道:“翠柳,你去将掌柜的招呼过来问问,这块料子库里可还有的?” 小姐身边的翠色 衣裳的小丫头听着吩咐,连忙去问了掌柜,绸缎庄的老板像是认识小姐一般,连忙过来,先赔个笑脸,再抱拳一做揖:“对不住了郑小姐,这是南疆来的新料子,本店就只有这么一块。” 小姐听了,回过头来,绢扇依收是遮着脸的,只用清清甜甜的嗓音对着楚翘道:“既然只有一块,那便让给这位妹妹吧。” 对方的大度,倒是让楚翘吃了一惊——真没想到小姐这么有涵养! 京城是个甚地方,城门楼子上的牌匾掉下来都能砸死个官,小姐打扮很富贵,光耳朵上的白琉璃坠子就能值百金,指不定是哪位大官的姑娘,她不过是介寻常布衣。 于是面上很过意不去,就想着说上几句客套话,把料子让回给人家,谁知小姐身边的丫鬟不乐意了,板着脸就开始训人:“瞧你这打扮倒像是乡下来的,晓得我们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吗!我们家小姐瞧上的东西你也敢拿?肥了你的胆。” 说着,小丫鬟将料子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三步并两步,去找了掌柜:“包起来,料子我们北静王府要了!” 对方势大压人,掌柜的只好认下这门生意,满含歉意的看了眼楚翘,一溜烟的跑到柜台上去包衣料了。 那小姐像是没料到自家丫鬟如此骄纵,顿时支起了柳眉,出声训斥:“翠柳,你做什么!” 小丫 鬟对着主子是万般的和颜悦色:“这分明是小姐先看上的,凭甚让与她?”而对于楚翘却是个咄咄逼人的模样:“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子,哪配穿这么好的料子,她有钱买么?” 小姐大约是因驭下无能,气成了个红脸:“看来平时是我太过娇惯你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回底自个去找管家领上二十板子!” 小丫鬟翠柳很委屈,因为她是替自家小姐着想,反倒吃力不讨好,挨了吡,小姐得罪不起,一个乡下来的村姑还招惹不得吗,于是她将一肚子的怨气投向楚翘,又清又楚的嘀咕了一句“乡下来的土包子”。 楚翘冷不防的挨了一记中伤,有点气又有点好笑,看在小姐的面上,她倒也不是很气,心平气和极了:“是是是,我就是那从乡下来的土包子。” 小丫鬟没想到这人如此的好脾气,很不解恨的翻了个白眼丢过去。小姐一看,是又羞又臊,恨自己平时没有管教好下人,平白丢了脸面,拧着两条很好看的娥眉,怒气腾腾的道:“扶我回去!” 说罢,小姐气得一个人就往前头走,小丫鬟一面吩咐掌柜料子包好送来北静王府,一面急匆匆的去追赶小姐。 楚翘看了出闹剧,心情很好,带了个乐呵模样,抱着八卦的心思就去问老板:“掌柜的我初来乍到,跟您打听打听,刚才那是京 城谁家的小姐?非得是大富大贵吧,不然养不出这般气势大的丫头。” 掌柜的听到问话,也倒不忌讳,对答如流起来:“刚才那是我铺子里的熟客郑小姐,北静王府的出身。” 楚翘一挑眉毛,竖了个拇指:“嘿,金枝玉叶呀,怪不得如此有礼数。” 掌柜的把脑袋一摇:“你可说差了,她算哪门子的金枝玉叶!不过是王爷小舅子家的大姑娘。姑妈摇身一变成了王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才投奔了王府,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若要认真算起来,还比不上咱们清白呢。” “这是如何个说法?” 对方一个大老爷们,也倒存了八卦的心,背地里从不人说人好话,楚翘不吱声,却也是很愿意听,于是竖了两只耳朵,一言不发的听着掌柜的长篇大论。 “是这么回事,北静王也先后娶过两个王妃。那先王妃是什么出身?当今圣上的胞姐姐,那才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也就是命不好,生下世子,就得了顽疾,没几年一命呜呼了。后来的这个王妃,不过是教坊的歌女出身,狐媚子一个,趁先王妃故去,爬上了老王爷的床,这才咸鱼翻身,飞上枝头变凤凰。” 掌柜的剔着牙,一边拉着嗓子一边高谈阔论,显然是完全不把这位王妃放在眼里。 楚翘啧巴着嘴,觉得这王妃当的够憋屈。 第278章 簪缨世族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楚宁和楚翘是一块坐的船,去的京城,只不过妹妹的船开得快了些,半路把他甩了。 去京城,对于楚宁来说不过是回家,在清河县住了两年,政绩做了不少,也拼了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头,于是在奉拆里稍稍跟当今圣上撒撒娇,楚宁便得了一道圣旨,随时随地能归京,而且还有一份好前途等着他。 楚宁回了京城,先是带着曲扇儿到京城最贵的酒家要了一桌顶好的饭菜,用以慰劳小姑奶奶的舟车劳顿,一路水迢迢风萧萧,曲扇儿小包子脸都瘦了两圈。 曲扇儿笑的见牙不见眼,拿勺子挖了一勺带着汤汁的鱼羹喂给楚宁:“啊,张嘴。” 楚宁自然而然的张了嘴,那一勺鱼羹也就不费吹灰之力的进了口,楚宁回了一个梅花包子给对方:“这包子皮倒无甚稀奇的,只是里面的馅是用梅花并着酥糖打出来的,香甜的很。” 曲扇儿咬了一口,顿时叫起来:“宁哥哥,包子好香,有梅花又有玫瑰的味道,你也快吃!” 楚宁见曲扇儿爱吃,比自个吃了还要开心,他一面吸溜吸溜的吃着一碗热汤面,一面摆着手:“我从小吃惯了,你吃你的,好吃就多吃些!” 路途劳累,他们都是在路上吸风饮 露了许久,头也不抬,两只猪似的吃出一桌子的杯盘狼藉。未了,楚宁打着饱嗝,站在栏杆边,指着一处府邸,扭脸对曲扇儿道:“你瞧,那就是国公府,丑媳妇再怎样也要见公婆的,咱们待会就得回家。” 曲扇儿顺着他的手一看,她瞧见了一处相当雅致的府邸,虽说比不上清河县曲家的富丽堂皇,可在京城这么个寸土寸金的风水宝地,也算是不容小觑,于是便回答:“嗯,咱们回家。” 但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怕,楚家说到底也是簪缨世族,她再怎样有钱,说穿了,不过是个乡下的土财主,两者身份悬殊,这一去,她心里也没有底。 楚宁两手搭在曲扇儿的肩上,认认真真的说:“小姑奶奶,你莫要怕,你宁哥哥我多少有些私产,足够在外面买处小宅,关起门来过咱们的日子。” 这一番言论,足以见得情郎的真心,于是曲扇儿不怕了,宁哥哥说的对,楚家人要是不喜欢她,咱们就走。况且,她还有个娘家咧。此去来京城,自家爹爹是一万个放心不下,非但给足了银子,还安排了许多人手暗中跟着,她可是受不了欺受的。 吃喝完毕,结了帐,楚宁叫了一顶轿子,两个人同坐着,吱吱呀呀的晃着往楚府而去。 曲扇儿坐在轿中,还是怕,所以收敛了 平日的江湖气息。因为一想到要见公婆,手心都几乎出了汗。楚宁拉着她的手,觉得汗津津的,很关切的问:“小姑奶奶,到哪里不舒服?你可要跟我说,若是你病了,我那岳父非得撕吧撕吧把我活嚼了。” 当着宁哥哥的面,曲扇儿好不言语,只对着楚宁勉强笑了一下,便把脑袋撇开去看轿子外的景色。 楚宁人精似的聪明,小姑奶奶不愿讲,多半也是有缘由,但她不愿说,自个也不好问,暗处多担待着也就是了。 二人相对无言,轿子吱呀呀的晃着,晃了半天,轿夫一掀帘子,曲扇儿便瞧见了两根朱红的大柱,并一对威武的石狮,显然是到了。 楚宁一手扶着曲扇儿下了轿:“姑奶奶,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但是曲扇儿无话可说,又只勉强一笑,随口找了话道:“朱红的门柱漂亮。”她心慌的厉害,所以没了说笑的心思。 楚宁没法子,把曲扇儿拉得更紧,大步朝着门内走去,就算在外混了三年,三年不归屋,门外的家丁总不至于认不出大公子来,打了个照面,欢天喜地的就奔向屋内通知人公子回来了。 而楚宁马上见着了母亲——楚府的当家主母,当今圣上的宗亲表妹,高陵郡主容氏。 出身宗氏,容氏自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满头珠翠不必说,面貌 也生得极美,一张白净面孔,两弯吊梢眉,高鼻梁,丹凤眼,即便年过四旬,也有十分的美貌。 见了离家三年的儿子,容氏几乎当场来了个热泪纵横:“儿啊,三年不见,你高了。” 楚宁听了他娘话,眨巴两下眼睛:“娘啊,我都二十有三了,何来长高一谈?” 约莫是,母子连脉,容氏也跟着一眨巴眼睛,当即改口:“儿啊,三年不见你瘦了。” 楚宁伸着手挠挠下巴:“娘啊,我前个儿才拿大秤称过,每逢佳节胖三斤,自打过了春节,就没掉下秤来。” 容氏跺了脚,十分任性:“哼,娘不管,儿子你就是变了。” 在一旁的曲扇儿瞧见这一幕,因为觉得有趣,所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听到声响,这才察觉儿子身边跟着个蛮好看的红衣小姑娘,容氏伸手把楚宁拽到一边,她压着嗓子问:“这是谁家姑娘,该不是你小子乱来,欺负了人家小姑娘,信不娘揍你?” 楚宁知晓自家娘从没吃过苦,被宠成了个小姑娘脾气,时好时坏,说打就真打,很害怕的把脖子一缩:“娘啊,你可误会我了。这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曲扇儿。” 容氏脸色微妙的变了变,她望望一边站着的曲扇儿,又瞧瞧自家儿子,然后脸色彻底变了,蹙着两撇眉毛道:“你 小子娶妻怎么不和娘商量商量,这下可好,要出事情了。” 楚宁心里很有几分数,但面上还是乐于装糊涂,人往她娘身边一凑,有意探探虚实:“怎么了?娘啊,扇儿她不论是从家世相貌性情配你儿子我是绰绰有余了,娘你是不晓得,我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将扇儿娶回家。” 容氏白儿子一眼:“你不声不响的娶个妻回来,我自不会多说,难就难在你爹那!” 这下楚宁不说话了,就静静的挨在她的身边,并缓缓的把头垂下了,半晌不言语。寂静久了,容氏忍不住斜瞟儿子一眼,终究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旁人不心疼,当娘的总该心疼,于是便道:“行了,先回带着人回院子洗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有办法。晚上娘替你备上一桌接风宴,记得来得早些。” 楚宁这才露了笑脸,谢过母亲,他拉着曲扇儿,兴冲冲的就要带曲扇儿去看自己的成长之地。 女儿家心思敏感多疑,曲扇儿也不例外,况且她还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抬头看着身侧的人,问:“刚才你娘和你说什么了?” 楚宁迎了她的目光。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嘴,他浅浅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抓住时机微笑:“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是什么人。我说你曲扇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妻子。” 第279章 楚国公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国公府终究是国公府,那是正儿八经的簪缨世族,皇帝脚下吃饭的官宦之家,虽比不得青河县的曲家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庄严肃穆。 高陵郡主,就是自家婆婆特地备了接风宴来迎接儿子的归家,曲扇儿纵使有些不情愿,也只得入乡随俗,按照国公府的规矩来,插花戴钗,穿履披帛,打扮的明艳照人,富贵气派,与一众京众贵女无二区别。 曲扇儿对着铜镜拿手托了托自个的大发髻,皱着一张圆小脸,对同样对镜整装的宁哥哥大吐苦水:“平白头上重了好几斤,脖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楚宁正在系着一条鎏金的革带,听到说话,便抬了头仔细端详曲扇儿的新发型,他顿时笑出了声:“跟脑袋开花似的。不过京城的女子都这个德行。美其名曰簪花仕女,习惯就好。” 曲扇儿闻言,几乎要哽咽出声,感觉自己现在这幅模样真真是不能入眼——小丫头替她梳妆打扮,在她脑袋上安了一大朵牡丹花! 楚宁把安慰的话说尽了,也不大起用,索性三下五除二,替她除了那大到夸张的头花, 换上顺眼的红裙,两个人手拉着手,甜甜蜜蜜的到了宴上。 接风宴设在国公府静湖的水榭上,一入夜,华灯初上,水面波光五色,加之芙渠朵朵,风景十分的怡人。 高陵郡主容氏乃是皇室宗亲,楚国公不到,整个国公府属她最大,于是顺理成章的坐在高位,见亲儿子挽着曲扇儿进入,眉头不由皱了皱——儿媳妇不是很像样。 虽说接风宴只是个家宴,但楚家是个大家族,嫡长子归家,算是个大事,但凡有点头面的都会赴这接风宴。嫡长媳穿的穿的没款没型,跟江湖上的下九流一般,岂不是平白落话柄,丢小宁的人? “给娘请安。” 国公府到底不是寻常百姓家,规矩繁多,即便是亲母子也得晨昏定醒的待奉,曲扇儿初来乍到,规规矩矩的给婆婆屈膝行礼。 “起来吧,到边上坐着去。小宁,你过来。”对待这一对小情人,容氏显然是亲疏有别,她吩咐曲扇儿坐到一边,把楚宁给招呼过来了,压低声音道:“儿啊,我不是吩咐丫鬟给她梳洗打扮了么?怎地还和刚入府一般不像话!” 楚宁看了一眼曲扇儿,因为心思剔透,所以明白容氏指的什么,讨好的笑笑 ,他开始一本正经的讲道理:“娘啊,我觉得扇儿这身打扮十分的美丽。京中都有贵女穿上了胡人的骑射服,怎么,这红罗裙反倒失体面了吗?” 容氏白了一眼儿子:“就你嘴贫!娘不是嫌这衣裳不好。今个族中的几位兄弟叔伯都要过来,女眷们个个珠光宝气,独独你这妻子荆钗布裙,腰上还系着根大鞭子,像什么话?不晓得还以为你娶了个卖艺的打女进门呢,可不是平白让旁人笑话。虽说是八抬大轿的成的婚,但让你丢了面子,你爹认不认还是回事呢!” 的确如此,但楚宁向来是不爱脸面的,所以嘻嘻一笑,并不当回事:“无妨,父亲若是不认扇儿,我大可在外面买所小房,关起门来过日子。” 容氏又白了他一眼:“楚国公的爵位,大好的前程光景,你不要了?” 楚宁不以为然,仍是嬉皮笑脸:“不要了。” 容氏差点没被儿子气死,但却没将儿子的话当真,伸出手来弹他一脑包,也算是消气,挥着袖子就让楚宁滚。 楚宁如愿以偿,笑嘻嘻的下去,和曲扇儿肩膀挨着肩膀的坐好,未了,他扫视一圈桌上的珍馐佳肴,用两个手指掂起一块外皮晶莹剔透 ,内里却灼之夭夭的面点,很快乐的笑道:“嘿嘿,扇儿你吃!” 曲扇儿出生富贵,普天下的珍肴佳馐没全吃过,也见过八成,眼前这东西稀奇的让她几乎忘却了紧张:“宁哥哥,这是什么?” 楚宁狐狸眼笑得弯弯的:“樱桃毕罗。” 因为没见过,曲扇儿用碟接了过来,左右又一端详,这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有果香,有面香,隐隐约约还有美人香,可谓绝妙。纵使是见多识广的曲七小姐,也不由得赞叹出声:“宁哥哥,真好吃。” 楚宁又笑了笑,端来一小碟蒸酥酪:“蘸着吃。我晓得你会爱这樱桃毕罗,特地让膳房备下的。” 高位上的容氏看着儿子如此,悠悠叹了口气,心里不住的暗想:死小子,果然是妻了媳妇忘了娘! 正当她一本正经的打量在儿子嘴里不亚天仙的曲扇儿时,下人一声通传,水榭里来了客,楚家的几位旁支,为首的正是如今的国公爷楚洵。 楚宁立马拉着曲扇儿起身行礼,容氏乃皇室宗亲,此时不必行礼,只站起身来,微微对丈夫一点头。 国公爷今年五十有余,保养得倒甚是美好,瞧得出楚宁的长相大部分是随着他,同样的 狐狸眼,同样的白面孔,只不过眉压心头,颇为的筹谋深算,对方一头黑发用朝冠束着,身上也穿着朝服,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换,是匆匆赶来见儿子的。 楚宁恭恭敬敬的一打揖:“父亲。” 很满意的一点头,楚洵难得的露了高兴模样,半赞叹欣赏的道了句:“你之功绩圣上已全然与我说了,小宁你辛苦了。” 楚宁在父亲面前是一派的正襟危坐,偶然得了夸奖,忽然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很不敢当:“何谈辛苦,圣上将清河县交与我治理,我自要对得起圣上的厚望。” 楚洵得了这般回答,更高兴了,但不苟言笑惯了,高兴也很有限,嘴角只微微一翘:“你能如此这般的想,不枉楚家多年来的栽培。好了,坐着吧,嗯?这位姑娘是……” 楚宁暗中拉住曲扇儿的手,替她回答道:“父亲,这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清河县曲氏之女。” 那么一瞬间,楚洵脸色由晴转阴,几乎一下子就垮了,他不高兴,不高兴嫡子在外头背着他娶了妻子,乱了他的打算。 楚宁瞧出了父亲的不高兴,面上不动声色,很有几分无所畏惧的意思,但却将曲扇儿地手拉得更紧了。 第280章 妹妹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 嫡子带着功绩回京,有幸得圣上青睐,本是件好事,可冷不丁带回个妻子,简直乱了楚洵的一盘棋。 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便是用来交易的,早在听着嫡子回京的消息,他便去联络了关系,打算通过家中妻子这一头,与皇族宗亲攀上一门婚事。可哪里料到,嫡子已不声不响的娶回一个女子,清河县曲氏?那是个什么小门小户,简直闻所未闻! 楚洵很有楚家人的特性,不动声色的生着闷火,又与嫡子不咸不淡的略微攀谈了几句,便回到高座与妻子一排坐下。 而来的那些族中旁支,听闻楚宁娶妻,妻子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出身,偷偷窃笑者便开始了交头接耳。 一名头戴芍药的女眷对着另一名鬓插芙蓉女眷调笑起来:“瞧瞧,打扮的如此寒酸,还系着根长皮鞭,像什么话!这要传出去了,岂不是丢国公府的脸?” 女眷出声应道:“可不是,这哪是高陵郡主的儿媳,分明就是个江湖卖艺的女郎。” 一阵阵的讥讽,不可避免的落到了曲扇儿的耳朵眼里,她很不是滋味,因为从来没被人如此说过。 楚宁拉着她的手,也很不是滋味,好好一个在 清河县螃蟹似的横着走地曲七小姐,到他国公府反成了不识礼数的野丫头,他不愿她受这个委屈:“由她们说去,明儿我就到外头买间宅子,关起门来做你的小姑奶奶。” 曲扇儿望望高座上的容氏,我看看没什么好脸色的国公爷,生平第一次不再由着性子,而是想了许多,她摇摇头,道:“还是算了罢。郡主待我很好的,宁哥哥好容易回来,怎能因我搬出去?” 伤了母子情份,这一句曲扇儿没说,她把话含在了嗓子眼里。楚宁是懂她的,于是也不再说了,只紧拉着对方的手。 楚洵在高座上看着,心里不动声色的暗想:拆散他们不划算。 嫡子平时对外人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纨绔模样,其实心里很有主意,一旦认定了,便再也不能回头了。国公府只能认这个儿媳,不认她,等于不要这个十分受圣上青睐,受他重任的嫡子。 国公府如日中天,就等着更上一层楼,万不能在此事上受打击。若是传扬出去嫡子娶了个没家世的女子做正室,反倒还能博个好名声——国公府不至于被安上嫌贫爱富的恶名。 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只得接受这一门亲,同时心中起了另一个盘算。楚洵对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说道 :“把小姐和姨娘叫来,让小姐认认小宁这位亲大哥。” 小丫头得了令,行了一礼,款款的下去了。 倒是边上的容氏来了不痛快,嘟嘟囔囔的骂了一句:“半路冒出来的小蹄子。” 楚洵听懂了自家夫人的态度,但是不生气,因为没有生气的资本,所以也不言语,只是笑微微的看着视线所及之人。 没多大会,小丫头来了,身后还领着两个女子。两个女子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道很突兀的景象。 老的,刀条脸肿泡眼,一张薄嘴外凹了纹路,像个八字。不伦不类的穿着件大紫大蓝的绸缎衣裳,头上戴了花,却也很不适合。 少的,柳叶眉杏核眼,一张樱桃小嘴点了朱红,娇媚非常。穿了烟霞色的罗裙,乌鸦鸦的发髻上戴着艳色的绢花,眼波流转间,足有十分的美貌资本。 楚宁一眼望过去,就彻底懵了,连同身边坐着的曲扇儿也一块的反应不过来,这两人可谓是熟人,他们也是见过的。 “爹爹。” 余金莲微微侧身一福礼,身段款款,罗裙摇曳,眉目间皆是风情,几乎一下子把在场女眷都给比了下去。 “老爷。” 余氏也赶忙跟着一福礼,只不过和女儿相比,妍媸美丑一看便知。 楚国公抬了手:“起来坐着吧。这是家宴,无需多礼。” 余金莲乖乖的一点头,母女俩一拜谢,很规矩的回到未座上坐着去,不料一转头,余氏母女与楚宁夫妇,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见面相觑。 楚宁搞不懂这对母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余金莲也猜不透了为何楚宁会在这? 怕打草惊蛇,也是心怀鬼胎,双方互看了一眼,都默而不语,各自落了座,是个暗自在心里嘀咕的模样。 ?不明所以,曲扇儿拽拽楚宁的袖子,两条娥眉几乎挤在一块,想要求解:“宁哥哥……” 楚宁把头一摇,低声道:“我也不甚清楚,先看看她们要耍甚花样再说。” 曲扇儿把头一点,嗯了一声,老实说她不喜欢这对母子。 对面的余氏母女俩也炸开了锅,余金莲饮了一口酒,皱着眉头问:“这楚大人怎也在此处?要是被他坏事,咱们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余氏阴沉着一张刀条脸,虎视眈眈的看向对面:“不至于,他要坏咱们事一早就开口了。”余金莲听了她娘的话,还是不放心,心里七股八上的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高座位上的容氏发了话,话不是好话,透着一股冷意:“小宁,你刚回来,想来还没见过你这 位妹妹。我这便让你认识认识,这位是你的新妹妹楚莲,还有余姨娘。” 这下该轮着楚宁和曲扇儿大眼瞪小眼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妹妹? 楚宁嘴角很嫌弃的一撇,明明八竿子打不着,怎摇身变就成了国公府的出身?在大家庭中,实话实说是万万不可的,他嘴上话锋一转,却是换了个说法:“父亲,这国公府从我往下全是弟弟,可谓人丁兴旺,这冷不丁的冒出来个妹妹,怕是这中有些曲折。” 容氏接过了儿子起的话头,微微一笑,很有点冷嘲热讽的意思:“这就得问你爹在外面干了甚好事,十八年后竟有个女儿堂而皇之的找上国公府千里寻父。” 当众给他难堪,奈何正妻乃是皇族宗亲,当圣上的远房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楚洵得罪不起,只自得认倒霉,赔了个笑脸过去:“夫人,莲儿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我这个父亲,是我亏待了她。如今千里寻父找上门来,毕竟是楚家的骨血,总不能流落在外。” 容氏虽贵为皇族宗氏,但毕竟不是个厉害的妇人,又十分爱着国公爷,否则哪容得下这娘俩在她眼跟前兴风作浪?所以把头一撇,并不作回答。 而楚宁听了父亲的话一琢磨,心里顿时有了几分数。 第281章 人上人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平白无故多了个妹妹,还是余金莲。 楚宁和段青舟算得上从小到大的玩伴,感情友谊非常之深厚,在京城何处落脚自然是知道的,事出从急,他一大早便来找了楚翘:“妹妹,妹妹!出大事了,出大事啦!” 楚宁来的风风火火,楚翘正在花园里打理一丛蔷薇,见了人,连忙把他一拦,用眼睛往屋里瞟了瞟,道:“楚大人,家里你今日来了客人,你要是有事咱们就到后院去说。” 楚宁抻长脖子看了看,只见屋内段青舟正与个中年人品茶言欢,是个款款而谈的模样,他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位大人,确实得罪不起。那成,咱们到后院去说。” 楚翘一挑眉毛,放下花铲:“走着。” 两人勾肩搭背,并排走着,感情好的就像蜜里调油,亲生兄妹似的。而段家今日是正儿八经的来了客人,也确实由不得两人在跟前插科打诨。 “太师,请。” 段青舟执起在红泥小炉上滚开的茶水壶亲自给对方斟了一盏茶。 茶汤碧绿,茶叶挺脆,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所以一盏茶香的扑鼻 。对方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上了点年纪,他接了过来,再到鼻子底下一嗅,眼角顿时笑出了细纹:“这便谢过永安世子啦。” 一杯饮净,段青舟又替对方斟满茶杯,脸上微微带了笑意:“不知太师是从何得到消息,竟能打听到我的住处?” 对方也是微微一笑:“段栩,你我多年深交,你在何处落脚我怎会不晓得?况且那日你在永安钟对我前一回望一拜谢,我便知你这是打算回京了。怎样,不做山龙隐秀了么?” 段青舟把头一摇,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太师,我倒是想继续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野夫,奈何家中的妻子野心勃勃,要做那皇商,我也只得跟着上京。” 燕太师听过,简直惊讶了,好一串哈哈哈笑:“你永安世子是出了名的傲雪凌霜,冰清玉洁,白璧无瑕。不知拒绝过多少京城贵女。想不到有一日竟被个小女子左右,尊夫人可真是位奇女子,驭夫有术呐。” 段青舟又是一声苦笑,却没有回答——他确实是败在了妻子的红石榴裙下,而且败的一塌糊涂。 吃了一枚茶点,燕太师是个很善谈的人,他正经了的神色,开始询问起对方的打 算:“如今你回了京城,纵使有我帮忙,行迹想来是瞒不住多久,北静王府那边,你要如何?” 北静王府是段青舟的家,但对于那个家他向来是无话可说,神色漠然,不抬眼皮的开了口:“若是照我所意,前途爵位可有可无。可旁人不一定这般想,先下手为强,我也该回去了。” 燕太师沉吟一阵,是在对现下局势做判:“如今北静王府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老王爷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对立嗣一事显然是轻视不得。你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又是江阴长公主之子,王位传于你,圣上最是放心。” 段青舟半垂着眼睛,眼睛是很好看的丹凤眼,鼻子嘴巴又全生得恰到好处,一旦笑了就很有几分风华绝赏的味道:“北静王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怕不是要造反。” 燕太师饮了口渐凉的茶,是个气定神闲的模样:“王爷近来气焰越发的嚣张,圣上觉着还是让他早些卸任,颐养天年的好。” 话说的很明朗,段青舟心里也很有几分数,他这么一回来,必定要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下手为强,便是遭殃,这一回恐怕要来个斩草除根。段青舟爱妻子楚翘,也 爱儿子段瑾,所以容不得他们有失:“太师,北静王的重任,我便担下了。” 燕太师把头一点:“嗯,那我这便去回禀圣上,告辞。”段青舟起身抱拳打揖,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将人送出门后,段青舟一回头便瞧见妻子捧了一簇娇艳欲滴的蔷薇躲在他身后,是个笑语嫣嫣的模样:“段青舟,你看,蔷薇开得真好。”说着,楚翘把手里的一大丛蔷薇花凑到段青舟面前,让他去闻花香。 段青舟闻言,低着头去嗅了花香:“馥郁芬芳,回头拆下几支插入瓶中,便可时时欣赏。” 楚翘美滋滋的笑道:“用那个骨瓷瓶子,蔷薇是桃红色的,瓶子是白的,衬在一块非常地好瞧。” 段青舟把脑袋一点:“好,就用它。” 楚翘上前走了一步,离丈夫非常的近,几乎要撞进他的怀里,可谓是气息互闻。段青舟见她凑得如此之近,颇为都不好意思,红了脸,楚翘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小姑娘似的拿手抱住对方的腰:“段青舟,刚才来咱们家的那是谁?有说有笑的,关系匪浅吧?” 段青舟犹豫了一下,随即便说道:“那人是我的老师,朝中的燕太师。” 听了 他的回答,楚翘始终是感觉不对劲,所以又重复道:“你的老师,燕太师?”然后,她吸了口凉气,低声问道:“是三公之首的太师么?” 段青舟又点了一下头:“嗯。” 楚翘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知道,同时看段青舟的眼神带了点变化,太师,为辅弼国君之臣。段青舟能请到这么一个人上人做老师,来历多半不简单。她忽然怀疑他不是很爱自己,可是一想起二人风风雨雨的走过来了,就安了心,打算静观其变。 仰脸看着他,楚翘笑得意味深长:“这一来京城,你就给咱们家抱了个大粗腿,有权贵出头又不缺银两,今后的日子必然好过。段青舟,我算是托你的福喽。” 段青舟得了这么一句评价,不由得笑得发苦:“对了,我刚刚似是瞧见小宁来,他找你作何?他在何处呢,怎么不见人?” 楚翘一拍脑门顿时想起了还被晾在后院的楚宁——只顾着采蔷薇给丈夫看,人还在后面等着她呢! 把手里的一大支蔷薇硬塞给段青舟,她转身就走,一面走,一面吩咐道:“把花抱好,早饭咱们就拿着蔷薇熬粥,放糖也不放油,你先去生火!我待会就来照看。” 第282章 国公府的大小姐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等楚翘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后院,楚宁等得心乱如麻,两厢见了面,各自算是吃下一枚定心丸。 楚宁冲她摊开两手,是个好无奈的模样:“妹妹,我说你干什么去了?说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回来,结果哥哥茶水都喝饱了。” 楚翘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仰着脖子一咕噜喝下去,这才有功夫理会楚宁:“楚大人,我说你一大早的不在家里陪曲小姐,找我干嘛?” 一屁股坐在她面前,楚宁苦兮兮的做了表情:“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哥哥自然是有大事要与你说。” 翻他一眼,楚翘不以为然,单手端了茶杯,对楚宁实在是嫌弃透了:“那你就说啊。” 楚宁把脸一凑,声音也沉了,忧心忡忡的道:“国公府多了位小姐,我家多了位妹妹,你猜那人是谁?” 楚翘单手托着腮,眼睛斜向别处:“楚大人,你愿说就说不愿拉倒,我猜不到,也不想猜。” 本就是想单纯的卖弄一下,哪曾料到妹妹如此不给面子,楚宁不敢再废话,来了个明朗直接:“余金莲成了国公府的大小姐,我的亲妹妹。 ” 这个消息够直接,也够唬人,有如平地惊雷一声响,楚翘被震到了,嘴微微张着,合不起来,她开始暗中腹诽:冤家路窄,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腹诽完后,楚翘把嘴合上,带了一点坏笑:“啧啧啧,当真是飞枝头变凤凰。楚大人,您这出身也不简单,楚国公府,我虽没有见过,也听过名头,这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呐。” 楚宁没听出挖苦来,他只愁自个平白多了个妹妹,还是个曾经要爬自个床的妹妹,把一张脸皱得苦兮兮,他又叹了口气:“麻雀飞上枝头就变了凤凰?我呸,插上翅膀她也不像凤凰,充其量就是个野鸡!妹妹啊,哥哥这辈子就只认你这么一个妹妹!别的我都不要!” 楚宁死乞白赖,手脚并用的抱住了楚翘,还拿脑袋在妹妹背脊上蹭了好几下。楚翘对楚宁向来是感冒感到见了他就流鼻子,于是很嫌弃的拿手直推楚宁,咬牙切齿的道:“楚大人,你离我远些,我对您过敏!” 好容易把人推开,因为不想再招熊抱,楚翘立马开展了正题:“楚大人,你且跟我说说,这余金莲是怎么当上你国公府的大小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单手托着腮帮,楚宁一声接一声的叹,是个很困苦的模样:“我也不甚清楚,听国公府里上嘴碎的老嬷嬷们略微讲过。我父亲当年也曾在清河县任过职,不知怎地与余氏结识就此珠胎暗结,后来父亲受了朝廷的调令回到京城,就与余氏再无纠葛。如今一晃十八年,余氏倒带着女儿,千里寻父,上门认亲了。” 楚宁摊开了两手,一张脸更苦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平白无故的,余金莲反倒成了我妹妹。她如今还认祖归宗,还改了名字,叫做楚莲!” 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楚竹一字一顿的道:“楚大人,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楚宁一条眉毛拧着,一条眉毛扭着,再把脑袋一摇,十分的不解:“妹妹,你没与我讲过,我自然也没敢去打听。” 楚翘似笑非笑的担过楚宁的茶杯,拎起小壶给他倒了一碗,茶是夏日里独有的荷叶茶,泌脾舒心,她把碗递向了对方:“余氏生了我,和大姐余金莲,余金莲的爹姓刘,是刘家二郎。我今年一十八岁,从小没见过爹,村里都晓得我是余氏和外面男人厮混生下的。” 楚宁不得要领:“外面……哪个男人?” 楚翘言简意 赅的答道:“野男人。” ? 楚翘眨巴了两下眼睛,笑眯眯的又开了口:?“我娘当年还真就傍了个大官,只不过那大官嫌她是个乡野村妇,连当妾的资格都没有,受了调令便头也不回的走,而那个大官正是……你的爹,而今的楚国公。” 试试探探的抬起了一只手,楚宁在想不通之余,简直快要怀疑人生——敢情自家的爹是个提了裤子不认账的主儿,这太有损父亲在他心中肃穆端庄的英明形象了! 楚宁悲哀的低头咳嗽了两声,同时抬着眼皮偷睃了一眼楚翘,心里稍稍感到几分愉快:怪不得妹妹如此顺他的眼,他和她果真是亲兄妹。 扭头望着一院子的芬芳四月天,楚翘很郁闷,因为想不通天底下竟有如此巧的事,她和他怎么就成了亲兄妹?狗血,狗血,简直就是狗血淋头! 楚宁很温柔的问道:“妹妹,你在想什么?” 楚翘歪着脑袋看他的脸,是非常的不想认这个哥哥:“我在想,你爹既然当初不想认,为何这十八年后找上门来会肯认?终究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凭他国公爷的身份,勿需他动手。把头一摇,自然会有许多百姓跳出来骂余氏癞蛤蟆想 吃天鹅肉。” 楚宁也意识到了此处,为何他们的爹爹要认个莫须有的女儿,其中缘由……楚宁几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从他往下家里一水的弟弟,国公府是无半个小姐,典型的阳盛阴衰。 他添了一房妻子,国公府多了位小姐,怕是爹爹要用余金莲与某位权贵联姻。 楚宁瞧了一眼楚翘,神色认真起来:“妹妹,我晓得余金莲顶替了你,是十分的可恶。但哥哥求你件事,认祖归宗的事暂且压下莫提。” 楚翘眨巴两下眼睛,方头方脑的有点不明白——她也没想着要认祖归宗,这楚宁平白激动个什么。 看出了妹妹的不解,但楚宁不好的说明白了,于是有些蛮横的开了口:“妹妹,哥哥是一心为你好,总之你听我的便是,尽量不要去找国公府,免得惹火上身。” 楚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很聪明,所以懂得审时度势:“好,反正我也没做大小姐的心思。我那个爹当初提了裤子不认人,如今再去找他,多半没的好。”? 楚宁听过她这话总算安了心,同时觉得妹妹真的是太顺他的眼,太招人喜欢了。 于是他又要去抱楚翘,然后就挨了一段青舟飞来的一脚。 第283章 曲扇儿的贵妇人生活 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芒种。 宁哥哥与国公爷一块去了宫里,曲扇儿百无聊赖的蹲在画屏院里,手里拿着一个木棍,正在捅一个蚂蚁窝,身上繁琐的长裙拖曳在地岾了不少的草叶泥块,好在曲扇儿并不在乎——蚂蚁们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曲扇儿是个小姑娘心性,来了这国公府要守的规矩太多,舞刀弄枪不成规矩体统,她就只剩下了个玩。 奈何初来乍到,无半个相熟的人。而国公府的丫头们个个自视甚高,不将她这个小地方来的夫人放在眼里,很难使唤得动,她只好捡了个木棍,揽着裙子,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正当她撅着屁股,顶着满头香汗,快要将整个蚂蚁窝撬开的时候,容氏身边的大丫头来传了令:“少夫人,郡主请您过去一趟。” 曲扇儿撅着屁股蹲在地上,玩的是真开心,一时间没察觉身后多了个人,所以仍是不亦乐乎的低头掘土。 大丫头名叫凌烟,身穿罗裙,头戴香钗,生的很有几分姿色,也很有几分傲气,曲扇儿不理她,登时就犯了嘀咕:“这左请右请的,少夫人你怕是瞧不起我们郡主咧!” 曲扇儿这回听见了,她把脑袋一扭,瞧见了凌烟,认出此人是婆婆身边的大丫头,于是提着裙子站起来,和气作一团:“凌烟姐姐,你来找我有何事?可是母亲有吩咐?” 凌烟把头一撇,不动声色的发了火气:“少夫人,你明明知道,还不快些走?可莫要耽搁了群主的正事!” 话罢,对方扭头便走,曲扇儿深知这一身在素来爱整洁的婆婆面前很不得体,但她来不及换洗,无可奈何,只好跟在凌烟后面亦步亦趋。 暑天渐热,容氏出生皇室宗亲,打小便娇生惯养,是最受不得暑热的,特地请宫内的工匠打了几个冰鉴,又备下许多冰品水果,她念在儿子的面上,便吩咐下人邀来新进门的儿媳一块享用,哪曾想曲扇儿顶着一脑袋的草叶渣土亮了相。 对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一身的狼狈,看起来很不成样子。容氏把手一摆,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哪来的土行孙?怎么闯进国公府来了。凌烟,快把她带下去梳洗梳洗。” “是。” 凌烟低眉顺眼的福了一礼,心中得意非常,她是故意不让曲扇儿梳洗,要出她的丑。 曲扇儿晓得自己做不来娇小姐,得了比喻,也倒不是很 生气,乖乖的行了礼,跟着凌烟到了闲置的隔间。 对着镜子照了照,曲扇儿扭头去问凌烟:“姐姐,我的衣裳呢?”她在向她讨要换洗的衣物,因为原本的这一件沾了草灰树叶,确实很不能入眼。 凌烟看她一眼,从旁边的箱子里取来一件衣裳,衣裳不是好衣裳,又肥又大不说,还让虫蛀了几个洞,一看便知是粗使丫头们换下来的。 曲扇儿皱了眉头:“凌烟姐姐,这衣裳不合适,还请您重新给我取一件。” 如今这年头谁不是看人下菜,凌烟挑着眉毛,嗤笑一声:“不过小门小户里出来,好容易攀了国公府的高枝,如今越发了不得了,模瞧不上竖瞧不上,三挑四捡的,你索性让郡主来服侍你好了!我看你一个乡下来的也只配穿这等的衣裳。” 曲扇儿当即把脸一沉:“姐姐,我如何得罪你了?你要这般的低贱人!” 这位少夫人身世不出众,又是小地方出来的,所以凌烟没把她当正经主子瞧,也不是很怕:“你没得罪我,我只是瞧不惯罢了。也不知道使了如何的手段,凭着你的姿色,竟能把大少爷给网络住了,当真是祖上烧了高香。” 她这是不甘心,不为别的,凌烟 满以为凭她的好模样,怎么着也能跟在嫡少爷身边当个待妾。哪曾想这少爷冷不丁娶个妻子进门,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曲扇儿,从前就不把她往眼里放,如今更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话不是好话,人不是好人。曲扇儿打小被爹娘捧在手上,在清河县整个属螃蟹的,如今受了委屈,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她当即气得现了原形,解下腰间系着长鞭,不由分说,噼啪就是一鞭子甩过去:“叫你乱说!” 凌烟一下子就给打蒙了,万分的不可置信:“你打敢我?” 曲扇儿挥着鞭子,又给她来了一下,十分的理直气壮:“我敢!你欺负我,我就打你!” 凌烟乃是一名芊芊绕指柔的国公府待女,暗地里搅搅舌根,编排编排人还行,真要动手动脚的玩真格,反倒不成——她打不过曲扇儿。 于是乎,凌烟转身就往外跑,拿鸡蛋跟石头碰那是傻子才做的事,她要去找主子做主! “郡主!” 扑通一声,凌烟拜倒在地,眼含泪水,是个受了委屈的大模样。 高座上的容氏本在剥着一粒奶葡萄的皮,凌烟突如其来的跪倒在她面前,吓得她手一哆嗦,葡萄都掉了。 容氏当即气得拧了眉 毛:国公府的丫头,那放在外边也是抵得半个小门小户的小姐,如此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本想冶罪,可见凌烟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总归是跟在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容氏心头一软,便问:“凌烟,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到底出了何事?” 凌烟把眼泪一抹,手往后一指:“少夫人欺负人,还拿鞭子给了我一通好打。郡主,我打小在您身边伺候,多少也要些脸面,这个委屈我不受。” 凌烟的手直直的指向拎着鞭子后出来的曲扇儿——恶人先告状,她被反咬了一口。 曲扇儿简直委屈极了:“我没有!是她欺负我!” 容氏发了点火:“鞭子印是实打实的用鞭子抽的,人也是哭哭啼啼,她一个下人总不能翻过身来欺负主子吧!” 容氏对于曲扇儿,不喜欢也不讨厌,但初来乍到的,就敢拿主子的身份欺压下人,这是她身为当家主母所不能容忍的:“早看出来你不是个省油的灯,刚进门就惹些事端!回你的院子里闭门思过去!” 对方已先入为主,曲扇儿就算再解释也是无用的,索性不言语了,两只手把鞭子藏到身后,她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回了宁哥哥的院子。 第284章 皇商之家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楚翘到了京城,楚宁到了京城,秦钰也到了京城,并在第二日便联络了楚翘,联络方式也很奇特,是找了个小孩送的信。 当时楚翘正抱着段瑾在斜边与人攀谈,冷不丁来了个小孩拽她的衣裳,一低头,小孩就给她传了个口信:“段夫人,请到我府上一叙。是个姓秦的哥哥让我这样说的。” 楚翘愣了好一会,直到小孩跑的没影了,才反应过来,小孩口中的秦哥哥是何许人——人家秦钰多半是等的不耐烦了,来催他了。 秦家作为皇商,自然是不难打听,楚翘抱着儿子先回了家,将段瑾交托于阮娘,自己再进屋洗漱打扮,对着铜镜往发上插一对脂玉簪时,她将目光落在了檐下小歇的丈夫身上。 楚翘一把搂住了他,下巴靠在他胸前,是个笑嘻嘻的模样:“段青舟,你陪我去一趟秦家呗。” 段青舟半睁半合着一双凤眼,心里有点酸,所以耍了点小脾气:“为何非要我去?我若不去你又要如何。” 楚翘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你 就行行好陪我去这一趟嘛,自从有了上回纪家的事,谈生意什么的,尤其是和男人谈生意,我是万万不敢再到别人家去了。” 妻子一旦撒娇,他就无法拒绝。段青舟侧身抱住了她:“吃一堑长一智,算你学了个乖,我陪你去。” 楚翘笑得眉眼弯弯,高兴得吧唧一口亲在了丈夫的脑门上:“还是你好。快,起来换衣裳,在家我管不着,可到人家高门大户里去,总得体体面面的,莫要失了风度。” 段青舟幽怨的看她一眼,他是有一点小心眼的,很不愿意妻子打扮漂亮了给旁人瞧见,要漂亮也只许给他一人观赏。 两个人各自换好了衣裳,手拉着手去到了秦府。事先秦钰有过吩咐,她们夫妇很顺利的见到了人。 人在一处花园等着他们,正是盛夏时节,花园内芙蓉飘香,一人独立,身边繁花怒放,是个很风雅的景象。 秦钰手持着一卷吕氏春秋,正读的入神,一抬头瞧见了应邀之客,不由露出笑容,可看清楚翘身边还跟着个板着张脸的段青舟,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段夫人,段先生,二位来了,请坐。” 于 是略微寒暄一句,秦钰把人安排坐下,让丫头奉上香茗,开始直入正题:“我此番邀请段夫人前来,是想请您尽快接手生意。秦家已经向宫里提了辞呈,半年后便要迁往原籍,所以必须趁着这段时间让您顺利接手。” 楚翘环视了一眼四周,觉得此地是个很雅致的地方,所以生出了点感慨之情:“半年后便要走了吗?这秦家在京城住了好几代人,宅子也建设相当漂亮,怪舍得的。” 秦钰笑了一下:“若是段夫人事情办的漂亮,顺利接手生意,秦家的这所宅子白送与你也非是不可。”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楚翘嘴角抽了一下,觉得这秦钰真是一只大狐狸,为拉她下水,当真是不惜血本,同时心里生出点感慨,看来秦家现如今的形势是万分的不容乐观,活脱脱一个烫手山芋。 楚翘也跟着笑了一下:“您客气了,我夫家在这京城,也算略有产业,宅子倒是用不着。况且无功不受禄嘛。”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皇商不是好当的,一个不小心拿你问罪的便是朝廷,若是有一日真不成了,她还得麻溜的带着老公孩子 跑路呢。 秦钰笑笑:“段夫人倒是不贪心,只要您不要,那我也不强人所难。段夫人,我且带你瞧瞧秦家的产业,顺带对一下账目。辞呈已经递上去,想来不消几日,宫里便会派人来查视,到时也不至于全然无准备。” 生平第一次有人夸她不贪心,楚翘哭笑不得,同时又很不自在。因为不清楚秦钰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个什么药,这一方面她不懂,段青舟也说不明白,所以只能任其摆布。 楚翘抬着头笑问,娇娇俏俏的,像个小女孩子似的一派天真无邪:“诶,秦公子,我接手皇商,流程是怎么走法?宫里还要来人视察呐,这你得与我说说。” 秦钰沉吟片刻,答道:“皇商毕竟是只供皇室宗亲的商人,在选拨聘用上,自然得十分的小心。我递了辞呈,也向户部推荐了你。你是生人,宫里人需要检验,才决定要不要退了秦家,用你顶上。” “哦”了一声,楚翘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同时心里也打起了鼓——接管不了生意,曲扇儿的药自然也没了着落。 段青舟与楚翘生活久了,很有一点心有灵犀的样子,他像 是明白妻子所想一般,伸手拉住对方的手,低声安慰道:“你莫着急,这皇商你要是想当必然能当的。” 楚翘看他一眼,笑得有些甜蜜:“承你吉言咯,但你怎么这么有准?话既然放出来了,万一我要是当不上,可饶不了你!” 这二位旁若无人的腻着,秦钰很不舒服,因为他也是有点喜欢楚翘的,但喜欢的也不是很多,所以还能视而不见。 秦家在京城盘踞了数代人,创下的基业非常可观,光大药铺东西南北就各有四间,可谓揽下了整个京城一半的药材生意。 段青舟知道药材生意最赚钱,所以不动声色的挑挑眉,觉着这秦家实在是富得流油。同时也有点想不通秦钰放着这多赚钱的盘口不要,非要举家搬迁做甚。 楚翘也暗暗震惊了一把秦家的财富,简直是富得流油嘛!她还生出了一点疑惑,秦钰脑子多半是打了铁,连钱都不要了,其中必有缘由。 夫妇二人互望一眼,想到了一处。 而秦钰则是希望楚翘赶快来接手皇商这个烫手山芋——秦家表面上看着风光,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形势不容乐观。 第285章 再遇郑小姐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自秦家出来,没了屋顶的遮阳,暑气浓重,她又顶着一脑袋的头发,楚翘几乎被热出了汗,可怜兮兮的望向身边的段青舟,她开了口:“段青舟,天实在热,你给我买碗冰品吃吧。” 段青舟看了一眼天上的大太阳,把头稍微摇摇:“冰品凉寒,你体质也寒,家里阮娘熬了糖水,早些回去罢。” 说着,就要往前大步流星的走,楚翘在他面前,不是特别的要脸。对方不给买,她就耍赖——楚翘一把抱住了段青舟大腿,手脚并用的缠上去,并拿眼睛去看他,嘴里没提要吃,可做了个非吃不可的姿势。 大街上人来人往,段青舟感受到了许多双眼睛向他投来,无可奈何,便思索着答道:“吃是可以,只不过只能要一份,不许贪嘴。” 楚翘仰着头对着他嘻嘻一笑,这才站起来,高高兴兴的挽了丈夫的手,连拖带拽的拉上段青舟去买酥山。酥山是楚翘的最爱,在小山形状的碎冰底座上浇淋热奶油,又用眉黛青染上色,再加以花朵、彩叶,琳琅满目的一大盘,口感润滑细腻,十分的美味。 楚翘拿着 勺子,和段青舟在她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隔着一大盘冷气森森的冰品,以至于微微一低头,就看不见对方的面孔。 她只挖去了山的一角,腮帮子就被冷的生疼,于是楚翘一歪脑袋,对着丈夫做了个笑脸:“段青舟,你也吃嘛!咱们一人一半,不然等我吃完脑袋就该疼了。”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喜欢吃冰品,这么一大盘,你也知道吃完了脑袋会疼么?” 嘴上抱怨,他还是拿起勺子,犹犹豫豫的吃了一点。楚翘见状,笑得眉眼弯弯,也挖了一勺塞到自己嘴里。 两个人认认真真的扯着闲话,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津津有味。正当楚翘要再份凉水荔枝膏,段青舟出声制止时,冰品小摊子前来了位穿着翠色衣衫的姑娘,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打眼一看,不是旁人,正是郑小姐和她的侍女翠柳。 “遇上熟人了。” 楚翘对这段青舟一挑眉,段青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见因为穿着藕粉色细纱褙子的小姐,正用却扇掩面,娇娇柔柔,好似一弯西湖垂柳。那小姐与段青舟对视一眼,弱不禁风的开了口:“栩哥哥!” 段青舟手一哆 嗦,差点没把勺子吓掉,他又回头看看妻子,随即用手把脸遮住了大半,并在心中暗道:今日大事不妙,吾命休矣。 楚翘十分狐疑,不懂丈夫的用意:“哎,你们认识?” “不认识。” 段青舟回答的斩钉截铁,然,不等他回答完毕,小姐弱柳扶风似的飘到了眼前,一双泪汪汪的秋水眼直直的看向段青舟:“栩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棠儿呐。” 小姐本就有几分病西子的美态,如今梨花带雨更是惹人怜爱,她弯下了身子,两手搭在段青舟的臂上,竟然开始撒娇:“栩哥哥,你理一理棠儿呐。” 楚翘在旁边瞪圆了眼,她怀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所以只好先宣示了主权,横刀立马的站到郑小姐面前,她搓搓手,道:“这位小姐,麻烦你离他远一点!不然就别怪我打你!” 小姐身边的翠柳立马站出来充当了护花使者的角色:“不是冤家不聚头,先前的帐还没跟你算,如今你的叫嚣着要打人,你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吗!伤了我们家小姐一根头发丝,卖了你全家还不起咧!” 而小姐则是躲到了段青舟身后,眼神怯怯的如同受惊的小鹿,手却是抱 得更紧了。 嗬,大庭广众之下上来就抱她丈夫还有理了。楚翘简直气了个七窍生烟:“段青舟,你个王八蛋,便宜占够了没有!” 段青舟勉强正了正脸色,想要过妻子的身边,但是小姐把他拉得紧紧的,不肯让他过去,并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问:“栩哥哥,她是谁啊!” 楚翘简直是七窍冒火,恨不得当场就上去打人:“我还想问你是谁!平白无故就抱别人丈夫,信不信我今天撕了你!奶奶个腿,段青舟,你还愣着干嘛,信不信我让你跪一宿的算盘珠!” 边上的翠柳斜了楚翘一眼,语气带了点嘲讽:“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位可是北静王府的世子爷,堂堂永安世子,凭你个乡下来的也敢高攀?该找个大夫仔细冶冶眼咧。” 楚翘发了懵,愣头愣脑的问段青舟:“谁是世子爷?永安世子又是谁?” 段青舟没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边上的翠柳得意洋洋的替他回话,抢先一步作答:“就是江阴长公主之子,当今圣上之侄段栩。” 楚翘没理会她,而是看着段青舟:“老实交代,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段青舟话卡在嗓子眼里,有点说不出来,今 天这回事实在是难以解释,他怕说出来,楚翘带着孩子不跟他过了,所以犹犹豫豫。 “到底是不是真的!”楚翘还是看着他,闷沉着嗓音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我说清楚!” 段青舟把脑袋垂着:“是,是真的。” 这下不光楚翘惊了,就连冰品铺子里的其他食客也大张了嘴,任凭面前的冰品融化,忘了去吃。 楚翘抬手很想给他一巴掌,潇洒的将他臭骂一顿,并且让他滚蛋。可是话到嘴边,她忽然又不大敢,怕段青舟会真的滚。 于是憋住了一腔的火气,扭头就往外走,段青舟连忙去追,但被身边的小姐阻拦了一下,小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栩哥哥,莫不是你二人当真成了婚!” 段青舟急得快发疯,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把人往后一搡,他急急忙忙的追出去了。 一股脑的追出去,段青舟见楚翘直挺挺的立在供浣衣的小河边,就凑到她的面前,心虚的唤了一声:“翘翘?” 话音落下,他就觉眼前一花,同时耳边响起一声水花——楚翘把人一脚踹进了河里。 楚翘上前一步,对着在河里游得扑通扑通的丈夫,动了一腔的火气:“滚你娘的蛋,我不和你过了!” 第286章 关系暧昧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楚翘抱着段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处蔷薇花。狗子,大公鹿,三只傻狼,全被她的样子吓着了。因为楚翘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活像被人骗了钱又骗了色。所以一个个的全躲得远远的,生怕招惹了楚翘,平白挨呲。 长久相处,巧叶是个和善的人,平时总是笑眯眯,可一发起火来,阮娘也被她这个样子摄住了,愣神的站在檐下,不敢多言,她有直觉,是自家儿子得罪了她。 阮娘刚起念头,段青舟就顶着一脑袋的水,湿哒哒的推开了门,走一步便是一个水淋淋的印。 阮娘诧异的望着,因为印象中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儿子:“儿啊,你这是到河里游了个泳吧?” 段青舟把头一摇,心里懊恼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阮娘是个聪明的人,看一眼蹲在那里不说话楚翘,晓得夫妻二人必是闹了矛盾,把肩膀一耸,十分无奈的道:“儿啊,在外面晾晾,我给你进屋熬姜汤去。” 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阮娘所以并不担心。去抱了段瑾,并对狗子打过个招呼,狗子福至心灵 ,连拖带拽的把三只傻狼和大公鹿也给带走了,一时间庭院中只剩下了段青舟楚翘二人。 四周静得只有风声,段青舟凑上前去,和楚翘并肩坐下,低声说道:“翘翘,其实……我不该瞒你的。” 说完他去握楚翘的手,楚翘躲开了,仍不理他,依旧在生着气,是个很难哄的模样。段青舟不甘心,又伸手去拉,楚翘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不躲了,但还是生气,一眼也不肯给丈夫。 段青舟攥着她的手,她的手比他的手小了一圈,软乎乎的,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楚翘不是段青舟心目中的美人,怎么看都不是,但是他就是爱上了她,很爱很爱,以至于生怕楚翘不高兴就不跟他过了。 楚翘忽然开了口:“你干嘛要瞒我?” 段青舟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怕你不要我。” 楚翘回过头望着他,蹙着眉毛低声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不是常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嘛?一个大男人,怎会怕我不要你?刚才我也是气疯了,才会把你一脚踹水里,冷不冷?” 段青舟把脑袋摇摇,一双凤眼略含了委屈,头一次露出了软肋,之所以隐瞒,是因他怕真实 身份暴露后,妻子会因为身份而产生隔阂,离他而去。 长长的叹了口气,楚翘收敛了杀气,决定以柔克刚:“你的身份确实让我出乎意料,你瞒着我,我不怪你了。毕竟,你拜燕太师为老师,?楚大人又是国公府的大公子,我早应该料到你身份之不凡,是我迟钝了。但你和郑小姐是怎么一回事,这点你得给我说清楚。” 段青舟拉着她的手,颇为惭愧的笑笑:“不过是一桩陈年往事罢了,不值一提。与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是生不出来异心的。” 他越是遮遮掩掩,楚翘就越是想一探究竟,拧着两道眉毛看他:“你还想瞒着我多少事,要是不说清楚,你给我滚到门外边睡去!” 段青舟听了,心中一叹,知道今儿要遭殃了。但知道归知道,他没法子,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苍天怜见,吾命休矣! “郑小姐,名唤郑紫棠,若论亲戚,算得一个妹妹。我……”段青舟去看楚翘,生出了点怯意,犹犹豫豫的不敢再往下说,楚翘杀气盎然的一捏手,他咽下一口唾沫,只得实话实说:“我与她之间……有过一段情。” 话音刚 落,楚翘火爆脾气上了头,气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往后扭了两圈:“好啊你,怪不得不敢跟我实说,敢情今天是老情人会面!段青舟,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和你那小情人死灰复燃,旧情重续啊!” 平白无故的安了个罪名,段青舟是百般的委屈,千般的苦楚,简直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翘翘,我没有……我……” 他急忙忙的要解释,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气急眼了的楚翘打断:“你还说没有,一口一个栩哥哥棠儿的,够腻歪的,你都没有这样叫过我!信不信我骟了你!” 百口莫辩的段青舟很心塞,耳朵也很疼,同时怀疑自己娶了个母老虎回家。天下女人一般凶,段青舟拿被曲扇儿拎着鞭子追着打的楚宁当笑话看,而如今才发现,自家这位平时虽然爱跳但是实际也温良,但凶起人来,还是很难伺候。 挨了狠狠的一顿凶,楚翘的怒气总算平复下去,但还是板着张脸,跃跃欲试的要给段青舟来上一点教训。 段青舟真的很心塞,他和郑紫棠之间应该是谈不上什么的,为表清白,他委屈巴巴的开了口:“翘翘,我 与郑紫棠当真是再无可能,你可晓得当年陷害我之人,当中就有她的一位。” 楚翘听罢,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啊?她为何要卖你?” 段青舟抬手摘去发上的银簪,披散下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声音闷闷的:“她的姑母现如今是北静王府的王妃,而郑紫棠来王府,不单是因家道中落,王妃想把她献给我父亲,做为小妾,禁挛。” 楚翘登时明白了,儿子调戏了父妾,能不遭到父亲驱逐吗? 这个王妃当真是不容小觑,处心积虑的爬上王妃之位,便替亲生儿子筹谋起世子大位。假以家道中落,将侄女接进府中,暗度陈仓献与老王,再给段青舟演上一出无邪少女纯情少年的戏码,借此清空挡路的石头,使得一手连环计,真把自个儿当王允了! 楚翘冷哼了一声:“呸,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那郑紫棠要么一派的不知情,要么是个不简单的角色。以后见了她,能躲多远躲多远,躲不过让我来。卡她脖子,我掐死她!” 段青舟把头一点,不消妻子多说,单是这一回已经让他吃足了苦头,下次?没有下次了,他可不想再受回大罪。 第287章 小帮手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夏至。 曲扇儿受了委屈,遭了禁闭,楚宁一回来,她红着眼睛,哭唧唧的就向宁哥哥告了状。 楚宁是很爱很爱曲扇儿的,哪里舍得她受委屈,别说是个丫鬟,就算是天皇老子欺负她的小姑奶奶也不成——曲扇儿嫁他,是用来宠的,可不是来受委屈的。 当即气冲冲的就去找了凌烟,凌烟很有准备,仗着自己是容氏身边的大丫头,又瞧楚宁只有片面之词,拿不出证据来,很是嚣张的占着理,差点没把他啐了个满脸花。 楚宁几乎气得要发狂,凌烟是他娘身边的人,没个缘由实在动她不得,于是乎,楚宁铩羽而归,蔫头耷脑的回到了摘星院。 曲扇儿本眼巴巴的望着对方替自己报仇,但一瞧宁哥哥是个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有了几分数,打算委曲求全:“宁哥哥,你别去找她了。咱们没证据,算了罢。” 楚宁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算个屁,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我的小姑奶奶。你等着,就不信我堂堂楚国公嫡子,连个丫鬟都收拾不了!” 他说着,直起身子就要往外走,打算 对凌烟来个先杀后奸,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个侍女,侍女约莫二十来岁,弯月眉,柳叶眼,姿态动人,生的很漂亮。 那侍女忽然一笑,叫住了楚宁:“姑爷,您倒是走慢着些,当心摔了。”说着,就伸了个绊腿出去,楚宁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 楚宁差点没把牙磕松,他爬起来揉揉下巴,简直欲哭无泪:“你是谁呀你,胆子也太肥了吧!信不信小爷我把你先奸后杀再烧烤!” 侍女明媚一笑:“你敢!” 曲扇儿这时也终于看清了来人,二不说就扑在了对方的怀里,嚎啕一声哭了出来:“白玉姐姐!” 侍女很慈蔼的将人搂在怀里,用手摸着曲扇儿哭得热烘烘的脑袋,微微一笑:“扇儿啊,夫人老爷当初让你别嫁,你这回可信了吧?姐姐是来接你的,跟我回去罢!省得在这国公府受委屈。” 楚宁站在旁边,彻底傻了眼,喃喃道:“平白无故的,这怎么还叫上姐姐了?还有,你几个意思啊,小姑奶奶你可不能听她的,你要回去了,我怎么办?” 侍女当即剜了一眼楚宁:“闭嘴,若是让我家小姐继续留在国公府,岂不是要受一辈子的委屈?莫 不是凭着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能将我家小姐护得周周全全的?” 楚宁不说话了,因为没话可说,他确实不能将曲扇儿护的周周全全,委委屈屈的瞍了曲扇儿一眼,楚宁是真怕她抛下他不要他。 曲扇儿在侍女的怀里摸了两把眼泪:“白玉姐姐,你就莫要说宁哥哥了,宁哥哥愿意护着我的,只是那凌烟太欺负人罢了。” 侍女拿手指在曲扇儿脑袋上一点:“傻扇儿,你当真是爱他爱得好坏不知了。” 曲扇儿仰着脸对她嘻嘻一笑,并不生气,同时伸出了手去招呼楚宁:“宁哥哥,你快过来问好,这是我白玉姐姐。” 听小姑奶奶吩咐,楚宁走了过来,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白玉姐,曲扇儿的面子,无论如何他也要给的。 侍女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但对着楚宁还是一张臭脸,不是讥就是讽,总归没好话——她一万个眼珠子都瞧不上自家小姐选的姑爷。 曲扇儿拉着侍女的手,先是让她坐了,再奉上一杯香茶,面对面的坐好,乖乖巧巧的问:“白玉姐姐,你怎么到了京城?是我娘派你来的吗?” 楚宁看不明白了,便问曲扇儿:“话说这人到底是谁呀? 一口一个姐姐的,我记得曲家自你往上清一色的大舅哥,小姑奶奶,你哪来的姐姐?” 曲扇儿笑眯眯的,是个很开心的模样:“我娘身边有四位待女,珍珠玛瑙翡翠白玉,全是看着我长大的姐姐。当然我最喜欢的是白玉姐姐啦。” 白玉又给了曲扇儿一指头,似喜似嗔的道:“小机灵鬼,属你嘴甜!夫人派我过来,自然是要找个人来照看着你。省得咱们家的傻姑爷,让你受委屈。” 楚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丈母娘派的人手,他这一声白玉姐姐喊的不亏,于是讪笑着也凑了上去:“您既然是曲扇儿的姐姐,那自然也是我楚宁的亲姐。好姐姐,眼下就有一个麻烦等着您来解决咧!” 在清河县,但凡和曲家走得近点的人大多都知道这林氏身边有四位铁娘子,管人管账管财管宅第,个个精明能干的不得了,要不然,林氏也不至于舍不得,统统留在身边当了老姑娘。白玉要无过人之处,林氏这般精明的夫人也不至于把她往身边放。 白玉对楚宁和自家老爷的态度是一般般的,刚待曲扇儿堪称和颜悦色,一旦迎上楚宁,立马就变了脸:“哼,真不晓得我家 小姐到底瞧上了你哪点,要钱没钱,要样貌也不是十分的有,连个小丫鬟都收拾不了,妄为一世男人。” 楚宁被数落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偏偏还无法反驳,便暗自把这一笔记在了凌烟头上,笑呵呵的,依旧腆着个脸往白玉身边凑:“姐姐,好姐姐,亲姐姐!我实在是无法了。可这气,咱不能就这么咽了!凌烟这死丫头仗着我娘,还真把自个当成了根葱,敢欺负我家小姑奶奶,早晚我撕了她!” 白玉听至此处,脸色才稍稍放得和缓些——姑爷怂是怂了点,至少待自家小姐一根筋的好,是个从心底里使劲的模样。 曲扇儿撅着小嘴,委屈巴巴的:“就是,凌烟可坏了,明明是她欺负的我,非要说我欺负了她!” 白玉沉吟片刻,随即笑了,她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如此嚣张,那便让她嚣张下去,最好再请郡主来瞧瞧,不过秋后的蚂蚱,看她能蹦达几天。” 楚宁见对方开口帮忙,顿时就乐了,捧着张笑脸就凑上去,又捶腿又搓肩,好不殷勤,一派的狗腿:“对对,白玉姐姐说的对,秋后的蚂蚱能蹦达几天!我就睁着眼睛看她几时完!” 第288章 小手段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凌烟在容氏身边侍奉了近十年,国公府内也算数一数二的大丫头,吃穿用度自是不能和那些个小丫鬟相比。 夏日暑热,此时凌烟正倚在一把藤椅上,轻摇美人扇,悠闲的避暑纳凉,身边是一班忙忙碌碌的小丫头,满头大汗的在归置花匠新送来的佛桑花。 “诶诶,轻着点,别把花给碰掉了!说你呢,这花可是郡主最爱的佛桑,碰坏一朵,当心我剐了你这身皮子!” 凌烟躲在树底下,又有藤椅靠好,她一面指挥着小丫头们将花盆搬过来搬过去,一面饮着凉茶,是十分的悠闲自在。 与之相比,小丫头们倒是受了罪,烈日炎炎,做着体力活不说,还要被呼来唤去,挨训责骂,简直攒了一肚子的火气。 奈何,这凌烟是当家主母身边得宠受脸的大丫头,电视连管家见了也得礼让三分,她们这些小丫头自然只有受气的份儿。 一个小丫头嘟嘟囔囔的埋怨着:“同人不同命,受苦受累的全是我们,赏钱功劳倒全记在她头上。” 边上另一个小丫头也怨气冲天的开了口:“可不是吗!谁让咱人微言轻,混不出头脸。得,少说一句,招惹不起。你没瞧见那天少夫人都栽在了么,那委屈受的,看着我都心疼。” 凌烟靠在 藤椅上,手里的绢扇晃着,她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愿去管——在小丫头们跟前立立威也是好的,也她们知道知道姑奶奶的手段。 正当小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满肚子牢骚时,庭院后绕出了一角红色衣裙,曲扇儿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凌烟姐姐……” 凌烟一瞧是曲扇儿,似笑非笑的站起来,慢悠悠的迎上去:“哟,这不是少夫人吗?哪阵大风把您给吹来了!怎到我这犄角旮旯来了!您快请坐,快请坐!”她皮笑肉不笑的把曲扇儿让到了藤椅上。 坐是坐了,曲扇儿都皱着一张小脸,手也在揉着,看起来怯怯懦懦的,是个如坐针毡的模样:“凌烟姐姐,我来…跟你道歉。” “少夫人,您说笑了,您这道歉我一个下人可不敢当。” 凌烟冷笑了一下,觉得曲扇儿压根不值一提,哪里称得上对手?略施一点小伎俩,便畏畏缩缩的前来求饶。 她有点生气,也有点想不通,就她也值得大少爷喜欢?大少爷平时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模样,是一贯的好脾气,就为了这乡下来的,生生和她撕破脸皮,若不是咬死了是曲扇儿欺负的她,大少爷没得证据,不好平白打发她,恐怕这会子都不晓得会被卖到哪去。 曲扇儿听了,一双眼睛急的快要哭出泪来:“姐姐是我错了!您大人 有大量,就饶过我罢。” 凌烟面孔上的笑意也很足,十足十的假春风:“少夫人,你何错之有啊?我不过是一个丫头,您是主子,打骂几下,又有何妨?”她还在记恨着曲扇儿让她挨的打。 曲扇儿顿住了,嚅嗫着,声音弱弱的,带着一点怯意:“凌烟姐姐,那你怎样才肯原谅我?” 凌烟回头望望那些个手上忙着搬花,眼睛却不住的往这瞟的丫头们,不住的笑了一下,打算让曲扇儿今个儿在下人面前丢尽脸面,日后无法立足于国公府! 面孔上的笑意依旧很足,话语却是不留余地:“你当时怎样打我,我怎样还回去便是。” 曲扇儿眼里隐隐含着水光,诺诺弱弱的一点头,很有几分委曲求全的意思:“只要凌烟姐姐不生我的气,怎样都行。” 有了这句话,凌烟胆气更足了,因为她觉得这曲扇儿就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丝毫没有脾气,况且这里属她最大。于是举着手,跃跃欲试的就要打回去,曲扇儿都是一副软弱任人可欺的模样。 小丫头们顿时惊愕了——凌烟这胆子真肥,以下犯上,连主子都敢打了。 “你在做甚!” 一声厉喝,唬得凌烟把手收了回去。 凌烟抬头一望,就瞧见远处的长廊上疾步行来一班女眷,为首的正是自家主子高陵郡主容氏! 容氏跨过长廊疾步而来,发上配着的珍珠步摇也随着脚步一晃一跳,显然是气得够呛,连儿子楚宁都撇到了一边。 凌烟登时脸就白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曲扇儿也委委屈屈的跪在地上了。 容氏常年身处高位,养尊处优惯了,平时不怒而已,一动了怒气,便生出股威势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小院子里丫头小厮立马跪了一票的人:“凌烟,你刚要做什么!” 事情败露,而且被人当场拿个正着,跪倒在地的凌烟浑身抖若筛糠,吞吞咽咽,哪还说得出话来。 容氏一张面孔都气得扭曲了:“好啊你!曲扇儿,她说不出,你来说!” 曲扇儿仰起一张小脸来,眨巴两下眼睛,态度是非常的认真:“我是来找凌烟姐姐道歉的。” 容氏深吸了一口气:“那怎么还动起手来呢?” 曲扇儿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凌烟姐姐不解气,不肯原谅我,说是要打回来。” 容氏将目光转向其余众人:“少夫人说的可属真?” 一众小丫头们把脑袋点成了小鸡叨米:“回禀夫人,属实,凌烟姐姐刚才是要打少夫人来着。” 容氏看向凌烟,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身边的侍女又呈上来一物,只见那侍女捧着件旧衣,低着头,缓缓开了口:“那日凌烟找了下人们不要的旧衣给少夫人 ,连着一通羞辱,说少夫人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只配穿这等的衣裳。” 凌烟冷不丁被揭出老底,脸都白了,拜倒在地不住的求饶起来,又哭又泣:“郡主,凌烟错了,再也不敢有下回呀!看在凌烟伺候您十几年的份上,就饶我这一回吧!” 容氏周身杀气腾腾:“欺上瞒下,纲常颠倒。一个下人竟敢欺负到主子头上,连国公府的少夫人都敢打!你怕是要上天,我哪还容得你,拖出去卖了!” 话音刚落,容氏身边立马走出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妈子,一左一右,各揪了凌烟的一只手,拖着就往外走。 容氏又将目光转向曲扇儿:“娘的好儿媳,当真是对不住,委屈了你。正好今日人多,我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高陵郡主,话就撂在这了,谁要再敢以下犯上,下场便如凌烟一般。” 曲扇儿很乖巧的把头一点:“娘,我不委屈。” 楚宁则是与那侍女对视一眼,在心头冷笑了一声,他们不过使了一点小手段罢。 曲扇儿先是放低姿态去找凌烟认错,凭着凌烟目中无人的德行,一准要给难看。而白玉则是负责把容氏带过来,让她亲眼瞧瞧,凌烟是如何飞扬跋扈。楚宁知晓自家母亲出生皇族宗亲,是最见不得手底下的人欺上瞒下,狐假虎威的。 很悲催,凌烟撞枪口子上了。 第289章 余氏的豪门生活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楚家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簪缨世族,代受皇恩,楚国公身份地位与郡王无异,吃穿用度不谈多奢靡,也是一等一的好。 余氏不大不小,混成了个姨娘,可算是高粱地里长出了芝麻,出头了!她不敢和人家金枝玉叶比肩,不愁吃喝穿戴,算是心满意足了。 从清河县到京城路途千里,当初余氏带着女儿前来投奔,可着实是吃了一番苦头。等母女二人风尘仆仆的到了京城,几乎成了半个花子。 其实余氏嘴上说着带女儿来找爹,她心里也是没底的,细数也有一二十天没见那负心汉了,当初走的时候,也没支会一声,坐着官轿就走了,独独有块玉佩让她撺在手里,可以此为凭据来找人,有简直有如大海捞针。 可大海捞针也得找,一路上盘缠用的差不多了,要想再回老窝清河县,除非凭着两条腿一路要饭回。况且身边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回去?也不是好回的。 没法子,余氏只得硬着头皮找,托有门路的人看了看,才发现这玉佩是国公府的出产。 余氏一听,是了,那挨千刀的负心汉也姓楚,还是个富贵出身,于是心一横,带着女儿上了门。余氏从来不打没水的帐,她这一去就算不是,也无伤大雅,京城的老爷们个个眼高于顶,哪里肯把她这乡野村夫放在心上,顶多是让人打一顿轰出来罢了。 说到底也算她命好,这一去,正好碰上国公爷下朝回家,负心汉一掀开轿帘就瞧见两个灰头土脸的乡下人站在他家门口撒泼,挥挥手,本想让下人给打走,可一眼看过去就愣了神。 余氏年轻时候还算得有几分姿色,要不然两个闺女如何能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有基因在这儿摆着呢。 奈何在村里熬了几十年,风吹日晒,乡民又普遍显老,她没了姿色,那面孔再怎样变也还是一个模样:负心汉把她认了出来,也认出了负心汉。 几十年的时光几乎全缩在了这一眼中,二人相望无言,负心汉好把她们母女接到了府中。 终究是自个的骨血,由不得他不认,也算他有几分良心还念咱——余氏得意洋洋的想着。 “娘,你摇头晃脑的做什么?”余金莲冲她娘老子翻了个白眼:“ 咱们现在可比不得从前,是人上人了!这般不得体非叫下人取笑了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余氏对着女儿讪讪一笑:“娘晓得,娘晓得。” 余金莲这才满意的做罢,她从妆台上捡起一瓶红艳艳的凤仙花汁,拿着小刷子一下一下的给自己的指甲上个色,末了,等涂完了,她亮出一双白嫩的手,颇为懊恼的叹息了一声:“诶,我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又是这国公府的大小姐,就凭着咱的花容月貌,将来的夫婿必定非富即贵。可爹爹这些日子以来,莫要说与我商量婚事,就连一面也没见过我。” 余氏听了,心里也很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去安慰女儿,很有一点强颜欢笑的意思:“莫急,你爹爹日理万机,估计是抽不出身来。得闲了,会替你安排的。” 余金莲抬起眼皮,懒洋洋的看了一眼窗外,没有说话。 余氏也去看了窗子,窗外是一片绿意盎然,花好月圆,光一个小院子就有十分的美丽风景,真不知国公府的他处要气派成什么模样。 楚国公说过,只可在院子里走动,旁地方是不许去的——她们母 子拘禁于这一小片院子里了。 余氏心里很有数,负心汉的正头娘子是什么人物?皇族宗室,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她这么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姨娘胡乱走动,岂不是扎人家贵人的眼?要是惹得郡主一个不开心,捏死她就跟捏死个蚂蚁似的,所以她怕。 余金莲伸出十片红指甲看了看,觉着满意又收了回去:“诶,天气真是热!花红,给小姐我端两盏酸梅汤来解解渴,要加冰的!还有那个凉水荔枝膏也来几份,房里也添几个冰盆。这天气快把我给热死了。” 话一开口,外边进来个小丫头,小丫头捏着衣角,有些为难的道:“小姐,府中的冰块也是有份例的,您这个月的用的差不多。况且郡主房里又添了两个冰鉴,实在匀不出来。要不我给您端两块井水镇过的瓜果,冰冰凉也是一样的消暑解渴。” 余金莲一听,顿时挑起了两道细眉毛:“我是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连吃些冰点也不成吗!” 余氏在一旁也斜着眉眼,刻薄着言语:“就是,国公府可就这么一位小姐,连几碗冰也匀不出来吗?怕不是你这小蹄子轻贱 小姐。” ?娘俩一唱一和,小丫头平白被戴了高帽,简直委屈死了:“小姐姨娘,你们冤枉我了,这每日运进府中的冰都是有数的,每个院子的份例是多少便用多少,就连各个院的公子也是如此,我怎么敢以下犯上,欺负小姐?” 余氏冷笑一声,倒是随心所欲了:“哼,都是些看人下菜的东西。我看你的一门心思全跑夫人那去了!哪里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无中生有,也是无事生非,小丫头是个百口莫辩的模样,眼泪汪汪的看向余金莲,她想让主子替自己说句话:“小姐,您误会了,我真的没有!” 而余金莲却是和她娘一条心的,媚汪汪的眼珠子一转,她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夫人的冰便可无限量的用,小姐就要掰着手指头算,我看你就是来轻贱我们娘俩的!” 小丫头被气哭了,但就是倔强的不肯认罪:“小姐,我没有!” 余金莲眉毛一挑:“你还敢顶嘴,反了你!尊卑不分,以下犯上,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余氏拾起了花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小丫头惊恐的连连往后退,可到底是身不由己,命如浮萍。 第290章 狗子见世面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狗子坐在门口,被太阳热成了一滩,连晃动尾巴的力气都没了,只会吐着红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红嘴小雀在它面前活蹦乱跳,倒是一点不觉得热,一如既往的聒噪:“喳喳,狗子你趴着干嘛,太阳都晒屁股,起来了!” 狗子两只眼皮一翻,是做了个白眼:“汪,天这么热,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飞来飞去的扯凉啊。” 大公鹿用地包天的嘴慢悠悠的嚼着一簇嫩草,是个散漫悠闲的德性,它用鹿蹄踢了踢躺着一动不动的狗子:“呦,狗就是狗,那三只狼毛可比你厚,咋人家就能活蹦乱跳的?” 狗子斜眼看它一眼:“汪,人家那是在山里野惯了,吸风饮露的,体格不同!咱怎么能跟人家比?” 红嘴小雀不说话了,但是把尾巴冲向了狗子,拉了一泡稀白的鸟屎,显然是很鄙夷。 大公鹿慢悠悠的嚼了一阵,把嫩草全咽进了肚,才抬起眼皮,它又拿蹄子轻轻踢了踢狗子,道:“呦,京城那么大,咱们老呆在家里也不是回事,要不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狗子一听,支溜起了两只耳朵 ,连眼睛都亮了,显然是很同意:“汪,这个主意好,咱们这就去去转转!” 红嘴小雀飞到了狗子脑袋上,尾巴一翘一翘的,也是很高兴:“喳喳,要不要叫上后院对着水塘流哈喇子的那三只傻狼?” 狗子脑袋一摇:“汪,谁带它们?一帮土包子,别折损了咱狗爷的威风!?” 红嘴小雀眯了豆大的乌眼:“喳喳,臭不要脸。”但抱怨归抱怨,它还是拍拍翅膀紧跟了上去,生怕落后,叫狗子给甩了。 一鸟一狗一鹿,三只动物,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路人觉得稀奇,所以频频投以注目——在京城住了几十年,他们还没瞧见过这三样东西并排走呢。 为首的狗子被眼光紧紧包围,觉得十分的威风,越发的昂首挺胸翘屁股,它要把最英俊的一面,展露出来,好吸引小母狗的目光。 大公鹿则是东看西看,他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个吃货,动物性很重,一双眼里只剩下吃的,毫不客气的从路边小贩的摊子上叼了一个,用地包天的嘴,慢慢的咀嚼。 红嘴小雀……早不飞到哪去了,它是最爱看热闹的,又是个幸灾乐祸的德行,指不定在哪看女人吵架呢。 狗子雄赳赳气昂昂 的挺着肚子,大公鹿左摇右摆的吃了个肚满肥肠。正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迎面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人。 狗子与对方对视一眼,但看过就忘,它和大公路转了脑袋,想要绕过去,然而两脚的人却开了口:“好肥的一条狗,小弟,把它给套回去炖了!”随即另一个两脚人应承道:“好嘞,这抓回去,剥剥皮还够炖一锅!” 然后一只黑油油的大手就冲狗子抓来。 狗子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了,当即呜咽一声,转身就跑。而那两五大三粗的兄弟撒开丫子追着它跑。 大公鹿则是愣在了原地,因为不明白,为啥两脚人非要吃狗子,它想了又想,觉得自个还是赶快回家的好,省得也让人盯上,抓着吃了。 就在这时,一个半大的小娃娃屁颠屁颠的凑上来,拿手摸了摸大公鹿的胸脯,笑得欢天喜地:“奶奶,梅花鹿真好看!” 旁边又站出来一个裹着小脚,瘪了嘴的老妇人,老妇人也伸出手来摸摸大公鹿的脑袋,同样笑得喜眉乐眼:“好漂亮的梅花鹿。我我活了这把岁数,从来没在街上瞧见过梅花鹿,这一准寿星公身边的瑞兽,摸一摸,沾上它的仙气能多添几年阳寿了。” 此 话一出,看着大公鹿的人更多了,而且纷纷有了围上来的架势。大公鹿把两条腿一抖,呦的叫了一声,因为奶奶把先前的小娃娃抱在了它的鹿背上。 狗子一路狂奔狂走,那叫个慌不择路,哪个犄角旮旯小它就往哪个犄角旮旯钻,不钻不行,因为后面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捉它回去炖狗肉煲。 妖寿啊,这年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两脚人都吃了个遍,最后连狗都不放过了! 最后狗子一头扎进了条小胡同里,发现无路可逃了,它一脑袋拱进个破箩筐里,缩着屁股咬着尾巴,开始瑟瑟发抖,是个胆战心惊的害怕模样——世面不是好见的,它一只狗也学会了后悔。 那一对五大三粗的汉子跟着狗子追进了胡同,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只肥得猪锣似的土狗没了踪影。 “这是跟丢了?呸,白费爷爷使了好一通的力气。” “就是,到嘴的鸭子都飞了!” “走走,有功夫在这耗着,哥哥请你到小酒馆里喝上两盅。” “那敢情好,走着!” 一通言语,伴着一阵脚步,狗子通过破竹篓,看见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其中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它没了被人 炖成狗肉煲的危险。 一阵摇头摆尾,伸腿拉胯,狗子从破竹篓里钻了出来,先是私下看看,确认无人,再一溜烟的跑回了段家,缩在门背后直喘气。 狗子拿着爪子在地上一通乱跑,喃喃自语道:“汪,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总的来说还是咱狗爷命大!” 咣当一下,大公鹿毛茸茸的脑袋把门给拱开了,它眯着眼睛,翘着嘴角,像人一样在笑,是个色眯眯的得意模样,见了狗子它更得意了:“呦,你回来了,咱跟你讲,先前有个漂亮的姑娘亲咱来着!” 大公鹿把脑门展示给了狗子看,上面有一个红彤彤的嘴印,果然是被人亲了的,再对比一下狗子遭受的待遇,大公鹿简直是得意洋洋了:“呦,没想到这京城的人这么喜欢咱,又亲又抱也就算了,还说咱是老寿星身边的瑞兽!” 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狗子委屈死了,它张着狗嘴吐着舌头,刚要说些什么。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响起,红嘴小雀归了家:“喳喳,这京城真是太有趣了,刚瞧见两个婆娘互扇耳光,你一巴掌,我一巴掌,最后两个都成了猴屁股!笑死了,喳喳!” 狗子是彻底郁闷了,觉着自个和这京城犯冲! 第291章 宫里来人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小暑。 秦钰发来了请帖,说是宫里来了人,楚翘务必得过去一趟,不去还不行。老实说,这算得件大事,于是楚翘同意了。翻箱倒柜的找起衣裳首饰来——必竟是宫里的人,打扮的太简单了,岂不是明摆着丢范丢面? 一阵折腾后,楚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平时是不兴戴这些首饰钗环,偶尔有几样钗子也素的可以,以至于到了要用的时候,除了一对玉跳脱,其余的完全拿不出手。 楚翘苦唧唧的转向了丈夫:“段青舟,怎么办?” 段青舟看了一眼满屋的衣裳,表情很耐人寻味——女孩子嘛,衣裳做得再多,也是不够穿的。 他犹犹豫豫的开了口:“要不上银楼去选一套头面?” 楚翘把脑袋一摇:“不成,等我挑挑选选回来,肯定来不及了!” 段青舟沉吟了一阵,末了转出去了,等他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副双鸾牡丹的首饰,共有一个发冠,一对簪,并一对长钗,合起来是一套头面。用白银和水红碧玺打的,镂金饰玉,十分的讲究。 他低垂了眼眸:“这是我娘的遗物,你戴罢。” “你真给我啊?”楚翘有点不敢 接,因为晓得此物对丈夫的意义之重:“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岂不是糟蹋了。” 不由她分说,段青舟拿了梳子,将人扳到镜子边,替妻子梳起发髻来,一下下的很用心:“无妨,我留着也是无用,空放着落灰,不如交于你。况且我娘也曾交代过,她这些首饰是要传给我之妻子的。你腕上的这一对玉跳脱,亦是我娘留下来的。” 楚翘不说话了,并默然无语的接受——她既然是段青舟的妻子,受这些物件,担当得起。 梳妆打扮过后,楚翘匆匆的去了秦府,说来也是赶巧,她前脚的到,后脚宫里的马车就来。 秦钰与楚翘站作了一排,秦府的下人拿来了枫木制的小横梯,鞍前马后的忙着扶人下车。 只见帘子掀开,马车内下来一个人半老地男人,白白胖胖,肥头大脸很有几分富态。一抬头,对方把圆脸清清楚楚的露了出来,宽脑门,肉鼻子,大嘴巴,唇红齿白的很端庄,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根须子。 秦钰当即对着他一揖礼:“海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楚翘有样学样,没敢怠慢了,也跟着一福礼。 海大人先是对着秦钰一颌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再把目光瞟向了楚翘:“这小妇 人瞧着倒是眼身,谁家的啊?” 秦钰笑微微地开了口:“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段夫人。” 海大人登时恍然大悟,拨弄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原来就是她啊,瞧这面相,果然是个伶俐人。” 楚翘低垂着眼眸不作答,因为自觉这还没到说话的时候。 秦钰见状,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外头酷暑难当,我已叫下人备好了凉茶,事情就到屋里谈吧,怪热的。” 海大人点头,一面去看楚翘,一面应答:“好好好,还是贤侄最为体贴周到。” 三人就此进了屋,分别按照主序坐下了,令楚翘惊讶的是,那白面胖子似乎是个大人物,坐在了正位,秦钰这个主人反倒在一旁陪坐,倒是奇怪的紧。 “秦贤侄,这是你和我说过的段夫人是吧?年纪轻轻的,若当真有几分本事,尽管是个女子,想来也是位可用之才,巾帼不让须眉嘛!” 海大人面孔上的笑意很足,手轻轻拨弄了几下玉扳指,眼光流转,总不是正儿八经的在看人。 楚翘不是很喜欢他,于是开口反驳,笑微微地作了回答:“若小女子没几分真本事,秦公子又怎敢让我来顶秦家的缺?” 避轻就重,回答的很圆滑,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 错来,海大人倒是刮目相看了,心中暗想这秦家选上来的人,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说的是,贤侄如此聪慧,怎可能找个不知分寸的来。对了,秦贤侄,近来生意如何,可还好做?” 秦钰对着他一摆手,也是满面的假春风:“勉勉强强,不好也不坏。” 海大人冷笑了一声,既清晰又明确:“那就成。答应我的事,贤侄你可莫要忘了。” 说着,海大人便要挪起肥肥胖胖的身子走人,而秦钰一味的坐着,既不相送也不言语。未了,海大人突然扫了一眼楚翘,看不是好看,很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直至人走远了,秦钰忍无可忍似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脸色愠怒,是真生气了。楚翘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没想到也有发火生气的时候,于是犯了好奇,关心的问:“秦公子,恕我多言,您到底应了那位大人什么?怎地动了如此大的肝火?” 秦钰看她一眼,火气在慢慢的降,声线也恢复了原有的温和,但仍带着三分冷意:“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段夫人,你若接替秦家成了皇商,第一个要除的就是这海大人!” 楚翘诧异了:“此话怎讲?” 秦钰端着茶没有立即喝,一 双眼睛还是看着她:“人心不足蛇吞象,段夫人,这海大人此回要的是我秦家的宅子,下回……就说不好要什么了。” 楚翘皱着眉头,心里有了一点明白:“他是在威胁你?” 秦钰把头一点:“这海大人是宫里主管内务府的公公,我们这些皇商送进宫的货,全都得经他的手。他若是不点头,即便再好也是次的,也到不是甚高明的手段,指皂为白罢了。偏生内务府是他一人独大,秦家不得不出本钱奉承,久而久之,反倒养肥了他的胃口。” 话至此处,楚翘已然是十分的明白,怪不得秦钰急着要找人顶替,原是有个吸血的卡在脖子眼上,为保全身家,拖人下水是必然的,且不得不为之。 楚翘歪着脑袋去看秦钰:“只是我有一点不明,内务府总管,也不过五品。为何不借旁人的手除了他?秦家日进斗金,想来愿意交好的世家不在少数吧?” 然而秦钰避开了她的视线:“士农工商,商人即使钱赚得再多也是商贾一流,终究是上不得台面。你日后……想来还是找位靠山的好。” 楚翘把头一点,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已经在想余巧叶的亲哥哥是国公府的出身,她的丈夫是世龚的王爵,靠山算是牢固。 第292章 女扮男装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既然身份表明,北静王府势力又庞大,想来瞒也瞒不住许久,段青舟一阵思索,打算先下手为强,主动现身,上门归家。 楚翘对于丈夫要回北静王府,不是很赞同,也不是很反正。当然,收拾收拾害人的人,她是绝无二话,因为总觉得丈夫被欺负惨了,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欺负回去的。 但是,段青舟并不打算带上她,一朝被蛇咬是十年怕井绳。有妻有子,总得小心谨慎些,若是一个不小心,让旁人有机可乘,伤了她,段青舟不见得会保持理智。 楚翘两手抱住了丈夫,左摇右摆的开始撒娇:“段青舟,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你就带上我嘛!” 段青舟被缠得无法,几乎有些受不住,一双眼睛看向了妻子,他的眉头蹙了起来:“你还是留在家中的好,等一切太平了,再入住王府的好。携妻带儿,我怕护不住你们母子。” 楚翘用脑袋在丈夫胸膛上蹭了两蹭,很有点脾气:“不行,你说咱俩自成婚以来,就没怎么分开过。你这一去,我若是想你了, 又该如何?” 段青舟沉吟片刻:“我若有空,自会回来瞧你与阿瑾。” 楚翘把头一撇:“不成!谁晓得你何时才有空,若是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信不信我踹了你,再找个年轻貌美的。” 这下该段青舟不开心了:“那你说要如何?” 楚翘嗯出了一长串,拖着尾音,想了片刻,道:“见过真面目,晓得你我关系的只有那个郑紫棠和翠柳,只要想个法子瞒过她俩,我跟在你身边便是可行。” 她一双皂白分明的眼直盯着段青舟,楚翘忽然笑了一下:“你昔日化做青青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段青舟没成想这么一段丑黑还能被翻出来,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羞愧之下他板了一张臭脸出来:“你提这个做甚!” 楚翘垫着脚尖,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你既然可以化作段青青,我为何不可?世上两种人,无非公子与红妆嘛。” 段青舟明白妻子的意思,笑了一下:“身边带个小厮,想来也是无人会说些什么。”? 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楚翘笑得很甜:“别忘了是个俊俏的小厮,如影随形!” 乔装打扮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段青舟有了经验,又被妻子缠的无法,于是只得去找楚宁要了一些易容的物件,亲自动手为妻子涂抹。 一个中午过去,楚翘立在铜镜,已然变了模样。 镜子里的人修眉俊眼,神采飞扬。底子依旧是楚翘的底子,三分机敏,七分清秀,可单从面貌上来看,是个蛮俊俏的小少年。 楚翘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呦,还真变了个样子!我乍一看,都不认识自己了。怪不得我当初就是认不出你,这门手艺还真是厉害。” 段青舟找出自己的一身衣裳,看了看觉得颜色肃穆了些,于是又选了套鸦青色的衣袍替楚翘穿戴起来,他低着头,一面系着衣带,一面说道:“旧事无需重提。进了王府若是挨了欺负,定要与我说明。” 他说着又蹙了眉头,自己的身型比楚翘大上许多,即便是找了稍小的衣裳,套在妻子的身上也宽宽松松的,总像是大了一号,把人衬得越发的小。 楚翘拿手捧了段青舟的脸,望着丈夫,她看到对方的一双凤眼是满含着爱意的,于是对准眼睛轻轻亲了一口:“晓得晓得,我晓得 。你是我的依靠,我受了委屈,不找你还能找谁?” 段青舟听了她的话,又被亲了一口,心里总算是畅快了,并且觉得很值——他而是希望和楚翘时时刻刻的在一块,不分不离。 又吧唧的亲了一口,楚翘给段青舟留了个背影:“好了,你在这里等我,我把阿瑾交托给阮娘,就和你一块出门。 阮娘听说自家的儿子要回那个龙潭虎穴,不是很赞成:“荣华富贵即是过眼云烟,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真不如安安分分的守在宝河村。” 楚翘伸手逗着儿子,段瑾望着眼前的人,单凭相貌是认不出来的,好在母子连心,亲娘身上的香味,他还是分辨得出,所以很镇定的没有哭,一如寻常那般乖巧安静。 她很明白对方的心思,把眼睛一眨,亲亲昵昵的抱住了阮娘的手,楚翘软绵绵的撒娇道:“这不是还没太平嘛!况且此次回去,也不是单为了争权夺利,我总觉他太委屈,吃的苦不能白吃,总要欺负回去。我向您保证,只要一切完结了,咱们还回宝河村。” 阮娘很惊讶:“怎么?你不想留在京城享那荣华富贵?做那 人上人?” 楚翘把头一摇:“不至于。钱多了也烧身,只要够用就好。我和您是一般想的,在宝河村的日子与世无争,最是清静。” 撇下儿子,她继续在院子里走着,阮娘早知楚翘不是一般俗人,可知道了自家儿子身份还能让她刮目相看,也确实不一般,惊奇的笑笑,她道:“呦,咱们娘俩倒是想到一块了!” 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院子里的花开得很盛,楚翘也跟着阮娘笑了,但笑过之后是一阵良久的默然。未了,楚翘先开了口:“他一个人只身入王府我不放心。阿瑾就交托给您了,另外还有我的那几只小活物,也烦请阮娘照看一下。” 对于楚翘,阮娘是真心拿她当半个女儿来看,此去不说凶险,也不会十分的轻松,握住了对方的手,阮娘眼角笑出了两条细细的纹路:“阿瑾是我孙子,我自会好好照看。至于那些个小活物,别的都好说,只求不半夜嚎嚎!尤其是那三只长得像狼一样的狗,阮娘上了岁数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她说得有趣,楚翘跟着笑了:“回头我就跟它们说,要是不听话尽管炖了喝汤!” 第293章 王府一日游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消失已久的永安世子突然回府,算是牵动了北静王府所有下人的心,平白无故的消失,平白无故的冒出,下人真给吓了一跳。 至于当年世子为何离府,这倒成了整个北静王府的一桩悬案,因为所知甚少,谁也不能像模像样的说出个前因后果来,只在模凌两可的流传了一些片段。 “我父王可在府上?” 段青舟人坐在大厅,手上端着一盏雪里含翠,眼睫低垂着,是个云淡风轻的模样。身边的俊俏小厮抬着一双眼睛左看右看,十分的没规矩。 打理了王府多年的老管家哈着腰,恭恭敬敬的答了话:“世子,王爷到国公爷那赴宴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段青舟拿碗盖轻轻撇开茶汤里的叶子,略微吹凉后,啜饮了一口:“那便找个能主事的来。” 拿手掂了两个扣成梅花模样茶点递给身边的小厮,他抬起眼,道:“把王妃给我请来。” 他这是点明了要立威,老管家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趁人离开,楚翘这才有了说话的空间,她捧着糕点啃了一口,眼睛也不闲着,转来转去,她 在打量四周的陈设:“你不是小辈吗,怎么对王妃呼来喝去的?诶,你们家的糕点做的挺好吃。” 段青舟无奈的把头一摇:“王府礼教森严,王妃是庶妻,出生更是低贱。在我面前无论如何都是低了一等的。” 楚翘明白了:“别看明面上是一府王妃,可说句难听的就是个高级些的下人,正经主子发话,自然不得不从。” 段青舟没回答,因为觉得比喻有些不伦不类,他将茶端给了楚翘:“喝吧,光吃糕点也不嫌噎的慌。”? 王府主子们的吃用,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好,楚翘没接,而是把嘴凑过去,对在茶碗上吸了一小口,然后啧巴了两下嘴嘴:“茶汤清冽,果然是好茶。”段青舟又撩了楚翘一眼,感觉妻子屡教不改,泼猴似的,已经彻底没脸看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老管家领着个华贵的妇人并娇弱的小姐折了回来:“世子,王妃到了。” 平时老管家瞧见了一脸糕点渣子,腮帮子还在鼓鼓囊囊乱在的楚翘,一张老脸算是彻底垮了下来,因为从没有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下人。 “嗯。” 段青舟把头一点,然后淡淡然的看了一眼两个站着的女眷。 楚翘悄悄的拿袖子,一抹嘴也跟着看,娇弱小姐是郑紫棠,她是见过的。而边上那美妇人想来应该是王妃了。美妇人年不过三十,打扮得很精细,一身枣红织金泥花缎的华贵衣裳,头上挽了个高髻,斜插两支赤金凤钗。两弯远山眉,一双秋水眼,眉目间颇有一股动人神色。 王妃浅浅一笑,尽显风情,确实是个人间尤物:“紫棠,还不快给世子爷请安?” 郑紫棠倒是乖巧,王妃如何说她便如何做,当即微微一福身,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同时蹙了眉头,栩哥哥身边带着的小厮俊俏是俊俏,但总觉着有点眼熟,可又说不上来像谁。 楚翘暗地里看着王妃,心想王妃这小嗓子真够清甜,骂娘都能把男人骂酥了,怪不能凭教坊歌姬的出身,爬到王妃的位置。 王妃笑模笑样的问,貌似很关心,实则是在打探段青舟的虚实:“世子爷,您这些年是去哪儿了啊?怎么不声不响的,连信也不见得往王府里回一封,平白叫王爷担心呢!” 段青舟在心头冷笑,他这些年是去哪?还不全拜你所赐。若是让你晓得人在何处,岂不是睡觉都得睁只眼,省得在睡梦中被人杀了都不 晓得。 人心曲折,王府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基本都学会了正面一套背面一套。在暗地里是从不说人好话,明着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来。 段青舟进了王府,自然也不例外:“圣上派遣我去边疆,我便去了,边疆凶险,不寄信回来是怕教父王担心了,如今期满,也该回来呐。” 王妃面上也是一笑,暗地里却是在咒骂,段栩去没去边疆她还不知道?当年挑动两父子闹掰,要不是对方有个当今圣上这个靠山暗中帮忙,否则……今日的世子大位就是她儿子的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爷经常念着世子您呢!” 恨归恨,王妃没敢在明面上抱怨,只能暗叹谁让自个没人家会投胎——段栩她娘可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圣上亲封江阴长公主,莫非当年长公主得了顽疾,一命呜呼。就凭她的出身,恐怕有再多手段,一万个心眼子,也别想爬到北静王妃这个位置。 段青舟懒得与她废话,饮尽一盏雪里含翠后直接开了口:“安排一下我的住所,我累了。” 王妃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拂她的面,但到底低人一等,没有生气的资格,她只好讪讪一笑:“您原来的院子 一直空着,我时常派人打扫,如今回来了正好。那伺候您的人…要不要安排几个?” 段青舟十分冷淡的扫她一眼,起身便走:“不用,安排几个粗使的丫头过来,贴身伺候的事有她便是。” 想要安排眼线,却被明朗朗的拒绝,王妃只能陪笑,同时多留意了一眼对方身边的小厮。 楚翘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因为怕出破绽,所以不敢回头,一路小跑的跟在段青舟后头,生怕被叫住。 未了,等到了无人处,段青舟止住了身形,楚翘一个不注意,脑袋撞了上去:“哎哟,你做什么!要停也不打声招呼,脑门都撞疼了。” 段青舟无奈一笑,他拿手摸摸妻子的脑门:“对不住。刚才你为何如此慌张,可是露了马脚?” 楚翘摇摇头:“没有露马脚,郑紫棠也没有把我认出来。就是王妃瞧我的那一眼,让我不舒服,有点毛森森的。” 段青舟听罢,凤眼微眯起来:“你在府内行事多加谨慎了,若无要事,就紧跟着我。王妃,这个人蛇蝎心肠,权欲熏心,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听出事情的险恶,楚翘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他:“好,我全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第294章 旧情人上门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段青舟的住的院子名乘风院,取意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由此可见段青舟少年时是何等的洒脱快意,奈何世事不饶人。 乘风院里植满了荼蘼花,雪花似的团团簇簇,又带着一股香气,在月色下,花色与月色相映,实在是番美丽景象。 “段青舟,你来你来,这花好香啊!若是拿来酿酒或是做成糕点,滋味都应该十分的美妙。”? 楚翘兴奋极了,拢着双手在花间窜来窜去,东嗅嗅西闻闻,还不住的让段青舟一块来欣赏,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双眼睛都不够看的。 段青舟站在檐下,皎洁光辉的明月洒下一层银辉,笼了他满身,思绪渐渐涌上心头,他似感叹似回忆的开口:“我娘最爱荼蘼花,爱到荼蘼,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也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失去。” 楚翘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悲伤,因为不知如何去安慰,所以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丈夫。 段青舟不是只会沉迷于过去的人,略微伤感了一下,他对着妻子微微一笑:“荼蘼花用来酿酒是最好的,提炼出的花蜜也 十分的香甜。” 楚翘跟着笑了:“那我就采些下来,酿成酒饮让你喝。” 段青舟看着她:“好。” 楚翘歪着头道:“可你喝了酒便醉,一醉就很不成体统。但我喜欢你不成体统的样子。” 两个人开始摘起了花朵,手上动作,嘴上也不闲着,你一言我一句的闲扯,并把闲话说得有滋有味。 正当楚翘寻思着,现拿荼蘼花做点什么时,乘风院里进来一人,皎洁月辉之下,那人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绣海棠闺门纱褂,罗裙款款,身姿纤细,行动起仿若弱柳扶风——是郑紫棠来访。 她的出现算是吓了楚翘一跳。 段青舟倒是泰然自若,依旧摘着荼蘼花,末了,从袖掏出块雪白的帕子来擦了手,他低垂着眼眸对楚翘说:“阿楚,荼蘼花若是用来酿酒,事前得用清水淘洗干净,你且去忙。” 说着,挥挥衣袖进了房,并把房门砰的一声带上,不声不响的让郑紫棠吃了出闭门羹,显然是摆明了态度。 郑紫棠秀美的面孔上并无起伏,她将脸转向楚翘,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我是来给栩哥哥送青梅羹的,你下去吧,这没你的事了。” 楚翘弓着腰行了一礼,并后退几步 ,她没说话——女子的嗓音始终与男子有分别,又没事先学过变音,一开口岂不是露了馅? 见人下去,郑紫棠便不再看她,莲步轻移,微微把门推开一条缝,侧身走了进去,并把门给带上。 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楚翘哪敢真下去,眼看着郑紫棠进了丈夫的门,她这做妻子的还在外头干晾着,况且两人又是老情人的关系,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青梅羹,这是想说青梅竹马吧! 于是楚翘偷偷摸摸的蹲在了墙根儿,贴着耳朵去听房内的动静——北静王府毕竟是天潢贵胄,贴窗户从来不用纸,用的窗户全是上好白玻璃,她用手指捅不出洞来! 屋内传来了说话声音,楚翘立马支起了耳朵。 段青舟条件门跟子儿底下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晓得是妻子躲在那偷听,心里想发笑,但面对着郑紫棠还是抿直了嘴唇,不肯露出好脸色,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栩哥哥,这是我最拿手的青梅羹,晓得你不爱吃糖,也不大喜欢酸,没直接拿梅肉入羹,而是加了青梅汁,你来尝一尝。”郑紫棠手脚麻利地从食盒里取出小碗,轻轻巧巧地盛了一碗出来,眼含笑意的捧着:“我事 先用冰镇过,冰冰凉凉的吃起来,最是消暑。” 段青舟没接,因为明白外面的妻子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而楚翘心里就和青梅一样,苦唧唧的泛着酸——大半夜的来给她男人送吃食,打算抓住段青舟的胃再抓住他的心吗,真是贱死了!强忍下想进去撕人的念头,楚翘黑着脸,打算继续听。 见他不肯接,一双秋水眼里含了水气,郑紫棠泪眼婆娑,仿若梨花带雨,十分的楚楚可怜:“栩哥哥,你还不肯原谅棠儿么?” 段青舟没说话,也不去看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郑紫棠是真急了,泪珠子划过脸颊,再吧嗒一声掉到地上,柔弱的让人心疼:“当年是我轻信了姑母,才受了蒙蔽。栩哥哥,我是不情愿的啊!否则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会没名没分的住在北静王府,我是一直守着你啊。” 段青舟捡起桌上的一卷中庸,摊开书页,来了个装聋作哑,还是不说话——与旧情人搭话,不是自讨苦吃么? 对方不搭理,来了个无动于衷,郑紫棠没法子,她把眼泪一抹,又凄然然的笑了一下,打算来硬的:“栩哥哥,当年的事真的与我无关,信也罢不信也罢。今日我来 ,还为告诉你一件事,王爷自国公府归来,已然和楚国公议了亲。” 此话一出,段青舟坐不住了,他看向郑紫棠,凤眼半眯着,语气中透出一股森然冷意:“议谁的亲!” 郑紫棠也看着他:“楚国公小姐与永安世子。”屋内屋外,段青舟与楚翘都变了脸色。 段青舟微微一笑,不是凭寻常的和熙温暖,透出了一股阴森森的恶意:“楚国公膝下全是公子,哪来的小姐?” 郑紫棠是个很冷然的模样:“几月前才认的,说是自小流落在外,如今才接回来。栩哥哥,你刚回京自然是不晓得。” 说着,郑紫棠伸手去拉了段青舟的:“栩哥哥,你我二人算是青梅竹马,我不愿你另娶她人,更不愿别的女人替你生儿育女。栩哥哥,如今你回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棠儿心中是十分的欢喜,你我还和从前一般在这荼蘼花下吟诗作画,谈赋作词好么?” 段青舟看她一眼,言简意骇:“滚。” 这一个字算是说到了楚翘心坎里。 而郑紫棠哭哭啼啼的,也被撵了出来。 楚翘望着那娇柔背影,很不厚道的翘起了嘴角,并在心中暗道:美色在前不为所动,段青舟是个好样的! 第295章 对策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水宿淹晨暮,阴霞屡兴没。 半夜里来献殷勤,本想是重续旧缘,来一出花好月圆,哪承想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挨了撵。郑紫棠心里简直是万般的委屈,她又是个娇柔的人,一时间不由泪如珠下。 临走经过栩哥哥身边带着的小厮时,那小厮还嬉皮笑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郑紫棠心想连个下人都敢取笑她,是更委屈了,哭唧唧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梅竹马,走了个没影,楚翘却是一脸坏笑的迎向段青舟:“怎么,小情人气走了,你也不拦着上一拦?” 想了想,段青舟觉得妻子是在诈他,况且也没有拦的打算,于是乎坦坦诚诚的做了答:“腿长在她身上,要走便走,关我何事。” 楚翘笑了,她抱着丈夫左右摇晃了几下,喃喃说道:“还是你好,见了漂亮的主也学不会思迁。” 无奈的一摇头,段青舟伸手去搂了妻子:“夜深了,休息罢。明日一早还要拜见我父王。” 楚翘抱着他不肯走,神色凝重起来,她看了他一眼:“刚才郑紫棠说的话,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不说难受是假的,楚翘没这么大的肚量,以至于能忍受与人分享丈夫。自 从成婚以来,她一直记着段青舟与说过的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依。 若是现在段青舟说话不算话,她宁愿再死一回,看看能不能回去,因为再嫁,她是谁也瞧不上的了。 段青舟不说话,只一味的看着她。 楚翘把头一撇:“你要是愿意娶那公府的千金小姐,腿长在你身上,我不拦你。” 段青舟知道她在说气话,于是把她搂得更紧了:“翘翘,你生气了?可我未曾想过要娶那位千金呐。” 楚翘哼了一声,没有辩解,依旧阴阳怪气的不开心:“只不过要提醒你一句,那国公府的大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我那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的姐姐——余金莲。这一朵金莲花,你若有那个艳福便去享。” 此话一出,段青舟的神情古怪了起来,语气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她竟然成了国公府的大小姐?” 把头一点,楚翘挑起了两道眉毛:“嗯哼,我那姐姐生得十分的美貌,你也是堂堂的一表人才,娶了她她嫁了你,两个人都不算太亏。” 段青舟蹙了眉头:“莫要胡闹了,现如今应该想想对策才是。我们这种人是不配谈情说爱的,亲事向来是利益交换的变相, 我父王和楚公国议亲,一旦定下了,便不是轻易可改的。” 楚翘把嘴一撇:“段青舟,你怕是傻糊涂了。余巧叶,也就是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亲爹。这国公府的千金也是流落在外多年,如今才认回来的。劳你仔细想一想!” 对于这个国公府千金的来历,楚翘是一清二楚,再明白不过,如今说了出来,段青舟也跟着一愣,是啊,余金莲的父亲明明是那死去多年的刘二郎,如今怎么变成了国公爷? 他看看眼前的笑微微的妻子,登时明白了,余氏娘俩来了个偷梁换柱!怪不得,小宁和楚翘单从相貌上来看就有四分的相似,性子也是大致一般,原来这二人注定是那亲兄妹! 楚翘笑得眉眼弯弯:“永安世子要与那国公府千金议亲,殊不知这世子与千金连儿子都有了。” 段青舟也跟着笑了:“姻缘天作,我也未曾料到会有如此一出。” 楚翘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也未曾料到。” 确实如此,都不得不感叹这份姻缘如此奇妙,笑着笑着,一时间两个人眼中都只有了对方。段青舟将楚翘打横抱起,眸子里多了一丝情欲的味道:“夜深了,休息罢。”楚翘把脑袋拱进他的怀里,没 说话,但是不反对。 一夜旖旎风光,第二日一早,段青舟得去拜会父亲,虽说父子之间的那点亲情早被磨灭了,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得做。 楚翘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主动去找了楚宁。 楚宁回到了京城,但圣上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差事,所以近来一直在家中吃吃喝喝睡睡,在陪着曲扇儿玩玩闹闹,日子过得很逍遥。 楚翘来的早,正好赶上楚宁在吃早点,烧饼撒子枣花糕豆腐脑,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全是曲扇儿爱吃的。 楚宁本来睡眼惺忪,半睁半闭的在惺着这个烧饼大嚼,冷不丁瞧见个人来,他先是没认出来,而后再仔细打量,认出来了——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别说是易容,就算妹妹化成灰,他都认识。 楚宁一拍巴掌顿时乐了:“妹妹啊,你怎么过来了!早饭吃了没,没吃来哥哥这儿垫上两口!豆腐脑要咸的还是甜的,要不要加点萝卜条?炒黄豆也来点吧?” 他开始快手快脚的给妹子盛出了一碗琳琅满目的豆腐脑,同时扭过脸,发出一声感叹:“怪不得段栩找来要易容的物件,原来是用在妹妹身上!” 曲扇儿在一旁满头雾水的看着,她没认出来这是翘姐姐,因为 在她眼中,楚宁现在对着一个俊俏小厮大献殷勤,不由愣头愣脑的问:“宁哥哥,他是谁啊?” 楚翘接过碗,冲曲扇儿微笑了一下,正当曲扇儿觉着莫名其妙时,对方开口说了话:“曲七小姐,你当真认不得我了么?” 曲扇儿认不出人,但却认识声音,在综合一番宁哥哥所说的话,她有些明白过来,于是犹犹豫豫的问:“你是……翘姐姐?” 楚翘把头一点:“猜对了。只不过我现在扮成了北静王府的小厮。” 楚宁好长时间没见着妹妹,是异常的兴奋,一双眼睛简直冒了绿光:“妹妹妹妹,你来找哥哥,可是想哥哥了,哥哥在这深宅大院也想你啊!” 楚翘最烦他这副德行,白眼一翻:“楚大人,我找你是为了正事。楚国公是咱们的爹爹,你可知咱们的爹爹与北静王,给各自的子女议了亲?” 楚宁听到这话,神色骤然凝重起来:“谁和谁?” 楚翘看着他:“楚国公千金和永安世子。” 楚宁长叹一声:“果不其然,我爹认回余金莲便是为了联姻,只是我没料到,他居然与北静王府绑到一块了。” 楚翘耐人寻味的笑笑:“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出对策,长吁短叹有什么用。” 第296章 惨遭调戏 荷叶藏鱼艇,藤花罥客簪。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从国公府出来,又回到乘风院,还是不见段青舟的人影,多半被事耽搁。了,整个院子除了两个在院子里做些扫洒活计的得粗使丫鬟,别无二人。 楚翘和她们说不上话,小厮平白无故去找丫头,上头上脸的攀谈,岂不是不合规矩? 她先前被老管家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内容也多是不守规矩,当心把你赶出去云云,楚翘犯不着和老管家做对。 可一味的呆在屋中喝茶看书,也颇为的无趣,楚翘索性拿篮子装了昨夜摘下来的荼蘼花,打算拿到膳房酿酒。皎白的小花放置了一夜,除了花瓣微微有些打焉,倒依旧繁华华的绽放得美丽。 北静王府是个大地方,楚翘一路拎着篮子,一路打听,东折西绕,反倒把自己给走糊涂了,膳房却是遥遥无期,她自己更是不知身在何处。 楚翘望着眼前一片的繁茂绿植,有些头疼,她拎着篮子,四下看了看,估摸着应该是来到了一片花园。 园子里静悄悄的,无半个人影,大概是无人打扰,这里的花草都长疯了,倒是一派的草木旺盛,夹竹桃开得满目艳丽。 无法,楚翘只得拎着篮子原路返回,却不想迎面碰上一人。 对方是个腻乎乎的 高个儿男人,大眼睛浓眉毛,样子不说有多丑,但就是不好看,乏善可陈。且一身酒气,满面通红,连路都走得摇摇摆摆的。但穿的却是锦衣绣袍,十分的体面气派,像是号富贵人物。 楚翘往旁边一退,规规矩矩的给醉鬼让出条道,也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那醉鬼醉眼朦胧的看她一眼,倒是很有礼貌,还道了一声谢,拎着酒壶,打着酒嗝,歪七扭八的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大约走出去几步的样子,他又折回了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楚翘,忽而一笑,伸出了手指头:“我认识你,你是我大哥身边的贴身小厮!” 楚翘后退了一步,压低了嗓子,尽量装出男人的声音:“这位爷,小的受了世子爷的吩咐,还要赶去膳食,还请您体谅体谅。” 醉鬼却是不依不饶,笑的更放肆了:“呦,怎么他段栩是主子,我二公子就不是主子了?” 对咕噜咕噜灌了通酒,又是嘿嘿一笑。笑得楚翘心里直发毛,丈夫在王府树敌颇多,她这算是遇上对头了,再往后退一步,楚翘随时打算开溜:“爷,主子有吩咐,小的实在不能耽搁了,这就告辞,您自便。” 她转身就想走,谁料,那醉鬼伸手一把抓住了楚翘,并把人卷到了怀里,臭烘烘 的呼出口酒气来:“有这般秀气的小厮贴身伺候,啧啧啧,难怪连棠儿表妹段栩都舍得不要。诶,这小白脸就是占便宜,长得好看,女人死皮赖脸的都要往上贴。” 楚翘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你要做什么,快将我放开!” 醉鬼嘿嘿一笑,打了个馊臭的酒嗝:“怎么,你这小厮伺候了二公子我,还亏了你吗?瞧这小脸白的,又滑又嫩,跟拨了壳的鸡蛋似的,来,让爷亲一个。” 说着,他张着嘴就要往脸上亲,楚翘当即就毛了——这死醉鬼不是好人,还是个基佬! 她伸出手就给了对方血淋淋的一爪子:“亲你奶奶个腿!” 醉鬼摸摸脸,结果摸了一手的血,他把手凑到眼底下看看,红艳艳的夺目一抹,他疼了,一张脸彻底扭曲起来:“你敢挠我!” 楚翘不理会他,也不逞强,她趁着对方手松开了,低着脑袋从他胳膊底下绕了出来,撒腿就跑。 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让醉鬼给摁倒在了地,醉鬼揪着她头发就给了她一巴掌:“看上了你,是你的福分!呸,还敢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男人终归是男人,力气总比女人的大,楚翘挣不脱,但是不说话,卯足了力气蹬腿就是一脚,正中胯下,醉鬼疼得换了脸色,连叫的声 音都变了。楚翘还是爬起来,撒腿就跑。 刚跑出园子,她一不留神,一个跟斗就摔倒在地,而且姿势很难看,属于饿虎扑食。抬头一看,还有个笑意盈盈的红衣公子正在看着她,楚翘还看见那公子坐在张轮椅上。 与此同时,先前的醉鬼阴魂不散的追了上来,楚翘顾不上丢人,她躲到了那公子身后,拽着对方的衣襟,小声求救道:“他要调戏我,您发发慈悲心肠救救我。” 公子回望她一眼,笑意盈盈的:“你怎知我有一副慈悲心肠,我若不是好人,那当该如何?” 真是倒霉催的,楚翘是把对方拿做救命稻草来看,把头皮一硬,咬着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这是在做好事。” 公子又笑了,笑得有点媚:“你可知那人是谁?北静王府的二公子,我就你是好意,不救你是本分,若因救你得罪了二公子,那我这好事做蛮冤。” 楚翘简直没话讲了,这人满口的歪理能怼死人。 公子随即哈哈笑了出来,用手扳动着轮椅,驶向了先前的醉鬼,微笑道:“这王府里什么样的美色没有,偏生要执着于个小厮。”他手握成拳,轻掩了一下唇,戏谑道:“你还真是口味独特。” 醉鬼见了公子,怒气消了一半,但还是气,气 势汹汹的一挥手,他带着酒劲开始跳脚撒泼:“死瘸子,你少管闲事!这野小子先是给了我一爪子,又踹了我一脚,你让开,我今儿非办了他不可!” 公子鼓了一下掌:“好兴致。只不过这红绯院是我的住所,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大白日的在我的院子行好事,怕是不妥!” 醉鬼想了想:“那我把人带回去享乐,你总管不着吧!”说着,醉鬼上前一步,就要来抓楚翘。 那公子拨弄了一下轮椅,低着头,露出张好看的侧脸:“在我的院子里就是我的人,你想对我的人做什么?” 醉鬼沉下脸:“老三,你这是公然要与我作对?” 红衣公子又笑了,眼波流转间很有一点俏皮的意思:“作对?什么作对,我向来只知吟诗作对,但打狗还得看看主人的面。来,你叫一声给他听听。”他看向楚翘:“不会么?我先教你,汪!轻轻的叫。” 楚翘瞪他一眼,简直无语死了:“汪,汪汪!”公子把头一点:“对了,真乖。” 醉鬼见状,想上去把公子从轮椅上揪出来打一顿,可又不敢,最后气了个暴跳如雷,恶狠狠的丢下一句:“死瘸子,你给我等着!早晚一天我让我娘收拾了你!” 公子耸了一下肩,不以为然:“你开心就好。” 第297章 公子与红妆 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总算是有惊无险,醉鬼走了,荼蘼花也洒落了一地,楚翘心疼,于是弯了腰一朵一朵的去拾。 公子见了,笑盈盈的问:“荼蘼花?你是世子身边的人?” 楚翘回头看他一眼,心里有些诧异:“我没见过你,你怎么晓得我是世子的人?” 公子又问:“扯这些花做甚?不怕被自家主子打烂屁股?” 楚翘坦坦诚诚的做了答:“扯来做酒。” 公子登时大笑出了声:“哈哈,做酒?你可知这种荼蘼叫做佛见笑,一株价值千金。整个北静王府,除了乘风院别的地方哪还见得着?也只江阴长公主才配赏这般金贵的荼蘼。” 楚翘一时无语梗塞,并在心里觉着丈夫够败家的,随便一株便价值千金的花,竟让她扯来做酒。 一连出了许多笑话,公子今日真是笑够了,不想再笑,他想回去休息,于是调转了轮椅,对楚翘说:“你灰头土脸的也很不成样子,把我送回屋,赏你一顿热水澡,不许拒绝。” 楚翘斜着眼睛看着他,觉得这人虽说生得俊美,耍起赖皮来也不比地皮流氓缺什么。 公子见对方无动于衷,叹 了一声,是个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常言道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今日为了救你,我已没了力气。你若不管,那我只有晾在这园子里吹冷风了,于心何忍啊。” 翻脸比翻书还快,满肚子的歪理也够怼死人了,楚翘对他的了解又深了一些。 慢腾腾的推着轮椅,叽喳喳的听着废话,楚翘很想给他一锤,因为觉得这人嘴太碎,而且很皮。 这位公子却十分的有眼力劲,一看楚翘的脸色稍微不对,就低着脸,哭唧唧的叫苦:“哎呦呦,你推慢着些,我一双残腿会疼的!” 楚翘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后,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软着声音问:“你腿怎么了?” 公子拿手在腿上一拍,仍然是个笑盈盈的模样:“伤残了,坏处是不能走路,好处是不用走路了。” 于是楚翘又翻给了他一个白眼,她当真是没见过这么活泼的人。 植满夹竹桃的院子,只是红绯苑的一个小花园,人住的屋子在另一头,是个四合院的形式,透明几净的很漂亮,正中间是仍片鲜鲜艳艳的夹竹桃,美丽又有十分的毒性。 伺候这位公子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公子对着一名俏丽的小女仆吩 咐了几句,便张开了双手要让楚翘抱他——屋子跟前有几阶楼梯,轮椅是上不去的。 楚翘把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是个无动于衷的模样:“你一个大男人,我如何抱得动?” 公子笑了:“你也是堂堂男儿,又不是那弱质女流,如何抱不动?我又不重,蛮轻的。” 话到此处,楚翘狭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公子一番,公子笑而不语任她打量,他生得很媚,是英气又中带了一点妩意,一双桃花眼迷离得很好看,浅浅一笑有如柳丝般轻拂人心。 看着他的双腿,把头一点,算是答应了,楚翘的搓搓手,她去抱了对方。而当手一触及绯红华贵衣袍下的身体,楚翘几乎心惊肉跳了一下:他太瘦了,她实实在在的摸到了骨头。 楚翘稳稳的把人抱了起来,如他自己所说一般,公子许是因为双腿残疾,以至于不能起立,身体萎缩了一半,并不重。而公子也顺理成章的搂了她的脖子,面贴着面,有些暧昧,楚翘不得不把脸转过去。 公子贴在她耳边笑问:“可是害羞了?安心,我不怪你。好些人说我容貌美丽似女子,你若是愿意,喜欢我也无妨。” ???楚翘的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暗 骂又碰上了个满口骚话的基佬。谁知她的脸红却引来了公子的一句:“啧,随意说说便红了脸,你可真不经逗,脸皮真薄。” 进了屋,楚翘把公子安放在椅子上,又替他伤残的两腿盖上条小被,略微整理一下衣裳便要告退:“公子,今日幸蒙您搭救,时候不早,主子还在等着,我这澡也就不洗了,小的就此告辞,来日再谢。” 洗了澡岂不是要露馅?这点楚翘很有自知之明。 公子却是笑微微的唤来一名仆人:“你去与世子通报一声,就言他家小厮受了欺负,如今正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你且让他来带人。” 而后,他把脸一扭转向了楚翘,桃花眼水汪汪的,盈盈带着笑意:“我可是为你这小厮着想。刚刚那人是王府二公子,王妃的亲子,你得罪了他一定讨不了好,说不准一出我这院子便会被套上条麻袋,没个无影无踪。你家主子既然派你摘荼蘼花作酒想来十分器重于你。他派人接你,二公子投鼠忌器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你下手。” 对方把能说的都说了,而且考虑的很周详,便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错了。 公子看她一眼,很大方的表示了意见:“怎么不说话了? 你若觉得不妥便提出来。” 楚翘发现自己对着他简直是无语:都被堵的没话讲了,还说什么说! 公子见楚翘不说话了,于是笑盈盈的发了话:“你总闲着也是不好,若是无事,帮我把院子里的夹竹桃浇上一遍。权当报答我今日救你之恩。” 楚翘瞪着他,觉得这人活脱脱是个地痞流氓,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外面找花壶,她吭哧吭哧地浇了一遍花,忙出了满头大汗。 看她闲下来了,公子又道:“我这院里人手不够,你若是有功夫,且帮我打扫打扫。” 楚翘只好找出抹布扫帚,吭哧吭哧的又是一通忙活,并打心底里认为这人就是个事儿妈! 浇完花,又打扫,就差没给他劈柴,生火烧水做饭了。好在这时先前出去的仆人来了禀报:“公子,世子爷亲自过来了。” 公子不说话了,低着头,像小孩一般,拽着被子的一角揉捏。玩着玩着,他抬了头对楚翘对粲然一笑:“你家主子来了。我姓段名宜,字铢衣,且记着,有空常来。” 楚翘伸着脑袋向外一望,果然瞧见了段青舟的身影,抱拳对公子一行礼:“在下清河楚翘。” 公子仍是一笑:“好,我记住了。” 第298章 弟弟们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 满院的夹竹桃映着夏日娇阳,娇美得不似人间凡物,楚翘在屋内远远的瞧见一长立背影,知道是丈夫,于是她三步并两步,然后纵身一跃,段青舟淬不及防的和她打了照面,并下意识地抱住了妻子。 段青舟本以为是屋里的人使坏,低头一看,一张笑得眉眼弯弯的粉白面孔进入眼帘,顿时放下满身的戒备,嘴上都是不依不饶的埋怨:“都这般大的人了,还不讲究分寸的胡闹。” “我若改了,那就不是我啦。” 楚翘俏皮的笑笑,像个小女孩似的揪着对方的袖子,不舍得松开。一番惊吓,幸得有人相助,如今见了丈夫,她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你这脾性要改也是不成了。” 在丈夫的面前楚翘不是特别的要脸,满不在乎的嘻嘻一笑,她拉过他的一只手,叹出声来:“荼蘼花没了,酒也酿不成了。” 段青舟平静了许久,未了,伸手搭在了妻子的肩上,郑重其事的说:“荼蘼花没了,可再长。你人无事,我便最欣慰。” 他抬头看眼 屋内,很警惕的拿大手拉了妻子的小手:“走罢,有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楚翘也路着回看一眼,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好咽回了去。 回到乘风院,段青舟先是给妻子倒一杯凉茶送到楚翘手心中:“加了珍珠粉,且喝了压压惊。” 拿手捧着杯子,楚翘没急着喝,杯子是莹莹骨瓷,一派的素静。夏日里用也是格外的凉爽:“你都知道了?” 段青舟点头,打开了一方牛皮纸包的茶点:“听说了一些,不大清楚,只知你受了欺负。空着肚子喝茶不好,这是从外面买回的玫瑰卷,你就着茶一块吃喝。” 楚翘拿手拈了一块,吃的犹犹豫豫:“我先是迷了路,后来就遇上了……万幸得了段宜的相助,才能脱险。改日备上一份厚礼去谢谢人家吧。” 段青舟没答应,但也不反对,沉吟着道:“你先前遇上的人应该是段宏,王府二公子,草包一个,无非仗着王妃的势力,在府中行些鸡鸣狗盗之事倒是不足为虑,回头我便收拾了他。至于那段宜……” 见他隐隐有不想再言的,楚翘便急忙追问:“段宜怎么了?你 倒是说啊?” 段青舟看妻子一眼,不是很想说:“你真想听?” 楚翘捧着茶杯,摆出了听故事的架势,头如捣蒜:“真想!他那个人挺……有趣,你就与我说说罢。” 既然楚翘开了口,总归不是十分见不得人,段青舟哪有拒绝的说法,有一说一,道清了前因后果。 “北静王府一共有三子,我娘是江阴长公主,乃为正妃。三子段宏是续弦所出,二子段宜……他母亲是王府的一名侍妾,不入流,或是不应提,流放边疆的罪臣之女罢了,正因如此,连带着他也不受父亲喜欢。我娘因为与世无争,也倒没有为难过他们母子。?” 段青舟给妻子的茶杯里加了一勺糖,楚翘单手托着腮帮,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这世道不都是母凭子贵,既然都是北静王的儿子,何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看你爹最不该喜欢的就是那个段宏了!简直酒囊饭袋!” 这一问不算好问,让段青舟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给出了个模模糊糊的答案:“母家只是一点,段宜性子最不讨人喜欢。” 楚翘眨巴了两下眼睛:“他那个性子确实不讨人喜欢,但 不至于亲爹都嫌弃吧?” 段青舟听了她的话,有些认同的一点头:“段宜从小性子就活泼,不爱受拘束,没少闯祸。自从伤了腿,就越发的放肆张扬,有时笑着笑着就疯魔了,以至于阖府上下都不怎样喜欢他。” 似懂非懂的一点头,楚翘有一点明白,又有一点不明白,于是把话题转到了别处,好奇的问:“那他的腿是怎样伤残的?” “嗯……这个我也说不好,但多半与郑氏有干系。” 段青舟陷入了回忆当中:“那年雪大,郑氏已生下了公子,取名为宏,为贺新生,王府内办了一场冰戏赛。段宜从小活泼,年年冰戏就算不到冰面上遛两圈,也要直着眼睛看个过瘾。府里举行冰戏,他小我两岁,那时不过十三,自然是不肯放过,便穿上冰靴到冰面上嬉戏去了,结果不知怎地,冰靴打滑,他摔断了腿。” 楚翘蹙着眉头:“这腿摔断了可以再接,又正是少年年纪,不出一年便可好利索下地走蹦了,怎么就……” 段青舟摇着头,有一点无奈何:“大夫起先说是送医的晚,耽误了,以至于没保住双腿。我那时虽觉得蹊跷但并未多想 ,可后来又出了郑紫棠一事,才反应过来,段宜的腿多半是被医废了的。” 楚翘愕然,因为医者父母心,所以起了痛心:“这……这好大的胆子,好生生一个人爱蹦爱跳的,突然没了腿,岂不是要他的命?” 淡淡一笑,段青舟开了口:“要命倒不至于,王妃不过是想让段宜失去资格,一辈子不会有机会和自己儿子争世子之位。否则,段宜如今还能好好的活在世上么?” 楚翘明白了,仔细想想,一个瘸腿的伤残如何能荣登王位?这郑氏倒真是个聪明人,随即她提心吊胆起来:“那郑氏心狠手黑,既然能对段宜下手,也敢对你下手,你可得当心着些,别缺胳膊少腿的,再把小命交代了,我可不愿当寡妇!” 段青舟顿时失笑:“至于我,郑氏即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暗地里对我下手,她只能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利用我父亲除去我。” 段青舟把妻子拥在怀里,郑氏实在是个聪明人,很清楚自己乃是江阴公主之后,靠山是当今圣上,也是他的亲舅舅。暗地里耍手段,岂不是自讨苦吃?哪怕动自己一根毫毛,她也保管活不过明日。 第299章 微妙关系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大暑。 王妃郑氏笃信佛教,每年到了大暑,必要烧伏香喝伏茶,今年也不例外,为表关心,还特地派人把父母早丧的侄女带了过来,一并烧香打纸,好在佛前添福添寿。 拜完了佛,姑侄二人便双双来湖心亭当中,喝茶闲聊,远远望去湖心亭内纱幔飘飞,琴声渺渺,倒是一派的闲暇。 王妃郑氏坐在桌前,手边放着一盏去年的雪里含翠,郑紫棠则是盘膝坐在琴几前,十指勾弄,正在轻弹一曲春江花月夜。 她是个病西子的风格,琵琶过于妖娆,模笛轻佻,最适合的便是这一架古琴,加之郑紫棠曾受名师指导,功力见长,一曲春江花月夜,弹得是格外的动听。 王妃郑氏轻啜了两口茶,随即便把茶盏放下了:“雪里含翠须是用冬日里的雪水来泡,才最显清洌口感。我那一罐子竹叶雪是一股脑的全送去了世子爷那儿,想要再尝,也只能等明年了。” 郑紫棠一曲做罢,收了势,她起身来到姑母身边,先是亲手剥出一盘水灵灵的荔枝肉摆过去,再笑微微的说:“巧了,姑母,我那里还有一罐年前梅上雪,烧开了用来冲 梅花瓣喝,滋味最是美妙。” 王妃郑氏看郑紫棠一眼,头上的赤金凤钗吊着的珍珠坠子微微一动,在侄女面前,她笑得花枝乱颤:“你还是把你那栩哥哥挂在心口上呐,我可记得这梅上雪泡梅花瓣,阖府只有永安世子一人会如此风雅。” 郑紫棠跟着陪笑了一下,笑的却是很勉强:“姑母说笑了,栩哥哥先是在外面有了妻室,如今又要和楚国公的千金议亲,棠儿自知身份低微,哪敢高攀。” 王妃郑氏冷冷一笑:“你不敢高攀,那谁又敢?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日趁着夜里去了人家的乘风院!青梅羹?青梅竹马是么,也得看看人家记不记你这情啊!” 语气一放重,便有了兴师问罪的意思,郑紫棠煞白着脸,神色不是很好看,仓仓惶惶的跪在了地,她开口便是认错:“姑母,是棠儿错了,棠儿不该还惦记着世子!可姑母您想想,若是世子真与那国公府千金联了姻,岂不大事不妙?” 王妃郑氏一听,也琢磨出了点味道,她收回了冷笑,蹙着一拢弯月眉,开始自言自语——湖心亭内就此二人,下人们全在湖边候着,自言自语也不甚奇怪。 郑氏歇斯底里的骂道:“真要连 了姻,岂不是平白给段栩添了助力,老虎添上了翅膀,那可不妙!该死的老挨刀,有什么好事全向着他那大儿子,一点也不替宏儿想想!就因为段栩是公主生的,我儿是歌女养的么,我呸!” 在侄女面前,她没了那份属于王妃的雍容华贵,恢复了教坊歌女的本质,咬牙切齿的挑着两条细眉。 郑紫棠见怪不怪,显然已习以为常,姑母一旦提到身世就难免变了样:总归出身低贱,与那些高贵的人一相比,平白会多份自卑。 她上前一步,替王妃郑氏揉着肩头,细声好语的劝道:“姑母,火大伤肝!您何不往好处想一想?若是世子没能娶成国公府的千金,反倒是宏表哥做了国公府的女婿呢?” 淡淡一笑,她又道:“世子在外面可早有了妻室,国公府的千金嫁过去,是委屈做小么?” 王妃郑氏看她一眼:“你说的可真?” 郑紫棠把头一点:“千真万确,棠儿亲眼瞧见的。那小女子举止粗俗,多半是世子避在外边娶的乡野丫头。” 王妃隐隐明白了她的意思:“搅黄了这桩婚事,让宏儿后来居上,沾一沾国公府的光?” 郑紫棠笑而不语,心思难测。 王妃不去看她了 ,手上端着茶盏,又开始了自言自语:“若是宏儿娶了国公府的千金,必然能得到国公府的助力,也有资格和这段栩争上一争。甭管谁的娘出身更高贵,宏儿再怎么着也是王爷的血脉!凭什么要处处要比段栩矮上一头!” 暗自发了狠,郑氏看向侄女:“你帮我把这件事办了。日后你表哥当上王爷大位,少不了你的好!” 有了吩咐,郑紫棠微微一福身,心里笑得很甜,面上却瞧不出什么的做了答案:“是。” 王妃郑氏满意的点点头:“你性子最是稳重,你出手办事我放心。对了,王爷最近常去你那吗?” 郑紫棠姣好的面容上毫无表情,心里也一点波澜不起,堪称心静如水:“不常来,王爷近来夜夜都宿在红姨娘那。” 生性喜怒无常的王妃本就翻脸比翻书快,得了这么个回答,一下子彻底换了个阴沉模样,指着郑紫棠便开骂:“你个没用的东西,连王爷都看不住,我养你做什么!” 王府规矩森严,即便是姑侄之间也多了一层隔阂,郑紫棠立马跪下跪,匍匐在地:“是棠儿无能,还请姑母恕罪。” 王妃郑氏火气到了极点,当即一巴掌拍走了手边乌本的小几上: “啍,没用的东西!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将你招进府中帮我防防那些狐狸精,哪曾想你也是个不中用的!红姨娘,她是个什么货色,走不到人前的东西,也敢在本王妃面前兴风作浪!早晚有一日我收了拾他!” 越说越气,王妃郑氏腾的一下站起来,怒冲冲的就往外走,显然是去找红姨娘的麻烦了。 郑紫棠跪在地上不敢起,直到郑氏走远了。翠柳才进来将她扶起,搀着自家小姐坐到软凳上,私下看看,见王妃的婢女跟着王妃走了个一干二净,四下无人,翠柳这才张口抱怨:“王妃真的,老王爷去别处留宿,小姐总不能拦着他不让走吧!” 捏了两下发酸的腿,郑紫棠面孔冷然:“人家是王妃,我是什么?不过是个爹死娘改嫁的绝户。翠柳你记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翠柳掀了小姐的裤腿,看膝盖上乌泱泱的青了一大块,心疼极了:“小姐,晚些我给你做个软垫,这一日到晚的,说跪就跪,哪怕是铁打的腿也受不住呐。” 郑紫棠摆摆手:“不用,让人瞧见了反倒要招闲话。诶,栩哥哥回来,我总算有了盼头。瞧着吧,这王府将来事谁做主,还说不准呢。” 第300章 海公公又来了 山水开精舍,琴歌列梵筵。人疑白楼赏,地似竹林禅。 海大人又来了…… 还指名道姓的要点楚翘。 这老宦官又不像是个好东西,于是楚翘回段家先是改回了原本模样,又看了眼儿子,再大咧咧的去了一趟青楼。 青楼楚馆这种烟花之地,本不应该是女人该去的地方。楚翘没这多规矩束着,是大大方方进去的。 良家妇人来到这寻欢作乐之地,着实引起了一番轰动,楚翘用一方面纱遮掩了面目,只露出双眼睛在外边,所以也不怕被看,张口便要见主事。 老鸨子做了许多年的皮肉生意,也是头一回见着有女人上门,笑模笑样的就迎了上去:“呦,贵客临门,是有何要事啊?事先说好,我这也是做生意,您可不许仗着身份乱来。” 先是打量了一眼楚翘的打扮,老鸨子见她穿金饰玉,是个富贵女眷,所以心里打了嘀咕,怀疑是哪家大官的泼辣夫人不顾体面前来堵门抓包。 楚翘明白她的想法,在面纱底下笑了笑:“妈妈,您误会了。我来您这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买个漂亮女子收收丈夫的心。” 说着便抓出一锭白花花的银两。 银子是正儿八经的银子,人也是人畜无害的好人,老 鸨子一下子就见钱眼开了,捧着银子,喜眉笑眼,乐得欢天喜地:“好说好说,我这春满楼别的不说,姑娘是一等一的美貌,保管让您家官人见了眼睛都挪不开。” 楚翘附和着笑了一下,没跟话——京城里上档次的烟花之地,一等一美貌的姑娘哪个赎身费不得成千上万把两儿?低了还掉身价呢。她有那个资本,也就不会来这名不见经的小花楼了! 生意自然是耽搁不得的,老鸨子见了钱眼就开,当即招呼出一排的姑娘,任人挑选。 楚翘看着那一排环肥燕瘦的女子,蹙了眉头,这些个姑娘虽说个个擦脂抹粉,打扮的明艳照人,但不是特别的美貌,她要买的是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的美人。 老鸨子笑得花枝乱颤:“怎样,夫人可有瞧得上眼的?这可是春满楼里年轻姑娘,个顶个的鲜嫩!” 楚翘摇摇头,没说话。 老鸨子瞧出了她的不满意,打足了笑脸陪着:“虽说这些个姑娘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这您就不懂了,姑娘们要是美过您儿,抢了正头娘子的风头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方说的楚翘也懂,可楚翘又不是真买回去给段青舟享用的,段青舟也没那个胆子享用!买一个青楼女子回去, 自然是有她的用处,自然也得要那勾魂夺魄的大美人。 楚翘没和老鸨子多掰扯,转身便要走,打算破费一把,去那上等的青楼挑个合心意的。 正当老鸨子唾沫星子乱飞着百般挽留时,楼上走来一女,此女腰系彩带,脚缠铜铃,红唇艳艳,眉眼动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那人倚在了栏杆上,娇声娇气的道:“呦,夫人就这么急着走了?您要不看看小女子如何?小女子进了府保管让官人乐不思蜀,日日流连。” 老鸨子不耐烦的一挥手:“我说红楼,人家是要买良家子回去收丈夫的心,你一浪货去了做什么?抢人家正头娘子的风头么?” 红楼玩着一缕头发,似笑又非笑的了了楚翘一眼:“好夫人,你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吗?” 楚翘含笑道:“不怕。妈妈,就是这位姑娘了,你开个价码。” 老鸨子先是看了红楼一眼,又看了楚翘一眼,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并喃喃自语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居然瞧上红楼,真是稀奇了!” 许是跟在段青舟身边久了,楚翘也学了无奈摇头,她轻拍了一下老鸨子:“妈妈,您开个价码,我这还有事赶着回去。” 老鸨子立马堆起满脸的笑: “好说好说,红楼是我们春满楼的老姑娘了,算得上是顶梁柱,红火着呢!夫人要是想把这个头牌挖走,至少得一百两,不还价的啊!” 楚翘手里有钱,不说二话,当即掏了银票给她,再对着红楼一招手,那姑娘立马就从楼上下来,跟在了楚翘身边,经过老鸨子时,还得意的一跺脚,把老鸨子气得在后面跳脚大骂。 等出了春满楼,红楼把楚翘给拦住了,红唇艳艳,咄咄逼人的问:“夫人,你怎会瞧中了我?” 借着外头的夏日娇阳,楚翘这才发现红楼是上了一点年纪的,眼角已有了细碎纹路,看模样应该二十四五了,确确实实是个“老姑娘”,不过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楚翘笑了一下,打算实话实说:“因为你长得好瞧呗。” 来来往往的人许多,红楼一幅袒胸露腹的胡姬打扮,妖妖娆娆,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是咄咄逼人的一问:“夫人要给官人买个收收心的小妾,何不选个姿色平庸些的?我红楼可是个厉害的角色,休想将我当猴耍。” 楚翘还是一笑,并不正面作答:“人来人往的不好说,你先跟我回去罢。” 红楼拿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当真跟着楚翘 回了段家,一进门,她没瞧见满院的奴仆,只看见个白生生的小娃娃骑在只梅花鹿身上,好似仙人身边的小童子,小娃娃一见了楚翘便甜甜的叫了娘。 楚翘笑眯眯的揉一把儿子的头,对大公鹿说:“带他到后院玩去,我这有客人。”梅花鹿十分的有灵性,像是能听得懂人话一般,驮着小娃娃吭哧吭哧的就跑开了。 楚翘对着红楼一招呼:“坐。” 红楼不客气的跷腿坐了。 既然是要人家帮忙,那自然就得说清楚,愿不愿意是另一回事,楚翘悠悠的做了回答:“先前在春满楼的一席话全是唬人的。你是我花一百两银子买的,从我这出去你要嫁人也好,重操旧业也罢,随你的便。我不图你什么,只求你帮我办件事。?” 红楼冷笑出了声:“果然有事求着老娘。我说呢,一般人家的正头娘子可没这么傻!既然替我赎了身,照我们这行的规矩来,我红楼这一世便是你的人。你说吧,要我怎么帮?” 楚翘把头凑了过去,秘密的在她耳语了良久。末了抬起头,她追问一句:“做得到么?” 红楼很傲踞的翘起一只芊芊玉腿,足踝上铜铃泠泠作响,十分的妖娆勾人:“小事一桩,睁大眼睛看着吧。” 第301章 栽了(上) 对户池光乱,交轩岩翠连。色空今已寂,乘月弄澄泉。 海公公被一顶轿子抬到了段家,算是大驾光临。楚翘平头老百姓,有无甚关系大腿可抱,为显诚意,于是一大早便候在门口侯着。 好容易等到了海大人,她又堆着满脸的笑容,颠颠的跟在后头,把人迎进了屋。 秦钰也跟了过,因为不放心,一半是为了秦家,一半是为了楚翘。老实说对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女子,值得亲近,而为了家中大事他也必须得跟着。 趁着海大人进屋,眼睛不能往后看的功夫,秦钰将楚翘拉到一边,细声细语的说起了悄悄话:“秦家的辞呈已经递到了宫里,宫里正在备选顶替的人手,这海公公便是主审,待会他若是向你提条件你尽管答应,否则这一关便是难过了。” 楚翘笑眼弯弯:“怎么,秦公子你愿意当这冤大头挨宰?” 秦钰看她一眼:“不然能如何?消灾解难罢了,用钱能解决的事,总要来的容易打发。况且秦家一户商贾,哪有肯低下身子替秦家出头的大人物。” 楚翘还是笑:“那是你们秦家财大气粗遭得住,小女子身家平平,不敢比肩 。” 听出了她话中的嘲讽,秦钰有些郁闷,却不是很好发作,正想再说些什么时,楚翘笑微微的拍拍他的肩头,是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三人落了座,略微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海大人转着粗脖子,四下看了看:“你这宅子闹中取静,倒是雅致。怎地我与你几次会面,都没瞧见你那夫家?” 楚翘眉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一派的纯良:“海大人,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可有好事告知呐?” 海大人微笑着一点手指:“机灵丫头,就属你消息最灵通!我此次前来,还真就给你带了好消息。秦家皇商的位置空下来了,宫里备选了几家,一是城南的齐家,也做几百年的药商了,信得过。二是贺家,祖上太医院的出身,够资格。三嘛……就是你了,你是秦贤侄推荐上来的人,自然是错不了。” 楚翘趁热打铁,开始追问:“那海大人,宫里到底定的是谁家?” 此言一出,海大人忽然为难的搓着手,是个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个……” 秦钰在旁看了,也有点心急,但他晓得这时候插话不合适,所以把嘴闭的紧 紧,只望这宦官莫要太为难人。 搓着手,海大人满脸都写着为难:“宫里那边属意谁我也说不好,毕竟各有各的长,唯独你……既无来历又无名声,只得了秦家的夸赞。若想赢过,其余两家怕是难半。” “那该如何是好?”海大人说的为难,楚翘也跟着着急:“还请大人出手帮帮忙,我此次上京可就是为了这皇商之位!” 海大人见状,在心里笑了一下,暗道这人甭管有多机灵,到底还得吃他的路子,就如同秦家一般,自个这些年可没少在秦家身上捞油水,秦钰倒也是个聪明,明白想让自己放过他,就得找出个替死鬼来。 “我见了你犹如见着了女儿,凭着咱俩的交情,这个忙我一定帮,只是上面还需打点,我这两袖清风……也打点不起啊,你得想想办法,怎么着也得凑出个千把两银子来,否则这忙我帮不了。” 三句话不离本意,只有一个字要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就难办,海大人明目张胆的开了口。 秦钰在旁边听了个心惊胆战,一千两银子,还真是变本加厉的狮子大开口,要晓得前些日子秦家的老宅才给了他! 他对 楚翘谈得上喜欢,谈不上爱,在秦钰眼中对方是个可亲的小女子。于是秦钰鞠了一礼,又看看楚翘,显然是在为她讲价:“这多钱,一时半会也不是拿得出来的,海大人,您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海大人斜他一眼,生出了不满的意思:“内务府这多张嘴,上上下下的打点,莫不是还要我贴钱不成?也得我贴得起才是!” 楚翘像是没听出来海大人狮子大开口的意思一般,笑盈盈的,几乎带了一点傻相:“说的在理。秦公子,人家是为咱跑前跑后的帮忙,如何好意思让人家自掏腰包?一千两银子是吧,我家里就有现银,海大人且请稍等一会。秦公子,你跟我过来,银子太多我搬不动。” 秦钰没反应过来,楚翘对着海大人勉强一笑,拽着人就往外走。 海大人五个手指搭上了桌面,有一搭无一搭的扣着木头,他在心里轻蔑的笑笑:都到了京城,还兴在家里藏现银,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拽着人到了后院,楚翘这才撒了手,秦钰看着她笑嘻嘻的脸孔,一时摸不着头脑:“段夫人,你要做甚?你若是第一次漏了弱相,当心这宦官的胃口 越吃越大。” 楚翘眯着眼睛,还是一笑,并不做回答,只道:“来人啊,给海大人送上一壶香茶,光顾着说正事,连水都没让人家喝一口算怎么回事?” 屋内的海大人等了又等,但是没瞧见银子的影与人影,以至于心急火燎的用手指在桌面上乱敲起来,左等右等,等得很不耐烦,他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寻寻人。 就在这时,一个妙曼人影走了进来,身穿翻领窄袖袍,下着彩红舞裙,臂上戴着金钏,袒胸露腹,红唇艳艳,是个妖娆的胡姬打扮,周身风情迷人,一露面便把海大人的眼睛给勾住了。 妙人端着茶托,唇红齿白的一笑:“我家主人命我来奉茶,送的是一等一的金骏眉,大人请用。” 说着,就往海大人身边凑了过来奉茶布脯。香风拂面,人影曼妙,海大人顿时骨头酥了半边,同时心中暗自窃喜,觉得这秦钰推荐上来的人还真是懂礼数,晓得自己等得不耐烦,便派了这么个美人来侍奉他。 海大人很开心,于是在心中暗记了楚翘的一笔功,心说这段夫人若实在是拿不出这多钱来,就冲着美人的面儿,他勉勉强强的能打个折扣。 第302章 栽了(下) 侯家大道傍,蝉噪树苍苍。开锁洞门远,卷帘官舍凉。 美人妙曼,缨络飘飘,正是一派自成的好风景。香茗幽香,人也喷喷香,海大人简直心花怒放了。而这胡姬打扮的女子,正是红楼。 一见着红楼,海大人的眼睛就移不开了,几乎冒了绿光,活脱脱像饿狼见嫩肉——不为别的,就因对方是个美人。 狗子和三只傻狼蹲在窗口,见了海大人这副德行,狗子拿爪子趴着窗框,一面啧摸着嘴,一面扭着狗头问:“汪,巧叶不是说这人是太监吗,咋见了漂亮姑娘还是幅色胚模样?” 三只傻狼齐齐摇了脑袋,是一问三不知:它们都是在山里长大的好狼,这种场面头一回见,所以说不出个原由来。 于是狗子又把脸扭了回来,直直的盯着里面的人,打算自己看个究竟。 “你这待女生的倒是美,可有许过人家了?” 海大人虽说是位面不长须的宦官,但还是有一颗爱美之心,更何红楼的出现,几乎把他撩拨得周身发酥。 红楼盈盈一笑,并用十根纤纤玉指捧了杯子递到他面前,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看着人:“并无。大人,请用茶。” 海大人美滋滋的接过茶杯,几乎乐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 茶是好茶,人是美人,海大 人仰着脖子,一口饮尽。喝了茶,海大人见主事的人还没来,先把一门心思尽数放在了眼前的美人身上。 海大人笑着发问,嗓子是又尖又细:“小丫头,既无许过人家,那你可想过以后的出路?” 红楼听了,把气一叹,做了苦态:“主家夫人能干,老爷又是个木头桩子似的人物,不解风情。我在这段家一辈子任劳任怨也不过是个婢女,能有什么出路?”说着,她了了一眼对方,眼波盈盈,实打实的在暗送秋波,眉目传情。 海大人一看有戏,顿时就乐了,开口便道:“做个待女能有什么出息,你不如跟了我?我好歹也是个内务府的总管,不至于埋没了你的人才。” 红楼娇羞一笑,低着头不言语了。 四野无人,就算主家来了,上赶着巴结他呢,不过是个女人,他若是相中,自然是说送就送。 于是海大人大着胆子去牵了红楼的手,又把人明目张胆的抱在怀里,坐在他大腿上,手拉着手,亲亲昵昵的坐在一块,海大人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心花怒放之下,猴急猴急的张嘴就要去亲红楼的粉脸。 红楼把头一撇,是个无比羞赧的模样,欲拒还迎的的一回眸,红唇艳艳的开口:“大人,这不合理数。” 见她欲拒还迎,海 大人更起了心思,非要亲不可,红楼还是把人一推,不让他亲。海大人有些火,但也不是很气,所以硬着脾气,非要亲红楼。 这时,窗边传来了一声狗叫。 海大人看到了一只肥黄狗,但他不在意,畜生罢了,无妨,抓紧了红楼,他还是要亲。 就在这时,楚翘秦钰双双立在了门口,眼巴巴的望着这一幕。 楚翘学着段宜的口吻,鼓了巴掌:“海大人,好兴致啊。” 秦钰没说话,却也是眼睁睁的看着,略微被震到了,一个宦官抱着女子,多少有些突兀。 海大人被抓了个现形,讪讪一笑,手有些松,红楼趁机跑了出来,迎着楚翘一头拜倒在地:“夫人救我,这位大人调戏于我!” 楚翘看看红楼,又看看海大人不说话了。 海大人因为心里有点数,所以倒是不慌张——区区一个侍女,对方又上赶着巴结自个要做那皇商,不至于翻脸,说不准他会把这美人当作人情送给他咧。 而下一刻,楚翘说的话,却是叫人心头一凉:“海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海大人看着她,有点不以为然:“一个侍女罢了,段夫人,你莫不是还要与我置气?” 楚翘大步走过海大人,坐在了正位的太师椅上,冷冷一笑:“你到我段家, 我拿你当客人看,你却调戏我家侍女,恐怕天下没这个理儿!” 她像是动了怒气,言语中很有气势,镇得住人,但海大人却是不怕,他堂堂一个内务府总管,吃皇粮行皇差,怕一个平头老百姓?笑话! 海大人的冷笑回嗓子里,阴阴沉沉的,又尖又细:“段夫人,何必这样较真?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楚翘笑着看他:“自古以来,女子为的就是个名节。你调戏了她,该当何罪?按律应该是剁掉双手。说来也是稀奇了,一个去了势的太监,竟也满肚子的花花心肠!” 被结结实实的戳到痛处,海大人一下子就不开心了,他斜着眼睛看人:“段夫人,你这样说便不好听了。可知得罪了我,是如何下场?” 心中暗笑,楚翘挑起眉毛,哦了一声:“我还真不知道,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站着的海大人眼角一飞,背了双手:“咱家好歹也是内务府总管,若我不肯点头,你就休想当这皇商。哼,略微动动手指便叫你在京城混不下去,卷铺盖滚人!” 坐着的楚翘用手指掸掸绣芙蓉的衣裳:“内务府总管?我就不认识大人物了么?你当我是第二个秦家,任由你宰割?哈,亏你还是宫里出来的,你再尝尝这茶是用什么泡出来 的。” 海大人闻之色变,他急忙端了茶盏凑到鼻子底下一嗅,惊声道:“荼蘼花!这是江阴长公主最爱的佛见笑。” 楚翘单手托着腮,微微一笑:“猜对了。今日你调戏了我家侍女,这事不算完,走,咱们上北静王府说理去。” “奴才有眼无珠啊!夫人,您就饶了奴才吧!” 海大人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佛见笑乃是荼蘼花中的异种,价值千金。当公主当年出嫁,圣上费尽心思寻来了百十株,给公主备做了嫁妆,公主一出嫁,这些佛见笑便通通栽到了北静王府,在整个京城是独独一份。 楚翘笑微微的道:“秦公子,你来说说这事该如何办。” 海大人是真慌了,他没想到自个不声不响的得罪了北静王府的大人物:“贤侄,贤侄,你家的银子,我全数还给你,宅子我也不要了,只求你救救我这回。” 秦钰站在一边看着高位上的楚翘,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很有数,段夫人?明摆着她是北静王府的人,自己高攀不起的人。? 见他不说,楚翘便笑盈盈开了口:“海大人,你日后听话一些,这事便可既往不咎。否则你调戏我家侍女,我是定要带你到北静王府说说理的。” 海大人抬头看着她,心说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了! 第303章 段宜登门 栏围红药盛,架引绿萝长。永日一欹枕,故山云水乡。 料理了海大人,楚翘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北静王府,并换上小厮打扮,脸上也抹了东西,还是永安世子身边的俊俏小厮。 找遍了整个乘风院,段青舟不在,好在他给丫头留了话,说是晚上会回来陪她吃饭。 于是楚翘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用一节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落花,嘴里也在嘀嘀咕咕的埋怨着丈夫,不为别的,只因段青舟近来早出晚归的惹人惦记。 虽说如今有了儿子,但楚翘待段青舟仍是眉眼如新,挺长一段时间没腻在一块,心里反倒生出了落寞。她不由撅着嘴道:“都说这深门大院里的女人最是寂寞,现今来看,还真是这么回事。” 正忧愁着,一枚红汪汪的果子突然出现在了楚翘面前。 楚翘伸手一捡,再一抬头,瞧见了坐在轮椅上的段宜。他还如那日般穿着一身绯衣,笑容清浅,隐隐带着媚意。 楚翘不情愿的起身,对他一揖礼:“公子。” 段宜没让楚翘起身,用手拨弄了轮椅,他上前来凑近了些,调笑道:“你这小厮倒是会躲懒,主子不在家便由着性子的闲坐,若换了 我是你家主子,准……” 楚翘抬眼看着他,语气冷幽幽的:“一准什么?” 对方问得认真,段宜眯着桃花眼放声大笑起:“一准带你去见一些有趣的东西!哈,小子,跟着我来。” 瞧见他笑的张扬,嫌弃的撇撇嘴,暗骂这人除了会投胎之外,便只会饱食终日,闲的无事做了拿她来寻开心! 奈何人在屋檐下,他是明面上的主子,她是底下的小仆人,老管家总看她不顺眼,她犯不着以下犯上,于是只得忍气吞声:“谢公子好意,主子外出,留了我看家,多有得罪还请谅解。” 楚翘说的乖巧,正面拒绝了。段宜却是听不进去,或是说不肯放过,伸手拽了她的袖子,满面的笑意:“看家?外面还有两个丫头呢,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你家主子回来若要怪罪你,便说是我蛮横无理拐带了你。” 倒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楚翘斜他一眼,嘴上不说,心里暗中腹诽,因为觉得这人病得不轻,所以懒得与他明面上见识。 楚翘脸色越丑,段宜笑得越发开心,拽着她的袖子,不断出声催促:“走罢,那儿确实有个有趣的东西,定不会让你失望。” 被 缠的无法,楚翘只好跟在他后面,还充当了苦力,惨兮兮的推着轮椅,且不许抱怨,一旦抱怨了,就能招来段宜的一大堆能怼死人歪理。 按照吩咐,楚翘推着段宜慢吞吞的来到了一处长廊,长廊幽静,立在一面翠绿的水池边上,是十分的清静幽雅。 水有多深,楚翘说不出来,因为没因为满眼绿江汪,她看不到底,自然也瞧不到深浅。 “小子,这北静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得半个王宫,百十号的主子配了上千人的侍女小厮。而这绿廊地处偏僻,平日里除了我,鲜少有人光顾,乃是一方好风景。” 段宜平视着绿汪汪的水面,一双桃花眼里笑意很足,比起这绿廊,他倒是自成了一派风景。 楚翘漫不经心的倚在回栏上,听到对方如此夸耀,无聊之余,顺便回了嘴:“小的是个俗人,美不美?没瞧出来,倒是觉得这池子用来跳水寻短见十分的有用,因为水够深。” 许是言语稀奇,段宜愣了片刻,随即仰面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言语倒是清奇,人也跳脱。不过你说都对,这儿无人往来,确实是个适合寻短见的地方,水也够深,我 就亲自试了一回,只不过没能觅死成功。” 楚翘看着他,不说话了。 段宜一摆手,笑得更欢了:“当真信了?哈,我这是骗你的。” 于是楚翘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给他。 笑的太开心,一口气喘不上来,段宜只好停住,他翘着嘴角,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手帕,帕子鼓鼓囊囊的可见里面裹着东西。 楚翘不由发问:“公子,你拿了什么?” 段宜冲她一回眸:“赤橙黄绿青蓝紫,开饭了,快些出来让我这位新朋友瞧瞧。” 话音刚落,绿汪汪的水面起了波澜,一截鱼尾巴掀起了个浪花,随即便冒出了一堆锦鲤,红的金的白的,眼花缭乱的一大群,挤得水面上打起了旋。 楚翘诧异了,因为当真瞧见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条颜色各异的大锦理,于是很惊讶的问:“这世上居然还有绿色的锦理。” 段宜把包着鱼食的帕子递给了楚翘:“有的,只不过颜色淡点,浓点的也有,不过绿得惨兮兮的倒是没见过。莫要楞着了,动手帮我喂鱼。” 楚翘是个女孩子,见了活蹦乱跳的一大池子鱼,也觉得很开心,便大大方方的接过了鱼食,一点点的撒在水里。她一 次放的少,满池子的鱼不够分,于是为了争一口吃食,鱼儿伸着尾巴探着头把绿水搅得翻天地覆。 自重生而来,楚翘便能听懂动物说话,但鱼又不会讲话,只会咕叽咕叽的吐泡泡,所以一群鱼抢来抢去,她光在旁边看着了。段宜也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从楚乔手心里抓一把鱼食丢去,他自己虽然伤残了腿,但还是很愿意欣赏鱼儿的灵动。 未了,段宜侧着脸,笑盈盈的问她:“小子,我带你来的地方,可算有趣?” 楚翘是真开心了,一面往池子里撒着鱼食,引得锦鲤争夺,一面目不转睛的回答:“是蛮有趣的,我从小便喜欢毛茸茸的小活物,长大了又太忙,这是我头一回喂鱼,谢谢公子。” 段宜啧着嘴:“光嘴上说说如何算谢?不如以身相许好了。” 楚翘手上一僵,笑得很勉强,因为觉得他简直变态了:“公子说笑了,你我都是男子,如何相许?我家中尚有一位姐姐,不如改日介绍给公子认识。” 段宜笑盈盈的望着她,若有所思的说:“想来你那姐妹会和你是一般容貌。” 楚翘笑的还是很勉强:“终究有些不相似,但我那姐姐确实很美貌。” 第304章 他乡遇故人(上)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容氏很给力,凌烟的下场很惨,正如同白玉所说的那般,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 除去了这么个祸害,眼前总算是清静了,容氏又是个正儿八经只会享福的富贵女眷,不太爱操心。 因为曲扇儿初来乍到,是外人,于是楚宁和曲扇儿手拉着手,蚂蚱似的开始蹦哒,欢欢喜喜的游京城。 京城是皇城,天子的脚底下,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地方也足够的大,东西南北十六城门,堪称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楚宁照旧是一袭乌衣缎袍,腰系玉带,手持折扇,面如傅粉,是个翩翩公子哥的模样。 曲扇儿穿了身袄裙,白衣红裳,绣着朵朵玉棠,面上蒙着一巾红纱,艳的灼灼夭夭。 两人都是很漂亮的人,站在一块,不是风景也成了风景。 楚宁和曲扇儿更是兴趣相投,在这吃喝玩乐上是不肯委屈自己的,于是两个人左抱右提,各自买了一大堆小吃食,欢欢喜喜的吃了个眉开眼笑。 “宁哥哥,京城真美。” 曲扇儿站在一片荷塘前,半个身子倚在了白玉汉石的栏杆上,嘴角油乎乎的,显然是吃完了 忘记擦嘴,但欢天喜地的模样很动人。 楚宁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手帕,无可奈何的替对方擦去了嘴角的油渍,叹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倒是注意着点,瞧你这嘴油的,一张脸都快成小花猫了。” 乖乖享受着宁哥哥的照顾,曲扇儿满不在乎,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是故意的,就等着情人与她擦嘴咧! 将花了一角的白手帕重新收回袖里,楚宁拿手搂了曲扇儿,半垂着眼皮思索道:“这接天莲叶也瞧,各色小吃也都买的差不多了,诶,扇儿,不如咱们去看糖画?” 情人眼里出西施,况且楚宁本就是她心目中的美男子。抬眼望去,楚宁低垂着眼眸,眸子幽黑,唇红齿白,实在是好看极了,曲扇儿心里也开心极了,小鸡叨米似的把头一点:“好,我都听宁哥哥的。” 楚宁看她一眼,简直是受宠若惊了,因为近来的曲扇儿很有一点小鸟依人的意思,这哪里还是他那个刁蛮任性,不管不顾,属螃蟹似的横着走的小姑奶奶,活祖宗? 该不是要整他吧?暗暗的流了冷汗,楚宁面色微僵,试试探探的问:“姑奶奶,除了凌烟的事,我最近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曲扇儿把 脑袋一摇。 楚宁惶惶恐恐,犹犹豫豫说:“那我骗你说是要出去应酬,要了二两银子,藏做私房钱,你怪不怪我?” 曲扇儿又把脑袋一摇,但眼神却是犀利了:“敢背着我藏私房钱,宁哥哥我劝你善良!” 楚宁开始打哆嗦,不住的搓着手,胆战心惊的道:“那我刚刚背着你,还偷瞧了一眼对面的漂亮姑娘……” 话音未落,曲扇儿已经抽出了不离腰间的武器,鼓着腮帮,用鞭子指着楚宁:“好哇,宁哥哥,你居然敢看别的女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要做花心大萝卜了?” “我哪里敢啊!小姑奶奶,就算你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你变心呐!” 简直是欲哭无泪,楚宁就算全身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急急忙忙的要解释,却不轻不重的挨了一鞭子——曲扇儿什么都听不进去,又变成张牙舞爪的红螃蟹了。 楚宁一面躲,曲扇儿一面追,二人打打闹闹,好不开心,一路说着笑着来到了皇城外街上。 他和她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日不吵便闲得慌的,打过闹过后,便又甜蜜如初。 楚宁拉着曲扇儿的手:“走 ,带你去瞧瞧那永安钟。”曲扇儿则高高兴兴的跟在他身后,楚宁把她往哪带,她就往哪走,是个夫唱妇随的模样。 永安钟清正空响长街,二人手拉着手,但这十里长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又正值永安钟敲响之日,人潮涌动中曲扇儿一个不小心便与楚宁分散了开。 “宁哥哥?” 人来人往的,曲扇儿看了看空空的手,有一点慌:这是她头一回来此,而且不认识回去的路。 “宁哥哥,你在哪儿?” 曲扇儿睁着眼睛环视了一圈,但是没看见楚宁的身影,周全是她不认识的脸,也无人认识她。 人挨着人,曲扇儿试试探探的走了几步,却仍然见不着想见的人,她更怕了……这里不是清河县,不是那个她可以学螃蟹横着走的家乡。 “宁哥哥!” 曲扇儿的嗓子里带了点哭腔,她一边茫然走着,一边眨巴着眼睛,想找个人问问回国公府的路,但没人搭理她,来的时候也是坐车的,她找不着回去的路。 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曲扇儿是被娇生惯养的,即便出门买上一碗馄饨,都前呼后拥的带着十几个仆人。 如今只剩她一人走在这京城的大街上,举目无亲 。 忽然,人群中现出了一截乌衣,是楚宁平时爱穿的衣服样式,曲扇儿不加思索,提着裙子撵了上去,拽着对方的衣袖不放:“宁哥哥!宁哥哥!你去哪儿了,我又找不着回去的路,可把我吓坏了。” 说着说着,曲扇儿感到了委屈,抽抽搭搭的流了眼泪。对方却是回头了:“小姑娘,你认错人了。” 他是个男的,与曲扇儿年纪相近,十七八岁的模样,两只眼睛点漆似的凝着笑意,不白有点黑,却是个翩翩少年郎。 曲扇儿眼泪流了满脸,有一点懵,抬着脑袋痴痴的望着对方,他不是楚宁,但似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 对方无奈的摇头一笑:“小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宁哥哥。不过我瞧着你倒是十分的眼熟,不知我们是否见过?” 曲扇儿也有同感,于是点点头:“我也瞧着你眼熟,公子,你能否替我指明国公府的路?” 对方点点头:“原来你是国公府的小姐,在下齐子然,荣幸至极。”然后他掏出一块帕子,递向了曲扇儿:“擦擦眼泪,我送你回去。” 曲扇儿撺着帕子,望着上面的那一枝银杏,愣愣的道:“齐……子然,你是齐家哥哥?” 第305章 他乡遇故人(下) 石梁茅屋有弯碕,流水溅溅度两陂。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齐子然看着对方,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你这称呼我似是在哪里听过,十分的耳熟。” 曲扇儿两只眼睛几乎发了光,她是个小姑娘,难过了就哭,开心了就笑,藏不住心思的:“我认出你了,你就是齐家的小哥哥!” “你是…” 他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是真没认出曲扇儿来,左看右看,对方除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其余平平无奇,况且,他真是想不起来。 曲扇儿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拿手在自己头上比了一下:“齐家哥哥,你忘了吗?那年你来清河县曲家做客,你那么高,我这么小,咱们在一块耍大刀来着,你还送了我把小短剑,上面有银杏纹路的。” 齐子然顿时想起来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对方,记忆中犹记得曲扇儿是个脸蛋圆乎乎,浑身软肉,穿红衣裳的瓷娃娃,如今多年未见,眉眼依稀如旧,却是出落得娇俏可人。 他乡遇故人,还是幼时的竹马玩伴,曲扇儿两只眼睛都闪了星星,高兴极了,她是真高兴,一开心话也多,将宁哥哥全抛之脑后。 两人肩并着肩,一 路有说有笑的回了国公府。看门的小厮是认识曲扇儿的,见到人来,连忙上前传话:“奶奶,您可算回来了?大少爷找你都快找疯了。得,回来就好,小的这就到外头去找大少爷通知一声,省得少爷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寻。” 曲扇儿挥挥衣袖,满不在乎的道:“去吧去吧。” 齐子然见了,笑着问:“扇儿,这宁哥哥又是谁?你曲家不是在清河县么,人又怎会住在楚国公府?” 曲扇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不假思索的道:“宁哥哥是我夫君,我嫁人了。” 骤然听闻,齐子然有些惊愕,失神似的一低首,敛着眉喃喃道:“毕竟十多年了,光阴如矢,也该嫁做人妇了。” 言者话中有意,曲扇儿不懂,很快乐的一笑,笑得见牙不见眼:“国公府很大,我带你进去瞧瞧转转!厨子也很会做糕点,像什么梅花包子,胭脂凉糕,粽子糖都有十分的美味!” 盛情邀约,况且对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齐子然不想扫曲扇儿的性,故把头一点,应答了下来。 曲扇儿拽着他的袖子——她再怎样任性,也晓得分寸,虽说这是青梅竹马,到底不是两小无猜的年纪,府里百 十双眼睛盯着,她犯不着惹出话头。 粽子糖,荷花酥,胭脂凉糕,江南米碗,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曲扇儿拿出了东道主的派头来招待儿时玩伴,很有规定,也不失亲切。 当楚宁气喘吁吁的顶着一头臭汗归来时,大睁着眼睛瞧见了自家的小姑奶奶,同时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无恙之后,这才松出一口热气。 捡起一杯曲扇儿喝过的温茶,楚宁仰着脖子饮尽,嘴上得空,他说了话:“我的小姑奶奶活祖宗,一个转身人就不见了,你差点没给我吓死啊。奶奶,赶明儿出门你可得带两个随身的丫头,省得人生地不熟的找不着回来的路。” 然后他眼珠子一斜,瞧见了对面的齐子然。曲扇儿与他对立而坐,二者还是个有说有笑的模样,楚宁本能的起了敌意:“敢问小哥是何人啊?我瞧你倒是眼生。” 齐子然一笑:“在下齐子然。” 剩余的,曲扇儿替他抢着回答了:“宁哥哥,这是齐家哥哥。在清河县曲家与齐家曾有生意往来,我俩幼时常常在一块玩,齐家哥哥还送过我一把有银杏纹路的小短剑,十分的漂亮,我也十分的喜欢。” 然后,曲扇儿将一张笑 脸对准了齐子然:“齐家哥哥,咱们小时候你常陪着我舞枪弄棒来着,你舞的大刀比我有气势,不知现在可还习着武?” 齐子然想了想,含羞带愧的道:“已经生疏了,近年来齐家事忙,莫要说练武,就是吃饭睡觉也得紧着时辰。” 曲扇儿眨巴一下眼睛:“齐家哥哥,这么多年你在京城过的可还好?怎一封信也不寄来,害我年年都问爹爹齐家哥哥是不是忘了扇儿,都把爹爹给问烦了。” 齐子然摇摇头:“没有的,我也时常念着扇儿,但你我那时年纪尚幼,等回到京城想要与你寄信,却哪里认得你家地名住址。去问爹爹,爹爹也不愿搭理我,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曲扇儿似懂非懂,有明白也有不明白,但是很知趣的没有问,人人都有它的缘由,人人也不是很乐意说,这一点她是深有体悟。 “那改日你来找我吧!”曲扇儿对着他一笑:“习武这东西虽说是生疏了,但要捡起来重练,也不是难事。正好我也没个伴,我那小师傅到了京城便与我辞了行,如今是半个面也见不着。齐家哥哥,好不好嘛?” 楚宁张口便道:“不好!” 曲扇儿把脸扭向了他 ,很无辜的眨眨眼:“宁哥哥,为什么?” 楚宁瞪齐子然一眼,活像要吃人:“不好就是不好!哪来这多由头,乖乖听话就是!” 对方简直是莫名,于是曲扇儿生气了,一生气刁蛮劲也上来了,又变回了清河县的曲七小姐,活脱脱属螃蟹横着走的,她把脑袋一撇:“哼,你说不好,我偏说好!齐家哥哥,咱们说好了,这个月初六你来接我,你我还和小时候一样舞剑耍刀!” 楚宁蹬鼻子皱眼睛,简直气极了:“姑奶奶,国公府这么大的宅子不够你练的吗?非得上别人家去!”说着狠狠的瞥了一眼齐子然:“真不晓得他有哪点好的,黑的跟碳头似的!” 齐子然被夹在中间,堪称两头为难,劝这个也不是,说这个也不对,索性把嘴一闭,不言不语。 曲扇儿把嘴一撅:“齐家哥哥,用不着理他,咱们约好了初六见!” 齐子然讪讪的把头一点,很是牙疼,因为觉着自个出现的很不合时机。 楚宁在一旁脸色铁青,几乎要发狂——自家小姑奶奶和一个臭男人聊的热火朝天,他还在旁边干看着! 既是他乡遇故人,又是青梅与竹马,楚宁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第306章 北静王 江南孟夏天,慈竹笋如编。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 在北静王府的日子,每日吃吃喝喝睡睡,便再无其事,反正跑腿使嘴的丫头加起来共有四五个,轮不着她做些事,所以除了无趣还是无趣,楚翘简直后悔了自个当初非要跟着丈夫过来,可见段青舟是有先见之明的。 楚翘撅着嘴,拿筷子一下下的戳着碗里的白饭,很是郁闷的样子,显然不开心。 段青舟拿筷子挟了一柱黄澄澄的炒鸡蛋放在妻子的碗里,抬眼问道:“光见着你吃白饭了,怎么不挟菜?” 楚翘瞥他一眼:“吃不下。咱们这顿晚饭,可是左拖右拖才坐在一块吃的。话说你最近在忙些甚?白日里老是见不着人影。” 段青舟又给妻子盛了一碗鸡汤,低垂着眼眸道:“近来事多,抽不开身。” 对方轻轻一句便不打算再说,是个闷头吃饭的模样,合着敷衍她呢。在心里叹了口气,楚翘是当真后悔要跟来这北静王府。 哀哀怨怨的吃完饭,吩咐使嘴的小丫头收拾起了碗筷,正当这时,又有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主子,老王爷过来了。” 段青舟把头一点:“把人请进来。阿楚,你且去泡茶,要陈年的普洱 。” 主子们要谈话,下人自是不好在一旁的多听,更何况自个的身份见不得光,这是为她好,于是楚翘乖乖的出去了,冷不丁地与郑紫棠打了个照面。 郑紫棠是美人,穿一件家常的秋海棠杏色的细纱闺门卦,布料里混了银线,月光下一闪一闪的,非常漂亮。而她则跟在个身形高大的锦服老人身后,亦步亦趋,是个屈居人下的模样。 老人有些发福了,但周身气派,面貌生得很威武,想来应该就是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北静王爷了。 北静王将郑紫棠留在外边,自己进了房,并且掩上门,父子二人的灯影立在敷着白绫子的花格门上,像是在密谈某事。 楚翘看了一眼郑紫棠,郑紫棠也在看她,两厢对望许久,终是郑紫棠沉不住气先开的口,她微微笑意中带着冷:“小厮好生没规矩教养,主子吩咐下事情你还不快去做?省得挨主子的打骂。” 楚翘使劲把嗓音压沉,笑呵呵的答了话:“谢过表小姐关心,但主子们在里面谈话,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哪里好进去叨扰。” 郑紫棠见过楚翘不下数面,却还是头一回听见这小厮开口,觉得声音微微有些耳熟,同时想起了那日自称 是段青舟妻子的小娘们。她仔细的端详一番楚翘,心中起了狐疑——这两人音容相貌都有些相似,却又不像。 她是将栩哥哥当作救命稻草来抓的。 而郑紫棠是瞧不上楚翘的,既没有美貌,又无家世,她真的就只是个会撒泼的寻常而已,平心而论,是配不栩哥哥的。可一想起那日段栩抛下自己,不管不顾的冲出去追人,就有些可气。连带着她看这小厮都有些不爽快,好在对方是个男儿身并不成威胁,看着碍眼,也不过一时碍眼。 略略交谈,双方都无话讲,楚翘不去管郑紫棠微变了脸色,她上前站到屋子前,耳朵贴上了门,想要去听听里面在商量何事,以至于父与子之间都敞开大门的说。 被抓现行,楚翘是不怕的,姓段要敢打敢骂或是不护着她,她立马踹了他,回清河县招夫去!因为有人宠,所以有恃无恐。 郑紫棠显然也是想知晓——虽说成了王爷的枕边人,但有与郑氏的姑侄关系横在头上,北静王时常会避着她,对她更是一日日的冷淡。 四下张望一番,郑紫棠大着胆子,学着楚翘的样子把耳朵贴上门,一道偷听,若是被抓现行,她大可推到这小厮的头上。 眼见着对方也做出了偷听的举动,两个人互望一眼,都没出声:她和她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闹出了响动,谁也别想听着,于是很和谐的支起了耳朵,闭起了嘴。 屋内,北静王拨弄了一下手指上的玉扳指,抬着眼皮,神色悠然的说:“我儿,为父与你议了一门亲事,这来与你说说。” 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已成事实,不容反驳的语气。在这王府当中,尽管并不怎样精明,北静王是王,是所有人的王,包括膝下的儿子。 段青舟眼皮跳了一下,心中已然起了波澜:“父王,你与我议亲是对孩儿的恩情。可议的是哪家的小姐?总该孩儿要说上一声。” 北静王眼皮半阖:“是国公府家的小姐。” 段青舟提高了音量:“哦?国今府哪来的小姐?我可听小宁时常抱怨家中只有一群公子,就是没个姊妹。” 北静王不断的拨弄着玉扳指,因为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所以很有耐心:“楚国公在外面私生的,如今成人了才接到府中。为父见过那小姐,媚骨天成,是个美貌的,不会委屈了你。” 段青舟而是不掩饰的冷笑出声,如今倒谈起委屈不委屈了,他受的委屈可还少?当 真是讽刺。他端了茶盏,面上云淡风轻:“父王,若是我不想要这个妻子呢?” 北静王很诧异的看着儿子,发出了疑问:“与国公府联姻,乃是强上加强,上上之策。你为何不想要?” 段青舟一回眸:“你那王妃与小儿子段宏,哪里会让我与国公府联姻?我倒是想娶,却不想引火上身,如当年一般,平白中了计谋。” 北静王不说话了,只幽幽的叹一声,转身往外走。 段青舟不送也不说话,只淡淡饮着茶,当年的事永远是他心中的心病。父慈子孝,全是表象罢了。 房门突然打开,在外偷听的两人赶忙撤到一边,装出个事不关己,人闲无聊的模样。北静王虽知有人偷听,却无心追究,他一走,郑紫棠也跟着走。 楚翘回到屋内,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着腮帮,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丈夫:“刚才你们说的,我全都听见了。” 灯光之下,段青舟正在展开一页白纸,神色凝重的写信,背挺得笔直:“嗯。” 楚翘对着他一笑,笑眼弯弯的说:“与国公府的亲事你接了吧。” 段青舟诧异的回头:“为何,莫不是你要让我娶余金莲?我不答应,说什么也不答应。” 第307章 游园会 (上) 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数只船横浦口,一声笛起山前。 余金莲起得很早,是特意起那么早的,她如今乃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小姐,又被禁锢在小小的一方院落里,说是养尊处优也不为过,加之不好招惹,仆人战战兢兢的,向来是唯命是从,自然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 今日她却起了个绝早,早早的起来穿衣,早早的起来梳妆,早早的起来上妆——如此大费周章的打扮,是为了正午的游园。 她是要去相亲的,女子嘛,这一生的出路无非押在婚嫁上,嫁人,不就是二回投胎么? 单说整日守着这小小的一方院落,有机会能出去透透气,见见这京都繁华也是好的。更何况凭着国公爷的身份,给女儿安排的夫婿,自然是人中之龙!这值得她高兴。 往脑袋上的发髻斜插了只金玉长簪。余金莲对着镜子抛了一个媚眼,瞧瞧里面姣好的面容,充分满足自身的水仙情结。 余氏则细心的给女儿挑选着金银首饰,眼底满是笑意:金莲黑压压的好头发就该带这样金灿灿的好东西!如此方不算埋没了她! “女儿,你带上这 个试试,这还是一早国公爷派人专门送来的咧,他还念着咱们母女!” 余氏摸着那些金银,心里简直开了花,算命先生果真是神算说的一字不差,她命中有紫薇星,女儿必是人中龙凤!人中龙风嘛,指定说的是金莲,至于余巧叶,人都不知晓在哪,说不定还在那山村里窝着咧! 得意一笑,余氏又捧出一套赤金带红宝石的头面给女儿装扮上,又替她披上今年最新云罗缎做的袄裙。 仔细一番打扮,母女二人在仆人的引领下往外而去,马车上的楚国公楚洵早已等候多时,正觉着不耐烦,想要派人催一催,一抬头就瞧见了花孔雀似的俩母女。 楚洵扫了一眼浑身金闪闪的余金莲,有点头疼,但没说出来,只觉凭她这么个打扮,想要博得永安世子的青睐,怕是有点难。 无奈的摇摇头,楚洵心想这母女俩毕竟是乡下来的,品味俗不可耐了些,也属正常。好在,余金莲有个好样貌,俗归俗,却仍是美貌的,他将她认回来,也无非是瞧中了她这张脸,以及女儿身。 楚洵冷漠着一张脸,毫无情绪波动,亲切之中带着疏离:“ 莲儿,上来坐好。爹教你的都记住了吗?待会到了北静王府可莫要失了礼数闹出笑话。” 虽说是父女关系,但余金莲在楚国公面前却不敢怎样放肆,出自本能的惧怕,她隔着楚洵一尺有余,并乖乖巧巧的坐好,再微微点头:“莲儿晓得了。” 楚洵扫她一眼,依旧默默然的开口:“你晓得就好,此回关乎公府存亡,不容有失。” 余金莲颌首,端是听话可人,也不敢出言反驳——这是她的父亲,荣华富贵更得倚仗着他。 国公爷言语之间斩钉截铁,余氏见了,想在中间调和调和,于是坐到了楚洵的身边,是个柔情妾意的模样:“老爷,这姻缘乃是天地,成不成还得看两个小的。话说回来,您到底与哪家的贵公子与咱们莲儿商量亲事啊?” 楚洵斜她一眼,觉得余氏土头土脑的简直上不了台面,自己当年怎么会看上她?微微摇头,他不动声色的开了口:“王府重地,礼教森严,你不识礼数。就莫要进去了,在守着就是。” 余氏不但在老情人那碰了一鼻子的灰,还丢了去王府见世面的好机会,心里简直吃了黄连,有 苦不敢说。可这是朝廷亲封的国公爷,不是那乡下的蠢汉,她一身撒泼打赖的功夫全然派不上用场。 车轮滚滚,马蹄哒哒,一阵行驶,车子停在了一处红墙琉璃瓦的豪华府宅之前,一块黑金丝楠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北静王府”龙飞凤舞的大字。 由着下人扶了单手,余金莲婷婷袅袅的下了马车,国公爷楚洵背着单手,微微一指前路:“莲儿,跟着为父进去。且听好了,今日你是为永安世子而来,莫要挑花了眼。” 余金莲低着头做了个万福,心中却是波涛翻涌,世子!那可是王爷的儿子,天潢贵胄啊! ???她有过男人,而且不止一个。最体面的不过是镇上的土大户,想不到而今,自个竟然能跟堂堂王爷的儿子搭上线!是真变凤凰了呐! 余金莲原以为凭她的资本,这辈子最多嫁个镇上的富户,不愁吃喝便算是顶天的福气,哪曾想会跟这皇亲国戚攀上边!她会是那堂堂世子妃,以后还会是王妃,子女也是皆有爵位的天潢贵胄,在王府中可以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做这正八经的人上人! 心中波涛汹涌,余金莲面 上露出了狂喜,嘴角抑制不住的翘着。楚洵见状,觉得很忧愁,很怀疑这到底是否是他亲女儿?喜怒于形,张牙舞爪,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跟她娘一样上不得台面。 郁闷归郁闷,该交代的还得交代。 “今日游园会,朝廷中的大家公子,还有世家们的千金小姐都会汇聚于王府的芙蓉园,名为游园会,实则是为各家子女做将来安排。莲儿你是楚国公的大小姐,一举一动关系国公府,唇亡齿寒的道理,爹爹望你记住。”? 楚洵郑重了神色,细细的交代起来,他是个精明人,不管是为政还是处事,鹊多多打算。 北静王如今势大,但圣上一直不满他行事作风,又忌惮北静王手握重兵,如今永安世子归来,圣上极为属意这个侄子,早有让段栩继承王位的想法。 楚洵认回女儿,不是为了和北静王攀亲联姻,而是为了结交永安世子段栩。 而女儿余金莲状似在听,实则心已经飞到园子里,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做那人上人,成为那千呼万唤的贵妇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第308章 游园会(下) 景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 曲径蜿蜒,余金莲提了裙子,顺着小路而去,绕过一座假山后,只见佳木茏葱,芙蓉飘香,两边飞楼插空,中间亭阁朱红,满园子的芙蓉花开,伴着衣饰华丽的一群少男少女,是个绝美景象。 余金莲简直看直了眼睛,她是头一次见过如此景象。只觉着自个来到了瑶池仙境,那些少男少女是前来赴宴的神仙人物! 边上一个粉衫罗裙的小少女发出了调笑:“这是哪来的花孔雀?可真够俗气的。” ??????水绿色衣裳的姑娘拿香扇子掩了嘴,接了话:“瞧瞧她这呆样,说是孔雀还抬举她了,分明就是雉鸡!” 余金莲这才意识到她这身打扮失了体面,自己眼中的漂亮压根就不入流,与这些个少男少女比起来更俗不可耐。 她有点融入不进这个神仙圈子。 但余金莲眼珠子一转,又有点瞧不上这些个少男少女——她爹爹是堂堂一国之公,圣上亲封的国公爷,这些个小娼妇又是个甚低贱出身? 余金莲登时有了底气,挑着眉毛说:“我乃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你说谁是山鸡呢?” 水绿色 衣裳的姑娘翻着白眼笑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楚国公在外面留的种,十八年了才认回来,打小养在乡下,怕是连字都不识,可不就是个山鸡么?” 权贵圈里的女子最是刻薄,说起自己来恨不得锦上添花,至于别人,尤其是瞧不上的,自然是毫不客气。 余金莲气得瞪起了两只眼睛。 边上一个小丫鬟见了,偷偷摸摸的撤了下去。 小丫鬟拽着裙子一路向北,急匆匆的来到青山院——她是王妃郑氏手下的一等丫鬟,有了消息自然要向王妃主子禀报。 ????郑氏此刻正半躺在一张贵妃椅上,悠闲闲的闭着双目,左右两个丫头,一者手拿绢扇,一者手捧葡萄,紧供主子享用。郑紫棠站在边上用银耳小勺调着一炉水檀香。 那丫鬟风风火火的闯进屋来,先是福了个万安,兴冲冲就的开了口:“王妃,那国公府小姐来了。” 众星捧月似的被三人好生伺候的王妃一下子睁开双目:“你说什么?国公府千金来了?可是当真?” 丫鬟把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是真来了!此刻人就在芙蓉园当中。” 王妃脸上顿时带出笑意,兴冲冲的把手一摆,支使起拿绢扇的那小 丫头来:“去通知二公子!让他到我这来!” 郑紫棠沉吟片刻,又吩咐了一句:“让宏表哥快些过来!有多快来多快!片刻都耽误不得!” 王妃也跟着附和:“表小姐说的是,让宏儿赶快来!” 两个主子一起嘱托,小丫头连忙就转了出去。 郑紫棠揽了袖子,将手里的银耳小勺归放好,又仔仔细细的将掉出来的香未子擦干净,她转头迎向王妃,神色有些凝重:“姑母,王爷那日便与永安世子商量过议亲之事,如今楚国公小姐特地来参加这游园会,而这游园会也是王爷举办的。王爷性子执拗,他决定的事旁人无法干预,此回多半借着赏花的名义让世子与小姐见上一面,之后怕是要择吉日下聘了!” 王妃听了她这席话,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真是片刻也耽误不得,照着咱们先前的商量,宏儿可得争气啊!” 郑紫棠随之一点头,她更是不愿那国公小姐嫁给栩哥哥的,那样她,便无再无立足之地:“姑母说的是,一切就看宏表哥的了。” 段宏虽说为人放荡庸腐,但却是很听王妃郑氏的话,尽管不情不愿,却还是紧赶慢赶的,一路小跑过来了。 天下慈母一 般心,郑氏见了儿子,殷殷切切,立马就开始嘱咐:“儿啊,那楚国公小姐现在就在芙蓉园里,你赶快过去!得在你大哥之前把楚国公小姐给拿下。” 段宏听得有些不耐烦:“母妃,我非要娶楚国公的小姐么?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 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儿子一眼,郑氏挑着眉毛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什么都比不过你大哥,样样不如人!为娘给出主意你还嫌馊?你莫是不想继承那大位?等着你大哥当了北静王,给你撵出去要饭和西北风?” 王妃郑氏有手段归有手段,教起儿子来却是气急败坏地从没好话,郑紫棠听不下去,于是蹙了眉毛,柔声细雨的两边开劝:“姑母,宏表哥哪有这般的不堪?您快少说一句吧!宏表哥,你也多听听姑母的,姑母可全是为了你好,难不成她还害你么?” 两头打着蜜糖,两母子总算消了气,心平气和起来。 “母妃,我就非得去娶那国公府千金么?”段宏有点委屈,老实说他喜欢男人胜过喜欢女人,何况对方还是个没见过面的:“我可听说了,那女子是国公爷在外面头的野种,穷乡僻壤的养了十八年才认回来。 她要土里土气的,还长得不好瞧,娶回来寒碜自个么?” 略微平复心情的的郑氏被儿子给气笑了:“她就是长的狗不啃猫不叼,两只眼睛赛蛤蟆,你也得给我抱着娶回来,生几个蛤蟆崽子。” ???这番比喻妙了些,说的确实大实话,郑紫棠眨巴两下眼睛,没敢笑出来:“姑母说的是,表哥是娶国公府的千金,又不是娶这个人,哪管她长得难看不难看。若是觉得委屈,将来收几房漂亮的小妾也就是了。” 段宏经过郑氏的开导,越发的委屈了:“可人家国公府小姐要嫁的是我那世子大哥,怎可乐意换我。” 郑紫棠又笑了一下,满眼都是浅笑安然:“这不是一个理么?楚国公是和北静王联姻,哪个儿子不都一样?更何况姑母是正儿八经的王妃!若是得了楚国公的助力,世子之位自然……” 郑紫棠不说话了,笑而不语。 段宏叹了口气:“好吧,我管他那国公小姐长成什么样!闭着眼睛认了。” 郑氏脸上这才露了笑:“娘的好儿子诶!快去吧,莫要让你大哥抢了先。” 甭管谁的娘是歌女,谁的娘是公子,这世道向来都是母凭子贵,谁的儿子有本事才为正道! 第309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兰艇采香去。有人水溅红裙,相招晚醉,正月上、凉生风露。 芙蓉飘香,满园花开,本应说是良辰美景,却奈何人不安宁。余金莲快把下巴给气歪了,因为和先前那两个小姐吵了起来。 京城世家的小姐别看在外人面前个个端着礼仪贤淑,温柔的好似二月春柳,仪态万千,可宅斗吵嘴是一把好手,更能脸红心不跳的说出一长串尖酸刻薄言语。 “打扮的跟花孔雀似的,又呆又蠢,还没见过世面。啧,也不难为你了,毕竟是乡下来的。” 粉衫罗裙的小姑娘爷爷乃是太阁大学士,不说与楚国公平起平坐,人家却是在朝中为官好几代,在京城当中也是声名显赫的书香门第,不好得罪。 “俗不可耐,打扮成这个模样也来游园会?也不怕丢了你国公府的脸面,又不识礼数,我要是楚国公保管让你们都不准。” 手拿香扇的女子则是当朝大将军之女,算得上是肱骨之臣,战功赫赫,与楚国也是同僚,当今圣上见了这位大将军,也得礼让三分,招惹不起。 余金莲没有受过如此猛烈的抨击,几乎被骂昏了头:“两个小蹄子,信不信姑奶奶今个撕了你们?” 大将军 之女失笑出声:“乡下来的果然是乡下来的,泼妇一个,也不知将来谁敢娶?” 粉衫罗裙的小姑娘更是牙尖嘴利:“娶回去了也是个祸害,平白的辱没门风。” 余金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姑奶奶就跟你们拼了!”她向来是个骄纵德行,尤其是被气得要发昏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张牙舞爪的就冲上去。 两位小姐是大宅门里长大的女人,从来只专攻宅斗,拳脚功夫却是一招一式都未有练过,更别提撕人了,见对方张牙舞爪女妖魔般的冲过来,竟一时腿脚发软,想跑都跑不开,让余金莲揪了个正着! 余金莲从小在宝河村里长大,自个娘老子更不是个好相与的,耳濡目染之下,对女人之间打架是再熟悉不过。 只见她一手揪了将军之女的头发,一记飞脚踢趴下大学士之孙,左右开弓,两手开抡,那叫个拳拳到肉,爪爪迎脸,打得叫个痛快。在场的公子小姐们哪里见过这个架势,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余金莲镇住了! 包括被小丫鬟领来的段宏。他身为北静王之子,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无论男人女人,个个都温良端庄,和善柔雅,这般抡起拳头就开打的 ,还是头一回。 “宏主子,那就是……国公府千金……”小丫鬟咬着牙,介绍的断断续续,因为她也被惊着了。 段宏没言语,同时很怀疑母亲和表妹用的是什么心,长得难看他认了,像个泼妇一样,还不分轻重,段宏怕短命!于是他转身便打算走人,果然是乡下养的,这么个货色,还是留这大哥慢慢享用吧。 而正当她转身欲走人之际,余金莲举着拳头猛然一回头。段宏看了个满眼,这一回头算是给了他一个惊鸿一瞥:国公府小姐长得美,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嘴,这个相貌即便放在美女如云的京城也还是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别提段宏还是个只要长得漂亮都爱的! 等余金莲把那两位小姐揍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停了手之后,段宏凑上去,也不怕被误伤,笑嘻嘻的问了一句:“这位是楚国公小姐吧?” 余金莲瞥他一眼,见对方其貌不扬,油腻腻的快冒光,不是很想搭理,可衣着华丽,周身富贵,想了想,还是给他这个面子:“我是,你又是啥人?” 段宏咳两声清清嗓子:“我是这北静王府的二公子,王妃郑氏之子段宏。” 没想到这 人其貌不扬,却还是个有身份,余金莲眼珠子转了一圈,愿意理会对方了,微微一福身,低眉顺眼的行上礼数:“见过二公子。” 段宏看着她微笑,很有规矩似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日游园会,我是这东道主,便由我领着小姐游这芙蓉园如何?可愿赏脸?” “这……” 不由自主的一皱眉头,此行的目的乃是为了永安世子,这王府的二公子,大献殷勤是做何?余金莲不是特别的蠢,犹犹豫豫的没答应,况临行前国公爷再三交代过,她也犯不着为个二公子,放了永安世子。 先前的那二位小姐见余金莲与段宏站到一块,登时尖酸刻薄起来,既是为泄愤又是为出气,就是瞧不上余金莲:“也不到水面上照照自个,乡下来的也想勾搭王府二公子!呸!” 手下败将还敢张狂,余金莲把头一扭,跃跃欲试,还想冲上去。身边的段宏却替她出头做了主:“这一个个的,要闹上别处闹去!我北静王府容不下乱生口舌之非的女人!来人啊,把张家小姐李家小姐通通给我请出去!” 话说的不是很难听,却明目张胆的下逐客令,两位小姐脸上顿时无光,心中更是懊恼 至极,互看一眼,二人挥挥衣袖掉头就走,算是把段宏余金莲给记恨上了。 段宏又笑微微的转向余金莲,十分的有气度:“没了聒噪的玩意,耳根子总算清静了,小姐可愿赏段某个脸面,与我一同游园?”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余金莲先前见了他的气派,有些好感,于是抬头望望,想找找那永安世子,若是一时半会见不着,便给段宏个面子与他同游芙蓉园。而这一张望,却瞧见了个熟悉身影。 段青舟身着一袭黛青色的衣裳缓步而来,泼墨的长发用尊银冠束起,衣饰简洁,却不失清贵,气质出尘,风华绝赏。? 在场的少男少女见了他,纷纷行礼做揖,好似他是这身份最高的人物。 余金莲用舌头舔舔嘴,睁着眼睛问:“他是谁?” 段宏见了,斜睨着眼睛,满不在乎:“楚小姐,那就是我大哥,永安世子!” 无暇多想,余金莲撺了段宏的手,手心里几乎冒了汗,连的声音都有些弱:“二公子,你陪奴家去游园吧?” 段宏看她答应的莫名其妙,美事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愿去多想,于是把头一点,美滋滋的牵上对方的小手,二人快步离去。 第310章 正牌大小姐 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晴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两个人手拉手的游园,欢天喜地,笑语嫣嫣,堪称一片和乐,相处的很融洽。当然,楚翘也没闲着。段青舟去芙蓉园里镇场子,她特地换了身衣服,从北静王府后门出去。 楚翘穿了寻常的素净的衣服,还戴了帷帽,帷帽是特制的,四面都敷了拖地薄纱,人一旦戴上了,脸便会被遮的朦朦胧胧,瞧不出真切,常用于闺门小姐们出门时。 秘密的事要秘密的办,她如此打扮就是为了让人瞧不真切,故作神秘罢了。 轻扣三声偏僻小门,楚宁露出个脑袋来,卡在门缝中左看右看,确认无可疑的人跟着,这才把她放进来:“妹妹妹妹,你可算来了,哥哥都快等急了!” 楚宁一拍巴掌,长吁短叹起来,是个忧愁的不得了的模样,显然真等急了。 楚翘拿手撩起一块薄纱,露出脸孔来:“刚才出门时给耽搁了一下,楚大人,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楚宁冲她一挑眉毛,很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思:“妹妹你放心,哥哥办事一准有谱!今儿我爹送余金莲过来,这会子准在找北静王喝茶,我这就进 去。” 楚翘斜他一眼,不是很信得过:“楚大人,莫要打包票了,你先进去把事办了。” ???楚宁听了她这话,嘴上碎碎念叨着,脚步却是不停的,径直去了屋里。 屋内,北静王和楚国公正在商议这两家子女何时下聘定亲,推杯交盏,十分的快活。 楚洵正举杯要饮,冷不丁见了楚宁的身影,他将酒杯放在一旁,没了喝酒的心思,嫡子平日里嬉皮笑脸,不着调了些,骨子里却是个劳靠奸诈的,平白无故地寻到了这,定是有事。 突然而来,楚宁先冲高座上的二人弓身一拜,行尽了礼数,然后迈步走到自己父亲身边,到他耳边细语一番,从袖子里摸出了张纸条递过去。 手心里捏着纸条,楚国公并没有急着打开来看,北静王见状,心里有几分数,于是哈哈一笑,很豪爽似的摆手:“楚国公,贤侄来找你,外头院子清静,到那里说方便。本王便在这屋里喝着酒等你。” 国公爷楚洵这才对着北静王一揖礼:“实在是对不住,那王爷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便领着楚宁来到院里的一株梧桐树下。 楚洵面色冷淡的看着嫡子:“小宁,你怎寻到了这,可是有事? ” 楚宁面色郑重,像是个真有大事的模样:“父亲,您瞧瞧,我递给您的纸条便知。” 听闻,楚国公不再啰嗦,当即在树下打开了纸条。纸是寻常的白纸,折得细细长长,打开来看,里面白纸黑字的写着寥寥几字。 楚洵的眼皮跳了一下:“这——谁拿给你的?竟说莲儿非我亲女!” 楚宁扭了眉毛:“我也不晓得,送信的是个姑娘,戴了帷幔,脸被纱遮了,面容瞧不真切。” 楚洵将那一页纸重新叠好塞进了袖中,抬着眼皮问道:“那姑娘呢,可是走了?” 楚宁耸了一下肩膀:“这倒没有。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楚国公抬起眼睛盯着他:“把人给我带进来,我要见她。” 于是楚宁背对着父亲,笑眯眯的出去了。门外的楚翘一见楚宁这副贱兮兮的德行,便知自己的小手段使得八九不离十了:“怎样,你爹吩没吩咐让我进去?” “嗯嗯。”楚宁眼睛眯着,笑眼弯弯的:“妹妹就是厉害,果真料事如神!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想拍拍楚翘的马屁,好让妹妹日后对自己亲热些,奈何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楚翘斜对方一眼,并不吃这套:“楚大人,再 夸我便要上天了,算计楚国公,大人可没少帮忙。好了,莫要废话,赶快进去,时候一长,是要露马脚的。” ???在妹妹这老是碰南墙,楚宁摸摸鼻子,有点灰心,又有点难受,转念一想,反正迟早妹妹会亲口叫一声哥哥的,就不怎样难受了。 一路分花拂柳,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楚国公面前。 楚洵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子,可对方长纱遮面,素衣白衫,实在瞧不出是来头,他在心里想着,嘴上也开了口:“姑娘,你让我儿传这话是何用意?” 楚翘的声音从长纱底下透了出来,声脆脆的好听:“字面上如何说我便是如何意思。” 隔着长纱,楚洵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一点秀气的轮廓,他冷笑道:“凡事都要求个证据,且问你如何能确定莲儿非我亲女?” 楚翘脸上隐隐露出了一点笑模样:“我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我见过正牌的大小姐,而你府里的是冒牌货,假凤虚凰罢。” 多智者多疑,楚洵正是这般的一个人,对方越是说的云里雾里,他想的念的就越多,心里噼里啪啦的打起了算盘。 而这时楚宁也开了口:“父亲,我也一直觉得这莲儿妹妹 来的蹊跷。余姨娘要认早认了,何苦非要等这十八年之后才来上门?” 话已说出,便无再收回去的道理。楚洵皱了眉头,开始细细思量嫡子与这女子的话来,同时掂念起“女儿”来。 他与余氏之间确实有这么一段露水姻缘,且当年回京复命之时,也确实听说了余氏有孕之事。两人之间有孩儿,这是错不了的。 可凭着余氏的资本,难保会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也不一定会养大,况且,这“女儿”张牙舞爪的,也确实不像他楚洵的种。 ????“国公爷若是不信,大可仔细盘问一番,看看这小姐有无马脚,如此便知我所言是否真切。我一不求财二不求权,骗你又有何好处?”楚翘再渡开口,疑心一起便再难止住,她之言无异于推波助澜。 楚宁在旁也道:“此事关乎楚家血脉正统,父亲不可不查!” 楚洵瞥他一眼,言语冷淡:“我自有定夺,无须多言!”说完,背负着两手,朝屋内疾步走去,神色凛然。 一家之长,他自有他的定夺,女儿是必须要的,否则一旦联姻告吹,牵一发而动全身,受损的还是国公府! 永安世子娶的是国公府千金这个身份,而不是人! 第311章 楚宁的百般阻挠 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稚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 初六,曲扇儿早早的洗漱完毕,并将鞭子漂漂亮亮的系在腰间,打扮得英姿飒爽,俏丽可人,是个要出门的模样。当初与齐子然商量好了,到了时候她自然要去赴约。 楚宁还未换衣,就穿了身中衣站在门边,两手扒着门框,鬼鬼祟祟的探出个脑袋,神色哀怨,嘀嘀咕咕的念起满肚子牢骚来:“打扮的这样好瞧,姓齐的见了一定会转不开眼睛!说不准会趁机占你便宜咧!” 他不喜欢齐子然,或是说不喜欢一切企图靠近自家小姑奶奶,并心怀不轨的男人! 曲扇儿将对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觉得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很嫌弃的一撇嘴:“宁哥哥,齐家哥哥与我交情很深,他为人古道热肠,最是正派,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楚宁大白鹅似的掸长了脖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是不放心你二人独处在一块,你又不像是打得过他的样子,听我的别去了。” 曲扇儿无奈的摇摇头:“宁哥哥,你这是偏见!”她取下床头挂着的宝剑,拔出来试了试锋芒,曲扇儿转向楚宁 :“宁哥哥,我走啦,你在家里好好等着。” 楚宁抱着两手,没有言语,却满脸都写着不爽,显然是很不开心曲扇儿离他而去,他在心中暗道:死乞白赖的求段栩调走了个小师傅,现今又来个齐家哥哥,简直是一波三折!不让人省心。 曲扇儿忙着要出门,自然是无暇顾及丈夫的心思,可当她左拐右拐的,还没走出国公府的大门时,底下的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追上来,叫住了她。 “夫人!夫人!不好了,少爷他突然生了急病,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啦!直说让夫人赶快回去!” 小丫鬟神色认真,一板一眼的,若有其事。曲扇儿一听,宁哥哥都病倒在床上了,这还了得,当即急急奔回了摘星院。 一进院门,就听楚宁在那吊着嗓子哎哟哎哟的叫。他叫的难受,曲扇儿又只爱一个宁哥哥,自然心急如焚,慌手乱脚的急忙进屋去察看。 只见楚宁躺在床上,穿的还是先前的那身雪白中衣,两只眼睛直直的往上翻,不停的哎哟叫唤,一看曲扇儿进来,他两只眼珠子也随之而动,死气活样的说道:“小姑奶奶……你怎么回来啊?你有事忙……就不用管我,让宁哥哥 一个人在这儿自生自灭便好。” 曲扇儿拿两手握住楚宁的手,急得掉了眼泪:“宁哥哥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不去了,我这就去叫大夫。你哪儿疼啊?” 楚宁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人,半死不活,气息奄奄的开了口,可怜至极:“我头疼,腿疼,腰疼,总之哪儿都疼。扇儿,我瞧我这是命不久矣了,宁哥哥要你答应一件事……” 曲扇儿满脸眼泪,哭得很丑:“宁哥哥,你不要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楚宁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光芒,就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他拖着声音,是幅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扇儿,答应我……答应我…不要再去找齐子然了。他不是个好东西……” 哭着哭着,曲扇儿觉得他这话很不对劲,再一琢磨就更不对劲了,曲扇儿不傻,反而很聪明,几乎是一下想到了症结所在——宁哥哥这是在装病! 太贱了!竟然用装病这一招来骗她,曲扇儿气得甩开了楚宁的手,并解下腰间的鞭子,狠狠的对着宁哥哥的薄脊梁来上了一下。不同以往玩闹似的,因为生气,所以下手格外的狠。 惨叫声响彻云霄,正在水榭当中品茶的容氏都给惊 着了,抚着胸脯叹道:“哎哟,可是伙房在杀猪?下回让他们早些杀,莫要吓着人。” 楚宁大头朝下的趴在床上,床很平,他也很平,两平相遇,于是躺了个结结实实,哎哟哎哟的叫唤着。这回不是装病,他差点没让曲扇儿那一鞭子打出内伤。 曲扇儿拿着金疮药,正在细细的给楚宁上药,心里有点内疚,因为她这一鞭子楚宁差点皮开肉绽了:“对不住了宁哥哥,这次是不好,我不该对你下重手的。” 楚宁把脸歪向一边,哼哼唧唧起来:“打是亲骂是爱,最亲不过用脚踹,我不怪你。就是一点不行,你不许去找姓齐的!” 曲扇儿斜他一眼:“宁哥哥,你这人怎么这样,齐家哥哥很好的!你却满脑子都是偏见!” 楚宁心里简直要酸死了:“那个姓齐的有什么好,比我好么!” 曲扇儿很认真的想了想:“好像是比你好。” 小妻子居然说自个比不上别人,楚宁不干了,摆了张臭脸,气哼哼的就要爬起来穿衣裳:“反正他比我好!那你去找他吧!” 他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话,曲扇儿印象中,楚宁对她从来是嬉皮笑脸不曾动过的气,她有点懵,问 :“宁哥哥,你当真生气了?” 楚宁抱着两手,抬起下巴,气哼哼的,他是生气了,他见不得曲扇儿说别人比他好!尤其还是个男人!咱不要面子哒! 曲扇儿走到他面前,抬着头看楚宁?,眼睛里蒙了水雾,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宁哥哥,扇儿错了,你莫要生气嘛。”说着,两只手也拽上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认着错。 生气归生气,奈何楚宁对曲扇儿天生心软,就是见不得她难过,小姑奶奶一难过,连带着他于心不忍也要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楚宁仗着身高,摸摸曲扇儿的脑袋顶:“好了好了,你无缘无故的认什么错?是我小心眼胆,快些擦擦眼泪,脸都花了。” 从怀里掏出条干净的白手帕,楚宁掬了腰认认真真的替对方擦起眼泪来,曲扇儿是个小姑娘心性,难过了就哭,高兴了就笑,见宁哥哥不再生气,咧着嘴破涕为笑起来,笑得几乎带了傻气。 而楚宁满腹的怨气也随对方一颦一笑而消散。他是爱曲扇儿的,可以说此生挚爱。闹脾气生气,也无非是吃了齐子然的飞醋,醋意大发。 怨气消散,但楚宁还是不喜欢齐子然,并觉得这人就是个祸头! 第312章 皇商们,进宫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 自从上回降住海大人之后,楚翘算是顺心了许多,既无需担心有人故意隐瞒实情不报,又不怕别人讹诈,一颗紧吊的心是彻底放了下来。 秦钰看待楚翘的眼光更是赞赏有加,他们这些皇商在官场上呆久了,思想也随之固化,若论想法子,实在是比不上楚翘半路出家的野路子。 悠悠闲的捧着一碗冰品,楚翘坐在秦家大厅之中,抖着只腿,有些焦虑,海公公托人捎来了口信。 说是秦家空下来的皇商之位,共有三家竞争,挑来挑去,内务府也决择不好,犹豫不定,索性让三家一同宫里去慢慢的比,慢慢的挑。 楚翘没去过皇宫,段青舟也跟内务府的不熟,不好带她,况且楚翘也不愿做那出头鸟,她思前想后,干脆让海大人当路引,给他找点事做做,好过闲着。 楚翘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长立领衫,又穿了枣红的马面,还在外面加了个披风,体面倒是体面,端庄也很端庄,独独热的厉害。所以一面吃着冰品,一面等着海大人过来。 等到不耐烦之际海大人终 于露了面。 “夫人,车马已在外面候着,咱们快些走吧。”海大人毕恭毕敬,与头一回相见而比,态度十分的谦顺。 “走罢。” 楚翘瞧他一眼,觉着此人不大好相与,心思缜密不说又识进退,这般的人一心抓着他的小辫子驾驭不为长法,是用不成的。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一番行驶,偌大的皇城共有九个入口,合起来便是九个大门,楚翘的马车自最南边的玄武门而出,停置在一处偏辟广场,停停走走的,由海大人领路,一路绕到内务府。 内务府是先有过吩咐,他们这些预备的商人通通被安排在了偏西的厢房里。人算上她已经来了三拨,一个少年,一位老太君,还有她这个小妇人,各占据一方,倒是个三足鼎立的形势。 而楚翘这才晓得,内务府总管另有其人,海大人只是总管手底下一个管事的头目,虽说官衔不大,他这差事也倒算的是个肥差。 “夫人先喝杯茶,待会总管大人来了自会安排。”海大人行了个礼,楚翘不能不识抬举,对着他微微一点头,客客气气的开了口:“有劳海大人,您有事便先去忙,不用 管我。” 海大人并不是很愿意在此伺候,赶驴下坡,说走就走,当即走了个无影无踪。楚翘瞧瞧对面的两人,笑呵呵,很和善的打了招呼:“小女子楚氏见过二位。” 本是竞争关系,自然是谈不上多融洽,老太君冷睨她一眼:“老夫人贺氏,夫家自祖上便在太医院效劳。”少年的态度稍稍好些,对着楚翘揖了一礼:“在下齐子然,世代药商为生。” “贺夫人,齐少爷,久仰久仰。” 嘴上说着客套话,楚翘却在暗地里苦笑,别人的名头都响当当的亮堂,独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简直底气不足。 当楚翘琢磨着还想再说几句,正二品的内务府总管大人登门,在几个小太监的前扑后拥中露了相,三人连忙行礼。 总管大人是个瘦长条的身体,一看便是出自能者多劳的身力憔悴,大人并不拘这些虚礼,抬抬手便让三人起身:“呵,咱们都是为圣上办事的,诸位无需多礼。” 贺老夫人最是市侩,撑起一张笑脸,满嘴的恭维:“哪有哪有。大人劳心劳力,又是朝廷命官,哪与我们这些商贾平起平坐。” 齐子然倒还好,立在 一旁既不阿谀也不奉承,哪里是商贾出身,倒像个刚直不阿的侠客:“茶也喝了,坐也坐了。既然将我三人约在此处,不妨摆明了到底是中意哪家来填秦家的空缺。” 楚翘开始喜欢起这小子来了:“主管大人,齐少爷讲的有理,明人不说暗话,这到底是哪家能担此重任?” 三双眼睛直溜溜的盯向总管大人,他为难似的倒吸了口气:“这个,咱家也说不好。你看这贺家祖上便在太医院任职,齐家也是百年的药商,段夫人嘛……也是来头不小。群英荟萃,各有各的出众,错失了哪一位都是损失!” 说的漂亮,却全然废话,总管大人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好生客气:“照咱家认为,不如三位比拼一番决出个胜负来?常言不都道物竞天择,胜者为王。” 楚翘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但也料到是如此个结局,所以并不意外,微微笑道:“那便请主管大人讲讲如何个比拼法。” 总管大人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再过些日子便是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六十大寿,咱们这些人都是给皇家办事的,一切以皇家为重。我给诸位引荐引荐,或是谁 家献的寿礼能博得太后她老人家一笑,谁便来当这皇商。”? 三人互看一眼,都心如明镜,总管送了个天大的机遇,此事若是办得好了便能在太后面前露个脸,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贺老夫人摆出了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诶诶,能为皇太后献上寿礼,贺家三生有幸呐!?” 边上的齐子然也是全力以赴:“为太后贺寿,荣幸之至。” 楚翘倒是不图飞黄腾达,也无心去争,既然答应了秦钰便要做到,不得不而为之:“我等必竭尽全力,请总管大人放心。” 总管大人对此很满意,同时觉着自己真是太机智了,给皇太后献寿礼这个大难题,轻轻松松就抛给了三个“临时工”,能博皇太后一笑固然是好的,若是办不好,掉脑袋的又不是他。 三人将总管大人送离后,各自望了一眼,便要乘车回家——皇太后的寿礼是个难题,任谁脑壳都疼! 楚翘也不例外,她虽是半路出家,野路子多,奈何这皇太后不是一般人物,轻易怠慢不得。一个不开心,掉的便是自个的脑袋。 总管大人抛来的山芋,还真是无比烫手,却是不得不接。 第313章 绯闻传言 江南仲夏天,时雨下如川。卢桔垂金弹,甘蕉吐白莲。 立秋。 楚翘一觉醒来,摸摸身边,发现丈夫又没了踪影。段青舟一如既往的白日里见不到人影,也不晓得天天往哪里跑,但总归是在忙着他的事,她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索性随他了。 起床后梳洗了一番,又对着镜子涂涂抹抹,楚宁这个贴心的哥哥,将那些个易容的物件全送了过来。虽说稀奇古怪的一大堆,但楚翘毕竟是个女人,几遍下来已经熟络于心,能把自己打扮的天衣无缝。 照照镜子,觉着差不多了,她这才推门出去。 满院子的荼蘼花甚是赏心悦目,几个使嘴的小丫头正在打扫院落,见着楚翘出来,虽不说话,眼神却是一个比一个怪异,而且都投向楚翘,显然是针对她一人。 楚翘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她搓搓胳膊,缩着脖子问:“姐姐们,你们都瞧我干嘛?” 戴着一朵栀子花的小丫头拿着扫帚,眼神鄙夷,没搭理人,扭着头就走掉了。 楚翘摸摸鼻子,并不生气,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橙子,这一大早的我没招惹栀子姐姐吧?” 橙花是个穿橙色衣裳的小姑娘,有点喜欢楚翘, 也很乖巧,听了她的问话,迈着小碎步挪过来,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压低了声音,眼神古怪:“阿楚,昨天晚上你和主子睡在同一间屋子么?” 楚翘把脑袋一点:“对啊,我是主子的贴身小厮,肯定要贴身伺候着。咋,我做错啥了?” 橙花顿时笑得暧昧起来:“这倒是没错,只是怪不得王妃送来的侍妾世子眼睛都不斜,统统都不要。” 话里有话,楚翘更不明白了,简直是一脑袋雾水,她摇摇脑袋,索性去膳房端自己的早饭了。 她一个人也无需吃得多复杂,不过是寻常的米粥大饼,佐一小盘子的酱萝卜条,与其他下人无异,碍于身份,段青舟又不在,楚翘只有跟着下人们吃大灶的份。 哪知那掌勺的胖厨娘将楚翘神秘兮兮的拉到一边,给了她两只油汪汪的荷包蛋。 荷包蛋炸的很好,外焦里嫩,且是糖心的,颤颤巍巍用一方白瓷盘子装着。楚翘见了,从袖子里摸出十文钱递给那胖厨娘——京城米贵如金,下人们若是想打牙祭,就得自个掏钱,是没早上吃荷包蛋这个待遇的。 胖厨娘却是把手一拦,将钱推了回去,笑得有些谄媚:“阿楚,钱我不收你 的。但你吃了我的荷包蛋,得帮我的忙。” 于是楚翘把刚塞进嘴里的荷包蛋吐到盘子里:“我就一个小厮,在这王府甚都不是,帮不了你。这蛋我还你。” 胖厨娘调笑着拿手巴掌拍了她肩膀一下:“阿楚,你可别说帮不上我的忙!我也不求你做甚了不得的事,只想让你在主子面前说两句好话,把我家那小子调到你们乘风院去!跟着世子好有个前程。” 楚翘一面端着盘子大嚼着荷包蛋,一面看着胖厨娘,发出了疑问:“调人这事你得找来管家,找我做什么?” 胖厨娘还是笑:“老管家脾气古板,难伺候极了?想求他办件事千难万难,阿楚你在世子面前多得宠呐,一句话顶老管家十句,行行好就帮帮我吧。” 楚翘嚼着有汪汪的荷包蛋,越琢磨越觉着胖厨娘这话不是滋味,段青舟是挺宠她的,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不对劲了。 于是楚翘吃不下了:“我说大婶,你几个意思啊?” 胖厨娘看着楚翘,怀着自己是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啧着嘴说:“阿楚,我这个人嘴笨,你别多心。我没坏意思啊!” 楚翘斜她一眼:“我晓得你没坏意思,就 是你说我得宠来着,这话我听着不舒服。” 听她这般说,胖厨娘这才没了后顾之忧,拿手拍拍胸脯顺顺气,她想要套套近乎,于是往楚翘挨边凑了凑:“我这是夸你呢。阿楚你得世子的宠,这可是好事呢!你瞧瞧,宏主子的身边的那个晖哥儿,整天吃好的喝好的,打扮的跟个花孔雀似的。就是因为得主子的宠爱,否则他哪有这个资本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阿楚你就不同了,人又好又不摆架子,所以我才来求你,你看这事成吗?放心我家那小子安分的很,人生的也没你秀气,世子断不会瞧上他的。” 因为听懂了,所以无言以对,楚翘抽着嘴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怪不得栀子那丫头瞧不上她,更从来不搭话,橙花这死丫头更是个腐的,天天打听她和段青舟怎样相处。感情是把段青舟楚翘当做了……北静王府的下人们口味很重嘛。 楚翘无语至极:“我先回去了,把你儿子调来乘风苑的事,我回头就跟世子禀报。” 拖着脚步回乘风院,楚翘简直想一脑袋撞死在路边。她愤愤欲绝时,却碰上了更让她头疼的人物——北静王府的老管家。 这位老管家 一辈子尽忠尽职,把无数的青春和无数的心血全都奉献给了王府。治理王府下人来更是公正廉明,眼里容不得沙子,有错必罚,有奖必赏。而看不惯的人,一定会挨呲。 虽说背靠着段青舟这棵大树好乘凉,但楚翘毕竟是个小厮,于是老管家把人揪到了一边:“昨天我瞧见你跟世子在那里发脾气,安敢以下犯上!肥了你的胆子!世子不罚你,我可要要罚,你去把那一片草地全给拔了!要拔得干干净净!好种上秋芙蓉。” 他把手指向了对面绿油油的一园子草地。 楚翘顿时在心里叫了苦,娘诶,她招谁惹谁了,怎么撞在了老管家的枪口上——老管家瞧不上她,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明摆着是公报私仇啊。 于是楚翘苦着一张脸开始求饶:“管家大叔,行行好吧,您就饶了我这一回,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还敢有下回?肥了你的胆儿!” 老管家把头一撇,哼出了一声,背着两只手,悠悠地就往前走,还哼出了调子,显然是对于处罚楚翘十分的开心。 死气活样的坐在一片草地中拔着绿草。被人误解不说,还得被处罚,楚翘觉得自己要冤死了!她不跟段青舟过了! 第314章 心思各异 晚风收暑,小池塘荷净。独倚胡床酒初醒。空擎承露盖,不见冰容,惆怅明妆晓鸾镜。 夜里,余金莲被单独叫到了楚国公的房中,但并不是好事,也不会是好事,否则不会深夜叫人前来,她心里很有数。 一路走得慢吞吞的,前头带路的小厮手里打着圆灯笼,明晃晃,轻悠悠,将小路照的清清楚楚。 余金莲有一点怕,因为楚洵很生气,怎能不生气?交代的事情她一件没办,还与段宏游了大半日的芙蓉园。 小厮走得很快,余金莲不得不紧跟上去,原本计划走像一盏茶功夫的路,只用了不到半盏。 如她所料,楚洵很生气,即便不说话也能察觉出怒气来。 “下去吧,到门外候着,有吩咐自然会叫。” 国公爷楚洵穿了在家中的常服,夜里凉,还加了件素色的大氅,他低头吩咐道,人还坐在案前办公,手边是一摞摞的公文。 主子们谈话,小厮自然乖乖的退下,并将门掩上。楚洵抬起眼皮,看一眼余金莲,当即摔出了书案上的瓷瓶:“千叮咛万嘱咐,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瓷瓶正好摔在余金莲脚下,摔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她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本来就很楚洵,此 时更怕。王宫侯府之间哪来的多少亲情,更何况余金莲非亲生,冒牌货罢了,此时心中有鬼,战战兢兢的就跪了下去:“爹爹,是女儿错了,女儿不该不听爹爹的话!女儿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楚洵向来是个喜怒不于形的人,而今是真气了,恨不得能活生生掐死这个坏他大计的女儿,狠狠的瞪一眼余金莲,楚洵指着对方的头顶训斥道:“若非你是我血脉,我楚洵唯一的女儿,还想有下回?” 一掌拍向桌面,楚洵猛的站起,怒容满面:“永安世子驾到,你人却不知去了呢!竟敢让人家空守着,你倒好,跑去与那段宏卿卿我我!差点坏了我之大计!” 余金莲不傻,这时候不出声便是等着挨骂,没准会让对方更瞧不上自个,她牙一咬,眼一闭,挪着两条膝盖从瓷片上辗了过去,来到楚洵身边,红着眼睛道:“爹爹,这你可冤枉女儿了!爹爹吩咐让我守着那永安世子!可女儿与他从未见过面,如何识得。那段宏主动上前,又直言自己是北静王之子,王爷的儿子可不就是世子了么,我当他就是那永安世子,这才应他的要求,与他一同游园的。” 冷哼出声,楚洵略略平复下心 情,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册公文一面看一面问,算是不怪罪余金莲与段宏游园之事,因为她也确实不认识永安世子,认错了人也无可厚非。 可另有一桩,还得问罪:“你且说说,我明交记过你莫要失了礼数,丢了国公府的门面,你怎地还要惹是生非!与张家小姐李家小姐起争执!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张牙舞爪的,你可知脸面二字如何写来!” 此回怪的就是她与那两位小姐打架之事。 不提还好,越提越生气,楚洵隐隐还想扔出个花瓶——好生生的名门小姐,竟靠拳头爪子去讲理。 在这侯门当中,但凡稍稍有些体面,哪怕就是个伺候于人前地丫鬟,也断不会如此!何谈堂堂楚国公的小姐,简直是丢尽了脸,还连带着他这国公爷也跟着被人耻笑。 来京城数月,余金莲算是学聪明了,她红着对杏眼,换了个楚楚可怜的嘴脸:“爹爹,虽说是女儿的不对,但这也不能全然怪罪于我呀!爹爹,那两位小姐实在是讨人嫌,张口闭口便说我是乡下来的野种,无非是麻雀飞上枝头才成凤凰。好歹是楚国公的女儿,我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容不下别人欺辱!” 她把张小姐李小姐拎出 来当了挡箭牌,张小姐不容人,李小姐太尖酸……总而言之全是她们的错,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至于她为何会被两位小姐缠上,完全是出自两位小姐嫉妒,以及她生得太美丽。 事出有因,也非全然过错,不得不说,余金莲把自己撇的很干净,以至于楚洵都不好的再怪罪。楚国公略微嘱咐两句,又说了一通家族兴旺,你才有娘家可靠的言语,便让余金莲回房休息去了。 楚洵盯着余金莲的背影瞧了一阵,越瞧越觉得不对,是当真觉着这人不像是他的女儿,楚家的人全是狐狸,她不像。 而余金莲却没思虑这多,她在庆幸眼前这一关过了,悠悠然的回到自个的小院。余氏扑上来就问:“女儿,娘的好闺女,你爹可有打你了?打疼了没,快让我看看!” 余金莲甩开自家亲娘的手,很得意的一笑:“娘,我才没有挨打呢!亏得我聪明,瞎编乱造了一通,把爹给糊弄过去了。” 余氏的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那就好,那就好……话说好生生的,出了啥事才让他气成那个模样?” 余金莲甩甩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十片被风仙花汁染得红艳艳的长指甲扣在茶杯上:“娘 ,你还记得我那天去北静王府么?” 把脑袋一点,余氏神色羡艳:“记得,那王府可真是气,从外头看就觉得气派,里面怕更是人间仙境!” 余金莲端着杯子,喝了口水:“你猜我那天在里面见着了谁?” 女儿要故意卖关子,余氏猜不着,索性直接开口问了:“女儿,你到底见着了谁?” 余金莲不拿正眼看她:“我啊,看见了那段家儿子!” 余氏一下就惊讶了,段家儿子和余巧叶向来是孟不离樵,樵不高孟,形影不离的一对,瞧见了那段家儿子,余巧叶必然也不在远处!要晓得如今女儿的身份全是余巧叶的,若是被揭穿了,荣华富贵便一去不复返! “女儿,他可有瞧见你?” 心惊胆战的问出一句,余氏是真舍不得如今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荣华富贵她盼了一辈子,其实说抛就能抛? 余金莲摇摇头,神色无比的凝重:“他倒是没瞧见我,我早早的便开溜了。只是,娘,那段家儿子摇身一变,竟成了北静王之子,永安世子。” 她飞上了枝头变成了凤凰,这狸猫也成了太子。更可叹的是,国公府要和王府联姻,她要嫁给段青舟了! 第315章 王府惊魂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总管大人抛出的烫手山芋,可谓难上加了难。楚翘纵使聪明,可也没了办法——皇太后她老人家位高权重,富有四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想博太后老人家一笑,难上加难啊。 楚翘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虽说皇太后她老人家算得上是丈夫的外婆,可老人家向来难伺候,段青舟也是没有好提议的,拧着眉毛说了几个,全被否决。 段青舟摇摇头,出门去了——他有事要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的。楚翘只好一个人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绞尽脑汁的想主意。 想不出,她起身到了院子里,绕着荼蘼花碎碎念念,想来想去,楚翘无知无觉的走到了红绯院,夹竹桃开得正艳,段宜绯衣如霞,就拿着花壶,坐在轮椅上浇水。 他见了楚翘,笑起来,眼角带了媚意,很是好看:“你这小厮当的好生的轻闲,怎么,你家主子没有派活给你做么?” 楚翘一抬眼就瞧见段宜在那笑,于是翻了个白眼,不愿多理他,弓腰鞠了一礼:“见过公子。”行罢了礼,转身就要走。 红绯院正经主子们向来不得宠,下人也寥寥无几,总的来说最是 清静。段宜一个人寂寞惯了,难得有客来,拉了楚翘的袖子,并不让她走:“小子,你急着走什么?既然来了这红绯院,我这正经主子总不能怠慢了你。” 楚翘还是翻白眼:“小的担待不起,谢过公子。” 段宜是个厚脸皮,不以为然:“勿需多谢,客套话也莫要多讲。” 他一肚子的歪理,楚翘难得有说不过的人,无语的望着天,段宜笑得更张扬。 让楚翘推着轮椅,段宜且笑且张扬,一路走一路长篇大论的讲,未了,笑盈盈地回头望着人:“瞧你这模样应?是近日才来的王府,这北静王府大得很,不如我带你游上一游?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楚翘斜睨他一眼,并不做声,因为说不过他,所以听之任之,懒得反对,在她心里,段宜不只摔坏腿,连同脑汁也摔出去了。不过,游游王府也是件美事,楚翘心里烦的很,正需要散散。 北静王府那是天潢贵胄之所在,气派自是不必说的,格局也是一等一的漂亮。红绯院楚翘是见识过的,夹竹桃开得正艳,一派春色。乘风院有如荼蘼,华贵傲然,很是美丽。 这王妃所住的青山院,楚翘倒还是头一回来。段宜楚翘 双双躲在了墙根下,墙边满是锦葵,团团簇簇的,倒是很能遮掩人的身形。 狠狠的瞪了一眼段宜,楚翘想就着他的脖颈掐但又不敢,只好瞪人,并压低声音的骂:“公子,在王妃入浴的窗下躲着很体面吗!” 段宜笑的开心极了:“体面倒是不甚体面,却能一窥春光,美事矣!” 楚翘气吁吁的没话讲,简直郁闷了,头一回被人算计着拉下水,段宜要死也别拖上她呀,还拿咱当垫背的! 对方却很坦然,段宜一拍大腿,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挖苦:“哎呀,若是被发觉了,一个瘸子能做甚?至多过过眼瘾,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我身上。至于你么……带坏正经主子,啧啧啧。” 楚翘是彻底无语,说了气话:“是是是,您是天皇贵胄的公子,我是那下等奴仆,咱的性命如草芥,轻轻断送也不为过!” 段宜见她真生了气,很好脾气的低首服软:“对不住,拿你寻了开心,你莫要生气,我只不过说个玩笑罢了。” 说着,他掏掏袖子,竟然拎出一只吱呀乱叫的小老鼠,笑得依旧张扬:“你家主子不喜王妃,我也是不喜,今日特地来此,是送她些苦头吃吃的。瞧瞧,这是 我养的小活物。”? 楚翘有些傻眼,但想的很坏:“你是想在她洗澡水里丢老鼠。” 段宜笑着点头:“不愧是世子身边的贴身人,果然聪明。” 楚翘也笑了,不过笑的有点贱:“那我待会就瞧着公子的手段了。” 她又不傻,若是她出的手,被抓着了,剁的也是她的手,不如在旁边干看着,图个乐呵。 段宜明白对方的想法,食指放在嘴唇中间,作出了嘘声,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一阵女子说话的言语。 王妃郑氏罗衫薄裙,四周水雾迷茫,三两个侍女正在浴盆中前前后后的加着热水牛乳花瓣,把一盆子水弄得香气飘飘。 天热暑气大,人难免出汗,王妃郑氏又是个讲究的,于是给青山院的主子们订了一日一沐浴的规矩,她自己也不例外,用起水来也要比旁人费工功。待调好了水温撤走了待女,轻解罗衫,入了浴盆。 窗外的段宜对楚翘一笑,看也不看,反手将一串辣椒仍进了窗户里,他晓得窗户下面便是王妃描龙画凤的澡盆。互看一眼,两个人偷偷悄悄的开溜。 ???王妃听到水花一响,睁眼一看,就看见一只湿漉漉的脏老鼠,摇头摆尾的还在水里游 着,十分惬意的样子,尖叫声登时冲破云霄:“啊!来人啊!来人啊!” 听到院子里人荒马乱的动静,两人都笑了,因为小小的报复了一下王妃,所以开心。 段宜眼角眉梢都含着笑,笑的是越发张扬:“如何,可算开心了?” 楚翘奇怪,嗯出一声,于是扬着眉毛问:“你怎晓得我今日不开心?” 段宜掏出帕子擦擦手,又将帕子叠的整整齐齐塞进袖里,低首浅笑:“小子,你一进红绯院便苦着张脸,我若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如何当你的公子?且说说吧,可是遇上了难事。兴许公子我能替你操劳一二。” 他说的大方,楚翘也不藏着掖着,但与段宜未曾深交,他毕竟不是可值得信赖的,于是嘴上换了个说法,面孔也变成了愁眉不展的一张脸:“我家主子吩咐我去采办一份寿礼送予权贵,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哪里晓得该置办些什么。” 对方有所求,段宜歪着头很认真的想想:“老人家活了一辈子也见识过许多,金银玉石未免俗气,天材地宝也难搜寻,不如多从心意上下手,投其所好,力求新奇少见。” 一番点拨,楚翘顿时云开雾散,心中有了主意。 第316章 琴瑟和鸣 亭晚人将别,池凉酒未酣。关门劳夕梦,仙掌引归骖。 段青舟好容易得了一天的清闲,穿了寻常的素净衣裳,头发也半梳披散着,坐在蔷薇花下,一面看药书,一面饮着阮娘冲泡的荷叶茶。回来段宅儿,便是寻常人家的丈夫,自是不用提永安世子。 茶水装在白瓷小盏里,碧绿的沁人心脾,茶香袅袅。段青舟向来喜欢清静,否则不会一个人住在云阳山里,尤其是在刚吃过早饭,腹中积食,不想动之际。 “段青舟?” 刚将段瑾哄的睡着地楚翘从屋里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架焦尾琴,笑得眉眼弯弯,满面春风。 段青舟抬眼望向她,起了狐疑:“你这是要做何?要听我弹琴么?” 楚翘走到他面前,自然而然的坐下,再一拍焦尾琴,嘴角翘着,很开心的样子:“非也,段青舟你来教我弹琴嘛!” 段青舟诧异了,因为印象中妻子是从没有学习这种风雅之事的念头的:“怎地这时候想起来要学?” 楚翘冲他莞尔一笑:“你管这么多干嘛。教就是了,莫不是还要我求你?”见段青舟不动,楚翘上前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搂着丈夫的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口:“我不白学 ,这就是学杂费喽。” 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亲密举动,段青舟瞪她一眼,他脸皮薄,犯了羞,有点窘迫的斥道:“不害臊。” 楚翘还是笑,笑得眉眼弯弯:“是是是,我不成体统,你呐假正经老古板!” 段青舟又瞪她,可看着对方笑语嫣嫣的一张脸,他没了话讲,无奈的摇摇头,段青舟盘膝而坐,脊背挺得笔直,将焦尾琴置于膝上,楚翘则是被他环在了怀里,动弹不得:“琴为礼,也为雅。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 他拉着妻子的手,轻放在了琴弦上,低首垂睫,教的很认真,脸孔亦是副认真模样:“右手抹、挑、勾、剔、打、摘、擘、托。左手上、下、进复、退复、吟、猱、罨、跪指、掏起。” 食指轻勾,顿时传出一声铿锵琴音。段青舟望向楚翘,眉目淡雅:“你且学着我的样子试一试。” 楚翘点了头,试试探探的去弹那琴,也奏出了声,音色却特别的浊,很是有几分东施效颦的意思。学乐器或是做针线,但凡需要一双巧手的轻伙计,楚翘都有点笨,学得不好,连同她自己也是清楚的。 “段青舟,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学不会啊?” 楚翘抬眼去望 丈夫,段青舟的面孔生得很隽秀,眼睛鼻子全都恰到好处,侧目望去,一派赏心悦目。这个男人是她的,是她的丈夫,孩子父亲,以及依靠,在这个时代,独属她一人,楚翘心里开始洋洋得意。 “莫要多想,认真学便是,仔细瞧着。” 段青舟说话,楚翘脑袋上便挨了一记老大的爆栗,委屈的捂着脑袋,楚翘觉得这男人不解风情,又爱吃醋,不会说甜蜜的话,还是个老古板假正经,她怎么就瞧上了他? “外弦一二欲轻则用打摘,欲重则用勾剔。内弦六七欲轻则用抹挑,欲重则用劈托,中弦三四五欲轻则用抹挑,欲重则用勾剔。” 段青舟徐徐说道,一面在琴弦上演练起来,他弹的是一首碣石调幽兰,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又飘渺悠远,引人入胜。 楚翘是个俗人,俗的不能再俗,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此时也懂了欣赏,两手捧着脸,一言不发的听着。 一曲奏罢,段青舟望向妻子:“你来试试。” 楚翘把头一摇,状似无赖,因为有人宠,所以格外娇纵:“我不会。你光在那里弹,十根手指动来动去,我哪里学得会?” 段青舟无奈叹 息:“我手把手着教着你如何?” 楚翘这才露了笑模样,其实她是使了一点小计谋的,丈夫性子太过古板正经,想让他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手,难如登天。女人嘛,聪明一点,再无知一点,略微使些小计谋,便是最精明的女人了。 既然是教弹琴这种正经事,段青舟也倒不拘着了,手主动拉了她的手,老老实实的将楚翘圈在怀里,大手把着她的小手去勾弄琴弦。 楚翘没有弹琴的天分,好在段青舟是个会弹的人,一个劣者一个优者,楚翘拖累了段青舟,段青舟带起了楚翘,二者混搭在一块儿,弹出来的声音不难听,也不好听,勉勉强强,也能入耳。 段青舟郑重其事问楚翘:“可有记住手法了?” 楚翘把肩头一耸:“没有,只一遍诶,我哪里记得住?” 段青舟只有无奈摇头的份,过后,段青舟又问:“那再教你一遍?” 楚翘摇摇头从他怀里逃出来,对他做了个鬼脸:“我不着急,也不是非要在一日之内就学会,改日吧。” ????????然后楚翘端出了一篮子红豆出来收拾:“大小分开,大的捡出来年做种,小的留着日后煮着来吃。” 她支使起丈夫做家务,段青 舟一向对做家事十分痛恨,但只要楚翘开口,往往是有求必应,绝不抱怨。 ???老夫老妻处在一块,两个人都低头做着自个的事,一面认认真真的扯着闲话。 “段青舟,晚上想吃什么?” 楚翘抬眼望向丈夫,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抓着一把漂亮的红豆子:“我打算拿红豆来做馅,吃红豆馒头吧,又香又甜,阿瑾阮很都很爱。” 段青舟在小事上一向是十分包容妻子的,于是点头:“你拿主意便好。”然后递过一把捡好的大红豆:“你瞧瞧可行了?” 楚翘接过,眼睛弯成了月牙:“嗯,挑的真够细致。留着来年做种种出来的豆子一定好。” 段青舟不语,面孔上却是带了点笑,心里显然很开心。 二人身后的门缝里,偷偷摸摸伸出来六个脑袋——阮娘,段瑾,斑点小雀,红嘴小雀,狗子大公鹿,个个睁着眼睛往这边望。 阮娘喜眉乐眼,笑得很猥琐:“啧,照这么下去,阿瑾你要有妹妹了。” 段瑾刚满两岁,似懂非懂,但也是很喜欢妹妹的,两个小巴掌一拍,也是眉开眼笑。 至于一群小活物,因为通了人性,所以他们很喜欢看见段青舟楚翘两个人卿卿我我,腻腻歪歪。 第317章 献寿礼 海天东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皇太后寿诞,虽说不比皇上的万圣节,但也是个千秋节,更何况当今圣上为表仁孝,特地颁了一道旨,说是普天同庆,天下大赦。而百官则入宫上寿,举行盛宴,共庆大后万福,以三日为庆,足以见其隆重。 盛宴设在皇城河边,入夜时进行,楼台亭阁灯火袅袅,人群熙熙,一派的清平盛世。 ??按照皇家规矩,庆典必有歌舞助兴,陇共算起来,当夜前来戏子歌伎共?二百多名,红紫银绿,色彩斑斓,锦袄宽衫,戴玉冠,裹巾头,舞剑器,执锦仗,捧宝盘,跨雕箭,场面热闹壮观。 楚翘他们这些献寿的宾客,则是被安排在了后头,慢慢的候着,须得等太后身上吃饱喝足,得空观赏寿礼,而这礼自然是记在内务府头上。 不比其余两家忙忙碌碌的清点,楚翘通身家当只有一把琴,一把算不上名贵,甚至说寻常至极的焦尾琴。 贺老夫人显然是对自家挖空心思才被下的寿礼十分的满意,以至于不大瞧得上楚翘的那一把瑶琴。好在对方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只蔑看了她一眼,便去忙自己的了 。 齐子然倒是有热心,很好意的过来与楚翘说了话:“段夫人,不说几家如何竞争,这毕竟是与皇太后献寿,轻易怠慢不得,你这……” 言外之意还是觉得楚翘献的这份礼寒酸了。楚翘微微一笑,不以为然:“诶,齐家小哥,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皇太后她老人家什么没见过?说不准我这里就对了太后的胃口呢!” 轻轻一拍琴头,楚翘笑而不语,似是胸有成竹。齐子然不解,但他不是个多话的,摇摇脑袋,叹息一声,人也就走开了。 轻歌曼舞,丝弦而起,到了各方献礼之际,先是朝中显贵,后是四方夷国,最后才到了楚翘她们。 贺老夫人是头一个,她手捧玉托,献上了一枚丝囊。 大殿之上,圣上和皇太后身居高位,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身形,贺老夫人低着头,没敢直视天家威严,一面将托盘高高的举了,一面笑盈盈的说:“露色浓为甘露,王者施德惠,则甘露降其草木。此囊乃为盛露囊,献与太后,以盛甘露。” 可见甘露降乃是天子施仁政、德泽万民的征兆。高位上的圣上与太后互看一眼,显然是起了欢心,太后是个和善的性子,听底下人这 般说,当即开了口:“盛露囊?这倒是稀奇,盛上来与哀家看看。” 话音刚落,立马有女官接过了玉托,一步步的献给太后去看。贺老夫人很会看时机,说话也很有分寸,立马做了解释:“此囊乃鲛绡所制,遇水不湿,用天降甘露和玉屑饮之,得露尝者,老者皆少,疾病皆愈。祝太后千秋昌明,松鹤长春。” ??寿礼送的稀奇,也很符合心意,太后笑逐颜开,凤手一挥,当即赏了贺老夫人一百金,出手相当的大方。 后面上场的是齐子然,齐子然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自然没有贺老夫人这般能说会道,更没有如此的心意,只是写了一面洪福齐天纹的金镜。 金镜做工巧妙,光泽鉴人,若以镜子来说,它是一面好镜子。奈何皇家过寿,献金镜是常有的礼,算是中规中矩,既不越矩,也不出彩。齐子然显然没费多大的心思,太后也随意赏了些。 最后轮着了楚翘,此时楚翘换回了女装,轻敷粉黛,罕见的穿了水红的绣仙鹤披风,外加一条暗红马面,腕上玉跳脱清脆玲珑,罗裙款款,倒是显出几分贵气来。 在场的段青舟与楚宁见妻子妹妹上了场,立马投来了目光 ,因为紧张,所以都捏了把汗。 楚翘倒是大大方方的,不见怯意,她轻轻走上殿前,按着规矩行了个礼:“祝皇太后万福金安,千秋万岁。”然后没了下文。 太后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又因身份贵重,想巴结的人不在少数,冷不丁见了这般的出场,于是奇怪的问那抱琴而立的姑娘:“且上前来,哀家要问问你,旁的人一开口便是喋喋不休,生怕没说全,少了他的好处。而你这小女子要送哀家什么?” 因为有段青舟做依靠,楚翘格外有恃无恐,微微一笑,笑得眉眼弯弯,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和熙温暖:“太后,我要送您老人家的礼,在此地施展不开。” 楚翘说的稀奇,算是勾起了太后的好奇心:“这事如何说法?哀家这恢宏大殿,竟然容不下你的一份礼?” 楚翘还是笑:“这儿确实小了,太后不如移驾到殿外观赏?” 妻子的忙是要帮的,奈何见不得光,只得换个说法,段青舟站起了身,也做出了提议:“太后,不如移驾到殿外瞧瞧这小女子到底要作何?” 圣上乃是一明君,明君多疑,他也很愿意去瞧瞧这小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劝太后:“ 母后,对方不过是介小女子,且去看看,若敢打着幌子糊弄天家,斩了她的头便是。” “天家威严,小女子岂敢。” 楚翘面上笑盈盈,心中却是腹诽:她的命就不是命了,果然位高权重者都视人命为草芥。 妹妹的忙,楚宁义不容辞,正儿八经的撒起娇来:“太后您就出去瞧瞧,就当赏小宁这个面子嘛。” 一个两个都劝,底下诸臣纷纷起了好奇,都要看看这小女子要做何,你口难违,皇太后半推半就,在一帮女官奴婢的簇拥下安坐在了的殿外。 人群移到了殿外,殿外自然要布置的灯火通明,免得让贵人们伤了眼睛。 楚翘抱着琴坐在一边,正在调弦,心中也有点忧虑,她不确定皇太后可愿吃她这一套。 段青舟趁人不备,偷偷过来嘱咐:“若是不行,就莫要逞强。” 楚翘抬眼望他,语气带了点愁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这是骑虎难下了。” 段青舟看她,又叹了一声:“你也莫要着急,圣上若当真要斩你,我自不会坐视不管。” 楚翘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她垫了脚,去搂段青舟的脖子:“我记得的,你可是我的依靠!且你还是个说话算数的!” 第318章 百鸟朝凤 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能就江楼消暑否?比君茅舍较清凉。 水波粼粼,月辉皎皎,太后寿宴,冷不丁的出了个口气张狂,还目中无人的小女子,以至于满朝的百官齐齐聚在了殿外,都等着瞧楚翘到底有何手段,当然,若是她的这一份寿礼不能叫人心悦诚服,下场便是人头落地。 月下冷辉,支起了一张琴案,案上炉香袅袅。楚翘端坐于案前,低眉敛睫,正屏气凝神,她在赌,段青舟楚宁在为她捏汗。 微微一拨弄,楚翘双手开始抚琴,弹的是一曲碣石调幽兰,是近来才向段青舟学的,说不上炉火纯青,连谈熟练也是勉勉强强,磕磕绊绊。且稍稍懂琴的人便知,楚翘弹得不好。 太后是懂琴的,听到这磕磕盼盼的琴音,好心情一扫而光,圣上也皱了眉头,神情不悦。贺老夫人更是在心中嗤笑——这点微末本事,也敢来献丑?齐子然则是觉得楚翘在劫难逃,命不久矣,南无阿弥陀佛,众生无量天尊! 楚宁望向段青舟,尽管这人是妹妹,也觉着妹妹弹的牙碜,压低了声音,他道:“如何个办法?光凭琴曲肯定过不了太后和圣上这一关。” 段 青舟摇摇头,没言语,心中却也是万分焦急,但嘴上没说——妻子越发的神叨,什么都没与他讲,只说备了一份稀奇古怪的大礼要奉上。 琴还在磕磕绊绊的弹,太后听不下去了,挥手就要让楚翘停止,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阵扑呲扑呲的声响,伴着一群黑影袭来。 楚翘见着黑影,心下松了口气,手上接着奏,心里却是暗骂两只小雀不靠谱,要再晚一步,她要人头落地了。 扑呲越发来的近,黑影也铺天盖地的到了眼前,众人大慌,抬头一望,竟是一大群鸟儿! 鸟儿们各色各样,红嘴的黄嘴的,甚至还有几只斑驳的,但都漂亮之极,顶着头冠,拖着长长的尾羽,悬着翅膀在空中盘旋,像是组了个方阵,仔细望去,竞是在灯火映照中组成了个寿字。 在场诸人望呆了,喃喃痴道:“哪来这多鸟?” 鸟儿们只在空中盘旋,既不落地也不伤人,所以场面还算得上是镇定,人们也不是很慌乱,只是觉得很惊奇。 楚翘露了笑容,大叫起来:“百鸟朝凤,吉兆矣,乃天降祥瑞!” 而随着她的琴音变化,铺天盖地的鸟群也变换了动作,纷纷拍着翅膀落下,掂 着细细的鸟爪,一个个的站到了太后挨边。 而就在这时,鸟群中突然显出两只稀罕至极的白孔雀,开着尾羽,迈着金爪,一步一步的迎着太后上前而来。 在场诸人虽说都是见多识广的朝中权贵,可这白孔雀还是头一回见,皇太后她老人家平时见惯了御兽园里养着的绿孔雀,因为伙食太好,孔雀们总是养的肥嘟嘟的不爱动。而眼前的这两只,昂首阔步,气宇非凡,且用嘴衔着一截带着绿叶的树枝,绿油油的树叶当中还掩有两三枚红艳艳的朱果,像是专程来献宝。 太后不由得弯了腰,放柔了语气去问两只孔雀:“这是要献给哀家的?”孔雀提着翅膀引颈高鸣了一声,竟像是回哈。 楚翘也作了回答:“孔雀献朱果,食之必去病添寿。” 太后当即乐了,接过了那一截树枝:“好好好,都是乖孩子。” 而两只白孔雀见太后取走了朱果,完成了任务,便拍拍翅膀飞向空中,一大群鸟儿们也扑愣着翅膀随着白孔雀而去,仿若刚刚只是烟华一梦。 楚翘这时也停下了琴曲,肩头落了两只小雀,一只红嘴,一只斑点。她走上前来,笑盈盈的说:“太后娘娘,小 女子这份寿礼送的如何?” 太后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是真被哄高兴了,当下对楚翘生出了几分爱怜之心,赞道:“甚妙!小女子,你且说说要何赏赐?” 楚翘福了一礼:“太后仁慈,圣上英明,此乃是天降祥瑞,百鸟朝凤,雀儿们有感而发,小女子不敢邀功。” 宫里多的是手段,太后自然不会信:“你这小女子好胜的刁钻,想要些什么便说,便是那金山银山也好讲。” 楚翘是当真不想要,行了一礼:“谢过太后,但小女子别无所求。”她不管不顾的退下,好在圣上与太后没为此无理行径而不悦,楚翘轻轻松松的退下,也没有受到待卫逮捕。 ??而一退到没人的暗处,楚翘就开始训那两只小雀:“我说你俩是只吃饭不干活么?晓不晓得那坐的可是皇上太后,他们一个不开心,我的脑袋就没了!” 楚翘有点生气,两只手都插在了腰上。 斑点小雀有点委屈,眨巴着豆大的鸟眼:“喳,巧叶,咱们不是都把鸟儿给叫了过来了么?” 红嘴小雀更是理直气壮:“喳喳,就是就是!” 楚翘给了两只小雀一只一记爆栗:“你倒还成了功臣?不是事先约 好,我琴音一响,你们就飞过来吗!我在那乱弹了半天,脸面都丢干净了!” 红嘴小雀挨了打,还很不服气,小脑袋往边上一撇:“喳喳,这又不能怪咱们!那两只白孔雀就跟俩大爷似的,咱好说歹说,又送礼又送食儿人家才同意过来的!” 楚翘把眉毛一竖:“呦,你倒还有理了!白孔雀们爱漂亮,我让你给带了一袋子琉璃珠过去,你倒好!馋迷了心窍!为了那几条肉虫子居然拿珠子跟前面院子的乌鸦去换!人家白孔雀为难,还不是因为你!” 红嘴小雀被她说的没理,于是眯了眼睛,掂着两只细鸟爪,一步步都凑了过来,讨好似的用红鸟喙去蹭楚翘的手:“喳喳,巧叶,你莫要生气!咱下次再也不会了!” 每回被红嘴小雀惹到发毛,它抱歉从来只有这么一句话。楚翘翻了一个淋漓尽致的白眼,但还是打算原谅两个小活物,毕竟她又没真的掉脑袋。 楚翘开始笑眯眯的警告:“你们俩给我听好了,以后我交代的事情,必须立刻马上去办!否则,什么小肉干呀,小饼干啊,雀粮呐,就想都别想!我没了生计,你们也甭想吃好的。” 两只小雀都快委屈死了。 第319章 联姻 荷叶藏鱼艇,藤花罥客簪。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处暑。 被太后寿诞献寿礼之事告一段落,楚翘很明白,她这次是出了彩的,皇商定会属她。于是很放心的留在北静王府当中,吃吃喝喝,过的无比逍遥。 段青舟忙过一阵后,便不怎样的忙,白日里居然有时间来陪楚翘,碍于之前的传闻,楚翘没敢公然的和丈夫亲昵,两个人躲在乘风苑当中,关上了门万事不管的下着棋。 棋是好棋,黑子是黑玉,白子是白玉,握在手中暑气全消,阴凉无比。就连棋盘也是上好的楠木。楚翘自然是没钱置办这等好东西,乘风院之一针一线全是江阴长公主留下遗物。 “不下了,不下了,每回都下不过你!” 楚翘发了脾气,因为下不过段青舟,所以施施然的想要耍赖撒泼。段青舟看她像个小女孩似的,只有无奈摇头的份儿,刚欲开口说些什么。橙花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世子,世子,王爷吩咐您过去正厅一趟!” 然后她瞪直了眼,因为瞧了楚翘用手揽着自家世子爷的脖子,整个人几乎趴在了世子爷的背上。然后橙花脸上的暧昧笑容憋不住了,嘴角几乎要咧到 耳后跟去,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您快过去罢。” “退下。” 段青舟面上平淡,可以说毫无波澜。因为他压根就想不到待女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念头。 “我……我也一块下去。” 楚翘则是讪讪的缩回了手,觉得很尴尬,她的身份见不得光,看来丈夫要坐实喜欢男人的名头了。 段青舟状似旁若无人:“一起罢。” 橙花的嘴咧得更大了,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楚翘头一回觉着无地自容,想要挖个坑钻进去,甚至脸皮都难得的红了。 下人们的传闻,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好得段青舟讲,楚翘只得硬顶着头皮,亦步亦趋的跟在段青舟身后。段青舟起先觉得奇怪,但楚翘不肯讲,他也不愿多问。 走到正厅,等待的不止只有北静王,还有楚国公与周身改头换面的余金莲。 这是自宝河村以来,楚翘头一回与她相见。尽管早已得知余金莲成为那国公千金,但她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余金莲原本就是极美的女子,如今改头换面成了国公府千金,有资本装饰自己,变得更美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梅红色的绣花比甲,扣子是母贝的,梳着高髻,左右两边各别着一支 攒珠凤钗,柳眉弯弯,杏眼含春,很有姿色,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倒真有几分千金风采。 楚翘承认,余金莲是很漂亮的女子,至少比她美。 “父王。” 对着北静王,段青舟行了一个儿子应有的礼节。楚翘也跟着行礼,只不过是下人对待主子之礼。 好在,余金莲只顾坐在那品茶,竟是连一眼也没有分给楚翘,她如今是个小厮,毫不起眼的小厮,也不必怕被认出真面目。 北静王笑模小样的小儿子介绍着一旁端坐的余金莲:“我儿,这位小姐乃是楚国公的千金。” 楚国公对段青舟一点头,也对女儿介绍起了段青舟:“莲儿,此乃永安世子段栩,还不前来拜见?” 余金莲放下茶盏,规行矩步的福过礼,再甜甜一笑,眼波流转的望向段青舟的:“见过永安世子。” 段青舟心有一点厌烦,因为晓得这人是个什么德行,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麻雀变了凤凰,余金莲如今是楚国公千金,他是永安世子,两个身份对等的人,自然只能以礼相还:“楚小姐有礼了。” 余金莲含羞带涩的一低头,又坐了回去,段青舟也只好坐回相应的位置,心里有些不安。 余 金莲也是忐忐忑忑的,不为别的,只因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若是让段家儿子认出来,那便是前功尽弃。可转念一想,她又放了心,若是要指认,刚见面便认了,何苦等到如今?必是在图谋什么,余金莲自然也在图谋,两厢各有心思,索性都耐着性子,且看对方如何出招。 楚国公与北静王却是一句接一句的聊上了。 ?楚洵摆了笑脸出来:“王爷,我家小女可还入得眼?” 北静王拨弄着手指上的玉板指,很给面子:“秀外慧中,自然是极好的。” 楚洵又笑着恭维:“世子也是仪表人才,风华绝赏。” 两位互看一眼,都状似爽朗哈哈笑起来。 “楚老弟,既然本王蛮喜欢你家女儿,你也瞧上了我儿,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来结个儿女亲家?直接下聘得了。” 北静王倒是直接,率先开了口,本就是事先有过盘算的事,楚国公自然不会拒绝,直点头同意:“好个择日不如撞日!不瞒王爷,我也正有此意。” “那好说好说,今日我就到你家府上去下订亲礼!” “那就静候佳音,恭候大贺了。” “你家小姐娴静有礼,我是十分的欣喜呐!” “世 子英姿勃发,我家女儿能嫁入北静王来才是有福。”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互吹互擂,算是把恭维话讲尽了,而短短几句,也将各自儿女的姻缘定下。他们这样地人家是不配谈情说爱的,说是一桩好姻缘,不如讲成两个家族的结合。 未了,北静王亲自相送楚国公父女出的门,段青舟作为永安世子,也只得跟着父亲身后,尽尽地主之谊,以礼相送。 两个老的走在一块,小的也是并排而立,楚翘则是被留在了原地。 余金莲媚笑起,眼波流转间颇有一股动人神色:“当初你百般瞧不上我,没想到,如今你成了永安世子,我也是那高高在上的国公千金,如今倒是般配了。” 段青舟瞧她一眼,顿时生出了满心的厌恶:“我不知你是如何成这国公府小姐的,可常言道水满则溢,好自为之。” 余金莲含笑嫣然,姿态动人,得意极了:“世子爷,我自是不用你来操心,倒是我那好妹妹,你那好妻子去哪了?哈,我乃堂堂国公府小姐,何必去操心她呢?” 段青舟两手往身后一负,淡然说道,神色一如既往的波澜无惊:“与你无关,安安稳稳的当好你这国公府千金罢。” 第320章 银川公主(上)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水宿淹晨暮,阴霞屡兴没。 国公府近来热闹了许多,听说是有贵客将要来临。 曲扇儿作为一府的少夫人,自然是无需跟着下人打扫,但她也竖直了耳朵,想要打听打听这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一府上下如此恭之敬之。 可丫鬟下人们模棱两可,就连白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然这事只有问楚国公或者容氏才能给个准确答案。 曲扇儿不是很敢去找楚国公,对于容氏也是晨昏定醒的请安,除此之外并不多言,于是,她只好去问楚宁:“宁哥哥,这到底是谁要来啊?” 楚宁扇着扇子沉吟一番:“我也不晓得,如此兴师动众,只怕是大人物。” 曲扇儿“哦”了一声,便不再问,她心里很有主意,贵客嘛,不论是谁来了便知。 临近正午,只听得一阵礼乐声起,国公府门外的小巷驶来了一对仪仗车马,四马开道,两车殿后,中间一尊十六人抬的珠帘大轿,十分的气派。 云阙国素以玄凤为图纹,国章自然也是团凤纹路。楚宁身为楚国公嫡子,急忙处领着曲扇儿出来迎接,他是见过皇家仪仗的,见了眼 前的阵势,拉着曲扇儿跪倒在一边。 其余下人也都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曲扇不明就里,便歪着脑袋问:“宁哥哥,这里面坐着的是谁?我们为何要跪?” 楚宁侧着脸,解她的疑:“瞧见那珠帘轿上立着的金顶玄凤了么?那里面坐的是皇族之人,多半还是个公主。虽然我爹是楚国公,我娘是江陵郡,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但遇上正儿八经的皇族,我无官无职只有下跪迎接的份。” 曲扇儿于是不再出声。 脚步辗辗,仪仗缓缓行来,曲扇儿低着脑袋,在国公府待的这些日子,也算学了点规矩,安安份份的不去直视天家威严,只盯着眼前的那一小片地。 脚步过着过着,突然在她面前止住,随即便是一声轻柔女音:“宁公子请起。” 被突然点了名,楚宁有点懵,可对方身处皇家仪仗之中,乃是天皇贵胄,他不得不从,于是站起身来,偷瞍了一眼珠帘遮挡的人影。 红慢飘张,翠玉卷珠,只见里面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纤细女子,也只能瞧出是个女子罢了,正脸他是看不清的。于是楚宁不再去看了,低着头持着礼,静候吩咐。 一只素白 柔荑掀开了红幔珠帘,露出张秀色可餐的脸来:“听闻宁公子近日归京,我特意前去拜访,哪知在门口边见了面。” 楚宁看她一眼,简直诧异了,好在国公府的人个个猴精似的圆滑,诧异之下,嘴上仍是不失恭敬:“见过银川公主。” 银川公主盈盈含着一抹笑:“宁公子多礼了,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楚宁脸上僵了,因为对方这话说的无比暧昧,让他难以招架,简直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他与她之间是有些渊源的。 ???“都到这楚国公府了,且将撵轿撤去罢,本宫步行便可。” 银川主公对着身边的待官微微一招手,仪态万千的从撵轿而下。夏日骄阳之下,郡主容颜清丽,眉目姣好,高髻钗舞,锦衣华服,秀美绝伦。 楚宁与银川公主是早久就相识的,不至于生分,但也绝对算不上熟悉,所以凭着君臣的关系,不敢失礼,仍是一揖礼,恭恭敬敬的道:“公主大驾光临,国公府蓬荜生辉,阖府荣兴。” 银川公主拢着两手,立在那浅笑着道:“宁公子客气了。”楚宁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多言。公主也回请一番,眼中笑意盈 盈。 二人并排而立,身后跟了一串的仆人侍女,迈开腿走了两步,楚宁又吭哧吭哧的跑了回去——他差点把曲扇儿给忘在原地了! “小姑奶奶,活祖宗,走啦。” 楚宁伸出手去拉曲扇儿,是个惶惶恐恐的模样。 曲扇儿拽了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眼神幽幽,脸色也算不上好,很有几分山雨欲来之势。好在,曲扇儿无心责怪,只怨他忘了自己,所以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掌,力道轻得连蚊子都打不死。 两个人手拉着手,快步上前。 银川公主本还疑惑着楚宁怎地又跑了回去,但见对方牵小孩似的牵着个曲扇儿,豁然明白,仪态万方的一笑:“宁公子,这就是尊夫人?” 楚宁笑了一下,手还是拉着曲扇儿的大手:“对,这就是我明媒正娶地妻子曲扇儿。” 银川公主听了,便将目光转向曲扇儿,很和善的一笑:“那咱们以后便算是自家姐妹了。” 说完,罗裙款款的向前走去,楚宁连忙拉着曲扇儿跟上,她是君,自己是臣,自然是怠慢不得。堂堂国公府失了礼数,也不见得多有脸面。 而对方很和善,不像是盛气凌人的 那种虚假,而是自内心而出的亲近,曲扇儿不解,便悄悄地问身边的楚宁:“刚才公主说的话是真的吗?当真拿我看做了自家姐妹?” 楚宁听了她的问题,略微想了想:“算是真的吧。我娘高陵郡主和银川公主都是皇室宗亲,同属一脉,你是我的妻子,自然可以算作自家姐妹。” 曲扇儿听闻,仔细看一眼银川郡主的纤细身影,低声问:“宁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主不是圣上的女儿么?” ??楚宁笑笑,解了她的疑:“银川生父乃是圣上的兄弟,奈何早亡,却立下赫赫战功。圣上为表抚恤,便将她留在宫中,自小交与太后抚养,又赐予封地,封做银川公主,与众帝姬们顶起平坐,且颇得太后喜爱,气度仪态自然不比帝姬们少什么。” 曲扇儿明白了,哦出一声,不再发问,只是觉得这公主当的不甚容易。早听自家爹爹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银川公主虽有无上荣耀,却仍是孤女,孤女为何,孤苦无依,在宫中想来过的不会很好。曲扇儿开始闷闷的想,她和这银川公主是一样的,但从本质上又不一样,她还有宁哥哥护她爱她。 第321章 银川公主(下) 川后时安流,天吴静不发。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国公府,银川公主身份尊贵,国公爷又去上了朝,便由当家主母容氏招待。 按照尊卑坐次一一排坐开,上了当季的点心瓜果,又开了一坛子西域进贡的葡萄果酒,容氏坐在高位上,笑盈盈对身侧银川公主举了杯:“来,我且敬你一杯。” 银川公主也举杯回应:“谢姑姑,银川在此谢过。”说着,以袖掩面,低首饮尽。 楚宁与曲扇儿在一旁陪坐。曲家在清河县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富贵无比,这葡萄果酒,曲扇儿常喝,不管是自家酿的,还是西域进购的都有喝过。而这西域进贡的珍品,曲扇儿却是没喝过的,端着酒杯啜了一小口,她歪着脑袋去与楚宁说话:“宁哥哥,这酒真好喝,酸中带甜,又加了冰块,十分的清爽可口。” 楚宁见她喜欢喝,于是执起青铜酒壶替曲扇儿斟上满满的一大杯:“喜欢就多饮些,物以稀为贵,要晓得整个整个国公府不出十坛,喏,这果酒不会醉人的。”曲扇儿笑得见牙不见眼,捧着杯子,连连点头。 两个人两只猪似的吃喝头也不抬,只顾着吃喝。银川公主往下看了一 眼便浅笑起来,侧脸对容氏说道:“这宁公子与夫人琴瑟和鸣,倒是和睦。” 容氏也看一眼自家儿子,面子上不是很挂的住,因为儿子与儿媳当真像两只猪,吃的头也不抬。但凡深门大户都是讲究体面的,于是略含歉意的笑笑,强忍住要提着裙子冲下去捶儿子一顿的想法。 两个宗氏女人,辈分上来讲是姑侄关系,血缘上也有那么一点关系,谈天说地的很有话进,皇宫的哪棵樱桃树结果都可作为话题。 曲扇儿与楚宁之间却是——“宁哥哥,这个好好吃。”“是嘛?快吃快吃,敞开肚皮吃。” 活脱脱就是两只猪,容氏脸面是彻底的丢没了。 夜幕深沉,繁星点点。银川公主乘着来时的仪驾,在一众侍从宫女的簇拥下,启程回宫。 楚国公也下了朝,一回到国公府,便径直去了办公书房,并把楚宁给叫了过来。 楚洵是个老谋深算的弄权之臣,叫嫡子而来必有原由,禀退了左右奴仆,与弟子独处。 而在父亲面前,楚宁撕下的纨绔子弟的脾气性,眼眸沉静,神色正经,恭恭敬敬的不敢放肆乱来:“父亲,深夜召我不知所为何事?” “你觉着银川公主如何?” 楚洵抬起眼皮看嫡 子一眼,又低首去书写公文,毛笔蘸了朱砂,一字一句的批着。国公府不缺公子,可为子孙繁茂,最为成材,也最瞧得上眼的,只有他与江陵郡主所生的小宁。 ????楚宁有点懵,心里不知狐狸似的父亲所为何意,但嘴上还是换了个说法:“公主仪态万千,秀美娴静,是个极好的女子。” 将批好的公文叠在手边,楚洵笑了一下,笑得淡淡的:“可比你那曲夫人好得许多?” ????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所言,楚宁是个极聪明的人,当即冷了眼神,直直的问:“你这是何意?” 楚洵有很多事要做,一面徐徐的研着松香墨,一面淡笑:“家族责任荣耀,三个字词是连在一起的。你荣归故里,圣上也十分欣慰,我先前是替你寻了一门亲事,姑娘家世很好。但,你却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曲扇儿为妻。” 楚宁冷睨着父亲,做了反驳:“她很好,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曲扇儿。” 楚洵摇摇头:“这世间冷暖,你还不知,曲扇儿再好。她也终归名不见经,哪能与你扶持?” 松香墨在砚中徐徐研开,白水变墨,成了书写规章制度的墨,黑的一望无际。楚洵掀起一张宣纸:“要我说 ,小宁你应当娶一个与你匹配的。儿女情长不可取也。银川公主年芳一十九岁,与你最是匹配,当今圣上也有意为公主择亲……” 父亲说的直白无比,楚宁冷笑着反问:“你之意思是让我娶公主,舍了曲扇儿?” 楚国公不置可否,面上露了笑意:“以往我拿你议亲,对方不过是个武夫之女,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银川公主不比金枝玉叶少些什么,又深得太后宠爱,圣上垂怜,可遇不可求呐。” 晓得他这样的人是不配谈情说爱的,若说是以往,无论对象是谁总之是为了国公府好,娶便娶了。可偏偏遇上了个螃蟹似的曲扇儿,楚宁早已做出了决定:“她就是那天上的仙子,谁爱娶谁便谁娶,关我何事!?” 父与子之间,气氛顿时微妙。 楚洵吹开宣纸上的墨渍,眼皮半垂,不温不火:“小宁,你可是不要这似锦前程,高官厚禄了么?” 楚宁把眉毛一挑:“不要。父亲膝下子嗣众多,随意选一个便是。” 如此回答,倒是让楚洵略略吃了一惊,但楚家的人个个人精似的,心里是种想法,嘴上又是个说法:“那我无话可说,天高水长,小宁,你自有你的去处。” 楚宁 笑笑,给足了礼节,转身退出去,面孔上的冷意很足。 书房外,曲扇儿披着薄斗蓬,手里拎着一盏琉璃宫灯,正在等他。楚宁见了,立马露出了笑模样,大步迎上去:“不是叫你先睡么,怎又来等我?” 曲扇儿瞧见他出来也很开心,一开心就顾不得许多,没脸没皮的就去抱人:“宁哥哥,我等的不耐烦,又不敢派下人过来瞧,索性拎着灯自个来找你。怎样,楚国公与你说了什么?”? 楚宁将曲扇儿揽在怀中,没说实话,撞似轻松:“哦,就训了我一通。说皇家公主大驾光临,我在底下吃的跟饿鬼似的,丢他的人。” 曲扇儿听了,很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宁哥哥,其实我也有份的,一门心思只顾着吃食了。” 她就是个小姑娘,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楚宁也喜欢这样的小姑娘,揉揉她的脑袋,他打算能瞒多久瞒多久:“我不跟你一样?只不过,你是外来的媳妇得宝贝对待,不然跑了,我岂不是又成了独身汉,所以我父亲才单拿着我一个人骂。” 曲扇儿冲他一笑:“宁哥哥,你说什么呢!我跟了你,自然是要白头如新,永不相离的。将来我做武林盟主,你做武林夫主。” 第322章 大发雷霆 携扙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笛船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 北静王府与楚国公府联了姻,,作为一府当家主母的王妃郑氏可算是有的忙了。 堂堂永安世子成婚,段栩乃是江阴长公主之子,轻易怠慢不得,更别提成婚此等大事。需要置办的东西自然是不在少数,操劳也是费尽心思的去操劳。王妃原先被浴室里突然出来的老鼠吓得半死,几乎没吓出病来,如今又心力憔悴的办事,可谓是吃不下,睡不好。 几日下来,王妃郑氏眼下青了一圈。她倚在美人榻上,想要小歇一会,却左靠右靠的很不安稳——明明儿子有按吩咐去做,占便宜的却是那段栩!恨得简直连牙根都痒了,郑氏如何能安然卧之。未了,索性捡起帐目来看,郑氏心头更加火涌! 一等一的东洋大珠十斛,成色最好的翡翠雕件两箱,织金缎子一百匹,这还仅仅是订亲下的礼! 好大的血本,郑氏大发雷霆起来,反手就将账簿摔在了地上:“王爷是糊涂了吗,订个亲居然送出这多好东西!办个婚事,是要把王府彻底掏空才算吗!” 边上的下人个个瑟瑟发抖,因上 为王妃是个喜怒无常的角色,若这时候犯了她的忌讳,简直就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好在,郑紫棠穿着一身雪青色的绣海棠闺门纱褂缓步而来,郑氏紧绷着的脸色才有所和缓:“紫棠,快帮我筹谋筹谋。” 郑紫棠闻声快步而去,她先是禀退了四周的下人,再冲泡出一盏茉莉花茶,轻轻巧巧的端到王妃郑氏手边的小几上,这才开了口:“不知姑母为何事所忧愁?” 王妃郑氏将帐薄平摊到她面前,指着上面的出入,郁郁不平的道:“你瞧瞧,这才是下个订亲礼,就用去这多银两!难道楚国公家的小野种是银子打的不成?倒是比银子还值钱!哼,只顾着他那大儿子,我宏儿倒是一文不值,甩在一边了!宏儿的婚事压下不提,段栩一回来便大操大办!就是因为段栩是公主生的!” 郑紫棠明白姑姑为何抱怨,无非是觉得王爷一心向着公主生的永安世子罢了,症结所在豁然于了,微微一笑,她端了茶盏双手奉上,柔声细语的劝道:“王府家大业大,出手自然要豪爽些,免得失了体面。姑母无需为此介怀……” 话音未落,郑氏劈头盖脸的 就将她端肃地茶盏打翻,热水沾了她一手,也泼了郑紫棠满身。 “只会吃闲饭的东西,我养着你到底有何用!”冷不丁,热茶烫了手,郑氏急忙把手缩回去,一面去吹烫红了的地方,一面喋喋不休的骂:“也不长点眼!啧,烫死了!” 郑紫棠前襟湿了一大块,但她顾不得给自己擦拭,反而掏了帕子,半跪在郑氏面前替人擦起手来:“姑母息怒,姑母息怒,是紫棠的不对!紫棠错了。” 王妃郑氏一把夺过郑紫棠手中的锦帕,再一把她搡倒,恼怒起来:“你说说我养你到底有什么用,拴不住王爷的心,让你出出主意,还尽门出些馊主意!是你说的宏儿抢在段栩前头就能夺得楚国公小姐的欢心!你瞧,段栩都和那国公小姐订亲了!” 郑紫棠挨了王妃的训,也倒不敢还嘴,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一阵咳嗽,打着哆嗦道:“姑母,你且听我说完!让宏表哥讨得国公小姐的欢心只是头一步!还有后续!” 听到这话,郑氏眼珠子一转,怒气稍稍平歇了下去:“你用了药,坐下再说。” 郑紫棠如同大赦,从袖里摸出个镂空的小银匣子,打 开来,用小指挖出一点药膏,抹在袖子上,用衣袖捂着口鼻吸了几口,才恢复常态。弱不禁风的郑紫棠看上去也就是位病西子,但她是真有患病,并得了无法根治的肺病。 她苍白着一张脸,缓缓说道:“姑母,宏表哥不比永安世子差些什么,既然讨得了国公小姐的欢心,何不再接着下去?等到木已成舟,便是别人想改也改不了!” 对,自己的儿子不比公主生的差些什么。这番话很受用,郑氏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登时露了笑模样:“对不住,是紫棠姑母委屈了你!” 郑紫棠得了王妃的道歉,并不敢堂而皇之的收下,仍是一副谦卑的模样:“姑母养育我成人,又予我锦衣玉食,我哪有怪罪的道理?棠儿日后定会为姑母多多出谋划策,绝不叫您失望。” 她说的委婉,又一派的恭顺,郑氏自然是喜欢的,笑模像样的去虚扶了一把郑紫棠,王妃很会做人,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之理:“你有这份心了,姑母也高兴。回去好好歇着,再让你的丫头到膳房里去领些血燕回来补补身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姑母自然是心疼你的,只是姑母 脾气急,时常有对不住的地。” “姑母有心,棠儿感恩戴德。” 郑紫棠恭顺无比的谢过王妃,在心头却是冷笑了一下,装得再怎么像,她郑紫棠不过是你郑氏身边养着的条狗!大丈夫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她自然也能忍。 王妃笑得满面春风:“好好好,回去歇着吧,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依言而去,外面的丫鬟绿柳见自家小姐湿着衣襟出来,心疼极了,急忙上前搀扶:“小姐,您可是又在王妃那受了委屈?” 郑紫棠睨她一眼,声音压得很低,因为隔墙有耳,不得不防:“什么委屈不委屈?受惯了,这也不叫委屈。” 绿柳四下看了看:“可也不能由着王妃这么欺侮小姐啊。” 郑紫棠冷哼出声:“不然要如何?那是我的姑母,北静王妃,我是个什么东西?不过,风水轮流转,将来这王府谁当家作主还说不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郑紫棠环望了一眼这诺大的北静王府,她的归宿,绝不会是等老王死后,被胡乱打发着嫁出去!她要那泼天的富贵,要那权贵势力,更要翻身做主,而不是摇尾乞怜做王妃的一条狗! 第323章 醋意大发(上)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不知如何,段青舟近来特别的清闲,可以说是无所事事,整日与楚翘窝在乘风苑中,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实在无聊了,便回段家去看儿子阮娘,顺带避暑。 楚翘头顶戴了一张大荷叶,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檐下的回廊上,天太热,暑气太浓,她又百无聊赖,又不怕别人瞧见,索性随心所欲起来。荷叶是找卖莲蓬的孩子要的,本是打算煮粥,最后却戴到她脑袋上。 豁然的直起身,楚翘推开房门,去找了段青舟。 段青舟正在屋内焚着一炉香,泼墨似的长发没有束,仅用一枚银簪半挽着,穿着素净的月牙色大袖衫,很赏心悦目,或是说秀色可餐。 楚翘大喇喇的走进去,一屁股坐下:“段青舟,别在屋里待了,咱们出去玩!” 段青舟看她一眼,伸手递过一盏茶汤:“刚沏好的金骏眉。” 楚翘是个俗人,不懂茶,接过来就喝。未了,砸两下嘴,两只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丈夫瞧了一阵,发出惊叹:“啧,外头这热的天,你都不流汗诶。”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心静自然凉。 ” 楚翘斜他一眼,直摆手:“跟我说这些没用,静不下来。走,咱们出去玩!” 段青舟是个成熟稳重的,见妻子还跟小姑娘似的,于是又是无奈摇头一笑,他把楚翘宠成了小姑娘,向来是有求必应的:“想去哪儿?” 楚翘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窗外,正好瞧见家里面的三只傻狼与一只土狗养在木盆里待留到晚上做菜的一尾鲤鱼评头论足,顿时有了主意:“咱们去钓鱼!” 段青舟神色微妙变化,很认真的问道:“你会钓鱼?” 楚翘耸耸肩膀,不以为然:“怎么不会?况且咱家里的狗子可是捉鱼小能手,你等着瞧吧。” 钓鱼谁不会,无非就是饵缠到钩上,再丢进水里,等着上钩就是。但收获多少确实不敢保证,狗子乃是土狗中的翘楚,捉鱼的小能手,楚翘自然得把它带上。不过这只狗子带精不憨,又懒得很,想带上它,怕是有点难。 于是,楚翘心生一计来了主意:“咳咳,狼老大老二老三,你们想不想吃鱼呀?” 故意走到三只傻狼面前一晃悠,三只傻狼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三个吃货,一听到鱼,眼睛就放了光。 狗子两只爪子往下巴上一 搭,耷拉着耳朵,翻着白眼,开了口:“汪,这盆里不是有吗?” 楚翘一弯腰,把木盆放在了窗台上,对于三只傻狼一挑眉毛:“想得美,这是留着晚上给阮娘阿瑾段青舟熬汤喝的,没你们的份。想吃,就跟我一块到外头去捉鱼。” 老大黑狼犯了难:“嗷,可是咱们不会捉鱼。” 老二灰狼看看老大:“嗷嗷,就是就是。” 最聪明的老三白狼把尾巴一盘,漂漂亮亮的坐下了:“嗷呜,那只土狗不是会抓吗?让它去不就得了?” 然后三个毛茸茸的脑袋,齐刷刷的一块迎向了狗子,六只眼睛绿汪汪的。 狗子竖了耳朵,把屁股一挪,很不好惹似的:“汪,三只小崽子,你们瞧咱做甚?这热的天,太阳又毒辣,出去一趟,半条狗命都没了。” 老大黑狼竖起了尾巴:“嗷,狗子不去,咱们就咬它!” 老二灰狼向来是跟老大同仇敌忾:“嗷嗷,说的是!” 老三白狼虎视眈眈:“嗷呜,兄弟们上!” 然后,狗子怂了,缩头缩脑的躲到楚翘身后,嗷嗷的告状:“汪,巧叶,他们三个要来打咱!巧叶,你快来救我!” 楚翘憋着一肚子的坏水,笑 眯眯的弯了眼睛:“那你去不去捉鱼啊?” 狗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万个不愿意,于是楚翘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就对不住了,狼老大老二老三,我不护着它,你们尽管上。” 所以狗子彻底怂了。 京城郊外有一片绿汪汪的荷塘,水不深,也不凉,像极了清河县田庄外的那十亩。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莲叶何田田。与妻子相反段青舟虽是男儿身,却有一双巧手,用条竹竿,三下两下做出一截鱼竿夹,让楚翘扛了,自己拎着木桶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带着群活物,去了荷塘。 狗子,三只傻狼,斑点小雀,红嘴小雀,热热闹闹的齐聚在水塘边。到了地点,楚翘把饵料挂在鱼钩上,往水里一甩,人就闪的没影了,段青舟无可奈何,只好替妻子守着,而楚翘则是兴高采烈的去看狗子抓鱼。 狗子在绿草地上摇头晃脑的伸腰拉胯,一通活动,然后一头扎进了荷塘里,蹬着爪子狗刨起来,在水里左钻又窜,灵活的很。不一会儿,就叼着一尾银亮的小鱼上了岸。 “汪,瞧瞧,咱狗子厉害吧!” 狗子叼着鱼在三只傻狼面前耀武扬威 起来。三只傻狼眼睛直溜溜的盯着那条鱼都看痴了,哈喇子流的怪长。 楚翘叹出一口气来:“得得,狗子你厉害,别吊着三只傻狼啦,当心它们上扑来。”狗子闻言,立马学乖,将鱼让了出来。 狗子无愧于抓鱼小能手的名号,短短几个时辰内,便抓上来一堆银亮亮的鱼。鱼有大有小,大的能有一尺来长,小的不过巴掌。 除去被三只傻狼吃下肚的,收获还是很可观。楚翘找来一根柳条,仔细的将鱼串成长挂,两手各拎一挂,去找了丈夫。 段青舟一直守在原处,他是个安静性子,一整个中午便只做了一件事——钩鱼。且成果斐然,木桶里全是摇头摆尾的活鱼。 “呀,段青舟,鱼全是你钩的?”楚翘欣喜的望着那一桶活鱼,开心极了,不由赞叹出声:“我从未见过有人几个时辰之内钓上如此多的鱼,你十分的厉害啊!” 段青舟听见妻子夸讲,面上虽然板着块脸,心里却是高兴的,口嫌体直的道:“莫要胡闹了,时辰不早,早些回去便是。” 楚翘笑眼弯弯,主动挽了丈夫的手:“是是是,今晚与你记功。” 段青舟微微翘了嘴角,心里美滋滋的。 第324章 醋意大发(下) 问讯湖边秋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鱼捉的很多,段家从上到下,从小到老,也不过四口人。三只傻狼虽说不是一般的能吃,吃鱼更是三条好汉,但今日在荷塘边便吃了个肚满肠圆,是无论如何也再吃不下的。 她与段青舟也不是很爱吃鱼的人,于是对着满屋子用盆装起来的鱼儿们发了愁。 楚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两只手捧着脸,神色很愁苦:“怎么办?段青舟,你与我出出主意罢。不然咱们这鱼吃不完。” 段青舟与她坐在一处,望着这些摇头摆尾的鱼,虽不是很忧愁,但也犯了难,实话实说起来:“鱼太多,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楚翘更加愁眉苦脸了,幽幽一声长叹:“诶……” 阮娘笑眯眯的出现在两人身后,手里捏着两条用柳条串着的,已经烤得金黄的小鱼:“诺,尝尝我的手艺。” 楚翘接了过来,长吁短叹的吃着,本来就胸无大志,如今眼里更是只有柴米油盐:“我不会养鱼,这鱼也活不长,多半明日一早便死了,鱼臭了就更不好吃。” 段青舟无奈的笑笑,没有言语,因为觉得妻子很可爱,很讨喜 。 阮娘坐到两人中间,手里捏着一串烤鱼:“既然自家吃不完,又怕臭掉,不如卖出去?巧叶,我记得你可是个比猴还精的主儿。” 一番言语拨开云雾,楚翘一下子就被点醒,她举了鱼,很兴奋的站起来,开心的像个小女孩:“来京城呆久了,老本行都忘了,怎地我就没想到!走走,段青舟,咱们出去卖鱼罢!” 段青舟简直诧异了,但阮娘笑盈盈的望着他,加之妻子一副高兴模样,很不好打搅。于是到嘴边的话,吞吞吐吐的又咽下,不情不愿的道了个好。 活鱼卖不出价,又不适应京城的夜市,阮娘一听楚翘兴高采烈的要去买鱼,很好心的把鱼全串起来,在炭火上考成鱼串。荷塘里的鱼个头虽小,却养得很肥,一到火上就滋滋的冒香,油也大滴大滴的落到火炭上,油香扑鼻。 烤鱼串成了的火候,楚翘段青舟也上了街。 望着人来人往,段青舟露出很难堪的脸色来,他再怎样也是永安世子,即便当年落魄之际,也从未做过小贩,便觉得很窘迫:“我不会卖。” 这回该换楚翘无奈:“好吧,我去。” 段青舟却是摇了脑袋:“要卖一起卖,我是丈夫 ,总不能坐等着吃闲饭。” 他们两个不缺钱,鱼也没费多大的力气,几乎是白来的,所以定价很低,一条烤鱼不过十个铜板罢。 段青舟是头一回做小贩,不是很放得开,可一旦放开了,就无所顾忌起来,他拿着头回做买卖赚来的一把铜板,看了又看,然后很小心地放进妻子的钱袋里。 楚翘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皮子有些泛酸,便对丈夫说道:“散卖麻烦,不如我们找个人多的地方,一下卖出去?回去正好能赶上晚饭。” 段青舟想了想,很同意。 一扭头,楚翘便瞧见了万花楼。万花楼是京城最大的妓院,一入夜便是座无虚席,人头攒动,她打算上那碰碰运气,可还没等迈开脚步,就让段青舟拽着腕子,拉在了原地。 段青舟拧着两条眉毛,有些生气:“不成体统,女儿家家怎能去那种烟花柳巷!” 楚翘笑语嫣嫣,很有点戏谑丈夫的意思:“你晓得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你去过?” 段青舟是正派人物,脸皮又薄,一听妻子如此问话,耳根子通红起来,羞耻到了极点,恨不得挖个坑一脑袋钻进去,因为被说中了心思,他支支吾吾的,细若蚊呤开了口 :“嗯,交友不慎,遇人不淑,被小宁哄骗着去过。” 本是打算戏弄戏弄,哪知一言即中,楚翘顿时虎视眈眈起来,手上的烤鱼串像剑似地直直指向丈夫:“老实交代,你可有做过些出格的事,这万花楼有没有你的老相好!” 交代这种风月之事,段青舟一张脸羞得通红:“没,那日虽叫了几个美貌女子作陪,可我与小宁年纪尚小,不懂什么,喝过几盅花酒便落慌而逃了。” 楚翘稍稍消了气,走到万花楼门口:“你进去,我且在外面等。” 段青舟望了一眼里面成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又看看妻子,有点不敢。楚翘却是不依不饶:“身正不怕影子斜,烤鱼售完,咱们便着家去。” 妻子说得斩钉截铁,又虎视眈眈的盯着,段青舟没得法子,只得进去。楚翘在外面等,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仍不见得段青舟出来。 楚翘抓了几串烤鱼,也走进去,恰好瞧见花厅当中,有位妩媚女子正在摸段青舟的脸,段青舟像个呆头鸟一样的站在原地不动,整个人都僵了。 而此女身穿胡服,脚缠铜铃,红唇艳艳,眉眼动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眼熟无比,正是红楼。当日 拿下海公公,楚翘便依约放了她的自由,如今再相见,却是…… 见状,楚翘大步走上前去,绷着一张脸,一面将手里的鱼甩在红楼身边的桌子上,一面凶巴巴的大吼:“买鱼不买,十两银子一串。” 烤鱼摔在桌上,发出啪一声巨响。 红楼见了熟人,笑了起来,红唇艳艳:“凭的坐地起价,这位相公刚刚还说十个铜板一串。” 楚翘杀气腾腾的瞪着红楼,张口就道:“你再摸他的脸一下,我就敢涨到五十两一串。” 段青舟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我差一点就全卖与她了。” 楚翘回头瞪着他,手上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脸绷得凶巴巴的,心里真是又急又气还酸得厉害:“奶奶个腿,爱买不买,不买拉倒,你卖鱼还是卖笑?居然让她摸你的脸!” 这回是真的气急了,楚翘一把将甩在桌上的烤鱼抽回,搡着段青舟就出了门,一点好脸色也不给红楼。 段青舟是她的,红楼居然敢摸她男人!哼,这事没完! 还有段青舟,楚翘一生气,就不管不顾,抬腿又给了他一脚,段青舟跛着一只脚,觉得很委屈,但是晓得理亏,就没有言语,惨兮兮的去望妻子。 第325章 施压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夏日里的雨,说下就下,一下就不见得停,淅淅沥沥的总个没完,天色还阴沉沉的发黑。曲扇儿只好早早的在摘星院门口挂上红灯笼,自己趴在亭子的木栏上,两手托着脸,直勾勾的望着门口。 她在等楚宁下朝——自打银川公主过府饮宴后,圣上便给宁哥哥安排了个管理水利督造的差事,官不大,忙却是很忙,油水不多,事却是不少,白日里总不见人影,时不时还不回来。 曲扇儿不由叹了气:“诶,宁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院子里种了许多紫茉莉,被大雨打得歪歪斜斜,曲扇儿伸出手冒着雨折了一把回来,一瓣一瓣的摘着,并嘀嘀咕咕的念叨:“宁哥哥回来!宁哥哥不回来!” 未了,一把花被摘的光秃秃,只下了一瓣,曲扇儿盯着那花瓣,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回来……” 得了这个结果,曲扇儿几乎要气得在亭子里打滚,但她又不敢——人多口杂,不比得清河县,得时时刻刻注意言行举止,免得落人口舌,平白落得话柄。 就在这时,楚宁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漫天雨雾 中缓缓而来。伞是好伞,四十八伞骨,紫竹做的。伞面用白绢糊成,点了梅花,是把很漂亮的伞。伞下的楚宁乌衣缎袍,腰系玉带,翩翩公子似的。 曲扇儿见了她,立马露出了笑容,飞奔着就冲楚宁而去:“宁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楚宁急忙把伞倾向她那一边,又腾出手来替她擦去头上的雨雾,斥道:“没瞧见外头下着雨吗?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裙角都湿了。” 曲扇儿仰着白脸,对他一笑,笑得几乎有些傻气:“嘻……” 楚宁皱着眉头一摆手:“你啊!真,回屋换身衣裳,父亲今晚备下家宴,待会要过去的。” 曲扇儿还是笑,与楚宁一块,她是永远很高兴的,即便国公府的氛围不太适合她。 一番乱七八糟的长谈过后,两人换好衣裳,手拉着手的去了饭厅。饭厅里人头攒动,因为国公府是个复杂的大家庭,自楚宁往下一共有七个弟弟,弟媳再加上侄子侄女,人口众多,于是熙熙攘攘的坐了好几桌。 容氏与楚国公坐在高台上,一如既往的不易亲近。 桌上的菜色依旧琳琅满目,曲扇儿与楚宁低着两颗脑袋,两只猪似的吃着头也不抬。她和他 兴致大体相同,爱好也一致,十分的般配,也十分的合得来。 高座上的容氏见了,一声长叹,因为觉着儿子活脱脱的是头猪!自从与曲扇儿成了婚,好像就只剩下吃了。 “待会叫个人,将曲氏唤去我书房。”楚洵眼神冷淡,饮尽面前的一杯冷酒,挥袖离去。 容氏斜丈夫一眼,暗骂这老狐狸又要做甚?但几十年的夫妻过来,容氏对于丈夫向来是听之任之,否则哪里会容得楚洵有这多的庶子,以至私生女?而丈夫对于她也向来是不做多拘束,容氏要吃就吃要喝就喝,他把她当做菩萨像来供着,双方乃是井水不犯河水。 楚国公离席,片刻之后便有人来拉了曲扇儿的衣角,回首望去,是婆婆容氏身边的人,她不能不给这个脸面。 于是歪着脑袋对身边大吃大嚼的楚宁说了话:“宁哥哥,饭厅里人多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 楚宁嘴里含着鸡腿,说不出话来,便把头一点,又拿双手在衣襟上擦擦油,替曲扇儿拢紧衣裳。 等楚宁做完这一切,曲扇儿这才起身出门,跟着那丫头来到了一处院落。院落里植着老大一株梧桐树,还亮着灯,显然是有人在等。 曲扇儿是个聪明的,无需丫头吩咐,她迈着脚步就进了屋内,早点了结,就能早点回去。楚宁不在身边,老觉着像是缺了主心骨。 屋内是满墙的博古架,有书也有金石玉器,正主儿只有一人,赫然是楚国公楚洵。这算是出乎意料之外,曲扇儿 没能想到召她来此的居然是自己的公公。 因为不熟也不亲近,她看待楚国公是带了一点敬畏,楚国公看待她是多了一份疏离。两个人的关系都不算很好。 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曲扇儿惶恐的开口:“呃……不知父亲唤我来此做何?”她是头一回单独面对楚国公,随了楚宁的称呼。 楚洵撩起眼皮扫她一眼,没言语,心头觉得曲扇儿缩头缩脑的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就是个寻常的丫头。 曲扇儿借着眼角的余光也在看楚洵,对方一点也不平易近人,脸色又不阴不晴的叫人猜不透,她有点怕。 “你叫的太早了。” 最先开口的是楚国公,他像是很忙似的,说话的功夫还要给自己动手文房,一面掸开一张雪白宣纸,一面去开批文的红朱砂盒。 虽然不懂他言语之意,曲扇儿却很有讨好的心思,瞅准空档,自作主 张的拿了砚台墨条,撩起袖子研起墨来。 楚洵神色依旧冷淡,从笔架子上挑出一只幼白的狼毫笔,醮了醮曲扇儿细研出来地漆黑墨汁:“你不必做这些的,桌上有五张一千两的银票,拿了它用作盘缠,哪来的往哪去,回清河县去罢。” 曲扇儿这回算是明白了楚国公的意思,诧异的简直不敢相信:“我能去哪?我已经嫁给了宁哥哥啦。” 楚洵扫她一眼:“你可知道银川公主来此做甚?” 曲扇儿点点头:“赴宴饮酒作乐。” 楚洵面无表情,冷酷极了:“那你可知你与银川公主做比,不,你能与银川公主相比么?” 对方是金枝玉叶,她是小家碧玉,显然不在一个层次。想来她应该知难而退,但曲扇儿却不以为然,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曲扇儿,如何去跟银川公主做比? “父亲,这一千两我有,一万两我也有,若是拿银子来说事,曲家比国公府有钱。”因为对方是楚宁的父亲,所以曲扇儿仍是恭恭敬敬的,言语却是不容进犯:“扇儿从小便是锦衣玉食,想拿钱打发我走,不是很容易。” 撂下话,曲扇儿转身便走,走的干干净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第326章 段宜来访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 阴雨连绵,淅淅沥沥的下了许多天,太阳也是时出时不出,天气不好,又一派的闷热,楚翘几乎要热的抓狂,背上都出了许多红红的小痱子。 见她痒得厉害,又忍不住伸手去抓,楚翘一抓便是满手的鲜血淋淋,于是段青舟亲自从墙根底寻来些马齿苋捣碎用凉开水冲开,装进药碗当中,来给妻子止痒。 “掀开衣裳,上药。” 段青舟手里端着一只小碗,碗里浸着一块棉花,水绿得惨兮兮,又浊,不像是甚好东西。 楚翘抬眼往里瞧了一眼,又凑着鼻子去闻,她是兽医出身,虽说丢了老本行,马齿笕还是认得出。所以很放心的趴在一条长凳上,掀开了背上的衣裳,露出块红汪汪的背来。 关乎健康问题,段青舟对待楚翘的背是认真极了。拿棉花蘸了药水就往背上涂,一面涂完,一面就拿扇子扇开,楚翘趴在长凳上,感觉背后凉滋滋的,很舒服,于是半眯了眼睛,是个要睡不睡的模样:“段青舟,你对我真好。”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掂了棉花重新放回药碗里:“多大的人,还像个小孩子 似的闲不下手来。我若不管,你岂不是要将背抓烂?” 闭着眼皮,楚翘听着他的抱怨,很不以为然,把脑袋撇到了一边,半梦半醒的要睡,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来访。 来的人楚翘不是很熟,却也有交集,正是段宜。对方坐在轮椅上,腿上盖了条小被,绯衣似云霞,笑意盈盈,且笑且张扬。 突如其来的变数,楚翘吓了一跳,整个都人弹了起来。段青舟见人不经禀报便进来,心中有些愠怒,反手就将妻子撩起的衣襟盖回,遮得严严实实,这才起身相迎,语气不快,且剑拔弩张的要吃人:“小宜,你来此作何。” 段宜脸上依旧笑意盈盈,扳着轮椅上前来:“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自然是有事求大哥。” 段青舟冲楚翘使了个眼色,语气争锋相对的,依旧不快:“阿楚,你且下去备茶。二公子心里苦,爱吃甜食,茶里添两勺蜂蜜,两勺蜜糖,两勺极糖。再备些甜嘴的粽子糖!” 腻死他!段青舟脸上完全不动气的说,同时心里犯了狐疑,段宜此人向来乖癖,他与他也是交情不深,有何事怎地会求到他头上? 楚翘耸着肩膀,自知此处不是她该留之地,于是 不再久留,一溜烟的就下去了。两兄弟则是面对面地落了座,皮笑肉不笑,心平气和的说着闲话。 北静王府是个大家庭,人多了心思就杂,如果再掺些权谋利益进去,就更难料测。段青舟不怕段宜使坏,却也不得不防,多留一分谨慎总是好的。 段宜还是在笑,有一点不正经,语句之间却是很郑重:“大哥,我从前未曾求过你什么,如今这事你必须答允我。” 段青舟抬起眼皮,瞥他一眼:“你且说出来听听,我能应便应。”不能应,自然是无法允诺,话说的很直白,甚至有了拒绝的意图。 段宜摇头一笑,状似轻松:“我一个瘸子,活着已是不易,哪敢要求过分?无非是平日里闲的发闷,想从大哥这儿要个有趣的小人,带回去解解闷。” 他倒是直接,要人都要到乘风院头上了。段青舟没拿正眼看他,因为觉得弟弟多半是瞧上了院里的某个丫头,要回去抬做姨娘,所以语气温和,不带情绪:“你且说说是谁。” 段宜身子一扭,迎向了端着茶水而来的楚翘,轻轻巧巧的伸手一指:“就是他了,阿楚。” 段青舟顿时绿了面孔,两条眉毛蹙着,不说话,但是脸绷 得凶巴巴。 平白被点了姓名,还是厌烦得不行地段宜,楚翘脚步一踉跄,差点没站稳,面上强撑出笑脸,勉强开口:“二位主子说什么呢?” 主人脸色发绿,段宜视若无睹,脸上笑意盈盈,好脾气的对楚翘挥了挥手,言语轻佻:“你想知道啊?凑近些我与你说说。” 段青舟由绿转黑,看着对方,没有说话,心里已是泼涛汹涌,当场转身回屋取来一把长剑,豪不客气的架到段宜脖子上,恨不得一刀子捅死这位儿!若是要些旁的,他又不吝啬,倒是好说的很——可指名点姓的就要他段青舟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是摆明了在挑衅。 冷冷的扫他一眼,段青舟气势凌厉得让人发毛: “你若是要得寸进尺,也休怪我不客气!” 楚翘是头一回见段青舟动刀剑,有点怕,但更怕丈夫生出事来,所以硬着头皮上去劝:“你在甚!莫要冲动!” 冷剑架在脖子上,段宜却很好脾气的摆摆手,笑得依旧张扬:“只不过是个下人,如何值得伤了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莫非……”他欲言又止,并不肯把话说圆了。 段青舟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被戳到心头肉却是一下子就炸了毛,咬 牙咽下口恶气,他直勾勾的盯着段宜:“莫非什么?” 段宜耸着肩膀,仰着张白脸,脸是很好看的脸,英气中带着媚意,很讨喜的面孔,微微一笑,他故作惊讶道:“大哥难道不知府中下人是如何谈论你与小厮阿楚的么?” 这回换楚翘想一剑捅死这个疯死了:“你胡说些什么!” 而段青舟是个执拗的人,越是要阻拦,他就越是要晓得个清楚,略微平复心情,段青舟对楚翘说:“你让他说!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休想走出成乘风院的大门!” 撂了狠话,段宜反而不怕,却是开心极了,轻声说道:“下人们都说大哥自回府后便不沾女色,堪称洁身自好,又十分宠爱于贴身的小厮,多半与三弟一般喜爱男色。大哥,我此来要人是为了止住谣言,是为相助于你!想不到你当真……”说完,段宜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段青舟看看楚翘,又瞧瞧段宜,脸色变化的很丰富,心情也是跌宕起伏的厉害,千言万语汇在心中,他惊天动地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看丈夫生平第一回动了如此大气,而且气的要发疯,楚翘两条眉毛倒垂着,摊着两只手,有十分的无奈。 第327章 册立 衰荷滚玉闪晶光,一夜西风一夜凉。雁阵声声蚊欲静,枣红点点桂流香。 白露。 楚翘仔仔细细的剥了一盘子桂圆出来,拿双手捧了,亲自送到段青舟面前,想要哄哄丈夫——段青舟还在生气,还在为段宜那日来访而生气。 段青舟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个钢铁直男,但也是个好的男人,从不寻花问柳,也不四处留情,只一门心思的对妻子好。哪知却被一帮子多嘴多舌的下人说成了是爱男人! 他这一世清誉算是被败坏了,且脸面上更是毫无光彩,所以段青舟不高兴,相当的不高兴! 板着一张脸,段青舟把头撇开,不去看妻子双手送来的那一盘桂圆。 楚翘见他生起气来,就像个小孩,于是很有耐心的去哄,拿手轻推了他两把,好脾气的道:“干嘛呀?这可是番邦进贡来的,我好说歹说才让灶房大娘多昧了一点给我,段青舟,你别不领情。” 段青舟拿背对着妻子,言语间不是很爽快:“翘翘,你还是换回女装罢!我再你办一场大婚。” 楚翘斜他一眼,也不开心了:“换回去这是早晚的事儿,只不过现如今还不成。一盘子桂圆给你剥好了,就放在桌上,你爱 吃不吃!宫里来了消息,我要出门了,没空儿管你。” 说着就转身出了门,而段青舟哼出了一声,像个怨妇似的念叨起来:“忙里忙外的,怎地一时我还瞧不见她了!”楚翘晓得他气已消,在门外掩嘴轻笑了两声。 自那日太后寿辰,已过去了许多天,想来此去,定是为了册封皇商一事。领路的人照旧还是海大公,车马也照旧停在内务府。 楚翘此时换了身绣仙鹤的袄裙,上蓝下白,颜色很是素净,其实仙鹤都是用丝线裹银丝绣出来的,料子也是上好的月锦缎。 楚翘有钱——阮小六来了信,田庄与今年的小食生意净利拢共有上千两,还不算积压的鹿茸,段青舟也私下贴补了她不少银两,她平时在北静王府中也使不上什么钱,银子向来是流水不动。 总的来说楚翘很有钱。于是便一下子发挥了女孩子爱美的天性,置办了许多套头面衣裳:她如今要做那皇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自然是节省不很。 总管大人见了楚翘,倒是一派的和气,半点没官架子,甚至有几分谄媚的意思:“夫人呐,皇太后她老人家就等着您。” 楚翘有点懵,便缩着脖子去问他:“太后 等我做甚?” 总管大人笑了:“夫人呐,瞧瞧你问的,太后有吩咐尽管过去就是,还问东问西的!” 他说的不无道理,楚翘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有段青舟做靠山,太后她老人家总不见得会杀她,多半是好事!于是就跟着总管过去了。 太后所居的宫殿自然是十分的华贵无双,就连那焚香的炉子也是贴了金的,天家富贵无与伦比,当真是华丽。楚翘算是见过世面的,到这儿一看,倒是生出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稀奇神色。 好在,瞧归瞧,赞归赞,楚翘把一切神色全放在了心里——这是来见太后,张头探脑的像什么话? 太后她老人家正倚在软榻上,眉上带了个宝石勒子,慈眉善目,笑盈盈的,像是很和好说话的样子。 “给太后请安。” 总管与楚翘一致的行礼问安。 太后乃是上任宫斗的胜出者,如今无需提心吊胆地去防备谁,所以对底下人也越发和善,微微一抬手,对着楚翘开了口:“好孩子,起来吧。到哀家身旁坐下。” 天家难伺候,一不小心便是杀头大错,楚翘哪敢如此放肆,愣在原地不动,笑的也勉勉强强:“太后垂爱,小女子身份微末,哪里 好坐在您身边。” 太后笑笑,因为是真喜欢楚翘,所以格外的和颜悦色:“你这小女子矫情了,哀家让你坐你便坐,有何好怕的?” 楚翘谨谨慎慎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坐到太后挨边:“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 太后是一派的慈眉善目,见楚翘坐过来,拿手拉了她的手,笑得很和蔼:“你这小女子倒是难寻,哀家左打听右打听,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你请来,今日哀家给你个好息消可要听?” 在皇太后她老人家面前,楚翘还有些拘束,咬着嘴唇,偏着脑袋去问:“可是……” 太后对她一挑眉毛:“正是。你不是求那皇商之位么,如今哀家赐你,全你之心愿。总管,将金印拿来授予这小女子。” 总管大人听了吩咐,立马就转下去,等再次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方盒子,盒子里垫了香色绸缎,立着一方小小的貔貅金印——有了它,才算是正儿八经的皇商。 楚翘是聪明人,很会做生意,如今把生意做到登峰造极,坐到皇商之位,心中百感交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一时间捧着那方小印,没了言语。 “太后如此赏识于夫人,夫还不快谢恩?”好在 总管瞧不下眼她这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及时出声提醒。楚翘这才反应过来,捧着小印,跪在地上谢了皇恩。 太后倚在软榻上,笑得一派慈眉善目:“勿需多礼,你起来陪着哀家说说话罢。” 楚翘做了回应:“是。” 平日只太后宫中妃嫔往来,又有奴仆婢子贴身伺候着,愿陪太后说话的人不在少数,可有趣好玩的,却是难寻,以至于太后很愿意与楚翘扯扯闲话。 太后笑颜逐开的问:“小女子,你可有成婚了?” 楚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作答:“早已成婚,且有一子,丈夫姓段。” 太后啧啧嘴:“你若是未曾成婚,哀家倒还可以与你说上一门好亲事,哀家有一小辈相貌倜傥倒与你十分般配。可惜了,可惜了。” 楚翘笑都僵在脸上:“有劳太后操心。” 总管大人在一旁看着,心说太后他老人家是真喜欢这小女子,都像个寻常婆子一样管起姻缘来了。也亏得这段夫人博了太后一笑,否则这皇商之位哪能是她的? 那贺老夫人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贺家家世雄厚,祖上几代又皆为太医院效力,无论是财力,还是资质,都比这名不见经传的段夫人要来的厉害。 第328章 张生私会崔莺莺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自从上次会过永安世子后,余金莲已有数月未出过门,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没法子出去——楚国公认为她们娘俩上不得台面,出去乱逛纯属丢人。 余金莲倚在窗口,望着满园的花草树木,手中罗扇轻摇,觉着很可惜,只要没嫁出去,留在国公府中一日,她这沉鱼落雁的样貌只能空对着一园子的花草。 她与亲娘余氏所居的院落不大,日里往来的也只有那几个丫鬟,是见不着生人的。 “娘,你做这劳什子的活计干吗?” 余金莲回过头,发觉自家娘老子余氏正捧着一角衣料穿针引线的忙活,不由发了怒火:“放着好生生的贵太太不当,真是有清福不会享!” “瞧你说的,那买来的嫁衣,能有自家亲娘做的好?你瞧瞧,这线是我熔了金首饰打得金线!绣成金莲花最是漂亮!” 余氏膝上放着的是她给女儿做的嫁衣,一路从新河县带到京城,金莲是心尖尖上的肉,眼瞅着女儿谈婚论嫁了,她这个当娘的,无论如何也要将嫁衣赶出来让姑娘大婚那日穿上。 余金莲摇摇头,不是很瞧得上他娘紧赶慢赶绣的红嫁衣:“娘诶,你就莫要费这个心思了。国公府财大气粗的,难不成小姐出嫁,会舍不得银子买好嫁衣?再说了,这料子不过是清河县布铺里的寻常货色,哪 比得上那一等一的南绸?再说,你这辈子没带过几件正经的金首饰,好容易得了,不留着自己戴熔甚金线?” 余氏一手拿着线,一手捏着针,低着脑袋,并没将女儿的话放在心上:“瞧你说的,姑娘成婚,我这个当娘的无论如何也得尽些心意。” 余金莲也听不进去,她一旋身坐到椅子上,摇着罗扇,唤来使唤惯了的小丫头,答出了大小姐的做派:“天气闷热的紧,给小姐我端一盏凉茶来,加一勺蜂蜜,再加一勺桂花糖,要冰凉的。” 小丫鬟听了,吩咐连忙出去办,因为办不好,有可能来地就是一顿好打,这两个主子是不好伺候的。 而等小丫鬟回来时,凉茶的末端来,手上却多了一封信条,余金莲顿时挑了双眉,怒道:“该死的小浪蹄子,本小姐的茶呢?” 挨打受骂成了常活,小丫鬟哆哆嗦嗦的道:“小姐,外头有位男子让婢子交与你此物和书信。” 东西是一对钗,玉簪花的琉璃钗子,做的晶莹剔透,巧妙无比,甚得余金莲的欢喜,至于那白纸黑字写明了的书信……余金莲却是看不懂的,她自生下来便一天也没去过学堂,是半个大字也不识得。 “书信上讲了什么?你给小姐我念念。” 钗子是好钗子,青琉璃又贵,价比黄金。平白得了好物件,余金莲开心极了,捧着钗子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一腔的怒 气全飞到了爪哇国。 小丫鬟捧着书信哆哆嗦嗦的还是不敢说:“小姐,奴婢不敢念。” 余金莲斜她一眼:“咋,这书信里是藏了妖魔还是鬼怪?莫不是你瞧不起我这小姐,不拿咱当正经主子看?” 小丫鬟几乎要跪下了:“小姐,奴婢哪敢啊!” 余金莲飞出一个眼刀:“那你还不快念!” 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小丫鬟只得捧起那份书信,徐徐念给余金莲听,信上不过寥寥几句,白纸黑字的写明了,并不晦涩难懂。小丫鬟之所以怕,因为这是一封写了孟浪之语的书信。 余金莲听过一下子就蹦起来了,急忙去问那小丫鬟:“这信是谁教你送的?” 小丫鬟抖做了一团:“那人说他是段郎。” 余金莲蹦得更高了,整个人都简直不可思议起来——段郎?这世上还能有几个段郎,定是那永安世子! 余金莲翘着嘴角微微一笑,心里暗道这世上的男儿果然都是同个模样,哪有不偷腥的猫啊? 以前在宝河村对她这朵金莲花不理不睬,只死心塌地的爱着那余巧叶,如今那绿叶子没了下落?她又变做了那枝头的凤凰,段家儿子果然找上了门! 这段家儿子长得好瞧,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她亦是喜欢的。于是,挑着眉毛笑了一阵,余金莲叫小丫鬟拿来胭脂水粉,对着铜镜则仔细的涂抹一番,又换上体面的漂亮衣服,让那 小丫鬟带着,偷偷摸摸的出来了。而余氏还对着窗光,仔仔细细的绣着红嫁衣。 一路穿花拂柳,余金莲在小丫鬟的徐徐带领之下,来到了一处花园当中。花园内柳叶飘飘,树下立着位人影,很是挺拔。 余金莲看不真切,以为那人乃是心心念念的段家儿子,故作了娇羞,婷婷袅袅的走上前而去,低眉敛目的道:“你来了?” 那人听见声响,缓缓转身,竟然…… “怎地是你?” 余金莲诧异了,因为对方不是永安世子,而是那北静王府二公子段宏! 来者正是他段宏,所送之礼,所送书信,皆出自他手。段宏见对方如此反应,顿时生出了不悦之感,拧着眉毛直冲冲的问:“如何,莫不是小姐瞧不上我?” 因为希望落空,余金莲心中生出三分恼怒,七分失望,但她眼珠子一转,做了回答:“怎么会?二公子送的礼我很喜欢。” 余金莲学聪明了,人情世故本就懂,如今是更加圆滑——段宏是王府的二公子,王妃所出,如何好得罪?在不欢喜也得担待着。同时余金莲也沾沾得意起来,凭她的花容月貌,是个男人都得被迷的五迷三道,你段栩不将咱放在眼里,自有人来围着她转。 余金莲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姿态颇为动人:“不知二公子找奴家来有何事?” 段宏本就是个爱美的人,不管男人女人,只要生的 美便可爱,余金莲有好模样他当然喜欢,加之又是情场老手,心中暗暗一作想,道这楚小姐愿意前来晤面,想来对他也有几分意思,于是做了回答:“我有何事……不都在书信里一一写明了么?小姐生得美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 他话说的直白,余金莲也略听懂了,不由面上一喜,人家夸她美貌,想求着交好咧!她又扫段宏一眼,打量起他的资本来,这二公子人高马大是个威武的体形,不丑也不俊,乏善可陈,但从样貌上来说并不能打动余金莲,可身份上,人家可是北静王二公子! 余金莲是个聪明人,段栩从前眼里只有那余巧叶,虽说如今有老王爷和楚国公二者订了亲,余巧叶又无一点消息,可世事变幻,她是个女子,无论如何也得给自己条后路。 况且,整日被关在别院里,生人不得见,生人见不得,她早就想找个男人消遣消遣。余金莲故作矜持了一下:“二公子,可这…邀约突来…叫我如何好应?” 段宏微微一笑,倒是脾气很好,拿出了十分的气度:“怎么,楚小姐不愿赏光?若是不便,那便是我叨扰了。这便离去。” 余金莲哪里舍得套上来的大鱼,当即把人一拦,站在段宏面前,仰着张白脸,笑得春光明媚,花枝乱颤:“既然是二公子做邀,奴家再如何也要给些面子,哪里好拂了二公子的脸面。” 第329章 口误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段宏来找余金莲,这是她所意想不到的,也有些不情不愿,但有总比没有强。两人手拉着小手,到京城郊外的名胜古迹,欢欢喜喜的来了个一日游,堪称郎情妾意。 余金莲甚至生出了几分欢喜,不为别的,段宏对她倒是十分的体贴上心,花起银子如流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仅一个白日的时间,她就得了许多馈赠,不单有金银首饰,还平白多得了城郊的一处宅子。 她向来把自己看作是铁钩上的香肉,给谁也不能贱卖了,只有到手的金银才是真的,因此对段宏很满意。段宏舍得花钱,余金莲也就舍得豁出来交往。 当然,余金莲眼里的标子还是放在永安世子身上。仅仅一点金银财宝,如何能满足?她可是要做那呼风唤雨地世子妃,未来的北静王妃!段宏不过是用来消遣,顺带收点金银用做私房的冤大头,饭票子! 扭着腰肢回到自个的院落,一入门,余金莲便瞧见了满脸慌张的余氏。亲娘一见了她,急忙凑上前来,摊开两手,是个无可奈何的模样:“娘的小姑奶奶!你这是 去哪啊!” 余金莲没顾着回答,她腼对铜镜理着一边的鬓角,带瞧不看的暼了一眼余氏,又拿黛笔细细的描了眉尾,心不在焉的问:“娘,呼天抢地的是做何?没半点礼数。” 余氏见了女儿如此的风轻云淡,急得简直要发慌:“金莲啊,刚才你爹爹过来没瞧见你人呐!” 此话一出,余金莲坐不住了,也无心思打扮,她睁圆了眼睛:“爹爹过来,娘你怎么说的?没乱说话吧!” 余氏两手一拍,做了回答:“你娘老子我又不蠢!你偷摸着出去,我敢说实话么!当然撒了个谎,说你睡下了在小歇,这才把你爹瞒过去的。” 还是我娘机灵!余金莲稍稍松口气,她心里有鬼,自然是怕楚国公的——若是对方得知真相,她这千金小姐也算是当到头。 楚国公是个狐狸似的人物,余氏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后悸,伸手拍拍胸脯,她道:“谢可算你爹爹给支走了。不过也留了话,他让你起身后过去一趟。” 余金莲的一颗心好容易放下,又算是提了起来:她如今是个未出阁的小姐,最忌讳的便是与男子私相授受!要是让楚国公晓得,自个私 下与段宏相交,怕是……难过爹爹这一关。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姑娘啊,莫要耽搁了,你且快去一趟。” 余氏抓来一块湿帕子,三下两下擦掉余金莲脸上的胭脂水粉,情人打扮的花枝招展自然是不错,女儿嘛自然得乖乖巧巧才讨人喜欢。 心中瞒有心事,余金莲一是怕身份暴露,二是怕事情败露,总而言之是很怕对上楚国公,以至于扭扭捏捏的很不情愿。奈何用了余巧叶的身份,就不得不从楚国公的话,只得唉声叹气的去了书房。 楚国公身居高位,又深得圣上器重,向来是繁忙的,即便与子女相见,也常常定在书房,人也低着脑袋处理手上的公务,一面说着话:“莲儿,你来了。” 楚洵抬着眼皮扫一眼余金莲,觉着她洗尽铅华,脂粉尽褪的模样,总算是顺眼了些:“睡得可还好?” 因为心里有事,所以余金莲忐忐忑忑,平白就弱了几分气势,连看也不敢拿正眼去看楚洵:“很好,有有劳爹爹关心。” 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楚洵混迹于官场之中,且立于不败之地,是何等的人精,几乎是一眼就瞧出了女儿心里有鬼,心 下顿时生了狐疑。但楚洵向来相信放长线钓大鱼一说,没急着追问,而是旁敲侧击的套话:“嗯,莲儿,既然已收了北静王府下的订礼,想来婚期也不日便要定下,此事你怎么看?” 余金莲一听楚洵并非要问罪,心下长舒出一口气,眼波流转间作了回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无异。况且这北静王乃是天潢贵胄,我嫁过去,自然是荣幸备至。” 楚洵点点头,掀开了一纸新页:“说来亦是惭愧,为父生你,却让你流落在外十八载,竟连你的生辰八字也未知。如今你与永安世子议亲,为父想替你与世子合一番八字。”他抬手送出一张白纸与笔墨,示意女儿写下生辰八字。 余金莲不识字,所以站在原地没有动,略微笑笑,她做了愧疚的神色:“爹爹,女儿未曾入过学堂不识字。” 楚洵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平淡无波:“那口述也是一样,为父会记着。” 余金莲展颜一笑:“女儿生于乙酉年腊月初六日,现如今已二十了。”此话一出,余金莲立马慌张起来,并改了口:“不对不对,要过了生日才占着二十岁。” 她这是口误,说错了。乙酉年腊月初六日,用的是余巧叶的生辰,这倒对了,但她比余巧叶大两岁,一时不察,竟用了自己的年岁。 楚洵依旧神色淡然,面无波澜:“哦,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这多年。这里没你的事了,莲儿,且起下去罢。” 心知说错了话,余金莲也不愿意在此久留,行了一礼转身便走,她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瞧一眼楚洵,想看看他有如何表情,自己是否败露了。 好在,楚国公端坐在椅上,只一味的低首批着公务,不像是个起了疑心的模样。于是余金莲稍稍放了点心,迈着两条腿伶伶俐俐的回去了。 楚洵等余金莲走后,猛然抬起了头——他当时走的乃是春日里,生辰是对的,但这女儿不一定是真的,那小女子得多半不错,他认回了个冒牌女儿。 拾起一卷诗书,楚洵笑笑,他不急着拆穿余金莲,因为拆穿了对国公府也无好处。假归假,这永安世子要娶的是这楚国公的小姐,又不是娶这楚莲。虚虚实实,权术一门,便是如此。 永安世子这边是明明白白的安排好了,他不用多操心了。但小宁那儿,银川公主可遇不可求…… 第330章 再劝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国公府是个热闹的大家庭,动不动面举办宴会,好像这样便彰显富贵一般。曲扇儿单手托着腮,望着忙忙碌碌的下人们,有点烦。 她们曲家也算是个大家庭了,上有爹娘,下有六个哥哥,再加上一个她,凑在一块踢蹴鞠都成了。可若是在家中吃饭,热热闹闹的凑一桌子便是,哪里会动不动就举办宴会?虽说她就是个等着吃的。 而楚家是个大家庭,聚在一块,就得处处小心。她还得时时刻刻注意旁人的眼睛与嘴。若是举动不雅,非得落人口实,挨容氏的呲,所以不喜欢家宴。 容氏平日里只爱风花雪月,是不管事的,对她这位儿媳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婆婆,曲扇儿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喜欢。 要入夜,收拾打扮了一番,楚宁送曲扇儿去了花厅——不晓得楚国公是要顾哪门子的玄虚,将家中的人分作两拨,女眷在花厅,男子在正厅,不得相见。 曲扇儿睁着一双眼睛去望楚宁,不是很愿意上前:“宁哥哥,我……” 楚宁拍拍她的肩,又拉了她的手:“无妨,反正你晓得正厅在哪。有事立马来找我!” 曲扇儿撅着嘴,还是很不情愿:“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又不 讨人喜欢,万一……”在大家族里总是很缺乏安全感,没有楚宁在旁做陪,曲扇儿心中自然有些不安。 “不怕。”楚宁握紧了她的手:“圣上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我暂时脱不开身,一旦卸任,天下之大,总能找一处清静所在,你不愿过这种生活,咱们走就是,过过那快意江湖的日子!” 曲扇儿点点头,又摸摸腰侧的长鞭子,心中有了底气:“好。那宁哥哥你且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尽管困在这府邸中,可总有一日,宁哥哥会陪她去做红衣女大侠,正直勇敢,锄强扶弱,系着眉月双刀,骑着照玉白马,行走天下。 花厅之中人头攒动,一派的珠光宝气,浮华光景。曲扇儿红衣灼灼,立于其中,不俗也不媚,仍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她独自一人坐在席中,因为融入不进去,所以显得特殊,旁的人交头接耳说的正欢乐。曲扇儿闷闷的捧着脸,她很不开心,既使面对着整桌的珍馐也提不起兴趣来。 白玉姐姐除了凌烟,给她立了威,便放心的回清河县了。如此,宁哥哥像是她在这国公府唯一说得上话的知心人了。 而旁人不爱理她,曲扇儿也不去理旁人。反正容氏再不喜欢她,顾及颜面,也不会容忍旁人欺负她。 正当曲扇 儿百无聊赖之际,容氏挽着一女子到场。女子容貌秀美,仪态万千,正是那银川公主! 曲扇儿一下蹙了眉头,因为楚国今之前与她说的那席话,所以她不是很喜欢这位公主。宁哥哥是要与她白头如新,携手一生的,如何能再娶这位公主进门! 平白多添了几分敌意,曲扇儿紧绷着一张小脸,虎视眈眈的盯着高座上的银川公主。 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一举一动自有仪态,是无比的优雅。容氏出身皇族,出嫁后又是养尊处优,也是雍容华贵。二者坐在一块,倒是来的和谐融洽。 银川公主浅笑盈盈,举杯相敬:“姑姑,我敬你一杯。” 容氏似是很喜欢她,也举杯相迎:“好好,公主有心了。” 互相饮尽一盅薄酒,两人笑对者进行了谈话。 容氏对待公主可谓十分的欢喜,赞叹不绝:“我若有女儿,要像公主这般才好呢!” 公主也很尊敬容氏:“那姑姑便将我看作女儿罢。” 有说有笑,语句翩翩,曲扇儿在下面坐着,心里很不高兴——容氏一句话也不与她讲,全顾着银川公主。公主生得又这般的美,宁哥哥也说过,他要找林黛玉那样的做老婆!公主不就是这样的吗? 曲扇儿是真不开心了,与身边伺候侍酒的丫头说上一句,便属 黄花鱼似的,贴着墙根溜出去了。屋子里太压抑,她要出去透透气。 谁知,曲扇儿刚出门便瞧见立在树下的楚国公,像是专门等在那一般,脸上微微带着点笑,背脊挺得笔直。 曲扇儿就算再不喜欢他,碍于身份,也只得乖乖上前行礼:“父亲。” 楚洵负着两只手,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眉压心头:“郡主与公主可有相处的愉快?” 因为无话可说,曲扇儿低着头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应承,心里在暗想容氏可算十分的喜欢银川公主,多半也愿意让宁哥哥娶公主,弃了她。 眼见对方神情低落,楚洵换了个语重心长的模样,声音也放柔了:“扇儿是个好孩子,楚家乃是簪缨世族,如今更是坐到三公九卿。小宁是嫡子,将来要继承爵位家业的,若想要前程平步青云,银川公主必是要娶的。” 他顿顿,嘴上也换了个说法:“父亲晓得小宁与你鹣鲽情深,可你也得为他着想,莫要如此自私。上回是父亲话说重了,你既不愿回清河县,大可留下,只不过银川公主乃皇家金枝玉叶,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留下便是无名无份。” 楚国公冷淡着神色,他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为了楚家嫡子的婚事,他必须插手。相 信这曲氏经他如此一说,想来也不会再做反对。 曲扇儿张着嘴巴,没说出话来,最后把嘴闭上了,一团话彻底卡在了喉咙里,也不晓得该说不好,还是好。 “诶,扇儿,父亲,怎么在外头呀?”楚宁的出现算是打破了僵局,他嬉皮笑脸的对着父亲一阵挤眉弄眼,并将曲扇儿拦在身后,自己去拿脸贴楚国公的脸,眼睛弯成了月牙:“父亲,说什么呢,也说来与我听听?” 把头撇开,因为拿儿子没办法,楚洵斜了一眼楚宁,想骂却又碍于风度,没骂出来。曲扇儿而是在心中暗吁口气,还好楚宁及时赶到,否则她当真不知道该要如何了。 “不过是谈些家常,小宁,时候不早,明日还要上朝,早些休息罢。” 楚洵乃是一只老狐狸,楚宁也是一只狡狐狸,两狐相遇,老狐狸心有忌惮,做的事又不够光明正大,只有落荒而逃的路子。 楚宁对着父亲盈盈一拜,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模样:“谨记父亲教诲,好走不送,孩儿这就回去休息!” 等楚洵走后,楚宁拿手拉了曲扇儿,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语重心长的道的道:“他的话一句都不要听,糟老头子坏的很!” 曲扇儿把头一点,楚宁就像是她的主心骨,她一出现,自己心魂也就全定了下来。 第331章 难上难下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秋夜发凉,下了一场雨更是瑟瑟带着寒意。郑紫棠最爱海棠,青山院的卧房里也处处透着风景,窗外一株垂丝海棠经雨胭脂透。 她人坐在妆台前,正在拆着头上的发髻,未了,等梳顺一头黑发,随随意意的挽起个小髻,又换了身素白的中衣便要去睡了。 “绿柳,头发不大挽得住,你取来妆匣里的那一枝海棠簪子与我别上。”侧卧在床上,郑紫棠做了吩咐,手边还捧着一卷清水词,正在细细的读。 绿柳听闻,急忙去取了那一枝海棠簪子,簪子是琉璃做的,粉白色中点着珠子,一如窗外的垂丝海棠别得一风光。 郑紫棠素日里不爱金银头面,这只海棠簪子却是常戴的,只因这簪子乃是当年段栩所赠,亦是她的心头好,便一直佩戴至今。 她抬手将簪子松松的插在发上,对着蒙了白纸的灯盏,读了一会儿诗词,觉得乏了便要睡下。就在这时北静王却突然到访! “小姐,王爷醉醺醺的过来了!” 绿柳慌慌张张的做了禀报,神色有些焦急。 对待北静王,郑紫棠总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王爷论年纪能当 她的爹,论相貌更是乏善可陈,所以她对北静王毫无兴趣。 郑紫棠听了绿柳的话,两弯黛眉蹙了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模样:“就说我睡下了,把人请走。” 绿柳点头称是,刚要转身去撵人,那北静王却是磕磕碰碰的推开门,晕头转向的走进来,张口大呼:“紫棠,紫棠!” 郑紫棠本想装睡避过去,可人却是堂而皇之的闯进来,她对北静王理睬不是,不理睬也不是。无法,只得起身相迎:“王爷,您今夜如何过来了?” 心不在焉的将人扶到座位上,郑紫棠对绿柳使了个眼色:“我瞧您人醉得厉害,不如我去烧醒酒汤,让绿柳留下来伺候。”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是让对方一把搂住了腰身,没法儿走。北静王醉的厉害,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的:“让绿柳去,你留下来陪我!” 郑紫棠只得勉强一笑,不情不愿的坐下,北静王拱在她的怀里,极力的想要和她贴贴脸。心里想着段栩,郑紫棠对北静王简直厌烦极了,可碍于身份,不能明着去推,便以柔克刚:“我去给王爷倒杯水吧。” 这回北静王没有拒绝,由着郑紫棠去了。郑紫棠与王妃一条心,北静王不 是不清楚,相反了然于心,也正因为明白,所以厌烦。 郑氏近年越发的飞扬跋扈,跃跃欲试的想要掌控整个王府,段栩段宜两兄弟皆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要除去。 当年段栩应是中了郑氏的圈套,才会与他生出嫌隙。而郑紫棠也有一份功劳,横着这条关系,北静王对她爱不起来,但对方生得又不讨人厌烦,所以北静王就糊里糊涂的去喜欢。 倒来了茶水,北静王仰着脖子一饮而尽。郑紫棠站在旁边以袖掩面,咳嗽了几声,一脸的憔悴。 北静王喝着水,并拿眼睛看着她:“你怎样了?” 郑紫棠盈盈一笑,轻飘飘的做了回答:“近日招了些风寒,我又有肺病,自然是不大好过。王爷,紫棠整夜咳嗽,若歇在这儿,怕是会吵着您。” 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北静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同时也并不是非她不可,很愿意留下,顺水推舟的起身:“那你好生歇着,早日将病养好,你姑母才能安心。” 郑紫棠浅笑:“外面夜凉,且看好了慢走,绿柳还不快送王爷出去。” 北静王一点头,不做回答,因郑氏的关系,对郑紫棠更是生出了几分膈 应,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索性眼不见心为净。 北静王来得快,走得也快,算是个插曲,绿柳将人礼数周到的送走后,郑紫棠本想吹灯歇下,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起身披了件斗篷,又特地洗手做羹下厨盛出了一碗青梅羹。青梅酸甜可口,羹汤也特地用冰镇过,郑紫棠那食盒装了,被绿廊扶着一路朝着乘风院而去。 郑紫棠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段栩。 月色盈盈,荼蘼花开,段青舟端坐在檐下,正在焚一炉凌云,香中加了崖柏与青松,古雅清和,扶正青扬,一如其人。 郑紫棠站在门口远望着,没有出声,心中却是暗暗窃喜,她素来最会调香,这一炉凌云香乃是她亲手调配,送与对方的。 见自家小姐杵在原地并无动作,绿柳便出声问道:“小姐,世子就在那,你为何不上前?” 绿柳是从小就伴在身边的丫头,犹如姊妹手足,在她面前无需多作掩饰,微微一笑,郑紫棠亦不打算瞒她:“如今我去,只是空献殷勤罢了,栩哥哥凭甚信我?回去罢。青梅羹你留着吃便是。” 郑紫棠折下了一枝佛见笑,细细的用手帕包好掖在胸口 ,她不比那些个世家小姐们差,无论样貌还是筹谋,要坐上世子妃之位,必定要有价值。 绿柳人不聪明,想的也不多,哪里会跟得上小姐的思路?小姐转身就走,她也急忙跟上,心里只叹有口福了。 人来人去,段青舟却是浑然不知郑紫棠的存在,焚这一炉香,只因妻子说好闻他便焚了,别无多想。 一炉香焚出了烟路,楚翘也循着香味探出个脑袋,此刻夜深人静,她便按丈夫所愿,换回了寻常的女装打扮,绿小袄,白罗裙,头上三两朵栀子,清丽俏皮:“这香真好闻,日后我们常常焚可好。” 段青舟抬眼看她,然后无奈的摇摇头:“这香像是多年前旁人送我的,如今已不剩多少。” 楚翘拿手扇扇烟路,漫不经心的问:“谁送你的啊?” 段青舟摇摇头:“那年生辰,送礼的人太多,我不记得了。” 楚翘看他一眼,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你可得记好了,现如今已是秋天,我生辰那日你得送我份大礼!” ??段青舟笑着点头:“你的生辰我是时时刻刻都记着的,不会忘了。” 楚翘也笑了,不为别的,只因丈夫每年生辰都末亏待过她,段青舟乃是实话实说。 第332章 不睦之初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王府之中富贵无双,女眷无所事事,自然也闲闲谈风雅,王妃郑氏半躺在卧房的美人榻上,单手撑着头,双眼合着,似睡非睡。暑气消退,但仍然是热,边上的两个丫鬟罗扇轻摇,用心在伺候。 ???????“怎样,王爷可有歇下了?” 郑氏依旧合着双目,眉间的红玉髓坠子被灯火映得晶莹剔透,好似一抹朱砂痣。 ?底下一个小丫鬟胆战心惊的做了回答:“回王妃的话,今夜王爷歇在了红绯院。” 这个回答算不上妙,郑氏又是个易怒易嗔的性子,登时双目睁开,整个人也窜了起来,指着四周的下人,大发雷霆的就是一顿训话:“这一个二个的,我养你们有何用,一群只知干饭的饭桶!” 王妃郑氏是个小个子,生起气来却也张牙舞爪的,一派丫鬟待婢全跪了下去,头低着,瑟瑟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出。 “全都是废物!”郑氏气得简直两只眼睛都了冒火,喋喋不休的骂,连同丈夫也不放过:“王爷也是个不知趣的,红绯院的那位麻杆是什么天仙 美人啦?连连歇在那,也不晓得图个什么!” 然后,郑氏眼珠子一转:“把郑紫棠给我叫来!” ????丫鬟下人们互看一眼,没敢出声,但心知肚明——表小姐此番要遭殃了,可谁让咱们的王妃是位喜怒无常的主呢! 王妃派了下人去了别院,下人一去不复返,表小姐却是姗姗来迟。月色盈盈,郑紫棠身穿件雪青色的袊衫,并条白绫罗裙,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打扮清淡了,更能显出美来。 郑紫棠对着王妃低眉顺眼的一拜:“棠儿,拜见姑母。” 话音刚落,王妃抡起小几上的一面水银玻璃镜就冲郑紫棠摔去,这玻璃镜还是外域进贡的珍品,精美是十分的精美,质量却不上乖。清脆一声响,顿时在郑紫棠脚下来了个四分五裂,郑氏怒腾腾的板着脸孔,也开了骂口:“连王爷也守不住,你还有脸来见我!这么一丁点事都办不好,我养你有何用!” 郑紫棠处变不惊,平静着脸色,双腿一曲,就跪了下去:“是棠儿的不对!棠儿无用,让姑姑失望了!” 郑氏是真生气,脸都气白了,手指着郑紫棠骂的振振有词 ,浑然不顾了体面:“当初召你进王府,无非是图你有个好样貌,拢络王爷让咱们姑侄俩在这王府当中一枝独大!谁曾想你是个不中用的!那红绯院的病秧子是什么天仙美人啦,你连她也抢不过!废物!废物!” 挨骂挨惯了,郑紫棠心中乃是波澜无惊的完全不动气,面上却是潸然泪下,一派的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姑母,虽说是棠儿无用,可红姨娘更非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善攻心计又有十分的手段,紫棠哪里是她的对手?” 一招祸水东引,王妃果然不在生郑紫棠的气。郑氏自以为乃是一府的主母,当家作主的料。 红绯院的姨娘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被朝廷发现了便是死路一条!伺候多年,连侧妃都抬不得,生个儿子,儿子却是个跛子,王妃是一向不把她当作对手!郑紫棠是她的人,欺负她的人可不是欺负自个么,她这王妃岂能坐视不理? “哼,肥了她的胆!今儿,我非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主仆尊卑!”王妃很有气势的把脚一跺,领着丫鬟下人婆子们鱼贯而出,显然目标已成了红绯院。 郑紫棠立在原地, 嘴角一翘,浅笑安然,将手里的一朵锦葵辗的稀碎:“扶我回去,此事算是有了下章。” 绿柳见了有些不解,便问自家主子:“小姐,明是你推脱了王爷,为何要说是红绯院的主儿坏的事?” 郑紫棠看绿柳一眼,因为放心,所以无所顾及,很坦然就说出了目的,一面走着,一面开了口:“人多的地方是非自然多,少不得要变聪明。你且学着些,我这叫做祸水东引!栩哥哥虽说如今贵为世子,可毕竟有两个兄弟,为保日后能荣登大位,不得不防!我将祸头引给红绯院,就是想让段宜与段宏相杀。” 绿柳还是很不明白,歪着头问:“可段宜是个跛子,又从小被王爷嫌弃,何须对付?” 郑紫棠辗着手里的一朵锦葵,脸色平淡的道:“是个跛子又如何,你可知下贱之人最会隐忍,发起狠来也最难对付。难保他日后不会图谋世子之位。我多思量些,将花枝上的刺全部除去,栩哥哥自然也能过得安稳些,日后打理王府也更加方便。” 勾践亦能卧薪尝胆,段宜又如何不可?戏谑眼神下实则波涛汹涌,心思诡测。她和段宜其实是一路人,要 什么都知晓要去争,也正因是一路人,所以了解。对方可不是当真对王位全然无心。 绿柳只是个下人,不懂争权夺利,思量的少,看问题也最直接:“可世子,晓得小姐这一番苦心吗?” 这一句话哽在了心头,郑紫棠没了话讲。她喜欢段栩,更是将他看作溺水的稻草来抓,可栩哥哥呢? 姑母当初为了争权夺利,也为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奈何皇权遮天,段栩还是江阴长公主之子,圣上之侄,寻常手段动不得,只能使一出离间计,让北静王做这出头鸟,对付自己亲子。 而祸头,姑母便交由她来做:一来借此收服王爷,肥水难流外人田。二来少年多情,自然也喜欢无害少女的。 那时少年纯情,少女纯真,本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奈何情非得已。她家道中落,有独独只有这么个姑母可依靠。强权难撼,若是不肯,按姑母狠辣的手段,下场定然是惨的。 当年的事,乃是自己推波助澜的去害了他。既已做,下,若要挽回,便是难如上青天,郑紫棠心中有数。 略微苦笑,她做了回答:“我是为他好,栩哥哥总有一日会瞧见我的苦心。” 第333章 卿本佳人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秋分。 乘风院什么都好,有吃有喝又有穿,此外还有一众使嘴的小丫头。楚翘对此很满意,唯一觉得不妥的就是满眼的雪华。 佛见笑一株价值千金,白生生,雪团似的,美归美,但就是素了些,虽说十分的贵重。加之段青舟不爱浓妆艳抹,觉得艳色扎眼,所以满院子的下人包括楚翘,一眼望去穿的个顶个的素净。 秋日还算得上是个百花开放的季节,楚翘又想移几株鲜妍来栽,便与丈夫做了商量。 楚翘探头探脑的进了屋子,见段青舟跪坐于小几前,正在摆弄一簇花草,便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掂起块茶点,边吃边说起的话:“诶,段青舟,闲着呢?” 段青舟看了妻子的行为,觉得楚翘一身小厮打扮,就连举动也和个小子似的,再联想起府中下人的传闻,真是没眼看:“这番模样成何体统?你何时才能换回女装?” 楚翘把头一撇,不以为然:“我就觉得我这身打扮蛮好,想做便做,想躺便躺,十分的舒服。” 段青舟无奈的把头一摇:“是是是。可你到底要将这身衣裳穿到何时?” 楚翘微微歪着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等你与国公府小姐的婚期订下。”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现在不想谈这个。你瞧 瞧,院子里一片雪华,虽说有十二分的景色,可若是能添上几分别的花就最好不过。” 两人的手指相扣,是个纠缠不清的样子。段青舟凝望着妻子的手,楚翘的手小,皮肤也很软,有些失神,同时轻声开了口:“你想要甚花?” 楚翘抬眼望向段青舟:“就是上回你带我去的那个宅邸,院子里植的胭脂点雪就很美丽!” 段青舟拧着眉毛,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那是总督府,此人嗜菊,胭脂点雪乃是特地栽培出的金贵品种,不比佛见笑来得稀少。” 楚翘听闻此言,生出点恍然大悟的意思:“哦,那咱们拿钱找他买可行?” 她拿手搭在了丈夫的手臂上,因为有人宠,所以格外的任性:“好不好嘛?段青舟,古有靖节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何不能在咱们乘风院种上一两株?” 段青舟吸了点凉气,觉着头有些疼:“恐怕是不行,总督大人嗜菊如命,胭脂点雪又十分的稀少,多半不舍得让出。” 楚翘蹙着眉毛,很认真的考虑一番丈夫的建议,然后对着他莞尔一笑,笑得眉眼弯弯,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他不给,拿钱也不卖,那咱们就偷!” 段青舟没说出话来,简直惊讶了。楚翘却是不依不饶,笑语嫣嫣,很明媚的模样:“再如何也只是一两株花草,不顶吃不顶喝,被抓着了也 无所谓,总不见得会抓咱们去坐牢。你要是不去,那我就一个人去!” 她还做出了副痞里痞气的模样。段青舟是个为难神色,然后摇着脑袋,很无奈的叹了气,他没料到妻子儿子都生了,竟然还像个小女孩似的不讲理! 那天夜里,楚翘换了素雅的宽松衣裳,段青舟也穿的随意,京城是个繁华地界,没有宵禁的,两个人很顺利的就摸到了总督府的墙跟边。 ???花园的矮墙不高,楚翘站在墙根底下往上目测,觉着这墙大概有一人多高,凭着她的本事,想要翻过去怕是有些为难,啧嘴抹舌的对段青舟道:“你蹲下来,我踩着你的肩,好翻上去。” “你啊!满肚子馊主意。” 段青舟叹了一声,是很无奈了,他用两手叉住妻子的腰,单凭着双手就将人举得老高。楚翘几乎是一下子就看到了墙里边的风景,整个人都兴奋了,不由得叫起来:“你再将我举高些!” 底下的段青舟没出声,手上却是使了力道,让人举得更高,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墙内的风景。上辈子楚翘便经常爬高上地的,如今成了余巧叶,爬树翻墙地小本事也还在,蹲脚伸腿的翻上了墙头,身手麻溜,不减当年风采。 而段青舟比起妻子来,身手更加的凌厉,单手一撑,就翻身上了墙头,花园的墙头不高,他纵身一跃跳到院子当中,如法 炮制的抱下了妻子。 楚翘站到了园子当中,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阵,等看清那十几株胭脂点血种在花园东南角后,扯着段青舟的袖子,蹑手蹑脚的窜过去。 段青舟不是头一回当贼,之前在宝河村偷瓜偷出了经验,倒不至于慌手乱脚。楚翘更是胆子大,脸皮厚,从来没有做贼心虚的说法。 但总督大人嗜菊如命,十分宝贵这几株胭脂点血,看得比亲儿子还亲,竟然还配了一小队卫兵深夜的巡逻,两个人,四只手,拼命挖着总督大人的花。 楚翘两只手不停的撅着土,一边挖土,一边还四处张望,嘴里喋喋不休的念:“快,快点挖出来用布装好!还要那一棵大爬藤,我也喜欢!段青舟,你快点挖吧!” 段青舟不是个爱抱怨的人,此刻也不由埋怨,一面埋怨,一面手不停:“啧,这个根怎么长得那般深啊!” 楚翘又捧了几大捧泥土装进布里,匆匆的将几株娇贵无比的胭脂点雪埋好:“泥土也要,快丢进来。不然花活不了!” 段青舟看了看四周,催促起妻子,轻声道:“够了吧!有三棵了,咱们快些走罢!” 楚翘拽着花叶子,掘着泥土,还在拨,她并不肯撒手,带了点撒娇的意思:“段青舟,再要一棵,再一棵就好了。” 突然,楚翘看到站在总督家配的那一队卫兵慢慢踱过来了,她单是个嘴上能 说能嚷嚷的,实际上仍是做贼心虚,登时吓得魂飞胆,将布裹着的花朵一下塞到段青舟胸前,急叫他:“你快藏好了!别让人给察觉!我来给你打掩护!” 段青舟不语,一把抱住楚翘,花也被夹在了两人中间,遮得严严实实,不仔细去辩,几乎寻不着踪影。 卫兵们看到两人的身影,则是一下子涌了上来,短兵相迎,厉声质问:“做什么的?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 显然在夜里他们没认出来眼前此人乃是堂堂永安世子段栩。若是认出来了,段青舟这一世清誉,估计也扫地了。 楚翘结结巴巴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我们——” 卫兵们很仇视的看了两人一眼,语气酸溜溜的:“快出去,这里不是给你们谈情说爱的地点!真不晓得从哪里招来的下人,如此不懂规矩!” 楚翘看段青舟一眼,顿时哭笑不得,敢情卫兵把他们看做那府中私会的小情人了。 “嘘,走大门出去,快!” 卫兵又大喝,不只是语气,就连神色也相当的不愉快。其中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卫兵酸溜溜的说:“有相好的就了不起啊!赶明咱们也去找个相好的姑娘!” 楚翘没敢笑,用手抱紧段青舟,以防花掉出来,两个人互相抱着,你挤我,我挤你,慢步跑掉了。而那几株胭脂点雪,则是被供在了乘风院的小几上,鲜妍美貌的开着。 第334章 拜别秦钰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注定是个多事之秋,自然不能平静。楚翘在皇太后的支持下做成了皇商,成功卸任的秦钰自然也要离开京城,临行之前派人传了个话。 楚翘坐在荼蘼花前,思绪有些飘远,相识仿佛就在昨日,转眼间,秦钰已要辞别。她还蛮喜欢秦钰的,人如其名,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只不过出身商贾,难免重利,不可深交罢了。 终究故人一场,该去送送。况且,她做到了他要求的一切,也该结算结算当初答应的筹码了。 “段青舟,你瞧我这身衣裳可还好看?” 对着丈夫转了个圈儿,楚翘做了问话,相识一场,此去别经年,多半是不得再相见,总得给人个好印象。 段青舟不喜欢秦钰,更不喜欢妻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秦钰,于是把嘴闭的紧紧的,不想做回答——他是个醋缸,在吃没边的飞醋。 朝夕相处,丈夫是如何的人品,楚翘再清楚不过,不由单手扶额,学着段青舟平日里一般无奈的叹出声来:“唉讶。既然你不说好看,那定是不好瞧,我姑且再擦脂抹粉的打扮打扮,光彩照人的出门。” 段青舟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如此甚好 !无需再做打扮!” 楚翘似笑非笑起来:“如何,你是吃醋了?怕我打扮的漂漂亮亮,让别的男子给看上?” 段青舟脸皮最薄,最经不住戏谑,也最口嫌体直,哪里会承认?红着耳根,咬死了就是不实话实说:“你打扮得漂亮,我自然也是赏心悦目。且凭你的德行,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一人敢娶。” 楚翘拧着眉毛啧嘴:“是是,你说的是!得,不跟你叨叨,我这就去了,晚些时候回来。” 段青舟点点头:“今日备了你最爱的梅花鱼糕,鱼是洞庭河的湖鱼,还算难得,且记得回来用晚膳,莫要耽搁。” 得了丈夫的许可,楚翘心里也有数,保证了几句,便大咧咧的从后而出,直奔京城的水陆码头而去。秦府的下人都识得她,见了人径直把她领到聚处,秦钰已在码头边临水而建的酒楼里备下了一桌席。 酒是素薄的果酒,菜色也无外乎是些时令瓜果。人一如往常,温润如玉,翩翩君子。 秦钰见到楚翘很高兴,嘴角微微挑起来:“段夫人来了?快请坐。” 楚翘对他行上一礼,拉着衣摆坐到对面,抱以浅笑:“谢过秦公子。” 两个人都许久未相聚,又面临离别,这一面见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合适,都只好 笑望着对方,默然无语。 秦钰低着头去挑拨身边的红泥小炉,炉上坐着一壶茶,此番人至茶沸,他给楚翘斟了满杯,一手端着一手护着,递到楚翘面前,浅笑道:“六安瓜片,香气清高,滋味鲜醇。段夫人尝尝。” 楚翘笑着接过来,没急着去喝:“我是个俗人,只认茶汤苦不苦,是不懂茶的。” 秦钰听闻,笑出了声:“那便吃菜。菜非好菜,比不得北静王府的珍馐佳肴,瓜果却是是田庄子里现摘现采的,无比的新鲜。” 楚翘当着秦钰的面掂起一枚红果丢进了嘴里,啧巴两下嘴后作出了评价:“果然新鲜甘甜。” 秦钰也露了笑模样,这一回,却是真心实意,毫无防备,打心底的笑模样。他是蛮喜欢楚翘的,因对方是个很可亲的小女子的,同时亦有佩服。 ????而笑过后,又是无话可说,秦钰心里很清楚,他与她的交情并不深,相识一场罢了。 楚翘开口打破了局面:“怎样,此一去会在何处安顿?” 秦钰沉吟着笑了:“自然是携老带少回乡归置。”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椋,桃李罗堂前。归园田居,确实惬意。”笑着笑着,楚翘脸上渐渐平静下来,郑重其事的对他摇头:“你之前 与我说要回乡,秦家祖上几代皆在京城打拼,哪还有家乡可回。” 秦钰与自己斟了一杯茶,心平气和的答道:“段夫人多虑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落脚?我秦家满门皆是商贾,满腹的生意经,无论在哪都能安身。” 楚翘做了个哑然失笑的表情:“你倒是放得开,不过凭你的本事,要谋一碗饭吃也确实不难。” 秦钰笑笑:“莫要担忧我,段夫人,你如今的局面显然也不是十分的好办。可有听说永安世子将要与国公府小姐成亲?”然后他顿了顿,笑容渐渐收敛了:“那你与永安世子之间……将要如何?” 楚翘摆摆手,又掂了一枚果子丢进嘴里,淡淡的答道:“你都知道了?嗯,他要娶便娶,堂堂永安世子三妻四妾,我是如何个身份,能拦得住?” 秦钰静静的听着,心中却是思绪翻涌,因为替楚翘觉得不值,并觉得段栩配不上她。把目光转向了对方,他试试探探的开了口:“我听闻那小姐心高气傲得很,将来怕是容不下你,段夫人不如离了……我……” 不等他将话说完,楚翘摇了摇头,闲闲的又道:“如今诸事未定,说不准还有转圜的余地。对方的面还没见着,我便给自己打退堂鼓?岂不是笑话。” 对 方回答的干脆,于是秦钰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报以微笑:“段夫人好气魄。” 楚翘不以为然,她之所以坦然,无非是因心中有了对策,才敢胸有成竹的打包票。挑起眉毛,楚翘将话题转向了秦钰,笑语晏晏的去问:“我小儿都快两岁了,怎地秦公子还无动静?可有瞧上哪家的小姐了?” 她的问题问得犀利,疑着措辞,秦钰感觉怎样回应都不大合适,索性不做回答,微微一笑:再说吧。”他起身替对方斟满茶杯:“莫要谈我了。当初与你立下的条约,如今事已圆满,我也应当兑现承诺,来人,把东西呈上来。让段夫人验货。” 既是这般说,楚翘便不再追问,起身去看下人呈上来的锦盒,药材是货真价实的好药材,年份也是足够,秦钰也兑现了承诺,并没诓她。如此便算是两两结清,互不相欠。 以茶相迎,以酒相送。 既是送别,自然少不了饮酒,略微饮了几杯送别果酒,秦钰便要登船而去,楚翘起身相送,带了一点情真意切,诚恳道:“此去经年别陌路,各自安好。” 秦钰登上了船头,衣袍迎风而摆,他远对着楚翘报之一笑,低声轻道:“还望珍重。” 曲终人散,待繁华殆尽,各自天涯望各自安好。 第335章 再遇楚莲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雨过天青,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楚翘摇头摆尾的出了门。 同是天涯沦落,楚宁与段青舟一样的郁闷,两两相看,头一回觉着对方是自己的知心人。 不为别的,只因两人的贤内助,一逛街便能逛上一整天,仿佛脚没长在自个的身上,说说笑笑,十分的兴致高昂。 ????????陪着妻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闲逛,本是一件美事,但养老金都要被花进去可不是件妙事!况且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就是不得休息,他们腿都要断了。 楚宁哭丧着一张脸,两条腿已经是疼的不行:“我说小姑奶奶,差不多就行了。咱找个茶棚子歇歇腿吧?” 段青舟也表示赞同:“小宁说的是,一路走来是该歇歇。” 两个女人却不以为然,简直嫌弃起了两个男人。 曲扇儿叉着腰,撅着嘴,气鼓鼓的对楚宁说道:“宁哥哥,咱们这才逛了没多久,不过两个时辰,怎就累了?” 楚翘的矛头则是迎向了段青舟:“亏你还是个大丈夫,我都没说休息,你倒先喊上累了?” ??两位大丈夫互看一 眼,被训得大气都不敢出。偏生他俩还都是一个德行——同模同样的怕老婆,老婆也同模同样的不好招惹。 挨了训,两个人只能乖乖的跟在妻子们地后头,垂着脑袋,低头看着路,顺带身上大包小裹的携着。楚翘与曲扇儿,两个女人会心一笑,都开心了,因为丈夫们很听话,简直柔顺的像两头小绵羊。 心里高兴,楚翘也就大发起慈悲来,很宽容的一摆手:“扇儿,咱们逛的也差不多了。先找个地方,让他俩歇歇脚。”曲扇儿向来以楚翘马首是瞻,当即点头表示了同意。 段青舟,楚宁,两个像沙漠里骆驼似的,带着大包小裹的人这才得了解放,慌不得路地找了处茶棚,一屁股坐下歇脚。 楚翘学着丈夫平日里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带着曲扇儿,自己就先四下逛起——她要给儿子段瑾买些小物件。段青舟不会买,曲扇儿还是个小姑娘,楚宁审美清奇不靠谱,这种事也只能她一个人去办。 京城大街小巷纵横如罗网,楚翘虽被段青舟领着逛过几次,说到还是不熟,好在京都富庶银楼多如牛毛,楚翘想给段瑾打个项圈,也都不必费多 大的功夫,随意找了一家看起来体面大气些的便走了进去。 招呼过个小伙计,楚翘做了吩咐:“小哥儿,我想打个项圈,劳你带我瞧瞧款式。” 生意上门,伙计很热情,话没多说,把人给领到柜台前,嘴里巴拉巴拉的开始说话:“夫人咱们家银楼款式多样,您先自个选,瞧中哪款就支会我一声儿。” 楚翘很佩服小伙计的口才,是巴不得一个人自己看。用手整理了鬓的碎发,开始仔细挑选起来。 她虽说是来自另个世界,生出的儿子一无异于常人的聪慧,二无非常出众的相貌,就是个寻寻常常的孩子。唯有一点,段瑾是十分的乖巧,纵使不常见爹娘,也从来不讲理的哭闹。借着有好事要发生,楚翘想买个小玩意讨他的欢心。 ?????挑着挑着,楚翘遇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很眼熟,或者说再熟悉无比——余金莲在小丫鬟的陪伴下自银楼库房而出。 “啧,怎么就碰上这尊瘟神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偌大的京城,好死不死的碰到面,也真该是一段孽缘。楚翘牙疼了,因为避之不及,所以转身就想走,她是万万 不愿意这货儿再有交集的。 哪知,她有心回避,旁人却是不依不饶,怎肯这般放过她。 “呦,这不是巧叶么?” 余金莲穿了身苏绣的纱衫,衣裳很精致,领口袖口都绣了碗大的并蒂莲,行动起来罗裙款款,身姿盈盈。 旁人要来找麻烦,楚翘也不惧,当即转身迎面而上,瞧对方打扮的金光闪闪的花孔雀,很头疼的一皱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我怎么地。” 余金莲微微一笑,话里藏刀:“近来过得可好?你这些日子没声没息,我还以为你被那段家儿子给体了呢。” 楚翘冲她一挑眉:“还算安稳。姐姐呢?” 余金莲挺直了腰板,扶着头上的红宝石坠子,很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意思:“我过得倒是十分的滋润!如今都要嫁给永安世子了呐!” 楚翘冷眼看人,并不做回答,更没理会。 而余金莲如今乃是国公府的千金,已是飞上枝头的凤凰,自然有十分的底气,莫说对着楚翘,便是迎上公主也抬得起头来。 含羞带笑的走了两步,似嘲讽似炫耀地拿腔带调,是存心想来戏弄戏弄这一万个眼珠子也瞧不上的妹妹:“我如今已是有 了归宿,你那段家儿子呢?可有与你说过休妻之事,还是已将你弃了?” 她心里清明,是晓得段青舟与永安世子乃是一人,说出来无非是想气气楚翘,再好好的抖抖威风。 楚翘把目光转向余金莲,不动声色的暗想:我当我家里全是狐狸,没想到还真有个傻子。 余金莲不以为然,依旧仰着白脸喜笑颜开,晾着一口的白牙,她得意洋洋的想:嫁了永安世子,我便是那世子妃,还会是王妃!你余巧叶嘛,一辈子翻不了身,比不过我!绿叶终究是来衬红花的。 斜眼看着她,楚翘并不言语——借了余巧叶的身份,认了余巧叶的哥哥,还在余巧叶面前蹦哒,真够不要脸的。也由着她去罢,这秋后的蚂蚱能蹦达几天? 楚翘皮笑肉不笑,满面的春风:“姐姐,我还有事待办,这旧改日再续。” 语重深长,话中有话。余金莲不是个蠢的,琢磨出了一点味道,但又说不上来,因为认准了永安世子会娶国公府小姐为妻,而不会眷恋的糟糠,所以不以为然,并未放在心上。 而楚翘则是冷笑着转身走人,她须得确认一件大事,自然懒得与余金莲多做纠缠。 第336章 真假大小姐(上)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平白无故对上了余金莲,楚翘很不开心,一是为这人太得瑟,蹬鼻子上脸的。二是为这人不要脸,明明是借了她的身份,还在正主儿面前耀武扬威! 简直就是白布掉进染缸里上了色! 板着张脸,楚翘阴沉沉的回到段青舟身边。 段青舟对待妻子,可称得上心思细腻,见楚翘脸色发青,便出声关问:“发生何事了?” 楚宁最关心的就是自个亲妹妹,于是跃跃欲试的要替妹妹出气:“妹妹啊,谁招惹了你!哥哥我这就去拆了他的铺面!” 楚翘看他一眼,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楚大人,我倒是不要你帮我去拆他的铺面,只是你想帮我,就看你肯不肯了。” 把胸脯一拍,楚宁豪情壮志起来:“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谈什么肯不肯。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事哥哥也帮你!” 皮笑肉不笑的翘了一下嘴角,楚翘徐徐说道:“帮我把你家房子给点了。” 楚宁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显然是完全没料到自家妹妹会提出如此要求,他抹了一把汗,心头有点虚:“怕是有些难办,要不咱换个 说法?” 楚翘斜他一眼,心里完全不动气的道:“刚才还愿意为妹妹上山下火海,如今却是一下就怂了,楚大人的真情真意小女子算是领会了。” “哎呀妹妹,你这么说……哥哥,我是十分的难堪啊。” 楚宁看曲扇儿儿一眼,脸色为难,话是说放来了,可觉着却是骑虎难下,毕竟国公府不是自个当家作主说了算,况且放把火燎自家房子这种事,也非常人能干的出来。 楚翘对他伸伸手指,笑得眉眼弯弯,春风明媚:“把脑袋勾过来,我先你说说。” 段青舟与曲扇儿看两人交头接耳的一阵窃窃私语,心中都犯了嘀咕,但都没说出来,因为知道楚翘是个有分寸的,她断不会平白无故的乱来。 一通交头接耳,未了,楚宁完全换了个神色:“好,我一切照做。”楚翘则是神色郑重:“记住了,今夜子时放火。” 两个人像是达成某种协意,一旁段青舟看的云里雾里,但是压抑着心思,没有着急去问。 等兄妹二人嘀嘀咕咕又是一阵说话,彻底分别回到乘风院后,才试试探探的问出心中所思:“翘翘,你先前与小宁商量什么?可否与我说说?” 楚翘拿 手捧了脸,对着他微微一笑,是个笑语嫣嫣的模样:“我一个小女子胸无大志,能筹谋何事?无非是算计着要如何嫁给永安世子。” 段青舟听闻,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脸上登时有了喜色,是个很高兴的模样:“翘翘,你说的可当真?” 楚翘对他一挑眉毛:“当真,十二分的当真!余金莲借我身份也就罢了,让她母女二人享受享受这人间富贵,也算是我还他们的恩情。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余金莲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也不教她好过!” 她是个记仇的人,而且相当的记仇,但向来是过眼就算。奈何余金莲是水仙不开花真把自个当头蒜,放着安生日子不好好过,非要来招惹楚翘,真以为抱上了国公府的大树,她就能把你给撸下来。 段青舟不是个蠢的人,几乎是一下子想到了妻子的用意:“你当初让我认下这门婚事,可是料到有回归国公府的一日?” 楚翘点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嗯嗯,让你先应下这门婚事,是为了让余金莲给咱们当垫脚石。你们这样的门户婚姻便是联姻,筹码罢了,何谈两情相悦?楚国公当年能抛下余氏一走了之,如 今将余金莲认回来,无非是为了联姻,你要娶的为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哪是余金莲这个人。” 段青舟颔首,表示赞同:“我这般的出身是不配谈情说爱的,好在远离王府的日子里结识了你。” 楚翘直对他笑:“你是那高岭之花,我若是寻常门户家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你?自然得动动歪脑筋,咱们也好光明正大的住在乘风苑。”? 段青舟也笑了,只不过笑意含蓄,脸是刻意绷着的:“英雄何论出处,你我已是夫妻就莫谈这出身了。” 楚翘拉了丈夫的手,指头在上面画着圈圈:“高门大院的,我在这当个小厮,虽不起眼却是无人问津,自由自在日子过得也惬意。若是成了国公府家的小姐,再嫁给了你,自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但……” 对方特地卖了关子,段青舟抬眼看向她,不语,只是静静的听。楚翘沉默了片刻,对丈夫笑得更开心了,眨巴一下眼睛,很调皮也很可爱:“恭喜世子,你又要做爹了。” 楚翘握着丈夫的手,翘着嘴角说道:“先前特地去找郎中把过喜脉,大概一个多月吧。我若是再不想法子,正大光明的嫁给你,等身形开显,那可真 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段青舟像个呆头鹅般,愣头楞脑的没反应过来,他吸了口凉气,向妻子再次确认:“我…又要做爹…了?” 似笑非笑的紧闭着嘴,楚翘显然是听得懂一切,但是不打算作答,只点点头。段青舟虽说不是头回做爹,但仍然是高兴,笑的几乎带着傻气,活脱脱的一个傻爹爹。 “这回,这回一定是个女孩!” 段青舟憋出了这么一句,眼睛都带着光。 楚翘叹了一声,然后又斜着眼看他:“人家都是巴不得儿子满地跑,怎么到了你这全反过来了?此外,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当爹的,对孩子爱搭不理,平时又少陪他,还老板着张臭脸,我要是阿瑾,绝对跟你摞挑!” “我……” 段青舟欲言又止,他是蛮嫌弃段瑾,老觉着男孩子会上窜下跳,泼猴似的,不讨人喜欢。可也谈不上爱搭不理,他不过是看着段瑾那张与他足有八分相似的脸,无话可说罢了。 楚翘长叹一声:“我不管,总之这回不管男孩女孩,你都得给我一视同仁,否则你就给我跪算盘珠子!” 段青舟一下就苦了脸,为人父难啊,为人夫更难! 第337章 真假大小姐(中)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京城如此大,路人何其多,偏偏就碰上了余巧叶,虽说自己占了上风,但并不是个好兆头。余金莲回到家后,便与余氏进行一番商量对策——她那亲爹刘大郎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如今用的乃是余巧叶地身份,自然得小心翼翼的谨慎着。 余氏听过女儿的言语,也阴沉了脸色,她望着姑娘,不知该从何说起。余金莲是聪明,可聪明的也有限,明知身份是假,遇上正主儿躲还来不及,她居然撞上去耀武扬威的炫耀,这不明摆着茅坑里打灯笼么? 庆幸,姑娘再怎样头脑发昏,也留了一手,没把摇身一变成国公府千金的事当着余巧叶捅出去。 一面站起来倒了水,一面寻思着该如何是好,余氏阴沉着张刀条脸,始终没说话。 余金莲心急了,此刻她也知晓了个怕字:“娘,你倒是出出主意啊!咱们好容易才得来的荣华富贵,可不能拱手就让给余巧叶!” 母女两个不分家,她和她娘是一条心。同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到底手背肉薄,余氏眼里只有大姑娘,对二女 是视若无睹,彻底的不放在心上。 “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我还没过够,凭甚的让旁人插一脚!”余氏眼神阴冷,和女儿对视片:“女儿,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有钱有势,先下手为强,拔了这根眼中钉!” 余金莲微微皱起了眉头:“娘你是说……” 余氏看她一眼:“找个人花点钱,要她的命!” 听了亲娘的话,余金莲倒吸一口凉气,从脚后跟到头都起了寒毛,她不喜欢余巧叶,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斗得翻天覆地,恨归恨,可还不至于要她的命,再说买凶杀人可是犯法,是要坐牢挨刀的! 因为怕不相干的人听见,余金莲压低嗓门,颤着声音说道:“娘,你莫要乱讲!咱们现在有权有势,别放着好日子不过,做些为奸犯科的事!” 余氏不以为然:“傻姑娘,胆子也忒小了!这大门大户里能有几个好的,我看就门口那一对石狮子干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是留着余巧叶早晚会成祸害!你是要自己过得好,还是旁人过得好?” 余金莲短暂的迟疑过后,她开口答道:“自然是我过得好最要紧,旁人死活与 我何干?” 余氏也笑了:“这就对了,旁人的死活与咱们何干?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 余金莲没有接话,她一时无话可说。 而此刻,正当余金莲犹犹豫豫的是否要听从自家亲娘的话睡不着时,楚国公也一样的未曾入眠。 近来政务繁多,圣上又十分器重于他,手上的公务自然也多,非得忙到半夜不可。啜饮一口手边清沏的香片,楚国公端着茶盏,打算起来缓缓。 书房里的瓷缸里养着几尾斗鱼,斗鱼生性活泼,身姿灵动。楚国公自己不爱动,一坐便是几个小时,倒是很喜欢欣赏斗鱼的灵活姿态。 顺手撒了些鱼虫进去,斗鱼们摇头摆尾的追逐着小虫,十足贪心,鱼吃饱了食,楚洵也欣赏够了,便坐回书桌前,动手磨墨添纸。 谁知眼前红光一闪,楚国公怀疑自己发昏见着了火苗,于是拿手揉揉,他这才发觉书房外头是真着火了,而非老眼花! 他算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有火油的味道,不知谁在门外放了把火! ????????火还在外头烧,隐隐有向内蔓延的趋势,像是有人故意要把他逼死在这间 屋子里。楚国公生平头一回慌乱起来,也由不得他不慌,大火围屋,想不出法子便是死路一条。 莫要指望着有人来救,身居高位,新手的自然有许多机密。楚洵有个习惯,埋头秉公之时,最忌下人在旁站着,非要把一切下人丫头全撤出去,他才能安心看公文。时节又进入了秋,凉气逼人,所以一旦入夜,宅子里的下人便各归各位,轻易不肯出屋,只怕非要等看到火起,才会前来查探了。 楚国公心一横,慌手乱脚的将重要公务打成个里抱在胸前,硬着头皮闭着眼就要从火里冲出去。 然而没等楚国公冲出去,一道人影却从外边冲了进来。 人是个小女子的打扮,脸上盖着面纱,装扮得不显山也不漏水。身上披着一层湿漉漉的厚毡子,火燎不着,也烤不干,显然是有所准备。楚国公是认识这小女子的,尤其是在对方开了口的情况下——“国公爷,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楚翘看看四周,将养鱼的一缸子水全泼在了楚国公的身上,再将自己的厚毡子分出一半,与楚国公双双弯着腰的躲好。 楚国公是个聪明人,慌乱 一阵也便冷静了下来,小女子要救人带他走,他自然求之不得,对方跑得有多快,他就跑得有多快,完全不拖后腿。两人一鼓作气,冲到了院落当中,再一回首,熊熊烈火当中,书房的门被烧塌了,着火的木头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实打实是个惊悚场景。 若是迟一步逃出来,恐怕今夜便要葬身火海了,楚洵抱着公文,心有余悸的在想。同时他把脑袋转向了楚翘:“你到底是何人,怎会在如此恰当十分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实交来!” 吵闹声渐起,国公府的下人们瞧见了火势汹涌,拿盆担水,慌乱作一团的涌到了院子当中。楚国公是逃离了危险的,便对着前来关问地下人们一摆手,让管家急急忙忙的张罗救起火,顺带抢救抢救他多年的藏书。 “不为什么。” 楚翘当着楚国公的面,伸手解下了一直敷着脸孔的纱巾,露出张白净清水脸来,笑微微地做了回答:“因为您是我的父亲,我是您的女儿。血浓于水,我既为人子女怎可眼看着父亲处于危难当中?” 此话说的连楚翘自己都觉得恶心,却又必须惺惺作态下去。 第338章 真假大小姐(下)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家里平白的着了火,如今还冒出个姑娘,楚国公不置可否的沉默片刻,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的小女子生的清秀,眉眼弯弯,和嫡子楚宁足有七分的相似,更与他有如出一辙的狐狸眼,笑的也够狡黠。楚洵又看了楚翘一遍,再拿着余金莲做对比,心中有了数。 楚国公脸色平淡,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你说你是我亲女,可有凭证?” 楚翘笑笑:“余氏乃是我生母,余金莲乃是我亲姐,将二人唤来当堂对质便可。” 楚国公神色依旧平淡,将公文交给身边的管家,他背了两手:“无凭无据,我如何信你!楚国公的小姐也是你想见便见的!” 楚翘愣了一下,不是很反应得过来。而楚洵则郑重其事的对她道:“你走罢,念在你救我一场,我不与你追究!” 他是这一族执掌,一家之主,事事都得为国公府考虑,即便那楚莲竟然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嫁给永安世子的是国公府小姐,他楚家的人!楚国公的小姐! ???火光摇曳,楚翘注视着余巧叶生父的脸,她是聪明人 ,楚国公的心思不说全懂,却也看透了七分,心中了然,也不再执着,转身便走人,走的干脆利落。 这一招并不是十分高明——相认的太早了,她算错了。 不过目的已然达到,凭着楚国公的身份地位,余氏母女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打哈,虽说并不会拿余金莲怎样,但敲山震虎的手段还是要的。 楚国公在仆人的伺候下,换了干净衣裳,怒容满面的闯进余金莲母女二人所居的小院当中。 房屋中一片灯火通明,余金莲出不去,倒是一点也不妨碍她寻欢作乐,反正旁人也不会来,她就更加肆无忌惮的玩乐,算得上是夜夜笙歌。 余氏余金莲母女分别做了桌子的对面,竟是拿着金叶子打马吊,两个谄媚的侍女也跟着在玩,美酒金钱,好不享受。 楚国公一推开门便瞧见了如此荒唐的一幕。 ????楚家位列三公九卿,家风向来严谨,饮酒作乐,赌博胡来,自然也被列为禁忌。 余氏眼尖是第一个查觉楚国公的,她连忙起身,慌手慌脚的行礼请安:“老爷,这大半夜的您怎过来了?” 余金莲饮了酒,喝得微醺,脸红扑扑的, 但看见楚国公不声不响的站在身后,当即吓得酒都醒了,支唔出一声爹爹。 ??心中憋着火,为了发泄怒气,常年面色冷淡,不喜不怒地楚国公,竟然一把掀翻了牌桌。金叶子,酒水并着马吊牌,乱七八糟的撒在地上。 楚国公气疯了,依旧强压着面色,却又压不住,于是变成了个狰狞模样:“前院起火,竟还有心思在此吃喝玩乐!” 母女俩顿时噤若寒蝉,婢子们都跑了个一干二净。 楚国公不说话了,脸色铁青,就只看这母女俩,心里在盘算余金莲到底是谁的野种?他楚洵何德何能会生出这么个蠢货。 余氏还以为自己有多得宠,笑着就迎了上去:“老爷,您就莫要动气了,肝火伤身。莲儿与我整又不出门,不过是无聊才招来两个婢子解闷。哪知这两个不知趣的东西竟然带着咱玩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请您回头就处置了她们!” 楚国公冷眼看她,忽然就笑了:“处置她们?你想怎样处置?” 国公爷年轻时便是美男子,如今也不是很老,仍保留着当年的一点风姿,笑起来却是平白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旧情人神色不 佳,余氏琢磨着开了口:“嗯……把这两个小蹄子责上个三五十大板,再光着身子撵出去!” 楚国公冷笑出声:“那我该如何处置你呢?说,这野种是谁的!我亲女在哪!” 矛头一下便指向了余金莲,余氏心头顿时慌了起来,勉强笑笑:“老爷,您您说什么呢!” 余金莲也一边胆战心惊的开口:“爹爹,您的话我怎地一句也听不懂啊。” 事关重大,母女二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应付。可楚国公并非是那糊涂鬼,在朝廷中厮混久了,自然是人精一般的精明。 冷笑一声,他一掌捆在余金莲脸上:“事如今还想欺瞒于我?莫不是真把我当成了傻子,自你上门那一日,我便暗中派人到清河县做了查探!如今还敢腆着脸叫爹爹?” ????因为没主意,余金莲捂着脸看她娘。余氏比起女儿也好不到哪去,浑身抖如筛糠,她以为楚国公是当真明了一切,于是不敢隐瞒,把一切全然交代出来。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楚国公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暗想余金莲果然不是他亲女,亲女也的确另有其人——他从未派探子到清河 县,不过是在使诈罢了。 听完,楚国公一挑眉毛,做了发话:“那你二人可知余巧叶现在身在何处?” 余氏哭丧着张脸,摇摇脑袋:“不知,巧叶一惯的狡猾别扭,哪里会让我们知晓她的去处?” 说归说,不该讲的自然不当讲,她是有分寸的,余氏将段家儿子便是永安世子,余巧叶还为他生下了后嗣之事,瞒了个死紧。 楚国公不言语,心中在算计着,他想的很清楚:余金莲是与那永安世子见过面的,并且已订了亲,都谈婚论嫁了,若是贸然再换一个小姐,只怕对方心中断然不会愉快,北静王那方问起来也麻烦,他是不好交代的。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也都犯不着追究,前提是余金莲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国公府需要这么一位小姐联姻。 ?“看来那余巧叶也不是甚好人,即使如此,我也不再追究。”楚国公上前去扶了余氏,柔声细语的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莲儿是你的女儿。那便也是我的亲女,国公府的小姐,要风风光光嫁给永安世子的世子妃!未来的永安王妃。” 楚洵笑得和熙,一改之前的冷酷,简直判若两人。 第339章 阿瑾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寒露。 好容易见着了爹爹娘亲,段瑾却是不开心,他挺怕父亲的,觉着自己老是不讨他的喜欢。况且爹爹在他面前笑得罕见,几乎从来都板着张英俊脸孔,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阿瑾,娘亲有个好消息通知你一声,到明年,你大概会有个妹妹或者弟弟了,你要做哥哥了。说说,是想要妹妹还是想要弟弟?” 楚翘搂了儿子,笑模像样的说道。 段瑾听过,不是很开心,因为有了弟弟或妹妹,爹爹估计会更不喜欢他了,但段瑾乃是十分的懂事,当着娘亲的面并未作出难看的神色:“我想要妹妹。” “好了,许久不见,娘要送你一个礼物。” 把儿子抱在怀里,楚翘掏出了上回在银楼定制的项圈,顺手替儿子套上。项圈是打成云头的模样,坠着个小小的长命锁,很好看。 楚翘笑着去问,拿出了一派慈母的模样:“喜不喜欢?” 段瑾把小脑袋点的乱晃,楚翘摸儿子的脑袋,把他往外推:“去找你爹爹,娘亲有自己的事要忙,让他到外面买菜去,咱们今晚吃得好的。” 段瑾哦了一声,不是很想去。但楚翘察觉了儿子的心思,在小不点的脸上亲一口:“阿瑾,你怎么了?闷闷不 乐的,可有心事?” 年纪尚小,段瑾在母亲面前是藏不住心事的,嗫嚅着道:“娘亲,爹爹可是不喜欢我啊?” 语出惊人,楚翘也是懵懂,没想到儿子会这般说道,她弯下身子,与儿子面对面的坐了:“阿瑾,话不能这样说的。你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我们都喜欢你的!” 段瑾对母亲说道:“可是爹爹不陪我,更不爱与我亲近,甚至不对我笑。他肯定是不喜欢我的。” 楚翘愣了愣,后知后觉的低声咕哝道:“段青舟这个王八蛋,平时让他多陪阿瑾,他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如今倒好,儿子都生出郁闷来了!” 随即,她心事重重的对着儿子长篇大论起来:“阿瑾,你爹爹不是不喜欢你,他不与你亲近,是他这人喜净,受不住吵,爱一个人呆着。你若不信,待会与爹爹出去逛上一圈,便晓得爹爹喜欢不喜欢你。” 段瑾心事重重的望向母亲,欲言又止起来:“可……爹爹……” 楚翘晓得儿子的心思,在他小脑门上啄了一口:“娘亲从来不骗小孩子,你听我的便是。” 母子打了个赌,赌注是十个睡前故事。段瑾站在檐下,有一点为难,因为不知去不去找爹爹?他本人不愿去的,奈何娘亲下了吩咐,再三犹豫,还是迈着两条小短腿,畏 手缩脚的去找了段青舟。 他的爹爹段青舟正坐在桌前用小剪打理一盆开得灿然的九华,精心修剪了一阵,觉着很像回事了,便收工沏杯茶,打算休整会儿。抬头却是瞧见儿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却又不进来的模样。 段青舟看着段瑾,段瑾也看着段青舟,两两相望,大眼瞪小眼,父子之间皆面面相觑。 ????段瑾不敢再看,低下脑袋打了招呼:“爹爹。” 段青舟也移开了眼睛,做了回应:“嗯,你来找我作何?” 段瑾还是低着头,缩手做脚的,是很怕父亲了:“娘亲让你去买菜。” 段青舟又嗯了一声,站起来并走向儿子,问:“可要一块去?” 段瑾抬头望着父亲,段青舟很高,他很小,只能仰望,想了片刻,他把头点点。 段青舟也一点头,还伸手去拉段瑾,可儿子实在是太矮了,若是要非拉他的手,就得被悬空提着。 于是到大街上,段瑾在前头屁颠颠的走着,段青舟在后头目不斜视的盯着,父子算是头回一块上了街。 小爷俩不愧为亲生,段瑾样貌足有八成与段青舟相似,五官堪称如出一辙,楚翘又让他穿了黛色的青衣,绑了头发,活脱脱一个小公子。段青舟跟在身后,也是一身素雅青衣,半挽着头发,用银簪别着,虽 不苟言谈,却是风华绝赏。 ????段青舟平日里便话不多,不是个爱表达的,对于儿子更是无话可讲,或者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迎面走来个扛着糖葫芦串的小贩,糖葫芦拿竹签串着山楂,淋了糖浆,亮晶晶的好瞧,很招小娃的喜欢。段青舟见了,便矮身去问儿子:“阿瑾,你可要吃糖串?”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糖的,段瑾自然点头,可在父亲面前,段瑾始终有一些拘束,于是小心翼翼的睃了一眼父亲,补充道:“若是爹爹不喜欢,我便不吃了。娘亲也说过,甜食吃多了会闹蛀牙。” 段青舟心想若段瑾是个女儿,他或许会清楚要如何去养,但段瑾是男孩,将来还得是个有担当地男人,万不能宠着惯着,毕竟是小孩子,一两串糖葫芦还是应当给的:“偶尔吃些应当无妨。” 于是段瑾得到了两串糖葫芦。 终究是糖做的东西,吃起来黏糊糊的,段瑾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干净,一面小心翼翼的将竹签子递到嘴边,一面歪着头去咬山楂。 段青舟站在他面前看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大快朵颐。 段瑾鼓着腮帮子因为嘴里含了一颗山楂,他睁着皂白分明的眼,垫起脚尖,将一串甜得斑驳地糖葫芦举起迎向段青舟,含糊道: “爹爹,你也吃。” 有一刻的发愣,段青舟愣怔过后,他盯着儿子递过来的那一串沾着口水的糖葫芦,不知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吃,上面全是口水,他蛮嫌弃。不吃,此乃儿子的心意,他得接受。 皱着眉头咬下一颗,糖葫芦是甜中带着酸,实在不合段青舟的口味,眼见着段瑾还要递,他面不改色道:“我已尝过,剩余的你吃便是。” 此话一出,段瑾收回了糖葫芦,嘴里满口的糖,心里也是甜的,娘亲说的对,爹爹才不是讨厌他呢——糖葫芦这么好吃,爹爹想来也是喜欢吃的,但自己只吃一口,其余的全部省给他呢! ?段青舟吸了口气,因为觉着牙根子都要酸倒了:“走罢,莫要耽搁了。” ????段瑾嘴里含着东西,话说的含含糊糊,人却是高兴了,还是蹦哒着走的,走着走着,不时还回头望父亲一眼,想要看父亲可否在后面跟着,人群熙攘,爹爹走失了可是不妙的。 段青舟紧盯着前头的小不点,丝毫不敢松懈,也在怕儿子走失。不愧是一脉所出的父与子,不光样貌相似,连同想法也是如出一辙。 人非完人,段青舟不是特别的会带娃儿,以父亲的角度来说也不怎样出色。毕竟一个是头一次当儿子,一个是头一回当爹,都是没经验的。 第340章 曲楚夫妇的洞房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楚宁曲扇儿面对面都坐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最后再把眼神转到了桌子上的一面锦盒里。 锦盒里装的是那天材地宝,正是药方中的最为贵重的一味药——楚翘到手后便托人送了来,确实很意外。 曲扇儿看一眼楚宁,拿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盒子,撅着嘴道:“宁哥哥,你说这药当真有用么?” 楚宁两道眉毛快要打结:“我又不是大夫,如何晓得?得试了才知道。”然后他把眼睛转向曲扇儿:“小姑奶奶,要不咱今天就把它炖了,熬成药汤来喝?” 药方是有的,药材如今也有了,万事俱备,只差把这药熬熟了,曲扇儿想了想,道:“好啊好啊,那就把它熬汤来喝!可是……”话说至此处,曲扇儿顿了顿,说的犹犹豫豫:“万一这药方子不起用,那该如何?宁哥哥,你瞧阿瑾多可爱,我若是一辈子没有孩子……” 她支唔着就没了声,面色很为难。 楚宁不假思索的来了一句:“没有就没有,总归我小弟很多,过继一个便是。” 然后瞪了曲扇儿一眼,没想到小姑奶奶现在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曲扇儿沉默片刻后,对着楚宁嘻嘻一笑,讨好似的去拽他的袖子:“宁哥哥,你莫要生气嘛。” 楚宁爱曲扇儿,尊着她,敬着她,恨不得把她当做个小仙女似的供起来,生气也只是装模作样的生气,曲扇儿一讨好,楚宁立马就回心转意了:“只要后果不问前因,咱们先把药喝了再说。” 他抱着锦盒,起身去了伙房,打算亲自熬药——染缸里出不了白布,国公府的下人也跟主子似的,精明得像狐狸,谁晓得下人们会不会偷梁换柱,或是不尽心照看,熬药这种事还是他亲手来的放心。 火烟渺渺,伙房的下人们一致大开了眼界:大公子居然亲自上灶!这算是破天荒的大新闻。大公子乃是高陵郡主独子,妥妥的天潢贵胄,又出身世家大族,更何况君子远庖厨,实在是犯不上洗手做药汤。 所以当看到楚宁独霸一个灶眼,准备煎药时,下人们赶忙上前接手,实在是不敢让楚宁劳力:“大公子,您细皮嫩肉的做这个干甚?还是让咱们这个下人来吧!” 楚宁把怀里的锦盒抱得更紧了,同 时对着下人们说道:“诶,不劳烦!这是你们大夫人的药,我亲自来就好。” 下人们诚惶诚恐:“大公子,还是让我们来的好!不然郡主晓得了,说不过去的。” 楚宁把头一撇:“好,不过我在旁边看着,谁也甭想耍花招!” 下人们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都说这大公子是狐狸变的,怎么越看越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药从早到晚,煎了四个时辰,药罐子在火上烧得滚烫,包罐子的帕子又不是特别的隔温,以至于楚宁一路从伙房端到自家摘星院烫得大呼小叫顺带跳脚。 “啧,烫死了,烫死了!” 楚宁两只手一离了药罐子,就狂甩起来,他是真的烫,手指头都红了,捏着耳朵怪叫起来。 曲扇儿看了是一阵的心疼,连忙上去拉楚宁的手:“让我瞧瞧,有没有烫伤?” 楚宁任她拉着,含羞带愧的笑笑:“我这不是心急吗?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把自己给烫了。” 曲扇儿握着他的手,垂下了头,喃喃说道:“宁哥哥,我晓得我的脾气很坏,德性也不好,又任性,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这么照顾我。” 楚宁看她,替她拢拢鬓边的碎发,笑 道:“你千金大小姐嫁与我这么个纨绔已是委屈。若是再对你不好,岂不是我的不好?再则,扇儿既是个小姑娘心性,那就一直当个小姑娘,可以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蹬着腿的哭。” 曲扇儿抬眼望着他,望着望着就笑了,因为她可以当宁哥哥一辈子的小姑娘呢。 楚宁素来脸皮厚,如今也不好意思了,别开了脑袋,去照看那一只药罐,他拿来个小碗,用帕子包好罐子,小心翼翼的倒出来碗黑乎乎的药汁,双手捧着奉到曲扇儿面前,眉目含喜:“小姑奶奶,快把它喝了!” ???曲扇儿很有分寸,不该任性时绝不任性,纵使很不情愿,仍是接过那碗又苦又臭地药汁,捏着鼻子一口灌下。楚宁则是站在一边盯着她喝下。 一碗饮尽,曲扇儿白生生的包子脸彻底皱了,只吐的出“好苦”两个词。楚宁掏掏袖子,摸出用帕子包着的一小袋蜜饯,两指头拈起一枚,放进曲扇儿口里,又端来杯温水:“漱漱口,去苦味。” 曲扇儿又吃糖,又是漱口,眉头渐渐舒展开,也能说出话来了,扒着对方的手臂诉道:“呼,宁哥哥,药真的好苦好苦。” 这回该换楚宁心疼了,哄小孩似的哄道:“哎呀,真是辛苦我的小姑奶奶了。等冶好以后,咱们就再也不吃了。” 于是曲扇儿仰脸对着楚宁笑得见牙不见眼。 楚宁也笑,他和颜悦色的对曲扇儿一步步的诱拐:“扇儿,接下来是否要干点正事了?” 曲扇儿不解,露出了疑惑神色:“宁哥哥,什么正事?” 楚宁两只狐狸眼眯着,笑得眉眼弯弯:“当然是生孩了。” 曲扇儿不以为然,两只小手一摊,天真至极:“哦,那就生吧。” 等这一日已等了许久,楚宁乃是急不可耐,如今得了曲扇儿的允许,当即将人抱了个满怀,一步步的走向床边,笑得像只狐狸。 曲扇儿天真,曲老爷又疑神疑鬼,把女儿保护了个水泄不通,林氏更是未开导过姑娘,于是曲扇儿在男欢女爱之上堪称是一窍不通,以为男人女人,夫妻两个躺一块自然而然就能生出崽来。 孰知,楚宁口中的生孩子与她想的生子那也是天壤之别。 ???宝琢珊瑚山样瘦。缓髻轻拢,一朵云生袖。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 曲扇儿终于认识到此生孩子非彼之生孩子。 第341章 首次订单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得了小印,楚翘如今走马上任,不谈兢兢业业,也得小心翼翼,若是有一个不妥,估计底下有一堆人等着生啃活剥她。 皇商不是个好营生,楚翘算是明白了秦钰的为难处,虽说宫里面给的报酬很丰厚,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是十分的逍遥自在。 皇宫那边倒是好说,只要不出大岔子,有皇太后她老人家罩着,又有段青舟撑腰,楚翘还算无虞。底下嘛,上回落选的贺老夫人,是真恨她恨得牙痒痒。 每次见着她,老夫人的眼神凶恶的简直要活吃人。人难做啊,女人更难做,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而最近宫里给楚翘来了笔订单。 说是要一千斤的鹿茸收入库房,另外山参,灵芝,阿胶,冬虫夏草也各要些。 楚翘是卖鹿茸发的家,这个不假,可以连夜发信让阮小六曲老爷安排发货,可这山参灵芝阿胶,她上哪去找?于是楚翘寻到了齐子然的住处——因为对他印象蛮不错,说不准会出手帮忙。 齐家在京城做了数代人的药材生意,并以 此发家致富,稳稳地在京城占了脚跟。家里面有钱,府邸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临街而立,算是闹中取静,三进三出的大院,又重了许多银杏,足有十分的风情。 看门儿的门房没怎样的刁难人,楚翘给了他两吊钱,又报上姓名,还指名点姓的要找齐家少爷齐子然。 于是门房老头就把楚翘给领到了齐子然的院子。 银杏叶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齐子然穿着身窄袖的衣裳,手里拎着把金丝大环刀,舞得虎虎生风,赫赫威武。 楚翘见了登感头皮发麻,倒吸口凉气,转身就打算开溜——实在招惹不起,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门房老头却不解她的意思,张口就嚷嚷:“少爷,有位段夫人找您。” 楚翘只得倒吸着凉气转回头来,笑得十分勉强,几乎是尴尬了:“见过齐公子。” 齐子然听到门房老头的招呼,咣当一下收起刀势,转过身来就瞧见了楚翘,他先是瞪着眼睛仔细打量,然后认出来人,抱拳一行礼:“段夫人好。” 楚翘笑笑,脸有点僵,因为把金丝大环刀在太阳下闪得明晃晃的:“好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 齐子然是个练武的奇才,揣摩人心还是差了点火候,丝毫没察觉对方的异样,单手抡着大刀,笑道:“恭喜段夫人夺得皇商之位,不知夫人今日到访,乃为何事?” 他说话爽快,楚翘也不愿藏着掖着,小心翼翼的绕过大刀片子,在齐子然肩上轻拍了一下:“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确实有事。齐家小哥,你先收拾收拾,咱们到厅上一面喝茶一面谈事。” 齐子然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对方是怕他手上的这把刀,平白惹得人害怕,于是他也尴尬了:“失礼了,段夫人先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定在大厅,下人上了茶点,茶是好茶,点心也是新鲜现烤出的。 以楚翘的目光来看,齐子然不过是个高中生的年纪,论年纪,算得上是她的老弟,便拿出了心直口快的架势,有一说一,当然,她是有分寸的,该说的便说不该说的便不说。 楚翘笑道,拈起一枚扣成梅花模样的茶点送进嘴里:“齐家小哥,我今日找你来是与你谈一宗生意的。” 齐子然点点头,倒是很有礼数:“段夫人请讲。” 楚翘看他,倒是十分的爽 快:“有一桩宫里的生意,你们齐家做不做?” “什么生意?段夫人大可说说看,回头我便请家父定夺。”齐子然来了兴趣,但出于商人的本能,美感一下子认应承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他与她还仅是初相识。 楚翘与他对视片刻:“药材生意。” 这个回答算是出乎意料,齐子然不解,这做生意做到极致便是皇商,而宫里的皇商大大小小共有十几个,此次三家争的乃是供药的皇商,对方如何会与他来谈药材生意? 对他一挑眉毛,楚翘又道:“就是药材生意。宫里最近下了笔订单,要灵芝山参阿胶鹿茸。我是做鹿茸生意发的家,也只有鹿茸可供,其余的货,自然只能往外进购。”她伸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生意谈好了,我有肉吃,你家也不缺汤喝。” 齐子然也是今年才接手家里生意,因为判断不准,所以犹犹豫豫的始终不给句实话:“段夫人说的我会请家父考虑。” 他吃不准对方所言是真是虚,做生意便是玩人心,揣摩不准必然是一败涂地,更莫要提这是宫的单子,出不起岔子。 楚翘蹙 着两道眉毛看他,似笑非笑起来:“怎么?怕我坑你?我的老弟弟!” 她站起来,感情很好似的伸出一只手搭住对方的脖子:“若是谈成了,咱们俩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货是我这皇商发的,东西是你齐家提供的。出了毛病,谁也跑不了,就莫要当心我这姐姐欺负你了。这样吧,单子成了,四六分成,你拿六,我拿四。” 齐子然没怎么被女孩子勾肩搭背过,有点害羞,但同时也仔细思量了对方所说所言,想一想,楚翘确实没有整垮齐家的必要,因为要斗谁也讨不着好,所以思索片刻,点了头。 “段夫人既然拿出了十分的诚意,我也不再推脱,立下文书,齐家便立即向你供货。” 对方年纪虽轻,但也非是一盏省油的灯,心思不算太粗糙,单讲做生意还算个可造之材。不过,做事要认真起来,对方或许做个侠客会更合适。 楚翘心中无愧,并未拒绝:“好,劳烦你家下人准备笔墨纸张,咱们这便白纸黑字的写明了。你安心,我也放心,一个不亏欠一个。” 齐子然点头,他不喜欢亏欠别人,别人也没想要亏欠于他。 第342章 正面对刚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望着眼前的一碟子海棠酥,郑紫棠将碟子收进食盒当中,心满意足的盖上了盖——海棠酥,实如其名形似海棠,嫣红的一朵绽放而开,以莲蓉为馅,清甜可口,十分的好吃。 绿柳在旁边看着,有点眼馋。 自家小孩有一双巧手,不管是香囊还是糕品,都随手掂来,却不轻易下厨,养得十指纤纤有如水葱,她亲手做的羹汤只给在乎的人。 而这一盒子海棠酥是打算运到乘风院给段栩的。 上回的青梅羹没送出去,但成功挑拨了王妃与段宜的关系,也算是为世子做了些事。郑紫棠打算趁着雨后天晴,去探望探望段栩,也为表明心意。 贴身小棉袄似的绿柳在一旁做了提醒:“小姐,世子正在屋中温书,此时过去正好。” 郑紫棠颌首,拎着食盒,再由绿柳快了,莲步轻移,一跳向乘风院而去。 与此同时,楚翘正蹲在地上拾捡掉落的荼蘼花,稍早时一场秋雨磅礴,打落不少花朵。她没有黛玉那么悲春伤秋,也并无打算来个葬花吟,只是觉着佛见笑金贵无比,掉在地上无人问津十分的可惜,打算捡 起来,制成干花入香粉。 冷不丁一抬头就瞧见了郑紫棠弱柳扶风的身姿。 郑紫棠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不假,楚翘却是看她不顺眼。黄昏时前来探望,还拎着食盒,多半无事献殷勤! 自打知晓了段青舟少年时的那一点风流韵事,楚翘每回瞧见郑紫棠都觉得十分的不痛快。 常言道,情敌见面格外眼红。 楚翘一下直起了身子,大咧咧地挡在主仆二人身前,冷冰冰的道:“郑小姐绿柳姑娘前来何干啊?” 绿柳见对方用衣襟兜着满怀的荼蘼花,却是个小厮打扮的仆役,于是便很不把人放在眼里:“下人得有下人的本伤,主子们的事就知趣地莫多管,当心割了你的舌头。” 郑紫棠倒是一派好脾气,当即拦下了咄咄逼人的贴身丫鬟,再对着楚翘歉意一笑:“对不住,管教无方,还望多多包涵。敢问小哥,世子可在屋中?” 楚翘脸上不红不白的,威似的一条眉毛,很认真的和郑紫棠对视一眼,随即后退几步,挡住门路,拔高嗓门:“我家世子不在,郑小姐请回,改日也莫要登门造访。” 这话一语双面,既是说给外边的郑紫棠听,亦是说给里面的段 青舟。 郑紫棠凭着姑母是王妃郑氏,加之人又一团的和气,在北静王府当中还算是人人交好,无人敢为难。谁料今日,杀出个混不吝来,一板一眼的能气死人。 对着楚翘冷冷一笑,郑紫棠心里有些发寒,凭对方个小厮,就算是新来的也不该如此胆大妄为,除非背后有人撑腰,撵她,多半是段栩的主意。 “即是如此,那我便告辞,只不过劳烦小哥将紫棠的这一篮子心意交与世子。” 向她递出了食盒子,郑紫棠浅笑而立,而楚翘一手举起食盒,另一只手则是向人挥了挥:“去吧,去吧,记得下回别来了。” 绿柳见对方态度如此轻浮,实在气不过,跃跃欲试的想要和楚翘打上一架,郑紫棠又将她给拦了下来,并微微摇头,示意不可。 绿柳无法,只得作罢,与郑紫棠并排离去。等到了无人之处,她才敢蹙着眉头问自家小姐:“那瞎眼珠子的小子也实在没规矩,小姐,你会和不让我帮你出口恶气?” 郑紫棠瞥她一眼:“你懂什么?若非世子有过吩咐,那看门的小厮如何敢不让我进去?想来我做的仍是不够的多。回青山院罢,姑母这时候想来在等 着呢。” 主仆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楚翘平白就得了个大食盒子,她一手提着满衣襟的佛见笑,一手拎着食盒,是个两手不得空闲的模样,喜颠颠的就往屋里走。 段青舟正在屋内的榻上半躺着,半阖着两眼,单手撑着头,泼墨似的长发没有束,流光般的倾泻而下,他在昏昏沉沉的打着瞌睡。 楚翘先将食盒放到一边的几上,再将满兜的佛见笑安置在竹笺上,最后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有好东西吃不吃?” 段青舟睁开了眼睛,只不过是半眯,眼珠子黑白分明的清润,凤眼扫妻子一眼,他问:“是什么?” 楚翘摇摇头对他笑了:“我也不晓得,等打开瞧了才知道。不过食盒里很香,多半是吃食吧。”随之,楚翘两手一抬掀开了盖子。 如她所料,食盒里面是一盘子点心。点心长得很漂亮,是海棠花的模样,嫣红的开着,好似是朵真花。 “啧,这点心真好瞧。段青舟,我今儿算是沾了你的光。” 楚翘拿来两双筷子,一双塞进段青舟手里,一双自己拿了,小心翼翼的夹起个海棠花吞了,在细嚼慢咽的品尝。 段青舟没有动筷,他半阖着 眼,还是个要睡不睡的模样,朝廷那边有了动静,这几日他夜里老是睡不安稳。 “你怎么不吃?这海棠花里面还有莲蓉做的馅,足有十二分的好吃。”楚翘向来对他的事一不管二不顾,丈夫不说,她便从来不主动问,所以并未察觉出段青舟的心事。 段青舟摇摇头:“我不饿,你吃便是。” 楚翘不开心了,斜着眼睛望丈夫:“怎么,段青舟你还在想你那旧情人!”她怀了孕,身上冷,胸口涨,导致性情异常的暴躁,没事还要找事,如今事情到了眼前,段青舟算是落了网。 腰上被狠狠的扭了一下,段青舟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但他不敢喊疼,反而得好声好气的去哄妻子:“我没有。只是这海棠酥太甜,我不爱吃。” 一屁股压上了他的大腿,楚翘背对着他怒道:“我是没郑紫棠漂亮,也没人家温柔体贴!但你如今是我的丈夫,就不许想别的女人!哼,一盘子鲜花饼罢了,有什么稀奇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做盘辣子鸡给你吃!” 楚翘一走,段青舟得了大赦。坐在榻上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他末了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十月怀胎,苦难日子还有九个月呢! 第343章 春花秋月两相和(上)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中秋佳节,楚翘本意是打算随意吃上两个月饼,再酿上一壶桂花酒给段青舟,便过了。可北静王府却是打算大操大办一番。 楚翘望着送来的一篮子大螃蟹,小心翼翼的拿手指在螃蟹身上戳戳,歪着脑袋对段青舟说:“这螃蟹真够肥的,准一肚子的蟹黄。” 段青舟正在对着一簸箕的桂花挑挑拣拣,听到妻子说话,他也抬头去看螃蟹。 秋日的螃蟹很肥,吃的满肚子肥油。是洞庭湖里刚捞起来,再快马加鞭送来的,面对人是一点也不怕,张牙舞爪的挥着钳子,殊不知不待多时,便要被下锅炖煮。 “用线菊蒸,清炖也行,再不行做成麻辣口味的,你看如何?” 楚翘掂起一只小螃蟹的后脚,小螃蟹被迫倒挂,两只钳子乱挥,却是抓不到人。 段青舟摇头:“今日是中秋,府上有宴,我回不来的。你一个人吃便是。” 楚翘听了,有点失落:“诶,好好的中秋,竟也不能在一块过。”段青舟也叹了口气:“我会早些回来。你若是困了就先睡,莫 要等我。” 如今人在屋檐下,事有轻重缓急,楚翘只得点头,她的丈夫是永安世子,也是这府中的主人,自然得出面,楚翘有分寸,晓得什么时候该任性。 段青舟起身换了衣裳,便要过正厅。楚翘面对着一篮子的螃蟹,以及桂花,愁眉苦脸起来,未了,她也换衣裳出去了。 北静王府今日设宴,不单单只是为过个中秋节,如此奢侈浪费,只因北静王将朝中的好友,需笼络的权臣一并请了过来,并安排了重头的戏份。 楚国公也在邀约之列。身为楚国公嫡子的楚宁,以及国公夫人高陵郡主,一同前来自是不必说的,楚洵甚至把余金莲也给照拂了。 余氏一介乡野村妇,上不得台面。余金莲却是与永安世子有过婚约,借着中秋佳节也好商议婚期,所以是得带着的。 高陵郡主虽说不满,可楚国公所谋之事,她从来不过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楚宁则是对余金莲百般的嫌弃,哪怕只是沾沾衣角都能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母子俩对余金莲是统一的爱搭不理。楚国公又一派的深沉,不多言语。余金莲没搭话的对象,别人也 不理睬她,只能规规矩矩的跟在后头,楚国公走一步,她挪一步。 而走着走着,余金莲暼见了段宏。 段宏人立在路旁,像是在此专门候着,他见了楚国公,立马摆出一副笑模样,迎上而去:“见过楚国公,高陵郡主!” 楚国公的目标是放在永安世子身上上的,但对方再怎样也是北静王的公子,不能不理会,于是还了一礼:“公子有礼了。”高陵郡主也在旁跟着还礼。 打过了照面,楚国公便打算抽身离去,因为段宏并不值得让他浪费时间。 段宏一笑,却是不依不饶:“国公爷,近来身子可安好?一路走来想来也累了,可否要到青山院饮上一杯香茶?” 对方是个死搅蛮缠的模样,楚国公要与永安世子攀亲,实在犯不着跟他搅和到一堆,此刻实在是腻歪透了,却又不得不敷衍:“好得很。公子,我还有要事,还请多多包涵。” 段宏眼珠子一转,落到余金莲身上:“这便是国公小姐吧?” 游园会那日便见过,如今还来问他?一早便候在此处堵人,怕不是有什么盘算,楚洵笑得很勉强,出于礼数,还是忍耐着向段 宏做了介绍:“正是小女,莲儿快来见过段公子。” 余金莲乖乖上前一福身:“见过段公子。”她与段宏是老相识了,趁人不如意,还抛了个媚眼过去。 段宏亦回了个暧昧眼神:“早就听闻国公府来了个妹妹,想不到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有十分不耐烦,楚国公不想再听他废话连篇,抬手一摆:“公子,改日再叙!”段宏笑笑,话已说到此处,他不好再纠缠,于是侧了身子让出路来,并做个请的手势。 楚国公头也不回的走,余金莲跟在最后,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经过段宏时,对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老地方相见。”余金莲听了,心思骤然活动起来,脸上的笑意却是藏得十分隐蔽。 楚国公一行穿花拂柳的来到客厅,余金莲刚刚坐定,还未等茶点端上,她便低眉顺眼地向父亲做了告辞,?婉转谦逊的表示要去小解。 楚洵看她一眼,很认真的审视了她的神色,因为联想到了先前的段宏,所以觉得余金莲没必要放着永安世子不要,去贴一个草包似的公子自毁前途,于是点头:“快去快回,莫要耽搁,世子待会便 到。” 余金莲面上不动声色,低眉顺眼的退下去。等彻底远离了楚国公的视线,撩着裙子就往老地方跑——段宏与她私会的场所乃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小亭。 段宏已在此处候了许久,当真是等得抓心挠肝,好容易等到了笑魇如花的余金莲,急不可奈的就抱上去,饿慌了似的乱啃一通。 未了,正要步入正题,余金莲却将人微微一搡,欲拒还迎起来,抬手撩起鬓边的半长碎发,做了个媚笑:“公子,这儿光秃秃的只有个亭子,奴家可不依。” 段宏是当真急疯了,然而说起话却是咬牙切齿:“可人儿,你想要什么,要什么我都应你。” 余金莲依然是微笑,指头缠着鬓发打着转,道:“我啊,最近缺了首饰,我要对赤金红宝打的凤钗。” 段宏也笑了:“小东西,可真够贪心,不过我喜欢。” ???余金莲望着他,段宏也望着她,是个眉目传情的模样。 她当然不会放着世子不要,去贴个浪里浪荡的公子哥。但她贪心,鱼和熊掌都要,毕竟世子段栩可不会掏心掏肝,没日没夜的巴结她。钱财余金莲要,地位身份她也要! 第344章 春花秋月两相和(下)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因无出什么岔子,晚宴按时进行,举杯相邀,三两成朋,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楚翘换回了平日里的女装打扮——如今下人主子都去了宴席上侍候吃喝,整个府邸大概只有她一人得闲,游魂似的东逛西晃。 段青舟不在,她一个人也没心思烧火做饭,趁人不注意直接躲进了膳房里,自己光明正大的偷起嘴来。 但偷嘴偷得也有谱,案桌上琳琅满目的全是菜,楚翘怕人发觉,挑了最不起眼的菜吃,别的菜品都太过精美,甭说一个碟子挖一勺了,就是略微动过,旁人也能看出差异来。要吃索性就吃一盘,还怕厨房没有备货么。 螃蟹也有蒸好的,红汪汪的一只趴在小竹笼里,边上摆着四五朵黄澄澄的线菊,菜做的很讲究,螃蟹肚脐眼里都塞了花椒粒去腥。此时无人看守,楚翘拎了一只,剥壳去腿的就吃。 而她大快朵颐之时,北静王府迎来了重头戏,此重头戏乃是一位贵宾,且十分之贵。 “太后驾到!” 门口的太监养着嗓子通报。 厅内的一众官员扔了手中的杯碗碟,有一个算一个,呼 啦啦的全跪下,低着头迎接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到来,为主人的北静王与段青舟首当其冲,王妃郑氏也跟着跪。 皇太后她老人家不单外表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与寻常人家的老太婆一样,对待孙儿是一样的慈爱和善护犊子,伸着两手就去拉段青舟:“哟,栩儿,快起快起!” 段青舟与外婆也是一向的感情好,搀着皇太后,祖孙俩就往主位上去。北静王则是被撂到了一边,皇太后对女儿的病逝耿耿于怀,瞧不上郑氏,连带着北静王也嫌弃。 好半晌,等坐定了才一挥衣袖,爱搭不理的道:“别跪着了,起身吧。”下面跪着的一众人口这才敢起身。 皇太后是个可爱的小老太太,针锋相对也不过仅限于北静王与王妃郑氏,对待旁人倒是一视同仁:“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天子与庶民同乐,莫要拘束,该吃吃该喝便喝。” 然后,太后将脸转向了段青舟,笑出了一脸的慈祥:“栩儿啊,你给哀家指指,哪位是国公府的千金呐?” 段青舟犹豫了一下,当真抬手去指人。而余金莲冷不丁被点到了名,对方还是皇太后她老人家,欣喜无比,就差没当场乐颠了。 太后顺着手指的方向 瞧一眼,然后皱了眉头:“妖里妖气,哪里像个世家小姐?” ??余金莲把话清清楚楚的听见耳朵,登感受挫,好在太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略尝了一筷子的菜肴,她对身侧地段青舟说:“我记得你娘爱吃一味腌制鹅脯,如今我也馋了。” 王妃郑氏立马将话头接了过去:“有有,太后,晓得您过来一准要吃,一早便叫仆人备下了,我这就吩咐仆人上菜。” 太后乃是上一界的宫斗胜者,心思十分的通透,所以对郑氏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她拿手去拉段青舟的手,相当不给面子:“用不着了。栩儿,带我到乘风院去瞧瞧那些个佛见笑。” 段青舟颌首,站起来去扶太后,太后她老人家也当众离了席,一行宫女太监缓缓向乘风院而去,在座几位,位高权重的主儿见太后离席,也不好再坐,统一的跟在了后头。 与此同时,楚翘鼓着肚皮,油着两手,也在往乘风院而来,她是吃饱了才回来的,手上还带着战利品,一只红汪汪的大螃蟹。 而楚翘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这个时候,冷不防的与太后一行人打了照面。 当真是一滴水滴在香头上,碰巧了。 段青舟看着她 ,楚宁看着她,楚国公看着她,余金莲看着她,众人都看着一个手里拎着螃蟹,还边吃边走的女子。 楚翘看向了段青舟,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于是做贼心虚的将螃蟹藏到了身后——她以为这一大群人都是来逮贼的。 好在,太后把她给认了出来,惊讶道:“今儿倒是凑巧,你这小女子也在这儿?” 楚翘硬着头皮出声:“见过太后。” 太后是很喜欢楚翘,说不出来缘故,但就是喜欢,于是松开了拉着段青舟的手,转而去拉楚翘:“早知你来了,哀家便将你叫到席上与我说说话解闷,也省得搭理哀家不喜欢的主儿。” 楚翘被一群人盯着,真是不自在,笑得很勉强:“蒙太后厚爱,小女子在此拜谢。” 太后拍拍她的手:“莫要说些客套话了,走,随哀家去赏一赏佛见笑。” 楚翘心里有苦说不出,趁段青舟走在身侧的空档,她压低嗓音做了问话:“我不就偷了几只螃蟹么!怎一眨眼太后都来了?至于这般兴师动众么?” 段青舟听了妻子的埋怨,很惊奇的看她一眼,想笑没笑出来,脸绷的很辛苦:“你去偷螃蟹?”楚翘点头:“对,但我一个人也吃不 了多少,拢共没偷几只。” 段青舟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楚翘,因为怕笑出声来。 荼蘼花开得繁复,太后对着佛见笑缅怀了一阵故人,收拾收拾心情后,又喜眉乐眼地笑的慈祥,她拉着楚翘的手,边走边说,很认真的扯着闲话,未了,眼睛转向段青舟,话题也扯到了孙儿身上。 “这便是我上回与你说的族中小辈。可惜了,若是我这外孙儿尚未议亲,与你倒是般配的很,小两口都十分的好看,不知将来生出的娃娃该有多漂亮。” 太后摇摇头叹了一声,是当真觉得可惜,然后她又看余金莲一眼,喃喃道:“当个妾室又委屈了你这小女子,可惜了。” 太后点起鸳鸯谱,段青舟笑而不语,楚翘则只有一味的讪笑,因为不知该如何回话,但他和她的孩子确实漂亮。 余金莲在后面冷冷的望着,这余巧叶当真是好手段,一个转眼变扒上了太后,她就是个祸害,万不能留! 楚国公则是蹙了眉头,太后如此善待于她,他不将女儿认回楚国公府,可是失策? 楚宁在心暗暗叫好,妹妹有太后撑腰,又有段栩做依靠,余金莲在她面前哪里够看?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皆有自己的算盘。 第345章 清奇公主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近来宫内要准备秋日围猎事宜,楚宁一个管民事的自然跟他没关系,于是便放了两天假,忙里偷闲起来。楚宁平日里便洁身自好,主要爱喝个灵芝茶,娶了曲扇儿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守着自家的小姑奶奶。 二人你侬我侬的坐在一起啃冰糖猪蹄,很细致的吃出一桌子骨头。两个人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整日除了吃便是睡,活得没心没肺。 曲扇儿递过一个肘子:“宁哥哥,你多吃些,这肘子炖得十分入味。” 楚宁将装着冰糖猪蹄地一只大盘子往对方面前推了推:“扇儿你也吃,你瞧你近来都瘦了。” 他们像两只猪似的吃的头也不抬。 而不待吃干抹净一盘子,摘星院里平时伺候的大丫鬟红鸾来了禀报——“公子,国公爷说前厅来了客,指名道姓的要让夫人去会晤。” 于是夫妻俩双双停下了嘴,曲扇儿更是愣头愣脑的看着红鸾:由于国公爷始终不肯面对儿子已然娶妻之事实,她在这京城算得上是个黑户,国公巴不得她不会客不见人, 无名氏一般的做人,来了客怎会指名道姓的叫她去陪坐? 楚宁看曲扇儿一眼,觉得自家父亲无事献殷勤,定内有蹊跷,很不简单。但他与楚翘是同个性子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略略沉思片刻,也不推脱,郑重其事的对曲扇儿说道:“无妨,他让你去便去,我陪你一道。” 曲扇儿点点头,伸手去拉了楚宁,大丫鬟红兰则是领着二人前往客厅,到了地方,两个人探头探脑的一瞧,厅里面很热闹。 除去一班两侧伺候的丫鬟下人,正经主子便有三人,一为楚国公,二乃高陵郡主,三是银川公主。 公主大驾而来,这倒是很意外,曲扇儿立马就将脑袋缩了回去,因为不是很想与公主打照面。楚宁没想到来客竟是公主,所以也皱了眉头:“怎会是她?扇儿,你若是不想见咱们便回去。红鸾,你且进去禀报,就言……我俩一同病了。” 红鸾得了吩咐,迈腿便要进去。谁知曲扇儿却是做了阻拦:“慢着些,我又不是银子打的公主要见便见。推三阻四的反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随即拿出大刀阔斧的气势,一马当先的入了场,楚宁连忙紧随其后。 楚国公本 端着一碗香茗在饮,一抬眼瞧见了曲扇儿楚宁便露出了笑模样,侧着脸去对银川公主讲话:“说曹操曹操便到,可见背后是讲不得人的。” 银川公主今日穿了身香灰色的立领衫,又披了如意头的云肩,端端正正的仪态万千,坐在上座很含蓄的一笑,没有言语,眼睛却是瞥向了曲扇儿。 曲扇儿任她瞧任她看,大大方方的来了个不为所动,按照规矩行礼请发,然后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心中暗想:你是公主又如何,我曲扇儿也是属螃蟹横着走过来的曲家千金,想要抢宁哥哥,她可不是吃素的。 楚宁抬手一揖礼,面不改色:“公主大架,阖府荣幸。”银川公主嗓音温柔,做了回礼:“宁公子不必多礼。” 双方寒暄几句,楚国公在旁插了话:“公主乃是天皇贵胄,且仪态万千,貌美绝伦。与我儿结亲,阖府上下自是大喜过望,但我儿……”他不说话了,一脸为难的瞧向曲扇儿,显然是把矛头转了过去。 楚宁立即上前一步,将曲扇儿挡住,神色凝重起来:“扇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要我另结新欢怕是于道义,于礼数皆为不合!” 儿子语出惊人,一派 铁骨铮铮,高陵郡主眉目淡然,只安安稳稳的坐在一旁饮茶,倒是端得气定神闲,风光霁月。 楚国公笑得像只老狐狸,他微微欠身,对高陵郡主说道:“小辈的事,咱们为人父母的也不便掺合,郡主走罢,小宁你也随我一道来。” 郡主从不管闲事,任他是儿子也好,丈夫也罢,她只顾她的花天酒地,消磨风月如许,闲事是从不粘惹,说走便走。同时对儿子飞去一个眼色:“你也走罢。公主仪态万千,自然是不会与旁人一般计较的。” 公主前来乃是客,从没听说来客人训起主人,曲扇儿也不必怕吃亏。楚宁明白了母亲话中含义,看一眼曲扇儿,但曲扇儿也对他点头,又望一眼自家娘亲,对于妻子与公主,他仍是不放心。 正经主子走后,银川公主又挥袖撤去一干下人,最终厅内只留下二人。曲扇儿自认是江湖侠女,不受世俗束缚,没有缩手缩脚一说,于是看着公主,言语清晰的做了问话:“公主你很喜欢宁哥哥么?” 银川公主先是一愣,随即挑着嘴角一笑:“喜欢与否,曲小姐且先听听我说吧。”罗裙款款,公主坐着端了一杯茶递向曲扇儿,仪 态翩翩甚是优雅,曲扇儿想了想,接了茶,人也坐下,听着公主徐徐而讲。 银川公主捧着一盏茶,安然浅笑:“楚宁虽说性子飘忽了些。毕竟出身国公府,母亲又是高陵郡主,他便是那将来的小公爷,会是圣上倚重的肱骨之臣,算得上门当户对,圣上也有意赐婚。这满朝文武,我大可另择他人,但却是非他不嫁。” 身边的这位摆出了驾势,曲扇儿听了,两条眉毛立即皱了起来,也不肯让步:“可宁哥哥已娶了我,他更是不爱你的!” 公主微微一摇头,笑得清浅:“有因有果才称前后。其中有一事,你多半不知。我幼时父亲亡故,后被接到宫中由太后抚养,宫里哪比外头太平,到底不是圣上血脉,何谈姊妹亲情?那一年元宵灯会,我被圣上的襄阳公主推入湖中,是他救起了我,并顶着风头为我出头。自那刻起,我便立下决心要嫁他,嫁与一个会拼尽周身余力护着我的人。” 银川公主看向了曲扇儿,笑得依旧温柔。 曲扇儿不言意,心中却是郁愤难平:你嫁与一个会拼尽周身余力护着自己的人,就要来抢别人的宁哥哥么?思想如此跳跃,也真够清奇! 第346章 短暂别离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 中秋一事,楚翘的女儿身份算是彻底暴露,众目睽睽之下,想瞒都瞒不了。万幸在场之人当中并没有郑紫棠,否则,她便算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而身份暴露,既有坏也并非全然无有好:好处是府中关于永安世子喜欢男人的谣言不攻自破,人家不过是金屋藏娇罢。坏处是楚翘段青舟的关系是大白于天下,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不清不楚该她郁闷了。 她郁闷,很郁闷——绯闻虽说不攻自破,传言确实冒了出来,北静王府的下人们向来是看人下菜,见鬼说鬼话,反倒不如之前当小厮那般来得自在。 楚翘托着腮帮子,坐在院子中,面前铺着宣纸,竖着笔墨,几株胭脂点雪开得正鲜妍,段青舟教她练起了字。 初来乍到之时,云阙国的文书在她眼中有如天书,一个个字眼歪七扭八的瞧不懂,日子久了,读读写写不成问题,字写的却跟狗爪子蘸了墨水挠出来似得,实在见不得人。如今她新官上任,总得练上一练,免得叫人耻笑。 楚翘握着毛笔,眦牙咧嘴的 用功至际,段青舟在旁拎着条弓弦,正在上弦蜡。君子六艺——诗书礼乐骑射,他出身王府,自然得样样学得精通。 楚翘练字练的烦了,稍稍停了笔,歪着脑袋去看他:“段青舟,平日里鲜见你搬弄这些杀器,你这是要做何?” 段青舟侧脸迎向妻子,一眼望去对方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人,长相不够端庄,面孔也不够婉约,但生得很清秀,笑语嫣嫣的模样足够动人:“秋日狩猎乃是皇族传统,过几日我免不得要进宫一趟,你且护好自己。” 楚翘略略一点头,蘸满了墨的狼毫在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秋狩,可有危险?” 段青舟笑笑:“猎大野兽又非单打独斗,你无需担心。”他将弓弦缚在一张反曲弓上,勾着弦试了试,弦绷得发紧,清清楚楚的发出嗡鸣。 “嗯,那你这一去,何时回来?” 楚翘抬发问,一不留神,蘸满了的笔尖在纸上滴下一大滴墨。她赶忙提起纸来去抖,却是越抖越墨,最后歪歪斜斜的留下一条:“诶呀,擦不掉了。” 段青舟低着头去看楚翘写的字。纸是上好的纸,新白如雪 ,字却是不大能见人,横撇粗,竖勾歪,当真像狗爪子蘸了墨水挠出来似的。 他顿时哑然失笑:“你这字不像正经写的,像画的。” 楚翘斜他一眼,没言语,因为犯不着与最亲的丈夫置气。 “最近张罗了几部柳体楷书地字帖,用来练字十分不错,你待会去取来。我此去短则三五日便回,长则十天半月。闲来无所事事,不妨照着帖子习字。” 段青舟无奈的笑笑,他是一贯的宠妻入骨,见对方字写的是不堪入目,于是以字帖,聊表心意。然而楚翘把脸一扭,自顾自的用笔撇着墨,并不领情,有点赌气的做了回答:“消受不起。” 因为有人宠所以任性,妻子在他面前是十分的有小心眼,段青舟无奈的把头一摇,楚翘不去理会,沉下心来自顾自的练字。 段青舟是身形高挑的体格,他站在后头俯身圈住人,去握了楚翘的手,握得非常之紧,并一板一眼地在煞白的纸上写下个然字,然后对着楚翘说道:“习字,最忌的便是心浮气躁,心中若是不能沉稳,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好的。你若是有所想,在我面前无需遮掩 ,尽管说便是。” 楚翘缩回了手,因为被丈夫猜中了心思:“我也说不好,你去了,我一人独守院中,总觉得心中不甚安稳。” 段宜沉吟片刻,作了回答:“王府守卫森严,你无需多虑。”然后他拎起了墨块:“翘翘,若实在不安心,不妨搬去与小宁同住,小宁是你哥哥,又待你极好,有他照看你我放心?” 楚翘看着丈夫,心中思绪重重纠缠,是确实无法写好字,便干脆不习字了,抱着装胭脂点雪的花盆坐到一边:“嗯,段青舟,我会照料好自个与孩子。” 段青舟点头,对于妻子,四分安心,七分忧虑,他即是放心,也是不放心。翘翘满肚子的主意,行事又沉稳,让她一人,他能放心。但就怕有人存心使鬼,例如王妃一党,千防万防,他不在总归有可乘之机,所以不放心。 “若是王妃寻上门来…” “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总会有办法应付。” 打断丈夫的言语,楚翘心里明白这北静王府当中并不太平,总是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永安世子。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是段栩的枕边人,自然也会 被人盯上。 段青舟紧锁了眉头:“话虽如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日我一走,还是到外头住着的好。” 丈夫是为他好,说的也有理,楚翘同意了段青舟的建议,一屁股坐在对方的腿上,她点点头:“好,我听你的就是。只不过,我敬你一尺,你也得还我一尺!段青舟,你听好了,皇家秋狩这般大的阵仗,到了夜里定是酒甜歌美,美女如云,你不许饮酒,不许晚睡,更不许看漂亮女孩子!” 敬自己一尺,倒得还她一丈,哪里公平?段青舟笑笑,是真觉得无奈,但将楚翘怀着孕,身上不舒服,没事还要找事,霸道的紧,哪里由着他说半个不字? 况且,女人这辈子有楚翘一个便够他受的了,躲还来不及,哪会紧着眼睛去看去瞧?段青舟郑重其事的保证:“好,我一切听你的。你说是便是,绝不为逆。” 得了保障,楚翘这才露出笑模样,段青舟是信得过的,在丈夫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又响又亮的,稚气十足:“这才乖嘛。将自己照顾好,我与孩子会安心等你归来。” 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忆。 第347章 段宜猝亡 失路情无适,离怀思不堪。赖兹庭户里,别有小江潭。 段青舟今日得了指令进宫,楚翘替他找出一身春水色绣竹枝的短打,又替丈夫松挽了发髻,依依不舍的做了告别,段青舟便与北静同打马出门。 而楚翘也并未闲着,北静王府中多的是豺狼虎豹,魑魅魍魉,注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段青舟一走她算是没了靠山,留下来,准得招惹是非,不如收拾收拾包袱与阮娘小住几日,也是逃难。 楚翘行李简单,无非几件换洗的衣裳与一点私产,零零碎碎加起来拢共一个小包袱,挎上便能走。 起身关好门,楚翘刚要走,就见院里的橙花急急奔来,脸色有异,十分慌张,风风火火的就往屋里冲。 楚翘见了,把人拦下:“诶,你进去干嘛?我门都锁了。” 橙花是真着急了,出了一脑袋的汗:“阿楚,世子爷呢?” 楚翘对她一耸肩膀,再一指门外:“与北静王一块入宫去了,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来了,急慌慌的是出了何事?” 橙花两手一拍,愁眉苦脸到了极点:“自然是出了事,且是出了大事!府里的正经主子都不在,这该如何是好!不成,得去找王妃! ” 对方一通话说的含含糊糊,前不着尾后不搭调,楚翘听得满脑袋的雾水,于是再次把人拦住,揪了她的袖子问:“你与我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要惊动王妃?” 橙花一面甩着手,一面急的要死:“府里的二公子,红姨娘的独子,段宜薨落了!” 楚翘傻了眼——段宜死了! 她撒开了手,任橙花飞奔着出去,自己则是立在原地,不是很反应得过来,好好的人,怎说没就没了。 含含糊糊的不能确定,楚翘看一眼锁上门的屋子,又看一眼手里的包袱,犹豫片刻,重新拿钥匙回了房,打扮做小厮模样出了乘风院。 段宜平日里深居简出,露面的次数少之可怜,毕竟身份摆在那儿,生而为人便是这王府的主子,一旦出大事,不单王妃被惊动,丫鬟婆子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乱做一团。 寻着杂乱乱的人群,楚翘来到了北静王府一处偏僻的园子当中。 园子是当年王爷所宠幸的一位侧室所居,后来王妃进门,侧室爱上自己园中管事的男仆,上演了出夜奔大戏,结果果被鬼魅似的王妃捉了个正着。男仆与侧室是怎么死的只有府中的老人儿们才记得,仅存 的遗迹,便是这一园子的花红柳与久无人烟的居所。 园子景色很好,有一处建在水面上的长廊,长廊幽静,立在一面翠绿的水池边上,是十分的清静幽雅。 水有多深,楚翘还是说不出来,因为没因为满眼绿江汪,她看不到底,自然也瞧不到深浅。 而这绿廊地处偏僻,平日里除了段宜,鲜少有人光顾,乃是一方风光秀丽的好风景。 她记得,段宜曾带她在这儿喂过锦鲤。楚翘透过人群,看见段宜现下躺在长廊上,用一方白布盖脸,浑身湿漉漉水淋淋的。衣裳是他常穿的绯色,露出来的手被水泡的发白。 楚翘说不出话来,因为想起了段宜笑意盈盈的脸,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那一具被水泡的发白的尸身联系到一块。 段宜在人前是个怪脾气,且笑且张扬,笑得昏天暗地,不疯魔不成活,如今不笑了,好生生的人也就没了。 王妃还未赶来,开始有熟悉水性的仆人在水里扑腾,水不是很深,刚齐胸而已,他们是先前把段宜给捞出来了,这会儿又将水淋淋的轮椅给捞了出来。 这时王妃郑氏也赶了过来,北静王与永安世子进宫,整个王府属她最大,当家作主的自然 也是王妃。 郑氏领这郑紫棠段宏,在丫鬟婆子的带领下匆匆而来,先是掀开白布瞧了一眼,然后软倒在地,帕子掩面哭脸抹泪,痛嚎起来:“我的老啊!王爷刚走,府上就出了如此事故!我对不住王爷!” 她哭得卖力,自然也有人来劝,身边得力的婆子连拖带拽的将瘫软作一堆的郑氏扶了起来,郑紫棠蹙着眉头劝道:“王妃,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如今要紧的是让公子入土为安,早日投胎做人。” 段宏自然不能像王妃一样哭哭啼啼,他拿出了主子的气度,竖着眉毛开始发起威来:“管家,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管家一辈子兢兢业业,为王府无私奉献,与北静王也蛮有感情。段宜再不济也是王爷的血脉,王府的公子,好端端的出了事,他自然高兴不到哪去,哭丧着一张老脸,叫出一人问话:“周通,人是你头一个发觉,且与主子们讲讲是如何回事。” 对方勾着脑袋,缩着脖子,到了主子面前是一派的怕事,连同说话也磕磕巴巴的,讲不利落:“回……主子的话,小人小人是府中做清扫的杂役,今日被派去打理各院的水 塘,本想到这无人居住的园子里头躲个懒,哪曾想…瞧见了二公子…”他眼睛斜向了水淋淋的尸首,因为声音渐渐弱的没有,最后干脆闭了嘴。 他没了话讲,段宏反倒扭着一张油脸开了口:“听伺候哥哥的贴身丫头讲,他在这池子里养了许多鲤鱼时常来喂。说不准是黑灯瞎火的过来,一不小心跌进了水里?况且哥哥几年前……也曾在此寻过短见,当时被恰巧前来的更夫所救,这才幸免于难。此回总不见得能再有个好心的更夫,今日之事说不准是哥哥自己跳下去的……” 王妃听至此处,停了眼泪,睁圆了一双眼睛,诧异的把话接了过去:“该不会是你哥哥他想不开,又寻了胆见!” 段宏沉思片刻:“嗯,多半是的。无论是他自己不小心跌的,还是寻短见,总归人死不能复生。父亲世子不在,母亲现在当家作主,我这哥哥命苦,你万不能亏待了他,并要将他好生安葬。” 王妃再次软倒在地,哭天抹泪起来:“我可怜的儿,母亲定会将你好生的安葬!” 老管家站在一旁无话可说,一张老脸是更苦的了。楚翘躲在人群当中,无人察觉她来,也无人察觉她去。 第348章 货出发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亲儿子一朝丧命,红姨娘闻讯而来,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段宜猝亡,楚翘与他交情不深,难受谈不上,心里却是堵得慌,奈何段宜生在王府,那便是天潢贵胄。段青舟尚未归来,无论如何也轮不着她插手去管,楚翘仅能以三柱清香聊表心意,算是送他一程。 青烟渺渺,魂归魄兮,一去不返矣。 但段宜死得蹊跷的很……楚翘拿着笔落了墨,先修书一封,托红嘴斑点两只小雀送与段青舟,请他尽快回来。自己则是出了门——齐家将药材备好,隔日便要发往宫中,保险起见,她得过去验验货。 齐子然是个稳妥的人,不消楚翘吩咐,便将事办得妥妥当当,楚翘过来,他自然也没在怕的。 然而,楚翘一进门,脸黑的犹如锅底,活脱脱是个丧门神的模样。齐子然心里平白的咯噔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暗想自家备的货可还有什么瑕疵,因为吃不准楚翘到底是为何生气。 想了想,齐子然开了口:“翘姐姐,咱们还是先去瞧瞧货,若是有哪里不妥的,你指出来便是。” 楚翘正在愣神,冷不丁 听到齐子然说话,这才反应过来,她点点脑袋,收拾了一下心情,才做回答:“好。” 家中鹿茸今年收成十分的不错,远远超出宫中所需的订单,楚翘便让阮小六只发她所需的数量,其余的留下,依旧供货给曲老爷走精品路线。而鹿茸水路陆路的紧赶慢赶赶已到货,与其他药材一道都放在了齐家的仓库当中,倒是方便楚翘一同检视。 抓了一把细细观察,药材是好药材,株株饱满,即便是楚翘这个由兽医半路出家的半吊子中医也能瞧得出来,又随机抽了点塞进嘴里咀嚼。药味浓郁,实属上品,与齐子然合作,果然放心,她没选错人。 楚翘这才点头,弯着眼睛笑道:“齐家小哥果然用心了,有劳有劳。” 齐子然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脸色眨眼间由阴转晴,面上愕然,讪道:“此乃本分,是应当的。” 然后,楚翘笑眯眯的与他勾肩搭背:“你叫我一声姐姐,便是我弟弟,我这老姐姐吃肉,你怎么着也不能喝汤吧!听好了,咱们俩好好的和伙,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 齐子然冒了点汗,因为没被女子如此的勾肩搭背过,曲家妹妹是他见过最豪爽的女子, 但这段夫人真像个男人。 货品已凑够便要发往宫中。楚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一切都由齐子然操办,她只消在齐家舒舒服服的吃吃喝喝,顺带赏花观鱼遛鸟。 等这能干的齐家小哥操持好一切,将车队找来,并把她送上马车后安安稳稳的押货交差。 这皇宫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进,楚翘是皇太后她老人家钦点的皇商,又有小印傍身,将文书拿出来一亮,车队也就顺顺当当的入了宫门。 前来接应楚翘的自然是老熟人,海大人。海大人比初见时,整个人瘦了一圈,萧瑟许多,多半是没油水可捞之故。 楚翘在心中暗想,但表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迎上去,照例寒暄起来:“海大人,近来可安好啊?” 海大人也同样回应:“安好安好,十分的安好。段夫人可好啊?” 楚翘笑得满面假春风:“托您的福,一切顺利。” 海大人一抱拳:“那就好。” 既肯俯首做小,又能伸屈自如,楚翘知道这人不可深于,但现如下还用得着他,于是一团和气的不肯撕破脸皮。 海大人被人揪着把柄,对方还是北静王府的人,权高势大,实在不好翻脸,也嘴上恭敬,左一个段夫 人又一个段夫人,何其尊敬, 两人表面笑嘻嘻的打了招呼,背地里都是满面的春风,心里嘛,各有各的盘算。 有海大人做领头,又有内务府总管亲自验货,一通点货检验,总算是顺顺利利的送入仓库当中。 关上库门,海大人静立一旁听候差遣,楚翘则是与总管大人攀谈起来,在宫里当差人脉关系是顶重要的,她总得与顶头上的官交际交际搞好关系才是。 如今楚翘颇得太后青睐,是正红的人物,就是一向神秘,不常与人往来,也不牵扯势力纠纷。总管大人对她是存了交好之心,所以忍不住要多讲两句:“夫人啊,您这些日子没有入宫,太后她老人家是十分的惦记您啊。” 楚翘很给面子的在旁陪笑:“我这些日子不是在忙活吗,实在腾不出时间,有劳太后她老人家惦记了。” 总管大人一甩拂尘,也笑,笑过后步入了正题:“如今这货是入了仓库,想来夫人也得了闲,不妨去太后宫中请个安?” 嘴里答应了一声,楚翘心里确实是很情愿的: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对她也堪称仁义,若是在太后身边混的红火,她自然愈发的安全,做永安世子的 妻,亦能添一份筹码——单凭着皇商的小印还不是很匹配永安世子。 她啊,为了段青舟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楚翘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做出笑模样来:“择日不如撞日,此时正好有空不如我这便去拜见太后她老人家,还烦请大人领个路。” 到太后面前露脸,总管自然是乐意至极:“那就走吧,夫人请。” “总管请。”楚翘也回请对方,并从袖里摸出钱来,笑得无比和善:“一点茶水钱,总管大人应得的。” 对方也不推辞,袖子一扫,银子就没了。两个人并肩而走,临走时总管还不忘嘱咐海大人一句:“好好的把货点一遍,对准了数目,可别出了岔子。” 海大人低着脑袋没出声,只是透着目光去看楚翘,如今这小女子倒是成了总管的眼中红人,成日里上赶着巴结,他反倒被晾到一边,变做了没人要的凉窝头。 以往秦家当皇商时,他能一家独大,吃的肚满肠肥,享不尽的富贵,而今,换了这小女子,逢年过节没了孝敬不说,就连手上缺钱使的都没地要去,苦恼啊……全怪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越想越是可恨,越想越不甘心,海大人目光越发的阴冷了。 第349章 合谋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总归是无奈,谁让自家不注意,一不当心教人揪住了小辫子,算是阴沟里翻船,栽了。海大人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库房,认认真真的做起本职工作。 时局总是瞬息万变,更何况捧高踩低的宫内,当红的主儿谁不高看一眼,走了下坡的,就只有本本分分的做事——他手上的活计若是再出岔子,估计他现在的位置立马就有人顶下。 拿着簿子一一将入库的药材点清,再查验了好坏,正打算合上簿子,歇歇脚喝杯茶水时,手底下一个微末不入流的小黄门来了禀报。 “海大人,有人请您晚间到东岳楼吃顿便饭。” 小黄们低眉顺眼的说道。 “你与咱家说说,是谁下饭帖的啊。” 海大人想了想,因为没想出来是谁,他如今不过是稍稍落魄,以往结交的富贵闲人们全鸟作云散,谁还犯得着上赶子的巴结他呢? 小黄门摇摇脑袋:“倒没交代身份,说是您去了就晓得。” 海大人转着眼珠子又一想,肚里正缺油水,白来的好酒好菜白不吃,总归不要他去结账,若是有所图谋,答不答应可 是一回事。于是换了身衣裳,背着两手,欣然前往。 东岳酒楼单从席面来讲,在京城也算得上有档次的,在这儿开席也算瞧得起他,下饭帖之人已然了包厢,诚意十足。 推开房门一瞧,海大人瞧见了几张熟面孔,皆是城南贺家的人,为首的正是满头华发,气派雍容的贺老夫人:“海大人您来了!快请上坐!” 老夫人堆出了满脸的笑,很客气的将海大人让到了上座,以至于海大人有些受宠若惊,心思不定地在想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家别瞧如今声势浩大,京城数一数二的药商大夫,其实早年也经营不易。贺老夫人的老倌,贺家大郎卖了一辈子的药材,结果等到自个得病却是无药可医,活生生病死,甩手一扑的儿女家事,琐烦杂务全给妻子贺老夫人。而她能将贺家经营下去,是十分的有手段,显然非一般女子可比。若非半路杀出个楚翘,皇商之位早就是贺家的,齐家根本不够看。 明人不说暗话,海大人是何等的圆滑,让他稀里糊涂的跟这么位儿坐一桌子吃饭,总悬着颗心放不下。 贺老夫人笑笑,雪白的面孔上平白添了几道纹路:“莫急莫急 ,咱们边吃边说,先将饭用了。” 底下的几个儿子本事比不得贺老夫人,到底是人堆里混的,三言几语将海大人半推半就的,拉到饭桌前稳稳当当的做好,开始轮番的敬酒,挟菜。 海大人享受了一回被人敬着的感觉,有点飘,但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圆滑,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天底下总不见得会有白来的酒席可吃。 啄下一口酒后,海大人张了嘴:“贺老夫人,明人不说暗话,咱们有一说一,能帮你的我定能帮,不能帮的也就莫强求。” 这边话说的清楚,贺老夫人也不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斟了杯酒出来敬向海大人,雪白面孔很端庄,是个冷眉肃眼的正经模样:“话至此处,老身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听说海大人如今断了营生,可是那段夫人所为?” 海大人心中隐隐有了明白,但面上若无其事,心思并不常显于脸面:“无非就是少了些孝敬,老夫人此话何意呀?” 对方笑了一下,以袖掩面饮尽杯中酒水:“是便是,就莫在我老人家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与你实说,那小女子半路杀出,抢了皇商之位,她算个什么东西!” 贺老夫人 语气中发了狠,发钗上缀着珍珠坠子一下子晃乱起来。 海大人是彻底明白,原来,记恨段夫人的不止他一个。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怀恨在心的海大人暗想,或许这贺老夫人会是个好帮手。 “那老妇人要如何?不妨说上一说。”他模模糊糊的表态,言语琢磨不透。 贺老夫人既没把柄让人抓着,亦清清白白的没做鬼,所以心中有底,并不防着海大人:“她半路杀出,抢了我的皇商之位,如今便是我贺家满门荣耀。我是十分的记恨,若是那小女子一不留神犯了些错处叫人拿住,宫里的生意自然需重新来过了。” 显然,贺老夫人对于落选一事有十二分的不甘心,皇商本就是她的囊中之物,反叫旁人掠去,又如何能甘心? 海大人冷笑了一声:“段夫人半路杀出,可不止一家人受了害。齐家那边怎么说?” 贺老夫人也冷笑:“那齐家小子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别人半路杀出抢了营生,他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笑呵呵的装出个贤德模样!平白叫人恶心。” 然后对方斜着眼睛看向海大人,倒是一点也不肯吃亏:“老身已向你托了底,大人意下如何?您管的 是内务府的仓库,若是换了老身当皇商,平日里的孝敬不见得会比秦家的少。” 她挑了眉毛,仿佛是胜券在握,海大人一定会答应般,贺老夫人是早就吃透了海大人,不过见钱眼开的货,条件开地如此丰厚,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宫里的人从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海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自然对楚翘也存了睚呲必报之心,但他也晓得利弊权衡,该答应的便答应……不应许诺的,自然不可。 “老夫人,非是我不愿帮你,只是……” 段夫人红的让他眼热,可若是谈到对付,海大人犹犹豫豫的不敢应答:对方背靠北静王府,他又有小辫子被抓住,着实不好答应。 像是看透他心思般,贺老夫人挑着眉毛笑一下,双手一拍,屏风后走出个来人。来者红唇艳艳,身穿胡服,腰系彩带,出乎意料之外,竟是红楼! 区区一介青楼女子,墙头草似的两边倒,给两个钱便能收服,如此的忌惮,这海大人忒是没用。驾老夫人摇一下头,又笑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老身早已打探清楚,你忌惮那小女人,无非就是被抓到了把柄。这仅是小事一桩,别的已然帮你摆平。” 第350章 危机(上) 昨日登高罢,今朝更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 寒露。 楚翘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个好去处。 齐子然对待这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招待得是十分的仔细,可谓是体贴入微,一应吃喝拉撒,全让他包了。这齐家表面上还由齐老爷当家,其实底下做主的全是齐子然,楚翘自然而然,也在齐府安安稳稳的窝了下来——若非段青舟已有了归来的消息,她恨不得在齐府过冬。 而段青舟了行程消息,楚翘也由整日的吃吃喝喝,变回了掰着手指头数天数,数至差不多,她动身上了街。 秋日一到,天气渐渐转凉,尤其是夜里都能瞧见了露珠,楚翘要去置办一块料子,替她那丈夫裁出件厚厚实实的好秋衣。 虽说段青舟身为永安世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其尊贵,底下的人都上赶着为他裁衣裳,但毕竟楚翘手制的,道理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于是,楚翘领着两只小雀,摇头摆尾的上了街。 街市很热闹,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楚翘身上揣够了钱,所以走得慢悠悠,磨唧唧,一个一个摊子仔细看够了才肯挪步。 两只小雀则是瞪这两双豆大的鸟眼,张头探 脑的看个不停。论相交,两只小雀独独跟过楚翘这么一位人,忽然间落到了人群当中,自然生出些许不安,细鸟爪抓稳了楚翘的肩头,防止掉下去。 “喳喳!巧叶,你瞧那有卖布的!” 红嘴小雀拍着翅膀扑腾起来,鸟喙直指前方。 楚翘伸手一把抓住了它,故意吓唬道:“别乱飞乱动,若是和我走散了,当心让人逮你回去炖汤喝!”拿手摸摸小雀红艳艳的鸟嘴,楚翘把它塞进了袖子里:“你还是乖乖蹲在这吧,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多安稳?” 把红嘴装进袖子,主要是怕它乱飞,斑点小雀是一向的乖巧,蹲在肩膀上缩成了灰突突的一团羽毛,楚翘倒是很放心它,所以只拍拍它的小毛脑袋,便很满意的往前走。 红嘴小雀则是叽叽喳喳叫个没完,不过嘴碎归碎,眼光却很好,小摊子小的其名不扬,摆出来的料子倒是很符合楚翘的审美,跟着段青舟久了,她的审美也随之变化,一向只爱些清淡的颜色,挑来挑去,选了一匹霁色的厚锦料子抱在手中付账。 不料这时,斑点小雀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喳!巧叶,有人跟着你,从出门起就一直跟在咱们 后面啦!” 斑点小雀站起来抖了一下身上的羽毛,绿豆大的眼睛直往后头飘。 楚翘面不改色,伸手去摸了斑点小雀:“可是眼熟,相交过的人?”斑点小雀一个脑袋向左一摇,再向右一扭,表示否认:“喳,从没见过,脸生得很。” 楚翘敛眉,神情凝重起来:“那你与我讲讲那人长什么模样。” 斑点尖嘴上下点了一点:“喳,是个男人,偷偷摸摸的跟一路,不是做贼就是土匪,哪会是甚好人。” 楚翘点点头:“他敢跟着咱们,咱们也无须客气,斑点你且在后头反跟着他,我先带着红嘴回去。我一个人打不过,搬来救兵再说。” 如今是吃也吃楚翘的,用也用楚翘的,红嘴小雀是一贯的没心没肺,此刻已然在楚翘的袖子里睡起了大觉,是万事不管,只知吃喝。而斑点小雀最是得力,不消吩咐,拍着翅膀就飞向空中,渐渐成了个小黑点。 你做眼线跟人,莫不是我没有眼钉子?跟姑奶奶斗你还嫩点。楚翘心中一声冷笑回了头,而这一回头,也实打实的将人瞧在了眼中。跟她的是个男人,个儿中等,相貌十分的普通,混在人堆里简直挑不出来,一 双眼睛鬼灵精的在往这儿转。 顺着大路,专捡着人多的地方晃悠,一路且行且走,楚翘上辈子看过不少电视剧,那些被绑的柔弱娇花似地女主哪个不是大路不走,非捡小道?又还从地下拾了块板砖拎在手上,她心中发狠,不谈对方目的如何,若是敢光天化日的抢人,楚翘就敢给他送一板砖,外加八年牢饭! 楚翘拎着板砖,心里发着狠,两只眼睛几乎露了杀气。而跟她的人,不知是因街上人多,难得下手,还是怕了楚翘手上的板砖,一路尾随却也不敢下手,直至盯着楚翘入了齐府的大门,又徘徊好一阵,这才离去。 “呸!下流的东西!” 从门后探出个脑袋,楚翘低声骂道。 齐子然此时正练着刀,见楚翘躲在门口好一会,又嘀嘀咕咕的骂人,怀疑是自己得罪了她,便犹犹豫豫的去搭话:“翘姐姐,若是有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楚翘背对着他摆摆手:“齐家小哥,我不是说你,你莫要多心。”然后她回了头,蹙这两道眉毛:“先前在街上有人跟了我一路。” 齐子然听罢,眉毛也皱起来:“翘姐姐,你没出事吧?” 楚翘把脑袋一摇:“ 我手上拎着板砖,谅他也不敢!只是不晓得那人是要劫财还是劫……” 她把嘴闭上了,因为自己并不是美人,尤其是在京城的地界上,满街亭亭玉立的妙人儿,犯不着单跟她一个。况且凭她拎块板砖一副恶狠狠,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架势,活脱脱就是个悍妇,普天之下除了段青舟眼光独到想来也没谁能看得上。 齐子然拧着眉毛,替楚翘深思熟虑了一番,是个关切模样:“无事就行。翘姐姐,你近来还是莫要出门的好。”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楚翘深以为然,倒是很赞同,清贫惯了日子,让她效仿京城仕女们,出门黑压压的带着一群人,楚翘做不出。 嘱咐几句过后,齐子然要收刀回屋去操心府中大小事宜,楚翘也得了清闲,她找了个没人的地,将蹲在墙头的斑点小雀招到手边,做了问话。 “怎么说?那人走了没有。” 心中隐隐总觉得不对劲,楚翘敛眉,就算不为自个担心,也总要护好她的骨血。 斑点小雀斑尖嘴上下一点:“走了。巧叶,咱暗中跟了他一路,那人直尾随着你,硬是看着你进了大门才走的。” 楚翘点点头,心中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第351章 危机(下)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因为受了齐子然的劝告,楚翘近些日子是大门的不出,二门不的迈,整日守在房中,也倒不是枯坐,她有事情做——给段青舟的秋衣,穿针引线的做了许久,却始终很不成样子。 看来做这种事还是需要天赋。 楚翘愁眉苦脸的对着火烛穿了一根线,她不是笨,而是在这方面确实没有天赋。 寥寥草草的又缝了几针,衣裳是有个大概衣裳的模样了,于是楚翘将针线收到箩筐里,她是没那个本事了:衣裳做成这样穿出去也实在让人笑话。 收拾好东西,楚翘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在计算腹中胎儿已有多少时日便要降临人世。虽是生过一回的人,生的时候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不成个样子,此次二胎,万不得闹笑话了。 算了又算,楚翘的思想从孩子转到了段青舟身上,丈夫出门在外,久久未归,她这做妻子的,一颗心始终是悬着放不下来。 门外的下人们已经悄然无息,显然是回屋睡觉了,楚翘披着衣裳起身吹灭了灯烛,止住思绪也是要睡。 自打怀上腹中地孩子,她便变得十分贪睡,大被一盖, 躺下不久就犯了迷糊。正是似睡非睡之际,楚翘朦朦胧胧的感觉房门开了。 脚步声音越来越近,楚翘觉得不安便往床里又挪了挪。突然抽了抽鼻子,她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莫名其妙的睁开眼睛,她以为外头伺候的丫头们进了来,可就在睁眼的一刹那间,她忽见一道寒光从天而降。下意识的抓起被子向上一挡,只听“噗”的一声,锐利的刀尖刺透棉被,一直逼向了她的眉心。 “啊!救命!” 楚翘惊慌失措的大叫出了声,然后一偏头,她瞧见个男人,冷眉竖眼的站在她床前,手上正拿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对方面生,但是不陌生——心思闪过,他是那日尾随着她的男人!敢情跟她一路,是来踩点的。 刀尖扎进棉被当中,对方把刀尖作势向上拔出,显然是还要下杀手,非要置人于死地,不达目的不罢休。 先不论原因,光这人是来杀她的,就足够楚翘发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的一个鲤鱼打挺,她把棉被兜头蒙在了来人的头上,赤着脚,披头散发的要外跑:对方是男人,自己是女人,力量悬殊自然打不过,不跑干站着任人宰吗? 然而,后方 的人身体一晃甩掉棉被,一手持刀扎向了她的后背,许是跑的太慌张,楚翘出门时脚绊了门槛,门槛不平,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歪靠上门框。 阴错阳差,她下脚踏了个空,身后的杀手自然也扎了个空。刀锋贴着她的半截衣袖刺出去,半路一转方向又去抹她的脖子。 匕首闪着光,寒森森的袭来,转眼间便到眼前,楚翘再也无处可逃了,性命攸关之际,去抓了对方的腕子,手脚并用地踢出一脚,将杀手蹬出个趔趄。趁着这点空档,她连滚带爬的转过身就跑,可那杀手反应也是十分机敏,还未等人跑出去,就一把揪了楚翘的长头发,递着刀尖就要往她脖子上抹。 生死一瞬,楚翘双手捂住了凸起的小腹,睁圆眼睛怕的要命,可是眼前白光一闪,齐子然动作更快,听到动静已然赶来,飞起一脚便将杀手踹到了房内。 楚翘躺在地上,闭因为知道自己得救了,所以紧捂着肚子地一双手,也略松了些。 齐子然常年练武,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在身,到了此时算是派上用场,况且先发制人,占得先机。拎起一条结实厚重的红木条凳,他上前一凳子把人打翻在地,夺 下了杀手手中的尖刀。 杀手躺在地上,绝望而又愤慨的瞪着他。半夜闯进民宅中来杀人,杀的还是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也真是丧心病狂的了,所以齐子然不多问,直接用衣带反绑了他的双手,押着交由家丁仆人。 制服杀手之后,齐子然再去看楚翘,就见楚翘半躺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袖子也被刀刃割出条口子,里面伤了皮肉,汩汩地流着血。 齐子然上去扶了楚翘,神色很是焦急:“快去叫大夫!翘姐姐,你还好吧?” 楚翘被吓得浑身发毛,神情已经木然了,齐子然问她,她也只是摇摇头,然后再摸摸肚子,审视自己一番,察觉不缺胳膊不少腿后,才点头道:“我我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后怕。” 刚刚闯过鬼门关,她吓得都结巴了。 齐子然将楚翘扶到椅子上坐好,亲自斟上一杯茶,对着看院子的下人满怀歉意的动了气:“翘姐姐,真是万分对不住你,来我家做客,满院子的下人女使竟然还将恶人放了进来!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夜里睡的一个比一个死!” 伺候楚翘的一干丫头下人,衣衫不整,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因为从没见过少 爷发过如此大的火。 “待会我禀明了母亲,定将你们全部发卖了!” 齐子然是真上了火,先不谈他与楚翘交情如何,单楚翘堂堂一届皇商,若是在齐府遇难,他怕是浑身长了到官家那儿也说不清楚了。更何况两家生意摆在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他也是真拿楚翘当老姐姐看待。 丫鬟婆子们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更有甚者哭哭啼啼诉起苦来,他们是真怨——恶人来的无声无息,又不提前打招呼,我们如何晓得! 楚翘胳膊疼,脑袋疼,浑身上下哪都疼,一干丫鬟婆子哭哭啼啼的实在难听,于是对齐子然招招手:“你要发卖也是明日的事,先将人遣出院子去,让我静一静,哭哭啼啼的吵的我脑仁疼。” 齐子然立即撵人,只留下一两个伺候茶水的。 楚翘躺在椅子上,吸了片刻的冷气,稍后睁开眼睛:“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恨,这人一进门便要杀我,显然不是为财而来,否则趁我睡着卷着包袱皮一走就是,何苦要堂而皇之的动刀。那作孽地恶人你莫急着送官府,等我问过他咱们再做打算。” 楚翘晓得京城仇家多,但到底是谁,她得查个清楚! 第352章 楚国公上门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夜里险些丢了性命,楚翘可谓是倒霉到了极点,起来后她不敢睡了,抱着衣裳战战兢兢的缩了一夜的墙角,直到天亮后,才如同梦醒一般。 夜里的来者是当真要她的命,一刀下去,力道狠狠的直透骨头,左臂挂了彩,楚翘若非她警觉,险中求命的挡了一下,只怕这一下扎的就是她的心肝脾肺,焉有命在? 总归还是歪打正着,福大命大的没出事,大夫从医多年,对于刀剑枪伤这一类还算是见多识广,所以处理的很利索。 手臂被包扎好了,外层还能隐隐透出血迹。垂头坐在一把椅子上,楚翘蓬头垢面,一只鞋没有,裙子还被扯了口子。 “大夫,你再帮我把把脉,我是有身孕的。”身体并无大碍,也未感不是,但楚翘还是不怎样的放心,心惊肉跳的悬着。 大夫不光善于处理皮肉伤,妇科内科也是一把好手,堪称全能,当即就捻着山羊胡子替楚翘把了脉相。 楚宁在一旁看,看的是心急如焚,他不单为妹妹心急,尚未临世的小侄女侄子也是一并着急的:“如何,可 有大碍?若是有事务必要保母子平安!要多少钱咱都给!” 大夫捻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的并不肯一气的全讲出来:“这个,从脉象来看是母子平安无虞,可是毕竟夫人昨夜受了如此大的惊喜。依老夫来看,夫人虽说身强体健的气血两足,但还是开一两盏安神定金的药茶饮下去再做定夺。” 齐子然听过这一席话,算是长舒出一口气,总算无恙,他也不必担惊受怕的悬着心肝了。楚翘也是放了心,她到底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且将大夫送出去吧。” 齐子然颌首,转身去送大夫。 未等齐子然彻底走远,楚宁又德乐身边下人的禀报,拧着两条眉毛语言,欲言又止:“妹妹,爹爹来了,要不要…放…” 楚翘已经是麻木不仁了,嗡嗡的说:“来就来吧。” 楚宁皱着眉头:“那妹妹,哥哥就将人放进来啊。” 他也走了出去,整个厅房内就剩了一人,阳光暖暖地照着,楚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心惊胆战的后怕,不由自主的抱了腿。 同时做了反应,楚国公上门做何? 她心惊肉跳地做了假设,该不是这杀手是楚国公派的,对方来 看看她死没死透? 楚翘一下子就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也并不觉着自己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有条有理的做了分析,楚翘认为自己猜的很对。 余金莲身份有假,并不是楚国公的亲生女儿,并且已和永安世子有婚约,是要走马上任的世子妃。若是楚国公肯为这个“亲生女儿”着想,趁段青舟不在,私底下大手一伸,灭了很可能会与女儿抢正妻之位的楚翘也非是不可能。 乖乖虎毒还不食子呐,不,这楚国公压根就没信她的话。楚翘打了个冷战,暗道这京城还真是风起云涌,早知如今,当初她便安分的守在宝河村里,不让段青舟上京了! 后悔也无用,人是穿花拂柳的眨眼就到——楚国公一早便瞧见儿子着急忙慌的过来,仔细思量,便猜到了此处住的是楚翘,所以来的并不仓促,反而很有准备,两手拎得满当当,全是礼品。 楚翘见了他,并不是很动容,依旧坐在椅子上,目空一切的望着前方,堪称两眼无神,确确实实是个病鸡仔的模样。 她很有一点表演的天赋,装起病鸡仔来,像模像样,让人不分真假。 楚国公先是照旧寒暄几句, 从旁人嘴里得知楚翘昨夜里受了惊,很体贴的做关怀起来,但楚翘东一句西一句的敷衍,回答的并不用心,当然也的确没有心思去郑重其事的对待他。 楚翘昨夜被吓破了胆,现如今算是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尤其是对待很有理由会下杀手的楚国公,更是警惕,轻易不肯蹦出字句。 楚国公寒暄了几句,楚翘瞪着两只眼睛,只一味的望着他,表情是耐人寻味的疑神疑鬼,他确实是说不去了。 楚宁也拧着眉头在看自己的父亲,怀疑杀手是国公府中派出来的。他与楚翘不愧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连怀疑都怀疑到一处去了。 一个屋檐下共同呆了十多年。自家父亲是如何个德性,他焉能不清楚? 楚国公混至如今的地位,工于算计自是不必说,见风使舵也没落下,因为儿子多,所以一跳一跳的攀高枝。段栩家世出众,颇得圣上青睐,自然前途无量,光攀这根高枝,嫁个女儿算甚,他是恨不得把自己都贴过去。 妹妹和段栩是连孩子都生了,这辈子都不见得会分开。当初妹妹主动寻上门,父亲非但没表态,反而冷着脸训斥一通,万一自 家父亲觉着妹妹会抢了余金莲的正室之位,继而威胁到国公府的利益。他楚小宁敢拍着胸脯表示,他这爹爹耍起狠来买凶杀人算个什么? 楚宁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是越想越觉着自家爹爹是面目可憎,恨不得抡起条凳往他脑袋上砸,砸得他头破血流,哭爹喊娘! 猪油糊了心的老东西啊,他辈子就这么一个妹妹啊,妹妹精灵古怪,又冰雪聪明,温婉大方,亭亭玉立,秀外慧中,持家有道,勤俭节约。总之千好万好就是妹妹最好,余金莲?她就是个笑话! 望着楚国公还对着楚翘嘘寒问暖,楚宁撇了嘴,心中暗道你这糟老头子坏的很,我信你个鬼! 越看越觉得不耐烦,楚宁当即替伸着脖子驼着后背塌着肩膀,冒充病鸡仔子的楚翘下了逐客令:“父亲,您还是快些回去吧,昨夜才受了惊,正应当好生休息,如此叨扰,怕是不合适。” 言语款款,楚宁一副很体贴人的模样,堪称善解人意。 楚翘瞪着眼睛对着楚国公发呆,是个绝望的麻木模样。 因为都不带待见楚国公,兄妹二人心有灵犀,配合的是天衣无缝。 楚洵啧巴两下嘴,无言以对。 第353章 着手调查 清秋有馀思,日暮尚溪亭。高树月初白,微风酒半醒。 楚洵纵使有条三寸不烂之舌,但对着像两只绝望的病鸡崽子一样,伸着脖子驼着后背塌着肩膀,干瞪着眼睛发呆的楚翘,只能是个无话可说的份。 他怀疑楚翘吓出了心病,于是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打道回府,改日再来。 而楚国公一走,楚翘就拿出了往昔能吃能喝的活泼劲来。撩了裙摆,挽了衣袖,楚翘挑着眉毛,是一副活生生要吃人的狠模样:“楚大人,该走的走了,也该露咱们的手段,带上火盆烙铁皮鞭狼牙棒,咱们去审人!” 楚宁是把妹妹放在心尖上来疼的,一听要去审那凶手,也两眼绿汪汪的放了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肥了他的狗胆!走,小爷我这就把他剥皮抽筋再红烧!” 楚翘向来是个不与人计较的好脾气,日日念叨着放下屠刀,和气生财,可如今刀把子都伸到她被窝,也就休怪她毒辣一回了。 兄妹二人,还有齐子然,携着大包小裹,去了后院的杂间——夜里来的杀手已被五花大绑的摞在地上,为防止服毒自尽,齐子然还特意嘱咐让人拿布堵了 他的嘴。 吱呀一声门打开,吱呀一声又关上,屋子里顿时变回了半黑不明的样子。 楚翘先是寻个椅子,安安稳稳的坐下,再招招手,楚宁铛的一声放下个红红火火的大火盆。 火盆的碳是刚从灶上取的,红火火一片,烧的正旺,炭里埋着三四条铁东西,齐府满门都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弟,做生意的好人家,烙人地刑具自然没地找去,但用来拨弄火炭的火筷灶倒是许多,楚翘取炭之余顺了几根,此时已埋在火中多时,烧得通红。 楚翘冷哼一声:“拨下堵嘴的布,我倒是要问问,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非得要了我的命!” 齐子然应声照办,取了堵嘴的臭布。 而那杀手却是把脑袋一撇,是个宁死不屈的模样,十分有节气,堪称年度好员工:“你与我虽无缘无仇,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买家的名如何能说!” 楚翘看着他,两条眉毛挑了起来:“那你不怕我将你杀了?夜闯民宅,还欲行凶,于是就地正法。死了到阎王跟前说去你都没占着理!” 杀手还是把脑袋一撇,也不看人。 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楚宁对着杀争后背打了 一巴掌:“瞪着眼睛伸着腿,你装什么哑巴?听没听到我妹对你说的话?” 楚翘将人拉了回来,对楚宁使了个眼色,楚宁虽不解其意,但对于妹妹,他显然是千依百顺。 楚宁让了开,楚翘却是动了手,她起身蹲到大火盆边,鼓着腮帮子吹吹火,炭火最经不住撩拨,一吹就红,还噼里啪啦的冒响。 楚翘吹罢,起了身,并顺带着拎出一根烧红的铁筷,语笑嫣然起来:“给我拔了他的鞋,我烙他的脚心!” 楚宁看看杀手的布鞋,觉得很有味道,很嫌弃的不愿意动手,这活只能由齐子然代办。 鞋是脱了下来,楚翘却并不急着下手,而是笑语嫣嫣的用铁筷子在对方脚掌上来回比划,铁筷子烧红了地,隔空都能觉察出烫来。 楚翘试试探探的要往对方脚上烙,却始终不下狠手,因为她没那个胆,嘴上说着吓唬吓唬还成,让她动手便是不成的,于是就将火筷子递给身边的楚宁:“楚大人还是你来吧,您心狠手辣的想来也不会轻饶他,这东西烙在脚上,血糊肉焦的我嫌脏。” 杀手听了身上不由自主的一抖。 楚宁握着火筷,为难的 张张嘴,虽说在清河县当了几年父母官,但此地民风淳朴,乡民憨厚,犯事的少之又少,炮洛之刑他不是很下的去手,拿小皮鞭醮辣椒水抽人他比较在行。 “火筷子烧的通红,摁在脚上一会就是一个血洞,说不定都能把肉给烧化露出骨头,可怖得很,齐家小子这差事让你了。” 一把递出火筷,楚宁也不愿意下手。 杀手听罢,咽下口唾沫,寒毛竖起。 齐子然讪讪然地接过,看看楚翘,又看看楚宁,心知两个他都得罪不起,便担下这桩苦差事,试试探探的就要动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杀手怂了:“好汉莫要动手!我说我说!说完了就送我去见官!” 纵使杀手心智坚强,但是,听三人面对面的交谈了一阵之后,杀手心惊肉跳的开了口。这楚翘楚宁一个两个都将这烧红的铁块子烙在脚上的后果讲得绘声绘色,有血有肉,每一句都令人毛骨悚然。 轮番下来,杀手心里崩溃了。 而楚翘顿然醒悟,她不知不觉间的使用了一次心理战术。 这会子倒是晓得怕了,楚翘心头一声冷笑:“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就饶了你, 送你去见官。” 在旁人眼中楚翘大许笑得春风和面,而在杀手眼中却是阎王勾魂,胆都被唬破了,况且他是真怕被烙脚心,自然是知无不言。 “要买你命地是国公府里的,至于是谁我也不晓得,但是出手很大方,一给便是一袋金叶子。” 杀手微微仰着脸,当真是实话实说了,同时觉得出门未看黄历倒霉催,活计没做成,反倒要去见官。 兄妹二人互看了一眼,眼光闪烁,楚宁拧了眉毛:“送钱的是谁?是男是女?什么样貌?” 杀手垂着脑袋想了想:“来谈买卖的是个小丫头,给了我一张画像,只要余巧叶的命。” 楚翘看楚宁一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一回不成指不定还有二回,把人留着还用得着他。楚大人,劳您仔细查查,在这国公府中要我命的,只有两人。” 楚宁轻声答道:“余金莲与楚洵中的一位,或是……”楚翘颌首,已然与楚宁想到了一处——或是两个人都要她的命。 局势凶险,不着手对付便是只能为人鱼肉,楚翘自言自语起来:“我一个人在京城也没什么靠山,不将段青舟叫回来是不行了。” 第354章 段青舟归来 独行穿落叶,闲坐数流萤。何处渔歌起?孤灯隔远汀。 霜降。 如今局势凶险,便是楚翘也觉着棘手,一封家书发去,段青舟不回来是不行的,进而如今秋狩已到了尾声,段青舟先行一步也未必是不可,接到后便立即快马赶回来齐府接人。 如今是敌人在暗我在明,跟着楚宁回国公府那是羊入虎口,北静王府更是龙潭虎穴,楚翘思来想去哪里都不如齐府合适索性住了下来。 段青舟是中午到的京城,此时正飘着秋雨,楚翘坐在屋檐下,腿上放着针线箩,一面心不在焉的穿针引线,一面魂不守舍的看着满院银杏。 一心两用总是不成的,针尖扎了手指头,冒出鲜红的滴血来,楚翘疼的把手指送到嘴里去啜。再一抬头,遥见一人穿着青衫,别着银簪,打着油纸伞缓缓而来。 “段青舟,你回来了!” 楚翘站起来,没有冒着秋雨着急忙慌的冲到院子里去迎人而是立在檐下,笑语嫣嫣的展颜浅笑。 段青舟撑着伞走来,进到檐下后动手收了伞,又抖抖伞面上的雨水,这才点头做了应答:“嗯,回来了。” 楚翘咧着嘴 直笑,衣服很明显的被肚皮撑了起来:“出去了足足一个月,你总算回来了。” 段青舟拿手去拦楚翘耳边的碎发:“对不住,我本以为半个月便能了事的。” 两个人相视一眼,都笑了。 “回来便好,你先瞧瞧我给你做的衣裳。” 楚翘献宝似的从针线篓里,用两只手捧出了自己给丈夫做的衣裳,直直的凑到段青舟眼底下,想要他夸夸自己。 一回来便得了礼物,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段青舟正经着脸色,低垂着两只眼睛,很认真的审视着妻子给他做的衣裳。 衣裳一如既往做得很不成样子,针脚歪七扭八的很蹩脚,实说这件衣裳着实是穿不出去,见不得人的。段青舟有审美,也不会胡乱的去夸讲妻子的手艺,于是很朴实的做了回答:“劳你辛苦,这件衣裳我十分的喜欢。” 对于衣裳的状况,段青舟并未表态,但楚翘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丈夫一句喜欢,她便也得了满足。 欢欢喜喜的挽上丈夫的手臂,楚翘笑得眉眼弯弯:“一路打马而来,可有用过饭食?” 段青舟摇摇头:“心中记挂着你,并未用过饭 ,一路上只垫了些干饼下肚。” 楚翘笑得更开心了:“我也记挂着你,怕你风尘仆仆的回来,肚子还是瘪的,于是早早的就备了饭菜,咱们去吃吧。” 段青舟点点头:“好。” 夫妻俩在饭桌上把一段闲话扯得有滋有味,她俩是孟不离樵,樵不离孟。常言道小别胜新婚,相隔许久,重新亲亲热热的凑到一块,饭食自然也吃得香甜。 用过饭后,两人也不再闲扯,开始谈起正事。 楚翘拿帕子抹抹嘴:“段青舟,我有话——” 在她出声的同时,段青舟也开了口:“我有话——” 两人异口同声的抢了话,随即又一起收了话音。段青舟对着楚翘一点头:“你先说吧。” 楚翘点点头:“好,我先说。段青舟,最近出了两件事,信上没与你讲清楚,现在我就与你一一道来。头一件是楚国公府里有人要杀我。” 她解了外衫,露出包扎过的胳膊来给段青舟瞧:“幸亏我福大命大,绊了门槛,歪打正着反倒救我了一命。那杀手也被齐子然逮着了,是楚国公府里的买凶杀人,是谁,我说不好。” 段青舟敛眉,面上不说 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敢动他的妻,就必然要承担段栩的怒火。 楚翘见他不言语,也沉默了片刻,随即抬起眼来向丈夫看去:“这第二件事,段宜……没了……”她眨巴一下眼睛,不知应该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段青舟挑了眉毛,神色凝重起来:“他是怎么死的?”毕竟是弟弟,尽管不待见,他无论如何也总得过问一两句。 “我不知道,下人是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王妃那边给出的说法是自杀或是过失,可那片地方我清楚,段宜经常会到那去喂鱼,是十分的熟悉,是闭着眼睛也能来去自如!怎么会掉进去淹死呢?他死得突然,又没得糊里糊涂,蹊跷的很。” 楚翘垂了脑袋,虽说与段宜交情不深,更谈不上喜欢,可好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没了,她心里不痛快。 离开王府不过一月,便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段青舟皱了眉心,是当真觉着这京城风起云涌的不安全:“翘翘王府各方势力纠结,你不如回段宅与阮娘同住?” 前段时日派出去的铁浮屠,如今任务完成已全数归来,有墨衣守着段宅,自会是生人勿近,段青舟 在心里飞快的计算。 觉得丈夫说得有理,楚翘点头同意:“嗯,阮娘年岁大了,阿瑾又是个小孩,处境比我更要来得凶险,我应当回去照看。那我这就去找齐子然辞别。” 段青舟颌首:“我在这等你,待会咱们一块归家。” 楚翘点头转身就出了门,段青舟则是把墨衣给叫了出来:“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还得再劳烦你一趟,让手底下的人分头去查国公府与王府,务必揪出背后真凶。” 墨衣半跪在地:“是,主上。” 身影一闪,墨衣没了踪迹。 段青舟皱着眉头,有些头疼。 总的来说此次出行,将妻子置入险境是他的错,可他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护着楚翘。 与圣上秋狩时谈了一些事,圣上早就属意他继承王位,可如此一来北静王便会不满,王府手握重兵,到时起了兵戈,该当如何? 止戈为武,可若当真要打仗,受苦的是黎民百姓……他只能从王府内下手,一点一滴架空王府兵力再说。墨衣与手底下的铁浮屠便是为此事而前往边疆数月。没成想却出了这样的事,楚翘是他的妻,他却没保护好她,这是他的错呐? 第355章 属于他们的好消息 桃李待日开,荣华照当年。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 妹妹让段青舟接走,段青舟是可以信任的,对自家妹妹也是好地没话讲,所以楚宁忧心忡忡的回了国公府。 他心里没有底——说是那余金莲丑人多作怪,但余金莲被关在小院子里,横竖看天只有井口那么大,买凶杀人?她怕是有心也无力! 既做得到,又有理由的只能是他那好父亲,那个是他亲亲妹妹,这个是他亲生老子,偏偏两个人搅和到了一块,楚宁哪能不忧心? 怪就怪自家亲娘没把他和妹妹生一个肚皮里! 楚宁叹了口气,打算晚上到楚国公那探探口风,一面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一面往摘星院而去,那还有个最亲的可人等着他呢。 曲扇儿倚在回廊上,面前的小竹篓里放了好些秋水仙,她独爱龙吐珠,奈何到了八九月份,被秋风一打活下来的话就变得少数,秋水仙开的婷婷,曲扇儿闲着无聊便拿小竹篓剪了些回来。一抬头瞧见了楚宁,她连忙站起来去迎人:“宁哥哥,怎样?翘姐姐她?” 楚宁是个身心俱疲的模样,一屁股坐下就不想起来,他撩着眼皮看曲扇儿一眼,死气活样的开口:“妹妹她福大命大,自有贵人庇佑,自是无妨。” 曲扇儿听 至此外,松松了口气——今个一早,就有小厮上门急急禀报翘姐姐出了事。楚翘与她老相识了,她又一贯的拿楚翘当亲姐姐,消息一上门不单楚宁急得要跳脚,曲扇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是坐立不安。然万幸一切无恙,只是惊险一场。 楚宁手掌盖上脑门,百般的为难:“扇儿啊,这罪魁祸首就在咱们府里!可到底是谁做的,一时半会也说不好啊。” 曲扇儿有些懵,不是很听得懂对方所言所语,但见宁哥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耸耸肩,亲自去泡了一杯乌七八糟的灵芝茶送至楚宁面前:“宁哥哥,喝茶。” “还是扇儿最会体贴人啊!” 楚宁没话说了,两手捧着烫手的茶碗,他低垂眼眸,十分惬意的去看茶碗中的乱七八糟。茶是好茶,茶汤碧绿,几片灵芝在里面缓缓舒展,芝麻花生糯米铺满了整个茶碗底,沉甸甸的一大碗,垫肚子是足够了。 眯着眼睛啜饮一口,楚宁整个人都放松了,懒洋洋的窝在榻上,他又撩开眼皮去看曲扇儿:“日日闷在这国公府中,也算委屈你了。扇儿,要不咱们今日出府去打马球?” 曲扇儿整个人都开心起来:“好啊!咱们还是骑赤云染和白云飘!” 楚宁将脑袋一点:“都听你 的。” 他和妹妹是同一日上船行水路来的京城,但曲扇儿临行之际,曲老爷怕女儿远嫁受苦,东塞又放的置办了好些行李,再加上他原有的一些私产。以至于妹妹都到了京城安家落户,楚宁与曲扇儿还在船上慢悠悠的晃着。而这一通家私当中,就包括了两匹显眼的大马。 曲扇儿立马去拉了楚宁的手,两只眼睛放了光:“咱们快走快走!”楚宁对曲扇儿可谓是有求必应,千依百顺,当然也不敢不从,连拉带拽的就被曲扇儿拖着出去了。 马场上凉风瑟瑟,草叶发黄,一派的秋日风光,大太阳高悬着,倒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以至于草场上打马球的妇人官人非常之多,五颜六色的各占据一片地盘。 曲扇儿换了一身利落打扮,红衣敛艳,黑发飘扬,灼灼其华,说不出的美丽潇洒。 楚宁是少爷的身子小姐的命,柔弱的好比林黛玉,端着乌七八糟的一盅茶,是死也不肯上马——读书写字是他的强项,让他打马球,不如要他的小命。 曲扇儿左拖右拽,拿他无法,一跺脚,索性独自翻身上马,拿发带束了头发,骑着赤云染,英姿勃勃的打起马球。 她是与另一队妇人小姐做了伴,红衣飘飘,数她最漂亮,打球打得也最好 。反观那些个小姐夫人,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整日关在豪门大户当中难得出行,坐在马背上束手束脚的,身姿十分的柔弱。 曲扇儿与她们不同,蒙曲老爷宠爱,年纪小时便骑小马,年纪大了便骑大马,打起球来撒泼似的利落,潇潇洒洒,别有一派风姿。 楚宁坐在一边看,他不愿意上马,却是十分愿意欣赏自家小姑奶奶勃勃英姿的——曲扇儿骑着马,身影越行越远,只剩了一抹红,红影渐渐成了小黑点,小黑点却突然从马上坠了下来! 楚宁登时吓得站起,拔腿就往曲扇儿身边赶去,边跑边大叫:“来人啊,将大夫叫来!快来人啊!” 怎么掉下去的,曲扇儿不晓得,怎么晕过去的,她也不知道,但是醒来一睁开眼就瞧见了宁哥哥的一双狐狸眼。 “别动,小姑奶奶你给我躺好了。” 楚宁直接出声制止了曲扇儿想要翻身起床的举动。 于是曲扇儿也就不动,乖乖的躺好,转着两只皂白分明地眼珠去看楚宁,并作出疑问:“宁哥哥,我好像记得我先前从马背上跌下来……” 楚宁斜她一眼,手里端着药碗,药匙在汤汁里搅来搅去,似埋怨似嗔怒的开了口:“我的小祖宗,你也真够心大的,乖乖,都有喜了还 敢去打马球!” 药匙继续在汤汁里搅来搅去,搅出了一股子苦味与热气,曲扇儿先是发愣,愣过刻,才做反应,她像是没听明白,试试探探的问:“宁哥哥……我……” 还未等她将话说完整,楚宁就毫无耐心的打断了她:“你没听错,扇儿,你有喜了,整整一月的身孕!”然后楚宁哈哈的笑出了一大长串,是开心得恨不得能在地上打个滚。 曲扇儿也跟着笑,笑得几乎带了傻气,因为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她是个犹如做梦的神气。 倒是楚宁得了如此之大的好消息,兴奋得简直要发疯,话足比平日里多了一倍,喋喋不休得简直没完没了。 “哈,先把药喝了!放心,这是安胎药。已经晾凉了,但有些苦,你先吃了,待会我拿杏脯给你去去味。” 楚宁眉开眼笑的递上一匙药汁,等曲扇儿喝了,又手忙脚乱的递上一枚甜蜜蜜的杏脯:“啊!张嘴,我跟你说,先前你从马上跌下来可把我吓死了。呸呸呸,什么晦气话!哎呀,万幸有路过的九天神佛保佑,小姑奶奶才能平安无事!回头咱们就去烧香,释道儒,见什么拜什么!” “嗯,好。” 在楚宁长篇大论的言语当中,曲扇儿愣头愣脑的接受了这个属于他们的好消息。 第356章 初露端倪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短短一月,便发生如此巨变,将妻子安抚一番,并送到住处后,段青舟回了北静王府。他是永安世子,王府正经主子,自是有权过问段宜身亡一事。 下人们冷不丁见了永安世子,纷纷吃了一惊——北静王归期未到,世子先回,怕是前来问罪的,也不晓得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宜公子走的突然,红姨娘日哭夜哭,在院中以泪洗面,恨不得能随儿子一块去。府中的流言蜚语都传疯了,谁不晓得这其中有猫腻?但主子们的事,下人纵使心知肚明,也不敢往外去乱讲。 段青舟在正厅坐定,老管家惨着张在一旁侍候,等下人奉上了一杯香茗,啜饮过刻后,才缓缓开口:“红绯院那边如何了?” 老管家垂头丧气,犹如秋霜打过的茄子,也没脸看人,只是一味厌厌的道:“宜公子没了,红姨娘这辈子只得这么点骨血,日哭夜哭的要跟着去,王妃劝了两回,姨娘说是要剃了头发当姑子去。” 然后老管家闭了嘴,悲悲戚戚的无话可说,管家跟随王爷多年,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段宜猝亡,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王 爷世子。 段青舟也没言语,是在想红绯院,红姨娘因为出身是特别的与世无争,以至于入府多年,在王府当中仍像个无名氏,除了一个儿子,此生当真再无任何指望,堪称是万念俱灰。他想了想,道:“从王府在外的私产里拨出一栋宅子,安排几个伺候打扫的女使,让红姨娘在外头修行吧。” 老管家看段青舟一眼,苦兮兮的老脸变得为难起来:“王爷还未曾回来,如此做法,是否要…禀报一二… ” 段青舟摇摇头表示不必,一个姨娘罢了,又是日哭夜哭的,心中也堪称万念俱灰。让其留在王府中无非也只有守着寂寞空庭的下场,不如随她的愿,常伴青灯古佛也不失一介好归宿。 主子既发了话,老管家也不好再做反驳,低垂着脑袋站在一边,已经安排人手去办。 等嘱咐好几个跑腿的小厮后,以主子的身份段青舟又发了话:“去将王妃召来,我与父王既不在家,她便是当家作主的,好生生的怎会出了如此大事!” 永安世子单手撑了下巴,凤眼中冷光森然。 世子这是要兴师问罪,王妃这回怕是不好交代,宜公子没的也有蹊跷,老管家挪动着不再灵 活的双腿,念头也在心中一一划过。 王妃郑氏在王府中耳目众多,永安世子刚一坐定,在青山院里便得了消息。老管家未到,她已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在房间里踱步了几个来回,郑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坐立难安,口中喃喃不停的念叨:“这死小子怎么回来了!该死的!”然后她将念叨转移到段青舟如何得到消息上:“也不晓得是哪个蠢出生天的王八透出了风声!” 郑紫棠站在一边,看姑母慌的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心里有些发笑,面上却没敢表露出来,她也好不一味的站着看笑话,于是柔声软语的劝道:“世子回来便回来,又没说非得拿谁去给段宜抵命。姑母,你又没做下伤天害理的事,何故乱了自个阵脚?平白惹祸上身?” 侄女的柔声软语倒是让郑氏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王妃思量片刻,也确实受了教——“说的是,他段栩回来便回来,莫不是我堂堂王妃还要瞧他脸色吃饭?” 王妃一拍巴掌,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说的是,段宜这事上她又没作孽造命,何故慌手乱脚的,平白惹人猜忌? 郑紫棠上前去搀着王妃走了两步,脸上笑意 盈盈,徐徐讲道:“姑母,你且听我说,纵使世子起了疑心又如何,咱们滴水不漏的应付过去也就是了,人都死了,尘埃落定,莫不是他还能查出些什么?” 王妃郑氏竖起耳朵听着,越听越觉着侄女讲的有理,一颗心也随之安稳了下来,正欲再讲些什么的时候,老管家登门造访。 老管家伺候王爷多年,在王府中算是有一席之地,面子不能不给。郑氏看眼郑紫棠,郑紫棠不言语,只微微浅笑,郑氏头皮略微发麻一下,还是干笑着转出去迎人了。 王妃笑得很干,老管家则是连笑的心情都没有,丧着一张老脸,有一说一的向郑氏转达了永安世子的嘱咐:“世子有请。人就在正厅里等着,王妃随我走一趟罢。” 随即老管家便扭了头在前头开路,是半句余地也不给留,郑氏连婉拒的话都没说出口,只好一步上前紧随其后,并在心中破口大骂。 好在,骂归骂,只是暗骂,谁也听不着。实说,在永安世子面前,郑氏总是矮了一头,以至于对方面无表情的坐着饮茶,她只有在旁赔笑的份儿。 “秋日里风大,世子此回陪圣上秋狩辛苦了,晚间须得摆上一桌席好好 的补补,不知王爷身体可好?他夜日里还咳嗽么?” 让座的人不讲话,郑氏只好干笑着讲些无关痛痒的寒暄,生怕不说话便要斩了她。其实她是心里乱,不知如何,一对上永安世子就莫名的心慌。 段青舟手里的一盅茶见了底,老管家见了立马着人换了新茶,他则是开门见山的步入了话题:“王妃,段宜是怎么没的?” 郑氏再怎样得宠风光,在他面前始终入不得台面的,永安世子自是可以直言不讳地召来问话。 王妃没能想到段栩竟然如此直来直去,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干笑着掩饰过去,搬出了台面上的那一套说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与当时楚翘与自己所形容的大有所出,段青舟不动声色的挑了眉角,心中起了冷笑。 “口说无凭,择个吉日,请仵作验尸。” 段青舟轻飘飘的扔下这一句话,满脸的风轻云淡。 王妃却是大惊失色:“世子!这不妥吧!人已入土为安,如何好再打扰!怕是冒犯亡者!” 段青舟只盯着眼前的一盅新茶:“空口无凭,都是些没见识的,如何能断定是意外亡故或是自寻短见?” 王妃没了话讲,只是暗中攥紧了拳头。 第357章 寻人(下) 功名不早着,竹帛将何宣。桃李务青春,谁能贯白日。 曲扇儿有了身孕这是喜事一桩,但,棘手的事还没有解决,高兴不能高兴的太早。买凶杀人的,到底是谁?他要给妹妹一个交代。 楚宁去了一趟齐府,笑嘻嘻的将杀手提来,又派人给他乔装打扮了一番,装扮成国公府的小厮模样,平淡无奇的跟在他身后。 楚宁也不怕他跑——杀手被他灌下了药,嗓子被烧坏,一两日之内是不能言语的,三四日没得解药,不单要终身做个哑巴,还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蹬腿见阎王。 让他血糊里拉的下狠手,楚宁没这个胆,背地里玩阴的,他是驾轻就熟。玩弄人心,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告诉杀手,若是能揪出背后主谋,便送他百金并放他自由,不送他去见官,反之,等着伸腿见阎王吧! 威逼利诱,杀手既想活命又想安身,焉有不从?于是乖乖的听着楚宁的摆布,老老实实的来了国公府。 国公府人多口杂,乍一刻多了个生面孔也无人察觉,各人都有各人的事要忙,谁还顾得上别人?下人们只当大公子带着使唤惯了的小厮。 领着人,楚片大摇大摆 的去了高陵郡主的宅院。 容氏平日里从不管闲事,素来爱些风雅之事,此时正坐在榻上焚香,瞥见儿子进来,淡淡然的一挑眉毛:“儿啊,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白日的过来,就别跟娘藏着掖着了,有事便说。”知子莫若母,一手带大的儿子有何想法,她这为娘的自然是一眼瞧出。 楚宁干笑两声,搓搓手:“娘啊,我还真有这么件事要求您。” 容氏用一对细细的银筷子夹起拇指般大的沉香埋进火炭当中,眉毛继续挑着:“怎么,有事才想起你娘?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说罢说罢,算你娘我欠你这个前世冤家的。” 对于儿子,高陵郡主也是一贯的有求必应,十分的好讲话,因为晓的儿子不是甚胡来的人,他自有他的做法。况且此生就得了这么点骨血,做阿娘的再不上心,又会有谁对他上心? 楚宁冷眉肃眼,摆出了一张严肃面孔:“娘啊,我这院子遭了贼,丢了个金贵物件。查来查去始终揪不出小贼,就想到各房各处去找找。” 容氏抬起头扫他一眼,手上的银筷子细细的拨弄着火炭,云淡风轻的说道:“丢了个什么稀罕物件?金贵 的让你着急上火?” 楚宁弯着眼睛,笑眯眯的不作答。 容氏便不再追问:“你要去找便去找,莫不是这国公府还有你一个嫡公子去不得的地方?若是谁敢拦你,你且来告诉我这郡主娘娘。” 得了话,楚宁笑嘻嘻的对着母亲拜了两拜,扭头就往外走。容氏坐在原处,将那小块烧烫了的沉香埋入香翁当中,无奈的摇摇头。 东西丢了只是话托,打着的幌子罢了,实是为了带杀手来认面孔,法子虽笨,却不失有效。 先从父亲那儿下手,楚宁撑着一张笑脸,笑嘻嘻的带着人到了楚国公的书房。 楚国公这一生为官可谓尽职尽责,尤其是中年以后,姨娘的院子去的是越发的少,最小的儿子自五年前出生后,内宅便再无动静,一年竟有半数睡在住房当中。 说是书房也独占了一个院落,伺候的下人女使也一应俱全。此时,楚国公上朝还未回,院中仅有三两个丫鬟在做些扫扫洒洒的活儿。 楚宁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去,指着丫鬟们,单刀直入的就道:“将院里的活人尽数叫来,小爷我院里招了贼,我今儿非要将全府上下翻个底朝天!” 突如其来的 要拿人,丫鬟们先是一愣,然后互看了两眼——院里招了贼,要将人全部召来一个个的询问?好像并无甚错。 于是跑了两个丫鬟,只留了一个在原地伺候楚宁。 大公子丢了金贵物件,照理说查不到书房这儿,国公爷不在,府中最大的就是郡主娘娘与大公子,主子说什么照做就是。胆敢忤逆,多半也得被当成贼。国公爷治家严谨,向来容不得眼皮里揉沙,真要被当成贼抓了,这国公府估计也呆不下去了。 伺候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站在了楚宁面前,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被当成贼给抓了,打板子不说还得被撵出来。 幌子就是幌子,始终是假话,楚宁晓得他们是清白的,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领着杀手去认人。杀手将在场所有女子,一个个仔细的看遍了,末了摇摇头,示意全都不是。 楚宁挤一下眉毛,杀手还是摇头,是认定了当日前来买凶的女子不在其中。 嗫着牙花,吸口冷气,楚宁抬手招来管事的领头女使,做了问话:“我父亲今日上朝,可有带着丫环出门?”国公府规矩森严,非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丫鬟们出门必得带着门牌,而若 出门也必得禀报领头的女使。 对方想了想,又笑了笑:“大公子,您多半不知,国公爷上朝向来只带一两个小厮,带个丫鬟在身边像什么回事?” 领头女使是府中的老人了,当初还是高陵郡主出降国公府时带来的陪嫁,算得上是容氏的亲信,她的话自然是信得过的。 楚宁顿了一下,将领头女使拉到一边,又问:“那近日父亲可有支使过丫鬟女使出门?” 领头女使是容氏的人,楚宁对她来说也是半个主子,哪容欺瞒?女使想了想,摇摇头:“未曾。国公爷在书房中一坐便是一日,若是要使唤人去买东西,也只会叫用惯了的小厮去。” 楚宁点头,作了吩咐:“嬷嬷且帮我留意着些书房进出的人口。我这便先走了。” 领头女使应了下来,然后仰着脸问:“公子,可是郡主娘娘吩咐的?” 楚宁摇摇头,回答的模模糊糊,并不肯露出真话:“非也,我只是怕那小贼偷了东西拿去换了银子,东西寻不回来罢了。” 领头女士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 楚宁则是领着杀手急急而出,奔向余金莲的院子,既然人不是父亲派出的,那只有她存着这个嫌疑! 第358章 寻人 (下) 富贵与神仙,蹉跎成两失。金石犹销铄,风霜无久质。 楚宁打着幌子领着人,杀气腾腾的奔到了余氏母女的小院子里,有理由,有来头,有气势,总之是什么都不缺。 余氏母女禁在小院中,不得出入,吃穿用度却是按照主子们的标准来度量的,算是吃穿不穷,关起门来的小日子过得也算乐呵。 娘俩正坐在榻上有说有笑的吃着小酒,冷不丁得了丫鬟的禀报,说是大公子院里丢了东西要来要来查找。 余金莲顿时就不乐意了,挑着眉毛阴阳怪气的冲丫鬟说道:“我这是内宅女院,他一个汉子想来就来?可有将我当成亲妹妹,我还是不是这国公府的小姐了!快些撵走撵走!” “可大公子…非要…我们拦不住……” 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垂着脑袋说着说着渐渐没声了,因为伺候的小姐一贯的不是好脾气,怕说多了招打。 “一群只知吃闲饭的货,本小姐养你们有何用!连个人都撵不出去!” 余金莲见她不出气,同时也生了心火,也就对丫鬟停了口舌,一撩裙子一提衣摆,大步而出,余氏跟随其后,紧紧跟上。 院子里丫鬟婆子们站做了人墙全为挡 着楚宁支使的小厮,楚宁站在后头冷着眉眼,神色阴冷,不知在想甚。 本来楚宁这边就占着上风,眼瞅着就要得胜,但是余金莲突然出现插了一脚。 “好大的胆子!内院女宅也敢乱闯!一个个儿的,信不信我禀明了父亲将你们送进衙门里吃官司!” 余金莲气势汹汹的走到阵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骂,身后跟着余氏与小丫鬟。 他先前没见着那小丫头,此回见着了,不动声色的去推了一下身边的杀手,让他仔细去认,自己则是快步上前,对上余金莲:“你这话我可不认?我院里丢了金贵东西,为何不能来找一找看一看?再说国公府是我家,家中焉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楚宁依旧抱着手,横视四方,拿出一点大无畏的气势。 余金莲发出冷笑:“哥哥,我这可是内院女宅,你带着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闯进来,怕是不妥啊。再说,你院里丢了东西,凭什么找到我这儿?难不成你怀疑妹妹院里出了贼?” “父亲的院里我都搜了,你的院子我还搜不得吗?若是觉着不妥,尽管找郡主说去。” 楚宁把嘴一撇,暗道这人真是够脸皮厚,攀在高枝上一跳一 跳的,是将清河县的那些龌龊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父亲的院子都给搜了,更何况她的?余金莲被怼了个没话讲,到容氏那去诉苦,更是行不通!容氏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郡主,国公府的主母,更是楚宁的亲娘,哪有帮着外人的道理?本就瞧她不顺眼,不去招惹也就罢了,她若去招惹就是死路一条。 楚宁趾高气扬的说,在余金莲面前他是犯不着心平气和的去对待的:“将你院里的丫鬟下人全都叫来,我要挨个的盘问。” 不管从哪方面,余金莲不可能和楚竹势均力敌,身份悬殊,有委屈也只能受着,硬碰硬是碰不起的。她咬牙切齿,恨的几乎滴出血来:“把人全部叫来!让大公子好好地瞧瞧我这院里是否出了贼!” 楚宁抱着手,是个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个家到底还是姓楚,你余金莲能奈我何?假的终究是假的,真不了。他楚宁独独余巧叶一个妹妹! 下人丫鬟们站坐了一排,楚宁不动声色的领着口不能言的杀手从人前缓缓而过,一张张的面孔仔细的辨认起来,最终走到先前跟在余金莲身后的小丫头面前,杀手扯了他的衣襟。 是她了! 楚宁在心 中暗念,脸上则依旧笑嘻嘻的,对着余金莲抬手做了个揖,他俯首做小,陪了礼:“我已将下人们都仔细辨认了一遍,皆不是我那日在房中瞧见的贼影,是哥哥错了!在此给妹妹赔礼。” 余金莲挑着细眉毛,阴阳怪气的并不肯接受赔礼:“我可受不起,哥哥如此精明的人物哪里会错怪人啊?若瞧妹妹不顺眼,直说便可,要闹也随你闹。”一句一递的甩着闲话,因为晓得自己确实没偷东西,所以格外的理直气壮。 然而闲话甩是甩了,楚宁却是乐呵呵的,他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是完全不动气。她很失望,还想继续甩,结果楚宁不耐烦了:“既然没找出贼人,那哥哥就先行告退。” 余金莲气冲冲的追上去还要说两句,余氏却是上前一步拉住了女儿,并对着女儿使了眼色:“莫要追了。” 余金莲不明其意,但当着楚宁的面不好发作,等人走远了,才大发雷霆的跳着脚报怨:“也忒不把我放在眼里!好歹我也是爹爹认下的女儿,国公府的千金,说羞辱就羞辱!这口气我可咽不下!等着吧,迟早我要讨回来!” 余氏摇摇头,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劝导 :“这大公子整日守着摘星里院的那位,是从来不闲逛的,怎今日大张旗鼓的到咱们院里来拿贼了?” “娘,你的意思是?”余金莲蠢虽蠢,但静下来沉思片刻,也觉出了不对劲:“是不是……” 余氏摇摇脑袋:“话还说不好。你且派个人出去,瞧瞧这大公子可有再到别的院里去拿贼。” 余金莲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红梅,支着耳朵在这听半天,听清楚了没有,还不赶快出去瞧瞧!” 红梅正是先前进来禀报的那位,余静莲面前得脸的丫头,主子一下令,她立马奔着两腿跟出去了。 余氏母女则统一的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若事情暴露,她们的处境就不能像如今这般逍遥自在。 “都怪爹爹!若是早日将婚期定下来,我嫁去了那王府,还用得着提心吊胆的算计谁么?”余金莲把脚一跺,又急又惧,简直要发狂,转头就对她老子娘面目狰狞的开了骂:“余巧叶一生下来你就应该把她摁到尿桶里淹死!何至于到如今挡了我的路!害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忧心!” 余巧叶,这朵绿叶绝对不能挡在她红花前头!早晚得给她掐了,余金莲在心中暗暗想道。 第359章 歪打正着 畏落日月后,强欢歌与酒。秋霜不惜人,倏忽侵蒲柳。 既然认出了当初送钱来的人,顺藤摸瓜的查下去,自然就能见着背后的真章。到底是余金莲自个动的手脚,还是父女俩一块的合谋,相信不久便能水落石出,楚宁心中冷笑一声,水落石出之后便是掐去祸端! 楚宁平淡着脸色,语气也是轻飘飘的:“你在这院门口守着,要是瞧见先前那个女孩子出来,你就把她给绑了带到我院子来。下手轻些,记住我要活的,别弄死了。杀人要偿命,欠债还钱。” 杀人被灌了药,说不出话来,性命也危在旦夕,一身的功夫还是在的,大半夜的都能飞檐走壁的摸进守卫森严的齐府去刺杀妹妹,绑票个小女孩,想来也不在话下。 对方把脑袋一点,楚宁笑笑,背着两手转身回了院子,家里还有个小女孩等着他呢。 而不等杀手潜藏多时,楚宁亦还未走远,红梅探头探脑的跟着楚宁走了出来,一副做贼之相,显然跟不是好跟。杀手性命被人揣在手心里,自然是规规矩矩的按章办事,楚宁如何说他便如何做,闪现出身影,一记手刀就把红梅干脆利落的砍 倒在地。 楚宁听见声响,回头一看,顿时笑了:“小丫头啊小丫头,不用我去逮你,你便自投了罗网。把人扛上,给带回去。”他笑得简直乐开花了,原来真有守株待兔一说,笨兔子也当真自个撞在了桩子上。 杀手利落落的扛起人,吭哧吭哧,一路小跑着回了摘星院。曲扇儿冷不丁瞧见对方扛着个人,本坐在花园中修枝剪叶,侠骨丹心发作,立马就跳了起来,抡着鞭子就要上去救人。 好在,楚宁及时出现,拦下了曲扇儿的鞭子:“我的小姑奶奶,别介,咱们这是办的正事啊!” 曲扇儿的一张小包子脸立马皱了起来,两手叉着腰,气鼓鼓的道:“宁哥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人贼眉鼠眼的,还扛着个大姑娘,定不是什么好人!” 楚宁双手合十对她拜了拜:“这汉子确实不是好东西,但咱在办要紧的事,小姑奶奶,你快回床上躺着去罢!” 随后楚宁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我不是嘱咐你躺在床上不许乱动,你怎地一起来了,连鞭子都在系身上,见人就想动武!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快回去躺着安胎。” 不由分说,曲扇 儿被楚宁推着回屋,真是委屈死了:“宁哥哥,时时刻刻要我躺在床上,岂不是要闷死我?” 楚宁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串,连哄带赶,总算是将曲扇儿安顿好,这才关了门转身出来,对着杀手奸笑道:“把人给关到厢房里,十八般刑法一一上来。” 红梅醒来时,一睁开眼皮就瞧见虎视眈眈的两个男人,她先是尖叫,而后认出楚宁后,反倒不叫了:“大公子,您快救救我!您快救救我!” 她显然是把人做了区别化,殊不知,大公子与那人乃是一丘之貉,楚宁笑弯了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很可亲:“救你,你怕是想多了,我可是亲自把你绑到这来的。”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直击心口,犹如让人坠入冰窖。然后红梅大叫起来:“救人啊!绑票啊!救命啊!” 楚宁掏掏耳朵,因为头被吵的生疼,于是他斜了眼睛,抬手就将一团破布塞进了对方的嘴里:“真是吵死了!话不多说,我绑你那是有事问你,一问一答,你说是不说辣椒水蘸皮鞭的伺候,或是回答的有假……先奸后杀再烧烤!” 红梅充分考虑了后果的可怕性,由于嘴被堵着,她 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配合。当然,不配合的下场一定不会很好。 话音刚落,楚宁就拾起了一段小皮鞭,在手掌心轻轻的磕着,两只眼睛笑弯弯的:“第一问,那日拿着银子去买凶的人可是你?” 红梅在心中吃了一惊,因为没想到大公子居然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的发问,问的还是如此隐秘之事。 “是或否?给个痛快话!不然……皮肉可要吃罪了!” 楚宁的小皮鞭抽在了一边的木板子上,木板上积了许多灰,一鞭子下去,留了个白印儿。 红梅也随之一抖,脑子快速转了个来回,她闭着眼睛把脑袋一点,算作承认。 “好,很好,第二问,背后主谋是谁?” 楚宁依旧是笑,整个嘴角都翘了起来,春风满面,喜气洋洋,面孔上的笑意很足,眼睛却是冷的。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还要开门见山。 红梅咽了口水,心中摇摆不定,犹犹豫豫的并不想做回答。主谋是谁,她自然是心知肚明,无比的清楚,可说出来,主谋自然也饶不了她。 为奴为婢已经够苦,要是再丢了小命,岂不是冤的连人都不想做了?于是红梅闭着两只眼睛,干脆装起 死狗,并不做回答。 楚宁却是冷笑一声,伸手拿掉了对方嘴里的破布:“我将你找来无非是想要确认一二,真当我什么都不晓得?买凶杀人,按律斩首示众再流放家人,也不晓得给了你多少两银子,便愿意替人顶包。啧,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呐。” 他笑笑,拿了刀子去替红梅割绳子,一面动作,一面扭头对杀手说:“既然买凶杀了人,就把人送到官府衙门去处置,要剐要杀是官家的事,我可是一根手指没动她算不得滥用私刑。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唉。” “是小姐!楚莲小姐!” 红梅攒着全身力气吼了一声,眼睛都发了红,小姐的命就是命,她们奴婢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一切都是小姐指使,不关我的事!我是被胁迫的,若是不从,我焉有命在?”红梅发了狠,他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凭什么么让她去给小姐顶包偿命:“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去院里去问我那些姐妹,小姐平日里是如何欺凌我等!” 楚宁笑笑,却没言语,果然不出他所料,背地里暗下杀手的人是余金莲,如今得了准话,余金莲这小姐也莫想当的安稳了! 第360章 惊弓之鸟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立冬。 余金莲坐在椅上,加了香片的茶水一杯接一杯的冲下肚,余氏在房中踱来踱去,堪称坐立不安。房中的一炉香,焚的青烟渺渺,母女俩的两颗心却是犹如烈火煎熬。 眼瞅到了夕食饭点,派出去盯梢的红梅还没回来,如何能揣着一颗四平八稳的心? “红梅小蹄子死哪去了!让她去盯着人,自个倒是盯没了!”余金莲的肉巴掌拍了一下木头桌子,她动了气,这满头的金银也跟着乱晃起来。 余氏捏着手帕,踱到余金莲面前,一张刀条脸上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她去了哪天晓得!女儿,咱们娘俩出不去,你不如先派个人去做生意的地点问问,咱们这钱花的值不值,还没个音讯呢!” 有其母必有其女,余金莲跟余氏也想到了一条点上,点点头:“那边一直没来答复,红梅这骚蹄子也不晓得到哪去偷汉子,我这就派人去问。” 余金莲提着裙子去了外院,好歹是这院子的当家主人,尽管待下人再苛责,也总有一两个心腹,红梅不见,便抓过另一个,咬着耳朵嘀嘀咕咕的支 使了。 余氏站在门框里,七分的忧,三分的忧。忧的是怕红梅被有心人逮住,套出口供来,平白惹上牢狱之灾,荣华富贵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享受过好日子,她是真穷怕了。愁的是红梅要是真被人逮住,要该如何应对? 忧愁交加,余氏来了个愁眉不展,心腹丫头撩着裙子一路小跑,余氏对余金莲招招手,拧起眉毛问:“女儿啊,你可有将事情交代清楚了?别漏了一星半点的坏大事。” 红梅是派出去买凶的丫头,杀人是余氏的主意,为的是余金莲的好,一节攀着一节,若让人顺藤摸瓜查了,谁都得不着好! 余金莲原来也是个蹙额颦眉的模样,但见自己家娘问的啰嗦,便换做幅十足不耐烦的举动:“娘,我说的详细着呢!你可就别操心了!” 余氏无奈的摇摇头:“这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没有道理。” 余金莲心里忧得的发慌,所以没理会她娘老子——买凶杀人可是大罪,主意是余氏出的,银子是她出的,人也是她指使的,总的来说她就是那幕后主谋,事情败露,下牢的是她,杀头的也是她!由不得她不慌! ???母女二 人并排进了屋,一块神色忧愁的等着小丫头回来禀报。等到了天将将要黑的时节,心腹小丫头撩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怎样,那小贱人的命被收了么?” 余金莲猛的站起来,满脸欣喜的问,她真是巴不得见着妹妹惨死的模样了。 小丫头话说的磕磕盼盼:“没没有,小姐,听那边的人说派出去的杀手也不见了!” 余氏一听,坐不住了,当即脸色就煞白起来:“红梅不见,杀手也不见,这是怎么个说法!” 心腹小丫头回答的还是磕磕绊绊:“夫夫夫人,那杀手当夜出去办事就一直没回来,到底怎样那边也说不好!” 余金莲,余氏双双打了个冷噤。 互看一眼,娘俩都猜到了一处点上——余巧叶和楚宁是什么关系?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那夜杀手派出去,便来了个有去无回。如今楚宁大张旗鼓的来抓贼,其中只怕不简单!说不好,已经顺藤摸瓜查到了她们这! 余氏顿时成了惊弓之鸟,一双手将余金莲拉的紧紧的:“女儿啊,趁着人没来,你收拾收拾金银细软,咱们娘俩还是趁着夜里逃出去南下吧!” 余金莲也怕 ,但到底比余氏强,还算得上镇定,一甩袖将余氏的手撇开:“好容易到了京城,荣华富贵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南下?去哪儿,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土里刨食吗!” 余氏是仔细思量过的,所以脑中清晰非常,她又将余金莲的一双手拉到自己怀中:“女儿啊!买凶杀人是死罪,娘下牢不要紧,可你还年轻!听娘的话,咱们南下找个安身地方,手里有金有银的,不愁日子不好过!” 余金莲冷冷一笑:“现在才晓得要下牢?当初不是你出主意让我买凶的么!如今我可是这国公府的千金,更是与永安世子订了亲,马上就要做北静王府的王妃!你要走,你走!我绝不拦你!” 到手的安富尊贵,如何能放手?余金莲摆出冷笑,段家儿子既是永安世子,那她便是国公爷千金!中间隔了一个余巧叶又如何,这泼天的富贵她要定了。 余金莲摔废了一个雨过天青的瓷瓶,姣好的面容狰狞起来:“买凶杀人?又没来找你对簿公堂,慌个什么!指不好就是红梅那小贱蹄子偷着出去浪了。天杀的小贱人,等回来我非剥她的皮,抽她的筋!” 女儿成了千 金,脾气也越发的大,余氏是见过余金莲的狰狞模样的,所以很识趣的退到一边,等她骂骂咧咧的出完气,才又迎了上去。 “先不管他们有没有知觉,这事始终是做下了,得想个法子应对。金莲,你是和世子有过婚约,是要嫁进王府的,不如把这烫手山芋甩给别人去解决!一个不知名的野种罢了,莫不是还值得动气?”? 余氏现在成了惊弓之鸟,心里怕的要死,所以绞尽脑汁的要想法子摆脱后顾之忧,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一过便是舍不得了。 余金莲被余氏一点,也醒了过来,她娘老子说的是,这北静王是朝中权贵,满门尊贵,权贵上赶着巴结,想来小儿子也认识许多大人物,不如……利用利用。 ???余金莲抹着衣袖上的褶皱,谄笑着坐下了,段家儿子虽说与她订了亲,可眼里心里只有那天杀的余巧叶,不翻脸便不错了,如何敢指望?现如今只有段宏可用! 段宏对她有求必应,那么迷她,那么爱她,他一定会帮的她!也由不得不帮,就凭着那天晚上之事。余金莲暗暗下了狠心,就算死她也得拉一个垫背的,不能一个人下黄泉! 第361章 楚国公再次造访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红梅就像个直口的瓶子,一到就全部抖了出来,说得干干净净,毫无隐瞒。楚宁也总算能给妹妹一个交代,对此十分的满意,余金莲的把柄也让他抓着,所以十分的开心。 于是,将杀手和红梅安排在了一处隐秘地方,又跑一趟北静王府,找段栩要了个铁浮屠过来看门,然后就要去找妹妹通风报信。 哪知,刚等他包好点心,颠颠的要出门,楚国公鬼似的冒了出来,堪称如鬼似魅,阴魂不散,十分的讨人厌。 楚宁对这位父亲很是尊敬,却谈不上多喜欢。当然,父亲对他这个儿子,也谈不上多爱护,在楚国公的眼中,家族责任荣誉才是主流。 “父亲。” 鉴于楚国公并未参与迫害自家可怜亲妹妹的行动,楚小宁很好脾气的行了礼,同时暗中撇嘴嫌弃。 楚国公点头示意,同时恨铁不成钢。儿子大了不经管,银川公主如此尊贵的出身,嫁进来便是光耀门楣,但他脑袋搭了铁,竟为个乡下丫头死活不同意这桩婚事。 两两相遇,两看生厌,父与子是一个比一个嫌弃对方。 “小宁,今日旬休 ,不如与我一同去探望段夫人?” 楚国公幽幽的开了口,他的消息如何灵通。楚宁与那段夫人关系非常,十分的亲近,如同兄妹。况且知子莫若父,一旦楚宁大包小裹的要出门便知是要去探望的段夫人,于是,楚国公便早早的守在门口,就等着堵人。 上回便是被跟了尾巴,才让父亲见着妹妹的,这回是特地留了心眼,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楚洵这老小子居然守株待兔! 楚小宁心中好一阵郁闷,直骂这老狐狸太过奸诈,同时起了疑心,非年非节的,父亲为何一连两次都要去探望妹妹?如此的殷勤,怕不是要将妹妹认回来……或是另有图谋。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心中思想连连,楚宁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父亲,这段夫人前些日子受惊,如今正在静养,这般叨扰怕是不合适。” 姜还是老的辣,楚国公并不吃他这一套,摆摆手,堪称通情达理,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套:“事情父亲都听说了,段夫人受了如此大的惊吓,静心疗养自然是好的。父亲且备下了许多药材,相信对段夫人也是十分的好,你一人去送,为父不放心,故而要陪同着你。” 楚国公不愧是文官出身,辞藻华丽,用心良苦,一向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楚宁竟然是没话讲,摊着两只手,来了个无言以对。 妹妹的住处,楚宁是晓得的,于是马车一路哒哒的驶去了段宅。 下车后,只见门口坐着个白生生的清秀小娃娃,小娃娃提着篮子,正在喂一只毛光水滑的梅花鹿,像个放鹿的小仙倌。 “呦,这是谁!” 梅花鹿呦呦叫起来。 段瑾也回头去看了来者,楚宁是常来常见的舅舅,他是认得的,楚国公却是眼生的很。 “小娃娃,你家主母可在?” 楚国公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美男子,老了也会越发风骨卓然,如今不老不少面貌堪称端正,以至于段瑾见了他,不躲不闪的反而很喜欢。 段瑾软软糯糯的开口:“伯伯可是问我阿娘是否在家?” 一旁的楚宁扶了脑门儿——辈分全乱套了,认真算起来的话这是你外祖。但看了阿瑾的喜色,不由得怀自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愁得毫无必要。 “段瑾啊,你阿娘不在也要不要紧,我们进去等就是。”楚宁一抱起段瑾,无奈的摇摇头:“走,我们去找你阿娘。” 楚翘回到段宅以后,就安安 心心的当起一府的主母,平时就是带孩子养孩子,时时刻刻都在家。楚宁前来,她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楚国公大驾,颇然有一种闻宠若惊之感。 “我带着阿瑾出去买糖葫芦哈。” 楚宁隔空喊了一嗓子,因为实在是嫌弃楚洵,所以十足的不想和他共处一室。当然,买糖葫芦只是个幌子,他抱着段瑾去了偏房,有些事,等人走得差不多才好得说。 楚翘立马做出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有气无力的道:“楚大人,你且去罢。”她还想以上次的招式,来应付对方。 楚国公看了她的表演,心中波澜无惊,也不消吩咐,自顾自的坐到了前厅的椅子:“久未探望,段夫人伤养的如何?可有好些?” 当初伤的不深,如今十天半月过去,没还好全十分也有八分,自然是好些,但楚翘一心只想将楚国公撵的远远的,好腾出地方来听楚宁的消息,所以做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并不领情。 楚翘装模作样的待客:“劳您关心,静养一段时日我感觉好多了,您可要喝茶?” “匆需多费事。” 但楚洵并不领情,单刀直入的表达了来意,轻轻叩了叩桌子,他开了口:“我 听说你当了皇商,已然成了宫里的红人,太后也对你十分的赏识。” 藏着掖着的事,反倒一下子就让楚国公给抖落了出来,楚翘生出了些不自在:“大人抬举了。”同时暗叹,不愧是官场享通的人,消息够灵通——皇商隶属后宫,与前朝沾不上边,国公爷倒是消息灵通,将她打听得一清二楚。 楚国公又看一眼楚翘,语重心长起来:“国公府与北静王府婚期已商讨过打算订在腊月上。等楚莲出嫁后,我打算让你认祖归宗。我那嫡长子不是可靠之人,楚家全仰仗你了。” 他话说得清楚,楚翘却是没听明白,伸手掏掏耳朵,她简直惊奇了——等余金莲出嫁后,让楚翘认祖归宗? 之前她上门,楚国公将她拒之门外,如今身价翻倍,楚国公反倒要迎她进门,天大的笑话,真当她稀罕过一个国公府么? 楚翘冷笑:“国公爷,你想将余金莲嫁给永安世子?我且告诉你,来世都未必可能!更别提我这堂堂原配妻子活蹦乱跳的还在世,更生下了长子,怀着次子!” 权力地位她不稀罕,但是楚翘永远也不能容忍别的女人来分她与段青舟的半张床,更何况那人还是余金莲。 第362章 亮出底牌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楚翘表示不是很想认这个爹,同时表示了余金莲想要嫁给段青舟,就是水中捞月亮一场空。 不说当初阮氏向余家提亲的时明显对余金莲有意,余氏嫌贫爱富瞧不上人家,认为女儿奇货可居,才让余巧叶充了数。如今她与段青舟绿肥红瘦的风雨与共,和和美美成了亲,现在更是有了段瑾与未出世的小不点,哪里轮的着余金莲再插一腿? 对方大咧咧的上门,张嘴就是要把余金莲嫁给段青舟,楚翘气的能喷出火来! 楚洵一下子站起来,被她说的发懵,糊里糊涂的反应不过来:“什么,这话是何意?你已经是永安世子之妻?先前门口的……是小世孙!” “你若是觉得我骗你,大可不信。” 爱信不信,不信滚,不要耽误老子做饭。楚翘斜着眼睛看着他,心里有些后悔,因为一气之下把底牌全亮出来了,而对方还是个常常攀着高枝一跳一跳的势利眼。 讲真,楚翘不喜欢楚洵,堂堂一国之公,位等同于郡王,封爵的第三等。照理说如此金尊玉贵,却在偏 僻地界攒完政绩,提着裤子就走,风流帐一概不管,认女儿进门,仅是为了与权贵和亲,毫无半分亲情,堪称败类之中的极品。 反观楚宁,嬉皮笑脸的反而很有担当,娶了曲小姐便老实本分的守着一颗躁动的心,公主都不往眼里放,简直是老子混蛋儿英雄! “女儿若你说的属实,为父近日就迎你入门!” 楚国公高兴的都快找不着北了,原先一番筹谋,就是指望着余金莲,也就是国公府的千金嫁与永安世子,再生下两家的血脉,以此完成两个家族的结合,顺便攀上永安世子的权势。哪曾想一个不留神,他的亲生女儿早早的嫁给段栩,如今孩子都生了!真是意想不到。 楚翘斜着眼睛去看对方:“那余金莲呢?又该何去何从?她可是你正儿八经领进门的女儿。” 楚国公干笑了一下,做出副深恶痛绝的模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她好生大胆,竟敢欺瞒于我,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她算是见识了过楚洵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余氏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真是绝配。当然,往 好听的说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难怪国公爷纵横官场多年,仍立于不败之地。 凭着余巧叶亲爹的德行,买凶杀人的显然不会去做,既然已经谈成了婚约,她又安分得不曾惹是生非,犯不着下杀手。如此看来,还是她那亲姐姐使着小性子,不肯放过她。 “那婚约应该该如何??” 楚翘没有和楚国公计较的心思,她比较喜欢和余金莲斗上一斗,与天斗自寻死路,与人斗其乐无穷。 ?楚国公深恶痛绝的哼出声音:“她一个外来的野种有何资格与世子!” 楚翘抱着两只手,又道:“总不能毁约吧?” 国公爷把眼睛看向了楚翘:“这多年流落在外,真是苦了你。婚约咱们不必去退,将人换掉如何?只是世子可会答应……” 楚洵不知其中恩怨情仇,觉得他这女儿长得很是清秀,样貌却不甚的出挑,男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爱如花美眷? “他那边由我去说,你大可放心。不过有一点你得答应我,余金莲先莫要惊动,婚礼如期,临时换人。我怕她晓得了会闹,世子希望和和乐乐的。” 婚礼如期,临时换人。楚 翘笑笑,只当自己再段青舟嫁一次。余金莲嘛,锦衣玉食的日子没过够,便让她再享受段时间,当头一棒才来得痛心。 “嗯,闹起来是不大好,为父晓得了。” 背了两只手,楚国公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只要不威胁到家族利益,他对任何事都是淡然。 楚洵抬着脑袋绕着房梁看了一圈,又问:“那你可要随父一同回府,认祖归宗?” 楚翘面上挤出了一个笑脸,笑得满面春风:“国公府虽好,但府中人多口杂,此事先放一放,等世子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再谈。认祖归宗嘛,自是应当,父亲且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出天地牌位跪拜。” 余金莲是什么德行?毒蛇一般的性子。她如今领着老大,怀着老二,段青舟特地留出一座宅子,就是让楚翘安身避难,犯不着去与她硬碰硬,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能去国公府冒这个险。 认祖归宗,叫楚洵一声爹,则是省不得——有了国公小姐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的与段青舟过日子,孩子们才能光明正大的叫爹爹。 转去偏房抱出神位,又特地砌了杯茶,楚翘当即对着天地 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又向楚洵奉上清茶,乖乖的叫了一声父亲。 “好好。” 楚洵也水到渠成的接过那杯女儿茶,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痛快的认了这个女儿,一本正经的挺直脊背,楚国公例行公事:“既然认了爹爹,那爹爹也应给你改名,你原先的名字叫什么?” 楚翘笑眯眯的回答:“我娘给我取为余巧叶,爹爹姓楚,那我便改名叫为楚翘。” 楚国公听了,淡淡一笑:“翘是指高出仰起之意,楚是荆木。翘楚,原指高出一般灌木的荆树,出类拔萃,鹤立鸡群者,女儿可是此意?” 楚翘笑而不语,并不做回答——楚翘这个名字是她原本的名字,如今用回,只意味着这具身体的主余巧叶彻底死去,她楚翘则重现于世。 “名字很好,便用它吧。” 在楚翘面前,楚国公展露出非同一般的慈蔼情绪,俨然是个慈父形象,不只是为对方将永安世子这株大树抱得死紧,更因楚翘是个标准楚家人地行事作风,这确实是他的女儿。 对于这位父亲,楚翘与楚宁是一般的态度,嫌弃至极,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是个老混账。 第363章 开棺验尸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楚翘受到了楚国公的拜访,与同时北静王府,也不甚的安稳。红姨娘为儿子日哭哭哭得悲悲泣泣,人心惶惶。对于将她送去外宅安置,北静王并不是十分反对,反而觉着清静不少,耳根子总算安稳了。 而段青舟的另一个做法,却是让北静王吓了一大跳:“什么,你要开棺验尸?” 段青舟坐着,手上端了一盏茶,面不改色的道:“是。仵作已找好,片刻后与燕太师一同过来。” 北静王坐不住了:“人既已入土,死都死了,况且只是个残废的庶子,何必再去查。” 段青舟看父亲一眼:“正因死人不可开口而言,所以才要查个彻底。” 北静王拨弄了一下手指上的玉扳指:“随你吧,你愿去折腾就折腾,只消叫你的那些铁浮屠安分守己些。” 段青舟没言语,只一味的低头饮茶,神色从容,端得清风自若。一盏茶饮尽,他起身出屋。 而此刻,王妃正缩在青山院当中装病不出,段宏则是为避风头早早的就躲出去了。 ???郑氏倚在榻上,周身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裙装,郑紫棠轻手轻脚的揉肩捶腿,好生伺候着,她装是病又不是真病,只不过是为了闭门不出避北静王罢了。 王爷参加秋狩,府中的大事 小无全交给她打理,段宜虽说是个跛子,还不招人待见,但到底是王府血脉,好生生的一个活人,说没就没,岂能不找她这当家主母的麻烦? “再使些劲,对对对,就是这般的捏。” 郑氏平躺着身子,两眼微闭,一派的逍遥自在。外边再怎么乱,她这青山院关起门来,还是一样的过日子。 况且,听说红姨娘那个妖精也被段栩送出了王府,伴着青灯古佛,敲着木鱼钟钵,一辈子念经吃素去了。王府现下,除了那几个不入流的待妾,就属她们姑侄一家独大,真是让她好不开心。 “姑母,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紫棠微微的捏着郑氏的肩,身边一炉苏合香烟气渺渺,清香淡淡,格外的高雅。 郑氏正在享受当中,闭着眼睛问也不问,嗯了一声。 郑紫棠犹犹豫豫的轻声说道:“世子,带了燕太师以及一个仵作……要去开棺验尸…” 郑氏顿时身子一僵,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变了脸色,惶然然的做了回应:“他他当真要去验尸?紫棠,那衙门里的仵作可不是吃素的,眼睛比针还尖,开一刀就晓得是怎么死的,又有段栩撑腰,该如何是好啊!” 郑紫棠神色凝重的一点头:“眼下世子正在与王爷喝茶,若是此刻去把人拦下,倒还来得及。反之,让人 顺着蛛丝马迹摸下去……想瞒都瞒不了。” 王妃是当真乱了阵脚,想也不想,完全的不动脑子,郑紫棠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胡乱套上两只鞋,放开嗓子就叫人:“来人,快来人,快伺候我更衣!” 郑紫棠坐在榻边,漠地看着王妃慌手乱脚的穿衣打扮。段宜可不是姑母杀的,可一味的让姑母呆在青山院中韬光养晦可不行,得让她露出马脚出来,世子才好顺藤摸瓜啊。 燕太师与仵作此时已来到了乘风院,双方会面,略微寒暄几句,便动身出发。(这是狄仁杰的赶脚吗?来自作者亲妈的吐槽。) 谁知,刚行至花园走廊,就碰上了王妃一行人等,郑氏与郑紫棠带着一队侍女,迎面与段青舟撞了个满怀。 郑紫棠切切实实的撞进段青舟怀里。 王妃脚一崴也扑到了燕太师的怀里。 燕太师为人正派,又是个老古板,且妻子仙逝多年,怀里冷不丁扑进个人,吓得他直打激灵,几乎一下子就把人给抖出去了,王妃也就摔到了地上,哎呦呦的叫唤起来。 段青舟作为燕太师的弟子,可谓是一脉相传,如出一辙的正派古板,但毕竟是成过婚的人,反应不如老师那般激烈,规规矩矩的把郑紫棠扶到一边便是。 “唉呦呦,可摔死我了。太师,妾身与你无怨无仇,你至于这 般欺负我么?” 王妃让人搀扶了,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不住的用手去揉脚踝,是真崴着而且摔疼了。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老夫这就赔礼。” 毕竟是冒犯了,燕太师看清楚是王妃后,当即揖了个礼,同时觉得很无辜也很无奈,冷不丁扑进个女人在怀里,他一把年纪,实在是受了惊吓,由不得把人抖出去。 王妃郑氏故作宽宏大量的接受了燕太师的道歉:“下不为例,太师注意着些便是。” 郑紫棠则是对着段青舟微微一抱歉,含羞带愧的浅浅一笑:“先前走的急,没瞧见栩哥哥,对不住。” ????有正事待办,段青舟不理会她,况一且家中还有个张牙舞爪的小女子,于是只对着燕太师和仵作说话:“且走罢,路途遥远莫要耽搁时辰。” 王妃郑氏竖起耳朵一听,做了干笑:“王爷才刚刚回来,世子又是要去哪啊?” 段青舟面无表情:“开棺验尸。段宜是怎样死的我要知晓得清楚。” 郑氏堆了满脸的假笑:“秋老虎肆虐,大热的天,只怕人都烂了,能查出个什么来?还是莫要去了。” 段青舟不理会,径直就往前走,郑氏赶忙领着一票待女追上去,边追着段青舟快步疾走,边干笑着动嘴劝阻:“世子啊,人已入土为安,亡者为大,开棺验 尸实在是惊扰,还是算了罢。” 郑紫棠跟在王妃的身后,不发一言,一双眼睛却是波光流转——郑氏的出现,其实是刻意为之,在她的建议下,王妃是专门来堵段栩的。 至于为什么要来堵,还得问青山院的段宏。儿子不成器,自然得当母亲出面来摆平。奈何对方是她此生此世,无论如何也僭越越不过去的的永安世子,她带来的这一票侍女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世子啊,这仵作可是要将人的肚皮都划开,实在是有伤公子体面,只怕在九泉之下公子也不得安宁呐,验不得,验不得!” 王妃跟着走了一路,也喋喋不休的走了一路。 走着走着,段青舟突然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看一眼郑氏,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笑得分外好看:“王妃说的是,段宜既已下葬,入土为安死者为大,咱们且回吧。” 微微一笑,段青舟转身回了头,变卦得如此之快,令郑氏反应不及,仵作更是一脸的愕然。 明明说好要开棺验尸,怎地一转头又变了主意。 而只有燕太师明白于心,验尸也罢开棺也罢,无非是为了找出真凶,可真凶已然露了马脚,大许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顺藤摸瓜查下去便是。 何须再去开棺验尸?正如王妃所言,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无需再去叨扰亡者安宁。 第364章 朱砂痣和白月光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小雪。 京城的雪来的比清河县的要早,清早起来一打开窗除了呼出的热气,便是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的苍绿翠色全被压在了白雪之下。 曲扇儿已经有了小肚子,只立在窗边看上片刻,楚宁便代为做主的将窗户严严实实的关上:“大早上的吹冷风,可不敢着凉。坐到床边去,我帮你把厚衣裳套上。” 曲扇儿歪着头想了想:“我不想穿大红的,那件杏粉的挺好。” 楚宁捧来了一件猩红的斗篷:“我爱看你穿红的,小姑娘最配红色,况且雪地红衣会是十分的美丽。” 曲扇儿点点头,站起来由楚宁给他系上了斗篷,心中在想,宁哥哥对她这么好,想必以后也会是个好父亲。 从本质上来讲,曲扇儿就是个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的小姑娘,怀孕了要生孩子她是知道的,可要怎么养?她还未想到。 段大哥和翘姐姐也有孩子,但阿瑾乖乖巧巧的,从来不胡闹。万一她的孩子是个调皮不听话的,她要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便一直愁云不展的在思索这个问题。 “小姑奶奶,怎 么了?愁眉不展的,谁欺负你了?” 楚宁拿手捧了曲扇儿的圆脸,他待她似珍似宝,?就差捧上神坛上供着了,是万万舍不得对方受一点委屈的。 曲扇儿摇摇脑袋,又抬起眼皮去看楚宁:“没谁欺负我。宁哥哥,你说,我们的小孩会是什么模样?” 楚宁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告诉曲扇儿:“我不知道,但无论长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喜欢。” 曲扇儿听罢,终于展颜,她很用力的点一下脑袋,算是想明白了:“嗯,宁哥哥,你说的对。不管小孩长成什么模样,咱们都该喜欢。” 两个人你侬我侬的腻歪了一阵,正兴冲冲地谈到要去取雪煮茶时,忽然听到外头有了动静。 ???伸着脑袋往外面一看,竟是仆人们忙里忙外的在张罗。楚宁觉得奇怪,披上件厚厚的皮毛斗蓬出门去看,拦下院里的红鸾,他搓搓被冻红的手,哈了口白气出来:“大冷的天,兴师动众的这是要做何?” 红鸾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的,吸了一下鼻子,道:“公子您不知道么?银川公主要来咱们府上小住段时日,过了冬至才走。” 楚宁先是一愣,最后蹬鼻子皱眼 睛的向红鸾重复:“银川公主要住在国公府!还到冬至才走!”他翻着白眼,深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没晕过去。 与常人不同,楚宁守着一个曲扇儿已经够够的了,他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桃花,是一朵也不想招惹。哪里晓得怕什么来什么,他一见着容银川浑身就不自在,对方还上赶着凑来,天要绝我呐! “这件事先莫与少夫人讲,我且去探探虚实。” 楚宁镇定镇定心神,与红鸾嘱咐一番,颠颠的就跑到了前院。 公主说到做到,巷子里的马车排起了长龙,零零碎碎,箱箱笼笼,全是公主出行所用之物,国公府的下人与宫里的奴仆正在装卸。 银川公主穿了身雪白的皮裘,领口上镶了一圈毛皮,发上三两只银凤步摇,一颦一笑温婉大方,站在雪中仪态翩翩。 楚国公负手站在一侧眼含笑意的望着银川公主,高陵郡主则是拉了她的手,有说有笑,一团和气,十分的融洽。 国公爷率先放的话,并对他招了手:“小宁,且来见过公主。” 本想躲在墙角瞄一眼就算了,那想被呼名喊姓的点了卯,楚宁只有撑起笑脸, 上前去打了招呼。 楚宁毕恭毕敬的揖了一礼:“见过公主。” ????????银川公主也款款有礼的回礼:“见过大公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言语。 楚宁规规矩矩的退下,银川公主则是接着与荣氏讲话,她与高陵郡主皆是出生宗室,还是一脉同宗的亲戚,自然是十分的亲近。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递着闲话,十分的悠闲。 楚宁站在边上,既不插话也不搭理,只一味的冷看着奴仆们将公主的行李抬进府中,心中千头万绪,愁的要死。 小姑奶奶如今怀有身孕,情绪是十分的不稳定,加之先前从马上摔了一跤,本就有些胎气不稳,这要是让她晓得银川公主住进国公府,岂不是要坏事?可也不能明面上打银川公主的脸,毕竟是皇室宗亲,怠慢不得,他得想个法子两边应付过去,楚宁皱了眉头。 就在这时——“宁哥哥?” 一声清脆呼唤,随着动静从摘星院里出来的曲扇儿亮了相。楚国公,容氏,银川公主,楚宁,四个人八只眼睛,全落到了她的身上。 曲扇儿挪揄着来到楚宁身边,单手拽了他的袖子,她嘴巴上讲 无所谓,其实有点怕楚洵,再加上原本是其乐融融的一团,她一出来便是鸦雀无声,所以缩手缩脚的见不得人,她道:“宁哥哥,我…我……有点冷……” 楚宁拍拍她的手,侧着脸去望曲扇儿,替她拢拢披风:“明知外边下了大雪,大冷天的,你不在火炉边守着出来做甚?也不怕冻病了你,走,我这便送你回去。” 曲扇儿点点头,手拉了楚宁的手,两个人转身便要走。 “这位妹妹。我已派人烫好了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银川公主笑意盈盈的投来目光。 不待曲扇儿开口,楚宁抢先替她做了回答:“公主,她还是个小孩呢,小姑娘家家吃什么酒?别醉得东倒西歪,惹人笑话,我们这便告辞了。” 银川公主手拢在狐裘当中,笑而不语的望着曲扇儿,白雪飘飘,好似一抹雪光月华。 曲扇儿也回望了对方,猩红斗篷被风吹的扬起一角,红衣灼灼,有如傲雪红梅。 楚宁夹在两个女人之中,心中暗自苦恼了一番,曲扇儿是他心头肉,朱砂痣,无论也不能舍去的。银川公主再美出生再高贵,也只能是别人的白月光,他已心有所属。 第365章 霸道公主爱上我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楚宁小心翼翼的扶着曲扇儿迈了门槛,曲扇儿撑着一柄油纸伞,认认真真的看了路,是个要出门的模样。 不出不成,银川公主如今算是在国公府中安了家,待到冬至,还有许多时日,目的是又清晰又明确,楚宁怕摘星月院里,平白惹来祸端。 索性套了车,打算将曲扇儿送到妹妹那暂住一段时间,自个儿也跟着去住。段青舟长久的住在王府,妹妹肚皮越看越大,身边总得有一两个人照应。 到地方一瞧,段青舟与楚翘生了堆火,正坐在小炉边烤红薯干,段瑾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吃,阮娘手脚并用的挽一团子麻线。 红薯干是前些日子就晒好了的,放在火上已然多时,烧得微微焦黄,甜香可口。 段青舟拿了火筷,正在给红薯干翻面,烤好了的先是挑到阮娘面前,再捡些给楚翘,段瑾守在边上眼巴巴的望了半天却也没他的份儿。 “妹妹,妹妹!哥哥我来了!” 楚宁一手扶着曲扇儿,一手撑着油纸伞,嚷嚷着进了门。天冷雪大,雪花飘的厉害,油纸伞上积了一层的白雪,楚宁站在门口抖了抖伞,再竖好,这才进屋。 “曲七小 姐,快来坐儿,别冻着。” 楚翘一面招呼着,一面搬来个板凳让曲扇儿坐下,然后斜着眼睛去看楚宁:“无事不登三宝殿,楚大人有何贵干啊?” 楚宁对着炉子搓搓手,因为没地方给他坐,所以站着没动,抖了两下脚,驱散一身寒气,他做了回答:“我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想着许久未走动,想妹妹了,想与妹妹亲近亲近。” 曲扇儿很鄙夷的暼楚宁一眼:“翘姐姐,宁哥哥说的不对。我与宁哥哥过来是想在段宅借住一段时日。” 楚翘点点头:“要住便住,我们本是自家人,无需多礼,添些不自在。只是我有些好奇,楚大人放着好好的国公府不呆,上我这来作何?” 楚宁笑笑:“自然是想妹妹了呗。”被银川公主生生逼着搬家这事,他哪里好在妹妹面前提?他不要面子哒! 曲扇儿却是毫不留情的揭开遮羞布:“宁哥哥说的又不对。他出门时明明是与我这样说的。”她咳嗽了一下,学着楚宁的样子,粗声粗气的讲起话来:“唉呀呀,那个银川公主不好招惹,惹不起躲还躲不起么?咱们上妹妹那避难去!” 楚翘笑了一下,随即琢磨出了不对劲:“曲七小姐,这银川公主又是何 人?” 段青舟替楚宁做了回答:“银川乃是宗室之女,前些年才封为公主。怎会与你家扯上关系?” 楚宁深深叹了口气,走到楚翘挨边,用屁股拱了拱人,强行挤出个位置,双腿并拢的做好,然后托了腮:“说来话长啊!我苦啊,我那势利眼的爹爹,想给国公府攀上一门皇亲。他这一辈子生了不少儿子,偏偏选上了我!你说我能答应吗?” 楚宁将两手一摊:“当然不能!我什么人啊,小爷我品行高洁,道德端正,堂堂的君子!抛弃糟糠之妻,另娶她人,此乃道德所不齿,人伦所不容,败类之行径。” 话音未落,身边的曲扇儿已经掏出了小皮鞭,两手拿着,蹭蹭的扯出响来:“宁哥哥,你且讲人话。” 于是楚宁见风使舵,当场换了个说法:“银川就算生得再美,可我也不把她往眼里放,我家小姑奶奶貌美娇俏一枝花,正值青春好年华,我爱都爱不过来,哪里舍得另娶她人?” 曲扇儿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公主她……也与我私底下说过,非宁哥哥不嫁。” 此话一处,段青舟楚翘双双变了脸色。 楚翘张张嘴,想出这么个问题来:“你没和她说,你与楚大人已是夫妻?如今还 会有小孩。” 曲扇儿撅起小嘴:“说了,可她还是心属宁哥哥,如今都搬到府邸中来,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楚翘嗫了牙花,她又偏着脑袋去望望楚宁,觉得很不可思议,末了发出一声感叹:“楚大人何德何能啊,竟能得到一位公主的青睐!世界真奇妙。” 段青舟不言语,却也是表示认同的,楚小宁在京中名声极差,是有名的纨绔子弟,有病无医。多半是圣上之意,否则银川眼光再差,也不至于挑他。 哪知,曲扇儿将垂下的衣摆一一拾起,全部塞到怀中,然后拿两手托腮,低低的道:“宁哥哥幼时救过她,自此倾心。我也曾说过宁哥哥已有家室,断然不会爱她,她却答道眼里有她无她不要紧,她就只想找个能护着她的。” 楚宁听了明显一愣:“都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她怎么还记得!话说我那时候救的容银川?”他是真不记得,否则也不会料到,昔年的一次出手,竟成就了如今的桃花满天飞。 段青舟瞥他一眼:“你如今要怎样办?既得了人家的芳心,又不可娶人家。” 楚宁双手合十对着他一拜,可怜兮兮的做起揖来:“难便难在此处,我有妻有子的,总不能领 取他人吧!栩哥儿,你便帮我出个主意,我当真是不知如何去办了。” 段青舟没言语,楚翘看他一眼,支了声:“我倒是有个主意。”段青舟将脸扭向妻子:“有何主意?不妨说上一说。” 楚翘笑笑,将一片烤得金黄的红薯干递给曲扇儿:“这皇宫大内鲜有亲情,公主想寻个爱她护她的也无可厚非,楚大人断不是她的良配,我们不妨替公主寻一个好郎君来。” 阮娘在旁听了一清二楚,拿着绣花针在头发里擦了擦,喜眉笑眼的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可巧叶啊,这公主金枝玉叶,千般美貌,可匹配的如意郎君你要上哪去寻?” “这是个难题。”楚翘笑一下:“可像我这般的女子不也有了个段青舟么?公主如此金尊玉贵,自会有他的好姻缘,好郎君。” 她回望了一下段青舟,眼中笑意盈盈。段青舟也望着她,笑而不语,嘴角微微翘起。 阮娘感觉两人眼泪都快溢出蜜来了,当即收了针线,拍拍胸脯表示这牵线搭桥的活计,她最擅长,便由她来去寻得如意郎君。楚翘自然对阮娘是十分的放心,段青舟这般别扭的人都能让阮娘撮合的与她配对,公主品性纯良,温柔又体贴,想来不是甚难事。 第366章 粘贴复制父子俩 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楚宁夫妇成功入住段宅,家里人口便一下子多了起来。由于自家亲爹的关系,段瑾是个没经过热闹的小孩,冷不丁有了舅舅舅妈的关心,再加上舅舅是个不靠谱的,安静的性子都有些活泼起来。 成天不是跟在楚翘屁股后头,就是走在楚宁前头,呲着没长全的小白牙,一派开心模样。 “娘亲娘亲!” 段瑾奔着两只小腿从外头跑了回来,白生生的小手里握着两枚橘子糖,献宝似的拿到楚翘面前,要给她吃。 楚翘身边呆着楚宁,见自己整天拖在脖子上的小侄子只围着亲娘转游,把他撇到了一边,于是有些不开心:“小白眼狼,舅舅给的钱你拿去买了糖,都是不给我吃。” 楚翘摸摸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笑得有些无可奈何:“谢谢阿瑾,你留着自己吃啊。” “那我去给爹爹吃。” 段瑾收回了小手,仰着白脸去看楚翘。 楚翘又摇摇头:“你爹爹也是不吃的。况且这是阿瑾爱的,你爹爹也不会夺人所好。” 段瑾歪着脑袋想了想,觉着自己娘亲说的很有道理,又看了看在一旁眼巴巴的楚宁,小肉巴掌缓缓的摊开,露出那两颗黄黄的橘子糖来:“ 舅舅吃糖。” 楚宁一扫阴霾,瞬间高兴的不得了,颠颠的走到段瑾身边,?单膝跪下,毕恭毕敬的从小肉手掌里拿出那两颗糖,眼眶子都几乎湿润了——原来,在侄子心中自己还是蛮重要的,仅次于爹和娘之后。 但是,猜到结局没猜到结尾。 “舅舅你只准拿一颗,剩下一颗我是要给家里旺财吃的。” 段瑾用天真无邪的小眼神盯着楚宁。 听到被指名的点到卯,缩在一边的狗子立马摇头摆尾的过来了,对着楚翘一眨眼睛,它开了口:“汪,小崽子好样的,狗爷我总算没白疼你一场。” 楚宁瞬间心情就不好了,敢情他和狗是一个待遇! 段瑾摸摸狗头,又从兜里掏出一颗橘子糖塞进狗嘴里,笑的纯真可爱:“狗子你吃这个,我还有呢。就给舅舅一颗,你别生气。” 楚宁心情更不好了,原来他还不如狗。 蔫头耷脑的站起来,楚宁觉得自己得了自闭,连话也不想说了。 “好了,阿瑾你带着大公鹿狗子小雀出门去给我买块豆腐,这没你的事了。” 楚翘很想笑,但是笑出来又不仁义,所以憋的很辛苦,连语调都变了,摸出钱来拿给阿瑾,脸已经僵了。 段瑾还未满三岁,但懂事的早,让他去买豆腐,也非让他真买去 。无非是楚翘想把他给打发了。 当然,段青舟虽嘴上不大愿意搭理儿子,暗地却也派了人手护着段宅,段瑾好歹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堂堂小世孙,出门自然有人暗中盯梢。况且大公鹿们又不笨,楚翘也就很放心的段瑾满街的乱跑。 段瑾得了钱,又骑上了大公鹿,晃着两条小腿上街而去。他是蛮开心的:一块豆腐不过三文钱,娘亲给了十文,剩下的七文自然就归了他。 来了京城,伙食又好,大公鹿吃的是越发得膘肥体壮,毛光水滑,驮段瑾一个十来斤的小娃娃自然是无比的轻松。 狗子颠着爪子跟着大公鹿后头,两只小雀偷了懒,不用翅膀飞,反而伸出爪子抓在了大公鹿树杈子一样的角上,红嘴小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段瑾作为一个凡夫俗子自然是听不懂的,但打小便与这些小生物厮混在一块,关系自然亲厚,他自说自的便是。 “红嘴,斑点,今天的七个铜板再加上舅舅给的……”?他伸出五个肉肉的指头,数了数:“一共是三十文。我正好可以给娘亲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买一个虎头帽。” 狗子拿舌头一舔嘴:“汪,买啥帽子?三十文钱都能吃顿好的了!” 大公鹿点头附和:“呦呦,狗子说的是,帽子又不 能吃。三十文都能买好些苹果了!” 它们俩虽说物种不同,但却是统一的吃货。正你一句我一句的递着闲话。 阮娘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上去就拉住了大公鹿,再一把拉住段瑾,眉飞色舞的开了口:“孙砸,走,今儿奶奶带你开开眼界去!” 段瑾挂念着那顶虎头帽,于是摇摇头,不太想去:“娘亲说了让我去买豆腐,奶奶我待会跟您去。” 阮娘却是听不进去,喜眉笑眼的简直乐坏了:“诶,你这个傻孩子,豆腐天天有,此等好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走着走着。”她不由分说,抱起段瑾,半拎半提的就往前走,段瑾人小腿短,只有妥协。 大公鹿,狗子面面相觑,互看一眼,决定颠着爪子跟上去,阮娘既说是好事,它们自然不能放过的。两只小雀由于站在鹿角上,身不由己也跟着去了。 绕过几条不知名的小巷,阮娘来到一堵矮墙前。先是自己踩着一堆破木条爬上去,再把段瑾给捎上。 阮娘正值壮年,身强力壮的矫捷身手,没几下就趴在墙头,段瑾空悬着两条小短腿也趴了,两只小雀落到他脑袋顶上,稳稳地占据了优越地形。 矮墙后是一户普通人家。 时至中午,阳光毒辣,屋内走出个小少女来,少女身 边还跟着个少年,少年手里拎着铜茶壶,将水全数倒入一口大木盆当中,又兑了许多冷水。 末了,伸出手臂在水中搅搅,对那小少女说道:“水好了,你先洗罢。我且出去。”说完,他转身出了门,咣当一声还把院门给锁上。 那小少女年不过八九岁,脸圆圆的生的可爱,左看看右看看,背对着段瑾一行人宽衣解带起来。 小少女很白,以至于墙头的两只小鸟都看呆了,段瑾也发愣。段瑾年纪虽小,但是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阮娘居然来带他偷看小姑娘洗澡! “奶奶,娘亲说过,男孩子是不许偷看女孩子洗澡的!这样做是不对。” 段瑾鼓着腮帮子,笨手笨脚的从矮墙上爬下来,两只手叉着腰,气鼓鼓的很生气。 阮娘却是不以为然,眉飞色舞的越发厉害:“孙砸,奶奶都给你打听好了,这小姑娘无父无母,家里就有一个哥哥,身家十分的清白。不招到咱们家来给你当童养媳!你看如何?” 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段瑾越发的生气,他才三岁,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懂:“奶奶,你怎么说胡话啊!我要回去啦。” 阮娘把脑袋一摇:“小古板,小小年纪真跟你那个爹是一样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才我还懒得管!” 第367章 两个傻爹爹(上)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楚宁与段青舟双双坐到一块,却是一来二去的都没话讲。他们的妻子——楚翘与曲扇儿笑嘻嘻的手挽手,双双出门。只留两个男人看家。 段青舟与楚宁是一向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总的来说,段青舟很嫌弃楚宁,大抵是因为当初在清河县农庄,楚宁出主意让他男扮女装,去讨好楚翘,落了把柄在妻子手里被笑话一辈子的原故。 楚宁则是有点怕段青舟,虽说他们两个的娘都姓容,也都是皇家血脉。一个是当朝长公主,一个是今高陵郡主,论辈分,楚宁应该唤段青舟一声兄弟。但段青舟一贯的不喜与人亲近,下手又阴险之极,有圣上撑腰倚仗,以至于楚宁不是很敢惹他。 段青舟只顾低头拨弄火炭,楚宁捧着一杯没滋没味的金骏眉,两个人面对面,无声无息的坐了半天,终于有人开了口。 “段栩,你不无趣吗?” 楚宁忍不住,他本就是个话痨属性,一日不讲话便能将他憋死,面对着段青舟不讲话,他能愁死。 “不无趣。” 段青舟没看他,他要将火炭烧得旺旺的,外头雪大,楚翘回来定是会冷的。 楚宁颠着腿,一抖一抖的,连同手上的茶水也抖起来:“要不咱俩找些事做?” 段青舟完全不看他,因为没脸看,冷声冷气的道:“你要做便去做,莫要扯上我。”回答的干脆利落,是真不想再和楚宁掺合到一块。上回被坑的很惨,以至于男扮女装此事被妻子嘲笑了许久许久。 楚宁撇着嘴角,小声说道,他怪委屈的:“啧。油盐不进,水火不侵,怪不得京城贵女一个都没敢沾惹你的。” 哪知段青舟耳朵比猫还厉害,一下子就抬起了眼睛,直直的向楚宁望去:“你先前说的是什么?” 见风使舵乃是国公府一脉相传的本领,楚宁立马换了副嘴脸:“没,我绝对没诋毁过你,向老天发誓。” 半信半疑,段青舟也没有必要与楚宁做些无谓争斗,于是也不做计较,低头拨弄火炭去了。 火炭烧的通红,楚宁实在无聊,便想念起了自家的小姑奶奶:“也不晓得妹妹她们是否要回来了,啧,雪天路滑的,两个人都怀有身孕,早知便不将人放出去。” 他说的是废话,段青舟与楚宁性格各异,大不相同,但在妻管严一事上,是统一的言听计从。两个小妇人兴冲冲的要出门,他们还真不 敢强拦,只有嘱咐嘱咐再嘱咐。 “唉。” “唉。” 十分有默契的叹了一声,楚宁与段青舟总算寻到了些共同话题。 楚宁试试探探的问:“要不咱们出去寻寻妹妹与扇儿?” 段青舟还是把头一摇,他又去看了眼外头冰雪弥漫的天:“还是莫要去的好。待到下雪时,她们自会回来。” 楚宁也去看外面:“想来她们这时应该东西买的差不多了。” 然后两个人都做了否决,女孩子东买西买大概是天性,不把养老金花进去,大抵可以偷着笑了。 楚宁叹了一口气:“她们能买些什么,无非就是些小孩吃的用的。磨磨唧唧的,也不晓得逛到何时。若是我上街,三下两下定能选购妥善。” 然后,他抬了眼睛去看段青舟,娘似的带着绿油油的光:“不如咱们这就去将东西全买然好了,也省得日后妹妹扇再去跑?” 段青舟一听,竟觉着十分的有理,很是赞同,但他向来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嫌弃的一撇嘴,道:“小宁,小儿用的吃喝玩乐你可否会买?” 尽管他那不知男女的孩儿还未出世,他也从未经手置办过用具,但楚宁梗着脖子,不肯认输:“无非就是小儿用的,如何不会? 可要来打个赌,咱们这便去上街,买些男孩女孩的用具,等妹妹扇儿回来在做评比!” 段青舟翘着嘴角一笑,欣然应战:“好,输了的人便得给出一斛南珠打套女儿家地嫁妆。” 尽管有了儿子,可他也是从未经手过这些小事小物,但段青舟坚信他已为人父之人,断不会输于楚宁。 楚宁眉头略微一皱,想了想还是应战:“一斛南珠?你永安世子财大气粗,我小公爷也并非穷得捉襟见肘,这个赌约我应下了。走着!” 两个人穿上鹤氅,各自拿了钱袋,出了门便分头而行,并不认为会输于对方。 当曲扇儿余巧叶妯娌两个回到家中时,两个男人都直挺挺的站在门口,像是等待已久,檐下的火盆暖烘烘的散发着热气。 “呦,段青舟,火是你烧的?” 楚翘伸出两只手在火上烤了烤,然后又揉揉冻红了的耳朵,笑眼弯弯,是个很高兴的模样。 “嗯,暖和么?” 段青舟颌首,递上一杯热茶。 楚宁则是火急火燎的上前,先替曲扇儿取下沾着寒气的披风,又把人领到火边,自己烤烫了双手,再去捂她的手:“把你冻坏了,我可心疼呢!” 楚宁段青舟今日异常的殷勤,两个人你看 看我,我看看你,都觉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段青舟,你今日是吃错药了吗?” “宁哥哥,你今日是药吃多了吗?” 反即为妖,两个人一定有事瞒着她们。仅仅一个眼神,两位女人瞬间达成了共识。 “段青舟,你是不是又去找郑子棠那个小狐狸精了,信不信我活撕了你!”楚翘张牙舞爪的要发威,怒气腾腾的像只母老虎。 “宁哥哥,你胆子肥了!是不是想讨银川公主做老婆!”曲扇儿抡了鞭子,跃跃欲试的要往下抽,头发上都冒了火。 楚宁先向曲扇儿双手合十的拜拜,又向楚翘苦口婆心的解释:“别急别急?!我俩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般做!” 妻子怀孕,身上不痛快,正是没事都要找事,段青舟生怕误会,惹来一顿无妄之灾,连忙解释:“不敢不敢。翘翘,曲小姐,我与小宁有一事想向你们讨教!” 话说此处,两个女人都停了手。楚宁满嘴的废话,十句得掰八句丢到茅坑里,段青舟却是一字一句都有准的。于是静下来,想听听家中男人要如何说道。 段青舟说道:“我与小宁有个赌约,分别去买些娃娃所用之物,谁若买的不对便输了。于是想请你二人做个评判。” 第368章 两个傻爹爹(下)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两个大男人闲来无事,坐在家中竟像个小孩子似的还打起赌来,这令楚翘有些哭笑不得。看看眼前的丈夫,人高马大的一派俊秀,骨子里却还是个小性子。 楚翘瞧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越看越喜欢,半调侃半埋怨的道:“赌约?你何时学会这个了,拿什么做赌?且说来与我听听。” 段青舟想了想:“一斛南珠,若是赢了,正好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嫁妆。” “一斛南珠!” 曲扇儿两只杏眼生的原本就又大又漂亮,诧异之下睁的更大了,她将脸扭向楚宁,做怒目金刚状:“宁哥哥,你当真是药吃多了!” ????出身富贵地曲扇儿,自然比楚翘来的见多识广,她给气着了,只因这赌约未免也太大。东珠乃为皇室专用,寻常百姓见不着,南珠则是南洋番邦专门上供的贡品,价值昂贵,一斛南珠足有十斗,几乎能买下个三进三出的大宅了。 岂是能说赌就赌的? 楚宁把脖子一缩,压根不敢正眼去看曲扇儿,索性来了个装聋作哑,不敢发声。 然而,覆水难收,话既已出口, 自然只能作效。 反光双方妻子,楚翘不知南珠珍贵,倒是很坦然,白痴似得没心没肺。曲扇儿家底厚实,败也败得起,想开了也便不往眼里放。 楚翘坦坦然然的,倒是一点也不忧愁。“既做了赌约,便将东西拿来让我与曲七小姐做评。” 曲扇儿也点头,只管让男人们去拿去取:“就是就是,且拿来我们瞧瞧。” 两个男人互望一眼,脸上皆显了苦色,自家那位都是母大虫般的德行,若今日若是输个一塌糊涂,怕是日子不好过。 奈何话已开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进屋去取。 楚翘则是搬来一张小几放在火盆前,曲扇儿心有灵犀似的拿来蒲团,最后将一团上好的君山银针投进壶中,等待水开就着白雪饮茶。 待壶中微微冒出热气时,两个男人现了身,手上分别捧了自个的东西,各自挨着妻子在蒲团上跪好,楚翘曲扇儿当即点评。 段青舟的是一包山药枣泥糕,与几件色彩华丽的小襦裙。 他毕竟已为人父,操办起来还算有模有样,先是去了家小食铺,买了小孩子都爱的枣泥糕,又去了家成衣铺子,照着花色最漂亮,最鲜艳的小衣 裳买。 此刻他将东西展示出来,一一作了详解:“山药枣泥糕,香甜开胃,软烂适度,幼童脾胃弱其余的甜点吃多了只会影响消化,枣泥糕却并非如此。” 拿起小衣裳,对着光看了看,楚翘又拿手摸了摸,是个爱不释手的模样。 段青舟见了,笑笑,道:“这衣裳做工华丽,料子也是上等的绫罗绸缎,你曾与我讲过,女孩子是喜欢这些个美好事物的。” 楚翘冲着丈夫扬唇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不错,竟然将我平日里的唠叨全记了下来。你这衣裳还有枣泥糕,可是为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备的?” 段青舟将头一点,嘴上末说,面上却是个等着被表扬的高兴模样。然而,他的妻子却是毫不留情,当头泼了他冷水。 “这局你输了,我这孩子尚未出世,即便出世你这两样物件也派不上用。其一,山药枣泥糕软烂适中,确实美味,可未满周岁的孩子食道狭窄,此物又粘又软,多半会梗住。” 楚翘指一指那方用纸包住的山药枣泥糕,并将其打了开,给其余三人都分了。 看段青舟捏着块糕点,不知所错,楚翘又转向那几件做工华 丽的小衣服:“衣服样式是美的,也十分的好瞧。但幼童穿戴绫罗绸缎并非最好,柔软细腻的棉布才是上佳,既不会扎皮肤又贴身保暖。反之绫罗绸缎虽彰显了富贵,做成衣裳却不吸汗,论保暖自然不如棉布。” 言之凿凿,条条有理,段青舟被楚翘训的没话说,也由不得他反驳,算是心甘情愿的认输。 段栩眼见着败落,楚宁小得意了一会儿,将自己精挑万选的物件呈在曲扇儿面前:“小姑奶奶,你瞧瞧我买的!”很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思。 ????????彼时来到街上,楚宁一头雾水的两眼发蒙,他是头回当爹,哪里晓得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于是转着眼睛珠子,当场拜访了一位牵着小孩的老婆婆。 老婆婆头昏眼花,却是一心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点与楚宁不谋而合,当真是王八绿豆看对了眼。 所以,楚宁按照自己的意愿,买了街上最好的徽墨宣纸,又买了四书五经,八股九章,太学中庸。还买了木头刀剑,泥人兵偶。 “我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一道圣旨上去,自然能向圣上请封,但大丈夫男子汉,行于天地之间, 必然要有些本事,才可在日后封妻荫子,护佑家族。” 他捡起一把小木刀,左劈又划了一下,笑得两眼弯弯,活似一只狐狸:“从文或是从武,都可保家卫国,护佑百姓!” 曲扇儿不言语,脸色却是越听楚宁说话越难看,忽然腾的一下站起来,恨不得能给他一鞭子,抽他个皮开肉绽。 “宁哥哥!”她的肉巴掌拍在了木头小几上:“我不求咱俩的孩子将来有泼天富贵,或是位高权重,我只愿他闲散平淡的过一生,有吃有喝便足够!你也输了!” 楚宁怔怔的望着她,一时没听明白,直到之后才反应过来,当即被吓了一跳:“我错了,我错了!小姑奶奶你别生我的气,我这不也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么。你放心!你放心,咱俩的孩子日后落了地,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只要别作奸犯科,?干什么都行!” 曲扇儿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压根不听,楚宁只好跟在后头一面追一面解释,焦头烂额的几乎要上吊。 楚翘看着这对活宝,再看看自家呆头鹅似的丈夫,不由自主就笑了:“两个傻爹爹。心是好的,却是比水缸还粗,天下男人通病。” 第369章 撞破好事 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 永安世子以即北静王并未因段宜之死而找青山院的麻烦,所以王妃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渐渐放下。 况且今夜北静王破天荒的到了青山院歇息,王妃郑氏乐成个翻天喜地,早早的就遣退了房中诸人,要与王爷说些悄悄话,于是郑紫棠得了清闲。 郑紫棠闲下来,便着手筹谋下一步。 绿柳已被她派出去,梳洗的只有她自己。对着琉璃水镜在鬓边斜插一支海棠钗子,略略扫了脂粉,郑紫棠在等待绿柳回来。 不愧是她的心腹,出去一会,绿柳便带来了消息。有些话不好明说,便附在自家主子耳朵上,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正是好时候。走吧,莫让人久等了。将我那件妃色的披风取来,外头风寒,你家小姐我可不像那两人扛得住冻。” 郑紫棠浅浅一笑,颇为的娴静。 绿柳依言取来了披风替她仔细系上,又打了一盏红灯笼,搀扶着自家主子,静悄悄的出了院门。 夜风凉凉,郑紫棠要去的是当日段宜溺毙所在。这宅院久无人居住,又前前后后的死了两任主儿,一入夜阴风便阵阵的刮,主子下人们是从不往这靠的。 绿柳胆子小,畏畏缩缩的不是很敢动,郑紫棠漠然着脸色,到是个百无禁忌,神鬼莫近的样子。 这儿并非是什么吉祥 宝地,若无等闲也犯不着上这,但郑紫棠来此,却是有要事要办。 “把灯笼吹灭了,脚步也放轻些。” 郑紫棠压低着嗓音摆摆手,绿柳光站在门外就怕的要死,听见小姐还要将灯灭了,更是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哑着嗓子道:“小姐,此地本就怪吓人的,灯若是再灭,岂不……” 郑紫棠心无杂念,只惦记着眼前的事,怕是自然不怕的:“闭嘴。我且问你,可是亲眼瞧见他二人进去的?” 绿柳点点头:“亲眼所见,我说我胆敢欺瞒小姐,保管叫我天打五雷轰。” 郑紫棠点头:“将装香烛纸钱的篮子给我。”绿柳闻言照做,将手上的竹篮递给了自家小姐。 拎好篮子,郑紫棠嘱咐心腹留在此地看守门户,自己则是提着罗裙,轻迈着脚步,缓缓向内院而去。 院中凉风阵阵,她不怕鬼,自然旁人也不会怕。在这院中,除了她,还另有其人! 就在蜿蜒水廊之上,挂着明晃晃的一盏白灯笼。灯笼底下是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一男一女,一丑一俊。 “让我亲个,快。” 男的是王妃亲子,北静王府,名正言顺的二公了段宏公子。 “别嘛,你猴急个什么。” 女的是楚国公新认的女儿,要嫁进王府的未来世子妃,楚莲楚小姐。 两个人搂搂抱抱的坐在水廊边,亲亲热热,一口 一个心肝宝贝尖尖肉,是十分的恩爱和睦,远远望去,如同一对交颈的鸳鸯。 但是,这楚莲楚小姐要嫁的是二公子的大哥哥,此时此刻与段宏私会在一块,不清不楚的总有些诡异。当然,一个是为了钱,一个是为了利,在一起目的谁也不见得比谁更单纯,互相利用,也互相贪图。 郑紫棠站在暗处默默关注,等两人你亲我热的衣衫半褪,将要入港之际,突然杀了出来。 她轻提罗裙,莲步款款,缓缓走来,嘴中念道:“苦命的宜哥哥,妹妹给你来烧些纸钱。” 此次前来,郑紫棠确实是为段宜焚些纸钱而来——王府禁无端祭祀,若是想平安烧些纸钱,只能到这没人的地方。 然而,郑紫棠的半路杀出让这一对交颈鸳鸯吓了个胆颤,几乎没一跟斗掉水里。 段宏与郑紫棠乃是亲亲的表兄妹,也是自家人,吓归吓,慌是没慌,他这表妹完全仰仗着母亲生活,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莫不是还能卖了他这亲表兄? 三下两下潦草穿好衣裳,段宏瞪眼睛皱鼻子的发了问话:“棠表妹,大半夜的你来做甚?也不嫌慎得慌!” 郑紫棠弱不禁风似的往后退一步,一双秋水眸子却是连连往余金莲身上飘去:“宏表哥,我只不过是想来给宜公子烧些纸钱。”她展示出了腕上挎着的竹篮子,里面也确 实只是一些香烛纸钱祭品供果。 段宏好事被打扰,而且对方还是仰仗着他们母子鼻息生活的表妹,所以不见得多客气:“你给那个短命鬼烧什么?他死了不晓得母亲和我有多高兴!你倒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话说的难听,郑紫棠却只有低眉顺眼的受着,是半句话也不敢驳:“是是是,宏表哥说得对。” 段宏摆摆手,像支使小猫小狗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行了,哪来的回哪去。大半夜的怪渗人,平白吓我一跳。” 郑紫棠却是一笑,拿余金莲开了刀:“嗯,有劳表哥关心。咦?这位小姐是?” 余金莲本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在段宏身后,侧着脸是一点也不想让人认出来,哪知被指名道姓的点了卯,于是也生出些厌烦,拿手拐了段宏一下,并不想做答。 段宏明白她的意思,况且自己做下的事也不是很见得人:“去去,这没你的事,从哪来的回哪去,姑娘家家大半夜的还出来溜达,母亲晓得了定不会轻饶你。” 郑紫棠低眉顺眼的行礼一拜:“那我这便回去了,宏表哥好生保重。”她说走就走,拎着篮子就转身,绝不拖泥带水。 余金莲被打搅,好事也是一肚子的火气,趁人转身,嘀咕着骂了一句:“哪来的小婢子,真是煞风景。” 段宏如今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来疼,立 马做了安慰:“无妨无妨,不过是我母亲养在身边的一条小狗儿,碍不着事的,你莫要怕。” 郑紫棠一字不落的全听进耳朵里,却是不声不响,心中毫不动气。也无动气的必要,她有的是好日子要过,何苦这时与这对母子撕破脸皮呢? 守在外头的绿柳瞧见小姐出来,急忙上前去扶,并掏出随身的火折子,将灯笼给点了着。 郑紫棠面不改色的说道:“回去吧。” 绿柳看了一眼院子里,又瞧瞧自家小姐,犹犹豫豫的发了问:“小姐,我们来此处是……要做何啊?你怎么会晓得公子和那国公府的千金在此处幽会?” 郑紫棠淡漠着神色,绿柳是她的心腹,所以没必要防着:“我来此是为了撞破好事,亦是为了调查段宜的死因。” 出事那日,郑氏大抵是为了防着她,含含糊糊的没个准话,只道人不是她杀的,要出个主意让青山院里的撇的干干净净。 “那段宜公子是谁杀的?宜公子人蛮好。” 绿柳提着灯笼,看着路,心情有一丝的惆怅,她是王府的家生子,有个弟弟在府上当差,上回段宏欺负弟弟便是宜公子解救的。 郑紫棠微微一笑:“如今看来,这段宜呐,多半是我那宏表哥和国公府的贱人下的杀手。两人在此幽会,段宜在此养鱼,两厢若是撞上,死的自然只有段宜。” 第370章 货出问题 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第一批货品成功入功,第二批货单却是迟迟未到。楚翘挺着日渐凸显的肚子,上门去了一趟齐家。时值深秋,银杏渐落,门口的家丁认出了楚翘,却是没上赶着把她放进去,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模样,像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楚翘一向把齐子然当作老弟弟来看,况且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齐家若生了变故,她自然是应当过问两句的,袖手旁观便是不地道。 挺着肚子,急冲冲的走进府内,她刚走到前厅,便听见有人在大声训斥,于是乎壮着胆子摸上去一看,竟是齐子然…… “我让你贪图富贵,我让你见钱眼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货,亲手把家业交到你手上,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居然惹出这么大一桩事!” 一位面色发红的中年汉子正抡着藤条没轻没重的往齐子然身上打。齐子然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藤条抽下来,脸却是疼得一抖。 然后他一偏头,瞧见了傻站在一边的楚翘。 “这是做什么?”楚翘开始发愣,常言道一孕傻三年,她自怀孕后,思想便经常有些跳脱,打喃 喃自语道:“仇家上门,打人也不是这个打法啊。” 中年汉子看楚翘一眼,有些气急败坏:“你是什么东西,我齐家大门岂是你说进就进?来人啊,把她给我撵出去!” 外边站着的下人连忙上前,这个要拉她出去的样子。楚翘更想不通了,皱眼睛蹬鼻子的看向齐子然,好容易上门一次,反倒被人撵了。 “住手,你们别动她!” 齐子然挺身站起,护在楚翘面前。 那中年人抡着藤条指向齐子然,堪称气急败坏,涨红一张脸,暴跳如雷起来:“这又是个甚玩意?竟敢为她与你爹爹顶撞!” 然后中年人闭着眼睛缓了一下,是更加的怒不可恕:“哦,我明白了,这便是哄着你合伙做生意,害咱家的贱人!” 齐子然看一眼楚翘,又瞧一眼对方,无可奈何的简直要疯掉:“父亲,这事翘姐没掺和进去!” 齐家老爷手都开始发抖:“你还说没关系!要不是因为这桩生意,齐家能惹上如此滔天大祸么?若不是她故意使坏,你便拿出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来。” 齐子然一时哽住了,竟不知如何接话。 楚翘竖着耳朵,将二者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把自己 听得绕蒙了,一脑袋两眼的雾水,不过有句话倒是明晃晃的悬在她心中——齐家惹上滔天大祸了! “这又是怎一回事!我的老弟弟你快与我说说,齐家做了什么兜灾惹祸呐?” 楚翘拽了齐子然的袖子,有些焦急,因为听齐家老爷的口气,这祸端还是她跟齐家合伙做生意惹出来的。她不喜欢欠人,尤其是她亏欠了别人。 齐子然轻叹口气:“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且先坐下吧。”他招招手,示意仆人退下上茶。 齐家老爷却是个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小藤条一丢,几乎气得跺了脚:“我要是你非将这贱人打上一顿板子再丢出去,你倒好!仇家上门看笑话,你请她杯茶吃!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面对父亲的指责,以及背后的压力,齐子然冷着面孔不作理会,拉着袖口将楚翘带到自己的起居宅院,又奉上新茶,摆好茶点,这才拧着眉毛,欲言又止的开口:“我们送往宫中的药材,出了些问题……” 楚翘有些反应不过来,含着口茶点没敢往下咽:“你,你是指货出事。” 齐子然面色凝重的一点头,并不是在说假,他也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楚翘当即就吃不下东西了,捧了盏茶漱干净口,足足安静了数刻,才心里打鼓一样继续问话:“宫里来过人么?” 由不得她不怕,既然是拿着她名义发的货,一切责任全由她负责,出事自然头一个找她,斩首的也还是她。 齐子然开始点头:“昨儿来过。是内务府的海大人。” 楚翘手心了冒汗,再问:“他可有说些什么?” 齐子然沉闷了神色:“有,咱们送去的药材中有一位药材混错了,皇太后服用后,已然出现了不适。” 冷汗如雨下,楚翘心都凉了半截,谁出事不好,偏生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她老人家金尊玉贵的,掉一根汗毛,她都兜当不起,更莫要提凤体不适了。圣上以孝治天下,老母亲出问题,她们这些底下人全家问斩都是轻的。 楚翘嗫了牙花:“那怎地我一概的不知,问罪到你头上来呢?” 齐子然露了苦笑:“翘姐姐你行踪不定,宫里便是想找人也寻不着,你如何能得到消息?” “那真是委屈你了。” 楚翘有些窘迫,她确实居无定所的每一个准确位置,在家又大门的不出二门不迈,一宅便是一日,旁人想寻她实属不易, 结果让齐家遭了殃,罪过罪过。 齐子然回答的倒是满不在乎,要出事昨日便出了,大内的待卫何苦要日后才来拿人:“无妨,挨几棍子罢了。只是宫里那边若是没个交代,这关怕难过。” 他顿了顿,挽了袖口给楚翘斟上一盏茶:“明明那药材是我一袋袋巡视过的,照理说是不应出现混错这种小错,会不会有人暗中捣鬼?” 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齐家若是一夕倾灭,谋害皇太后如此大的罪名,楚翘也不见得能跑掉,因此可以断定她并非是暗中下手之人。 楚翘接过茶杯,低头想了想,觉得齐子然所说并无道理,那些药材她也是一袋袋的看过的,骤然出事,自然是有人暗中捣鬼:“你所说的我仔细想了想觉着言之有理。我明日便进宫去一趟,打探些消息出来,也顺便向太后她老人家请罪。” 齐子然听过她的话,很不放心的摇摇头:“此行凶险,你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楚翘两手一摊:“无妨,我自有保命手段。” 皇太后她老人家照辈分来说是段青舟的外祖,里外都是一家人,总不见得真要打杀她,真到这种地步,身份自然也无需隐瞒。 第371章 进宫请罪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事不宜迟,楚翘马上吩咐下去,齐家立马套了一辆马车,她是说去就去的,绝非儿戏。齐家老太爷倒是欣喜的很,毕竟主谋去了,自然能洗脱齐家的冤屈。齐子然不放心,非要陪同着去。 楚翘细心宽慰了他,她是背后有人做靠山,皇太后她老人家总不见得会真打杀她,况且如今在宫墙外头,两眼一抹黑,传出来的消息压根辩不了真假,还是她进宫一趟的好。 于是齐子然忧心忡忡的送楚翘登上了马车。 马车很颠,楚翘月份渐大,路途又遥远,只得一面抱着肚子,一面受着颠,感觉屁股上随时挨板子。好在身强体健的总是无碍,受得住,等到皇城她颠了一路,屁股也疼了一路。 磨磨唧唧的向守城侍卫递出小印,她顺顺利利的入了宫,轻车熟路的去找人。 内务总管见了她,简直没愁死:“哎哟,我说段夫人,您可真是心大,十天半月不来这皇城跑一趟,这下可好,眼皮子底下就出事了!偏生还找不着您人!” 楚翘赔了个笑脸:“不是不晓得么?我这些日子在乡下养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有劳总管多多包涵。” 内务府总管满心满眼的都是无奈,堪称心力憔悴:“哎哟,您可真是心大!又不是太后她老人家,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楚翘低眉顺眼的还是赔笑脸:“总管呐,我这不得了消息就立马赶来了吗,皇太后她老人家到底如何?凤体可还无恙?” 内务府总管一拂尘:“唉,得了,要真想知道也别在外头干站着,到内宫去伺候吧!” 一番谈话下来,楚翘心里有了点底,要真是出何了不得的大事,估计她一进宫便是人头落地开花,哪里容得她在此赔笑寒暄? “烦请总管大人领个路。” 楚翘行了一礼,从袖中摸出几片金叶子,不动声色地递到在总管的宽袍大袖中。 ???内务总管对此十分满意,楚翘很会做人,每回来都给一些小恩小惠,总管大人也不是傻子,瞅准机会就回报。将楚翘领到太后所居住的内宫,他对着楚翘的耳边低声轻语了一番,又使了个眼色这才进去通禀。 楚翘站在檐下等了片刻,心中如打鼓,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直到内务府总管再次出现,将她给引进内宫当中。 寝殿当中依旧华贵无双,却弥漫 着一股苦涩药味。皇太后她老人家病恹恹的坐在榻上,手肘压着一个金丝团枕,神色说不上难看,也断然说不上好。 “给皇太后请安。” 楚翘当即跪下请安,偷摸着用眼角的余光瞍了眼太后,是万分的忐忑不安。 太后她老人家拿帕子掩着嘴角咳嗽了一声,颜色还算得上是和蔼:“你起来吧。” 楚翘拜倒在地,几乎要声泪俱下了:“太后怒罪,小女子不敢!” 皇太后看她一眼,又叹了口气,到底是真的喜欢她,谈不上认真动怒,要降罪于她:“起来再说,这是哀家的口谕。” 楚翘这才感恩戴德的爬起来,低着脑袋站在一旁,连话都不敢多说。 皇太后拍拍身边的垫子,又发了话:“到这儿来。许久时日不曾见你这小女子,哀家倒生出些许思念来。” 楚翘规规矩矩的坐过去,仍是缩手缩脚的不敢动:“听闻太后凤体抱恙,如今可还有事?” 皇太后笑了一下,拿手去拉了楚翘的手,语气还算轻松:“怎么,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子,怎地还会记挂着哀家?” “太后,这些日子没能来探望您,是我的不是,日后不会了。” 楚翘皱着眉毛,总管 大人都与她讲了,太后她老人家是当真喜欢她,否则出了如此大的事,她皇商的小印早就被撸了,脑袋估计也搬家落了地,若非是她老人家强行将此事给压了下来,齐家与她如今哪能安安稳稳的喝茶? 太后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中,她看看楚翘往外挺着肚皮,笑的像个寻常人家的老夫人,很和蔼的问:“看着像四五个月了。” 楚翘点头:“回太后的话,足有五个月了。” 太后眉眼含笑:“好好,孩子降世之后办满月酒,哀家定与你包个红包。” 楚翘木然的一点头,觉着有些不对劲,她是来负荆请罪的,怎聊着聊着扯到了包红包的事上? 于是楚翘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我此回而是来是为发往宫中的药材,望太后恕罪,出货那日我曾细细的打点过,不曾察觉有异可……” “可是未曾会料到要药材中出了混着的。” 太后翘着嘴角,莞尔一笑,从手边小几上端来盏泡开了的铁观音,她先是低头浅酌一口,随即低声与身边的大宫女嘱咐一句。 宫女随即快步而去,等回来时,手上端了个锦盒,盒中盛着两枚药材,太后对楚翘一招手:“你起来 瞧瞧,这便是你采购的药材当中混入之物。哀家命人全给你挑了出来。” 楚翘应声去看,锦盒之中各放着一枚天冬麦冬,这二者不仅相似,便是连药效也是一如,同样的味甘苦,性寒,既能滋肺阴,又可生津止渴。 皇宫当初下所下的订单之中,也的确有这一味麦冬。 但天冬麦冬虽两者外形药效如出一辙,天冬苦寒之性较甚,补肺、胃之阴强于麦冬,但有脾胃虚寒泄泻及外感风寒者,应忌用。太后应当是误服了麦冬,以至于加重病情,以致凤体抱恙。 楚翘望着太后,眉毛拧做了一条:“太后,这……那日发货,我是一袋袋仔细检查了的,这天冬和麦冬怎会混在一块!” 太后端着茶盏,微微而笑:“傻孩子,你且仔细想想可有得罪过谁?”她又将楚翘招到身边,仔细分析起来:“你名不见经传,却被哀家突然提拔为皇商,记恨你的自然数不胜数,夺了谁的似锦前程,你是个聪明孩子,如何还不知?” 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愧是上一届宫斗的胜利者,仅仅一点拨,楚翘心中立马有了答案。她名不见经传,却一来就抢了皇商之位,记恨她的应只有落选几家! 第372章 墙头草两边倒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皇太后他老人家乃为上一届的宫斗胜利者,宫中尔虞我诈,甚是艰险,她的一番分析自然是有用的。 楚翘当即就将思绪理清,皇商之位被她这名不见经传的人夺取,旁人必然恼怒,出手对付也合情合理。 但宫中戒备森严,发货之日,她与齐子然又一遍遍的仔细检查过。入宫之后,总管大人也做了清点,照理说不应有事。若是宫外的人想害她,一个人必定不成事,自然得去找个帮手。 楚翘几乎是一下便想到了海大人。 这位大人,她与他先是有陷害之仇,再就是断了财路,若说怀疑他也并非是胡乱猜疑。海大人乃为内务总管的徒弟,掌管药房库存,在一众太监当中还算得上是个说得上话的尊贵人物。 若是要存心使坏,楚翘必然会中招,还防不胜防!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楚翘打算顺藤摸瓜,从海大人这根藤上查起。 “谢太后指点,我这边去查!还请您宽限些时日,我定能将真凶找出来,还我清白亦给您一个交代。” 楚翘面上完全不动气的行了拜礼。 皇太后她老人家莞尔一笑:“去吧去吧,若是有疑难,大可进宫与哀家聊上一聊。” 楚翘点头称是,内务府总管又将她给领了出去。 出了皇城,楚翘坐着马车一路直奔春满楼。青楼楚馆这种烟花之地,本不应该是女人该去的地方。但楚翘没这多规矩束着,况且心中有火,所以是怒气腾腾的进去的。 酒香膏纯,遍地胭脂味,楚翘拿帕子掩了口鼻,甩给伺候的小厮一片叶子金,指名点姓的就要找妈妈桑。 老鸨记性不错,一打照面便认出了楚翘,满脸堆着笑的来迎她这位女财神:“呦,我说一大早怎么喜鹊在门前叫,敢情是有贵客临门!您请坐,您请坐!这回要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女财神却是冷眉肃眼,十分的不好说话:“我不是来买姑娘的!我是来找红楼的,你将她给我叫出来。否则我派人烧了你这花楼!” 楚翘一挥袖,径直寻了个团桌坐下,面孔十分的冷淡,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不好惹。她说得出做得到,即使不动手,与段青舟支会一声,丈夫自然会替她操办。 老鸨尴尬一笑,虽不知贵客来历,但出手如此大方,家中必是非富即贵。她小小一间青楼楚馆,实在招惹不起,自然只有听吩咐照办。 而楚翘敢如此的理直气壮,自然也是事先全打听好了的。 楚翘与红楼有个约定,差 事办好便放她的自由,婚嫁丧娶各不相干,身契也明明白白的交到她手上,可红楼头一转,又扎进了万春楼,怡然自得地做她的红牌姑娘。 自那日别过,如今已许久未见,红楼一如当中,身穿胡服,腰系彩带,红唇艳艳,风情万种的倚在走廊上。 红楼语气轻佻着,言语中颇有一股戏谑:“哟,这不是段夫人吗?怎指名点姓的要找来我?” 楚翘不与她废话,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冷着眉眼问:“海大人近日可有找过你?” 红楼言语嬉笑,并不认真作答,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夫人说的大人是哪一位?来钻我这红罗帐的可全是大人。” 楚翘盯着她的一双眼睛,一字一顿说得清楚:“内务府的海大人,几月前你陷害过的海大人。” 红楼扭了一下身子,腰肢软得像蛇,红唇艳艳,端是风情万种:“啧,这都几个月前的事了,多久的老黄历,我如何会记得清?” 这女人,骂娘都能把男人骨头骂酥了。楚翘在心头冷笑,她东一句西一句的,避左右而言他,并不肯正面作答,多半是心中有鬼。 楚翘冷静着神色,又问:“是还是不是?且给个确定的答话。” 红楼还是媚笑,有了挑衅的意思:“您要不提点 提点,否则我可想不起。” 楚翘不语,忽然掐住对方的纤纤颈,手底下发了狠,在一点一滴的用力。余巧叶出身穷苦,常年做惯粗活,虽说是具打不过男人的身体,但对付如红楼这般日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女子,倒是绰绰有余。 红楼被掐得脖子发紧,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她满可以将楚翘推开却又不敢,对方是个身怀有孕,夫家显贵,且是在永安世子手底下做事的主儿。她一介青楼女子,身份低微,又无靠山,若是出手招惹了,只有死路一条。 身份悬殊,力量悬殊,两两相差,造就了如今的局面,楚翘单手掐着红楼的脖子,眼睛深邃冰冷:“说还是不说!莫要与我做哑谜。” 红楼哑着脖子,难过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说我说,那海大人未曾来过,也从未有人找过我。” 楚翘松开了手,冷眼斜睨:“若是胆敢欺瞒我,教我发觉,这春满楼你也莫想继续呆下去。” 红楼捂着脖子,微微咳嗽几声:“夫人,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查,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楚翘看她,常眉头微蹙,因为不太确信她说的话可信不可信,海大人之所以会降服于她,打蛇打七寸,无非是被抓住了把柄,若是没了把柄, 不反咬一口便算好的了,如何会肯再俯首做小? 她今朝事发,咱日定是有人暗中使鬼。红楼的话是断然不可全信的,她得暗中留个梢。 楚翘微微一笑,面孔上的笑意很足,眼睛里却是冷的:“好,我今日便信你一回。谅你也断然不敢欺瞒于我。” 她转身走人,等走的彻底干净了,红楼这才如负重释,起身回屋。屋里已经有人等她,面白而圆胖,正是那来此寻欢作乐的海大人。 红楼一见了他,便蹙着眉毛埋怨起来:“冤家,你瞧瞧我这脖子,那泼妇下手十分歹毒,险些要了我的命!” “哎呦,瞧这紫青烂红的,可真是辛苦你了。”海大人表面上敷衍,该问的却是一句也不少:“那泼妇可是来问你我的事?” 红楼坐进他的怀中,万般委屈的一点头:“是呐。” 海大人摸着对方纤纤玉颈,心中若有所思:“她可有说些什么?” 红楼一扬手帕:“有,那泼妇问,你可有来找过我?” 海大人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你是如何说的?” 红楼顺势往他怀里一靠:“自然说是没有。怎样,可又帮了你的大忙?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奴家。” 海大人笑得满面春风:“好好好好,我知你今日辛苦了,改日必然重谢。” 第373章 棠梨煎雪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 段青舟坐在窗前,院外枯叶成泥,他挽了袖口在徐徐研墨,他是自力谋生惯,纵然回归北静王,依然喜爱自己动手一切。大概唯一遗憾的便是妻子不在身边,不足以红袖添香。 好在,北静王近来又去了一趟国公府,两家婚期已经定下来,即是年前结婚,到那时便可光明正大的与妻子并肩而立。段青舟思至此处,心情不免愉悦,就连嘴角也微微翘起,他爱楚翘,谈得上肝脑涂地,也谈得上生死相随。 照着妻子用惯了的字帖,段青舟临摹了一篇《皇英曲》,等挥毫收笔时,伺候的小厮来了消息。 “世子,表小姐有请。请您到花园的湖心亭一会儿。” 小厮低着脑袋说,他是厨房大娘的儿子,自打楚翘走后便如愿以偿的被拨到乘风院伺候,虽说是如愿以偿,但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不为别的,只因世子有些传闻在外,让他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美貌夺人,清节难保。 段青舟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去,且帮我回绝。”不想,他也不敢应帖,妻子走前有个交代,若是再与郑紫棠拉拉扯扯的没完,估计家中的算盘 珠子又得再换上一换。 ????小厮做了为难,于是拧着两条眉毛道:“表小姐有过交代,非要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有关段宜公子。” 他们做下的,只管耳聋眼瞎的传话,其余是一概不敢想,小厮低头耷耳,无比的恭敬。 段青舟脸色一沉,将毛笔晾在笔架上,又拿镇纸压住纸张,这才做了回答:“那我便去一趟。” 王府的花园全是人工堆砌,倒也有山有水,有花有林。此刻虽然入了冬,但园内景致还是颇有看头;只是段家人都看惯了,看不出美来,甚至会懒得去。 花园偏西南角,是一片清水湖,湖中心亭亭袅袅的有个八角亭子,四周覆着薄纱,朱梁黑瓦,一到夏季节,清水翠山小凉亭,再配上周遭的花花草草,的确是一幅毫无特色的美景。 王妃在夏日里时常喜欢躲在此处乘凉,如今到了冬日,便乖乖的守在屋子里的火盆边,轻易不肯出门。 郑紫棠跪坐在亭中,面前的小几上焚着一炉苏合香,并几盘时令的鲜果,像是个等候许久的模样。 “栩哥哥请坐。” 一如初年,郑紫棠穿件霜白的立领衫,下是银红色的刺绣马面,眉目清婉,身段柔软,髻上三两朵娇柔 海棠,恍若当年浅笑安然。 段青舟则是一身玄青色大袖,应她之邀,不苟言笑的坐到对面,眉眼清淡,神色漠然。 郑紫棠从身边的红泥小炉上提下一壶烧的滚烫的新茶,取来骨瓷杯子,各自斟满一杯:“栩哥哥,请。” 段青舟接过那盏茶:“你想与我讲什么?” 郑紫棠拿起一个棠梨,一面用小刀细细的削着,一面浅笑:“听闻栩哥哥年前便要与那国公千金成婚?” 段青舟点头:“年前是要完婚的。” 梨皮是香黄的,削出来的梨肉却是雪白多汁,郑紫棠动作略微一停顿,随即又削起来:“栩哥哥,那国公千金可不是好人。若是娶她进门,你可担心?” 梨肉一块块的削下来,装在骨瓷的小碟当中,段青舟并不理会,只一味的低头饮茶:“与你何干?” 郑紫棠笑了,她起身抱来个密封的小坛,一点点启开上面的封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罐白雪:“这里全是我秋岁采得的枝头细雪,往日藏于冰窖当中,如今倒是派上用场。栩哥哥,你猜我那是去祭奠段宜,撞破了什么?” 段青舟看枝头细雪放在锅中融化成水,心中隐隐的有了答案,但却是不说,反而去望 郑紫棠:“撞破什么?” 雪水渐渐滚开,梨肉也下了锅,郑紫棠很忙,一会要低下头去挑拨火炭,一会要用竹筒吹通火炉,额头上冒了细细的一层汗,她随手一擦:“栩哥哥,我与你之间是何等关系?说与你听也倒无妨,怕只怕你不信,还要告我个污蔑。” 她将段栩视作救命的稻草,稻草终究是稻草,用力过猛,只会折断,得仔细着把握力度。郑紫棠小心翼翼的不肯多言,段青舟却是拿她不耐烦。 “你既要说与我听,又不肯说,要说便说,莫要模棱两可的,是如何个意思。”过去终究是过去,段青舟还是喜爱如今的现实局面,并不留恋当年。 郑紫棠平白碰了一鼻子灰,但她人品不气馁,勺起一碗煮好的棠梨煎雪,热气腾腾的递与段青舟面前:“这棠梨与枝头雪,用来酿酒自是最美,我不爱饮酒,便拿来做了菜。你尝尝味道如何?” 段青舟不动声色,既没有接,亦没有言语。郑紫棠并不气馁,像是非要段青舟吃一般,依旧是端了碗往上递,眼中笑意盈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有何好事?我又能撞破什么?无非是男欢女爱,共赴巫山。” 她眼中笑意盈盈,语气 轻松,完全不像是撞破奸情,倒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 “而他们幽会的地点正好在鲤鱼塘旁边,那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前后死过两任儿主。宏表哥胆子十分的大,竟然敢半夜在那儿私会。” 郑紫棠将这事全盘托出,一是为了恶心段栩,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能容忍未婚之妻与旁人私通?二是为了引出段宏与段宜之死有关。段栩如此的聪明,一联想,总不至于猜不出。 “怎样,栩哥哥,这国公府的千金你可还要娶?” 郑紫棠眼光中带了一点戏谑,她在等段栩大发雷霆。 可段青舟只是沉默,再沉默,他在想余金莲居然与段宏有一腿,他这个弟弟口味实在清奇竟然连这种货色也可以。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狗头蛤蟆眼的只能跟狗头蛤蟆眼的在一块。 不知怎么回事,段青舟有一点想笑,而且还是憋不住的想笑。 “嗯,栩哥哥,你竟然不生气?” 郑紫棠诧异了,因为她从段青舟脸上读不出愤怒来。 段青舟笑得轻松:“我并不生气。你的棠梨煎雪我谢过好意,此次便作罢,再叙。” 他心情好极了,衣抉飘飘的转身走人,为何要生气?余金莲又不是他的妻子。 第374章 霸道公主爱上我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大雪 给银川公主觅一个如意郎君,以此来减缓楚宁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的压力,这是个难题,且是很难很难的问题。 首先,论财产,银川公主封地银川,整个云阙国找不出第二个比此地更肥沃的田野,光赋税一年足有十万石,堪称泼天的富贵。 其次,论出身,银川公主金尊玉贵,其父是当今圣上之弟,一郡王爵,其母也是世代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她本人更是得封公主,与圣上诸女毫无区别。 再则,论相貌,银川公主生得容颜清丽,秀美绝伦,又端庄大方,仪态翩翩,年不过十九,正是婷婷袅袅一枝花。 捏着下巴仔细的想了一番,楚宁提点出个人名来:“那夫差大人家三公子年少有为,聪明机智,不错!” 边上段青舟立即作了反驳:“三公子虽说年少有为聪明机智,可身子骨太差,莫说入洞房,便是平日里出门行走都得靠下人搀扶拐杖撑地,不成。” 而后段青舟也提出了人选:“朝中英国公之嫡子风流倜傥,身姿矫健,马术极好,将来从武,定有前途。” 楚宁当即一 撇嘴:“再说吧,英国国家的那位马术好不好,我可说不准。但风流成性是真的,还未正经娶位夫人进府,就先后抬了二三十房小妾。” 段青舟不再言语,只是脸色发青,无比的难看,因为明面上被楚宁拂了面子,以至于很想揍他一顿。 楚宁挑着眉毛,再一拍巴掌,有了主意:“府尹大人家的小公子相貌堂堂,又有能文能武,不论仕途还是人品都乃上上之选。” 段青舟斜他一眼,神色鄙夷:“府尹大人两袖清风,出了名的清贫,他家那小公子虽说品行端正,却是连与人吃酒也不肯多掏一文的主儿!公主嫁过去,是要拿着嫁妆倒贴公家么?” 楚翘在一旁听得脑袋都大了,感情这些朝中显贵,富贵闲人们一个个的都不正常,神经偏左,楚宁在他们当中算是顶好的了。 曲扇儿本来想张嘴,但是又给闭上了,连那些朝中的天潢贵胄权贵能臣们都匹配不上银川公主,她认识的那些个商户之人,就更莫要提了。 众人想来想去,终究只得出个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下一趟凡辛苦了。段青舟楚宁一干人等纷纷陷入了苦难当中。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能般配 银川公主的货色。 阮娘拿着绣花针在头发里蹭了蹭,阴晴不定,表情难以琢磨,她觉着这一群人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复杂化了。 银川公主出生便是金枝玉叶,美食珍馐,玉石财帛,享之不尽,用之不竭,下人们仆妇们更是招手就来,什么都不缺。 可在皇宫大内之中,最缺的便是温情。不然,那公主为何非得舍了张面皮,去死乞白赖的亲近楚宁这么个有妻有子,有病无医的主儿?还不是打心眼里认定楚宁是个正直的人,娶了她便会守她护她一辈子? 女人这一生,钱财要的不多,衣食无忧便可,要是再来个爱她疼她的夫婿,生下一两个小孩,便是圆满无憾。 可惜这楚大人,还有她那老儿子,全是人头猪脑的,独独猜不破这一点。牵线搭桥的事还得靠她。阮娘不信,她连自家老儿子那般古怪地与楚翘这般硬气的都能搓合到一块,会连区区一个没见识过人情的小公主都拿不下来。 想到这儿,阮娘收了绣花针,又整理好针线箩筐,背着两只手悠哉悠哉的出了门,姜还是老的辣,年轻人都不大靠谱,她得出门。 给公主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阮娘一面走一面在心中 思寻,先不谈什么匹配皇家,重要的是公主得瞧得上眼。 于是,阮娘来到了薛媒婆家。(本文经费不足,故薛奶奶承包所有媒婆产婆。) 薛婆子做了几十年的媒婆,一双手不知签过了多少红线,一张嘴不知成就了多少对姻缘,堪称经验老道。 只一眼,便出阮娘所为何事而来。当然,来她媒婆家里,无非是为生产或姻缘。 “诶,段家妹子来了!吃茶还是白水?” 薛媒婆笑眯眯的上前打着招呼,上回楚翘生产,母子平安,段家封了个大红包,以至于薛媒婆见到段家人都是连恭带敬,好言好语的。 阮娘带着事,没心思吃喝:“我刚从家里过来,不渴也不饿。老姐姐就勿需劳烦了。” 薛媒婆端来个盛着糖的盘子,笑逐颜开,一派的和气:“老妹妹来,吃糖!话说回来,你家的儿媳妇可真是争气,三年生俩不成问题,头一胎就让你抱上了大孙子。请人看过没有,第二胎啥时候生,到时间我来帮个忙?” 阮娘吃了她的糖,挥手一笑:“才五六个月,还早着呢。今日过来,还有一事烦请老姐姐帮忙。” 薛媒婆和阮娘志趣相投,平生最爱与人签名拉线,称得上 是情同姐妹,更何况还收了个大红包,当即表示老妹妹你尽管开口,小事一桩。 阮娘心思玲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自当是知晓的,略一思索,做了拜托:“我娘家有个侄女,今年刚过十九,亭亭玉立一支花,又翩翩有礼温婉大方,如今爹娘想找个依靠,还烦请老姐姐给我寻得个可靠的人儿。” 薛媒婆剥了一颗糖:“那老妹妹你想找户什么样的人家?” 阮娘眨巴一下眼睛:“要品行端正,相貌堂堂,孬的歪的,咱可不要。会吃喝嫖赌也不成儿,另外家世须清白显贵些,最好是个在朝为官的。” 薛媒婆听着听着觉得很不是滋味,品行端庄,相貌堂堂,家世还得清白显贵,最好还是个在朝为官的?要真有这般好的,早被人抢的渣都不剩了。 “老姐姐,我就是托你寻上一寻,实在找不着也不打紧。我那娘家侄女说是天仙也不为过,下凡一趟辛苦,万不能委屈了她。” 阮娘微微一笑,同时觉着自个也有些不靠谱,那银川公主金枝玉叶的,怎么着也得找个官媒吧,她上着薛媒婆这儿做劳什子?莫不是公主还能配个农夫? 诶,摇摇头,阮娘觉得自己当真是急昏了。 第375章 大戏登场(上)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郑紫棠的通风报信,老实说作用并不大,但确实是一出精彩非凡的好戏,于是段青舟转头就告诉了楚翘。 楚翘再怎样与众不同,到底是个小女人,别人的趣事,她是来当八卦看,况且,她与楚宁是一父所生,爱好兴趣也自然也有十分的相同。平日里就没少打听这些王公贵族的闲事,如今骤然听到余巧叶亲姐姐与段青舟二弟弟搞到一块,是无比的兴奋。 “段青舟,你快与我讲讲!这种事情我当真是十分的感兴趣。” 楚翘搓搓手,兴冲冲的搬来一张小几横在两人中间,又点上红泥小炉,温好一壶金骏眉,喜眉笑眼的等段青舟讲故事。 段青舟看她是又无奈又可爱:“正经女子哪会对这事感兴趣?” 楚翘扬眉对他一笑:“我非你族类,云阙国的规矩自然是不能束缚于我的。”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她的妻子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确不能用此地的眼光去相待。 楚翘拿手指捅了捅丈夫的胳膊,开始柔声软语的撒娇:“你快说嘛,就当故事来讲与我听。” 常言道卤水点豆腐,癞蛤蟆降怪物,一物降一物,段青舟拿楚翘一辈子都无法,尤其是对方撒 娇,他只能有一说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楚翘在段青舟面前不是特别的要眼,当即笑了个人仰马翻,她如今身怀六甲,一躺倒在地,大腹便便的凸出来,十分的滑稽。 “哈哈哈哈哈。”楚翘无法自控,捶胸顿足的笑出了一长串:“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人还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十二分的匹配!” 段青舟待茶水涨开后,迅速的给妻子倒了一杯,他怕她笑抽了:“你莫要再笑,喝口水缓缓。” 楚翘被丈夫拖着手臂坐了起来,但还是想笑,以至于手里拿着的杯子不受控制的抖:“嘻嘻,这大概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笑的消息了。” 段青舟拿她是真无法,以一种很忧愁的神色望着妻子,因为不晓得妻子要到哪一天才算是一站。 笑归笑,笑了半晌,楚翘总算是止住了,捧着热茶一口接一口的啜饮起来,段青舟见妻子总算回归正常,于是试试探探的问起此事该如何应对? 段青舟侧着身子给小炉子里面添着炭火:“若是他二人的结盟,怕是稍稍有些棘手。” 楚翘捧着茶杯,对丈夫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什么棘手的?今天晚上我就让他们做不成好事。啧,这就在楚国公的眼皮子底下,余金莲 居然和段宏搞到了一块,有意思有意思。” 妻子话说的不明白,但段青舟隐隐猜到了结局,于是预感很不好:“你夜里打算做些什么?” 楚翘是个心思迥异的人,大可说成是思想有些跳脱,她微微一笑并不肯将话全,只是眼中狡光闪烁。 夜凉如水,霜色浓重,天空挂着一弯明月,此时已入夜,无论仆妇还是下人,都歇在了各自院中。 但乘风院里的,一向不能以常言而论,楚翘披了厚厚的毛斗篷,硬是拖着段青舟的往外走。段青舟皱眉苦脸的不肯依她,但又怕伤着人,所以只能不情不愿的带走不走。 对方不肯听他的劝,非要在晚上去守株待兔,看一出活春宫。段青舟天生的古板正经,自是觉着不妥。 而楚翘如今身怀有孕,行动十分的不便,一面死乞白赖的拖着丈夫,一面挣命似的往前走:“段青舟,你快些走!若是去晚了,人来了个散场岂不是迟了!” “这恐怕不大好。” 段青舟听了她的疯言疯语,心中感慨万千,但又不得不从——妻子如今月份大了,身子不舒服,平时在家中便称王称霸,怀了孕脾气更是暴躁,没事还要找事,他哪敢招惹? “有什么不好的!就凭他们的德行,都不是什 么好东西!用不着给他们脸面!你看看那段宏,男女通吃不说,还常常仗着权势在府中大发淫威。那余金莲更是个眼睛珠子生在脑门儿上的!” 楚翘因为受过两个人的欺负,她很记仇,所以一直耿耿于怀,不肯罢休:“郑紫棠更不是甚好东西,再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的消息是信得信不得,总得我们亲自验证过再讲!” 一路生拖硬拽,半走不走,楚翘段青舟终于来到宅院之外,此处并不是风水宝地,以至于夜半阴风阵阵,十分渗人。 楚翘行得直,坐得正,无愧于段宜,于是心不惊肉不跳的一脚迈入大门之中,段青舟更是从不信有鬼神之说,两个人一同入内。 远远的,绿水边上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下是两个衣衫半解的人,场面香艳,春意盎然。 楚翘拉着段青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偷偷摸摸的蹲下,她先是长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先看了一眼活色生香的场面。但段青舟立刻将她的头摁了下来,妖精打架的情形,着实是不宜入目,入妻子的眼就更不好了。 “你做什么?” 楚翘压低声音,气哼哼的把矛头转向了丈夫。 段青舟也略略的瞄了一眼,而后心平气和的对妻子说道:“不堪入目,有 何好看?” 楚翘冲他一挤眉毛:“待会就有好看的了。” 然后,楚翘压低了声音,接着嗓子拖长音调的怪叫起来:“我死的好冤呐!” 此声一出,月黑风高,凉意逼人,灯下的两人立即生了一层白毛汗,面面相觑的互看一眼,皆是心惊肉跳,不得安宁:那日在此做下的事情,段宜是怎样死的,天知地知,只有二人知晓。 余金莲终究是个女人,胆子不比得段宏来的人,乍着胆子,轻声问了一声:“谁!别在那装神弄鬼,当心姑奶奶我活剐了你!” 段宏也正经了神色:“谁在那,给我出来!” 楚翘料定二人不敢起身查看,只是在那里虚张声势罢,对着段青舟微微一笑,又捏着嗓子怪叫起来:“我死得好冤啊~那水底下又冷又湿~谁来陪陪我~” 余金莲段宏互看一眼,她怀疑是段宜那个短命鬼来讨债了,声音都抖了起来:“段公子,你你!冤有头债有主,咱又没害过你,你你可别来找咱!” 段宏嘴上说莫怕,其实也慌了,两腿抖得站都站不稳,当即就把余金莲当作了肉盾往外一推:“要怪就怪这个毒妇!要找就找她去!” 余金莲冷不防的被推了出来,简直三魂骇掉了四魂,面色如处的说不出话。 第376章 大戏登场(下)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二人在私下幽会,虽说有伤风化,这到底也是人家的私事,旁人如何能管得了?可楚翘一番装神弄鬼,反倒招惹出些不寻常的东西,这倒是稀奇的很。 莫不是段宜身亡,当真与这二人有脱不开的干系? 暗处的段青舟想起了郑紫棠那日神色闪烁。郑紫棠绝非是个善类,若是单单只要他不娶这国公府的千金,大可请个证人当面戳穿便是,何须左右提点,让他亲自来看?怕不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翘翘,其中怕不只是私会这般简单你继续,我且先行绕过去查查。”段青舟认真的握了一下楚翘的手:“藏好,莫要被察觉了。” 楚翘扬眉对他一笑,笑的眉眼弯弯:“你请放心,我如此的聪明,怎会被察觉?” 她再三做了保证,段青舟也觉着此地安全无虞,于是拜别后,独自摸进了黑夜当中。 楚翘是一向的心大,有自认为藏的无比隐蔽,于是放心大胆的装神做鬼起来,她很有一点表演的天分,拖长了的嗓子飘飘悠悠,带着点苍凉,乍一听到真的很像是地里的死鬼爬出来找人。 她一面笑一面扯长了脖子:“我死得好冤哪,地底下好冷,谁与我来作陪!” 余金莲被人推出来当了肉盾,又当真以为是段宜来索命,吓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面如土色,骇得十分难看:“公公子,这这事不能怪奴家!谁让 你早不出现晚不出来,偏偏那个时候露面,该着是你!” 段宏也大着胆子,隐隐有点理直气壮的意思:“就是就是,谁让你那个时候出来!怪得了谁,就该是你时运不济!” 楚翘背靠着墙壁,觉着他们这一番话很不是滋味,琢磨片刻,听出了不对劲。段宜像是撞破了她俩什么……这深更半夜的,要说能撞破也只有私会一事,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甚至心中有了个想法。 因为想要得知前因后果,所以她打算继续装神弄鬼:“我不过是撞破好事,就落得个如此下场!我好冤哪!” 事已至此,两个人都没了兴致,潦草将衣裳一披,余金莲低着脑袋,浑身都哆嗦起来,她不敢去看黑暗的隐蔽处,因为怕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从小在乡下长大,神神鬼鬼的在她心中烙印已深。 “段宜,生在这王府当中,从小到大有享不尽锦衣玉食,财帛无数用之不完,我娘也给你置办了一应身后之物,你有甚好冤的!” 段宏却是查出了不对劲,他那早死的哥哥如假包换乃是个男人,怎么这死鬼的声音婉婉转转,倒像个女人?于是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来回巡视,想要找出那冤魂躲在何处? 话锋一转,楚翘突然听见他避轻就重起来,心理生了奇怪,刚想抬头去看看是如何个情形,就被人一把揪住了衣领,从墙根儿半拖半拽出来。 “哈,可叫老子逮着你了!该死的小墙虫 !” 段宏大笑着揪住了楚翘的衣领。 “你要做什么!” 楚翘被吓了一跳,但慌也不是很慌,居然很镇定的望向段宏。因为心中有数,段青舟不会抛下她不管。 段宏怕鬼,但是若是有人装神弄鬼,他反而不怕,大笑了一声,神色忽然狰狞起来:“你个小墙虫,胆敢在这装神弄鬼,爷爷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这时,原本骇得面如土色的余金莲忽然听见情郎抓住了墙虫,逮了一个装神弄鬼的出来,胡乱的整理下衣着,急急忙忙的就奔过来看。 不是冤家不对头,若是冤家路就窄。 余金莲一看,当即乐了,因为情郎抓住的墙虫儿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心心念念的好妹妹。她对这个妹妹可谓是恨之入骨,几乎称得上眼中钉,肉中刺了。 天道好轮回,如今一朝局势风云变,余巧叶终于栽到她余金莲手里了! “好妹妹,咱们姐们儿今可算是相见了!” 余金莲神色得意起来,人落到她手里,便是由她宰割了,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抵没料到二人关系如此复杂,段宏看她一眼,微微有些惊讶,但仍旧不忘讨好她:“竟是自家人姐妹?莲儿,是杀是放全凭你一句话!” “哼,杀她还便宜她了!这小贱蹄子可是永安世子的枕边人,瞧瞧,肚子里又怀了个孽种!我这个正经主母还没嫁过去,你倒是一连下了好几个崽啊!” 余金莲冷笑,一口 雪白的牙齿在磨着。想当初花了重金聘请外援,结果连人带尸消失的无影无踪,还带上她一个心腹,如今一眨眼的功夫,人反倒是自楚翘投罗网。 “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便剁了你十根手指头!” 楚翘神色发狠,一双手在背后胡乱摸索起来,就是摸到块砖头也好,她不是个束手就擒的性子,余金莲若敢伤肚里的孩儿,她拼了命也要给她一下。 余金莲十根手指头都涂了红艳艳的口袋,不由分说的在楚翘脸上扇了一耳光:“哼,都成待宰的牛羊了,还敢这么横!” 楚翘如今被擒,脸偏过一侧,只得受着。 段宏却是在一旁听出了个所以然,上前一步,摸着手说道:“莲儿,你说她居然与那段栩有干系?” 余金莲用下巴指了指楚翘:“那是自然,我这妹妹天生的浪货,小小年纪便勾引了世子,如今是孩子都生了几个!自从世子到了京城,我便一直没有见着她,多半是被藏着呢!” 楚翘挨了侮辱,不出声,只是暗暗的撺了根木刺在手心当中。 段宏笑了笑,又去看楚翘,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我说怎如此相似!原来是你这厮!” 余金莲看向情郎,媚眼如丝:“如何,你们认识?” 段宏拉了她的手:“何止是认识!简直抬头不见低头见!前些日子段栩房中少了个小厮,如今一看,原来是段栩金屋藏娇,把女人化作了小子!藏在屋中白日宣淫 咧!” 楚翘忍无可忍,还了嘴:“放你娘的狗屁!你自己不是个正经的,看谁都不像好人!” 她的还嘴,可想而知只有巴掌回应。 就在这时,段青舟现了身:“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他挡在楚翘身前,冷眉肃眼,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抵在了段宏的胸口。 这是楚翘第二回瞧见丈夫用刀剑。 段宏仗着母亲的权势飞扬跋扈惯了,可若是碰上了冰冷刀剑,总是血肉之躯依旧是怕的,当即堆起了笑脸:“大哥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段青舟不与他啰嗦,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余金莲,只淡然的吐了一个字:“滚。” 二人互看一眼,纷纷抱了衣物,打算草草而逃。 但段青舟却又叫了停,他快步走到余金莲面前,照着她的脸,扬手抽了个耳光,抽的又快又狠:“这是你欠翘翘的,欠人的总归要还。” 余金莲平白无辜挨了耳光,本想发作,可看了眼对方手里明晃晃的刀剑,她只好有忍气吞声,同时暗骂,时局风云变,风水轮流转,早晚这笔仇她要讨回来。 段宏怕余金莲想不开,非要往刀架上撞,扯了她一下:“你愣着做什么?快些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灰溜溜的抱头鼠窜。 楚翘等人走远了,立马爬起来,郑重其事的对丈夫说道:“段宜之死多半与他们两个有关!” 段青舟点点头:“我亦察觉了。” 两人皆是凝重的望了一眼碧绿的池水,默然无语。 第377章 小雀在后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段宜的事需要着手调查,关于药材被人调换之事也需要调查,楚翘既然答应了皇太后她老人家要找出真凶,那便得说到做到。 于是,夫妻两个分头走的行动。段青舟着手调查段宜一事,楚翘则将注意力放到了药材被人掉换之事。 段青舟出身显贵,母亲是江阴长公主,又是圣上亲侄,手底下专门养了一批铁浮屠。 楚翘没丈夫这般有面子,但她也得有她的门道,楚翘手底下没养人,却是养了一票小动物。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平日里让它们吃好喝好,如今该派上用场。 大公鹿体型太大,三只傻狼目标又招摇。所以暗中调查的事只能交给狗子与两只小雀。 楚翘想了想,把斑点小雀给叫了过来——红嘴小雀天气转凉就怕冷,直接把窝筑在了楚翘的被窝里,恨不得一辈子住在里面不出来。 斑点小雀全年无休,除夕夜还要出去打食,等楚翘清晨醒来时,它已经喂了红嘴小雀一只青虫子。 “喳喳,巧叶,早上吃了么?” 斑点小雀叼起一只虫子,很好心的想要招呼楚翘吃顿早饭。 她如今是见了虫子就犯咻,当 即头皮发麻的后退三步:“吃了,斑点啊,你把你那虫子给放了,我有事跟你说。” 斑点在一众动物当中数它最听话,扑棱着翅膀乖乖巧巧的飞到了楚翘肩膀上,楚翘拿手指摸摸它脸上的斑点,它立刻眯了眼睛去享受。 “好小雀,上回我带你见的那个肥肥圆圆的海大人你还记得么?” 楚翘捞起红嘴小雀,扳着它的鸟嘴往里面塞小米——它可不比斑点好伺候。差的不吃,丑的不爱,楚翘没法子,像祖宗一样求着供着它不干,只得硬着来。 斑点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豆大的鸟眼眯得只剩一条缝:“喳喳,记得记得!是不是那个脸圆头圆身子圆的大人!” 楚翘一面给红嘴小雀喂着米粒,一面点头:“就是他了,你帮我个忙。”她将塞了一肚子米粒的红嘴放到一边,拿帕子擦手:“这两天跟在他身边,比如说他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总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记下来,晚上回来与我汇报。” 红嘴小雀被硬喂着吃米,简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颠两条细溜溜的鸟腿,长撑着翅膀立在了楚翘面前:“喳,欺鸟太盛!斑点,你怎么啥都听她的!信不信咱和你决裂!” 楚翘给了它一指头:“ 哪都有你!你说说,你一只吃杂食的麻雀,光吃肉能行吗?” 红嘴小雀挨了训,它还不服,翅膀一插,像人一样的生起气来:“喳,有肉吃咱为什么还要吃素的!” 楚翘本就是胸无大志的人,如今混的眼里越发只有一群小动物,但又和红嘴小雀扯不清,于是很无奈的叹了一声:“斑点,我说的你照办就是。待会我要去一趟宫里,得把狗子带着,海大人那麻烦你替我盯个梢。” “喳喳,巧叶说什么咱都照办!” 斑点小雀点点头,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楚翘则是换了衣裳,托齐家套了马车,带着狗子,一路哒哒的向皇宫而去。 古往今来,除了大内的侍卫,外头的来客带只狗进来的还属少见,楚翘算得上一个。 好在守门侍卫们见多识广,万圣节期间,万邦来贺,内带猴子带狮子带狗熊的都有,不过就是只摇头摆尾的土狗,不甚起眼,又是受太后宠爱的红人带来的。。 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于是乎楚翘塞了几两的茶水钱,也就把狗子顺利的牵到了皇宫当中。 红墙碧瓦,朱红门楼,狗子作为一只知吃和睡的土狗,今生何德何能竟然能进到天子寝园,堪称三生有幸,便是日后 在其他狗子面前说出来也是长脸的。 于是乎,楚翘提出了一点小要求。 “狗子,这里美不美啊?壮不壮观?” 楚翘嬉皮笑脸的说道,特意蹲下替狗子挠了挠脖子,因为伙食太好,旺财这些年是敞开肚皮的吃,越吃越肥,以至于肥头大耳的,大冬日的还养出了一身膘。 狗子眼睛里都冒了金星,红舌头耷拉在外面,涎水直流:“汪,美,壮观!”它是头一回来的皇宫,作为一只狗子,已然走到了人生的巅峰。 楚翘又挠挠它的下巴,笑眼弯弯,语气勾引:“那还想不想再到别的地方瞧瞧?” 狗子不假思索的点了头:“汪,想!” 楚翘一拍巴掌:“好嘞,我要你帮的忙也不大,世人不都说狗鼻子最灵嘛!我的一批药材里混了别的东西,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个人下的手!” 狗子顿时竖起了耳朵:“汪,巧叶,是不是有人陷害你!咱一定罩着你,帮你揪出真凶!” 看到手底下一帮平日里只会吃的小活物们,竟然如此关心她,楚翘突然觉得很是欣慰:狗子竟然还会关心她! 但是下一秒,楚翘觉得自己的欣慰是多余的了。 “汪,当然,办完事后三斤肉骨头少不了咱的!” 狗 子摇着尾巴,得意洋洋的说,它还真是不愿意做亏本的买卖。楚翘只斜它一眼,因为实在是没话说了。 仓库重地一般来说是闲人免进,但皇太后她老人家十分器重楚翘,竟然开了特例,在查案期间,楚翘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出无阻。 到了地点,楚翘先是拿出找小太监买的海大人贴身小褂给狗子嗅了嗅,再让狗子去那些被置换过来了的天冬麦冬——她很放心,海大人毕竟是宦官,又上了些年岁,气味自然是有独到之处,不怕狗子闻不出来。 狗子看在骨头的面上,办事还算尽职尽责,低头提着鼻子,东嗅嗅西闻闻,时不时在呲着牙齿,去啃药材。 楚翘一直屏气凝神的望着狗子,心中思想连连,仓库重地,闲人免进,即便是检查货物,留的气味也微乎其微,但当真是海大人下的手,混淆了的药材上定会沾有气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狗子突然叫了一声,颠着四个脚爪飞奔到楚翘裙边,抬起头大叫:“汪汪,巧叶,上面有味道!和你拿的是一个味道!” 楚翘紧了眉头:“可是当真?” 狗子拿头一拱她的小腿:“汪,巧叶咱骗你干嘛!” 看来,这海大人记恨她记恨的够深的。 第378章 嫁衣 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前些日子,北静王府的庚帖已经送到了国公府。余氏使了银钱让下人去打听,这才得知婚期已定下来,定在腊月上,正好是年前。 余氏很开心,因为她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了,而且是以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出嫁。嫁的门户还不低,是那正儿八经的世子爷,将来要做王爷的主儿。 而当年,那瞎子说的话也已然成了数——她的姑娘命中有紫微星,是要做那人中龙凤的。 余氏捧出了针线篓子,又摆出了一架木施,上面挂着一件顶好的大红嫁衣。 嫁衣的料子是绸子,又厚又密的好绸子。颜色是正红,一如入夜府衙上挂着的红灯笼,红红火火那叫个漂亮。 嫁衣绣的纹路是四季平安,一只瓶子里插着四季花卉。全是她一针一线,没日没夜绣出来的,线也是好线,金子融出来的细线。 嫁衣快要完工,只差袖口上的纹路了。可以这般说,为女儿操办这一件嫁衣几乎耗尽了余氏一辈子的心血。 刘家大房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余氏在这个世上没什么亲人了,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么当眼 珠子来疼的女儿,所以要耗尽一生的心血去替她操办。 拿出绣花针,又抻出一节金线,略略绣了朵金莲花,余氏这才发觉她的存货见了底,已然不够完成整件嫁衣。 国公府的小姐出嫁,嫁妆自然是由国公府置办,这用不着她的钱,更用不着她操心。但女儿的嫁衣,无论如何,余氏也要亲手,一针一线的做出来。穿着亲娘做的金嫁衣,她才放心让女儿嫁到那人多口杂的王府去。 想了想,余氏进屋打开梳妆匣子,摸出个一钱重的金戒指,并三两样金首饰,用手帕仔仔细细的裹好揣在怀中。随后她找来了女儿的心腹丫头。 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余氏拿出了当家大娘子的款,一面喝着茶水,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丫头。 “小姐去哪了?” 余氏发了问话。 丫头低着脑袋,因为院里的夫人和小姐是一条心,所以没必要瞒着,来了个有一说一:“小姐早间出去了。” 余氏对这个女儿可谓是知根知底,所以很明白余金莲出门是去做什么,不由得面上一怒,一巴掌拍向了桌子:“胡闹!” 她是真动了动怒,眼瞅婚期在前,马上就要加入北静王府做那世 子妃了,还敢出去和那二公子鬼混!总归是女儿年轻,不晓得命运所赠送的一切礼物都在暗中标了价码。 余氏从小便觉得大女儿是奇货可居,从来不肯贱卖了,但如今找到好归宿,虽然也是希望她能安分守己的过好日子,万万不希望这一桩好姻缘中间出什么差错。 气归气,余氏倒还真没打算责罚女儿:“行了,小姐平日里从哪出府,你应当是知道的,今日我也要出府一趟,且带个路。” 小丫头惊讶不己,同时有些慌,她们这院里的夫人是出了名的守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地如今也要阴奉阳违的出去?若是叫老爷察觉,怪罪下来,头一个被拖出去打死的估摸着就是她们这些当下人。 见小丫头半日没反应,余氏肝火大动,又发了一通脾气:“你聋了吗,我让你带路!莫不是我说的话不起用!” 小丫头不敢反驳,因为如若现在不答应的话,她可能会被这院里的主子打死。 于是小丫头乖乖的领着余氏,避开人群躲过家丁,来到了一处偏门前,偏门很隐蔽,又有花枝树叶所遮盖,若不仔细观察,断难察觉。 “夫人,小姐每日出去就是这儿。” 小丫头拿手捂着脸,因为挨了一耳光,所以怪委屈的。 “在这将门给我守住了,我待会便回。” 余氏四下看了看,倒是很警惕,毕竟国公爷亲口下令,让她们母女俩安分守己的蹲在小宅院里,轻易不得离开,但她今日是非得出去——女儿眼瞅大婚在即,她得尽快将嫁衣绣好,而金线没了,自然得拿金首饰去融。 她弯了腰,伸手就去推小偏门,就在这时,楚国公领着一票家丁,鬼魅似的捉了个正着。 “余氏,你这是要往哪去?” 楚国公不知从冒了出来,来的悄无声息,快如迅雷。小丫头扑通一声拜倒在地,余氏当场被捉了个正着。 “我我……” 出乎意料之外,余氏言语梗塞,因为实在是找不着甚理由搪塞楚国公了,本想偷偷摸摸的出去,再偷偷摸摸的回来,做个天衣无缝,哪知会被人当场拿住。 “这小偏门倒是隐蔽,一般人等还察觉不了。” 楚国公笑了笑,又看余氏一眼,笑不是好笑,看也不是好看,总归叫人发毛到心底。他听仆人说在街上遇见了咱家大小姐,先是不愿意去理会,可心思一转,想要来探探这娘俩的口风,结果歪打正着, 抓了个现行。 余氏吓得抖如筛糠,她将楚国公看作了救赎,自然用这一颗心去供着奉着,三步两步,走到人前,她也扑通跪倒在地了:“老爷,您就饶我这一回吧!不是事出有因啊!” 楚国公如今认回更有价值的亲生女儿,便不怎样把这娘俩放在眼中,微微一笑,他无动于衷的做出表示:“你有如何苦衷,且说来我听听?” 到底是老相识了,对方是怎样的为人,余氏如何会不清楚?当即打了个哆嗦,余氏抖着一双手,掏出怀里的金银首饰,诚惶诚恐的当着楚国公的面打开:“老爷,我出去不是为别的,我就想将这些首饰熔成金线,给咱们的女儿做件嫁衣!当真别无二心啊!” 楚国公扫了一眼地上的黄白之物,又去看她,神色漠然,因为记住了亲生女儿不愿打草惊蛇,所以心平气和的不会去计较。 “可怜天下慈母心,不过一些金线罢了,仓库里多的是,你自去吩咐下人便是。”楚国公伸手去扶余氏,语气温和,瞧不出动怒的模样:“啧,这房里的下人是如何当差的!区区一卷金线,竟要劳主子去置办。来人,将这不知好歹的奴才给我拖出去打死。” 第379章 段瑾的伙伴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京城的雪总是要比别处的大,下的也更猛些。因为常年在西南过惯了日子,都是怕冷的,楚翘与全家人都添置了厚厚的冬衣。 唯一的儿子段瑾更是不用说,楚翘生怕冻坏了他,不但穿了棉袄棉服,披了镶毛的斗篷,还加了一副兔子毛的耳朵帽,是个过冬的打扮。 斗篷上镶了一圈绒毛,段瑾白生生地小脸衬的圆乎乎的,他对着楚翘笑出一口小白牙:“娘亲,我穿的够多了!可暖和,一点都不冷。” 楚翘摸摸他的手,确实是软呼呼的发热,这才停止疯狂往儿子身上加衣裳的举动:“嗯,确实不冷。” 段青舟走过来,给妻子递上一个焐手的汤婆子:“小小年纪,又如何会怕冷?” 楚翘翻丈夫一个白眼,两手叉腰:“你就不能好好跟儿子说话?” “已是客气的语气。” 段青舟无动于衷,对儿子却是百般嫌弃,外带视而不见,段瑾对他来说就是个意外,最爱的还是楚翘。 楚翘单手托着脑门,来了个无话可说。 段瑾却是满不在乎,因为没有对比,所以没有伤害。他缺心眼的笑出了一口的小白牙:“娘亲,爹爹,我出去玩了!” 抬头看看飘雪的天,楚翘听见儿子要出去玩,于是转身从箱笼中翻出一副半旧地兔皮手套,给段瑾仔细戴上,嘱咐道:“嗯,雪天路滑,你骑着咱家的梅花鹿出去,莫要玩得太晚,约莫半个时辰就得回来了。” 许是段青舟管教严厉,段瑾便是个乖孩子,楚翘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见有男孩子的半分淘气,乖乖巧巧的一点头,他出去牵了大公鹿。 段瑾已满三岁,已大致能看出日后的脾性,不说有多聪明,至少是个沉着稳定的。于是楚翘很放心,自己扶了段青舟回屋,儿子却是任他天高水长的出去玩。 外面大雪纷纷,街上行人不见得有多少,道路两旁的雪已经被人铲着堆起来,段瑾骑在大公鹿的背上,肉乎乎的小手里抓着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十文钱。 上回是被奶奶给耽搁了,他这回是打算去买给娘亲的礼品。段瑾不聪明,但在楚翘的言传身教下,十文以内的加减算术还是会的。 “鹿儿你快些跑,要是去晚了,那家铺子可就关门了。” 段瑾趴在大公鹿的身上,嘴里含含糊糊的念叨着。身下的大公鹿听了,撅着蹄子摇头摆尾了一下,因为想不通巧叶家的小娃娃有钱不买吃的。 “呦呦,咱要是去晚了 ,东西买不成就得买吃的!” 此念头一出,大公鹿便不再肯卖力的走动,只慢悠悠的迈着蹄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走,任凭段瑾在背上左右求助。 段瑾实在是拿大公鹿没法,只好晃着肉乎乎的小腿,试试探探的想要从鹿身上翻下来。但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身手,一个不留神手一松,整个小人就从鹿背上滑下来,哗啦的摔进路边的一堆白雪当中。 雪很厚,化成地水也足够的冰凉,段瑾在雪堆当中手足并用的挣扎了一会,最终顶着满脑袋的雪花重新见了世。 “小弟弟,摔疼了吗?” 眼前,蹲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很好笑的看着他。 段瑾从一堆雪里坐起身,头上领口全是雪花,雪花遇着暖气便化成了水,激得他直打哆嗦。 小姑娘身边有只柳条箩筐,箩筐里是炭渣,还有把火筷,她笑微微的向他伸出了手:“我拉你起来?” 不由分说,段瑾被小姑娘拉了起来,几粒雪花化成的凉水滴到了他的脖子上,段瑾终究是个小孩,平白无故摔了一跤,还摔的如此之惨,抽抽搭搭的就要哭。 小姑娘却是耐心很好,用一双小手胡乱的替段瑾擦了下脸,好声好气的哄道:“小弟弟,你莫要哭!摔疼了吗,姐 姐给你吹吹!” 段瑾瘪着嘴直摇头,是真委屈了:“我要找我娘亲!” 小姑娘还是很好脾气的去哄他:“乖乖的,只要你莫哭,姐姐就带你去我家喝肉汤。” 这时段瑾眼泪汪汪的止住了哭声。小孩子认人全靠本能,小姑娘和和气气的很好看,他自然也愿意听她的话。 小姑娘弯腰捡起箩筐,用单肩扛着,另外空出一只手紧紧的拉了段瑾:“小弟弟可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姐姐这就带你回家。” 两个小人并肩的走着,大公鹿一听有汤喝,虽说它是个吃草的,却也忍不住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生出了些惊讶:“小弟弟,这鹿儿是你家养的吗?” 段瑾眼角余泪还未干,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姑娘仔细看了一下段瑾的穿着,顿时做了释怀,京城的大户人家,有养猴养孔雀自然也有养梅花鹿的:“看你的穿着也不应该是穷苦人家的小孩,你家应该不缺钱。” 段瑾对于钱财认知,大概只有一文钱和十文钱的区别,并不是清楚的很明了,所以只掏出自己的小钱袋,在小姑娘面前晃悠一下,随后又快速的收回去:“我不缺钱!有十文钱呢!” 小姑娘到底比段瑾年长几岁,对于财富 很有认知,她不由的笑了一下,这一笑嘴边就露出两个梨涡:十文钱也叫钱?” 段瑾掰扯了一下手指头:“我娘亲说过一文钱也叫钱。” 终究年纪有所相差,不是一个层面,小姑娘笑归笑,却是不打算与段瑾作计较,他在她眼中就是个寻寻常常的小弟弟。 拉着段瑾的手,小姑娘将人带到了自家的居所当中。居所很简陋,一间香火衰败的破庙,因为屋漏风大,所以无人居住,暂时成了小姑娘的栖身之处。 居所当中还有一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小少年见小姑娘进来,便向她扬起手里的兔子,颇有展示的意思:“妹妹,这是我今日在林子里打到的兔子,我这就把他剥了皮炖汤给你喝。” 小姑娘将装着炭渣的箩筐放到门边,又把段瑾给带到人前,一身轻松的做了介绍:“哥,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小弟弟,摔到雪堆里冻得够呛,也分他一碗肉汤喝吧。” 小少年看段瑾一眼,点点头:“成,反正他年岁小也吃不了许多。” 大公鹿站在门口来回徘徊,始终不进去,它是个笨脑子,但记性很好,几乎是一下认出了这小少年和小姑娘——小崽子和他们是打过照面的,那日阮娘带段瑾偷看小姑娘洗澡来着! 第380章 难得有情郎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阮娘不开心,很不开心,因为托薛媒婆打听的事一直没个准,自家儿媳妇也一直打算另辟蹊径,搞得像是她无能一般。 她虽于说这辈子就围着老儿子灶台转了,可牵线搭桥这事,却是顶呱呱的好手。要不然自家那么别扭的儿子如何成家立业的? 思来想去,阮娘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她不能拘泥于形式!那银川公主有才有貌,有封地有银子,要什么有什么,大抵就是缺个知心人。 放下手边的针线活,阮娘两手拢在袖子里,撑着伞出了屋。雪过天晴,积雪开始融化,路边的檐角不时滴着水珠。 阮娘走着走着,忽然抬了头,一双眼睛也略放了光。 屋檐上蹲着一个人,从头到脚穿了黑衣,只露出双眼睛,缩在阴暗处,缩的小小的一团,若不是阮娘眼尖还察觉不到。 阮娘拍了一下脑袋,她觉得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老儿子手底下铁浮屠里那么多男人,能文能武的,只怕随便揪出一个也比京中的是贵族显富强。 阮娘冲黑衣人招招手:“诶,墙上蹲着的那个,你给我下来!” 墨衣先是一愣,随 即认出了来者,此乃主上乳娘,在宝河村相依为命多年,称得上是自己人。于是纵身一跃,轻飘飘的从屋檐下飞了下来,抱拳行礼,“敢问夫人有何贵干?” 乳娘乃是主上身边人,他是暗处的眼线盯梢,风马牛不相及,压根不相干,怎么平白无故的来找他?墨衣在心中暗想。 阮娘搓搓手,喜眉乐眼的很开心,她是个相人的好手,从身形便瞧出墨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年,所以心思大动:“把蒙脸的兜布拿下来,让我仔细瞧瞧你的容颜。” “这恐怕不妥。” 墨衣又是一愣,并暗中腹诽这老婆娘怕不是垂涎他的美貌,要对他这个小少年伸出邪恶的爪牙了! 阮娘哪容他推三阻四,说做就做,当即伸了手就要去抓墨衣蒙脸的黑布,一面做还一面笑:“无非就是瞧瞧你的面容,有何不妥?都是自家人莫怕莫怕。” 对方笑得奸诈,墨衣更怕了,微微一个侧身,躲闪开来,连同语气都慌了:“夫人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您还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他在心中大肆腹诽。 有如耗子见了猫,他闪得飞快,阮娘一不会武功,二不是正经主子,自然是无法得逞,两 手叉了腰,她气的快要半死:“我说你小子怎么是个驴脾气,就是让你摘个面巾,竟如此的难!” 墨衣站的离阮娘远远的,冷眼相看,心中暗自腹诽,他是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小伙子,才不会让个妇人白占便宜呢。 阮娘拿他当真是无法,看一眼墨先前趴着的屋檐,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屋檐是巧叶住的屋檐,人是个男人,还像个鬼似的,若是妄加猜测一下……倒是个拿捏人的好主意。 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倒是不再强迫墨衣摘下脸上面了,只不过嘴上了换个说法:“我说你小子鬼鬼祟祟趴在这干嘛!脸也不让人看,说不好是在干缺德事!” 墨衣被她这一番激烈言辞堵的有点傻眼,他清清白白的蹲在房顶上,尽忠职守做他的护卫,怎么红口白牙一说,就做了缺德事! 他打算替自己辩护:“我我没有!” 阮娘却是拿出了个蛮横的态度,一口咬定墨衣鬼头鬼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态度咄咄逼人:“你有,你就有!你说,蹲在房顶上是不是偷看我儿媳妇来着!” 墨衣口齿上显然不如个妇人家伶俐,一面不住的往后退,一面脸红脖子粗的去为自己辩解,以证清 白:“我没有!是主上让我守护在此的!” 阮娘哪里肯依他,挺直了背脊就要往屋里冲,边冲还边装模作样的大叫:“巧叶,你快出来瞧瞧,我在你屋顶上抓到个贼!指不准你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全被他瞧在眼里!” 她这一叫,墨衣彻底慌了,他虽说是清白的,可若是事情传到主上耳朵眼里,依主上那个醋王德性,他怕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连忙上前一步,墨衣拉住了阮娘,慌手慌脚的要去捂她的嘴,软声求饶道:“好夫人,你就莫要再乱讲了!主上若是得知,我不死也得扒层皮呀。” 阮娘拽开了墨衣的手,并斜他一眼:“想让我放过你,那你就得对我言听计从!做不做得到?” “这……” 墨衣心中何止是犹豫,简直是踟蹰难进,他是主上的人,死是主上的鬼,对别人言听计从,岂不是等于背叛主上。 但阮娘见他一犹豫,当场扯开嗓子,声音拔高八度,还是不肯放过人。墨衣瞬间就被折服,也不得不被折服——夫人此时正在午间小息,若是被吵闹惹出来,他如何去解释?又如何在主上那里交代? 于是,墨衣蔫头搭脑的点了头,以表同意。 阮娘 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眉开眼笑的将墨衣拉到一边坐好,她笑眯眯的下了命令:“把面罩拉开!” 墨衣百般无奈的只得照办,伸手扯开了蒙脸的黑巾。 黑布之下,少年面孔依旧青涩,也许是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竟白的异于常人,五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眼睛生得很好看,是带些懒散的桃花眼,总的来说,是个姿色蛮不差的人。 阮娘暗中点点头,对墨衣的面容十分满意,接下来便是惯常的家事调查:“家中父母可尚且安康?” 墨衣垂头丧气,不带一丝活泼劲,因为是了无希望,所以提不起活劲:“还算安康,暂无大病小灾。” 父母不拖累,倒是清闲,阮娘心中暗想。 “家中兄弟几人?” “我乃独子,底下唯独一个妹妹。” “以何为生,月俸几贯?” “做主上的护卫,月俸十两。” “可有甚不良习性?” “不吃喝嫖赌,不饮酒做乐,生平只爱攒钱。” 阮娘最后把手搭在了墨衣的肩上:“小伙子,你可有说过老婆了?” 墨衣把头一摇,隐隐觉得不安:“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年纪尚小未曾。” 阮娘咧着嘴一笑:“那伯娘与你说上一门如何?” 第381章 坦然与大度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一番思量,楚宁打算领曲扇儿去见自己的娘亲,至于亲爱楚国公却是看见了就觉得戳眼睛,所以直接不打算理会。 去见高陵郡主,总共有两件事禀报。一是为了曲扇儿怀有身孕,二是银川公主。楚宁他一个人身单力薄的,总得拉个帮手。纵观整个国公府上下,大概只有高陵郡主值得信赖。 前些日子下的雪,如今天气一暖和便化的差不多,以至于道路上湿润润的尽是小水洼。 楚宁扶着曲扇儿,走的很小心,曲扇儿约莫有三个月,身形渐显,不如以往的轻盈灵活,也只能乖乖由楚宁扶着。 “宁哥哥,你看,大雪一化缀着的枝头也就起来了。” 曲扇儿伸手指着一截松柏,是个兴高采烈的样子。楚宁日日让她在屋中养胎,她又是个活泼性子,都快腻烦死了,好容易出来,主要是看什么都新鲜。 楚宁笑笑,凑到曲扇儿面前拿手扇扇风,问:“腊梅也在开,你闻闻香不香?” 曲扇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点点头,回答了一个香字。 两个人东扯西拉的讲着闲话,把一条小路走的慢悠悠。等面见了 高陵郡主,两个人这才安分下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坐好,皆是一副乖巧模样。 天寒地冻,高陵郡主屋中已早早的燃上炭盆,炭是上好的银丝炭,又轻又暖,烧起来一丝烟气也没有。 炭盆上坐着一个大肚茶壶,高陵郡主端着杯冷酒,又吩咐仆人盛上一碟新鲜的鱼脍,她倒也不怕凉,单就着冷酒吃。 “不刮风不下雨的,怎么就把我儿给带来了?”高陵郡主挟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鱼脍,略微在酱料里泡蘸,以手掩面,吃了起来。 “天气冷着,娘亲为何还吃冷酒。” 楚宁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别人家的儿子对待母亲那是晨昏定醒,一日三这用的来请安。他倒好逢年过节也不见得露个面,有事了才想起亲娘,由不得母亲发威。 高陵郡主放下筷子,斜儿子一眼,倒是爽快利落,外加十分的嫌弃:“儿啊,越是天冷着冷酒吃起来才越是有滋味。如何,怎关心起你母亲来了?有话快说,有事快讲,莫要打搅我今日的好风雅。” 楚宁无奈的摇摇头,他这个娘亲一如既往的还是不通情理啊。 “娘啊,我有个好事要与你讲。” 他腆着一张笑脸 凑了上去,笑的十分的灿烂,高陵郡主却是满不在乎,兀自饮了一杯冷酒,哈出口冷气来:“你爱讲不讲,与我卖关子可是行不通。” 楚宁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正经起神色来:“娘亲,扇儿她已有身孕。国公府总该承认她的身份了。” 话音刚落,高陵郡主立即扭了头去一看儿子,又眨巴着眼睛去望满面娇羞的曲扇儿。瞧来瞧去,高陵郡主抬起巴掌,二话不说先给了楚宁一记响亮耳光,张口大骂:“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府中事务非我一人说了算,这孩子生下来是算外室还是私生的。” 楚宁挨了一巴掌觉得很委屈,单手捂着脸,反驳道:“扇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腹中孩儿自然也是我的嫡子!” 儿子的一席话,让她无言以对,高陵郡主重新坐回了主位上,面色很是惨淡:“你这是在逼我啊!” 楚宁跪在容氏脚边:“娘亲,我是真的没法子了。父亲要让我娶银川公主,银川公主又非要嫁与我,你儿子我总不能劈成两半吧!” 曲扇儿在一边看着,很心疼楚宁,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于是在心中叹了一声。她想,与其如此让宁哥哥为难,不如她 大度些,隐忍些,让银川公主登门入主,她一人带着回清河县罢了。 一手带大的儿子声泪俱下,高陵郡主也为难,她让奴仆将楚宁扶起来,苦叹出声:“儿啊,不是我不愿帮你。可这国公府的事又非我一人说了算,再则若是圣上赐婚,我又能如何?” 她望向曲扇儿,楚宁自从把人带到她面前,容氏便从未表达过喜恶。从表面上来看,对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她是从不喜欢,也从不厌烦。 楚宁心中却是一清二楚,扇儿身怀有孕,国公府要么公开承认,要么加予抚恤送走,至于第三条路——“娘亲,可我既然已经娶了扇儿,又如何能去祸害公主?若是父亲要逼着我另娶,那我便从此与国公府断绝关系,隐居乡下做个闲人。” 高陵郡主不可思议的看着儿子,有一点心惊肉跳:“你什么都不要了?爵位,府邸,声望,还有我这个娘,你都不要了?舍得下吗!” 楚宁点点头,态度坚决:“我官也做过,也享过富贵,如今有妻有子的,夫妻恩爱,何谈舍不下。” 高陵郡主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瘫软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如何会分辨不出来?以往只当小宁是个心中有主意的人,未曾想,他居然有主意到如此地步,一句舍得下,竟什么都不要了。 沉默良久,未了,高陵郡主直起身来,饮了一口冷酒,又吃下一片鱼脍,酒是冷的,鱼脍也是冷的,以至于她心底里都发了凉:“国公府的事我向来从不插手,也劝不动你那利欲熏心的父亲。你挑个好时辰走吧,带上些银票地契,且走得远远的。莫要记挂于娘亲,不过没了个儿子,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楚宁拜倒在地,生生磕了三个响头:“楚宁谢过母亲多年养育之恩。” 高陵郡主点点头,又将曲扇儿招来,微蹙着眉毛开始嘱咐:“小宁自小便懂事,人也不是蠢笨的无可救药,倒也不用你照看着什么,只望你余生好生相对,莫要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片情意。” 曲扇儿点点头,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同时对容氏生出了一股子敬畏之心——若旁人家儿子为了个妇人要出走,只怕婆母打骂还来不及,何谈好生叮嘱。 “你二人下去吧,莫要耽搁我饮酒吃鱼,好生记住,找个合适时机便走。” 高陵郡主提了筷子,面色一如的从容。 第382章 反戈一击(上)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楚翘坐在家中,狗子趴在火炉边,因为天冷所以昏昏欲睡的十分没精神。三只傻狼倒是不受天气影响,活蹦乱跳的钻在雪堆里,导致清早铲好的雪,又铺天盖地的撒了一院子。 她如今是个淡然性子,也就没去管,也没法管,动物天性如此,楚翘总不能拿根绳把它们拴上。况且三只傻狼近年来长得越发的大,一挨训就可怜巴巴的求饶,眼泪汪汪的三只傻大个,她实在下不去手去教训。 学着段青舟的模样,楚翘无奈的摇摇头,并不打算去管。就在这时,天边飞来一个黑点,越飞越近,最后落到楚翘的肩头,是斑点小雀回来了。 小雀一出去便是四五日,如今骤然回来,一身灰扑扑的羽毛脏了不说,还油腻得炸,显然是个受苦的模样。 楚翘明眼见着斑点瘦了一圈,赶忙两手将它捧着,放到炉子挨边,让劳苦功高的小雀暖和暖和,再拿来清水鸟粮,一点点的凑到斑点嘴边。 斑点小雀此番回来定是有事要相报,尖鸟嘴上下一张,就急着要开口说话,但楚翘摇摇头:“出去一趟十分辛苦,吃饱喝足缓缓再说。” 于 是斑点小雀也就心安理得的享受楚翘的照顾。活蹦乱跳的在楚翘手掌上又吃又喝,末了,吃喝完毕,又在火炉边上烤一阵子,将周身羽毛梳理的顺溜得当,楚翘这才做出问话。 “如何?可有打探出什么消息。”她提开温水的茶壶在炉子里压了厚厚实实的火炭:“有一说一,若是没打探着我也不怪你。” 斑点小雀张开翅膀去烤火,豆大的鸟眼闪了闪:“喳,巧叶说的咱都照办了。那个圆头圆脑的海大人近日去的地方不多,一个是金光闪闪的皇宫。另一个是一家有很多漂亮姑娘的大楼。” 海大人出现在皇宫中并不意外,那是他的本职,可有很多漂亮姑娘的大楼那是个什么地方? 楚翘单手托着腮帮,有些不得所思,拿手去挠了挠懒得昏昏欲睡的狗子,她问:“斑点,有很多漂亮姑娘的楼,是个什么地方?” 斑点小雀收起翅膀,转而伸出细溜溜的鸟腿:“喳,咱不晓得!但那地方有很多的姑娘和男人。” 狗子抬起一只眼皮,斜睨着楚翘,神情像人,万分的鄙夷不屑:“汪,巧叶你傻了吧唧的。有很多姑娘和男人,肯定是生小孩的地方。”再聪明,狗子也始终是狗 ,它不是很能理解两脚人的欢乐,只当男人和女人在一块单纯的只为生小孩,所以把一切男欢女爱统称为生小孩。 “咦,那不就是花楼?” 楚翘嗫了花,同时很想不通,海大人他一界宦官,上那种青楼楚馆做何?莫不是他还能行用。 随即,楚翘打了个激灵,对方一介宦官自然是犯不着到青楼楚馆找乐子。可红楼如今身在妓馆,海大人想要致她于死地,必然是要先笼络住揪着他小辫子的红楼! “狼老大狼老二狼老三,还有狗子,都跟我走。斑点,你给我带路!咱们到海大人去的花楼走上一趟。” 楚翘携了披风,一面系一面往外走,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来——这么个不起眼的女人居然敢骗她! 打鹰不成反倒被啄瞎了眼,她这是阴沟里翻船。怒气冲冲的来到万春楼,楚翘挺着肚子一挥衣袖:“老大老二老三,把人全部给我撵走!晚上给你们加餐!” “嗷呜!” 三只傻狼得令,当即耍起了威风,仰天长嚎,它们本就是山里的霸主,被楚翘养了许久,野性不减,体型更是庞大,远远望去便是三只威风凌凌的凶悍猛兽。光看架势就足以让人生畏,胆小的早就脚底 抹油,开溜大吉。胆大的让狼过来一嗅,龇牙咧嘴的再亮个爪牙,也就吓得腿落荒而逃了。 客人们跑了个一干二净,花楼的姑娘们无处可逃,畏畏缩缩的躲在墙角,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老鸨看到动静,本想带着打手来撑回场面,但一回眸瞧清了楚翘,这可是出手便是几百两银子的贵客,不见得她能得罪得起。 于是只好堆出满脸的笑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绕到楚翘面前,满打着笑脸问:“夫人这是做何?青天大白日的,正是做生意地时候, 您可不好得这么闹呐。” 楚翘把眉毛一挑:“红楼姑娘可在?” “在的在的!” 老鸨连连点头,同时心中暗庆,敢情是来找红楼那小蹄子的,总算不耽误她做生意,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顾不得老鸨心中如何作想,楚翘当即把人推开,撩着裙子就要上楼去客房——打鹰反倒被啄瞎了眼,她咽不下这口恶气。 老鸨却是急急的跟在她身后:“夫人,夫人!奶奶,姑奶奶!红楼她房里有人,待会再去吧!” 楚翘回头看她一眼,随即又转过身,踩着楼梯蹬蹬的上楼,不管不顾的奔到红楼门前,嚯的一声推开门。作 为当红的头牌,红楼可独享一处房屋,房屋中摆设简单,只是在床边挂了一道红珊瑚珠子的垂帘。 隔着垂帘,楚翘能清楚瞧见红楼衣衫半褪的躺在床上,身侧还躺着个圆头圆脑,一身白肉的海大人。 老鸨单手捂了脸:“女儿,你快些起来吧!有贵客来找你。”随后,她掀开帘子,推了一把还躺着的红楼,小声嘀咕道:“这夫人也真是,不管不顾的就冲来,拦都拦不住。” 红楼受到惊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皮,一抬眼,楚翘那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映入眼帘,她打了个冷噤顿时清醒,因为意识到身边还躺着个人。 楚翘微微一笑:“哟,我可有打搅二位了?” 眼见事情败露,这时便是说破大天也不起用,当然红楼也用不着怕楚翘,她们之间毫无瓜葛,总不见得能平白打杀了她,红楼气急败坏道:“妈妈,你你将她放进来做甚,滚出去!” 楚翘歪着脑袋皱眉看她,同时轻声吐出一句话:“红楼姑娘好大的火气。得,送你去个好地方,消消气。” 她将脸迎向鸨母:“我上回为她赎了身,这卖身契就一直放在你这里,照理说我想要便可随时来拿。你应当是没有话讲的。” 第383章 反戈一击(下) 一声画角谯门,丰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 楚翘突然出现,算是杀了红楼一个措手不及,现如今又慢悠悠的晃起调子,笑语嫣嫣的不像是打什么好主意。 红楼眼珠子一转,心说咱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儿,她站了起来,凑到楚翘面前,红唇艳艳,灼灼逼人:“你想做甚!我可不会任你欺辱的!” 对方很傲踞的盯着她,楚翘丝毫的不动气,甚至坐到小桌边,掂起一枚嫣红的小果,笑的仍旧眉眼弯弯,不沾丝一火气:“我可没说要欺负你,只不过想送你到个好去处。妈妈,我要的东西你还没给我。” 卖身契的确是在鸨母手中,但红楼乃是万春楼中的中流砥柱,红牌姑娘,若是没了,生意岂不是要跌,所以鸨母犹犹豫豫的不想给。 楚翘是看透了鸨母的想法,微微一笑,笑得人畜无害,无比纯良:“我是真金白银的付了钱,您若是不给便是不合规矩。也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盘算一会儿,还是给我来的划算。” 堪称是左右为难,这位妈妈桑是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再三犹豫之下,只得按要求做,虽不清楚这位夫人的底细,但可以 确定如此猖狂,背后必有个达官贵人撑腰。 楚翘接过卖身契仔细看了两眼,嘴中啧啧的念道:“红楼姑娘火气如此之大,得寻个清凉的去处。到底哪凉快呢?”她顿了顿,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浣衣坊,那里日日能沾着水,倒是个好地方,不如就送你去哪。做一辈子苦力做到死。” 楚翘又笑了一下,笑眼弯弯,模样甚是动人,一个人,却像是拥有了两种性格,语气天真轻松,言语却是极端的威胁。 “你敢!” 红楼咬牙切齿,满口的白牙磨得吱吱作响。 楚翘笑微微的看着她:“我有什么不敢?你可莫要忘了,如今你的贱籍文书可在我的手中。” 红楼把牙咬得咯咯作响:“老娘今天和你拼了!”她当真是气急败坏了,说着,就怒气冲冲的向楚翘冲去。 楚翘倒也不慌不忙,手指拢到嘴边,吹了一阵口哨,楼下的三只傻狼以及一只土狗听到号令,风一样的刮了上来。 “汪,有人敢当着咱们的面打巧叶,兄弟们,冲啊!” 狗子打架是最怂的,但一颗保护楚翘的心却是从始至终都不曾缺失,它一马当先,做了前锋。使出个恶狗扑食,先将红楼一下扑倒在地,三 只傻狼后继而上,老三白狼只在眨眼之间,就咬住了红楼纤细雪白的脖子。 “嗷呜,巧叶,要不要咬死她!” 狼老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蓝眼睛放出了寒光,它敢保证,只要轻轻的一下就能送对方蹬腿去见阎王。 楚翘笑眯眯的摆摆手:“用不着用不着。一百银子虽说不是笔大数字,可也不是白花的,我还要她去做工还债呢。” “嗷呜,都听巧叶的。” 狼老三这才移开满嘴的利齿,但一双蓝眼睛还是死盯着红楼,只要她敢轻举妄动,就要了她的性命。 红楼被扑倒在地,而面前是三只威风凛凛的大野兽,牙尖嘴利,一派的凶迈,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的确确是被制伏了。 “妈妈,劳您把人给我带下去,待会再料理。”楚翘单手托着腮帮,笑眯眯的说道。 “诶,好嘞。” 鸨母站在一边,是真没想到这位贵客的路子居然这么野,不带打手,带三只野狼,在京城,独这么一份啊! 麻溜的将人带下去,楚翘将目光转向了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海大人,海大人也是够厉害,打出如此大的呼声,是个奇人! “狼老二,去,将人叫醒了,温柔一些,莫要伤着人 。”楚翘对三傻狼中的老二招招手,自己搬来个板凳,笑微微的坐好。 既然楚翘下了令,人自然是不能伤到的。老二灰狼拿绿眼睛望一下床铺上的海大人,心中生出主意,它纵身一跃,跳到床铺之上,对看海大人白胖的面颊东嗅嗅西嗅嗅,最后伸出血红的长舌头在海大人眼睛上一舔,然后在下巴上又一舔,最后是嘴上。 狼舌头是长着肉刺的,专门用来舔骨头上的肉渣,这一下,海大人略微有点疼,略微有点痒,无比的难受,于是就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笑容满面的楚翘,以及三只正张着血盆大口打哈欠的野狼。 海大人揉了一下眼睛,以为是在做梦,然后他又揉了一下眼睛,不可置信,因为瞧见了三只狼和笑容满面的段夫人。 楚翘满脸皆是笑容:“海大人,这一觉睡得可香啊?” 段夫人来此,可谓出乎意料之外,红楼也不在身边,海大人不是傻子,几乎一下便明白他私底下做的事情败露。 “您是如何察觉的?” 海大人爬坐起来,垂头丧气的很懊恼,因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段夫人怎么会找到这? 楚翘耸了一下肩膀:“这有何难?内务府掌管药 房仓库的就是您海大人。本就多有得罪,又断你之财路,你心头记恨不收拾我谁还收拾我呢?” 夸夸所谈之余,她把话讲的滴水不漏。段青舟当她是天外来客,万分珍惜,旁人可不这般想。 站起来拍拍海大人的肩,楚翘笑道:“可你区区一个看库房的,单你一个定不能成事,说说罢还有谁。” 三只野狼围坐在床前喉中低鸣,亮出了锋利爪牙,海大人直冒冷汗,不只是怕这凶迈猛兽,更是怕贺家那边。贺家人在京城盘踞几代,他若是多说漏了嘴,怕是出了皇城门,就得到永定河里去捞人了。 楚翘看出了他心中所忧,展颜一笑:“你今日若是不托说,怕是的就得填了狼肚子,它们三个好些天没有喂食了。你若是说出合谋者,我倚仗着永安世子权势,可保你安然无恙。” 话音刚落,三只傻狼十万分配合,仰颈长嚎起来。这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海大人心中纠结片刻,突然抬了圆脑袋:“是贺家,贺老夫人让我这么干的!” “识时务者乃是俊杰,见风使舵才是智者。”楚翘嘴角一翘,眉眼弯弯,笑得分外灿烂:“只不过,我需要你与我里应外合,来个反戈一击。” 第384章 嫁妆单子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与永安世子的婚期已然定下,日子更是一天天的过,眼瞅便要到了大婚之日。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一派的喜气洋洋,是个要办婚事的模样。余氏母女的小院子在里自然也是偷着在乐。 完工的嫁衣被施架一丝不苟的撑起来,日头一照便金光闪闪的放着光,上面起码添了近一斤的金子。绸子也是上好的红绸,厚实实的多体面。 余氏满目欣喜的望着她一手置办出来的嫁衣,眼神犹如在看女儿——余金莲是她的掌上明珠,从小舍不得打从小舍不得骂,跟眼珠子一般来疼的女儿,如今就要出嫁了,嫁的还是那位高权重的北静王府。如此便是一生都有着落了,连带着她这个老娘也能享享京中贵夫人的富贵好生活。 对此,余氏很满意。 余金莲也是很满意,自打上回余氏被楚国公抓了个正着,她便从未再出去过,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宅子当中安安份份的待嫁。 如今看着眼前这火一般的红嫁衣,也是满目的欣喜,总觉得像是苦尽甘来了。她之前在清河县,恨不得眼珠子挤到脑门心上去挑丈夫。哪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千金不说,还 攀上了北静王府的永安世子。 这就叫做有福之人不用愁,荣华富贵自己就找上了门。日子美的,余金莲闭着眼睛都能笑出来。 笑着笑着,余金莲觉着有些不对劲:“娘啊,话说我再过几日就出门了,怎我这嫁妆单子还不送来?” 余氏听女儿一说,也琢磨出不对味来,这大户人家嫁女儿,家里备一份,亲娘再备一份,有哥哥姐姐的上头的们再添,自然是十里红妆。 这国公府家底雄厚,上头兄弟又多,更有那高陵郡主做当家主母,便是一人薄薄的添上一份,那加起来也是不得了,余氏怕是十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嫁妆。 而照理来说,这嫁妆单子是要备上两份,婆家一份,姑娘手中一份,以此作为凭证,女儿出嫁之前也是要看的。 怎么这几日便要出门了,嫁妆单子还没送过来? “娘,要不咱们出去看看?” 余金莲睁圆眼睛,试试探探的发问。 余氏到底比女儿多活了两年,一贯的作风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莫要去了吧,当心你爹爹责罚。” 余金莲手里的帕子一挥,很有底气:“怕什么有我呢!我这马上便是要出门的姑娘,北静王府的人,只是去要个嫁妆单子,爹爹 莫不是还要责怪于我?” 余氏眼睛一转,觉得女儿说的并无道理,也就理直气壮起来:“说的是,你这都是要出门的人了,况且这嫁妆单子迟迟未送,定是下面的人偷了懒,你爹爹能说你个什么!” 两个人当即结伴而行,循着国公府的管家而去——国公府大事小无都是先经由管家的手,再让高陵郡主定夺。 说来也是奇怪,母女两个一路招摇,旁人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就任听之任之,不管不顾,以至于余氏母女二人一路晃悠着就到了管家的住所。 与此同时,楚翘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管家在底下寄过来一张红底描金的花笺,脸上的笑容都快堆起来了:“国公爷都嘱咐过了,这是您的嫁妆单子,还请小姐过目。” 楚翘接过来一瞧:“就这么多?”她怕误会了自己亲生爹爹,所以张口确认。 管家把头一点:“就这么多。” 楚翘嘴上啧啧称奇,心中连连感叹,这楚国公还真是大方,简直大方过了头。自打生下来楚翘便没吃过她爹爹一粒米,喝过他一口。将她这个女儿认回来,再嫁出去,也不过赔了一副嫁妆。可这嫁妆竟然如此之薄,简直让人无语至极。 楚国公给了楚翘一处 京郊农庄,不过二三十亩地,比她自家的要小。还给了二千两白银做压箱底的嫁妆钱,其次便是四季的衣裳,厚薄的被褥,几副金银首饰头面。 尽管京城米如珠贵,可这些东西加起来不值什么钱,有个三千两撑死了。楚翘很嫌弃,同时也是越想他爹越觉着面目可憎。 区区三千两银子便把她打发了,楚翘自己的私房钱都比这嫁妆多出三倍不止,更不谈段青舟平日里暗中补贴她的了。 对于楚洵亲爹,楚翘说两个字的话就是抠门,三个字太抠门,四个字实在抠门,真是没脸瞧他。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楚翘伸长脖子一望,很怀疑自己是瞧见了余氏母女俩。她如今还不是很想将身份大白于天下,于是便吩咐管家出去招呼。 母女二人本就是为着管家而来,如今见着了,更是堆了满脸的笑,余氏迎上前去,脂粉味熏了管家一脸:“管家大哥,这国公府马上便要嫁女儿了,嫁妆单子却是未曾送到院子里。我们娘俩人微言轻,也就不让您跑这么一趟,亲自过来了。” 余氏如今想着女儿马上便是北静王府的儿媳妇,她是世子爷的丈母娘,理不直气也壮,开门见山的表明了来意。 女儿余金莲虽不言语,一双眼睛却是直溜溜的盯着管家。 管家没说话,而是一头钻进了屋子里,他是国公爷的心腹,国公爷也说过正牌小姐是里面的这位主儿,所以来请示小姐要如何应对。 楚翘在屋内听了个一清二楚,不许管家再复述,转着眼睛一想,她开了口:“不过是张嫁妆单子给她便是。” 因为憋着一口气,所以楚翘不想打草惊蛇,倒是大方,同时也想给娘俩画个饼,好好的让她们吃个空。 管家应声照办,于是红底描金的这张单子也就递到了楚莲小姐手上。余金莲跟在段宏身边,不算白待,至少将大字认的差不多,当下就与她娘余氏读起来。 哪知余氏如此的不争气,念完一遍嫁妆单子,她快要背过气去:“我的乖乖!加起来快有三千两了!” 余氏指着嫁妆单子瞪大了眼睛:“一处田庄子!这就够咱们母女日后衣食无忧了!你爹又给了二千两的压箱银子!金银首饰头面也给你打了几副!春夏秋冬的衣裳,四季的被褥,也都给你备上了!闺女你这个爹认的不亏!” 余金莲没有讲话,她是在段宏身边待过的人,略略窥见了些富贵生活,所以相较余氏而言并不是很动心。 第385章 难得有情郎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今日一早,门口便有乌鸦叫,一准没好事,果不其然。中午,阮娘就来了个石破惊天,石破惊天逗冬雨。檐角滴滴嗒嗒的滴着水,水是冷的,天也是冷的,以至于人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气氛格外的冷凝。 楚翘与阮娘大眼瞪小眼的望着,段青舟与墨衣则是面面相觑。夫妻二人很巧妙的心有灵犀起来,心中皆是一个不可置信,也由不得二人安然泰若。 段青舟吸了口凉气进去,再呼出一道白雾:“阮娘,你可是认真的?” 楚翘咽了口唾沫:“这这恐怕不妥吧!还是慎重而行吧!” 见儿子儿媳皆是一副吃惊模样,阮娘不开心了,她拿起蒲扇,对着炉子口使劲扇了两下,又狠狠的压些碳进去,闷着嗓子问:“银川公主是什么人?” 楚翘一拍大腿:“女儿啊!” 阮娘再指墨衣:“那他是什么人?” 楚翘两手一摊:“男人啊。” 阮娘挑了眉毛:“这就对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天生就是要往一对凑的!” 楚翘顿时被堵得没话讲,她将手搭上了丈夫的肩膀,呼出一口气来:“段青舟,你和阮 娘来讲,我说不过她。诶,阮娘什么时候也变得牙尖嘴利了!” 段青舟心平气和地倒出三杯然茶,慢悠悠的开了口:“阮娘,这如何使得?就莫要胡来了。” 阮娘两手捧着杯子,对着儿子翻出一个淋漓尽致的白眼:“我如何胡来了?男未婚女未嫁,一清二白的两个年轻人如何使不得。实在不行就像你与巧叶当初,将生米煮成熟饭,不就水到渠成了?” 段青舟被噎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他也是头一回发觉自家阮娘竟如此伶牙俐齿,毒舌非常,以至于他很心塞,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妻子。 于是楚翘再次光荣登场:“阮娘,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那银川公主何等的金尊玉贵,一般的小门小户哪有和皇室攀亲的道理?” 阮娘把眉毛一挑:“一国公主嫁人那叫什么?” 楚翘眨巴一下眼睛:“下嫁啊?” 阮娘表情耐人寻味起来:“那不就行了?嫁谁总归都是下嫁。下嫁嘛,那条件自然是比不上皇室的。” 这回该楚翘心塞了,她扭头去看了段青舟,段青舟也苦望着她,夫妻双双把苦咽——阮娘是长辈,不能顶撞,不能生气,不能训责。 “说。” 夫妻二 人又双双长叹一声,他们是真的心塞,两个轮番上阵,车轮战术,没能说退阮娘,倒把自己堵的够呛。 因为实在是瞧不惯,阮娘开始振振有辞的训斥起两个年轻人:“这银川公主嫁谁都是嫁,嫁墨衣总比送到那苦寒之地和亲去来的强!何苦像你们这般愁眉苦脸的纠结于门第之说?” 阮娘今日一清早,便将家中的两个大人叫起来,郑重其事的宣布已经觅得银川公主的如意郎君。 楚翘原本还兴奋一阵,心说是哪家的贵公子,急着让阮娘将人带上来,可谁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曲扇儿的小师傅墨衣墨大侠。 段青舟也是一惊,阮娘怎将他地手下带了上来,这不是胡闹吗? 也怪不得二人如此,这银川公主乃是金尊玉贵的当朝公主,颇得圣上宠爱。这墨衣是见不得人的黑影待卫,只在暗处行事。二人身份悬殊,便是连面也没有见过,如何匹配在一块? “阮娘啊,这事怎么就说不通了呢?” 楚翘摇摇头,有十二分的无奈,她与段青舟那事只因先前便有两情相悦之意,自然是水到渠成。如何能与银川公主墨衣相提并论,况且那是什么光荣事迹吗? 阮娘 将墨衣推到人前,堪称是蛮横至极:“如何说不通了!你看我家小墨衣,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如何配不上银川公主!” 段青舟低着头,苦叹道:“墨衣与公主不谈匹配,可到底是身份悬殊,圣上如何会允?” 阮娘将墨衣推到身后,理不直气也壮:“那圣上就同意公主与个有妇之夫搅和在一块?” 她这话说的没错,可楚翘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丈夫段青舟也不是很听得下去:“阮娘,那国公府围得铁桶一般,将曲扇儿牢牢封在其中,这怕是连圣上也不知情的。” 总而言之,两个人都坚决反对阮娘身背硬扯的将银川公主和墨衣凑在一块。阮娘两手一抱,很生气:“哼,你们就这么瞧不上墨衣,公主她说不准就瞧得上!” 楚翘头都大了一圈:“不是瞧不上他,只是觉得不匹配。” 阮娘睁圆了眼睛:“说来说去,不还是瞧不上。再说了,这关你们何事!正经的苦主是那楚小宁,你们俩倒瞎吃萝卜淡操心。听着,巧叶你走一趟国公府,将楚宁请来,这是由他做主,你俩就莫要废话多讲。” 段青舟,楚翘,卒。 两个人敌不过阮娘一张嘴。最后没法, 楚翘亲自上了门。 楚宁本来在收拾行李,一听阮娘居然找着了人,顿时丢下手里的衣物鞋袜,扯着楚翘一路飞奔到段宅:“人呢,人呢!在哪呢!” 阮娘大摇大摆的现身,对楚宁一招手:“在这呢!”然后墨衣又被推上了前头。 楚宁当即就是一阵猛看,同时嗷了一声,原来还是个老相识,这人是家里小姑奶奶的小师傅,敢情被派出去又回来了,顿时在心中做了定夺。 首先,银川公主是个妙龄少女,自然是喜欢翩翩少年郎的,墨衣年不过十七八九,正值壮年,这点不成问题。 其次,银川公主很有几分美貌,显然是瞧不上那些个歪瓜劣枣的,墨衣摘了面巾相貌端正,仪表堂堂,这点也不成问题! 再则,银川公主有封地有俸禄,若是得她的喜欢,养个把小白脸也不见得成问题。墨衣自食其力,跟在段栩身边,会有一番好前程,也不委屈公主。 “妥了!”楚宁拍了大腿,眼里都几乎带了绿光:“小伙子就是你了!” 然而,没谁问过墨衣愿意不愿意,他在心中大肆腹诽起来,师傅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漂亮的老虎会吃人,他怕的很,还是过他的独身汉呢。 第386章 英雄救美(上)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阮娘病急乱投医,随便抓了个丁便要与那银川公主相匹配,而楚宁是出了名的有病无医,在这件事上却是不容反驳。因为他真的是受够了银川公主,想要早日解脱,还自己也还曲扇儿一个清净。 楚翘头一回见他如此坚持,也是头一回不肯听她的,惊讶之余也就不再反驳,嘴上换了个说法:“楚大人,这银川公主与墨衣素未相识,突然间便要谈情说爱,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楚宁慢悠悠的晃着折扇,也不嫌冷风吹得脖子僵,他翘起二郎腿,十分的悠哉:“怕什么。若我硬是不娶她,我那父亲只怕不肯放过眼前这块大肥肉,硬生生的要吃下去,嫁墨衣不比嫁我那些个只会吃喝嫖赌生小孩,不成器的弟弟们强?” 他说得理直气壮,公主不愁嫁,但也未必是人人想娶的,国公府中当真欢喜银川公主的大许只有楚国公罢。 颠了一会腿,楚宁又坐直了身子,将折扇收回腰间,眯着眼睛说道:“自古男欢女爱总得有个幌子。那白娘子勾引许仙,不是借着下雨几番送伞来着。妹妹啊,咱们虽然不 比白娘子有法术能凭空变成大雨,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呐!小爷我读破万卷书,下笔如有神,你们且附过耳朵。” 牵线搭桥这事,乃是妇女们的长项,阮娘头一个就把耳朵凑了上去,楚翘紧随其后,再则是段青舟,最后楚宁冲一脸老大不情愿的墨衣也给招了过去。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五个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了许久。 楚翘一条眉毛拧着,一条眉毛皱着,伸手掏掏耳朵,她道:“楚大人,你这方法可行吗?” 楚宁把胸脯一拍:“保管能行!妹妹我跟你说,这女人嘛生来便是柔弱要人保护的,哪个不爱那些来无影去无踪,义冲云天的少年英侠。” 楚翘做了个耐人寻味的脸色,不是很大相信楚宁的所言所语。 楚宁嗫着牙花摇摇头,他站起身来,先是拍拍墨衣的胸脯,讲一句“瞧这好身板!”再拍拍人家的肩膀,说一句“望这好个头!”后一巴掌拍了人家的屁股,来一句“看这翘屁股!” 末了,楚宁往对方身上一靠做了个总结,墨小哥身强体健,风流倜傥,武功高强,我要是妞我一定爱上他。 然后,六只眼睛通通望向墨衣。 墨 衣干眨了两下眼睛,没讲出话来,因为依然很无语,他感觉周身有点发凉,而自己像牲口一样任人挑选,但是,平白摊上个公主,他好像不亏。 大计已定,接下来便是挑选人手的时候,段青舟表示此事他可大包大揽。楚翘便挽着阮娘的手,欢欢喜喜的出门找大夫——月份逐渐的大,楚翘每月例行公事,找大夫变相的做产检。 两个女人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了三个男人。 楚宁先前一通夸夸其谈,无非就是要来个英雄救美,人为的来制造事故。 段青舟手底下一众的铁浮屠,于是吩咐了墨衣去自主安排。 他则是另有要事要与楚宁商量。 段青舟看在两家母族如此亲密,要叫楚宁他一声表弟的份上织语长心起来:“此事若是能成便最好,若是不成,便就此作罢,不然……二者身份悬殊,圣上也颇为疼惜银川,日后察觉出来,你恐怕讨不得好果子吃。” 楚宁挑着眉毛一笑,压根就不容段青舟多说:“无妨无妨,纵使圣上龙颜大怒,看在我那顶顶精明父亲地份上,他也总不见得能打杀了我。” 曲扇儿是他的妻子,明明正娶,八抬大轿的妻子,是万 万不能辜负,让她一人独自失魂落魄,然,世间无有两全其美之事,故只能相负于银川。会有如何下场楚宁心如明静,却绝不后悔。 段青舟将头一摇,竟觉着楚宁有些可敬,当然,有病无医也是无法,将手一摆,他道:“此事非你一人说得算,且回去与曲家小姐商议商议。” 楚宁点点头,转身出门。 国公府离段宅有一段路程,天上阴绵绵的下着雨,楚宁撑着油纸伞,一步踩出一个水洼,心情无比沉重,他这是兵行险招,嘴上说的轻松,却不见得办起来有多容易。 走着走着,楚宁与个白衣女子擦肩而过,约末走出十步左右,那白衣女子扭头望向了他,并出声叫住了人:“大公子留步。” 白衣女子一张秀色可餐的脸上含了几分盈盈笑意,仪态翩翩,端正大方,正是银川公主。 楚宁见了她,也是一笑,难得的露出好神色,先是抱拳揖礼,而后笑问:“公主何处去?瞧您身边也没跟这个侍从,臣下大可一陪。” 银川公主单手撑着一把白梅纸伞,立在那浅笑着做了答谢:“有劳大公子随我去一趟烟华书坊。” 楚宁快步上前,脚下溅起的水花 略沾了衣襟,但人却是满不在乎,因为楚宁的一双眼睛全落到佳人身上:“不知公主去烟华书坊做何?” 银川公主浅笑,发上的珍珠步摇随着脚步略微一晃:“听闻烟华书坊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水粉,我打算买来做画。” 两个人并肩撑着伞,因为怕雨水滴落在对方的肩头,中间略略隔了一线,雨水缓缓滴落,打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 楚宁略顿一下,随后微笑道:“公主才情了得,我前日听闻三日后光碌大夫家娘子办了个曲水流觞宴,公主可愿赏陪我一起?” 银川公主是打心底里爱慕着楚宁的,楚宁平日里见了她如见鬼神,惶惶恐恐避之不及,何谈邀约?今日倒像是吃错药了一般,竟然柔声软语的去邀她,公主当下心内欣喜,青涩娇羞的一点头,细声道:“嗯,还望大公子不嫌。” 对方倒是应答得干脆利落,连片刻也不曾犹豫,楚宁笑而不语,看了眼天,伸着手臂将伞收起:“雨停了。” 银川公主从伞底伸出一素白柔荑去接从天而掉的雨滴,但手掌片刻后依旧温暖干燥,她也收了伞,露出张清丽温婉的脸庞,对着楚宁浅浅一笑:“雨是停了。” 第387章 英雄救美 (下) 柏府楼台衔倒影,茅茨松竹泻寒声。布衾莫谩愁僵卧,积素还多达曙明。 惊惊惊,急急急,出乎意料之外的变数,来的突如其来。楚小宁被一拳打倒在地,车夫性命危矣,两个侍奉的小丫头早就逃了一干二净。如今车上就只剩一个手无缚鸡的银川公主,与一介逞凶斗狠地痞流氓。算是羊入了虎口,小绵羊遇上了大灰狼。 “你叫破喉咙也没用!给我出来吧!” 地痞流氓将人拖了出来,凶神恶煞的预行不轨,银川公主眼看危在旦夕,贞洁不保。 就在这时,一队黑衣急急奔来,领头的正是墨衣。他在远处久久等候,却仍未看见楚大人如约而至,怀疑生了变数,这才领着部下前来查看。哪知,不用他们去演,楚宁出门踩了狗屎点背,还真就碰上地痞流氓,来了个全军覆没。 “救出公主!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夜色张扬下,墨衣一袭黑衣堪称英气勃发,面容在火把的映衬下,也是洁白如玉。 而欲行不轨的地痞流氓碰上了救兵,也就顾不得银川公主,手持着利器,凶神恶煞的就要上去与一对铁浮屠博斗。 银川公主几乎一下子就瞧到了救星,两只眼睛都放出亮来。 从人数上来看,铁浮屠约有十多个人马,地痞流氓 撑死了不过五六位。论武力,段青舟不养闲人,铁浮屠全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个个以一敌十,绝非浪得虚名。地痞流氓们大约只能横行乡里,平日里遇着巡城的守卫都能被打得屁滚尿流,也就是这些日子天寒地冻,国内又无比的太平,守卫松散些,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不管怎样的看,这些地痞流氓无论如何也不是铁浮屠们的对手。 “找死!” 墨衣是领头的领队,本无意出手,却也不是个人人可欺的。见地痞流氓们上来挑衅,身形一闪,就来到人前,拳脚递出犹如水墨画一般流畅,不到片刻的功夫,四五个地痞流氓就全被撂翻在地爬不起身来。 料理完地痞流氓后,墨衣这才向当场唯一的女性活口奔去,因为是头一次见面,又无人引荐,加之公主一身狼狈,以至于他并未认出此乃银川公主本尊,而是当了寻常姑娘去对待。 夜里寒凉,墨衣先解下身上的披风与银川披上,再做发问:“那个姑娘啊,你可有见到楚大人与公主的去路。” 银川一双美目紧盯着墨衣看,墨衣自幼在山门中长大,从小师傅便告忌,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可是会吃男人的,故导致他一阵的心惊害怕——他是年岁长了,可接触过的女子大抵只有他 那小徒弟。 被瞧得发慌,墨衣神色窘迫的故作镇定:“姑娘啊,你莫要再盯着我看。楚大人与银川公主向着哪个方向逃去了?” 银川拿手一指马车上搭拉的条半死不活的身影,墨衣顺眼望去果然瞧见了暂时魂归天外的楚宁楚大人。 “那公主呢?姑娘可有瞧见公主逃往何方?” 墨衣又问,手底下人搀起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楚大人,但银川公主相较于楚大人来,显而易见,还是前者更金尊玉贵些,所以坚持不懈的还要去追问。 银川眨了两下眼睛,因为救兵来的及时,所以并未受到损伤,口齿也还算清晰:“我便是银川。” 这下墨衣发懵,心里咯噔一声,呆若木鸡了。他前脚还在腹诽着银川公主该是什么样的货色,才轮得着他一个小小暗卫去攀附。可如今看来,她就是只吃人的老虎,师傅说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母大虫。 可到底遇着吊睛白额大老虎要怎么着,师傅没讲过,故而墨衣内心一阵狂腹诽,嘴上却是打了个结,没讲出话来。 银川公主显然要比墨衣能撑得住场面,她伸出一只手,墨衣立马递了胳膊去给她撑。站起身来,又略微整理片刻鬓发,公主轻轻地做了发话:“送我回国公府。”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一举两得,既合大老虎的意,又顺道能把楚大人送回家,于是墨衣一语不发的照办。 大公子被打得半死不活,银川公主还险些落到老贼人手中,国公府上下可谓乱做了一遭。 不但曲扇儿忙里忙外的照顾楚宁,就连楚国公与高陵郡主都给惊动了,夫妻二人竟出乎意料的心有灵犀,和谐一致的来了前厅,不为别的,统一是来给银川公主请罪的。 夫妻二人双双堆了满脸的笑,银川公主坐在主位之上,已然梳洗过,手中端着一盏茶,正慢悠悠的品着。墨衣坐在下处,因为被大老虎震慑着,所以缩手缩脚的有些拘谨,不是很上得台面。 “大公子,怎样可有好好的?” 银川公主放下了茶盏,故作关切的询问。 楚国公把头一点:“有劳公主过心,我那不成才的儿子不过是被打晕,也倒安好。” “大公子有上天眷顾自然是无恙的。”面不改色,银川公主嘴上说着漂亮话,心中却是十分鄙夷——堂堂一介男子汉,竟被一拳打晕过去,真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嘴角一撇,因为先见了他那番的窝囊模样,是当真觉得楚小宁不堪入目,简直不值一提!反观这前来救驾的小侍卫,倒是英气勃发的,一位好男儿。 银川公主此 时做了梳洗打扮,很有几分珠光宝气的味道,一双眼睛笑盈盈的投向墨衣:“大恩不言谢,小公子可要求个什么?若我力所能及必然替你办到。” “我…我…并无所求。” 墨衣咽了口唾沫,师傅说过,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漂亮的大虫会吃人,这女人生的如此漂亮,只怕要对他掏心抓肝,拿来油煎下酒了。 银川公主是好些年没有见过不要赏赐的侍卫了,于是对他更加青睐了几分,倒是堪称慧眼识珠:“小公子现如今想不出来,不妨回去再好生思量一般,等有了眉目再来与本宫说。” 不待墨衣拜谢,银川笑盈盈的手一招,身侧的大宫女就双手奉上一个宫牌:“这是皇城的宫牌,有了它你便能随意进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本宫定不会让恩人败兴而归。” “这……” 墨衣犹犹豫豫的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银川公主却是不与他啰嗦,脸一扭,迎向了楚国公夫妇二人:“在国公府叨扰多日,皇祖母对我甚是想念,本宫明日便收拾收拾回宫去了。” 国公爷的脸色阴沉不定的说不上好坏,高陵郡主倒是心口一松,瞧公主如此模样,想来是看不上她那傻儿子了,两个孩子总不必远走高飞,离家远行。 第388章 良人复灼灼(上)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国公府嫁女儿,自然是无比的热闹,敲敲打打的人声鼎沸,院内摆了喜宴,楚国公与高陵郡主,还有楚宁皆穿红戴绿的出来迎客,务必让赏光的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而余氏母女俩缩在自家的小院当中,也开始折腾起来。先是让余金莲穿衣打扮,在拿细线绞面,最后再梳妆打扮。 余金莲今日作为新妇,当然是要隆重无比,最好能光彩照人将一众女眷全给比下去。于是余氏,拼了老命的给女儿擦脂抹粉,梳头上油膏,堪称是心无旁骛。 余氏下血本的打扮,女儿也就越发的模样出众起来。余金莲生得一双媚汪汪的杏眼,又长眉入鬓,樱桃小嘴,堪称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姿色不说,倾国倾城,那也是百里挑一。 而此刻涂一张大白脸,两大坨胭脂红汪汪的搽在双颊上,小嘴也涂的血红。再伸出条舌头来,活脱脱就是个吊死鬼。 头上簪子娟花带着满当当,平白重了三两斤,谈不上富贵,只是一味的俗气。 喜庆是喜庆,惊人也是惊人,出众更是出众,简直是个妖魔模样。女儿着红装,便是母猪也得三分美,可余金莲一张大 白脸,两条卧蚕眉,嘴皮子涂的血汪汪的,着实谈不上个美。 余金莲只对着镜子瞧了一眼,就险些发了疯,胡乱的拿手擦起脸来,她没了好气:“娘,你做什么!我都快成妖怪了,你要是不会弄就别弄!国公府嫁千金,莫不是还不请个喜婆吗!” 余氏被女儿一唬,也就悻悻的收手, 同时看了眼窗外,窗外是个阳光明媚的模样,已然是日上三竿,她心里起了嘀咕,这喜婆怎地还不上门,一应伺候的丫环婆子,也不见了踪影。 余金莲一面擦着脸,一面也嘀嘀咕咕的开了骂:“这喜娘怎地还不上门!底下这些懒骨头呀,平日里尽忙着献殷勤,我今日要出嫁,反倒一个都不接,要是丹政府的小姐,我的良辰吉日我非扒了他们的皮。” 余氏心里起了嘀咕,人也就坐不住了:“那要不娘出去瞧瞧?” 余金莲正对着镜子拆头上的钗环,不耐烦的一摆手,做了发话:“要去就快去,顺带训训那些懒骨头!” 于是余氏疾步走了出去,就在她刚出门的这一刻,鞭炮声响,花轿起,楚翘穿着她原来嫁给段青舟的鸢萝嫁衣坐到了花轿之中,并被抬出了国公府的大门,送往北静王府。 余氏出来大概只听见鞭炮 齐鸣的响动,以及隐隐一声起轿。余氏实在是坐不住了,她经过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丫头,狰狞的神色问:“刚才是怎么回事,花轿怎么走了啊!难不成空着去北静王府么!” 小丫头看她当真是一脸莫名其妙,很怀疑这个妇人得了失心疯,甩开对方的手,她撇着嘴做了回答:“你怕是傻了吧,我家小姐刚坐着大红花就出去了!” 余氏睁眼睛皱鼻子,是实在想不通:“你家小姐?哪位小姐,国公府的楚莲小姐还在屋里好端端的坐着呢!喜婆在哪,这个时候了还不上门,是不是等着挨训!” 小丫头越发确定这妇人是得了失心疯,很不耐烦的想要走,但余氏纠缠不清的拉着她,咄咄逼人再三发疯,小丫头只好给她一个白眼:“我看你是真疯了!今日国公府嫁的是楚翘小姐!什么楚莲小姐?疯了疯了。” 小丫头摇摇头,端着茶水径直而去。余氏脑门上垂下几缕发丝,心中有些发凉,但只愣了片刻,她撩着裙子,飞奔着去找楚国公——她要找楚国公问个清楚,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而屋内的余金莲还满心欢喜的等着喜婆上门来送她坐花轿。 余氏一路且奔且找,状若疯魔,得从人堆里望见楚国公时,楚 国公二话不说,先示意随身的小厮将人绑到耳房。自己仍是面不改色,笑容可掬的招呼其满座的宾朋:“今日赏光,吃好喝好,莫要拘束!” 饭过三巡又敬了酒,让高陵郡主顾好局面,自己这才抽身,去处理余氏。她被扔在了耳房有一个时辰,所以手脚被捆的发麻,但一看见楚国公,整个人还是跃了起来,扯着嗓子高声质问:“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老爷,咱们的女儿还没坐上花轿,这花轿怎么就走了!” 楚国公喝了点酒,加之今日高兴,面上微微有些泛红,他坐到正中的椅子上,对着余氏微微一笑,笑得几乎有些残忍了:“我们的女儿?余金莲是谁的种?你我心知肚明,我听着刺耳。” 对方如此模样,余氏是十分的心慌,用着两条膝盖走路,她三步两步的挪到楚国公面前:“老爷啊!我不提我不提,但你不是说过要让莲儿嫁进北静王府,嫁给世子的么?” 楚国公轻弹着衣袖上的灰尘,低着眉眼:“余金莲非我亲生,嫁过去如何有保障?我需要的是个能在世子身边说得上话,值得信赖的亲女。” 他看了一眼余氏,站了起来背过两手:“事到如今你还瞒我?不过也谢谢你的好手段,竟让我 那亲女儿与世子阴差阳错的结为了夫妻,并且还生下小世孙,夫妻恩爱和睦的很,把这个当父亲的如何要折散呢?” 余氏心头顿时凉下一截,像个小孩一样怕东怕西,犹犹豫豫的问:“那今日坐上花轿的……可是可是……余巧叶!” 楚国公笑微微的开口:“不,她如今是我楚国公的女儿,名唤楚翘,楚翘,盖木芳华,出类拔萃之意。巧叶,你那女儿是红花我这女儿就成了绿叶?” 原来,那算命先生说的果真不错,她的女儿命中有紫薇星,果真是要成为人中龙凤的。只不过,是她会错了意,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当头来了一棒,算得上是大梦一场空,前后失落之差,让余氏一下子瘫软在地,整个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呜咽咽的哭。 楚国公越看她是觉得越厌烦,怀疑自己当初品味为何如此清奇,竟然会勾搭上余氏,两条眉毛一皱,楚洵又开了口:“你个歹毒妇人,不但暗中对我亲女下杀手,还敢欺瞒我至今,国公府是容不下你了,你带着你的女儿子自去讨生路罢!” 说完,拂袖便走,余氏泪眼婆娑看了着楚国公,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这么好的地方她绝舍不得离开,她不走,所以要死在这。 第389章 良人复灼灼(下) 城里夕阳城外雪,相将十里异阴晴。也知造物曾何意,底事人心苦未平。 大喜之日,余金莲穿上了余氏亲手所制的嫁衣,美滋滋的坐在榻上,安心的等待喜婆的到来,将她好生打扮一番,再坐上花轿,送往北静王府,完婚生子,如此一生便都有着落,有想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再受穷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穷日子她真的过怕了。 然后,此刻前途光明,一生都有着落,她会成为世子妃,最后是王妃,死后凤子龙孙也会簇拥着她进入陵寝。 “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投井跳水了!” 外面突然传来惊扰,余金莲眉头一皱,心里暗骂晦气,她大喜的日子,竟有不长眼的跳井投死,岂不是在抹她的晦气。 但外面闹的厉害,余金莲不得不出去查看,于是她穿着一身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红嫁衣,拖着曳地的裙摆,出了门。 阳光之下,余金莲洗净铅华,嫁衣如火,一头黑发披散,美得惊心动魄,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珠,犹如一株随风摇摆的金莲花。 “吵什么吵,今儿是本小姐我出嫁的日子!若是犯了晦气,当心我活剐了你们!” 余金莲骂骂咧咧的站到了一株枯树底下。伺候她的小 丫头唯唯诺诺的上前而来,低着脑袋,犹犹豫豫的做了禀报:“小姐小姐,有人跳了井投了死了,外边正捞着呢。” 余金莲两条细长眉毛蹙起来:“死不死的关我何事!本小姐今日可是要出现,让他们晚些来捞,等我坐上花轿走了再说!我可不想瞧见死人,平白犯了晦气。” 小丫头整个人抖做了一团,低着头低着头,忽然整个人就拜倒在地,嗷的一声嚎出来:“小姐,您快别说了,快去看看吧!余氏她投井了!” 一声哭嚎犹如惊天霹雷,震得余金莲一个摇摆,险些瘫倒在地,她似乎是痴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小丫头:“你说我娘她投井了!好好的投什么井,寻什么死!” 余金莲惊不敢相信,因为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她马上就要嫁到北静王府去做世子妃,余氏放着荣华富贵不享,投什么井寻什么死! 小丫头毕竟跟随余金莲多日,小姐的心思她倒也能琢磨一二,拜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哭道:“小姐,花轿已经出门了,是翘小姐坐着走的。” 余金莲更加不可思议了:“翘小姐?这又是什么货色!我怎么没听说过爹爹还有一个翘小姐!” 小丫头趴在地上哭的一塌糊涂:“前些日 子认回来的,国公爷不让说,谁说漏了嘴让咱们院子里的人听见便打死谁。” 余金莲吸尽口凉气,心里隐隐有些感觉,翘,巧,这坐了她花轿的人该不是余巧叶吧?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我爹爹呢?我要找他去问个明白!” 不愧是一母所生,余金莲也要找个国公爷问个清楚,不找国公爷问清楚,她此生就是死也不得安宁。小丫头伸手抹一把眼泪,给余金莲指明了去路。 楚国公正坐在耳房当中,手边放着一盏飘着热气的茶,不喜不悲,面无表情。而院子的一口井边上,有人拿了长竹竿,正在水里搜寻。 “国公爷,井打的深,这人又喝饱了一肚子的水整个沉下去,怕没有三两日是扶不起来的,只有让人下去捞。” 拿着长竹竿的下人,面露了难色。 楚国公端起茶盏,面不改色的饮了一口:“大喜的日子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晦气,拿竹竿戳不起来就算了,先让人去准备着,今日必须把人捞起来埋得远远的,看着我腻心。” 他一辈子盘算,算天算地算儿女,把自己都算进去了,却独独没有算到余氏竟然如此的烈性,一头扎进井口,不带犹豫的就跳,结果扑腾几下便 淹死了。那井是八宝玲珑井,头上窄底下大,小小巧巧的一口,也就够一人出入,想要下去捞人,至少得拆开上面的井沿,也真够麻烦的了。 拿着竹竿的人下去了,一身火红嫁衣的余金莲却扑了上来。楚国公吓得手上发颤,茶水险些倒了自己一身。 “一惊一乍的,你做什么。” 楚国公斥责出声,皱着眉头去弹衣襟上的水珠。 余金莲哭哭啼啼的拜倒在地,死拽着楚国公的衣摆,不肯撒手:“爹爹,我该怎么办啊!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将我嫁入那北静王府么!” 楚国公皱着眉头,余金莲虽生了个好样貌,但哭哭啼啼的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好,而且哭得他心烦,所以看她也是看着无比厌烦:“你那爹死的连骨头都化了,你可莫要乱叫!” 余金莲眼泪汪汪的瞧着对方,因为对方像是个要翻脸不认人的样子:“爹爹,您什么意思?” 楚国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因为烫口,所以又放了下来:“你当我什么都不晓得,就让你们娘俩戏弄么?我问你,你可是买凶要杀了你那亲妹?” 余金莲身子一抖,浑身打起了冷噤:“爹爹,我我,我没有。” 楚国公将一杯热茶尽数泼到了她的裙边: “你还说没有!你那死人的娘在投井之前全与我讲了。我怎么就没瞧出你是个如此狠毒的人,买凶杀人,谋害亲妹,让你嫁进北静王府,岂不是要自断我的生路!” “那您不能让余巧叶顶替我!就算换个花子,我也不说二话,但余巧叶就是不行!” 余金莲声泪俱下,一是亲娘当真死了,二是繁华大梦,终究到头一场空,三是她一片的光明未来全毁了,还是她所恨之人做的好事。 楚国公一甩衣袖,冷笑出声:“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血浓于水,楚翘是我亲生女儿女,又与世子恩爱和睦,我不让嫁过去,难不成还让你嫁过去吗!” 余金莲哭的撕心裂肺:“爹爹,您不能这样对我!” 楚国公甩开对方撕扯的一双手:“本就是假凤虚凰,还妄图飞上高枝,你醒醒吧,我待你也算不薄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让你享了一场富贵荣华,也算没有亏你。听着,你我之间今日起便恩断义绝,我这个爹爹,你还是不要认的好!” 他从余金莲手里拽出自己的衣摆,语气堪称绝情,也倒不怕余金莲和她老娘一样想不开跳了井投死。要死死一对,这倒还落了个清静,楚国公还是赔得起两副棺材的。 第390章 投奔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余氏死得突然,视之为依靠的国公府也再容不下她,偌大的京城,余金莲堪称是举目无亲。 穿着一身红嫁衣,余金莲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街上,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漫无目的。 她身无分文,国公府的下人们全都是看碟下菜,一旦看她失了势,小丫头卷走了房中金银细软不说,老妈子也不准她再回院子里,像年纪一样把她撵了出来。 也怪不得下人们如此无情,余金莲可从未好好对待过下人,非打即骂不说,莫要给予恩情。 一夕风霜倾海楼,她从楚莲变回最初那个余金莲。国公府的千金,北静王府的世子妃,荣华富贵,终究是烟华一梦。 穿着一袭红嫁衣,她游来走去,最后想到了一个人段宏。段宏对她说过这么多情话,这么爱她,这么迷她,现在唯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君如磐石,妾若浦苇,余金莲也必须找个人依靠。 想来想去,余金莲抬起脚步,缓缓走向北静王府,王府今日张灯结彩的办喜宴,为迎四方宾客,府门大开,并不设防。 余金莲 穿着一身红衣,长发披散,虽形象状若疯魔,却是无人阻拦,因为丫头下人们都忙着招呼宴席上的宾客,以至于道路两旁竟是无人相看。 偌大的北静王府,要找到一个段宏,何谈容易。说到底也是该这两有缘。 世子娶亲,段宏这个做小弟的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在明面上恭维一番,但段宏心里憋着口气,加之又被王妃娇生惯养,索性躲了起来,既不见人也不去恭贺,一个人喝起闷酒。 段宏心里不爽快,想他千方百计的勾搭上了这国公府千金,又贴银子又贴脸,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搭进去,求神拜佛似的哄着楚莲。结果,人家还不是说嫁就嫁了,一顶大红喜轿就抬进了乘风院。 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也捞不着。不过,要是段栩晓得自己的妻子,已经被他先享用过,活生生的做了绿毛龟,段宏饮了一口酒,忽然觉得不是很亏,只要能气死段栩,他就开心! 王妃郑氏与死去的江阴长公主一直置气,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与对方的儿子看不出对眼。 可说到底,自个儿哄着捧着的女人入了别人的芙蓉帐,到底 不是一件爽快的事情。段宏又喝了口酒,喝的脸红红的,四处闲逛起来。 而,这一逛,他远远的瞧见个女人,女人穿着身金光闪烁的红嫁衣,长发披散着,面容身形瞧着很像楚莲。 段宏以为自己饮多了酒,以至于两眼昏花的生出错觉来,可当女人哭哭啼啼的奔到自己面前时,他才明白过来,怀里的正是活生生的余金莲。 “诶,你不是被喜轿抬进乘风院了吗?”段宏实在是想不通,可眼前的人确实是活生生的,摸得着看得见,不像是花影。 余金莲依旧哭哭啼啼:“段郎,你要为我做主啊!” 段宏皱了眉毛:“咋?段栩这小子欺负你了?哎,这不是你活该吗,死活要嫁他,结果欺负了倒跑我这来哭!” 余金莲没心情再哭,因为觉得段宏蠢的无可救药,且不知要蠢到哪天才算一站。她翻对方一眼:“段郎,你当我是什么人呢!” 段宏以为余金莲还要纠缠着他,一码归一码,他如今犯不着和自己嫂子狗扯羊皮,平白落人话柄,于是一甩酒壶,拒绝的很干脆:“诶!莲儿,你与我之间现如今到底是隔着个伦理纲常,你既 嫁与了段栩,就该好好安守本分,莫要再乱来。” 余金莲一挤眼睛哭的更厉害了,一双粉拳头还径直的往段宏胸口上砸去:“好你个薄情郎,负心汉!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你竟然还让我英在乱来!” 这回该段宏发懵,他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摸着了也是一头的雾水:“这这究竟是如何回事?” “你个负心汉,我为了你,誓死不嫁那段栩,都与我父亲闹翻!父亲情非得已随便找个女子来替嫁,随后将我赶了出去。为了你,我如今是举目无亲,身无分文,你个薄情郎居然还要与我撇的一干二净!” 哭唧唧的余金莲开始诉苦,眼中精光闪烁,段宏是她最后的牌码,千万丢不得,丢了,这京城便再无她的容身之所! 好在,余金莲传承成了刘家大房,以及自家老娘的功力。由白说黑,那是张口就来,说得人潸然泪下,大为感动,功力如此深厚,将个一白二傻的段宏耍的团团转,自是无虞。 段宏自打出生以来便有王妃郑氏替他出谋划策,这一路成长而来可谓顺风顺水,因为花枝上地刺都被拔干净,以至段宏都不晓 得会花扎手,果断将余金莲的话当真,毫不怀疑的信了。 “既是为了我,我自然不负你!你莫要怕,那个国公府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地方,我母亲是王妃,王府这般大有的是你住处!” 拍着胸脯做保证,段宏真是心疼死余金莲了,她为他牺牲如此之大,瞧瞧穿着嫁衣,披头散发的就给撵出来,当真是委屈。 而得了他的保证,余金莲心中也是有几分感激的,两情相悦之下,两个人抱作一团。余金莲柔声细语说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如此待我,我自然也是要待你好的,赶明我就禀明了母亲娶你。”段宏没见过世面,也是当真被感动到了,竟然浪子回头,做下如此决定,想要娶了她做正妻。况且,对方洗净铅华,一袭红衣,确实是美得惊心动魄,百里挑一的姿色。 余金莲的望着四处张灯结彩的王府,心头冷冷一笑,暗道亲娘死得真惨,即便不嫁给永安世子,这王府还是由她进!余巧叶别以为你攀上高枝就可以一跳一跳,她余金莲就是做鬼也得把你给拉下来,她不舒坦谁也别想高枕无忧。 第391章 相望无言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心。 红烛摇曳,椒房辛香,这是楚翘人生当中第二回大婚,而且嫁的还是同一个人。楚翘披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拔步床上,心中感慨万千。 段青舟与楚翘。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她是兽医一枝花的楚翘,他是天潢贵胄的永安世子,照常理来说,是一生一世也碰不到一块的。分分合合,阴差阳错的成了对夫妻,还生生嫁了两回,若要归根究底,只能说一个有缘。 独坐新房,楚翘见四下无人,便一把撩开盖头的面巾,颠着脚步,走到摆满干果凉菜的桌前,吃吃喝喝起来。 在外边的段青舟举着杯子随意应付了几句宾客,便将局面甩手撂给北静王,他一是懒得堆起笑脸去敷衍人,二是自知酒量何许,再怎样说也是新婚之夜,总不可醉的不省人事。 一路连走带跑,段青舟顺风顺水的回到乘风院,推门只见楚翘一只脚踏在地上,一只脚搭在桌凳上,是个仰着脖子往嘴里塞东西的模样。 在段青舟面前,楚翘不是很要脸,她舔舔嘴皮用手抱了肚子,冲丈夫咧嘴一笑:“在房中候着许久,又无人送来吃,我饿了。” “饿了便吃,哪有饿着肚子让人空等的道理 ?” ?段青舟坐到她对面,瞧惯了楚翘只觉得她是一般的清秀谈不上美貌,如今妻子因为怀着孕,不由得珠圆玉润起来,面庞两颊都添了肉,浅浅一笑,看起来是十分的端庄秀美。 楚翘听着丈夫的话,想她也不是太馋的人,偷吃被拿个正着,面上难为情,索性挑着眉毛,一股脑的全栽赃给未出世的孩子:“我平日里哪有这般的贪嘴?要怪只能怪肚里冤家。” 对方是一肚子的歪理,段青舟说不过她,也不敢鸡蛋里挑骨头找妻子的毛病,无奈一摇头:“这北静王府迟早是你当家做主,在外人面前端着架子挣脸面,你我家人之间便无需拘束。” 因为听懂了,所以楚翘冲段青舟咧嘴一笑,笑完又低头去吃桌上摆的果盘,王府不愧是王府,十分的财大气粗,一个干果盘子里就足摆了六七样坚果,此外还备有十多碟果脯蜜饯,错季鲜果也放出了几盘。 她自己养的那群小动物也通通到外面寻人的残羹剩饭去了——王府终究是王府,是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便是连剩饭它们当飞禽走兽的也不嫌弃! 常言道酸儿辣女,楚翘这一胎多半怀的是个女儿,专门捡着酸嘴的梅干杏脯,山楂海棠往肚里填。段青舟坐在一边,拿 着个小锤子,在给楚翘敲核桃花生山杏仁。 等楚翘往肚皮里填够了食,又吩咐下人端进热水来梳洗过后,两个人将被窝一掀,大被一盖,就此熄灯睡觉。足足身怀六甲,便是段青舟想做些什么也只能望着肚皮摇头叹息。 入夜,楚翘翻个身,把一只腿搭在丈夫的肚子上,睡了片刻,又将胳膊放在段青舟的脖子里,恨不整个身子绕在枕边人身上。她的睡相可说极为难看,堪称稀奇古怪。 楚翘是在梦里被疼醒的,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疼法,反正肚子里绞着拧着。她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可腹痛却是愈演愈烈,总不见得消停。所以,把身子绕在段青舟身上。 一侧的丈夫由于白日里操劳的过多,加之心无杂念,脑袋一挨枕头便睡,到了夜里睡奇沉。 楚翘肚子绞着拧着,连带着腰都不听使唤了,她爬坐起来,皱着眉头去推丈夫,小声唤道:“段青舟,段青舟,你醒醒。” 段青舟睡得奇沉,到底没睡过去,听见妻子呼唤,于是糊里糊涂的睁开了一双眼睛,也跟着坐起来:“翘翘,你怎起来了?可是口渴要喝水?” 楚翘一支手叉着腰,皱着眉头摇摇脑袋:“我不渴,我肚子疼。” 段青舟愣头愣脑的望向妻子,随后立即反 应过来,妻子怕不是要生了,时候不对呀!这才六个多月,生下来养不养得活先不讲,楚翘能不能生还是回事! 他慌了神,摸着黑就往身上套衣裳,潦草的穿好衣裤,展开被子包住妻子,他拦腰抱了人就往门口跑——跑了没有两三步,他又猛的停了脚步向后转。把一头热汗一脸泪的妻子放回床上,段青舟一头蹦到门外,扯着嗓子叫人:“快去请太医!骑快马去,不得耽误!” 听到动静的老管家不顾老骨头生脆,一步三颠的飞奔而来:“世子,出了何事啊!” 段青舟太慌乱了,虽然是在下人面前勉强保持着自己世子的气度,可是嘴里的舌头已经打结,说起话来很不利索:“世子妃不好了!怕是要生!” 老管家僵在了原地,紧接着在黑暗中与段青舟对视了一眼,随后大叫一声来人,又瞧着下人脚步稍慢,对着屁股上去就是一脚:“你个龟孙儿,还不快些!世子妃如有大碍,砍了你的脑袋!” 此言一出,下人在无敢怠慢的。北静王毕竟是当朝得势的权臣,楚国公亦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两家并在一块,以至太医来得飞快。 太医是个羊胡子老头,一把老骨头看着是比老管家还要生脆,火急火燎的奔到乘风院,第一眼先 和急得头大汗的永安世子打了照面,第二眼便是瞧见躺在床上冷汗淋淋的世子妃。 楚翘蓬着头发躺在床上,堪称是面色惨白。 段青舟急得坐立难安,弓着腰站在老太医身边,张口便甩出一串问题:“我夫人如何了!这才六月余,小孩难保,大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老太医乃是妇科圣手,但见了眼前景象,便一脸奇怪的替楚翘把了脉,再使出望闻问切来。 老太医双眉紧蹙:“世子妃单是腹痛?” 楚翘有气无力:“我何止是腹痛,简直是腹痛难忍。” 老太医站起身来在楚翘肚子上,按了按,脸色发苦:“晚间用了些什么膳食?” 楚翘脸皱成了一团,但却是很有头绪:“梅干杏脯,海棠山楂,花生核桃山杏仁,另外喝了一盏六安瓜片。” 老太医站起身,对段青舟一拱手,低眉顺眼的道:“回世子,夫人并非早产,而是吃多了,胀气。” 段青舟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老太医以为永安世子仍在着急中,又一拱手:“微臣一帖汤药下去排了气便可无虞。” 段青舟望望床上躺着的妻子,楚翘看看站着的丈夫,大眼瞪小眼,来了个相对无言——堂堂世子妃新婚之夜吃撑了胀气而请太医,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392章 婆婆刁难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大半夜的兴师动众,几乎惊动了半个王府的人口,结果,这王妃大着肚子并非是要生,而是吃多了胀气。一时之间,这新进门的世子妃不由自主的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楚翘靠在床头上,背脊底下垫了好几个软枕头,神色忧愁,且十分的忧愁——满京城的小姐,从未听说过在成婚之夜把自己吃撑,还请了太医来看的。 传出去她不要面子哒,况且半个王府的下人都听说了,更是一传十,十传百,众口悠悠啊。楚翘对此表示很无奈,谁让这年头的新妇出嫁之日不得饮食,害她腹中饥饿难耐,拿那些干果当了垫肚,结果将自己吃出了胀气。 “丢人丢大发!我可算是完了!” 楚翘是越想越觉得羞,不由自主的把脑袋低了下来,一眼也不敢去看段青舟。 段青舟此时正在桌前吃着早膳,乘风院一向是好伺候的,朝食不过几样清粥小菜罢了。他见楚翘窝在被子里不肯下床,便好意提醒:“若再磨蹭,你我便只能喝凉粥了。” 楚翘恨不能挖个坑钻进去:“还吃?我昨晚上可一下子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粥凉?恐怕我要凉!” ???段青舟无奈的摇摇头,手脚麻利的替 妻子盛出一碗米粥:“你先将饭吃罢,稍后还需奉向公婆茶。” 楚翘垂头丧气的想起了这一茬:她是新媳妇进门,这奉茶是必不可少的,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去了多半会被数落笑话,不去,那可真成缩头乌龟,要躲一辈子喽。 将心一横,牙一咬,楚翘掀开被窝起身,坐到段青舟面前吃起朝食,饭是骨头汤熬的米粥,菜是黄瓜炒野鸡丁,就三两样爽口小菜。楚翘匆匆扒完米粥,就梳洗打扮,与段青舟一同去见公婆了。 公公是北静王,婆婆是王妃郑氏,另外还有郑紫棠,与段宏,总之王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北静王一脸和气,身宽体胖,像是个好说话的。王妃面上春风,身姿窈窕,却是一脸的假笑。 郑紫棠浅笑安然,弱柳扶风似得婷婷袅袅。段宏嬉皮笑脸,言语也不见得有多正经。 一群人是极不好相处,偏生又不得不打照面,楚翘顿感头疼,但好歹是笑容满面,昂首挺胸的进去了。段青舟与她齐头并进,又是一条绳上的,有何好怕?况且今日,段宜也应当在场!她还在为段宜的死耿耿于怀。 新婚夫妇缓缓而来,北静王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样也得顾忌国公府一二,于是对楚翘堪称是和颜悦色,满面慈爱, 可当王爷正眼一看,顿时发了愣一——这前些日子见过的国公府千金不长这个模样,也更没挺着个肚子。 北静王想不通,很想不通,一段时日没见,这怎么就珠胎暗结,还换了个人呢?心里一想不通,面上的笑自然也抛到了脑后去。 阴沉着张脸,北静王几乎起了立即奔上楚国公府要说法的心思。但是,蓦然间换了人,自己的嫡子,竟是默不作声响,毕竟那楚国公的千金,段栩也是瞧见过。 北静王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眼光闪烁:嫡子都不做声响,他也莫要心急,且先看看是怎个说法。 一旁坐着的王妃郑氏却先开了口,只见她笑面盈盈,很好相处似的问:“好孩子,你是头一天嫁到王府来可还待的习惯?” 楚翘报以微笑,心中暗道这王妃多半是没见过她当小厮那会儿,这北静王府她算是熟门熟路,嘴上却是另一个说法:“初来乍到,这是你日后便是我的家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那就好,那就好。可你这肚子……” 王妃笑笑,一双眼睛却是转向了楚翘凸起的肚子。昨个儿嫁过来时嫁衣叠叠,一层复一层,宾客只当新娘珠圆玉润的富态,并未瞧出有异,如今换成了寻常衣服,肚子就凸的很明显。 问题很尖锐, 不回应却是不行,楚翘看向了段青舟,丈夫将她往身后挡了挡,段青舟此时成了她的依靠。 段青舟嘴角微微一翘:“父王可曾记得,我前些年被派往边疆,音信全无,在边疆蛮荒之地,我受了重伤,有个姑娘救了我,男未婚女未嫁,我便明媒正娶了她。” 郑紫棠在一边看着,未曾言语,段栩这番话未必有八分的真,但身侧这女子,她却是眼熟的,确实是那日的个刁泼货色。 难怪那日她直言楚莲与他人有染,已非清白之躯,段栩面不改色,并不在意,原来竟是如此。郑紫棠心中暗暗泛了酸,叹这女子真是好命,段栩神仙一般的人物,竟被她圈的死死的,为给出个名分,便是连国公府也强攀着亲戚。 段青舟将楚翘让到人前,眼中是当真含了笑意:“如今上京城才知,这楚莲乃是楚国公遗落在外的千金。国公爷见我夫妻恩爱,不忍拆散,便顺水推舟成全了我们。” 此番话语说的有些勉强,自然是没人信的,但又不得不信。既是以楚国公千金的身份嫁过来,就算长得狗头蛤蟆眼,那也是楚国公家的千金。更何况如今带了崽子,眼瞅着一入夏就能生个小世孙,北静王自然是乐得少管。 王妃低声嘀咕:“京城世家都说这楚国 公只会生儿子,如今一看,女儿都全在外面养着呢,一会冒出一个。” 段宏郑紫棠没说话的份儿,只是瞪着眼干看。 楚翘听见只当没听见,一耸肩膀并不在乎。段青舟手一招,早早就候着的小厮端上了茶盏,与楚翘各自分了一盏,双膝跪地就要敬茶。 北静王看重的是与国公府的联姻,儿媳妇就算三天一换他也并不在意,在嫡子面前,也乐得装好人,茶敬来他便吃,笑呵呵的一派和蔼。 王妃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总不见得端茶盏,存心的在挑事。楚翘月份大了,身子渐沉,在地上久跪不能支,很是辛苦。 段青舟见了,很是心疼,当即将妻子手中一盏渐凉的茶放回茶案上,又一把拉起楚翘,面不改色,清风自若:“这礼便算是行完了,我且送你回去。” 话罢,当即转身就走,王妃婆母茶喝着,反倒被人赏了脸色,坐在椅子上一愣二木,说不出话来。 楚翘被段青舟拉着便走,觉着有些不妥,便道:“这茶还没敬完,怎地就走?” 段青舟凤眼微挑:“我亲生母亲还在祠堂里奉着,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日后也莫要理她。我带你去拜我娘亲的冢。” 楚翘点头,丈夫说的是,这郑氏算哪什么货色,猪鼻子插葱装象!还敢刁难人! 第393章 不为形所累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郑氏很窝火,堪称是十分的窝火,想她堂堂王妃,在北静王府当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不由分说的就被甩了脸色! 今日的奉茶,郑氏本就是憋着一肚子的坏水,存心要给这新进门的小妇使上一点手段,来个下马威,好杀杀威风,日后服管教。哪知,段栩竟然如此的护短,一见势头不对便甩手走人,半分颜面也不给她留,公然在打青山院的脸! 对方是永安世子,亲娘是江阴长公主,亲舅舅是当今圣上,亲奶奶是皇太后她老人家。谁她也得罪不起,敢作妖,一个不对劲就灭了她。关键是在王府当中真正做主的北静王,对此视若无睹,面无表情。 于是,王妃郑氏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她火急火燎的回了青山院,怒气腾腾的满面红光! 段宏在一边看了,便笑道:“母亲,这再怎样也是楚国公那边的人,少不得要给她几分脸面。这段栩也不是你亲生的,您可不是自讨没趣吗?” 郑氏这几日管的越发的宽,连他的屋子也插手过去, 段宏瞧见母亲吃亏,便也不是很心疼,几乎有些幸灾乐祸了。 言之有理,这段栩既不是她亲生亲养,新妇又是楚国公家的人,她跃跃欲试的想要拿出婆婆的款儿甩闲话,自然非上上之选,自讨苦吃罢了。 “宏儿说的是,可娘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郑氏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刚才可有看见你老子的那个德行?他将公主生的儿子就是儿子,我生的就不是段家的骨肉啦!好歹我也是一府王妃,被硬生生羞辱了,他竟然还默不作声!在一旁边看我受辱。” 段宏看他娘简直是疯出天际了,于是懒得搭理,背着两只手,悠悠缓步而出,屋中还有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娇娘等着他呢,犯不着在这听他娘满肚子的怨气。 非常任性的走了一个段宏,郑氏的在场心腹便只剩下了郑紫棠,这是她娘家侄女,弟弟弟妹死的早,一得知她在这北京王府中站稳了脚跟儿,便颠颠的粘了上来,狗皮膏似的掀都掀不开。儿子说不得骂不得,打了还会跑,这却是个发脾气的好对象。 “都是你出的主意!” 郑氏将矛头转向了郑紫棠,眼睛 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一切的主意几乎都是侄女出的,什么捷足先登,勾搭国公千金,段宜也是这样的情况下被阴差阳错的处理掉的! 郑紫棠有些诧然:“姑母……” 王妃越想越是火气,嚯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郑紫棠当面开骂:“以往全是你给我出主意,可如今看来尽是些馊主意,我养你何用,废物。” 紧接着,郑紫棠脸上生生疼的挨了一耳光,王妃气急败坏之余,将这些日子所失之利,一股脑的全撒在郑紫棠身上。 平白无故挨了耳光,郑紫棠心中可谓又惊又怒,但面上低眉顺眼的没敢做声,跟在王妃身边多时,郑氏地脾气她早已摸透——俯首做小才是上策,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姑母,姑母,您莫要动气,火大伤肝啊。”郑紫棠拜倒在地,是个诚惶诚恐的模样:“这计谋还可再有,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王妃性子是有些病态的,见到旁人俯首做小,她自然觉得舒坦——再怎样她也是这呼风唤雨的一府王妃,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今日之仇慢慢的算,日子还长着呢。明的暗的都不敢动,便从 旁人身上下手。一番思量,王妃心中已然有数,她低眉扫一眼地上地侄女,招招手,大发起慈悲来。郑紫棠连忙起身,将耳朵贴过去,毕恭毕敬,是个洗耳恭听的模样。 郑氏轻抬起一只手,十片手指甲被蔻丹染得艳丽,将郑紫棠扶了起来,她柔声细语的道:“与国公府攀上了姻亲,段栩称得上意气风发,你好生想个法子,杀杀他的威风。” 郑紫棠低着头,不言不语,脸色平淡也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今日是姑母的不对,当真委屈了你,姑母不会亏待你的。” 拍拍对方的一双小手,王妃又好声好气的细细嘱咐几句,吩咐下人拿了些东西分赏给郑紫棠,算是当做补偿,也算是替他人筹谋所得的赏赐。 派了个大丫鬟将郑紫棠送到屋中,叫出绿柳接住东西,又好生谢过那大丫鬟,送了两吊茶水钱,小别院这才得清静。 郑紫棠在北静王府中身份尴尬,说是姨娘,这一未抬位份,二未受宠不多。论小姐吧,她乃半个外人,算不得正经主子。若非仰仗了个王妃姑妈,恐怕是连这王府也不得跨进一步的。故,这表 小姐能在青山院中占得一席地,有个小别院独住,便是天大的福分了,伺候的下人自然不见得有多少。 三言两语支走院里打扫的下人,只留下心腹绿柳。郑紫棠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查看着脸上的巴掌印。王妃下手不留余地,以至于五个指头印,红彤彤的印在脸上。 “你且去拿帕子包些冰块过来,这脸毕竟还要留着见人。若是有客来,通通推了,印子怕是一会消不掉。” 郑紫棠拉开螺钿的小抽屉,取出一盒鸭蛋粉,那小抽屉里还有两片竹签,她也一并取出。这是今年夏日,王妃去寺庙里烧伏香她顺手抽的签。 上面写了两句偈语——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郑紫棠对着竹签嗤笑一声,淡淡道:“看来看去总归是这两句,都腻了。” 算命全是瞎诌,看风水更是胡说八道。然后她自嘲的笑了,因为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她不信鬼神,不信命数,只信自己。 将竹签放回原处,推回抽屉,佛家的偈语预示着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明白,若是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第394章 火锅 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铮。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 冬至。 天寒地冻,万物冰封,又时逢冬至,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 楚翘月份渐大,身子越发的沉,莫要说下厨做饭,便是站上一会儿,也觉着酸累。段青舟虽说烧的一手好饭,但毕竟是北静王府当中,人多口杂,不好劳他这个世子烧灶。 于是吩咐下去,晚饭便成了白铁皮锅子涮羊肉。 锅子里的清汤咕嘟咕嘟的沸腾,里面煮着大枣和枸杞,羊肉切得薄薄的,红白相间地卷起来叠做一盘。 大许是余巧叶幼时没得好吃没得好喝,以至于楚翘身体不大好,一到冷天便畏寒,自然是多多的进补为宜,冬日里吃羊肉补气。 然而在另一边,段瑾也在忙着吃火锅。 阮娘站在灶台前,百般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孙儿打包裹。 段瑾的面前有一张包袱皮,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晒得干生生香菇块,白花花的红薯粉条,冻得生脆的萝卜条。 自家孙儿是个要把家搬空的架势,阮娘眉毛挑不起来,愁眉苦脸的简直心情低落了:“阿瑾,带这么多吃的完吗?” 段瑾沉着小脸,很认真的点点头:“哥哥 姐姐饭量不错,东西不能带少。” 阮娘两只手捧着脸,简直愁死了:“我看你大包小裹的像是喂猪去,哪里像是去小伴家做客涮锅子?” 段瑾不做理会,他将东西细细的打好捆,再一样样的装进包袱皮。未了,待他出门之时,背上扛了个大包裹,手上拎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怀里抱着两颗坚持绿油的大葱,像是个要去流浪的样子。 阮娘站在门口,目送孙儿远去,心中堪称五味杂陈。巧叶是从来不干涉段瑾的人际交往,可孙子如今是由她来照管,照这个情况下去,段瑾被养野了该怎么办? 段瑾并非是要去野外过活,只因他最近结识了一对兄妹。 大的是哥哥,叫顾大哥,小的是姐姐,叫圆儿姐姐。两兄妹生活拮据,以破庙为家,逮兔子为生。今日过节,本想邀段瑾吃顿火锅,奈何囊中羞涩,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段瑾年纪虽小,却是个慷慨大方的好心地,哥哥姐姐穷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索性他从家里搬些吃食便是。 出门不过多久,天空变灰蒙蒙的飘起雪来,段瑾一步一个脚印子,顶着满脑袋的雪花,来到了兄妹二人所居的破庙。 圆儿远 远的瞧见段瑾,见他跟个雪人似的,急忙迎了上去:“你怎地来了,这还下着雪呢!”她急忙伸出一双红彤彤的手,三下两下的替段瑾拂去脑袋上的雪花:“这么冷的天,也不怕把你冻坏了!” ??因为穿的厚,冷也不是很冷,段瑾呲着小白牙一笑:“圆儿姐姐,我阿娘进过大丈夫说到便要做到。咱们进屋去涮锅子!” 圆儿这才注意到段瑾大包小裹的,活生生要在外面过年似的,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阿瑾,你这样……你阿娘会骂你的!” 顾大哥从门框边探出个脑袋来,他也看见了段瑾,两手搓了搓,大笑起来:“还是我这瑾弟心疼哥哥,知晓今日无米下锅,便送些粮食来救济救济咱们。” 圆儿听过哥哥的混账话,不由伸手去打他:“净说些浑话,人家的钱便不是钱了?” 顾大哥挠挠头:“几句玩笑话罢了。今日不是要吃火锅吗?你俩到外面拾些柴火回来,我这就杀了那只大肥兔子!晚上吃兔肉。” 圆儿无奈的摇摇头:“阿瑾一头一脸的雪花,肯定是被冻着了,先让他进去烤烤火,喝碗热汤缓缓!” 说着就把人往破庙里领,圆儿先是卸去了段 瑾一身的大包小裹,再把人拎到灶台前。灶台不过是几个石头垒成的火堆,汤也只是一小小锅,略略飘着两点油星儿的葱花汤,锅里面煮着两个嫩汪汪的荷包鸟蛋,圆儿拿了木碗,给顾大哥段瑾,各盛一个蛋。 汤清的能照出人影来,但段瑾觉得这是他喝过最好美味的汤。 ???热汤下肚,段瑾脑门冒了汗,顾大哥在对着兔子大开杀戒——兔子是他昨天晚上在城外树林下套猎得的,过冬的动物都吃得满肚子的肥油,这只兔子是格外的肥硕,足有老猫大小。 “阿瑾,你在这与大哥哥好生呆着,我出去捡些柴火回来。” ???圆儿摸摸段瑾的脑袋,起身拾起小背篓,木门一开,风雪便伴着风倒灌进来。圆儿衣衫单薄得很,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段瑾伸着脖子看看,然后迈着两条小短腿颠颠的跑了过去,他摸出了一个汤婆子。 圆儿看这段瑾小手上捧着的汤婆子,那汤婆子是温热的,想来一直被捂在怀中,直至先才拿出。 她眼眶微微泛酸,心里则是十分的感动,阿瑾不过一介稚童,仍知道心疼人,比她族中的几个豺狼虎豹,狠舅奸兄强上百倍。 圆儿微微一笑, 面颊旁笑出小小两酒窝:“姐姐不冷,阿瑾留着自己用。” 段瑾脑袋一摇,动作不变,仍是直直的递着汤婆子,眼神清澈诚恳:“我娘亲说过女孩子最怕冷,要好生照顾,这个汤婆子只给圆儿姐姐,不给顾大哥。” 圆儿心头一暖,因为没想到小小的段瑾,竟然会如此的体贴人,她犹豫片刻,始终是接过汤婆子,暖烘烘的捧在手中。 “诶,妹妹,还出门捡什么柴呀!锅开了!” 见妹妹与段瑾站在门口说了好半天闲话,不明就里的顾大哥拎着一只剥洗干净的兔子走了过来。 圆儿见状,把汤婆子往背后往一藏,状若无事的点点头,转身忙去了。顾大哥则是把一只手搭在矮冬瓜段瑾的头上,毕竟是自己亲生妹妹,圆儿地反常他算是察觉出来了,皱着眉头道:“嗬,小萝卜头,你又偷偷摸摸的给圆儿什么好东西了?” 段瑾抬着头去望高高大大的少年,别看他年纪小,心里却是十分的有主意,眯着眼睛一笑,端是人畜无害,纯良无比:“顾大哥,咱们去涮兔子吧!” 姓顾的少年着实是个傻的,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只觉这小萝卜头个子还没桌子高,再怎样也翻不出风浪。 第395章 揪人与顶罪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 既然嫁进了北静王府,又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二小姐。而段青舟更是独一无二的永安世子,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做为他的妻,所以,楚翘也算得半个皇亲国戚。 于是,成婚第二日,段青舟便按照规矩,携了楚翘进宫拜见皇太后她老人家。 红墙碧瓦,大雪刚停,宫道上宫人拿着扫帚有板有眼的扫着落雪,再整整齐齐的堆着做一摞。 楚翘一手拢着个汤婆子,一手被段青舟牵着,身上披了一件麂皮绒的大氅。她如今月份渐大,身子越发的沉,行路自然也得小心。 走了片刻,楚翘呼出一口白气来,扭脸望向丈夫,有点撒娇的意思:“段青舟,累了。” 她的丈夫看看远处的宫门,皱一下眉头:“如今是在宫中,规矩繁多,背不得你,歇一歇可好?” 楚翘笑眯着眼睛,点点头:“听你的便是。” 话音刚落,迎面走来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楚翘常常出入太后宫中,不说与宫中宫人有多加的熟络,至少谁是谁还是晓得的。 那老嬷嬷是太后贴身婢女的出身,经历一朝风雨沉浮,如今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宫中掌事的老嬷嬷,身份贵重,自然是一般宫女无可比拟。 楚翘与段青舟当即行了个礼。 年过半百的老嬷嬷将 楚翘扶起,笑道:“晓得你们今日要进宫,太后已备下早茶,就等着你们过去。” 楚翘望一眼段青舟,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太后竟然早早的等候,可当真是我们的不是了。” 段青舟拉了她的手:“那便赶过去吧。”楚翘低头,于是便看到了自己滚圆的大肚子,觉着有些羞,不言一语的点点头。 在老嬷嬷的带领之下,二人来到中宫,见到凤座之上的皇太后她老人家。太后笑得满脸和谒,一见到两人,简直眉飞色舞起来。 “来,快到哀家身边坐罢。” 太后冲夫妇二人招招手,满眼笑意,这一人是她那早逝的长女之子,一人是万分欣赏的机灵小女,不管是谁,她都是喜欢的。 楚翘看一眼段青舟,不是很敢上前,段青舟拉着她的手,低语道:“你莫怕的,只当是我的外祖母。” 于是,段青舟把人拉到了皇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双双拜倒在地,跪地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身边的老嬷嬷极有眼色,连忙将二人扶了起来。 皇太后几乎要笑出了满脸的花,她伸手着楚翘拉过来,去摸了摸她滚圆的肚子:“瞧这样子少说也有七个月了?何时生产?” 段青舟替楚翘回了话:“明年二月,春暖花开便可诞子。” 皇太后又是一笑,望着低头不语的楚翘,啧 啧嘴:“小丫头片子,在哀家面前耍宝,现在瞒不住了吧?肚子都这般的大了。” 楚翘低了头,细言细语的出声:“不是有意要瞒祖母的,只是当时一切尚未定下来,与段栩之事不可明言,说出便是在招灾惹祸。” 皇太后摇摇头,脸转向了段青舟:“你这世子妃倒是个聪明厉害的,做事一点滴水不漏。你们的事哀家都晓得了,那小世孙呢?哀家可听说了,是个机灵漂亮的孩子,怎不见一块带进宫中?” 段青舟顿了顿:“已有许多人瞧不惯楚翘了,如今树大招风,阿瑾寄养在我的私宅,是轻易不让他在王府露面的。” 皇太后思虑片刻,颌首称是:“还是你想得仔细,那照顾的人可还贴心?”?这回是楚翘答的话:“请太后放心,一切妥当。” 皇太后点头:“毕竟是你自个的儿子,由不得不上心。” 接下来便是拉拉家常,这种事一般都是女眷叽叽喳喳的交谈,段青舟插不上嘴,便从果盘中拿了个橘子,细细的剥开,将剥好的一分为二,一半呈给皇太后,一半递到了妻子手中。 楚翘吃了橘子,觉着该谈正事,便跪在了地上:“太后,当日暗中陷害我与齐家的货色,我已经查了出来,还请太后定夺。” 太后捏着橘子瓣的手停在半空,神色一瞬间严肃起来, 细眉一挑,威仪流溢而出:“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等事,瞎耗子跑到老猫面前,简直是作死。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楚翘低着头:“内务府的海大人,海公公。” 皇太后将橘子搁在的果案上:“且将人传来。” 海大人本在内务府办着自己的差事,没成想来了个太后宫里的掌事宫女,耷拉着一张脸,没个好脸色,开口便是太后她老人家传话,要海大人过去太后宫里听旨。 这宫里拢共就三个正经主子,一个是当今圣上,其次是中宫娘娘,再则便是这圣母皇太后了。老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内务府总管都得给上三分颜面,由不得他不去。 而当海大人一进殿中,瞧见了立在永安世子身旁地楚翘心中顿时打了个冷噤,面上不动声色的行了礼:“拜见太后,拜见永安世子……见过段夫人。” 老嬷嬷斥责道:“没眼力的奴才,这是国公府大小姐,永安世子新娶的世子妃。” 太后端着茶盏,指甲轻扣了两扣:“说说吧,那天冬和麦冬是如何一回事。” 匍匐在地的海大人一听,吓得立马面无人色。 “太后,就是这奴才生了不轨之心,将麦冬和天冬混在一块,以此来陷害我与齐家。” 楚翘微微一笑,今日进宫拜见太后,为的就是料理这海大人。这人心思 缜密,又惯会见风使舵,伏低做小,实打实的小人,哪里是能相与的?被卖了一次,怎会再留个祸害在身边,她长记性了。 海大人冷汗淋漓,但临死仍要反扑,一口咬准了,硬是不肯认:“太后!太后!这是没有的事啊,奴才在宫里当差十几年,一直是恪守本分,哪里敢做这等事!” 楚翘眉毛一挑:“哟,海公公真会往脸上贴金。敲诈勒索秦家也是恪守本分?秦钰大公子眼下就歇在王府,可要请他来当面对质?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一个小宫女立即端上了一盘子金银玉器。 “这些都是从你房里搜出的,你不过是个宦官哪里有这多银钱!将天冬和麦冬混肴。”楚翘挑出一串东洋大珍来,缓道:“事关皇太后,若是存心要报复我一人,你区区个宦官定是不敢,说,是谁唆使你的!” 海大人面色如土,肠子都快悔青了,不说即是死,说了也死,倒不如拉上个垫背的,便是也在黄泉有个伴,他开了口:“是贺家,贺老夫人许了我一大笔金银,叫我这般做的。” 楚翘在心中冷笑,果不其然。 段青舟接过话:“陷害了我妻倒是小事,可伤及太后凤体便是这奴才罪该万死了。” 太后一拍桌子,凤颜震怒:“好个大胆的奴才,都敢算计到哀家头上,拖出去打死!” 第396章 取名是个难题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火盆里烧的是银丝炭,红红火火的散着热气,全归功了段青舟手里的一双火筷。 楚翘侧躺在床上,肚子大的她怎样睡得都不好,唯有侧卧着才舒服些。段瑾在她床边坐着,双膝上放了一本山海经。 山海经嘛,尽是些天马行空稀奇古怪的东西小孩子爱看。楚翘人懒,更不希望自己养出神童来,所以一向是不对段瑾作过多干涉。 楚翘懒洋洋的问:“儿啊,这书好看吗?” 段瑾不假思索的点头:“好看。” 于是楚翘笑了,随意拿手指了一段:“那你给娘亲读读这一段。” 段瑾看了看,点点头,朗朗读出声来:“东南四百五十里曰长右之山。无草木,多水。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娘亲,世上真有这东西吗?” 楚翘笑笑,扭头看向丈夫:“儿子问你呢。世上真有这东西吗?” 段青舟摇摇头:“荒诞不经罢了,怎能当真。” 楚翘还是笑:“那于我,你又如何解释?” 段青舟沉默片刻:“卿是梦,我亦是梦,人生如 梦,百年一觉。” 楚翘笑弯了眼睛,她拿手搂了儿子:“要不娘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下有条河,河边有个村,村里有个小姑娘。小姑娘很厉害,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小兽讲话她都能听懂,有一天小姑娘……” 不知是段瑾年纪小,还是楚翘讲的话太乏味,还未等故事讲完,儿子歪着脑袋已经坐在床边睡着了,是个睡得两眼翻白,叫都叫不醒的样子。 ???很无奈的让丈夫把儿子抱到床上来睡,同时楚翘也让段青舟上了床,一家三口躺着,两个大人中间是个小孩,一派温馨自然。 “这几日让你想的事情,你可要想好了?”楚翘小心翼翼的绕过段瑾,拿手拐了一下丈夫。 段青舟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楚翘翻了个白眼:“得,指望你是不成了。今日咱俩都得闲,你把楚辞和庄周都取了,趁早将孩儿的名字定下。” 男取名楚辞,女取名庄周。 段瑾的名字虽说不难听,到底还是差强人意了一点,于是楚翘这回打算仔仔细细的,绝不糊弄。 段青舟轻手轻脚的取来了两本书,当着楚翘的面翻开,两人 都爬了起来,各自拿一本,开始给未出世的孩子写名字。 段青舟拿的是楚辞,楚翘拿的是庄周,两个人煞有其事的坐了一下午,直至翻完一整本书。 末了二人相视一笑,心中皆有了答案。 楚翘弯着眼睛:“如果是个女孩,那边叫她段绮。” 段青舟点点头:“若是个男孩,便取做段琦。自然,若是个女孩便是最好。” 绮和琦皆是两种美玉,君子如玉,女子亦如玉。 而另一边的国公府,楚小宁也在为这个问题犯难。取名是个难题,尤其是要反驳家里的小姑奶奶就更是个难题了。 鼻青脸肿的楚小宁,抬着眼皮偷偷睃了一眼红衣灼灼曲扇儿的,有点怕,也有点委屈。 鼻青脸肿是被曲扇儿打的,没办法自家的小姑奶奶从前就是不由分说的性子,如今怀了孕,身上不舒服,没事还要找事,楚宁自然只有挨打的份。 曲扇儿撅着嘴,挺着肚子,凶神恶煞的简直要吃人:“宁哥哥,你居敢给孩子取一个楚小白的名字!” 楚宁高举双手表示投降,但嘴上仍是不肯认输:“当年公子小白摇身一变成了齐桓公,称霸春秋,为 何我儿不可叫这名?若是不行叫大白也成!那李太白去一点不就是李大白吗?” 对方一肚子的歪理,曲扇儿简直是给气坏了:“那要是个女儿叫这名如何见人?” 楚宁两条眉毛一块挑起来:“楚小白,念着便朗朗上口,生脆好听。大白,俗却不俗,清新脱俗一枝独秀,极好!诶,独秀,这也不错,那梅花乃是冬日里一枝独秀!” 曲扇儿气的简直要抓狂,旁人家给孩儿取名字便是慎重仔细再慎重,她的丈夫多好,随口便来张口便说。 两条手臂重重地一甩,曲扇儿是真给气着了,此刻连看都不想看楚宁,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是个再也不要理楚宁的架势。 楚宁挪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小姑奶奶,你当真生气了?” 曲扇儿撅着嘴,挪挪屁股,只给楚宁一个背影,还是不打算理他。 楚宁腆着一张脸,仍是锲而不舍:“小姑奶奶真生气了啊?” 曲扇儿又是一转身,给了楚宁一个后脑勺。 楚宁这下慌了,双手合十,拿曲扇儿当菩萨似的拜了拜:“我的好姑奶奶,你可别生气了,大不了孩儿的名字由你来取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通通依你,绝无二话。” 曲扇儿这才回过头来,拿眼睛正视楚宁,脸色稍有缓和:“宁哥哥,你说的可当真?” 楚宁把脑袋点成了小鸡捣米,拍着胸脯保证:“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话不算数过!你宁哥哥一言,驷马难追!” 曲扇儿这才彻底不生气,龇牙咧嘴的一笑,她拿手拉了楚宁的手:“宁哥哥,若我这一胎是个女儿,便叫楚丹衣,如果是个男孩叫楚红雪。” 楚宁听了,脸顿时垮下来,他取的名字不好听?他那叫大俗即大雅,风雅的不得了,曲扇儿这……一股子小家子气,哪里配得上他的孩儿。 不过这话他可没敢说出来,俯首做小事小,脸面值几两银子?可招来一顿痛扁,打得他鼻青脸肿的那就不好了,楚宁怕疼,更怕曲扇儿的鞭子? “宁哥哥,我爱红色,便取丹衣红雪,好听不好听。”曲扇儿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一派的天真烂漫,纯真无邪。 “好听好听!娘子果然有才!” 楚宁竖了个大拇指,却在暗中腹诽,好听个屁,还不如他的小白和大白,瞧瞧多独特的名字,简直是一枝独秀。 第397章 小六进京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楚翘正快手快脚的给儿子穿衣裳。段瑾是个利落的孩子,自打懂事,这等小事便是由自己劳动,从不麻烦别人。如今冷不丁的,娘亲要给他穿衣裳,反倒不自在了。 段瑾仰着一张小脸,不是很明白今日娘亲为何风风火火的。 楚翘三下两下的给儿子套上一件交领小袄,又系好下襦,未了,在外面披个镶毛的斗篷。 等打整好儿子,她又将眼睛转向了丈夫:“段青舟,这人都要来了,你磨蹭个什么!快去换衣裳!” 段青舟有点委屈,他穿着寻常衣裳便也是了,都是熟人,何故要换一身崭新。 见丈夫还是磨蹭,楚翘母老虎了发威:“说了你不听是吧!晚上蹲门口跪算盘去!” 所以说不动手,光动口也够他受的,段青舟简直头疼,只得垂着脑袋认命的去做妻子交代的事。 段瑾是一头的雾水:“娘亲,今日既不逢年过节,又不是去见外祖,干嘛要兴师动众的换衣裳?” 楚翘两手搭在了儿子的肩上,郑重其事 的道:“因为啊,娘今日要带你去迎故人。” 段瑾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哪位故人?” 楚翘沉吟片刻:“儿砸,你还记得小时候抱着你玩的小六叔叔吗?他可喜欢你了。” 段瑾茫然的摇头,显然是半分印象也全无。 楚翘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言语了。 今日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乃是因有一故人要来京城。故人重逢自然是件欢喜事,楚翘也是高兴过了头。 一家三口穿戴整齐,欢欢喜喜的到了码头上等待故人归来。 白雾茫茫,码头之上渐渐驶来一队船只,橹桨轻摇,船头立了一人,乃是当年的小叫花阮小六。 楚翘说的故人自然也是他了。 早在两个月之前,楚翘便与青河县的阮小六通了书信,由两只小雀拍着翅膀累死累活的来往送信。 而阮小六一得知消息,先是跑死一队快马,又转而从最快的水路坐快船,硬生生把三个月的路途,活活走至两个月,才能在今日于码头相见。 阮小六站在码头遥遥远望着楚翘。 楚翘也站在码头遥遥远望着阮小六。 随着船头到岸边,两人总算是肩对肩的站到了一块。 时隔多年 ,楚翘胖了,脸也圆了,肚子里还带着个球,但依旧笑眼弯弯,可亲可敬。阮小六高了,人也黑了,气度大方,从前的小乞丐自然是不见踪影,归来却仍是少年心性。 楚翘弯着眼睛问:“小六,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阮小六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就那样,还行。” 望了望码头上来来往往搬扛卸货的船工,楚翘发出了疑问:“小妹呢?怎么没跟着一块来?” 阮小六不好意思的笑了:“小妹刚有身孕,京城山高水远的,也就不让她跟了。” 楚翘在对方胸口捶上一下:“小伙子你行啊。也不晓得当年是谁给我装不懂事来着。” 由于听懂了,她这般一说,阮小六更不好意思,几乎要把头垂得埋在地里,连看也不敢再看楚翘。 楚翘想去勾阮小六的肩头,却发现身边的人已非年少身量,非得垫起脚尖,才能搭到肩头。于是楚翘收回了手,也就转移了话题:“好啦,不取笑你了,翘姐订了一桌,今儿就给你接风去。” 阮小六乖乖点头,倒是一如既往的对楚翘言听计从,从不反驳。 ????????两人一块迈开了步子,后 面的段青舟拉着儿子,一脸幽怨的跟着,埋怨归埋怨,却是谈不上吃醋的——楚翘是一向拿阮小六当老弟弟看待。 酒席订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当中,说是高级宴席,其实也无非只是鸡鸭鱼肉而已胜在滋味出众。段瑾从小便是过着寻常日子,不知自个是何等身价,差点没当场香晕过去。 几个大人围坐在一块,一面谈话,一面的敬酒,倒是不忙着吃吃喝喝。段瑾惜取眼前,决心一顿吃出三天的量,一手一个鸡腿一手一个鸭腿,左右开弓,吃的不亦乐乎。 阮小六与楚翘多年未见,他们之间本就情谊深厚,如今见了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翘姐,我敬你一杯。” 举杯相望,阮小六一如从前。 楚翘将段青舟面前的酒杯斟满,笑眼弯弯如同狡狐:“喝什么酒,我让你来可是有事让你办的。” 阮小六也就不喝了,他点点脑袋:“翘姐说什么是什么,你杀人我管埋。”即将升为人父的阮小六对楚翘感激的是一塌糊涂,楚翘对他而言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恩,是自己的大贵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你翘姐我连个鸡都不敢杀 ,哪里会让你去埋尸。听着,这回让你过来是要让你帮我对付些人,顺带做笔生意发发财的。” 楚翘拍拍他的肩膀,眼睛亮了起来,笑的活像只狐狸:“你帮我把京城贺家的生意全部抢过来,不论什么生意。” 阮小六毕竟是初来乍到,他的地头在清河县,川南一带,京城尚未涉足,于是睁着眼睛,有些摸不着北:“贺家?哪个贺家?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架势,楚翘却是了然于心:“这京城还能有几个贺家,若非有皇太后她老人家器重,只怕你这回来只能瞧见我坟头草两尺高。” 竞争皇商,有能者居之,便是楚翘的输了也心服口服。可楚翘都坐稳了皇商之位,他们背地里还敢耍阴招,这可不行!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敢阴人就要被人阴。楚翘端了一杯酒:“不论是什么生意都给我抢了,抢不过来拿银子砸,多少都砸!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还真当我是软柿子好拿捏?” 楚翘挑了眉毛,她有钱,自己盘口上的盈利,加上段青舟不时贴补,银子可不缺!眼下便是看谁耗得耗得住谁。 第398章 老虎上门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 世上像他小徒弟这般利落爽快的女子是真少见。墨衣最近很烦躁,一是惹上了阮娘,二是惹上了银川公主。都说这女人堆里是非多,这才仅仅两个他就有头疼欲裂的架势,都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今日不当值,墨衣坐在床铺上抱着膝盖暗自神伤。几个同样不当值的铁浮屠见他这般神伤垂泪,都有些郁闷。 今早,一个汉子窝当中,冷不丁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本来就是炸窝的事——他们这一群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独身汉, 而这亭亭玉立的小娘们,点名道姓的要找最得世子殿下器重地墨衣,汉子们就更不爽了:铁浮屠一堆大老爷们,眼中是母猪也赛貂蝉,这仪态万千的小娘们谁也不瞧,就直寻墨衣。 可等好事,墨衣却是一百个抗拒,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艳福,这小子却是趋之若鹜!这是什么鬼? 于是一众铁浮屠都很想不通。 A铁浮屠简直是纳闷了:“兄弟,有娘们来找你,你还不开心呢?别让人久等了。” B铁浮屠不解的问道:“ 咋不高兴呐,那娘们长的可好看了!” C铁浮屠勾肩搭背的与墨衣坐在了一处:“要是那小娘们还有个姊妹啊什么的,可一定要照顾照顾咱,中不中?” 墨衣泫然欲泣,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巴掌,他师傅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漂亮的女人更是最凶的大虫,他怕,怕被银川公主生吞活剥了,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兄弟呀,你快别磨蹭了,快去快去!” 在一众铁浮屠羡慕外加妒忌还有苦闷的眼神当中,墨衣被撵出了安乐窝,手足无措的站到银川公主面前。 天冷雪未化,银川公主裹着白狐裘,一袭清贵鹅黄大袖,妆容清淡,却是出尘,立在雪地当中,仪态万千。 墨衣不敢看这只要漂亮老虎,于是低着头,眼睛里只有脚下的白雪,心思更是纯洁无瑕,堪称光明磊落。 两个人默然无语的站了一会。 最先开口的还是母老虎银川公主:“等你许久,天凉身也寒,不如去吃碗热汤。” 墨衣很为难,因为不清楚,这只漂亮母老虎到底是要吃热汤还是要吃它,况且他囊中羞涩,对方到底也是公主的出身,若是要吃什么 龙肝凤胆的,他上哪找去? 师傅说过,和山下的老虎吃饭,千万不要让老虎付钱。 然而,银川公主兜兜转转,来了一家小店面落座。 店是普通的小店,烟熏火燎的透出一股岁月沉淀的意思,卖酒酿汤圆,桂花汤圆,馅料也不过两三种,芝麻的花生的,还有白丸。 “铺子是百年老铺,一碗酒酿汤圆做得极其地道。” 银川公主微微一笑,她今日打扮极其清贵,落于这小店当中,虽是一眼望上去便不同凡响,却也瞧不出金尊玉贵的身份。 对坐的人笑意盈盈,墨衣胆战心惊的问:“那……就来两碗?” 对坐的人笑而不语了,鬓上一串银钗清脆悦耳。 汤圆煮得快,三沉三伏便上桌,珠圆玉润的躺在青花白底的碗里,加了一点红枣进去。 银川公主倒是自然,接过碗便拿着勺子一口一个的吃着。墨衣不会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但是加了酒酿的汤圆还是喜欢吃的。 两个人皆低头吃着碗里汤圆,倒是有些默契。 然而,这家百年老铺汤圆做的够糯,照理说应是生意兴隆,可食客除了银川公主与墨衣二人,并无半个人影 。 墨衣吃着吃着,突然一脑袋歪倒在一旁,竟是昏过去了,嘴里还刁着半个汤圆。 银川公主拿袖子掩了嘴,微微一笑。 这时里间跑出两个俏丽丫头,面上皆带着笑,异口同声的道:“恭喜公主今日事成。” 银川公主收回袖子,显然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吩咐那两个丫头:“莫要高兴得太早,且把人搬进里间去。” 两个丫头称是,一人一只脚,竟是将昏迷不醒的墨衣给生生拖走了——按公主的吩咐,这一碗酒酿汤圆当中不只有酒,还有迷魂药。 墨衣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然后他生了个大懒腰,然后就摸到了一角衣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呃,女人的手!” 墨衣一扭头,居然看见了银川公主衣衫不整的躺在他身边!而他正与银川公主躺在一张锦床上,手还搭在人家姑娘的手上! 心里何止是惊吓,他都快要被吓死了! 墨衣吓得一个激灵,一个跟头窜了起来。 为什么一觉醒来,竟然……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他一个黄花大小伙子,绝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女人果然是老虎,动不动就 他吓他一跳,一觉醒来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这这可如何是好! 师傅说过,男子女子会有小孩的,万一有了孩子,自己户头钱应该够照顾他们的……然后他要把这个老虎娶进门,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孩子没爹! 墨衣一咬牙一跺脚,虽然是在心中做了决定:“既然做错了事便要承担,我娶你这只老虎进门便是!” ???闭目躺在床上的银川公主不宜察觉的弯唇一笑。 门外的两个婢女却是叽叽喳喳的炸开了锅。 A婢女一脸的不岔:“真是便宜他了!咱家好好一介金尊玉贵的公主竟然这样倒贴给他!” B婢女笑笑:“瞧他英俊英俊的,若是真成,公主也不亏。” A婢女还是不爽快:“咱家公主要人才有人才,要样貌有样貌,要银子有银子,他有个屁!当心我一壶毒酒送他上西天!” B婢女翻了白眼:“这小子将来可是驸马爷,你敢下手,让公主成寡妇吗?” A婢女跺脚:“不敢,我画个圈圈咒死他!” 但,在她们眼中,无论怎样都觉着这小待卫配不上她们金尊玉贵的公主,尽管这回是银川公主倒贴男人。 第399章 杀鸡给猴看 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 一只斑点小雀,一只红嘴小雀,从大开的窗户中振翅飞了进来,带满身的风雪,雀尾巴上全是雪水。 将要临产,楚翘坐在家中安心养胎,段青舟近日事闲,也时常在家中捧着一卷书帛,两人各坐在榻边一角,一个读诗,一个绣花,手边的小几上焚着一炉沉水香,烟气飘飘渺渺,清清淡淡。 楚翘嘛,天生的笨手笨脚,即便是费心尽力,做的针线活仍是不堪入目,越看越觉得丢人,索性停了手里的针线,抓起一把零嘴,有一搭无一搭的喂给两只鸟。 红嘴小雀一边吃,一面叽叽喳喳的叫唤:“喳喳,巧叶你就要当王妃了吗?怎么外边的都在谈这个事儿!” 斑点小雀拍拍翅膀,表示认同:“喳,巧叶当了王妃,那段家儿子就是王爷了!” 楚翘皱了眉头,将手中的零嘴尽数放到小碟里,拿帕子擦着手,纳闷的问:“诶,哪来的消息?我怎地不晓得?” 段青舟看一眼楚翘,他只瞧一眼便罢,从不干涉,又扭了头去瞧书卷:妻子天赋异禀,他是晓得的。 红嘴小雀收回翅膀,转了个圈,绿豆大的黑漆漆的瞪着:“喳喳,外边的人都在讲段家儿子要当王爷,你可不就是王妃嘛!” 楚 翘脸都皱起来了:“这话是怎么讲的!这老王爷还没凉,段青舟当什么王爷!” 段青舟听闻,把头转了过来,问:“出了何事?” 楚翘捡回自己的针线:“外面有了流言,说是咱们两口子一个要当王爷,一个都要当王妃了。这流言蜚语要是传到老王爷的耳朵里,父与子猜忌之心一生,这安生日子便也没得过了。” 段青舟眉头略微皱皱,随即又恢复常态,他浅浅一笑,倒是不见半分火气,心也放得很宽:“无妨,任人说去。” 楚翘握了拳头,微微给他一下:“你还真是不操心。勋贵之家怎能与寻常百姓相比?那老王爷正值壮年,外人说你要当王爷,岂不是明言你要篡位吗?若你爹心头有了疙瘩,岂不是要变天。” 段青舟将楚翘的话放在心上,却不在意,不为别的,朝廷那边圣上也有让他找些接位的意思。这流言也罢,蜚语也罢,都不打紧。 “船到桥头自然直,此事静观其变。”丈夫很好脾气似的缓缓说道,倒是一派的从容,眉眼间风轻云淡。 楚翘摇摇头:“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咱们怎么处置。”然后她又看了眼段青舟泼墨似的长发,摸摸肚皮,心中暗道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唯愿模样随了爹。 段青舟察觉了妻子灼灼目光 :“你盯着我瞧做什么?” 楚翘弯着眼睛一笑:“你生的好瞧呗,来,让我亲一个。” 无奈的摇摇头,倒也真给亲了。亲是真亲,贴在脸颊上,响响亮亮,叭的一大口。 用过午膳,楚翘要出院子走动走动,让乘风苑的两个小丫头各搀了一只手,慢悠悠的在花园里闲逛。 之前扮作男儿在北静王府,一来是打交道的人不多,二来做了易容装扮,旁人认不出来。以至于如今堂而皇之的嫁进府中,倒没有人晓得她的来历只说这世子妃未进门便大了肚子,多少不成体统。 悠哉悠哉的走着,楚翘远远的瞧见两个小丫头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地说闲话。小姐妹们得了空闲凑在一块咬咬舌头也倒不是什么出格的事。但楚翘站在远处听了一耳朵,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一个小丫头拿着挑线的绣花针在头发上蹭了蹭,道:“你说咱们王爷会把王位传给谁?” 另一个小丫头手上剪着布头,回:“自然是永安世子啊!世子是长公主所生,堂堂的嫡子,又娶了国公府家的小姐,王位不传给他还是传给?” 这话说的不错,也不出格。 先前小丫头穿进一根线,又道:“就是可怜那几个庶出的公子了,生下来就被压着,瞧着王位是也没什么指望喽!” 另 一个小丫头挑出两块布,又回:“可不是,这段宜公子死得早,段宏公子虽说是王妃生的,可到底还是比世子低了一头。” 先前小丫头压低嗓音:“你说这段宜公子早亡,段宏公子又不得器重,便宜的当然只有永安世子咧。” 另一个小丫头会意一笑:“王府里的事就没有巧合可讲,说不准这段宜就是被世子害的!段宏公子嘛,自求多福咯!” 听了这么一耳朵,楚翘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他奶奶个腿,搅舌根子都嚼到她头上了,于是也就没有了继续闲逛花园的心思。 ???楚翘板正了脸,也挺直了腰板:“去,以我世子妃的身份,将那些个有头有脸仆妇用人都叫过来。” 奴仆们眼中的世子妃,国公府的大小姐,自打嫁过来,悄无声息的成天缩在乘风院,大概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如今冷不丁的要召集全府下人,顿感意外之外,也还是乖乖的都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顾着永安世子,总得服些软。 大雪时节,天寒地冻,下人们哈出的白气成团。有头有脸的仆妇佣人都来了,聚集在花园当中,楚翘坐在亭子里,手里捧着汤婆子,左右各有一个丫头捶腿捏肩。 楚翘瞧着人来的差不多,轻咳一声做了发话:“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有些 规矩没讲清,今日我便来一一立下规矩。橙花,把先前的两个丫头带上来。” 两个先前嚼舌根的小丫头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嘴里被塞了帕子,呜咽咽的流着眼泪,跪在雪地里,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楚翘眉毛一挑:“各掌嘴三十,给我打。” 话音刚落,身边立马出来个嬷嬷,走到那两个丫头面前左右开弓,也倒真是下了狠手去打,掌掌到肉,耳光清脆。 楚翘喝了口热茶,眼光转向了那些站做一排的仆妇佣人:“我月份大了,身子懒散,本不应该动气。奈何这两小丫头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我们家世子如何如何争宠夺权,怎样怎样背地谋算。近来又有风言风语的说世子马上要取代老王爷。” 她扫了一眼底下人,暗中观察着众人神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盈盈继续说道:“流言蜚语本不可怕,可三人成众,说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但世子没做过的事便由不得旁人泼脏水,如若以后谁敢乱嚼舌根,这两个小丫头便是下场。” 嬷嬷手上毫不留情,两个小的丫头本来就是细皮嫩肉的种类,三十记光下来,自然打的面颊流血,嘴歪眼斜,便是养好伤也容貌全毁,何止是一个凄惨。 杀鸡给猴看,一众下人在寒风中皆瑟瑟发抖。 第400章 越俎代庖(上)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王妃郑氏窝在青山院当中,这几日是轻易不肯出门,不为别的,只因脸面上挂不住。前些日子那世子妃进门,一盏婆母茶没吃到,下马威冷脸子没甩,结果还吃了个亏。当真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而且近来,她那不成材的孩儿金屋藏娇,弄了只金丝雀养着,平常时日想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事事都不如意,郑氏的日子虽说是衣食无忧,但确实不好过。冷不丁的,郑氏想起了以前卖笑卖唱的日子,那时虽卑微,日子都是不难过,嬉笑怒骂,用不着成天算计着谁。 然后郑氏打了个哆嗦,她怎地会念及以前的好,如今这一切荣华富贵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岂能还回去? 喝了口热茶压压惊,郑紫棠捧着一盘子当做茶点的牛乳桂花糕,浅笑盈盈的走来:“这是紫棠新做的,姑母尝个新鲜。” 王妃捏了一小块,带吃不吃的,就着茶水浇下肚,不想是个高兴的样子。郑紫棠盈盈一笑:“姑母,花园那边今儿可不冷清,人又多又热闹,要不咱们瞧瞧去?” 郑氏睨她一眼,倒 是很不赞成:“天寒地冻,今年雪又大,怕是连花花草草的都压死了,光秃秃的去了做什么?” 郑紫棠笑着不说话,身边的绿柳倒是站了出来:“王妃,您还是去瞧上一眼吧,那新入门的世子妃正在花园里训下人呢,王府里面有头有脸的下人都去听了训!” 这一下王妃坐不住了,以往身世再如何不堪,如今也算得是这北静王府的当家主母,大事小物都得由她经手,一?个新入门的儿媳妇居然大张旗鼓的!可以将她这个王妃放在眼中。 王妃放了茶盏,气也没气昏头,倒是还要再打听打听:“出了何事啊?兴师动众,瞧她那身子可有六七个月了,动什么气呢。” 绿柳低了脑袋:“回王妃的话,说是两个小丫头在那嚼舌根,让世子妃给逮着了,各赏了三十个耳光子。” 郑紫棠拿帕子掩了嘴:“有这种事呢?都说打人不打脸,咱们王府可最是重规矩了。小姑娘家家的一点儿不给人留颜面。” 绿柳眼睛珠子一转,来了个火上添油:“这世子妃初来乍到的,可仗着身家这般胡来,坏了规矩……是不好的。” 王妃挑了细眉毛: “这国公府啊,还真是不会教女儿,楚氏未进门便挺了肚子,如今又闹这么一出,诶!还得我操心,走罢走罢且去瞧瞧。” 说着两个伺候的小丫头,一前一后的就来扶她,郑紫棠随侍在侧,郑氏众星捧月的走在中间。 着实是这位新来驾到的世子妃下手太狠太辣,堪称是辣手摧花,毫无留情,下人们一阵瑟瑟发抖。有几个机灵的,晓得这是世子妃杀鸡给猴看,在立规矩呢,当即就跪了下去:“娘娘所言,奴婢们谨遵教诲!”随后人扑啦扑啦的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道“谨遵教诲”。 “天冷地上凉,都起来吧。” 楚翘面色从容平淡,倒真有几分气度,她要下人们晓得这世子妃虽说是手段狠辣,但也赏罚分明。 下人们扑啦扑啦的又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近日未曾露面的王妃却是摆足架子的来到花园之中。然后下人们扑啦的又跪了下去,碍于辈分,楚翘也只得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王妃。” “你怀着身孕,快请起。” 王妃客套的虚扶了一把,对于楚翘,郑氏也不算是知根知底。段宏总算不是太蠢,隐去他纳入 余金莲进府这一段,其余的全都跟他娘交了底。 先前让他去勾搭国公府的大小姐,好借助国公府的助力,哪知这楚国公临时临换女儿,不知从哪换来了个这么位挺着肚子的主儿。王妃在心中一盘算,楚国公就算日夜耕耘,也哪来这么多女儿?这入府小女子多半是段栩养在外面的女子。 “这大冷天的,都聚在这做什么?一个个的都没活干了是吧?” 王妃拿出了她王妃的款,当下就要将下人都打发走。 楚翘在旁微微一笑:“不过是教训两个小丫头,我顺带给这些下人们立立规矩。” 郑氏脸色古怪的扭头去看楚翘,在心中暗急:她这当家主母还没死,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一个新进门的当家?为免猴急了! 冷风之中,王妃意味深长的开了口:“你月份大了,身子不方便,训斥下人什么的自有我来操心,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郑紫棠瞅准时机,笑盈盈的火上添油了一把:“世子妃,这对下人功过赏罚自然由王妃做主,况且王府规矩打人不打脸,您还是听姑母一句劝,回去歇着吧。” 前有国公府倚仗,后有段青舟撑腰,皇 太后她老人家也肯赏几分薄面,楚翘倒是底气很足,不卑不亢的回话,道:“王妃这几日闭门谢客,我既是北京王府的世子妃,处置个把下人算什么?况且这两个丫头嘴上没把门,如此处置已算开恩。” 郑氏不过是以歌妓出身,又不是那长公主在世,段青舟早就嘱咐过用不着与她客气。 对方话里带着刺,王妃气得简直要跳脚,但为了维持风度,郑氏把脸憋的铁青:“你是那永安世子妃,我亦是这北静王妃,更何况我还是世子的继母,你如此的越俎代庖,恐怕不合规矩!” 楚翘笑的眉眼弯弯:“我家世子说了,既然从国公府嫁到北静王府往后面是自家人,就让我早些熟悉府中事务,以后操持家中。” 王妃简直要气出内伤了,她这一辈子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这王妃之位,如今楚翘明目张胆的要取代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大袖一挥,王妃指了面如烂桃的那两位,色厉俱加:“王府规矩不可坏,你若是今日肯认错,此事大可过去。若不然,便到王爷面前分说一二!” 楚翘微微一笑:“分说不分说,可不是看王妃一人颜面。” 第401章 越俎代庖(下)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 这北静王府倒是一年比一年更热闹,先有世子娶妻,后有婆媳相争,放在旁人家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奈何这是权贵之邸,丁点小事便被放大,更别提是闹到北静王面前了。 老王爷原本在自己的宅子当中提笼架鸟,调教一只凤头鹦鹉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下人们乍乍呼呼,竖起耳朵一听,竟是王妃世子妃闹了不和! 这可夭寿了,老王爷顿时就没了提笼架鸟的兴致,意兴阑珊的叫人收了自己的凤头鹦鹉,泡上一盏香茗,等这两个女人来。 单是王妃倒还好说,三言两语就给她唬回去了,这世子妃是国公府的人,又是嫡亲儿子的妻子,不好应付啊。 罗裙飘飘,两个女人各领着一群奴仆,来到了老王爷的宅院。王妃面色铁青,张牙舞爪的恨不得要吃人。楚翘面泛微笑,倒是气定神闲的很从容。 王妃见了老王爷,当即拥了上去:“王爷,你可得替妾身做主呐!要不然妾身今日不活了!” 北静王本来端着一盏茶,正要入口,这王妃一跟头扑上来,茶酒了没说,还将衣裳给浇湿了。 “你又胡闹些什么?” 老王爷 甩甩手,快要忍无可忍了。早年娶郑氏为王妃,也倒不是贪图她什么家世,就是为着郑氏花容月貌,温柔体贴小性子。一晃多年,到如今,郑氏只剩下了小性子。 “王爷,你须得替妾身做主,否则妾身不依!” 王妃确实是不依不饶,非得一次性讲的清楚明白。楚翘眯着眼睛直笑,什么都没讲。 老王爷看看怀里哭死哭活的王妃,又看看笑而不语的楚翘,只觉得头疼,帮哪边也不是,哪边不帮也不是。头疼了片刻,他挥挥手,眼睛望向了郑紫棠:“事情总有个起因,且说来与我听听。” 郑紫棠会意,当下柔柔一笑:“今儿一早,世子妃在园中处置了两个丫头,训斥了一众下人。” 王妃抹了把泪,立马把话头抢过去,压根不把余地留给楚翘:“王爷,王府有规矩打人不打脸,这楚氏咣咣给两个小丫头一人三十记掌嘴。这坏了规矩我一介王妃,她的婆婆莫是连说都不能说?可,楚氏不仅不听我教诲,还出言顶撞王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呐!” 老王也把一双眼睛投到了楚翘身上:“王妃说的可是当真?” 楚翘点点头,并不反驳:“当真。” 然后老王也彻底没了法 子,到底是他那嫡亲儿子的妻子,又是国公府的小姐,两边的脸面总得要顾,罚不好罚,以公爹的身份,说不好说,到底要如何实在是没得主意。 “这……楚氏呐,你初来乍到,不识规矩也是有的。王妃啊,你毕竟是长辈,让让小辈也是应当,莫要耿耿于怀了。” 老王爷摇摇头,几乎要说各退一步海阔了。 楚翘挑了一下眉毛:“王爷,我虽不识规矩,但本来处置两个烂嚼舌头的丫头还是可行的!这两个丫头在背地里说我家世子争权夺利,谋害人命!最近是世子被流言缠身,我看啊,指不定就是这两丫头搞的鬼!把人给我带上来!” 主子吩咐橙花立马去办,不一会就把两个丫头带了过来。那两个丫头经了掌嘴之刑,面皮红肿,嘴角流血,是十分的不堪入目。 人一带上来,王妃就立马瞪圆了眼睛,不为别的,只因这两个小丫头是她青山院里当差的。青山院的编排乘风院的,外人一看便知,是妃这个当王妃的主子在搞事情。 “怎会是你们两个贱婢!” 王妃是真的火大,上去两记窝心脚就把两个丫头踢倒在地上,她是真的窝火,一来是为两个丫头嘴上没把门儿 ,二来是为怕惹祸上身,择都择不干净。 楚翘冷笑:“这两个丫头编排主子,我家世子做事清白,又至忠至孝,怎能由她们污蔑?若是这些闲言碎语再传到王爷的耳朵里,世子怕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楚!我若是再不处置了,只怕来日要出更大的事!” 老王爷一下站了起来,将茶盏摔在王妃裙前:“哼,都是你调教出来的好人!” 王妃这回真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都不晓得该怎么把自己择干净了,怪只怪这两个天杀的小蹄子,竟把老娘给陷害进去了。 老王爷站起来走了两个来回,一甩袖子,做了处置:“你驭下无度,养个儿子也是不学无术,看你这主母不做也罢。从即日起,王府交由楚氏打整!” 话音一落,王妃郑氏惨白着脸瘫倒在地,大权都旁落了,她岂能与寻常人一般无事。 楚翘却是行了个万福:“蒙王爷器重,可儿媳再过几个月便是要临盆了,孕中不宜操劳,况且儿媳年幼,掌家之事还是交由旁人吧。” 老王爷把脑门一拍,笑得有些惭愧:“我怎么把这茬给落下了?啧,可王府不能一直没个当家作主的。” 他环视一圈,最 后把目光落在郑紫棠身上,算是确立了人选,郑紫棠到底是王妃亲侄女,交给她管,一者给足了王妃脸面,二者郑紫棠行事稳妥,又跟在王妃身边多年,耳濡目染的,自然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于是便拍板定了。 “那就让棠儿代管至楚氏生产完毕。”老王爷面色严肃的做了主,同时又把话绕回了王妃身上:“瞧瞧,这一个个的谁不比你懂事!从即日起闭门思,给我好好的思过!来人把王妃扶院子!” 楚翘不咸不淡,也施了一礼:“那儿媳也就告退。”老王爷点点头,公司把一干女眷全给遣了回去。 而楚翘,原本是冷冷淡淡的神色,等回到乘风院就彻底藏不住了。她大着肚子,三步作两步,飞奔扑向了段青舟。 段青舟被妻子扑坐在地,还得心甘情愿地拿身子当肉垫,生怕楚翘咯着,提心吊胆的问:“可有不适?” 楚翘拿脑袋在他胸口蹭了两蹭:“我今儿特开心!我跟你讲,那王妃在我手底下吃了个大亏!而且流言蜚语,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讲了。” 段青舟无奈的一摇头,摸摸妻子的头顶,怨道:“日后安心待在家中,就莫要再管这些闲事,我定不会让你委屈了。” 第402章 王妃自戕(上) 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 元旦。 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行。郑紫棠没想到跟出来一转,反倒得了个掌家的机会,可谓是喜从惊中来,时来运转了。 眼下王府的王爷和世子,两位男丁不便插手管家务。姑母王妃被禁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放出来,世子妃临盆在即,闲杂琐事一概不经手。 如此看来,就是她一家独大。对此郑紫棠很高兴,当惯了下人,忍气吞声的受着气,如今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常年跟着王妃,打理家务倒也得心应手,至少在她管家这段时日,一切分配的井井有条。郑紫棠做人谨小细微,又上下相待一致,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当然罚也是罚的春风细雨,令下人们感恩戴德。便是王府中最刁钻的老嬷嬷们也对这位表小姐称赞有加,很是得人心。? 自清早便带着帐房当中,郑紫棠打着一柄紫檀木的算盘珠子,盘算着元旦花销,元日是一年中的大日子,自然马虎不得,否则落人话柄,便是她的不是了。 “小姐,夜已深,喝盏参茶再算。”绿柳贴心的端上一盏晾得温热 的茶,并出言提醒:“差不多便收了账本歇着去吧。再忙活也是王府的事,王妃岂能记你的好?” 小丫头说的是实话,郑紫棠低着头,将算盘珠子拨弄得噼啪作响,头也不抬的道:“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钟,这管家的事既然交予了我,自然不能落下话柄。再则早些熟悉熟悉府中事物也是好的。” 小姐如此发了话,当下人的自然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帐房内的算盘珠子声一直响到半夜,月落乌啼,郑紫棠才合上账本,由绿柳扶着回了青山院。 青山院当中,旁人是早早的歇下,唯有王妃的屋子还亮着灯火。郑紫棠见了,眉头微蹙:“想来姑母这时候还醒着,我应当是要请安的。” 绿柳撇撇嘴:“王妃憋着一肚子的火,小姐,咱们还是别上去自找不痛快。” 郑紫棠摇摇头:“这便是你的不对,再不得宠爱,她总归是王妃,我的姑母,礼数上千万不能怠慢了。” 王妃郑氏此刻正在望着小几上的灯火,几乎瞧火苗的入了神,一双眼睛堪称是望穿滴水。郑紫棠主仆二人推门而入,她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冷笑一声,没给好脸色:“紫棠,你这管 家做的倒是辛苦!” 她一语双关,又阴阳怪气的带着调子。郑紫棠只当自个聋了,充耳不闻,规规矩矩的下跪行礼:“给姑母请安。” 王妃坐在罗汉床上,睨她一眼:“怎么的还没忘记我这个姑母,来瞧笑话的吗?” 郑紫棠勉强一笑:“姑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有如亲生父母,紫棠如何敢忘?” 王妃神色更加傲据了:“可我瞧着你是得意洋洋的,简直不将我这个王妃放在眼中!你此刻的心中是否在想这你的姑母如今容颜衰老,你嫩若娇花又有老王爷宠爱,便可取而代之?” 郑紫棠垂着脑袋:“侄女不敢。” 她越是服低做小,越是低眉顺眼,王妃就越不放过她,一挥衣袖,郑氏伸出手捏了郑紫棠的下巴,啧啧嘴:“果然是花容月貌,病西子一般,瞧着就让男人心生怜爱!”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自古以来即使再漂亮的美人也不得不感叹自己日趋衰老。王妃亦不例外,眼前那张容颜清丽秀婉,郑氏心火上涌,狠狠的甩开郑紫棠。 如今那老王爷可是连管家之权都交由了郑紫棠!她不过是个表小姐,哪里是什么正经主子 ! 大权旁落,她隐隐觉着侄女并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迟早有一日会代替她,成为这风光无限的北静王妃。若是等到她大器已成,便是再悔,也只是晚矣。倒不如趁她羽翼尚未丰满,下手为强! 王妃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亲侄女又如何?为了登上这荣华富贵的宝座,手上沾的血还少吗?杀人如屠鸡,心一横便也就除去了。 王妃发出了一声冷笑:“生来便是一张狐媚脸蜜,又心比天高,我如何敢再留你!明日便早早的收拾行囊,离了这王府!” 郑紫棠抬首看向王妃:“姑母,你这话是何意?” 郑氏挑着眉毛,是越发的容不下郑紫棠了:“怎么,你是不想走?” 郑紫棠心生悲戚:“我从小便养在这王府,您亦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离了此处紫棠便是孤苦无依无着无落了,还望姑母开恩!” 主子受屈,绿柳也跟着跪下,一块求王妃开恩。 郑氏吹吹指甲,觉得侄女说的比唱的好听,若是当真眼里有她这个姑母,管家的大权又如何会落到自己手上?总不是亲生的,还是信不过:“里边屋子有一壶奇毒鸠酒,你若肯将它喝了,我便留 你下来。放心鸠酒虽毒,姑母却是有独门秘方解药的。” 鸠酒奇毒,中毒之人先前并无任何异样的征兆,待到毒发便会七窍流血、脑浆爆裂无药可救,但可保全尸,比起砍头、车裂还算死得体面。 郑紫棠端着酒杯,手是抖的,以至于杯中酒液倾洒出许多,她不敢喝,嘴唇哆哆嗦嗦的碰到了酒杯上,却又缩回去。 郑氏笑笑:“你不是一向以姑母马首是瞻,忠心不二吗?如今让你喝一杯鸩酒你都不敢饮!简直是笑话,算了,明日你便早早的离府。” 郑紫棠拜倒在地,神情凄苦:“求姑母开恩!”这王府系着她一生荣辱,她不走,走了便什么都没了。 郑氏挑挑眉毛:“你若是不想走也成,老王爷对你已然厌倦。我便将你配给府中的得脸小厮罢,如此你便可留在府中,你孩子也能生生世世留在王府,生世世为王府做奴为婢!” 郑紫棠匍匐在地,指甲掐进了肉里,她缓缓抬起头来:“蝼蚁尚且偷生,您既然这般待我,也莫怪我不认您这个姑母了。绿柳帮我摁住王妃!” 先前伏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脸色冷然,手上端着一杯盛满了的鸩酒。 第403章 王妃自戕(下)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北静王府一年之中竟然死了两位正经主子。就在昨夜,被老王爷禁足的王妃竟然饮了毒酒自戕,等今早送膳食的丫鬟进去一瞧,莫谈抢救,就连身子都凉了。 王妃身死,算得上是件大事了,消息飞快传到乘风院,楚翘听了,讪讪的放了筷子,手上捧着的一碗米粥算是吃不下去了。 段青舟只略微一皱眉头,神色倒还算平淡,挟上一筷子盐腌过的小酱菜放进妻子碗中,淡道:“先将早膳吃好,慢慢再去瞧。” 这王妃郑氏与她非亲非故,甚至有怨结,楚翘自然是谈不上伤心的,只觉得有些意外:好生生的一个人,如何就饮下毒酒自戕了呢? 楚翘自言自语的摇摇头,她算是百思不得其解了:“诶,一大早的便出了这种事,这是风水不好呐。” 郑氏虽说不值一提,但毕竟是这北静王府中王妃的角色,他们这些当小辈的总得去看一眼,两个人匆匆吃了早饭,便去了青山院。 院中芳草萋萋,王妃的屋子门前更是扎上了白花,贴上了白联,是个要摆灵堂的样子。 老王爷坐在正厅当中,手边一盏茶,却没心思去喝,脸色发沉:刚死了老婆总不见得会高 兴,也总不见得有多难过。 “都来了,旦进去瞧上一眼罢。” 北静王淡声说道,脸色瞧不出呗,也瞧不出喜。升官发财死老婆算是朝中权贵们的四大喜事?,北静王在升官发财一途,已经高到了极致,如今王妃一死,身边的女人再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放眼一望正是姹紫嫣红开遍,真是神清气爽。 进到里屋,王妃的尸身直板板的平躺在床上,裹了一床锦被,脸上被白布遮着瞧不见死状。郑紫棠段宏两人,各自占据了床尾床头,一同痛哭流涕,倒是悲悲戚戚的,很有几分伤心模样。 段青舟板着一张脸,他是弯不下身段去敷衍人的,尤其两个都不讨他的喜,于是楚翘面色沉重的上前以表示慰问:“人死难以复生,还望公子小姐节哀顺变。” 因为不是很悲伤,所以心中并不难过,但她很有一点演戏的天分,锁着眉头沉着脸,乍一看很像回事。 亲娘一命呜呼,段宏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郑紫棠倒还算镇定,拿一块素白帕子擦了眼泪珠,对着楚翘起身还了一礼,两只眼珠子却是有意无意的飘向永安世子。 “几时出的事?” 段青舟让楚翘退下,自己伸手揭去了王妃脸上的白布,七窍流血两眼发直,确实是个毒发身亡的样子,可并不好看。 郑紫 棠微肿着眼眶做了回话:“应是半夜里的事,今早送膳食地小丫鬟进来一瞧身子都凉了。去,将王妃饮的毒酒呈上来与世子查看。” 她吩咐了身旁的一个小丫头,小丫头默不作声的去了,再回来时手上端了酒壶和酒杯,想来就是令王妃毒发身亡的东西。 段青舟掀开盖子看了眼酒,又闻了闻,淡道:“无色无味,乃是鸠酒。” 郑紫棠点点头:“来的大夫亦说过鸠酒。姑母这些日子被禁足在青山院,多半是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 因为不想让丈夫与曾经的小情人讲话,楚翘上前一步抢了话:“啧,大好的年华还真是可惜了。” 郑紫棠不语,只是低垂了眼眸,颊边挂着泪珠。 好一派梨花带雨,瞧这可怜劲的,哪个男人不心疼?真是个小妖精!楚翘岔岔不平的在心中做了定论,凭着直觉她天生的瞧不惯郑紫棠。 段青舟瞧她一眼:“终究是一府王妃,丧事办得体面些。”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银钱不计。” 郑紫棠差点就要感恩戴德的以身相许了:“多谢世子殿下,姑母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念及您的恩情。” ??楚翘冷哼出声,并在旁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她这辈子算是学不来郑紫棠的赢弱姿态了。 然,一直趴在床头嚎啕大哭的段宏这 时抬起了头,两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神情也有一丝凶恶:“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娘!我娘成这样全是你害的!”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楚翘眨巴两下眼睛,有点记不清,她做什么了? “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段宏,你这般说可得有些定论。”楚翘站到段青舟身后,揪着丈夫的袖子,只探出个小脑袋,瞪着大眼睛,无辜道:“我怎么害你娘了!” 段宏气的全身都在发抖:“若非你在父王那指责我娘,我娘岂会挨禁闭?岂会服毒自戕?” 楚翘眨了两下眼睛,感情事情全推她身上了!于是她不开心了,继续躲在段青舟身后,大骂道:“你怪我?我还冤枉呢!这流言蜚语可是从你们青山院的两个小婢女嘴里出来的,分明就是你们在背后捣鬼!” 段宏见这小女子抵死不认,还敢往青山院头上泼脏水,顿时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一截铜烛台,口中大呼:“我杀了你!”凶神恶煞的就要行凶。 段青舟岂容妻子被伤害,大步上前,弹出一脚将人踹倒,门外的侍卫听声而动,立马赶来,将欲行凶的段宏团团围住,制住于原地。 在正厅当中听到声响的北静王也赶了过来,一进门便瞧见披头散发的段宏被押在地上,双眼通红,怒目而视,很像是失 心疯了。 “这是做什么!” 老王爷看看段青舟,又看看段宏,简直是痛心疾首。 躲在丈夫身后的楚翘不依不饶,手指头一指段宏,倒是十分的理直气壮:“他刚刚要杀了我!” 老王爷当场就给了段宏一耳光:“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子被狗啃了!”楚翘现如今好歹是国公府的出身,又即将临盆,一旦出事,撇开国公府不提,便是那嫡亲儿子都饶不了他,权衡利弊之下,这一耳光打得理所当然。 段宏被打得有点发懵,直愣愣的道:“父王,你为何打我!明明是这贱妇害的我娘!” 楚翘眼睛一瞪:“红口白牙的张嘴一碰就是我害人!你给我拿出凭据来,要杀要剐随你。” 郑紫棠见势不对,充了和事佬,连忙出声,两头觉慰起来:“表哥,姑母是自己服毒,世子妃也不像是这样的人,你可莫要冤枉人!王爷,我这就带表哥下去。” 老王爷哼了一身,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指着段宏大骂:“你还不如棠儿懂事!” 段宏被表妹扶着,北静王压着,倒是不敢再造次,只能恨恨而去。而郑紫棠通过段青舟身边时,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大方识体的道歉:“念在姑母新丧的份上,世子莫怪。” 段青舟略微一颌首,楚翘咬着牙,真是讨厌死这位了。 第404章 小伙伴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阮娘坐在火盆边搓着手,段瑾也坐在火炉边,嘟着嘴托着脸,是个闷闷不乐的样子,说不开心也是真不开心,段瑾他在跟阮娘生气。 ,阮娘拿了两只红薯放到炭灰里埋着,等到会闷熟了给段瑾,孙儿今天如此闷闷不乐,原因不外乎是阮娘拒绝了他的请求——段瑾先前与她商量,说是要带两个小伙伴回家里做客。 阮娘眉头一皱:“还跟奶奶置气呢?” 段瑾小嘴一撅:“啍,是奶奶小气!” 阿瑾说要带的那小伙伴,就是家住破庙的那两兄妹。她倒是不是歧视,就是觉着在破庙里安家的能有什么好货?自个的孙子一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可不能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学坏了她对不起巧叶老儿子。 因为没办法跟个四岁的小孩解释,阮娘单手扶额煞是头痛:“这底细都没摸清,怎敢让你往家里带?你小子是不晓得你现在就是块唐僧肉,谁见了都得啃两嘴。” 而段瑾却是铁了心要把顾家两兄妹带回来,他娘说过男子汉一诺千金,既 然答应了顾大哥要让他来瞧瞧家里长什么模样,那说到便要办到。 段瑾撅了撅嘴,开始撒娇,两手抓住阮娘的胳膊左摇右晃起来,软软糯糯的开口哀求:“奶奶,您就答应我这次好不好,就这么一次!” 对方一双黑眼睛扑闪扑闪,又做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阮娘瞬间被可爱暴击,听他颤声颤气的十分像羊,心都要软了。 阮娘只好硬着头皮冷着脸,拒孙儿于千里之外:“咱家不比旁人,乱七八糟的人带到家里可不成。” 段瑾不依不饶,抱着手就不肯放了,学着他娘亲一般,撒泼打赖起来:“您今儿个要是不答应我,阿瑾就不起来。” 阮娘了饶有耐性的去哄,可却发现孙儿越来越缠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祖孙俩你来我往的闹了半天,最终还是阮娘心软做让步,同意孙儿将小伙伴带到家中,不过只此一次,若有下回,麻溜的滚到墙边慢慢面壁思过去。 既然得阮娘的准许,段瑾也就没什么不高兴的,背了自己的小包袱,欢天喜地的出门。阮娘见家中要来人,便也到城南去打酒买肉,做饭款 人。 日落夕阳,雪映霞光,阮娘在厨中摁着菜板,铿锵铿锵的砍着排骨,忽闻敲门声,开门一看,是自家孙儿回来了。自家孙儿显然是个小萝卜,因为他后面还站着俩又细又直的豆芽。 段瑾咧嘴一笑,笑出俩小白兔牙:“奶奶,这是圆儿姐姐与顾大哥。” 阮娘顺眼望去,那俩兄妹,一个高一个矮,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人如其名,圆圆脸蛋唇红齿白的好看。一个十岁的小少年也唇红齿白的秀气,瘦瘦条条的单薄。 加上自家矮个头的孙儿,矮萝卜,俩豆芽,倒也够炒盘菜了。阮娘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也笑脸相迎:“哟,来的倒挺准时,饭也快熟了,进去吧。”话一出口,阮娘就觉得这二人隐隐面熟,似曾相识的模样。 段瑾露着小兔牙,倒是笑得一脸开心:“走,圆儿姐姐,奶奶做饭可好吃了。”他倒也不客气,小手拉了人家小姑娘,很大方的领人进屋。 那小少年显然没有自家妹妹受欢迎,被晾在一边,若不是阮娘出声招呼,估计还得在门口傻站着。阮娘手里还有点钱,吃喝不成问题,并且还能吃香的喝 辣的,今日打酒买肉,琳琅满目的做出一桌子的菜。也无非只是鸡鸭鱼肉而已,可两兄妹自从落魄之后,苦熬了许多日,连干粮都吃不足,如今见了荤腥,差点没当场香晕过去。 小少年在桌子底下一晃腿,轻轻撞了小姑娘的膝盖,又低声催促道:“吃,多吃。这小子家一看就是有钱,咱们这两张嘴吃不穷的。” 两兄妹虽说名义上是做客,但摆明了是来蹭饭。圆儿脸皮薄不怎样好意思,但顾大哥惜取眼前,决心一顿吃出三天的量,撩开嗓子眼颠起后槽牙,猪似的吃得头不抬眼不睁。阮娘看在孙儿的面子上,没贸然打断对方饮食,眼看着顾大哥风卷残云,他挺不要脸,剩下两个大白馒头还被揣进兜里去了。 起初段瑾就只吃了一筷子炒白菜,到厨房里喝口凉水出来之后还想再吃,结果一抬头,就见顾大哥用半个馒头蘸着盘子里的汤汤水水大嚼,盘子全被他蹭得雪白锃亮。 阮娘放下筷子,认为自己今日是大开了眼界:“顾小哥饭量不错啊!” 顾小少年一顿解了十年的馋,对着顾大人颔首微笑,脸皮之厚无与伦比 ,毫无惭愧之意:“哪里,哪里。” 阿瑾忍着饥饿道:“圆儿姐姐,待会奶奶下面条给咱们吃。” 不待圆儿开口讲话,顾小少年抢先答话:“好啊好啊!也不求多的,一碗阳春面即可。” 阮娘搓搓手,没讲话,心中佩服的堪称五体投地——这位主的饭量与脸皮成正比,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圆儿一辈子的脸,一下子让哥哥全丢光了,双颊微微发红:“我们这便告辞了。”说完,也不管自家亲哥哥愿意不愿意,强行拉着顾大哥就离席。 等兄妹二人离去走远了,阮娘看看一碟光可鉴人的白盘子,眨巴两下眼睛,扭头对孙儿道:“你从哪捡来这两个活宝?” 段瑾露出两颗小兔牙:“就是在路上遇着的吗。” 阮娘把头又扭回去,似是在自言自语:“一顿吃出了三天的量,总算晓得你为何每次出门都大包小裹的,活是要在外头打野,感情是从家里打秋风去填补无底洞了。”然后阮娘想了起来,难怪觉得圆脸的小丫头眼熟,原来上回她曾带着孙儿偷看过人家洗澡咧!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缘分浅不了! 第405章 热闹乘风院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小寒。 楚翘一脸郑重其事的对儿子段瑾说:“娘亲现在要把狗子和三只小狼带去打坏人。” 段瑾仰着一张天真的小脸:“坏人很坏吗?” 楚翘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又点点头:“很坏很坏的大坏蛋,等娘亲把坏人打跑了就接你过去同住。” 段瑾笑着露出两颗小兔牙,他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问过就算,抱着自己的小绣球到院子里去玩了。 于是乎,狗子与三只傻狼就顺理成章的去了北静王府。 段宏不是什么样的好人,楚翘有点怕他做疯事,又一向的打得过就打不过就跑——小女子肩不能扛,手能提,连个鸡也是闭着眼睛不敢杀,自然得找两个帮手留着防身。 狗子膘肥体壮,圆头圆脑的是一匹好狗。 三傻狼牙尖嘴利,正儿八经的山中野兽。 前院再安排两只小雀日夜更迭的盯梢。 这样便是万无一失了,楚翘满意的点点头,虽然她不知道乘风院里里外外已经被隐藏在暗处的铁浮屠盯死了,显然段青舟对于妻儿身家是无比的重视。 几只活物到了王府,前头两天倒是安分守己的很,时日一长,便渐渐显露出本性来。 老管家蹲在乘风院的门口,脸苦兮兮的拉的老长——旁人家的贵妇不是养只狮子猫,就是抱条哈巴狗,他们家这位世子妃敢情好,一出手就是三条眼冒绿光的大狼。那三条狼,个个膘肥体壮,毛光水滑,看人的眼神像看火腿,万一哪天控制不住了,凶起来咬着人怎么办? 所以老管家很忧愁,45度仰望脸庞淡淡的望了眼天空,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然而三只傻狼对于门口蹲着的小老头,直接选择了无视:它们是血统尊贵,威风凌凌,霸气侧漏地山中的王者嘴可是很挑的,人不好吃,鱼才是最鲜美! 三只傻狼在院子里没心没干的逮小蝴蝶,狗子摇头摆尾的从门外而来,颠着四个狗爪子,尾巴一摇一摇,是个很高兴的样子。 狗子径直走到三头傻狼面前,尾巴往身前一盘坐了下来:“汪,咱有好事支会你们仨崽子,听不听。” 狼老三斜着眼睛看它一眼:“嗷嗷,你能有什么好事?” 狗子抬起一只后爪挠耳朵,挠出只跳蚤:“汪 ,咱在王府中发现一大池子鱼!” 对于三只傻狼来讲,没有一条鱼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条鱼。只要跟鲜鱼沾上边的事,三只傻狼六双眼睛就立马泛了绿光。 “汪,想不想吃?” 三个毛茸茸的脑袋很一致的点了头:天下掉白食,不吃白不吃。 “汪,以后都听咱的!” 毛茸茸的大脑袋略带迟疑,还是正中了一点:东西可以乱吃,话也是可以乱讲的嘛。 狗子翘了尾巴,得意洋洋起来:“汪,跟咱走!” 楚翘在被窝里睡觉,等她一觉起来,却没瞧见几个小活物的踪影,以往只要她起床就得哄上来在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今儿一睁眼却半个影子都瞧不起。 楚翘连忙穿鞋,寥寥草草的过好衣裳,就匆匆的出屋了——她家那几只可不是寻常活物,是正儿八经的大野狼,虽说不对人感兴趣,但府中嫩花一般的小丫头碰见了指定会吓个半死,况且伤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出门一问在院子里洒扫丫头,果然三只傻狼和狗子都出去了,楚翘连忙一路打听一路走,奈何下人今日见是见过狗子与傻狼,但要问 在哪儿却是含含糊糊的一问三不知。 虽说派了几个下人去找,但偌大的王府,光凭着一双腿走遍了,估计腿都得细两圈。 橙花倒了一盏热橘子水,楚翘瞧她一眼,叹口气,倒是想通了,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她还是坐在屋里心平气和的等消息吧。 接过杯子,楚翘突然间灵光一现,这三只傻狼生平无甚爱好,吃吃喝喝的只是睡,懒懒散散也不爱理人,硬若说要有,便是吃鱼这一条。 整个王府哪里鱼最多?当然是段宜的绿游廊! 楚翘两腿一伸,披上斗篷就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站在长廊上,楚翘瞧见浮在绿水当中的三个毛脑袋,以及一水面的翻白肚皮死鱼,毛脑袋瞧见人也就划着水游过来了。 大冬天的,三只傻狼长毛耷拉着,浑身湿漉漉的还滴着水,浑身上下只有脑袋是干生张着毛的。乍一看去,挺大个脑袋下挑着个细脖子,形象类似蘑菇妖怪。 狼老三情况最惨,那水是绿的,它一身白毛,等从水里爬出来时,狼毛与水也就染成一色,唯有一张脸的中心地带是白的。 最没骨气的狼老二顶着鼻子上的绿 苔羞涩一笑,看着脑袋要来蹭楚翘:“嗷嗷,巧叶~” 晓得主子不开心,狼老大大牙一龇,满嘴鲜血,牙缝里还嵌着几片鱼鳞,大献殷勤的奉上一条翻着白眼死不瞑目的红鲤鱼:“嗷,巧叶吃鱼!咱请你!” 楚翘睨它们三位一眼,脸色阴晴不定,长廊的满池的鲤鱼不属于集体财产,是段宜自己养出来的,目的是欣赏欣赏游鱼美态,养来纯粹是为了看。主人不再,鱼们并未死绝,绿水依旧泡着一股鱼腥味,勾引得傻狼们垂涎三尺,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瞧这个架势,它们是由着性子作乱,既非正经偷鱼,也非正经吃鱼,而是肆意祸害,咬得遍地死鱼,楚翘算是知道这游廊受了大损失,真是要向段宜念一句阿弥陀佛了。 这种事情不训不成,楚翘铁青着一张脸:“你们三个,今天明天后天都甭吃饭了,回去给我倒立着罚站!” 三只傻狼立马把脸拉得老长,同时六只眼睛放着森森,寒光盯向了狗子。若非是狗子说这里有鱼,他们哪里会来作乱!全怪它! “嗷嗷嗷,兄弟们上!咬它!” 三只傻狼对着狗子开始步步紧逼。 第406章 劲敌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最近贺家有点慌,而且还闹了财务危机,以至于整个家族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因为最近出现了一个强势的对头,专门找着贺家干,闹财务危机是因为贺家的生意全部被对头抢了过去。 一来地位岌岌可危,二来财源不滚滚,所以有点慌。 贺家资历最老,地位最尊贵的老夫人杵着龙头拐杖,在地上一敲:“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历!” 贺老夫人口中的那小子就像是雨后的春笋,迷一般都冒出来,他自我介绍,川南那带的富商,如今瞅准大好时机进京发展,经手山货药材。 龙头拐杖一敲,底下的儿孙们都闭了嘴,贺老夫人瞧着唯唯诺诺的儿孙们,有些叹气,也有些哀愁:偌大一家子, 儿孙们都不成器,也不晓得她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正当贺老夫人一腔哀愁无处可发之时,又一个儿孙飞奔进了正厅,神色慌张,有大事要报——“禀告老夫人,宫里递出了消息,那内务府的海大人被召进太后宫中杖毙了!” 此消息一出,贺老夫人差点晕倒,还好杵着龙头拐杖,勉强站在原地,手是哆哆嗦嗦的犯了毛病:“只怕是事迹败露,让人拿住 了。” 她底下三个儿子也跟着一惊,这海公公是他们指使的,为的是陷害那新上位的段夫人,海公公都被杖毙了,贺家能好?怕是要树倒猢狲,作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海大人都出事了,咱们多半也跑不掉!” 三个儿子一起乱了分寸,急得几乎要上窜下跳,抓耳挠腮做猢狲状。 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岂不在九泉之下也愧对夫家?可贺老夫人转念一想,这海公公都出事了,贺家依旧平平稳稳的端着,朝廷也无要派金吾卫来拿贺家的架势。 “瞧瞧你们的怂样儿,慌什么!” 龙头拐杖又在地上一敲,贺老夫人眼神平静,出声斥责了三个儿子:“丁大点事便慌得要上西天,若是事情摊扯上咱们,只怕这会儿全家子都下了大狱!此事莫要声张免得让旁人瞧出不好,一切照旧,约的人可到了吗?” 贺老夫人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底下的儿孙们也以老夫人马首是瞻,既然她发了话,自然没有在慌乱的必要,底下的一个儿孙探出脑袋来:“已在红楼订了一桌最上乘的宴席。” 贺老夫人这才满意的哼出一声:“日头已西,找人备马,且让我去会一会那小子。” 贺家在京城最大的酒家红楼订了一桌最上乘的宴席,还让 贺老夫人出席做东,自然是为招呼近来频频干贺家的那位人物。 日暮低沉,两方人马相约红楼,已然就坐。贺老夫人笑容可掬,亲自执起酒壶,给对方斟满了酒杯,揽袖笑道:“阮相公新到京城,还请尝一尝这京城特产的新丰酒。” 此时的阮小六一身青绫缎子做的衣袍,腰上也系了一条白玉的革带,又披了大裘,动作起来有模有样,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乡里小乞。 阮小六也满面的笑容,执袖回礼。 贺老夫人持着端庄,合手回礼。 贺家此番如此款待,一来是有意与阮小六交好,二来也是为寻求合作机会。阮小六顺杆子爬坡,不便当面拒绝,便也给了这个脸面。 两厢对望,仰头各自饮下一杯,算是拉开了话匣,寒暄客套片刻,渐入正题。 “城南最近的一笔虎骨生意,买家既是先寻到了贺家门前,阮相公也不好得与我家再抢饭碗吧?” 贺老夫人正端着白瓷的碟子一板一眼的给阮小六布菜,同时顺嘴提起此事。 阮小六听了,并未急着说话。 城南有个外域的商队,听说了京城贺家的名头,就要了十几副虎骨,阮小六听闻此事当即找上门去,愿意以贺家价格的一半,卖这十几副虎骨。 这事随便拉一个外人来都能 瞧出阮小六明目张胆的抢生意,而且阮小六抢了不止一桩,贺家近来的生意基本上都被阮小六抢了。 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竟然敢去贺家这株百年大树,贺老夫人如此心机,怎么会没私底下派人出去解决?可这姓阮的来头着实不小,派出去的人往往无功而返。 更要命的是,这阮的明显是冲着贺家来的,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有几桩抢来的生意他一文不赚,简直赔到惨,纯粹是拿银子往下砸贺家人。 既然硬的来不成,那便来软的,贺家开始联络阮小六愿与其交好。 贺老夫人挟了一筷子烤鸭过去,笑容满面的又问:“阮相公一表人才,可有娶妻?” 阮小六笑笑:“在下已有中馈。” 贺老夫人只得勉强一笑,且在心中许了个愿,愿他那黄脸婆早日蹬腿见阎王,把正室的位子让出来,诶,真是可怜她那如花似玉的小孙女了,她拍拍巴掌:“这云阙国有几个男人不娶妾的,我家中三子夫妇膝下有一小女,年方十六,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来人,把小姐请过来。” 阮小六何等的人精,心中已然明了,却是默不作声,静看事态演变。 不一会儿,两个俏丽的丫鬟领着一名步态端庄的少女来。 贺老夫人连忙上前去拉了那少女 的手,笑容可掬的把她牵到人前,道:“我这孙女在家中也是掌上明珠,从未许过人家,如今到了婚龄,今日我这个老太婆便做主,将孙女许给阮相可好。” 以色笼络对头,这算是贺老夫人最后的杀手锏了,这女子可是她一眼看到大的小孙女,本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如今为了家族利益,也不得不委身下嫁,牺牲当真是颇大。 阮小六满面的笑容,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少女:“明眸皓齿的二八佳人,何处寻觅着如意郎君?为何非得委身下嫁。” 少女听闻,默不作声的低垂了脑袋。 然后阮小六站起了身:“贺老夫人,拿自己亲孙女做筹码,虎毒还不食子你却是够狠。但我并不吃这一套,要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贺老夫人古怪冷笑一声:“软硬不吃,你以为你今日能活着出去吗?” 阮小六脸上一青,心中却是故作镇定:“我若当即死了,你们贺家又能脱得了关系?” 贺老夫人笑了:“我自然是料到了这一点。贺家从医多少年,怎会少些稀奇古怪的方子。” 阮小六脸色越发难看,却仍是临危不惧,话语从牙齿当中一字一字的挤出去:“你们贺家亦是死到临头。” 他的命是楚翘给的,还她也是理所当然。 第407章 蛇鼠一窝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 因为是亲侄女打理,王府又财大气粗的富可敌县,加之正经主子也不过问此事,所以王妃郑氏的丧事是大办特办,办得无比的妥帖,无比的大豪。 郑紫棠又借着姑母亡忌,在京城中大设粥棚,周济穷人,银子是如流水般出去了,一时之间郑紫棠风评如潮,倒都是好评。 人人都夸这王府的表小姐比新家进门的是世子妃要能操持,为人也至善至孝,简直是云阙好媳妇的最佳人选。 若是永安世子未娶,这表小姐又云英未嫁,两人凑到一块道是佳偶天成,天作的好姻缘。 楚翘养在深闺当中,虽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总有一两句会飘进来,她倒是满不在乎,听过就罢,从不往心里过。 这世上比她好的人海了去了,若是要一个个的计较,岂不累死?郑紫棠能搞事情,那是她的本事。可再怎样本事,段青舟也不瞧她一眼,一颗心还不是被咱拴的死死的! 而同样是青山院的段宏都是不开心了。王妃祭礼期间,他因为上回的事被罚,便是连祭礼都没能正式 露个几回面。 老王爷怕他做傻事,段青舟怕楚翘出事,父子俩眼神一交,是前所未有的并有灵犀,于是合起伙来把段宏关在了青山院,不肯让他出入。 对此,段宏是无比的愤恨,亲娘死了盖棺都没能让他去瞧一眼,如何不恨? 好在,亲娘没了,青山院还在,还有他金屋藏娇的一只金丝雀陪着逗趣——余金莲簪金戴银盛的装而出,正在跳一曲水袖舞。 虽说养在深宅,又见不得人,但余金莲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不仅打扮时髦,还修习起了诗文歌舞,一心一意是全扑在段宏身上。 她不爱段宏,也不爱任何人,她只爱她自己,只为她自己。既然与楚翘在同一屋檐下,那就更要好好的笼络住段宏,好好的报复楚翘。 段宏坐在软榻上欣赏着妙人独舞,感觉自己顺手捡了一个楚莲,也倒没白捡。楚莲生得美貌,不谈倾国倾城,百里挑一也是担得起的,又风骚独韵,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一曲舞毕,余金莲顺势窝在段宏怀里,仰着一张细腻白脸,明知故问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 段宏叹了口气:“还不是 怪那段栩,仗着自己出身高贵就越发的不把我放在眼中,如今更是合同了父王将我关在院中,非要等那贱妇生产完毕才可放出。” 余金莲娇美一笑,装作不知:“这又是哪个人?” 段宏摸摸她的脸,又长叹出口气:“还能有谁?楚国公不知从哪认的女儿呗!” 段宏现如今是她唯一能伸到外面的手,余金莲眼含笑意,笑的更加娇媚了:“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若是被人骑在脑袋顶上欺负,便站起来把人掀下去。等世妃生产完毕才得出去?那我们便让她即刻生产。” 正是瞧中了段宏心中怨恨,余金莲一张小嘴,三言两语便将人给挑拨动了。段宏坐直身子,算是来了兴趣:“小妖精,你有如何想法?” 余金莲一拍手,立马有下人送来了酒酿,她起身斟满边疆进贡用的琥珀杯,酒是西域的葡萄酒,鲜红如血,滋味醇美。 双手奉上,余金莲轻声缓道:“世子妃这一胎若是女婴还好,若是个男婴那便是王府的小世孙。如此一来,这王位岂不是与公子更加无关了?” 这三言两语甚是厉害,句句直击心中要害, 段宏几乎是一下子来了兴趣,王妃从小教导他,这老王爷拢共三儿子,段宜一介瘸子不用放在眼中,段栩却是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一时半会奈何不得他,但能让段栩饱尝丧子之痛,也是好的。 “如何个做法?你快说来与我听听!” 段宏揪了余金莲的袖子,双眼放着光,是迫不及待的要下手。 余金莲从对方手里扯出了自己的衣袖,翘着嘴角一笑:“无毒不丈夫,先下手为强。” 然后,她从袖里掏出一颗小珠子,小珠子约莫只有拇指大,对着光线一照,晶莹剔透的好看,像是某种珠宝,却又不太像。 两根纤纤指头捏住小珠子,余金莲将东西递到了段宏面前,细眉一挑:“此物名唤金刚石,稍稍拿指甲刮下一点粉末掺进人的饮食,日复一日,循序渐进,到时毒入肺腑,便是神仙也难救。且此物无色无味,便是连仵作验查不到什么。” 段宏接过来一看,笑道:“这等的好宝贝是从哪来的?” 余金莲笑而不语,这金刚石来自西域边地,一旦惹上便是无药可医,谅她楚翘即便狸猫似的有九条命也在劫难逃。 她 亲娘死了,家没了,荣华富贵,宛若过眼云烟,一切都没了,如今心中只剩下报复——余金莲知道,是楚翘把属于她的一切都抢走,不可饶恕! 段宏眼里闪烁着精光:“这好宝贝你打算如何使用?” 余金莲将那粒金刚石重新收回袖中:“买通个丫鬟,暗地里进行,若是事情被察觉将来要把那人推出去当替死鬼。” 都说这妇人最是心狠手辣,如今段宏算是瞧见了,余金莲可谓是蛇蝎美人中的佼佼者,狠辣更上一层楼。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段宏也不是什么善类,荒唐归荒唐,也足以称得上手辣心狠。 相视一笑,二人心中皆有数,一窝蛇鼠,蛇鼠一窝,大家都是同一类人。 “待大功告成,公子要如何谢我?” 余金莲两条白腻胳膊搂了段宏的脖子,眼神勾引,言语妖娆。 段宏翘着嘴角,眼光玩味:“你若是能助我夺得世子大位,报得大仇,世子妃赏你又如何。” “那便一言为定。” 余金莲将脑袋埋进段宏胸口,自己就像挂在钩子上的肉,给谁也不能贱卖了!楚翘夺去的东西,她要一样一样的抢回来。 第408章 风头渐大 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笑杀东君虚占断,多少朱朱白白。 郑紫棠的差事是做的越发的好了,以至于全府上下对这个表小姐是赞赏有加。 因为表小姐对下人赏罚分,当然罚的也不是很重,人又温和的好说话,不似王妃那般剑拔弩张,活生生要吃人。 总之全府下人都很喜欢这个表小姐,甚至暗暗表示,若是表小姐将来成了当家主母那该有多好。 而王府的正经主子,老王爷也对郑紫棠赞誉有加。 话说男人的三大喜事是升官发财死老婆,王妃在世之时身体健康,总是拦着他往屋里讨新人,时不时就得受她一顿聒噪。他念着对方正妻的身份,只得听劝。 如今王妃一死,郑紫棠立马给王爷屋里安排了几个年轻娇嫩的小女子伺候,都是身家清白的良人,只待丧期一过,就立马给名分安排院子。 王爷身边的女人再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放眼一望正是姹紫嫣红开遍,让他真是神清气爽,于是乎便对郑紫棠,赞赏有加起来。 而老王忙着照顾几位新进门的姨娘,自然也没有空闲顾及这位老人了,这正中郑紫棠的 下怀。 老王爷年岁一把,若是要认真论起来都能当她爹了,脸上身上褶子一大把。郑紫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欢喜的,若非当初是被王妃所逼迫,郑紫棠如何会委身?他不来也好,省得膈应人,总之掌家大权在她手中便可。 绿柳笑模笑样的捧着一匹布,东摸摸西摸摸的很是喜欢:“小姐,这是府内新采买的妆花缎,是清清淡淡的水红色,用来给小姐你做条裙子最适合不过了。” 郑紫棠抬头看一眼,略微思索片刻,道:“前些日子库房进了两匹松柏绿,群青色的料子,你去找出来。顺带再拿一匹秋香色的料子,待会一并送到乘风院。” 绿柳笑着行了一礼:“都是世子喜欢的颜色,小姐真是用心呢。” 郑紫棠听了,心里有些泛苦,不用心怎么能行?她又不是栩哥哥心尖上的人,随便送些什么,哪怕是块破布,栩哥哥亦能欣喜半天。 包好布匹,郑紫棠除绿柳外又带了两个小丫头行至乘风院。 段青舟一早出门上了朝,此刻还会回来,院中除了几名洒扫的小丫头,便是楚翘光着脚坐在回廊下,正仰着一张白脸在看 天——她这两日脚肿手肿,几乎连鞋子手套都戴不上了。 郑紫棠走上前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给世子妃请安。” 楚翘看她一眼,很不爽:“王府中添了新人口,你不忙着安置来我这里做甚?账不用算吗?下人不用安排吗?家务不用打点吗?” 郑紫棠听出了对方的刻薄,却是低头一笑:“新采买了几匹料子,有几匹颜色好的便送来让世子与世子妃裁衣裳。” 楚翘哦了一声,扶着栏杆站起来,去看郑紫棠送来的衣料,对方送来的料子颜色清淡雅致,倒是很符合段青舟的审美,至于那块秋香色的,多半也是拿来孝敬她的。 “难为你有心了,正好我最近缺条新裙子。大冷天的难为你跑一趟,进来喝杯热茶罢。” 楚翘冲郑紫棠招招手,她不喜欢她,可对方规规矩矩的倒是很听话,也就打算让她进屋喝杯热茶。 屋子里是没下人伺候的,楚翘过惯了寻常日子,挥着袖子呼奴唤婢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遥远。 茶是夏天攒下的茉莉花,水是一早段青舟煮好的井水,简简单单的泡上一壶,平平淡淡,却又不失滋味。 两个 女人在小几前相对而坐,一个专心泡茶,一个敛眉等茶,等到茶好,也就有一言没一语的说起了话。 “你和王爷是怎么回事?” 楚翘给对方倒了一杯子,杯子是小雪纤纤洗霁色,三两朵雪白的茉莉花飘在杯子里。 郑紫棠揽袖接过,神色甚是平淡:“既是侍妾又无名份,是表小姐又管事,我也说不好。” 楚翘兀自捧着杯子:“你喜欢段栩?” 郑紫棠长睫一颤,并未做回答,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楚翘翘起了二郎腿,饶有耐心的说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这么多拉拉扯扯。” 郑紫棠低着头,只是一味的饮着茶,不能说,也不想说。 楚翘啧一下嘴,打算把话说开了:“我晓得你和我们家世子乃是少年少女的墙头马上遥相顾,你喜欢他。可沧海桑田,如今他娶了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若对你好才是害了你,望你守着原则,莫要再动心思。” 郑紫棠梳起脸边的一缕鬓角,笑笑:“世子妃这是说哪里的话,人贵自知,紫棠哪敢对世子有妄想?紫棠只想这辈子安安稳稳的过好便是。” 她 揽着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规规矩矩的行礼:“衣料送到,茶也饮了,郑紫棠尚有账本未清算便就此告辞。” 楚翘点点,也不起身相送——她月份渐大,起立难安,要一时片刻的起来也不容易。 也不晓得郑紫棠听进去没听进去,在楚翘看来,她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一派和婉,实在是不能令人亲近。而自己已经尽了人事,郑紫棠能否安分守己,就看天命吧!楚翘一耸肩膀,反正段青舟好马不吃回头草,瞧不上她就是了。 而郑紫棠一路回往青山院,这世子妃的意思,她又不聋不傻的,如何不懂? 要说对于段栩,郑紫棠喜欢是有的,可也喜欢不到哪去,时光荏苒,一切早已变化,她仅仅是把他当作救命稻草来抓,要说喜欢也喜欢的有限。 溺水的人嘛,抓到一根稻草,也是死死不放。想要劝她莫起心思,怕是痴人说梦,亲姑母她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外来的女人罢了,何须顾忌? 得趁早除了她,可用什么法子?郑紫棠低头瞧了一眼眼前平平坦坦的大路,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自古女子生产乃是鬼门关。 第409章 补品 寒气先侵玉女扉,清光旋透省郎闱。梅花大庾岭头发,柳絮章台街里飞。 作为一个现代人,楚翘是没有那些麻烦事的,旁人家的富贵女眷,依然大的肚子就是成日的喝补品,吃的安胎药。 楚翘嘛,头一胎的时候香辣都不忌,拿着什么往嘴里塞什么,就是坐月子的时候实打实的被阮娘摁着在家中蹲了一个月。如今怀了二胎,又正在王府当中待产,就比不得在山野乡村时那般的自在了。 橙花小小年纪,却很有管家婆的架势,若是不听她的,便要把小嘴撅的老高,嘀嘀咕咕的念叨一中午。 楚翘烦她烦的腻歪了,偏生又不能把人家的好心拿来糟蹋。 “世子妃,你快喝了这紫参气锅鸡汤,补气的。” 橙花两眼水汪汪的拿双手捧着脸盆那么大的一只砂锅,砂锅里面热气盈盈,盛着满当当的汤水。 楚翘拿了双筷子一翻,汤是清汤寡水的油星少见,紫参却是实打实有的半颗,再拿筷子一翻,清汤寡水的还是只飘着半颗紫参,楚翘撅着嘴,道:“肉呢?油呢?怎么就只有苦唧唧的参?” 橙花堪称理直气壮:“油水多了,胎儿容易养得过大,怕世子 妃不好生产,单喝些药汤又养人又补人。” 她说得条条是道,楚翘还找不着话反驳,把眉毛一耷拉,挥挥手:“行,你说什么是什么,拿个小碗盛半碗与我。” 橙花对着楚翘笑出了个红彤彤的苹果脸儿,乐呵呵的去办了差事——新入门的世子妃脾气不大,好说话,她乐意一心一意的伺候着。 喝过一碗没滋没味的鸡汤,楚翘伸着两条胳膊打了个哈欠,是要睡午觉的样子,橙花便服侍主子上床。 等掖了被角,拉了帘子,橙花便去小厨房里照看汤汤水水,这些都是要给世子妃用的补品。世子交代过,他不在,便得由她来照料世子妃,务必要世子妃护得平平安安的生产。 莆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红泥小炉,橙花倒是尽职尽责,一扇就是一个时辰,正当她寻思着差不多能让栀子服侍世子妃起床时,院子里来了一对小丫头。 “栀子姐姐,劳烦你照看下火候,我出去瞧瞧。” 橙花对着坐在炉子边刺绣挑花的栀子说道,自己起身拿帕子随便擦了擦手,便撩开帘子出屋去招呼。 “橙花姐姐妆安。” 那一对小丫头见着了人,双膝一屈,算是行了 礼。 橙花也回一礼,挑着眼睛去看小丫头手上端着的托盘,那一对小丫头她是认识的,一个叫柳青一个叫柳红,一对是爹妈生的两个女儿,是在帐房里当差,如今乃是表小姐郑紫棠当家管事,两个小丫头自然也是她遣来的。 “郑小姐吩咐我们姐妹给世子妃送些阿胶炖猪肚。” 小姐妹一同将手里的托盘上,红漆托盘里各放着个小汤锅,严丝合缝的盖着,热乎乎的还挂着水珠。 橙花眉头微微有点皱,阿胶炖猪肚,两个东西都是补的,加在一块确实有些腻人,世子妃多半也不会喜欢。但毕竟是表小姐的好意,橙花点点头,让底下的小丫环接过托盘,算是收下了。 那对小姐妹见状,稍稍寒暄两句,也便吿了辞。 橙花摇摇头,这表小姐还真是会做人,自从管家之后,将府中上上下下打理得服帖妥当,内外赞誉一致,眼下风头都快盖过世子妃了,偏生乘风院的这位世子妃,没由来的好脾气,听别人讲的是表姐如何如何好,她就只呵呵一笑,浑然不往心里放。 常言道背后不说人,正当橙花要让底下的小丫头将正常送来的东西收进小厨房时,她们 家的世子妃从风帘后探出个小脑袋:“你就别把东西收起来,正好我现在刚睡起来有胃口,那些个汤汤水水就全端来,我一股脑的全吃了,省得你晚上再烦我。” 于是乎,橙花将汤汤水水摆了一桌子,活脱脱像在吃晌午。楚翘大眼睛在眼眶里左转右转,一只手抓脚,一只手挠头,神情和姿态都很像一只落网的鸟:“小姑奶奶,我错了行吧?” 橙花一听,当即摆出一副管家婆的架势,拿勺拿筷子开始布菜:“这些都是长公主当年怀世子时吃的,怀孩子伤气血,世子也吩咐过让您好生补补。” 楚翘想了想,没挑出错来,跟谁赌气似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甩开后槽牙,掀起嗓子眼,吃吃喝喝起来。 乘风院的两个大丫头,栀子倒水,栀子布菜,硬是看着世子妃吃光了一桌子的汤水。楚翘挺着硕大的肚子喘口气,橙花怕她撑着了立马奉上消食的山楂丸子。 楚翘嚼了一颗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我现在是一人吃俩份,撑不着,对了,那盅阿胶炖猪肚也给我端来。”她伸出手指头,直直的指向了那只剩一盏的汤品。 栀子话不多说,连忙把东西端 到楚翘面前。然后橙花亲眼看着世子将那一盏阿胶炖猪肚吃干抹净。 橙花有点目瞪口呆,因为世子妃的胃口着实是好:“世子妃,您……要不再吃一粒陈皮山楂丸子?” 楚翘摸摸肚皮,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不用,得,你俩出去吧,我拿针线补补世子的袍子。” 橙花听罢,也就不便再话多,与栀子一同退了下去。 等到门外,橙花皱着眉头对栀子道:“你与我同为世子妃的贴身婢女,世子妃今天吃的这多,你竟也不劝上一两句。” 栀子忽然冷笑一声:“你也晓得你与我是同为贴身待女?这些日子院子里的一切事务皆由你抓了手,我如何好管?” 橙花有些诧异,对方的话她听明白一半也没听明白一半:“栀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栀子看她一眼,依然是冷笑:“你就莫要装蒜了,既然你也搭上了世子世子妃这两株好大树,就好好的扒着,别哪一天掉了下来。” 栀子挥袖而去,橙花留在原地,愣头愣脑的拢着手,她简直想不通,这些日子她确实管的事多了些,所以也没想着要越过栀子去,怎关系一下子变生疏了这多。 第410章 娶公主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墨衣完全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办,一想到那日他就头疼,毕竟对于醒来后身边有个姑娘的事情,他是从没有经历过的。 那日,墨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抓耳挠腮的仍是没想出个好法子,正当他算计着自己户头的银子够不够娘俩以后生活时,银川公主悠悠转醒而来,一双明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墨衣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师傅说了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漂亮的女人更是大老虎,母老虎是没见得有好脾气地,他轻薄了她,岂不是要吃人? “我错了!” 墨衣两条膝盖一软,咣当一下跪在地上,低着脑袋大呼:“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 常言云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如今也不是常时,犯下了如此大错,脸面什么的自然要抛之一旁。墨衣对此倒是很豁达,脸面的不能当干饭吃啊! 银川公主掀起锦被一角,缓缓起身,她先是到镜子面前理理衣鬓,又梳梳发髻,点点胭脂,好一通磨蹭,这才将眼光重新落回对方脸上。 “你错在哪了?” 银川公主缓缓开口,神色似 笑非笑,委实的古怪,看得墨衣一阵心惊肉跳的胆颤:从身份上来说,对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他是区区一名小待卫,要他小命简直是举手之劳。从性别上来说,对方是虎视眈眈的母老虎,他弱不禁风的像绵羊,大开杀戒也是一嘴两嘴的事。 “我我不应该轻薄公主!” 墨衣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神色沮丧得简直要哭了。出于职业性质,他平日里是滴酒不沾,酒量什么的自然是浑归于无,但他哪里晓得吃一碗酒酿汤圆也能把他喝晕乎了。 银川公主眯了眼睛,嘴角似乎隐隐带着点笑:“轻薄本宫乃是死罪,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且说说要如何补救。” 墨衣一个响头嗑在地上,内心一片绝望:“臣自知死罪难逃,我户头的银两应该足以照顾你们母子,我自知配不上公主,今日我便在此以死谢罪!”他从腰间一摸,抽出把雪亮的匕首,两手握住,对着脖子就要刺下去。 就在这时,银川公主一把夺过了匕首:“傻的简直无可救药了!” 雪亮的兵刃被反手扔在地上,银川公主几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她怎就 瞧上这么个傻货?诶,自个选的男人自己受着吧。同时公主内心之中十分满足——这小子傻乎乎的,倒还挺可爱。 银川公主板正了一张脸,言语也是一本正经:“既然事已发生,你若娶了我,本宫便不再追究,唯有一点你且听好了,本宫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公主,你万万不能委屈了我,日后就没想有什么三妻四妾了。” 墨衣脸皱得苦巴巴的,他可是从来没有过娶个公主回去供着的打算,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有些话说出来伤人,终究还是自己对不住人家,所以他话锋一转,换了个讲法。 “公主,我家可穷了!还有个师傅要养老。”墨衣两只膝盖当作了脚,一挪一挪的蹭到银川公主面前,有点讨好卖乖的意思:“您金尊玉贵的要嫁给我,就是真委屈了!” 银川公主睨他一眼,两手拢了拢,神色傲踞起来:“娶了我,我的封地食禄一年也有几千石,圣上也会给你个三品驸马都尉的官职。” 墨衣愁眉苦脸,简直不该如何说才是好,他是真不想娶个公主回去供着,况且他也是真的不喜欢银川公主这只漂亮的母 老虎。 “师傅说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漂亮的女人更是大老虎,公主您就饶了我吧。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也攀不上皇亲啊。”墨衣求饶,他是真扛不住,也是真的不想娶公主。 银川先是诧异,而后是惊异,最后怒了,两条黛眉一同竖起,她给了他一耳光,气得几乎要哭出来。 眼睁睁的望着出公主,墨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他想不通,这漂亮的老虎为何要哭? 银川双眼微红,嗓音哽咽,她背对着墨衣,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珠,便是哭也不想让人瞧见:“你既不想娶我,强人所难亦不是我之所好,你走罢,滚的越远越好,莫要让我瞧见你!” 对方开了恩典,墨衣求之不得,可听银川嗓音哽咽,他又有些不放心,脚步犹豫起来,欲走又不欲走,心中难能决断。 “公主……您……” 他犹犹豫豫的开口,但却支支吾吾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滚。” 银川公主给他一个清傲背影,简言意骇:“再啰嗦我杀了你。” 墨衣没骨气的怕死,只好低着脑袋,缩手缩脚的出去了。 门吱呀的一声带上,银川气 的立马回头,见人是真走了,气的简直要撇下公主的一切高贵矜持追上去踹他丫的一脚。 银川公主满面清泪,哪有平时的半分体面,她盯着那扇关得并不怎样严实的门,口中愤恨道:“叫你滚你还真滚!你是球吗!” 虽投生为公主,生为天之骄女,坐享荣华富贵,可这皇家亲情淡薄,一对兄妹,若不是一母同妃,怕是一年连面都见不着几次。 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由郡王之女封了食户三千,又给了富裕之地银川做封地,当了公主。可皇室亲情本就淡薄,何谈她这样的外封之女,外人瞧起来风光无限,可只有她自己晓得,除了圣上太后,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堪称是举目无亲。 若能重来,宁愿不当这公主,不要封地食禄,也愿守在亲生爹娘膝下尽欢。 然一切空谈罢了,她如今想要的不多,只想寻个如意郎君,早早的成婚生子,而非是在朝廷有难之际,被远配边疆,做那异姓王妃——她这样的公主,若正统嫡系公主不愿和亲,自然而然只得她去。享民之供奉,必得解民之忧,公主和亲由来已久,便是生下来就注定了。 第411章 母老虎(下)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铁浮屠的众卫们发现墨衣近来越发的忧愁了,一坐在铺上就是一整天,直勾勾的仰着脖子数着瓦片,是个毫无求生欲的模样。 众卫们便又开始郁闷起来了。 这墨衣甚得主上器重,时常叫到跟前当差,前几日又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前找。 照理说无忧无虑的,应该是走上人生巅峰路了,为何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难不成是被那如花似玉的小娘甩了? 铁浮屠们不知,猜也不猜也猜不到。看着墨衣茶饭不思,一日一日的消沉下去,几个亲近的兄弟心疼了。 一个勾住墨衣的肩膀:“兄die,别丧!正所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另一个给墨衣捶捶长腿:“就是就是,改明老哥带你去万花楼开开眼界,那才叫真正的女人!” 还有一个再给墨衣捏肩:“要不然我把我亲妹子说给你也成,我那妹子长得水灵……” 然后其余两个一齐回了头,异口同声道:“你居然有水灵妹子,还不介绍咱们!打死这个鳖孙!” 三个人顿时扭 打作了一团,堪称塑料兄弟情。墨衣忘不下眼,两只手拎了自己的靴子,弯腰勾背的,偷偷溜出门外。 而一出门他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穿月白大袖的位女子,女子面容清秀,发髻上别了一支星月银簪,端庄而立,仿若清风明月。 墨衣几乎是一下就愣住了,她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被撵走,墨衣旧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银川,不是喜欢她,只是记挂着她,挂念着公主。若说实话,墨衣不希望公主因他受到名誉上的牵连。 “来请你吃一碗酒酿汤圆,我想我总该有这个面子。” 银川公主微微一笑,端是大方得体。 鬼使神差的,墨衣点点头,老师说银川公主并不讨人厌。 汤圆很糯,米酒很甜,交织起来就是一碗合格的米酒汤圆,热腾腾的盛在面前。 银川吃相优雅,一举一动显然是经过训练,鬓边的星月银簪微微晃动。 墨衣望着这一碗汤圆,不动勺,因为有了阴影,怕惹出乱子不敢乱吃。 于是,银川瞧他一眼,公主是何等的精明老练,几乎是一下子便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浅浅而笑,道:“你我之间清白的很, 上回的事是我诈你来着,汤圆里面被两个小婢子下了蒙汗药。” 墨衣忍着不让嘴角抽搐,犹豫了下,道:“可是当真?” 银川公主抬头,只见他一脸糊涂,显然是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嘴角一挑,又道:“不然小小的一碗米酒汤圆又如何吃的晕个堂堂大男儿?” 墨衣隐约有些明白了,银川公主是特意在那里等自己的,今日多半也是为了致歉,于是他放开了手脚,不再缩头缩脑的拘束着,展颜一笑,倒是很有几分飒爽风姿:“即使如此,那我也不心怀愧疚啦。” 他揽过那一碗米酒汤圆,吃得啧嘴麻舌,墨衣是喜欢吃甜食的,且来者不拒,一惯的好胃口。银川公主呵呵笑了两声,也没回答。 两个人就并排坐着,低头各吃一碗米酒汤圆,吃着吃着,铺子外面下了雪,纷纷洒洒,雪势渐大,片雪仿若鹅毛。 “下雪了呢。” 银川抬起头来,借着柔柔的雪光,侧脸是个很好看的模样,鬓边只一支星月银簪,素净好看。 “是啊,雪真大。” 墨衣对口不对心的答了一句,他刚刚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便咽了口唾沫, 只觉得这女人果然真是只漂亮的大老虎。 “待会你且送本宫回去,雪天路滑,我又怕冷,身边没个人伺候是当真不行。” 银川收回眼光,笑意浅浅,虽说明朗的挂在脸上,却实实在在是疏离的。那时还是亲亲热热,如今骤然换了面孔,墨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闷着声道一句是。 雪势渐大,银川公主找铺子的老板借了把伞,让墨衣撑了,送她回皇城。墨衣单手撑着,银川在他挨边走着,因为油纸伞大的有限,两个人便得紧挨着,否则一个便要叫雪给飘着了。 小巷子里快堆起了雪,鞋底踩上去吱吱的轻响,银川不经意的回头,揽着袖子伸出一只素手来,踮起脚尖在墨衣肩头上拂了两拂,轻声道:“雪大,肩头都落了雪。” 他与她面贴着面,墨衣将身子绷得笔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对方身上那股清淡的苍兰香却是萦绕在面前,飘进了心里,他头一回知道女孩子身上居然这么香。 拂完落雪,银川公主将素手收回袖中,抬首一瞧,敛眉浅笑:“看看,难怪肩头会堆了雪,一柄油纸伞全倾向本宫了。” 墨衣低垂了 眸子:“护着公主是属下的职责。” 银川公子呵呵笑了一声,脚步一前,突然凑了上去,在墨衣耳边轻轻说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嗓音轻轻,却是有如炸雷,再墨衣心中炸起了一个涟漪,黑衣望着眼前那张浅浅笑的面孔,不敢说不喜欢,却又不能说喜欢,于是墨衣生平头一次闹得脸红。 可不知为何,痛快过后,心里却一片寂寞——她是金尊玉贵的银川公主,他是见不得人影的铁浮屠,如何匹配? “且好好撑你的伞罢。” 银川笑道,收回了自己的失礼举动,又穿上了公主的架子,端端正正的立在旁边,堪称是仪态万千。 雪继续下,两个人也继续慢走,僻静的小巷子好像没有尽头。墨衣低头走着走着,突然开了口:“公主,属下斗胆问上一句,你可有喜欢的人?” 于是银川回首,脸上不带笑,语气也是冷冷的:“并无。我多半是嫁往边疆和亲的命,喜欢别人岂不是害了对方?” 墨衣将头低得更低了,油纸伞的伞面却是斜斜的倾向银川公主,他一瞬间很想保护住银川,牢牢的将她护住,让她活好好的。 第412章 两两相消(上)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腊八。 宫里面的海公公被揪出来,早被挫骨扬灰,现在估摸着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贺家也是被阮小六斗的自顾不暇,堪称是焦头烂耳。 上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照应,下有丈夫段青舟百分护短,于是乎,楚翘的皇商是坐得稳稳当当。 月份渐大,楚翘眼瞅着便要生产,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一律事务全交给齐家,她自己在家整日吃吃喝喝,捧着肚子乖乖养胎。 借着腊八,齐子然想着许久未见楚翘,是应当送来账本让他瞧瞧,于是便摸着门上了王府。 乘风院内,楚翘披了一床柔软的兔皮子,正烤着火炉,在剥一盘烧好的栗子。见齐子然来了,抓了一把带壳子给他,弯着眼睛笑道:“吃栗子。” 齐子然伸着两只手接了过来,道:“翘姐,我把这些日子的账本带过来,你待会瞧上一眼。” 楚翘点点头:“我得空了就瞧,你先坐,待吃了晚饭再走。” 齐子然和楚翘之间谈不上多要好,也谈不上多生疏,互留吃顿饭是常有的事,于是也就不再推脱 ,规规矩矩的半个小凳子坐在火炉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齐子然慢慢的剥着栗子壳,不痛不痒说着闲话:“翘姐生产时日可是定下了?” 楚翘拿火筷又夹了些生栗子放到炉子边上:“都八个月了,太医院的人说是到开春就要准备着。你要不替我诊诊脉?” 齐家世代经营药材,略懂一些医术也不是什么稀罕,齐子然舞枪弄棒是把好手,论岐黄之术,大病看不了,把个脉还是可行的。 楚翘冲他伸出一只手雪白的腕子,齐子然也就不推脱,小探出两指,屏气凝神的诊起脉搏来。 “如何?” 楚翘发问,她虽说略懂些药材,但却是兽医地出身,动物那套不能用在人身上,自个的情况是一问三不知。 齐子然收回手,神色平静:“翘姐脉向安稳,又身强体壮的正是壮年,自然是无事。” “那就好。” 楚翘拍拍胸脯,长长的松口气——齐子然年纪小小的,却老板着张脸,刚刚替她把脉,面无表情的大气也不出,可吓着她了。 刚刚打完脉,橙花瞅准机会,便上赶着端来了汤汤水水的补品,像个小管家婆子似 的站在一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翘,言下之意是让他们家世子妃乖乖喝了好睡觉。 楚翘无奈,只好将眼睛放在桌上,桌上共有两份汤水,一份是郑紫棠送来的阿胶猪肚,一份是自家小厨房炖地清汤寡水紫参鸡汤。 “世子妃趁热且用罢。” 橙花瞧这上回世子妃还挺喜欢那个阿胶猪肚,加之表小姐送的勤,于是乎与自家厨房炖的一块呈了下来。 楚翘拿了筷子,胡乱端起一碗就吃,同时含含糊糊的出声:“我一个人吃的算怎么回事,旁边还有个客,也给齐家老弟弟各来一份吧。”她日日吃这些简直吃得腻烦,寻个人来分担是最好不过。 橙花瞧了一眼那齐子然,低头下去了,高门大户里的女眷是不可私会外男的,但世子妃如今孩子都要生了,说闲话的自然也少。 两碗热腾腾的汤水端上,齐子然回礼以示感谢,然后一双手拢在袖子里摸了摸,突然亮出一根雪亮的细针。 楚翘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作何?齐子然你不是会耍大刀片子吗?出门防身不带你那两把大刀,改带绣花针了?” 齐子然对于对方的调侃 并不放在心上,他也跟着笑笑,并饶有耐心地做了解释:“银针是用来试毒的,并非用来防身。若是遇到贼人,还是大刀起用些。” 楚翘挑了眉毛,两只手捧着碗,饶有兴趣的伸长脖子去看齐子然将那根细针放进汤碗里,她一直活的都很心大,高门大户里的规矩是浑然不管的,以至于看到旁人施展反而觉得多此一举:“还真够讲究的呢,出门都带根银针避毒,老弟放心,在乘风院里难不成还有人敢谋害你么?” 银针先是放在阿胶猪肚里测了测,平平无奇的并无甚事,哪知,一放到哪紫参鸡汤里霎时间就变得漆黑。 楚翘,齐子然二人皆是眉头一动,给吓了一跳。 在旁伺候的橙花也瞧见了这一幕,脸色顿时发白,吓得扑通拜倒在地:“娘娘饶命!” “奶奶个腿,这是什么情况!” 楚翘低头望望自己手上正捧着那碗汤水,头皮都发麻了,整个人从脚底板凉到了头。 齐子然虽说年岁不大,遇事也算镇定,他放了银针,整个人站起来:“翘姐,此事必须彻查!” 楚翘将汤碗狠狠的蹲到手边的小几上,汤汁溅出 一些在桌面上,她也开了口:“彻查必须要彻查!奶奶个腿,下毒都下到我碗里了!” 她站起来,睨了一眼橙花,这小丫头日日照看汤水,又一贯的殷勤,嫌疑是洗不脱的。而自家的小厨房里又并非只有她一个丫鬟照看,旁人也脱不了干系。 眉头一皱,楚翘神色凝重的开了口:“此事且莫张扬,免得打草惊蛇,你去将三日内进出过小厨房的仆妇下人通通给我叫到院子里,一个不许漏。” 橙花惨白着一张脸,按着吩咐下去了。 楚翘重新坐回椅子上,摸摸肚子,望着那一碗汤,止不住的后怕,幸亏她一向讨厌清汤寡水的东西,没急着去喝鸡汤,否则今日怕是要横尸在此,且是一尸两命。 橙花按着吩咐办事,很快汉白玉地砖铺的院子里就站了一干人等。为首的是橙花栀子两个大丫头,其后丫鬟小厮一字排开。 楚翘站到人前,道:“齐子然,劳烦你带着院子外的几个护卫,还有我后院的三条狼一只狗,去搜搜这些下人的住处,务必要翻出个底朝天。” 若是不然,她睡觉都睡不安稳,总得让自己把觉睡安稳了再说! 第413章 两两相消(下)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楚翘觉得自己很倒霉,随便一说,话变成了打脸,本以为自己一心懒散,又乖乖觉的从不争权夺利,旁人不至于暗害要她性命,哪曾想只是她一颗心粗成了一根线,自我没察觉到罢了。 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这种事,楚翘出了浑身冷汗,若是不查个一干二净,怕是连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一通大搜大查,全府上下都给惊动。消息竟是连老王爷那边都传过去了。 “什么!” 老王爷端着一盏茶,听到此消息,茶水几乎要从鼻孔中喷出。堂堂国公府大小姐进门不过半年,有即将临盆在即,竟然在府中出现了,这等应脏事,若是传出去他老脸恐怕也得丢得一干二净。 老管家一张老脸苦兮兮地拉的老长,老人家两手一拍,是个愁苦模样:“定是有那下作人故意投毒害世子妃娘娘。” 于是乎老王爷也把茶盏往小几上一蹲,瞪眼睛翘胡子的发了勃然大怒:“查,关起门来彻查,苍蝇蚊子都不许放出一只!” 在老王爷身边伺候茶水的郑紫棠也顺带着听了一 耳朵,她面无表情,自顾自的做事:“茶水洒了,给您换盏儿。” 老王爷见身边人如此体贴,怒火稍稍解了些,对郑紫棠摆出个好脸色来,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劳你也好生查一查。” “是。” 郑紫棠低眉顺眼,端着茶杯出去,一见到屋子外侍候的绿柳立马绷紧了一张雪白小脸,肃声道:“乘风院生出了何事,消息都传到这里来呐!” 绿柳从自家小姐手里接过茶杯,低着头说:“听说是他们自家的小厨房里出了事儿,咱吩咐那家姊妹送的是阿胶猪肚,总归牵连不到。” 听闻,郑紫棠一张脸渐渐放得和缓,却是清楚的冷笑出声:“那便是最好不过,事不关己,己不操心,有人做了出头鸟,我们就别趟这趟浑水。” 绿柳点点头,认为自家小姐说的很对,做的更对,真是英明极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另一边,齐子然带着一通待卫去大搜特查,将下人们居住的厦屋翻来覆去,就是连耗子洞也仔仔细细的扒过了,就是没察觉出可疑东西来。 在楚翘面前,齐子然颇为的惭愧。人力终究是有限 ,楚翘也倒不怪他,她转身去问了三只傻狼和狗子。 楚翘两只手叉了腰:“有没有翻出什么?有是点头没有就是摇头。” 四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块晃晃,显然是没有。 “那有没有闻到什么刺鼻的?”楚翘不死心,伸了一只手似个大茶壶。 狗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吐着大舌头道:“汪,咱翻到了一条旧裤衩,臭的可以!差点把咱熏过去。” 于是楚翘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 下人们住的厦屋显然是无所可获,于是楚翘齐子然转战作案第一现场——乘风院的小厨房。 齐子然掀开锅盖,里面还盛着半锅温热的汤水——卖相极差,清汤寡水的只有参片。 “这几日你们都给世子妃饮吗?” 齐子然偏着头发问,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上敬语。 “是,一日也未曾落下,都是我亲自看着的。” 有人出声。两个大丫头站在一侧,橙花脸色惨白,堪称毫无血色,此事若不查出个水落石出,恐怕她是脱不了干净,或卖打死或发卖,便是家人也不能说什么。栀子神色一如既往的傲然,倒是一派的清高孤贵,很有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她自楚翘是阿楚那时便瞧不上她,即便如今摇身一晃成了世子妃,从心里依旧是不服的。 “汤底是每日一换吗?” 齐子然找了把勺,捞起一勺寡淡的汤水来,用他那随身携带的小银针一试,银针立刻变得乌黑,显然是带有剧毒。 橙花瞧一眼世子妃,畏畏缩缩的又开了口:“紫参的药效是要久煮才熬得出来的,汤底是七日一换。” 此言一出,楚翘齐子然脸色皆变。 楚翘两手一摊,实在是想不通,她扭脸看向了在场的权威齐子然齐大夫:“那那那我日日喝怎么没见着把我毒死?” 齐子然想了想,问:“你这些时日都吃了些什么。” 楚翘伸出一只巴掌数了数,然后又加了一只巴掌开始数,最后她把两手一摊:“吃得太多太杂,记不清,也数不过来。” 齐子然沉吟片刻,犹豫着道:“许是偶尔吃了什么相克相消的食物也未可知。”除了能找出这个结论,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尽管不靠谱,也只有将信将疑,楚翘很把为什么没有中毒的问题转到是何人下毒这个重点上!既然没从下人们的房里搜出毒物,那边 从经手汤水的人手里查。 “回世子妃的话,白日里照看汤水的是我与栀子。”橙花惨白着一张脸,堪称是有问必答,不答不行,洗不脱嫌疑,她不见得会有多好过。 楚翘便把眼睛扫向两个大丫头。 橙花畏畏缩缩的惨白一张脸,栀子神色傲据无比的身正背挺,两两相比,一个仿若秋霜打过的茄子,一个好似秋霜里盛开的清菊。 忽然,楚翘瞧见了栀子一双水葱嫩手上留的有一寸多长的指甲。指甲白白净净的,没有用凤仙花染过,伸出手来就特别的漂亮,也特别的体面——能将指甲养得这般长,主人定是不做重活的。 楚翘眉头一凛,心中暗道:“就是她了!”难怪在厦屋里找出些什么,感情是藏在指甲缝里了。 楚翘骤然发难:“来人,将栀子给我五花大绑了!” 众人反应不及,齐子然更是不解,别过脸去看楚翘,楚翘冷森森地给了解释:“你且去刮刮她那指甲缝,没准就藏了毒,事关性命,姑奶奶我宁可抓错也不肯放过!” 齐子然快步上前,一把捞起栀子的手,果然,那葱白的长指甲缝浅浅的藏着一点白粉末。 第414章 背叛 微云淡月,对江天、分付他谁。空自忆,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 楚翘作为王府的正经主子,理想是待人宽厚,创造和谐文明社会,奈何事不由人,有关性命,自然一切从重。所以,面不改色的吩咐下去,给栀子上重刑,务必要她吐出真话来。 用刑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因为栀子姑娘嘴巴太硬,脾气太臭,开国初期圣祖皇帝又定下许多刑罚,于是楚翘坐回了火炉边,捧着灌好的汤婆子,暖暖的坐着。 齐子然在一旁默不出声,想必心里有些感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这一道理。 楚翘看他,微微一笑:“你怕啦?” 齐子然点点头:“翘姐处境如此危难,不如搬到齐府去住,无人胆敢加害。” 楚翘笑的眉眼弯弯:“可这里是我丈夫的家,亦是我的家,躲在旁人家总归不成的。” 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说不得人的。段青舟一下朝便听闻此事,心急火燎的赶回来,直至见妻子笑眼弯弯的坐在炉旁,才松下一口气。 “外边可冷?要不要我叫人给你备上热水?”楚翘站起笑,对着丈夫笑得眉眼弯弯,堪称是 没心没肺。 段青舟长眉微蹙,语气带了责怪之意:“还笑的出!若非今日仔细了一回,恐怕小命都……”他忽然住嘴,不敢再说下去,怕晦气,也怕一语成谶。 楚翘垫起脚尖,替丈夫拍拍衣服上的寒气,脸色红润的还是笑:“我这叫做有福之人,哪回不是误打误撞的留着小命?” 大眼望着小眼,段青舟叹一声,楚翘笑一声,夫妻两人略略说几句话,温存片刻,这才回过来,去管眼前的事。 段青舟常年的话不多,于是对齐子然揖了一礼,语气郑重非常:“今日多谢了。” 齐子然知道面对这人是永安世子,到底头一回见面,有丝拘谨,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世子客气。” 两个男人打太极似的在打客套,楚翘看不下眼,索性就去向老管家打听栀子的状况。 楚翘两手背在后头,冷不丁的出现在老管家身后并发声:“诶,管家大伯,那妮子开口了吗?” 老管家正为今日之事所担忧,一颗心思全扑在了上面,所以被吓了一大跳,老人家掏出手帕擦擦脑门上的冷汗,暗中腹诽这世子世子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非得折腾他这把老骨头。嘴上却是恭恭敬敬的回答:“嘴硬着呢,恐怕世子妃还得多等会儿。” 楚翘哦了一声,又踩着脚步回去了——好饭不怕晚,再多等等也无妨,栀子姑娘骨头可别太硬气。 凉水浇过,栀子从天外悠悠转醒过来。而睁开眼睛,就瞧见了笑盈盈的一张脸。 楚翘笑眼弯弯,状似纯良无害。 此时的栀子已然受过大刑,嘴角流了一溜血,衣衫凌乱的无比狼狈,鬓上只余一只不起眼的素银钗子,钗子顶端坠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有点像泪珠。 她厉声吼道:“世子妃要杀要剐栀子都受着,可是我也要死个明白!” 段青舟见状,当即就给了她一记窝心脚,不轻易动怒的人此时怒道:“求死我便成全你!” 楚翘神色冷淡:“你指甲缝里的白粉是什么?我与你并无恩仇,为何要害我?” 栀子失口否认:“那是我擦脸的白茉莉花粉,世子妃说的是我与你并无恩仇,如何要害你!” 齐子然这时站了出来,手上拎了一只死鸟:“这是檐下养着的鹦哥儿,你指甲里的白粉我挑一点喂了这扁毛,不过一时三 刻便死得发硬了。” 橙花在旁咬紧了下嘴唇,生生咬出两个血印来,她突然上前而去,不由分说就给了栀子劈头盖脸的一顿耳光,痛心疾首的怒骂:“你好好的一个大丫头,再过两年就可许户好人家,凭的要做这种事!你是猪油糊了脑子吗!” 栀子瞧她一眼,神色依然清高孤傲,倒真的像朵秋霜里盛开的清菊,宁折不低,凄凄而泣,栀子这才算是认下来:“就许你搭上世子这棵大树,便不许我另谋前程吗?” 橙花是个亲厚的好性子,如今是怒了:“世子妃如今怀有身孕,你一下便要谋害了两条人命,这是造孽啊!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呸!狗还嫌脏不吃!” 栀子争不过去,把闭上,索性不言语了。 老管家见橙花是半句话也没说在点上,且括噪的惹人烦,皱皱眉头,喝道:“还有没有礼数了,主子都没发话,你个丫鬟上前去叽叽喳喳的做甚!” 橙花看看栀子,很是怒其不争,但这里并无她说话的地儿,于是低着头下去了——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钟,身为下人需要有下人的本份。 楚翘两只手拢在袖子 里,汤婆子暖烘的发烫:“我问你,你想不想死?死也有好死横死,并非那么容易” 蝼蚁尚且偷生,这世上谁人不怕死?栀子年纪轻轻的自然也不例外,她愿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却也是不肯低首去死的。 楚翘又问,脸上尽量摆出好神色,挤出一个自认为无比和善的笑容:“那你与我讲清楚,你是替谁办事,谁谋划了这一出?” 哪知栀子眼皮子动了动,却什么也不肯说:“无人谋划,是我仰慕世子殿下已久,想除了您罢了。”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还有点膈应人,段青舟一下便被恶心到了,他自知风华绝赏,京中贵女们趋之若鹜,可若是让不该惦记的人惦记上,就绝对不是件舒坦的事。 “这是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笑话。你讲话之前应该理清楚。”楚翘压根不信,她缓缓走回屋内,道:“且将人关好,不许她寻死觅活,然后仔细查出她这几日与何人有交往,咱们顺藤摸瓜,把凶手揪出来!” 既然说漏了嘴,想要再把谎圆上去那就难办,这年头毒药可不便宜,一个丫头罢了,楚翘不信这件事无有心人在背后谋划。 第415章 余金莲的存在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楚翘放出话来要顺藤摸瓜,因为出了此等大事,碍于楚段两家颜面,便是老王爷也不好插手,当即欣然表示大查特查,一定要找出蛛丝马迹。 郑紫棠伺候在老王爷身边,便是不想多打听,也总能听到一耳朵,晚间,她回屋沐浴更衣,因为觉得好笑便与绿柳说起这事,到底是知根知底的贴心人,说起这些事情来也不怕犯忌讳。 绿柳在洗澡水里兑了些牛乳,两只耳朵支着,津津有味的听着自家小姐说这档子事。 郑紫棠掬一捧热水在掌心,神色轻蔑:“这出头鸟也太蠢了,竟派这么个不成器的丫鬟去做事。” 绿柳给自家小姐一面掺热水一面也跟着发笑:“可不是眼睛稍稍细些的人就能瞧见栀子的长指甲。” 郑紫棠轻笑两声,正欲说些什么,这是屋外火光冲天的人声鼎沸,传来了响动。 “出了何事?” 郑紫棠双眉蹙动,胡乱从衣架子上挑了件衣裳就往身上披,绿柳则是连忙出去打探。等她回来,郑紫棠也潦草的穿好了衣裙。 绿柳神色焦急,略有些慌乱:“小姐出事了,乘风院的追查,不知怎样竟查到咱们院里!” 郑紫棠拧起眉头,她散着一头 湿漉黑发,神色还算镇定:“走,咱们出去瞧瞧。”话罢,一马当先的便出去了,绿柳紧随其后。 楚翘正坐在凉亭子那儿,天寒地冻,水面早已结冰,她穿的厚厚的,手里还捧着只汤婆子。郑紫棠闻声而来,两人身份有别,于是就低眉顺眼的行了一礼,然后和颜悦色的开始询问。 楚翘瞧她一眼,对方是个刚洗漱过的模样,如云黑发看起来甚至还是湿漉漉的,眉眼清婉,气质柔弱,说起话来长睫一颤一颤,活脱脱的清水芙蓉。 “哦,没你的事,夜黑了你就歇着去吧。”对于郑紫棠的美貌,楚翘很是赞赏,至于品性却是不敢打圆,所以随意的说了两句,要将人敷衍过去。 郑紫棠本提着一颗心,特意心平气和的过来打探打探虚实,见楚翘并非冲着她来,也没在她身上查出蛛丝马迹,于是便将一颗心平平稳稳的又放了回去,浅浅而笑,柔柔施上礼数,道:“那我便不打扰世子妃娘娘办事。” 楚翘颌首,她本就不是冲着这位表小姐来的——一连多日的彻查,功夫不负有心人。栀子姑娘气质高洁,宁死不屈,是什么也不肯交代,却从个下使的小丫头嘴里套出,这栀子姑娘似乎与青山院的人有过往来。 于是楚翘便领 了人,气势汹汹的摆足了架子。与栀子姑娘有过来往的人是段宏公子房里的一个貌美小厮,有人看见那小厮送过栀子姑娘一支钗子。 楚翘本是冲着那小厮去的,哪知事有突变,在段宏公子院中的一株红枫树下,她瞧见了老熟人,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而对于楚翘的来到,余金莲也很错愕。 两两相望,大眼瞪小眼。余金莲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躲,但是楚翘人多势众,堪称逃无可逃,脚步挪了两挪,便在再没动作。 楚翘的第一个反应是懵,简直一脑子的雾水,怎么都想不明白余金莲居然会与她同处屋檐下。然而她的第二个反应是立马叫人将余金莲抓起来,姐妹二人积怨已深,此回事出有关青山院,余金莲又正在青山院,保不准有她一份。 世子妃娘娘发话,下人岂有不从之理,几个护卫上前,当场就要去拿那余金莲。 而这时屋内又走出人,段宏衣裳不整,揉着惺忪睡眼而来,两只眼睛先是看向余金莲,然后又朝瞧向四周人群,来者个个手持利刃,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他顿时勃然大怒。 “一群不长眼的奴才,本公子这是什么地方?也敢胡来着乱闯,信不信我即刻就打杀了你们!” 段宏身居上位,教训起底 下人来很有气势,伸着手指了一圈,见者没有不怕的,都纷纷后退。 楚翘心知若再没个人把气势压回来,她这一帮子人就是一盘散沙,聚不拢的,于是出声:“是我让他们来的。” 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楚翘身为世子妃,永安世子之妻,王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身份自然是足够了的。 楚翘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平添一份清风自若:“事情还没讲明白,你就算是公子也不好得乱嚷吧?” 常言道敲山震虎,这儿既没有北静王做主,又无段栩做倚仗,段宏就很不把楚翘放在眼里,弹了弹衣裳,趾高气扬起来:“哟,你抓人都抓到我院子里来了,可有给我脸面了?” 余金莲很识时务,三步两步,小跑着到了段宏,也就是她的依靠身后,神色楚楚,惹人恋爱。 因为不是很压得住对方,楚翘眉头一皱,正搜肠刮肚的想找出个由头来杀杀段宏。段青舟这时却领着楚宁来到妻子身后,一袭青傧玉色的衣衫,越发显得人清贵不凡,他面色严肃,不见半分轻浮:“我的脸面你可否给?” 楚翘与段青舟堪称是夫妻一条心,便是睡觉做梦都能做到一块,立马就接了话头过去,因为有倚仗,所以就有点气势嚣张,她叉起腰,质问道 :“楚国公府的面子你可否给?” 这下段宏算是被拿住了,膛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在楚翘面前他还敢放肆一二,但在段青舟跟前却是无端端的矮了一截,不论出身,不论作为,不论品性,都比不过嫡子。 段青舟凤眼一挑,眼光扫向躲避着的余金莲,冷哼一声,道:“哪来的野妇,鬼鬼祟祟的瞧着便不安好心。来人,将她与我抓起来。” 正经主子发话,侍卫们当即一拥而上,揪头发的揪头发,扯胳膊的扯胳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给余金莲来了个五花大绑。 余金莲这回是真急了,人被拖着,还要长伸出一只手去够段宏,说来不知怎么的,竟让她扯住了段宏的一截袍服,哭天抹泪的不肯撒手:“宏郎,你要救我!救我!” 然而侍卫们只顾拖着人走,段宏他们则是不敢去招惹的,于是只好把力气用在了余全莲身上。 段宏心疼,但是没办法,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去分金莲的手,奈何对方拉得死紧,一时半会分不开他急出了满头大汗:“你撒手,撒手!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一个死揪着不放,一个死拖着不松,双方拉扯之下,活生生的是一出白蛇传,而段青舟自然就是那万恶的老法海,楚翘摸着肚子心生感慨。 第416章 女儿出世 只知逐胜忽忘寒,小立春风夕照间。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一面忙着做生离死别,楚翘一面忙着暗中腹诽,两方人马各思一样,也能算是分工别致。 在护卫们的不懈努力之下,余金莲即使像王八一样拥有咬住就不撒的精神,却奈何外界力量太过强大,强大的让她不得不撒手。 段宏虽说是很喜欢很喜欢余金莲,可到底干了什么自己心里也有数,众目睽睽之下他得把他择干净,只能强忍着不舍与他的亲亲宝贝心肝肉暂时分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再把她捞出来就是。 余金莲眼见着这一幕,心生凄凉,她什么都没了,自以为投靠了段宏便能过上想要的日子,临了到头东窗事发,这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还是弃了她。 心中凄凉万分,余金莲扭头望向楚翘,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都是为着你,我娘死了!家没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娘死了,家没了…… 楚翘听了一耳朵,觉得很奇怪,余氏怎么会死啊?不是常常讲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吗? 她两手捧着肚子,有点疑惑:“余氏是怎么死的?” 余金莲披头散发 的回望了她一眼,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笑得几乎岔了气,最后眼色一冷:“知晓你顶替我出嫁北静王府,气不过,跳井而亡!” 楚翘的肚皮开始疼,似乎并不怎么疼,只是酸胀的厉害,腰腹以下酸的几乎成了疼。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整个人向后倒去,幸亏段青舟手疾眼快,及时扶住了妻子,才没教她身后空空的摔到地上。 楚翘伸手揪住段青舟的衣领,咬着牙艰难的道:“不成,我怕要生了。” 段青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紧接着楚宁与他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日子不对啊,不好,这才八个多月,早产了。” 话音落下,段青舟将妻子打横抱起,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叫稳婆,楚宁撩着衣服紧随其后。下人们见主子风风火火的,心知不妙,于是也跟着一窝蜂的跑。到最后带走了余金莲,段宏却是被扔在原地没人管了。 东西是早就备下的,一回到屋内,楚翘就被放在床上,两个稳婆在床边紧张的等待着,橙花伸脖子探脑袋的,也跟着操心。 段青舟被拦到了外面,因为心里焦急,所以脚下是片刻的不得闲,踱来踱去没个安稳——早 产和难产听着多像啊。 楚宁更是慌,他一边跟段青舟走,一边咧着大嘴开始哭,因为妹妹早产了,早产和难产,只隔一线之间,要是妹子没了怎么办?家里的小姑奶奶也是要生的,万一也没了怎办,吓死他了。 他哭的很大声,哭得下人丫鬟纷纷侧目,不知道他一个哥哥,在妹妹门前嚎的是哪一出戏。段青舟手足无措的踱来踱去,也是没了主意。 楚翘躺在床上,意识有点模糊,耳旁的声音犹自喊的起劲,稳婆们宛如拉拉队,一个劲的喊吸气,别叫省力气,再使点劲儿。 余氏的死,她不痛心,可以说是漠然无感,而却是余巧叶最原始的情感,一时缓和不过,楚翘便早产了。 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古代,虽说有过经验,可这回却不如上回轻松,楚翘翻着两眼,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性命的危急关头。 还好她福大命大,足足生了一天之后“——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姑娘,是个小姐!” 稳婆们扯着嗓子尖叫,然后门也打开,段青舟不顾着产房血污,也不在乎稳婆们如何阻挡,飞奔着来到楚翘床前,一把拉住了楚翘的手,两眼微微有些 湿润,嗓音也哑了:“翘翘,你还好吧?可有伤着。” 楚翘累得几乎想一头睡过去,但眼见着丈夫担惊受怕的模样,她又只好强打着精神,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气若游丝的道:“又不是头一回当爹爹,怎么还傻成这样?我是生孩子又不是打架,如何会伤着。去,把孩子抱来瞧瞧。” 段青舟如闻照办,生下来的婴儿已经被稳婆用事先准备好的热水洗干净,裹在了襁褓当中,红红的一团,脸也是皱巴巴的,哼哼唧唧,还不如段瑾刚出生时的模样。 “这回是个女儿,可算如了你的愿。”楚翘撑起身子,扒拉着布料看了一眼:“也不晓得像你还是像我。” 段青舟也跟着去看,眼角眉梢都微微带了笑意:“不管像你还是像我都可。” 在旁的稳婆见主子高兴也跟着祝贺:“世子,娘娘两口子都生得漂亮,小姐定会是个倾城美人。” 段青舟高兴极了,但还是尽量的做出一副镇定模样:“大伙都劳累了,大赏。” 楚翘见丈夫是如此的高兴,也跟着笑:“行了,叫人出去吧,我要睡了。” 段青舟知道产妇生孩子是十分的劳神伤力,于是很有自知之 明,点点头,抱着孩子禀退一干下人,自己也随后出去了。 他抱着孩子,一路弯弯绕绕的走,最后来到一处亭子内,见着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阮娘与段瑾——楚翘先前一进产房,他便通知了祖孙二人。 段青舟将襁褓递给阮娘,得偿所愿,他眉梢眼角全是止不住的笑意:“生了,是个女孩。” 阮娘抱过来一看,也喜眉乐眼的笑得开心,等她看够了,将襁褓里的小儿接力棒似的抱到了段瑾眼前,语气间是止不住的欣喜:“瞧,这是你妹妹。她是妹妹,日后不会跟你争什么,所以你作为哥哥要好好护着她。” 段瑾看了眼那红皮猴,有点嫌弃:“妹妹长得有些丑,不像我,也不像爹爹和娘亲。可是捡来的?” 此话一出,段瑾立即收到了他爹投来的刀子眼:“再丑也是与你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子。” 你日后若是亏待了她……当心吃你老爹的铁拳,段青舟将这话在心里讲了一遍。然后他拉长个脸,瞪向自己四岁多的儿子,想象将来如何教育这小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阿瑾很乖觉,一瞧见他爹绷着的死人脸,就怯怯的露出两颗兔牙傻笑表示自己一定会很规矩。 第417章 顾大哥有话说 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霜月定相知,先识春风面。 平安生产,又免下了个健康的女婴,虽说是早产,可也算是得偿心愿,楚翘脑袋一钻被窝睡得熟。 等醒来时,听段青舟讲余金莲已经被关起来,贺家也被阮小六怼的元气大伤,于是乎她心不操力不出,两个不闻窗外事,安安稳稳的做起月子来。 看见娘的大肚皮平了,段瑾挺高兴,可看见他娘生了一个红皮猴,自家老爹还百般呵护,于是段阿瑾不开心了。 未免引人耳目,提早暴露身份,阮娘在乘风苑坐一会,抱抱那红皮猴子,嘱咐楚翘几句,恋恋不舍的将襁褓交还给段青舟,就拉着段瑾一路的分花拂柳回去了。 段瑾仰着小脑袋,有点委屈:“奶奶,这就要走啦?” 阮娘呵呵一笑,将他拉得紧紧的:“乖孙,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坏人打跑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日日见。” 于是段瑾郁闷了,心中暗想那只红皮猴真是太可恶,抢了爹爹不算,连娘亲都要跟他抢,长得还丑! 一路悠哉悠哉的回到段宅,阮娘心情大好,打酒买肉的要做顿大餐,哼着小曲在菜板上乒乒乓乓的操持着。 段瑾坐在自己的板凳上,两条短腿空悬着,他拿手捧了自己的小脸蛋 ,一直在想那只红皮猴。 想着想着,段瑾偷偷摸摸的推开门溜了出去,因为感觉在这个家中他是伶仃可怜的一个人,爹不疼娘不爱,他要出去找同伴。 顶着寒气,段瑾上门到了顾家——也就是破庙当中。 此时圆儿正在择一颗冻的硬邦邦的白菜,瞧见他来了,拿手在衣摆上抹抹,起身招呼道:“阿瑾来了?”她把阿瑾拉到火边,往火里添了把柴,好让段瑾去去身上的寒气。 段瑾反常的一语不发,只是抬头望着圆儿姐姐,望着望着,眼眶里就湿润润的,到最后直接哇的一声哭出来。 阿瑾算得上是个乖孩子,从来不哭不闹的,又体贴人,如今骤然闹了脾气,让圆儿有些措手不及:“阿瑾,你哭什么?是不是让人欺负了?”她伸了手要去抹段瑾干净脸上的眼泪。 正对着一只兔子大开杀戒地顾大哥瞧段瑾今日竟然如此的反常,抽抽搭搭的哭的实在可怜,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也走了过来,好奇的问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萝卜头,你哭个什么?” 段瑾泪眼婆娑的看顾大哥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还在打哭嗝:“顾大哥,我娘生了只红皮猴子,就不喜欢我了!” 他抽抽搭搭的哭得很辛苦,顾大哥嘴角一咧: “你不是还有个爹嘛,你爹也喜欢你也成啊。” 说到此处,段瑾哭的更凶了,原来一个劲的往下淌:“我爹爹更喜红皮猴子。” 顾大哥摸摸鼻子,简直无话可讲了。 圆儿将到段瑾拉到一边,拿袖子仔细替段瑾擦掉眼泪,柔声细语的道:“好阿瑾你莫哭,你娘给你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段瑾最听圆儿的,说不哭便不哭,只是抽抽搭搭的还在哽咽:“爹爹说是个妹妹。” 一旁的顾大哥听了,眼睛立马瞪得圆了:“小萝卜头,平白添了个妹妹,你还哭哭啼啼的,你猪油糊了脑子吧?” 顾大哥两条大腿一分,大喇喇的坐到段瑾面前的小树墩子上,然后再一拍大腿,对着他一扬下巴,打开了话匣子:“这,顾大哥可有话讲!” 段瑾见顾大哥一副凛然凛的模样,有几分威风的气度,于是也就止住了哭,睁着两只像极他爹地丹凤眼,洗耳恭听起来。 圆儿见不得自家哥哥胡闹,想要出声制止,哪知顾大哥伸出手指头一指她,做了问话:“圆儿生的好不好看?” 话题一下子扯到自个身上,圆儿瞪圆了一双眼睛,恨不得抡起柴火棒子照着自家哥哥的脑袋来上一下。 段瑾在招女孩子喜欢这事上很有天赋,对着圆儿 很乖觉得笑笑,露出两粒兔牙:“圆儿姐姐好看。” 圆儿虽说年纪不大,到底是个女孩子,被人夸了,自然有些羞赧,所以也就不想抡着柴火棒子胖揍自家哥哥了。 然而下一句,气的圆儿真的想揍自家哥哥了。 “我跟你讲,圆儿刚生出来的时候脑袋都是尖的,三分像人七分像妖怪,红兮兮的,皱巴巴的,难看死了。就像那麻核桃似的,欠盘!” 顾大哥歪着脑袋,伸出一只巴掌摇了摇,然后他脑袋上就立刻挨了自家妹妹的一记巴掌。 圆儿两眼冒火恨不得活撕了他,饱含怒意的叫出一声:“哥!” 顾大哥挨了打,两只手抱住了头,讨好卖乖的一笑,又继续说道:“所以说,这妹妹呀,这生出来长得越丑,大了就越漂亮。” 话不中听,但好歹是夸人的,圆儿听不下去索性不理他,转到一边自顾自的忙去了。 顾大哥抱着脑袋瞍了一眼自家妹妹,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开口:“我瞧你小子白白净净挺讨人喜欢,你爹娘想来难看不到哪去,好竹不能出歹笋嘛!你妹子自然也不会丑的嫁不出去。”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顾大哥如此一说,段瑾对于妹妹丑的这件事,总算是释然了,但他还是很委屈:“可有了 妹妹爹爹都不大喜欢我了。” 顾大哥一拍大腿, 把脑袋一晃:“这有什么的!你等你爹娘都老掉牙,就把你妹子嫁的天高水远去,让她哭都没地哭,这不就成了?” “你别教坏阿瑾!” 圆儿回头瞪了眼自家哥哥,顾大哥有点怕妹子,于是两手抱拳对她揖了揖,表示错了,圆儿这才把脑袋扭回去。 然而顾大哥贼心不死,他用长胳膊将段瑾一把揽过,附在他耳边低低的道:“小子,有个妹妹你就知足吧。兄妹如手足,你看圆儿,打小就跟着我屁股后面,如今我落魄成这样,她也一块跟着我,不喊苦不喊累的。你再我瞧瞧我身上的鞋子衣裳,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顾大哥提了提身上的衣裳:“等我有一日东山再起,那皇帝老子怎么嫁公主,我就怎么着把我妹子嫁出去!不嫁我养她一辈子也成。” 顾大哥又道:“女孩子嘛,生来就是要娇弱些,咱们当哥哥的自然要好生照应。你想啊将来你妹子又不跟你争家产,你若是再不好好护着她,对得起你爹给你那份家产吗?” 段瑾听了似懂非懂,却是联想到圆儿对着光一针一线缝衣裳的模样,于是段瑾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不讨厌妹妹了,我会好好的护着她的。” 第418章 爱情运势 寒色孤村幕,悲风四野闻。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众铁浮屠们又发现墨衣最近由时常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改成了垂头并叹气,宛如斗败的公鸡,秋后的蚂蚱,蹦哒都蹦哒不起来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墨衣很不开心,并同时在心中腹诽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哪来这么多的悲春伤秋! 但是铁浮屠内部关系一向很好,秉持着团结友善共发展的理念,人人皆兄弟,见了此等场景,众人便一起想着去安慰墨衣,也就是他们的头。 一个兄弟勾住了墨衣的肩头:“兄dei,别丧,常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好汉子不愁讨媳妇!” 有一个抱住了墨衣的胳膊:“今儿我就带你上花楼吃酒去,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天上人间。” 一个兄弟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要不你上我家,我让我妹子给你做顿饭……” 此话一出其余两位一起盯向了他,眼神是无比的哀怨:谁不晓得铁浮屠里尽是一帮独身汉,水灵灵的小妹子可最是抢手。 “你们够了!” 墨衣终于忍无可忍,当场发作,斜睨了众人一眼,他觉得自己很高节清风,寻常女子不往眼里而过,哪像 这一堆糙汉子,母猪在他们眼里也赛貂蝉。 不知怎么地,墨衣想起了银川公主,师傅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但她是只漂亮的母老虎。自家小徒弟也是只漂亮的老虎,墨衣喜欢,墨衣也喜欢银川,但两种感觉截然不同。 暮然,墨衣有点想银川了。 鬼使神差的,墨衣来到了宫门前,守门的侍卫向他要进复腰牌,墨衣区区的铁浮屠哪里来这种东西?于是歉意一笑,他不进去了,而是找了块砖石,坐好,规规矩矩的缩到墙根底下,等着。 他是暗卫出身,轻功极好,但皇宫之中有大内高手,怕丢小命不敢去。于是只有安安分分的等着。 等着等着,天边飘起了雪花,且愈下愈大的样子。墨衣缩缩肩膀,依旧等着。 红墙白雪,一派的银装素裹,皇太后她老人家最近提到雪后的红梅最是好看,银川不经意听了,便领着一队侍从婢子到宫外梅林折下几只献给太后,以尽孝心。 银川终究不是圣上亲生的帝姬,虽说血缘上与天子生疏了几分,人却是比其他几位公主来的要自由,不必整日拘在这皇城当中,足不出户的守着天家礼仪。 雪堆得很好,鞋子踩上 去吱吱的作着响,银川身后一个抱着梅瓶的小丫头突然没大没小的指着一处宫墙叫了一声:“公主快瞧那有个人!” 银川顺眼一看,只见那红墙处缩着个人影,顶一头一脸的白雪,只瞧的出穿了件黑衣,相貌却是辨不清的。 “且去看看,若是冻死了便叫人来收尸。” 银川公主脚步不动,底下待卫已上前去查看。哪知刚走上前,那雪堆里的人一下站起来,抖落了浑身积雪,吓得侍卫脚步踉跄,一屁股坐倒在雪地,口里直呼诈尸了。 诈尸的那位打个冷战,低着头拍拍衣裳上的雪花,然后再看待卫一眼,并伸出手想拉对方起来,脸上表情很有点莫名其妙的意思。 “你在这里做什么!” 银川公主双眸微眯,站在原地肃然不动,广袖飘飘,步摇轻晃,有十分的威仪姿态。 墨衣再一抬头与银川公主对视片刻,忽然的就笑了,笑眼弯弯,很和煦的样子:“属下在等公主。” 银川听罢,略有些诧异:“你在等本宫?” 她仔细的打量起墨衣,对方一袭黑衣不变,眉梢眼角挂着层冰雪,肩头全是湿漉漉的水意,在雪中呆了许久,一张脸冻得异常的青 白,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嗯。” 墨衣点头,没言语。银川公主默然不言,两个人在白雪地里静立了片刻。 银川走上前去犹犹豫豫的开口,问:“你冷不冷?” 墨衣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女子,笑着摇摇头:“不冷。” 银川踮起脚尖,伸手给他摸了摸衣领,低眸敛眉:“雪都灌进脖子里了,还说不冷。” 墨衣笑呵呵的不说话,他是真的不冷,但银川的手又绵又软的,很希望她能用那双手摸摸他的脸:“属下送公主一程吧。” 态度转变得堪称是稀奇古怪,上回见他还生怕被自己活撕了似的,这回却是腆着一张脸凑上来,银川有些错愕,但又有些欣喜,他终于不再躲自己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肩并肩的又走到了一块。 等墨衣晚上回去了,他那几个好友个个眼睛发红,满脸发酸,口中大呼墨衣忘恩负义,实在是坏极了。 铁浮屠们都是一群独身汉,长的也超皮糙肉的,娶上婆娘的大抵只有那么几个。而这小子不声不响便勾搭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他们当然酸!而且酸的很厉害。 “你说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一个兄弟一只手捂着胸口 ,一只手指着他,好像是被人背叛了一般心疼,伤心难过得几乎要哭了。 “他今日与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赏梅花去了!” 另一个兄弟脑袋埋在被窝,屁股则漏在外边撅的老高,沉沉闷闷的说道,显然不是太高兴。 “你居然勾搭上了小娘们!亏我还想着把我妹子介绍给你!” 还有一个兄弟两眼放着幽怨的光,正是上回要把水灵灵的妹子介绍给墨衣的那位。 墨衣见了众人反应,很有些哭笑不得,他做了解释:“我今日并未勾搭小娘们,只是陪着公主一道去采梅罢了!” 此话一出,三个兄弟齐齐躺倒在地,泪流满面:真是旱的旱涝的涝,他们平时连个女人都见不着,墨衣这小子一勾搭便勾搭了个金尊玉贵地公主。 墨衣很无奈,也突然有点心疼:“公主身边有好些大龄的宫女,还末放出宫去,要不你们考虑一下?” 三个兄弟各自伸了一只手出来,一个揪肩膀,一个拽胳膊,还有一个搭大腿:“我要长得好看的。”“我要贤惠善良的。” 某个兄弟两眼幽怨的说:“我只要是个女的。” 墨衣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在爱情这方面还是比较幸运的。 第419章 囚徒 鸥鹭飞难辨,沙汀望莫分。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 楚翘生了女儿,因为是难产,所以元气大伤,近几年之内恐怕是万万不能再生了。 坊间讲究个多子多福,段青舟膝下共一子一女,儿女双全,故楚翘自认为很对得起丈夫了。 月子里不能吹风,外面又天寒地冻的,楚翘这回倒是乖乖的在床上将养几日,整日除了吃吃喝喝,便是抱着孩子,似是有所思量。 段青舟特地与朝廷告假,整日的守在妻子身边,事无巨细的照料,这不,抱孩子的手法竟比楚翘还要专业几分。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段青舟算得上是个严父,不苟言笑,整日又板着张脸,段瑾一见他犹如兔子见了老鹰。可对着女儿,丈夫的冷眉竖眼立即变成绕指千千柔,抱着女儿的架势,有如捧着心肝宝贝一样,眉眼间皆是柔情。 那柔柔弱弱的一小团事物儿,只是张着小胳膊打了个哈欠,段青舟就立即将襁褓递到楚翘眼底下,有点慌张的问:“阿绮,可是饿了?” 楚翘斜他一眼,很是无可奈何:“乳母刚才喂过,怎会饿了?要我说是这撑着。” 无奈的摇摇头,又不是头一回当爹,段瑾 那会儿子,也没瞧见丈夫如此上心,楚翘又道:“来人,把孩子抱下去。” 段青舟抱女儿抱的上瘾,哪里肯撒手,一脸的老大不情愿。楚翘拽拽他的袖子,沉默了片刻:“余金莲怎样处置,总得咱们去过望一眼。” 段青舟登时正色,望着楚翘反问道:“还没出月子,天寒地冻的,你还是莫要去了?” 楚翘摇摇头,随即她注视了丈夫的眼睛:“我穿的厚些,再捧几个热乎乎的汤婆子也就无事。余金莲不论是要死要活,我总得去瞧一眼,有些话也得当着她的面问清。” 于是段青舟不再多言,默默的取来了披风,再仔仔细细的替妻子系好,撑着一把油纸伞,替楚翘遮住风雪,与她肩并肩的出了屋。 王府添女乃是大喜事,这些日子四处忙做了一团,余金莲被关在大狱当中,无人问津,也无暇照管,日子说好过,亦不好过。 楚翘向前迈了一步,这才发现大狱的角落里缩着个余金莲。平心而论,对方现在灰头土脸,没什么看头,不过身段袅袅婷婷的,让人一见便有印象。 对方听见脚步声,很木然的抬起一张脸去望人,等到她瞧清楚来者是楚翘后,脸 上忽然有了神色。 “怎么是你!段宏呢!他人呢!死哪去了!” 余金莲嚯的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跑到铁栏杆前,两只手掰着铁条,奋力的想把一张脸挤到外面,十片原本用凤仙花汁染得通红的长指甲早已破烂不堪。 段青舟把楚翘拽到了自己身后:“他没死,却犯不着为一介乡野村妇出头。” 他不爱说谎,显然这是实话。 余金莲忽然就泄了气,两只手抽离了铁条,背对着来客,声音有说不出的凄凉绝望:“乡野村妇?原来从始至终都没变,麻雀上了枝头也不是凤凰,但我到底没把自己贱卖!” 楚翘从段青舟身后站出来,因为隔着一道牢门,纵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伤不到她,所以面容很平淡:“人都有私心,你想活成人上人,没有错,可这个世道讲究门当户对,你只是高估了自己。” 余金莲转过身来,长发披散着,一张姣好面庞白得异常,是从阴暗中沤出来的苍白:“我比你长得好!比你会打算!比你有手段!可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你得到我想要的!” 楚翘毫无预兆的笑了:“丑小鸭再生的丑父母也是白天鹅。你确实很会打算,但是不聪 明。凭着你的样貌在乡下找个殷实人家不成问题,安分守己的度日,下场未必会凄凉,只是你贪的太过,月满则亏这话你可有听过?” 段青舟深以为然的一点头:“诚然,无欲清净,无妄则清明。” 余金莲讪讪一笑:“到头来竟是我错了?同是一母所生,你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为何我的命里就没有!” 楚翘摇摇头,并不想再与余金莲讨论这些人生大哲理,话已讲透,听不进去,她懒得费这些唇舌,摆一摆手,楚翘翘起嘴角笑了一下:“行了,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你,段宜是怎么死的,你若是不一一说清楚,我定让你死都不得好死。” 余金莲此时跌入了如此境遇,除非遇上大罗金仙,是实打实的再难翻身,她心头一凉,还笑得出来:“段宜若从相貌上来讲可真是个美男子,可惜是个瘸子,更可惜的是撞上了我和段宏。这种事情被人撞见岂能留下活口?我们把他推进池子里,由着他在水里扑腾,最后便被水呛死了。” 楚翘默默的听着,心里很难受,听到最后,她忽然想起了段宜的那身张扬绯色衣裳以及同样张扬笑脸。 好好的一个人,凭什 么就要去死?楚翘神色冰冷的吓人,嗓音很是冷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错事做的够多,自己拿命去偿罢。” 段青舟很了解妻子,手一招,换来了牢头,他还有点顾念着妻子与余金莲的同胞血缘,思虑了片刻,道:“备上棺材敛服,晚间一顿断头饭,白绫送她上路。” 交代完这些,段青舟紧握住了妻子的手,大步而起,头也不回的牵着楚翘向外面走去。 外面雪大,鹅毛大雪飘飘扬扬的落着,段青舟一低头,发觉妻子已经泪流满面。 “段宜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对他下死手!” 楚翘是真的难过,她原是早先便猜出了段宜是死在余金莲手上,可如今确认了反倒觉得心里堵得慌。 段青舟不喜欢段宜,觉得他平日里太过张扬,但终究是自己的弟弟,做哥哥的总有护幼之情,如今将真凶绳之以法才算是对得起他。 段青舟替妻子拢紧了斗蓬,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上,片刻便化为了雪水:“青山院里还有一个,翘翘,你好生在屋里呆着。” 楚翘摸了他的手,温温热热的便很放心:“你去吧,我带着阿绮会好好等你,且放心。” 第420章 黄泉无老幼 寒色孤村幕,悲风四野闻。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永安世子在京城是有出了名的美男子,堪称风华绝赏。王府里的大姑娘小丫头外加一票小媳妇们没有不喜欢的。 此时,世子面色严肃的正往青山院而来。 永安世子一袭鸦青色的大袖,头发随意的挽起用一截碧玉簪绾住,风姿翩翩,高鼻凤目的特别好看。然而面色却犹如冰霜,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度。 青山院与乘风院堪称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如今世子骤然来访,定是有事发生。下人们的生活平时太清淡,如今有了热闹,一个个的也是瞪圆了眼睛,伸长脖子等着吃瓜。 段宏正坐在屏风前饮闷酒,余金莲确确实实是个美人,把他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比下去了,如今美人骤然没了,他也不好得出头,自然是郁闷。 北静王对于小儿子,虽然不是很瞧得上眼,但到底是自己生的,拢共三个儿子,死了一个就剩俩,由不得他不心疼。外加上王妃死了,没人老啰里八嗦的管,他也就对段宏分生几分护犊之情来。 前些日子北静王将小儿子换到膝前,亲自提点了一番:这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一个余金莲没 了就没了,况且这女人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犯不着为其出头。 另外北静王还拍着胸脯表示小儿子年纪到了,是时候该置家室,自个这几日就走访名门淑女取儿子寻个好姻缘。 段宏薄情,虽然可惜余金莲,要难过也就难过一阵,犯不着为一个女人一辈子都不娶,所以点着头也就把话听进去了。 正当段宏欲为自己再斟上杯之时,门嚯的一下被人从外面踹开,段青舟阴沉着脸色,夹灌着风雨雪一块进入屋中。 不知来者其意,加之段栩不好招惹,段宏只好忍气吞声,硬是打起一个笑脸,笑道:“大哥怎地来了,来来与小弟一道饮酒。” 段青舟阴晴不定地瞧他一眼,眼光在落到放着酒具的小案上,默然片刻,忽然抬起一脚直接踹翻了小案。 王府三公子出手阔绰,酒具都是琥珀的,一脚下去碎的碎裂的裂,显然是用不成了。 “你有病吧你!” 段宏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发作出来,咄咄逼人的站着。段青舟也忍不住,抡圆了胳膊就是给他一拳头。 段宏一个花花公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拳头就被打倒在地,捂着脸哀嚎。 段青舟冷眼看着他,心中满 是不屑:“弑兄杀嫂,品格败坏!我一人无权处置你,即刻便带你去见父亲!” 门外,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听了半天门,热闹嘛谁都爱看,等吃完大瓜又缩头缩脑的回去,最后把自己听到的和郑紫棠身边的绿柳嘀咕了一通。 预留与小丫头经常以姐妹自称,消息自然也是互相流通的,这边听了一耳朵,绿柳又将消息通报给了自家小姐。 郑紫棠正当窗理云鬓,听罢,将一只上好的并蒂海棠钗插在发上,嘴角浅浅一笑:“闹了这么出,表哥怕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在老王爷面前只会彻底失宠。备些酒菜,去看看咱们的替死鬼。” 如今整个王府是郑紫棠当家,有如半个主子,要些上好的酒菜自然是小事一桩。 这边段宏被押到了老王爷面前,郑紫棠主仆二人也行至牢狱之中。 余金莲打量着主仆二人,心中满是疑惑,她与郑紫棠虽说同处一屋檐下,可分工不同,着实算不上熟络,只是知道有着对方一个人,见过的面却是屈指可数。 有钱能使鬼推磨,绿柳掏出银钱来打发了狱卒,郑紫棠则是顺顺当当的提着食盒来到余金莲面前。 大牢之中阴暗潮湿,铺着 稻草都朽了,散发着一股子霉臭,郑紫棠视若不见,仿佛浑然不知一般,跪坐在地,将食盒打开,准备好的菜肴一一布在余金莲面前。 她还特地的斟出一杯酒来,笑容清浅,甚是好看:“饮了这杯酒,便是了断前程。” 余金莲死到临头,心里是无比的凄凉,如今瞧见有人来送她,不喝白不喝,挥挥衣袖戒了酒,冷笑一声:“你我无牵无挂,没成想却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她扬起白皙的脖子一口饮尽,眉眼之间尽是道不清的苦楚。 郑紫棠跪坐在她身边,替余金莲缓缓的斟着酒,面容乖巧,却是不言不语。 沉默半响,余金莲忽然把牙一咬:“赔了夫人又折兵,余巧叶可真是命硬!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这一辈子处处要强,凡事都不肯让别人越了过去,哪里会想到到头来,她会落得个香消玉损,最瞧不上最看不惯的妹妹却是享人间富贵,做一府王妃! 郑紫棠仰脸看着她一笑,笑的很庄重,所以一笑即收,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你不甘心有何用?拔不掉眼中钉你蠢。你可知我为何来送你最后一场?” 余金莲脸上浮出错愕,因为想不通,所以不 明白,正当她思索着对方所言何意之时,忽然心口一阵绞痛,痛也没痛多大会儿,她仰头喷出一口血来,软倒在地,眼神又惊又惧:“酒里下了毒,你你为何要害我!” 郑紫棠低头给余金莲的碗里挟了一只鸡腿:“吃饱了就快上路,饿死鬼可不入轮回。冤有头债有主,下辈子记得一切都是楚翘害的你。” 酒是鸠酒,与王妃饮下毙命的是同一种类,鸠毒性很烈,余金莲的气息一下比一下弱,很快连话都讲不出,伏在地上只剩下了喘息。 郑紫棠站起身来掏出一块帕子擦手,低声道了一句:“蠢货。”仔细的擦干净手,郑紫棠扭脸对绿柳道:“断头饭也吃了,话也讲了,吩咐那些狱卒,直接把人装进棺材里一捧黄土埋了完事。” 物以类分,人以群聚,表哥蠢,身边的女人也不见得有多高明。表哥与这女人到底是做贼心虚,把人推下水便慌慌张张的跑了,段宜他是瘸子,却不见得一时半会就能淹死,扑腾了片刻也不见得沉入水中。 还是她走过去,摁着段宜的脑袋,将依旧扑腾的人压进水里,一下下的淹死的。余金莲嘛,不过一个替死鬼罢了,到死她也是个糊涂鬼。 第421章 圣上召见 未洗染尘缨,归来芳草平。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北静王再怎样也不能手刃了亲子,至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个儿子已经没了,总不能再没一个儿子吧?到最后段宏就是被打的躺在床上几日动不得而已。 段青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妻子的仇不能这么算了,段宜亦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他来了招更狠的,直接报告圣上,他的亲舅舅。 于是乎北静王府一家子得到了进宫的旨意。 男人们在前朝议事,女人们则在后宫谈话。皇太后她老人家贴身伺候的嬷嬷抱着段绮,皇太后喜眉笑眼的近距离去瞧。 “哟,瞧这眉眼,和江阴小时候一模一样。” 皇太后她老人家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对于段绮,也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绮,这个名起得好。流绮星连,光色也。正好今年川郡上贡了一条单丝碧罗笼裙,还有一条百鸟缕丝裙,你且带回去,好生留着,待阿绮大了穿。” 楚翘连忙跪下行礼:“谢过太后。” 几个女人一番寒暄,待出宫之时,楚翘抱了女儿,带着一大堆赏赐找到了丈夫。 “平 白得了两条裙子,阿绮算是有福了。” 楚翘将襁褓递给丈夫,自己瞅着四下没人,甩甩酸痛的两只手臂,觉得进一趟宫简直比做一天农活还累。身上挂一堆金银首饰,她简直是厌烦透了。 “你将事情说与了圣上,圣上是如何个说法。”楚翘将脸扭向丈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段青舟抱着女儿,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阴不晴的,教人实在看不透:“段宏弑兄杀妻,圣上留了情面,将他流放至南疆,此生只怕无妄回京。” 他缓缓说道,抬起好看的丹凤眼瞧向了妻子,是个欲言又止的模样。楚翘被他看得奇怪,于是拿手搭了他的胳膊,一张小脸凑得很近,笑眼弯弯的问:“要说什么就说什么,与我遮遮掩掩的做甚?” 段青舟瞧着妻子笑眼弯弯的样子,心里再沉重也不好得表现出来,也跟着勉强一笑:“也非是什么大事,圣上下旨择吉日让我承袭王位。” 楚翘眨巴两下眼睛没说出话来,因为一口凉气全倒回了肚子里——老王爷还活的好好地,段青舟承袭什么狗屁王爷,这不唯恐天下不乱吗? “可是当真?” 未 了,楚翘问出这样一句话。 段青舟点点头,他跟个老古董似的一本正经,显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 轻轻地迈出脚步,楚翘叹了口气,勾着脑袋简直快要愁死了:“圣上是怎么讲的啊!” 段青舟长眉微蹙:“圣上言北静王教子无方,难以堪当重任,早日让世子承袭王位的好。” 楚翘是个愁眉苦脸的苦闷样子:“你爹又是怎么想的?” 段青舟如实回答:“并未反驳,也未谢恩,不言不语,但料定意难平。” 楚翘两手一摊:“那是肯定,咱活的好好的,凭什么让儿子顶上?明眼人一看就能瞧的出来圣上这是在削潘。” 来京城混了一段时日,又有段青舟楚宁传递消息,楚翘对如今的局势稍稍有所了解。 这北静王几十年前跟着圣祖皇帝打天下,因战功赫赫,被封异姓王,兵权没交出去,也算得上是拥兵自重。但一直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活动,很向政府靠拢,算得上安分守己。 可如今圣上一下子就让人交出王位,虽说对象是自家儿子,可到底这北静王没当到上限,让人家活生生的退位,可不是在欺负人嘛! “圣上,不是 很英明呐。” 楚翘摇摇头,父死子继,连她都懂得的浅薄道理,这天子敢乱来,足以见得不是很英明。 段青舟摇摇头,终究是一家父子,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安排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圣上早不满父亲,往日便一直有意,让我提早承袭爵位,如今借故而发,也不算得奇怪。” 楚翘还是叹出一声,从丈夫手里接过了女儿,心中暗念平静日子怕是只少不多了,她得找个对策。 回王府后,恰巧楚宁夫妇前来拜访。楚宁如今在朝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今日之事亦是目睹的。 曲扇儿肚子高高的挺着,大许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原本就圆润的脸蛋更加丰润了几分,一袭红衣灼灼,精神倒是很足。 夫妻俩一人在,前一人在,曲扇儿一进屋便坐到了楚翘的面前,先自个拿起茶壶斟上杯热茶,两手捧着杯子一口气喝掉,再呼出团白气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翘姐姐,这些时日不曾与你走动,你便孩子都生了。” 楚翘也跟着笑,还顺手摸了一把妯娌的肚子:“我今儿进宫,皇太后她老人家给了阿绮两条裙子,你这胎若是 个女儿,便分你一条。” 曲扇儿点点头,脸圆圆的很喜气:“说话算话,两个小姐妹一人一条。” 两个女人在屋里拉着家长里短,两个男人移步到了书房。 “这事你怎么看?”楚宁面色严肃,整个人无比的清静稳重,毫无平时的玩世不恭之意:“圣上与你是一条心,北静王却不见得全然向着你这个嫡子。” 段青舟走至书桌前,一手挽了衣袖,徐徐的研开墨条,敛着眉眼,很有点年少老成的味道:“再怎样看也不是好事。” 楚宁把嘴一咧,苦涩的一笑,心想咱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颇为尴尬的清了清喉咙,他很不自在的转移了话题:“别瞧你那爹整日笑眯眯的,与谁都是一副和善面庞,又乖乖觉觉的不曾有什么小动作。可兵权在握,吃不准他会有如何举动呐。” 砚台里加上两勺清水,墨汁便调的很是浓淡适宜,段青舟点点头执了一支羊毫去蘸:“暂且瞧着吧,你回去且将府中上下打点一二,若是要变天也总得有个躲雨的地方。” 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点黑,段青舟晓得自家父亲绝对不是什么甘于平庸之人。 第422章 思考退路 地冷叶先尽,谷寒云不行。嫩篁侵舍密,古树倒江横。 耗子存粮过冬,骆驼背水上路,积谷防饥,防范于未然总归是好事。段青舟夜里正儿八经的和楚翘打过招呼,最近大概要变天,他们这样的王侯之家,出了事自然是首当其冲。 楚翘天一亮便寻思着给自己找退路。如今出京城回清河县是最好不过,怎奈阿绮年幼,她又没出月子,压根经不起折腾。 于是楚翘便在王府打起了主意。 在一个冰雪消融之日,楚翘把自己裹得厚厚实实的,领了三只傻狼,以及一只狗子,满王府的游走。 她如今是世子妃,稳稳当当的王妃接力棒,目标太大,硬要转移也不好转。干脆在自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弄个密室,这事还得瞒着北静王——府中类似于这种小暗室是有的,但具体在哪,老王爷是知道的。 楚翘将花园里游了一遍,最终拿脚踩踩一片绿地,对身边的橙花说道:“且召些匠人来王府,我要在这挖一口风水井。古城寺的老僧讲了,在这挖口井对郡君好。” 橙花点点头,立马就下去办了,自从上回事发之后世子妃娘娘还肯留她在身边伺候,小 丫头对此感激涕零,几乎把一颗心全拴在了楚翘母女身上。 楚翘抓了一把土在手里,风水井里嘛还得修个暗室,从外面叫来匠人,她亲自监工,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为王府当差,工钱自然给的丰厚,不过一个下午,匠人便召集齐了,先由橙花看着。 楚翘则是带着狗子它们出门采买些干粮——若是遇上变故,她都带着段绮往暗室里一躲,有吃有喝的,便是躲个十天半月也不怕。 云阙国没有冰箱给她用,于是楚翘多买了些烤囊大饼,以及耐放的蔬菜水果。她一个人拎不住,三只膘肥体壮的傻狼便给她当成驴子用,身上背着干粮不算,脖子上还得吊着瓜果。 “嗷,没狼权,巧叶虐待狼了!” 狼老二对于被抓来当苦力很不满意,一张脸拉得老长,像人一样的耷拉着嘴角,直嗷呜的叫唤。 楚翘抬手就在它脑门上来了个爆栗:“说什么呢,平时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 狼老大抬起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很亲昵的在楚翘腿上裙子上蹭了蹭,蹭出一腿的狼毛,它望着两只绿眼睛,有点讨好卖乖的意思:“嗷嗷,老二不懂事,晚上它的鱼 就给咱呗!” 楚翘伸出巴掌在毛脑袋上摸了一把,狼皮手感不错,像样像缎子似的又滑又暖,她笑眯眯的道:“你想的挺美。” 狼老大顿时泄了气,老二灰狼怕楚翘真被说得动了心思没他的鲜鱼,哪敢二话,老牛般的驼着东西往前走。 老三白狼傲然而立,一身白毛如雪似华,蓝眼睛里满是鄙夷,显然是很瞧不上它两位蠢到家的兄弟:“嗷呜,真伤脑筋。” 楚翘两手伸进它脖领毛里狠狠的搓了一把,在几只小活物面前她不是特别的要脸:“同伴智商不足,你日理万机很辛苦,晚上多给你加条鱼!” 老大老二各自悲鸣一声,老三白狼很傲然的一点头,同时也默许了楚翘把冻得冰凉地手埋在它脖子里焐暖。 风水井紧赶慢赶,要挖出来还需得几日,楚翘便先将才买的东西堆到自己屋里,慢等着一样样的搬。她倚在窗栏前,拿绣绷了一块帕子,正摩拳擦掌的要在上面做点文章:虽说针线功夫不到家,但给自家世子使,也用不着做得多好。 而丈夫段青舟此时正独坐书房之中,再看一份水利志。正当他看着有些乏了,想要用些点心时, 进来一人。 段青舟本以为是妻子来送夜宵,心中有些欢喜,一抬头却瞧见那人是郑紫棠,脸色便立即的阴沉了下去。 郑紫棠今日穿了黛粉霜青的立领衫,底下一条藕粉色的马面,发上三两朵嫣然海棠,婷婷袅袅的特别好看:“世子,我新做了一盘海棠酥,特地送来与世子品尝。” 对方秋水眸子中笑意盈盈,果然端上了一盘褪红浅白的海棠酥。 段青舟不喜欢海棠酥,向来觉得太油太腻,况且这白送上来的,他也不敢吃,于是沉着一张脸,坐在原地未动。 郑紫棠取出了一盘海棠酥,见对方不肯动,笑意盈盈的又取出一壶酒:“这是雪脯酒,入口绵柔,酒劲温和。” 段青舟板正一张脸:“段栩不轻易饮酒,莫要煞费苦心。”他说的是实话,自己酒量浅薄,一饮便醉,妻子占占占便宜也就罢,万不能让外人得手。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郑紫棠轻轻的笑,段青舟不做理会,不料肩膀忽然一沉,却是对方得寸进尺,歪着脑袋枕上来了。 段青舟汗毛骤然竖起了一层,眉头皱起出声斥责:“请你放端重些!”说这话时,她依旧亲亲热热的 偎在他身上,段青舟忍无可忍,侧身站起,不肯让郑紫棠再这般胡来。 段青舟一甩衣袖,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你是我父的人,管家又操持了许多,我一直敬重你,但今日你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郑紫棠也跟着站起来,有些动气,胸膛上下起伏的厉害:“我不知廉耻?若非当日姑母从中搅和,我与你早就成了一段姻缘!” 对方忽然旧事重提,段青舟顿感棘手,有些招架不住,他沉默了一阵,末了低头说道:“往事如烟,我从未对不住你,如今你我早已各有归宿,就莫要纠缠不清了。” 她是饵,他是鱼,被钓过一回,鱼见着了饵自然只有怕,很粗浅的道理,只是她还惦念着罢。 郑紫棠很古怪的笑了一下:“自古男子最凉薄。” 段青舟看着她,神色很平静:“我若心安理德的收了你,便是对我妻子凉薄。” 他说完,便转身走人,段青舟不糊涂,明白什么是是非对错,妻子一心一意交付于他,他也便得一心一意交付给妻子。 郑紫棠看着对方挺拔背影,心中凄凉一片。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只得这么一句,真是可笑。 第423章 要反 白犬离村吠,苍苔壁上生。穿厨孤雉过,临屋旧猿鸣。 故人凉薄,昔日少年依旧思无邪,但算是彻彻底底的晓得她再也无法得到对方的一厢情意。终究是当初自己作践了别人,郑紫棠无怨段青舟。 温好的酒放凉,郑紫棠给自己斟上一杯冷就,就着海棠酥一并送入口中,放得太久,海棠酥也没滋没味,只余下了一味甜腻,说是甜也甜的发苦。 若是当初没有那一番事该多好,郑紫棠苦笑了一下,段栩算得上是个好男人,她又想到了楚翘,对方不过中人之姿罢,若非没有楚国公府的鼎力相助,世子妃娘娘还不如她。 “作茧自缚。”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谁?” 郑紫棠心生惊讶,连忙扭脸去看。 只见北静王领着随待从门内进入,紫衣蟒袍,腰系玉带,面容还是如往常一般苍老,一双鹰眼却是锐利无比,眼神不同整个人的气度都焕然一新。 “王爷?” 郑紫棠自来到王府,少说也有十年,却是从未见过如此的北静王,眼前的人老而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仪气势。 北静王不语,径直走到上 座,撩袍坐下,他拨弄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神色阴沉:“背着我来找我的儿子,在一对父子之间徘徊游移,挑起矛盾,你倒当真是好手段。” 郑紫棠坐在原地,望着北静王,她说不出话来,心底也有些发凉。当年之事全是姑母一手策划,她虽是胁迫,可到底也参与进去,若是北静王要翻旧账,自己百口莫辩。 北静王又扫了一眼案上的酒具,上位者低头拨弄着玉扳指,玉石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渗进郑紫棠的心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本王亦不忠诚,你说本王是留你一命,还是一刀将你斩了?” 郑紫棠牙关发颤,她忽然想起来,北静王平日里再怎样荒唐,不理世事,他终究是一方王侯,终究是掌握了她的生杀大权。她不得不顺不得不从。 “我仅是与世子送些糕点酒水,并未做出对不起您之事。若是要杀,紫棠不服!” 郑紫棠倔强的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坚定,常年在王妃手底下讨生活,察言观色自是不必说的,但她还学到了一点谋略:这种事不能认,认了便是死路一条。 北静王抬起头,衣服上 的紫蟒张牙舞爪的摄人心魄:“论身份你姑母出生教坊,一介卖唱歌女。论姿色,本王前头一位王妃乃皇族第一美人。 当年娶你姑母入门,无非是想做出一副沉于声色的姿态应付圣上,省的圣上猜疑,如今你姑母死了,我倒不介意将你扶正。” 对方从上座走下来,缓缓踱步到她身边,北静王笑着从她领口里抻出一块玉锁,捻起那块长命锁看了看,就把荷包口重新放回原位,鹰眼似乎洞察了一切,说道:“别以为我是在和你闹着玩,你我都是同一类人,够狠够厉害够下贱,千方百计的想搭上我那儿子,无非就是把他当做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说的可对?” 郑紫棠跪坐在原地,周身一动不动。北静王说的对,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她不信,段栩对于她说不过是溺水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是有些喜欢,却谈不上爱的死去活来。 “只要能救你出水,不管是谁你都会去抓。既然如此,你跟着我说不准会有一番泼天富贵。” 北静王伸手在郑紫棠她细腻的脸上摸了一把,眼神闪烁:“我是当真觉着你比你那蠢姑母强。 ” “王爷要反?” 郑紫棠抬脸望着他,王爷说的对,他和她本就是同一路人,以至于看见对方就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北静王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衣服上的紫蟒张牙舞爪的,仿佛要活过来一样:“圣上步步紧逼,也怪不得我。我这些年为了保全自己日日装模作样,政事上也从不插手,可圣上疑心病太重。让自己的亲姐姐下嫁我也就罢了,如今还想着让段栩取代了他老子!” 郑紫棠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若王爷大业得成,她便不只是王妃,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天下供仰的皇后。 “段栩自小便与母家亲近,后来又与我生了嫌隙,更是一心向着圣上。若是让我那傻儿子做了北静王。我段家的一切基业也就通通掌控在了圣上手中,哪还有会我的立足之地?无毒不丈夫,先下手为强,王字加白便是皇。” 北静王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一双眼中精光闪烁。他老也不是很老,兵权又一直在握,若是要谋划一番大事,起码有五分的胜算。至于段栩,到时若是大业得成,成了个家天下的局面,嫡 子若是肯听话便一切都是他的。 “那紫棠便恭祝王爷大事得成。” 郑紫棠拜倒在地,当即行了个三拜九叩的大礼,三拜九叩,敬于帝王的大礼。 对方在取悦自己,北静王面色不喜不怒,因为觉着郑紫棠高兴得太早,想的太多。 这个世上只有聪明的厉害的才配亨荣华:“我若是大业得成,也少不了你的好处。郑紫棠,本王是当真欣赏你,你可得好好把握呐。替我做事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说完,北静王笑了一下,领着侍从,缓缓的走了出去,融入夜色之中。门外风雪飘摇,那一条紫蟒在黑暗中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仿佛当真要活过来般。 郑紫棠目送着北静王离去,眼中冷意森然。救命的稻草抓不着,那她便弃了,转头搭上一艘大船,是沉是浮? 姑母这辈子最高成就做了北静王妃,她郑紫棠比姑母郑氏要聪明透彻的多,赌一赌皇后之位有何不可。 成了便是一世泼天富贵,不成局面也许会比现在还糟,可事在人为。郑紫棠想起了签上给的那句偈语——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成败便在此一举! 第424章 造反(上) 木落禽巢在,篱疏兽路成。拂床苍鼠走,倒箧素鱼惊。 夕阳西下,满天的霞光,映着满地的白雪形成了个绝妙的景象,楚翘在屋子里等的不耐烦,一撩繁琐的裙摆,直接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等段青舟。 作为世子妃娘娘,如此举动自然是不妥的。但在段青舟面前楚翘不是很要脸,为了段青舟楚翘也不是很要脸。 两手托住了脸,楚翘心里有些着急。 段青舟是个好的丈夫亦是好的父亲,平日里皇宫王府两点一线的跑,能早回来一刻便是一刻,一回来不是围这楚翘转便是抱着女儿哄。 按照以往,这时候丈夫已回来与她们母女坐在桌前吃夕食了,可今日是当真的奇怪,段青舟早早的上朝,北静王也早早的上朝,两父子一块去了宫里,却一个都没回来。 段青舟好歹是当年天子的外甥,又有皇太后她老人家坐镇,楚翘见天色还早,也就没往这去宫里打探,因为晓得出身如此显赫,除非外族打进来,翻天了丈夫也不会出事。 “也不晓得遇上什么事了。” 楚翘摇摇头,支起两只手,在手心中哈了口热气。 又过了一会儿,盼着念着的人依 旧毫无踪影,楚翘在外面冻得脸青流鼻子,一拢身上的衣裳,打算不等了回去喝碗热汤再说。 可就在这时,城中竟然响永安钟清正的钟声,沉沉的咚咚声直敲的人心头往下坠。 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永安钟为何会响!楚翘两条眉毛皱起:“平白无故的,必有怪异,派人到街上瞧瞧!” 橙花也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情:“娘娘,那您先回屋去?” 楚翘点点头,在橙花的搀扶下回到了屋中安坐,静候出去的人打探来消息。 原先是派出四个小厮两个丫头,回来的只有一个丫头。 那丫头发髻凌乱,神色惶恐,一见着楚翘便噗通一下跪下:“娘娘全城戒严了!” 楚翘脸色脸色巨变,她人虽是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却探了出去:“平白无故的戒什么严!” 小丫头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家家户户紧闭不出,路上处处都有兵士巡逻,见着个可疑的就一刀戳死,我没敢多在外面,就急着回来了。” 对方讲了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出去的小厮丫头恐怕就只她一个活着回来,楚翘心中暗道声不好,同时站起来,神色严肃的吩咐下去: “橙花,今日王府紧闭门户,不准内人出入,外面的非我王府之人也不准进!” 段青舟不在,她作为主母,就要为丈夫守好门户。 紧闭好了门户,一直等到晚上天黑,北静王与段青舟也没回家。伺候的下人全都惶惶不可终日,楚翘还算镇定,只是有些发怔,郑紫棠则在青山院中闭门不出。 平日里大事小物都是她操管,一副主母做派,如今却是请都请不出来,楚翘铁青着脸,不再搭理郑紫棠。既然没个人商量,楚翘便做起主来,算是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架势。一面呵斥女眷不许慌张,一边吩咐两只小雀偷偷出去打听。 两只小雀出去飞了一阵,回来时红嘴鸟胆都快给吓破了,焉头搭脑的不说话,连羽毛都没了光泽。 斑点小雀还算比较镇定,能顺顺当当的讲出话来:“喳,红嘴是给吓着了,外头有许多大兵,遇着人了,多抗辩几句便当街杀头,听说是禁卫军控制了京城,还有一些是从五城兵马司调过来的。” 外面都成这样,皇宫里面指不准多乱,楚翘只觉得身子发寒,从骨头里渗出一股冷意,她咬了牙:“红嘴给吓着了就留在我身 边,斑点麻烦你到宫里去,帮我给段青舟传消息。” 楚翘当即拿了笔,写了一封小纸条,细细的卷成一筒塞进鸽子背的小竹管里,让斑点小雀戴好进宫去找丈夫。她又将红嘴小雀收到袖子是满心的忧愁。 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到空中渐渐成了个黑点。皇宫之中一片大乱,守城的禁军控制住了皇城,任何人不许出入,否则格杀勿论,宫女只听说是北静王谋反了。 北静王平日里笑呵呵的不理政事,又娶个教坊歌女做王妃实在荒唐,却是手握兵权,隐忍不发罢,如今发作,几乎是一下子就控制住了整个皇宫。 圣上被软禁在大殿之中,女眷们则被关在太后宫中。女眷们身边有急慌了的侍女想要硬闯出去,结果外边守着的侍卫们根本不留情,当即抽出刀来一刀戳死,死者血流遍地,活人们则是被当成了猴。 几位帝姬一同伏在太后膝前低声啜泣,银川公主则是站在旁想办法。高陵郡主本是入宫觐见,哪曾想一时变天,因着宗室女的身份,此时也被困在了太宫殿中。 “硬闯也闯不出去,就凭着咱们的身板怕是连一刀都挨不过。” 高陵郡主恨 得咬牙切齿,她丈夫儿子都在朝中为官,北静王突然造起反来,如今家人两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心中是一片的担忧。若非武力不当,她指定像儿媳妇一样抡起大刀片子出去一刀宰一个。 银川捏了拳头,面色十分的镇定:“胡来定是不行的,咱们得想想法子。” 高陵郡主和银川公主是英雄所见略同,两个人对视一眼,便要商量着如何如何脱身。 高座上的太后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她笑了一下:“你们俩别费劲了,整个皇宫都被控制,一群娇花嫩蕊的公主妃子出去,岂不是羊送虎口?留在此处倒还可保一时安宁。” 银川听了默不作声,皇太后所言并非无理,只是她不甘心任人鱼肉,不知怎地,银川忽然想起了墨衣,想着想着,便掉下一滴泪来。 但她立刻伸出手掌擦干净泪痕,走到皇太后身边,拉住了祖母的手:“太后放心,只要银川活着,就不会让乱臣贼子伤到您!” 太后用手拍拍她的手背,衰老的皮肤就像皮革一样柔软:“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都听好了,咱们一群人生下来便是金尊玉贵的,就是宁死也不能让人糟蹋了。” 第425章 造反(中)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此时重一去,去合到三清。 斑点小雀飞呀,飞呀,除了满目的火光血光,眼里便再无美好事物。作为一只鸟,它很明白大自然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规侓。但作为一只鸟,它又不是很明白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杀伐屠戮。还好作为一只鸟,没人对它这样一直长着斑点的小麻雀感兴趣。 不停的拍着翅膀,斑点小雀不敢落地,一是怕血,二是它要找着段青舟,巧叶吩咐的事它一定要做好! 飞呀飞,斑点小雀来到大殿,大殿里只有一个皇帝被软禁在龙椅上。皇帝身边还有一群大臣,以及多于大臣的带甲武士。 北静王踱步在龙椅之前,紫衣蟒袍,皮笑肉不笑的,很有一代枭雄的气质:“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圣上是您先对不住我,就休怪我无情。” 国公爷楚洵站了出来,简直气坏了,指着北静王甩出一句:“乱臣贼子!” 北静王审视着龙椅,仿若在审视囊中之物,头也不回的做了应答:“成王败寇,此时我是乱臣贼子,待我登上皇位百年之后我便是开国圣祖,段家为正统!” “谋朝篡位,你倒还说得冠冕堂皇,可怕有朝一日遗臭万年?” 楚国公算不上 是位好父亲好丈夫,却是一位好家主,以臣子的角度来说也是一代忠臣。 对方刚直无比,若非是个文官,只怕要跳出来打他,北静王有些头疼,苦笑道:“你我好歹是亲家,国公爷总得与我留几分薄面罢?” 楚洵听了,几乎要跳脚,当即唾出一口痰于北静王面上:“我此生一大措施便是将女儿嫁到你家!” 北静王面不改色的擦去秽物,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你是当真要与我作对?” 楚国公冷笑出声,一颗赤胆忠心展望天地:“若不然与你一道当这乱臣贼子吗?” 北静王瞧他一眼:“本王很喜欢楚翘这位儿媳。顺者生,逆者亡,对你不住了,来人,给我杀。” 无毒不丈夫,北静王由着手下动手屠戮一干忠臣,自己抽了刀,缓步走上台阶去,眼神落在了当今天子身上:“让陛下禅位依旧名不正言不顺,若之后陛下再崩逝,世人仍是会唾骂于本王。不如今日,本王与陛下个痛快。” 手起刀落,毫不废话,斑点小雀在檐角上望着,骇的一身羽毛都支了起来,而坐在龙椅上的人看样子像是死了,死地透透的。 此处没有段青舟的影子,斑点小雀也就不再多呆,扑棱着翅膀高飞而起。 北静王听到声响,见是只鸟,便又将眼光拉回,平静的注视着满殿的死人。 他掏出一块白帕子擦擦脸上的血:“楚国公既然死在我的手上,家里的那位也不能留,把话传回府上,去母留子。” 斑点小雀飞呀飞,它瞧见了处被守卫看着的小屋,凑进一看,屋里吊了个人,披头散发的,正是段青舟。 斑点小雀当即卯足了力气,对着窗棂纸糊的窗框就是用力一撞,鸟嘴是尖的,外加是从空中飞来,扑通一声,斑点小雀一脑袋栽到了地板上。 守卫们见状倒也不在乎,上头只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去,鸟儿罢了,嬉笑一声,听之任之。 斑点小雀一头栽到地上,摔的有些懵,以至于飞起来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 两手被绑吊在空中的段青舟看着那只鸟,是越看越眼熟,等斑点小雀飞到眼前了,才一下子明白是妻子递来了消息。 “喳,巧叶让我给你送了信!” 斑点用鸟嘴从竹筒里啄出纸来,又用爪子摊平,拿嘴叼住了,拍着翅膀将楚翘的字条带到段青舟面前。 段青舟晓得自家的妻子是有几分本领的,家中养的小活物基本都能与之交流,等看过纸条,他连忙对斑点小雀说道:“我 只是被关,一切安好无恙,你快些回去,让她带着女儿躲好。” 斑点小雀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为表示听懂段青舟的话语,它把脑袋上下一点,拍着翅膀从窗户的纸洞里又钻了出去。 一路看着火光与血光,斑点小雀又回到了王府。 “喳,巧叶巧叶!” 斑点空降在楚翘的窗台前,细细长长的鸟尾巴一翘一翘的很焦急。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有见到段青舟!” 楚翘连忙走过来询问,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她现在是别的男人全不往眼里放,除了段青舟她谁也不要,段青舟若是死了,她就剃了头发当姑子! “喳,北静王造反了!你男人被吊在小屋子里,皇帝死得透透的,你认的爹也死的透透的,一屋子的人都死透了!” 斑点小雀上蹿下跳,话却说的很清楚。 “来人!快去套小车,把曲扇儿给我接过来!记住要挂上北静王府的旗子!” 楚翘心头一凛,北静王虎毒不食子,段青舟再不济也只是被软禁,楚洵死了,对方必然撕破脸皮,是不会放过国公府,以及她这个楚家的女儿! 她带着女儿跑是跑不出去,万幸的是她那口风水井紧赶慢赶已经完了工,带着曲扇儿进去躲上三 五日是不成问题! 橙花连忙出去安排人手,狐假虎威,造反头子是北静王,难不成手底下的大兵还打劫北静王不成! 马车去的飞快,回来的也飞快,车上载着一个面色惨白的曲扇儿。 曲扇儿嘴上虽常说要做一个独步江湖的红衣女大侠,可到底没见过杀生,是真被吓着了,见着楚翘,便泪水涟涟:“翘姐,不知哪来的兵,进到国公府见人就杀!若不是你派马车来接了我,恐怕我也得……” 曲扇儿哽咽一声说不下去了。 “没时间讲话了,快跟我走!” 楚翘眉头紧蹙,一把拉住了曲扇儿,已经杀到了国公府,下一个就必然是她。 井的格局是八宝玲珑井,上窄下宽,里面没有水,到底干干的全是泥,而在井壁一侧,则挖了个隐蔽的密室,人若从井口望去因为格局,是浑然察觉不到的。 楚翘让橙花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段绮,用绳子缠了橙花,先给她放下去,然后让橙花在底下接应着大肚子的曲扇儿,最后她自己缠着绳子跳下来。 而她前脚刚来,后脚就传来了呼声。 三只傻狼,和一只狗子则埋伏在四周的树丛里,眼冒绿光。楚翘吩咐过,若有人不识好歹非要往这边闯,咬死一个算一个。 第426章 造反(下) 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曲扇儿是真被吓惨了,虽说有些武艺傍身,可怀着孕施展不出来,等同于无。听见声响,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楚翘,几乎要哭出来。 楚翘连忙捂了她的嘴,不让她哭出来,并压低声音道:“咱们退到暗室里去,里面有水有吃的,暂且躲上几日。” 一行三人当即压低了脚步声,躲进了密室之中。 井外呼声阵阵,楚翘站在出口,仰着一张脸向井口望去。 火光辉映,郑紫棠领着一队带甲士兵,面容冷峻正在指挥下令:“王爷有命,去母留子,找遍了王府也不见楚氏,到底躲在哪了!” 乘风院一众下人瑟瑟发抖,世子妃领着孩子刚才就不见了,至于到底去了哪下人们当真不晓得。 “我数一下杀一个,若要包庇,也得掂量值不值得。” 郑紫棠笑了一下,婉秀的面容很好瞧,做起事来,却是够狠够毒。当兵的只管听令,杀人不眨眼,一刀一个。 楚翘在井底听着惨叫,她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就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药瓶,默默的在在刀锋上淬着毒。 等淬好了,楚翘将隐隐泛着绿光的匕首递给橙花:“到万不 得已再用,两个人都交给你照顾了。” 楚翘又抬手头发上抽下一支长簪,长簪细细长长的一支,竟然是开过刃了,泛着寒光,不亚于匕首的锋利。 同样的,楚翘也给长簪淬上毒。曲扇儿脸颊上的眼泪早被擦干,她将段绮接过怀里。橙花坚定的点点头:“我晓得。” 楚翘瞧了她们俩人一眼,站在入口,紧握着那支长簪。 郑紫棠一改往日形象,人狠话不多,说杀便杀,以至于整个乘风院伺候的人都死在士兵的刀下,血流遍地。 可杀了许多人,仍未问出下落,这让郑紫棠有些烦躁,一挥衣袖对那些士兵下了令:“你们再到别处找找,务必要替王爷办好事!” 士兵们对于听令女人,很厌烦,但也不得不从,一队人马整齐划一的调转了头,举着火把到别处去找世子妃娘娘了。 郑紫棠留在原地,黛眉紧蹙,杀区区一个楚翘这等小事若是她都做不好,北静王又如何会高看她一眼? 去母留子,哼,北静王还是顾念着骨肉亲情。若她来做,必定是斩草除根,世子年纪轻轻的不愁没孩子。 越想越气,郑紫棠不顾惜着自己,一拳头捶在了汉白玉石的井沿上,同时,她似乎在井中瞧见了一 点光亮。 就当她想把脑袋探进井里看个究竟时,一只雪白的狼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来,眼中幽幽闪着蓝光。 “这是楚氏养的狼!楚氏躲在井里!” 郑紫棠立即反应过来,张口便大声呼人。可惜那一队士兵早已走远,听不见她的呼叫。而白狼身后又冒出了两只凶悍野性的大狼,在向她一步步的逼近。 狼们对她虎视眈眈,眼中绿光森然,郑紫棠手无寸铁,她慢慢的向后退去,心惊胆战的开始了求救——“来…人…” 她刚叫出声,下一秒,哭声就被扼在了嗓子里。体型最大的那匹黑狼咬住了她的脖子,其余两头立即一拥而上。 人柔软的皮肤和狼锋利的犬牙撕要在一块,郑紫棠身受重伤眼见是不活了,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而在弥留之际她瞧见了楚翘。 “一报还一报,你要杀我我自然不能救你,我帮不了你,但能让你走得痛快些。”楚翘眉眼冷淡,手中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快速的郑紫棠不成样子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她也就立即断了气。 楚翘不是存心要杀她,无奈之举罢了,眼见郑紫棠刚断了气,她踹了一脚被士兵屠戮下人吓晕的狗子:“醒醒。” 狗子悠悠转醒过来,看看 一地的血,狗瞪目呆得几乎又要晕过去,楚翘无奈的摇摇头:“去,找个隐蔽地方刨个坑,和三傻狼把郑紫棠埋了,免得让人顺藤摸瓜找着我。” 楚翘望了一眼满地的血迹,喃喃道:“杀人不埋,天理难容。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她念叨完,又无声无息的回到了井里。 而另一遍,被吊着的段青舟也开始了自救。 “给我松绑,我要去见我父王!” 段青舟杀气腾腾的说道,把他亲自吊起来的人是北静王,要把他关起来的也是北静王。 “世子,您就别为难小的们。” 门外的几个守卫连连叫苦。 北静王不糊涂,晓得自家儿子从小便是跟圣上一条心,为人又古板正直,满脑子的君臣大义,忠君爱国。这样的人如何肯容忍自己的父亲当那乱臣贼子,于是在逼宫的前一刻,就将儿子吊起来,防止坏了大事。 段青舟面容果断,一字一句道:“我是父王嫡子,将来大业也将继承在我手上,你们若是不肯听令,待我回禀了父王将你们全家抄斩!” 他这一席话语,让守卫们紧张过了头,只听兵刃铿锵之声,门外之人扑啦一下全跪了,低首苦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王爷有个 吩咐是不准您出去的。” 段青舟咬了一下牙,终究是说了违心的话:“事已至此,我们父子便在一条船上,我是去与我父王商量大计,你们说是不放心大可跟着我一道去。” 几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面面相觑,没有讲话,心中显然开始犹豫。 段青舟在屋子里把声音拨高了度:“若是耽误了,只怕你们长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这老子和儿子总不至于成仇,万一要真耽误了大事,他们这种小卒那真是长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心中一掂量,守卫们便进去松绳放人。一刀下去,段青舟两脚终于落地,他活动活动绑的酸疼的手腕。 碍于世子现如今披头散发的,很有被虐待的痕迹,守卫们替世子更衣梳洗一番,这才领着段青舟都出去。 而段青舟此时已恢复的大好,趁人不注意,抽出守卫身上的腰刀,便开始杀人灭口。 如今到了节骨眼上,做这种事情无可厚非,段青舟下手格外的利落,他不爱杀人,但也不得不杀人,同时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今日是大意了,若是带着贴身暗卫进宫他不至于如此狼狈。 收拾一了下,段青舟换上守卫们的衣裳,又找出了令牌,乔装打扮的出了宫。 第427章 大结局:朝代更迭 密洒堪图画,看疏林噪晚鸦。黄芦掩映清江下,斜缆着钓鱼艖。 当天半夜不知哪路军队趁夜摸进京城,与城内守军发生激烈巷战,皇宫北静王府一带,杀声震天,火光弥眼,血水盈道,许多平民百姓死于乱刀。这般厮杀了一天两夜,第三日一早,杀声忽止,天下了一阵小雨,冷冰冰的。 楚翘她们躲在井中,也无从波及,井中提前备下了食水,三个女孩子除了脸黑些,衣服脏乱些,也倒并无大碍。 正当楚翘拿曲扇儿花猫似的黑脸说笑时,她忽然听见了段青舟的声音。起先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于是她屏气凝神了一阵,可段青舟的声音实打实的响起,这证明了楚翘并没有听差。 在一阵蒙蒙小雨中,楚翘抬头一瞧,瞧见了段青舟那张正在往井口下看的脸,四目相对,是互相无比熟悉的那张脸。 楚翘等人被缓缓的拉了上来。 乏见了天光,又在井中躲了几日,楚翘眯着眼睛,感觉四周的景象有些不太真实,像是在做梦。 段青舟一袭铁甲带血,脸庞依旧是清隽出尘的,只是黑了一圈瘦了一圈,眼下带有青晕,这几日显然过 得很疲惫。 而楚翘一张脸白的不纯粹,黑一块白一块,头发也只用根红绳绑成长束,几日没梳洗的样子,很不干净。 “可一切安好?” 段青舟发问,心里有些发酸,楚翘好生生的一人,受了如今这无妄之灾,全都是为他。 楚翘狠狠点头,眼泪冒了出来:“好,一切都好,我在底下吃喝不愁呢。” “我看看孩子。” 段青舟眼眶发涩,他终究是男人哭不出来,只好接过襁褓去看女儿。 与父母相比,段绮最是周全,白生生水灵灵的被护得周全,此时正在睡觉,小嘴巴不时吐出个奶泡。 楚宁也在,他本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如今经历了一场剧变,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的很不成样子,形象近乎于花子和疯子之间。 曲扇儿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脸似花猫,挺着个大肚子臃肿非常,见了丈夫,曲扇儿的眼神犹如母狼见了肉,三步作两步的飞奔上去,大肚子重重地顶了一下楚宁。 “小姑奶奶,您悠着点,可别出什么事!” 楚宁见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妻子,心中总算有一丝宽慰,笑了出来,只是笑的很难看。 曲扇儿笑得见 牙不见眼,很无所畏惧的样子:“我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两两牵了手,一对对的回到人间。 一场巨变,总共维持了三日。 三天前,圣上照旧上朝,由各部主事奏本于内阁,本来一切无恙,哪知风云骤变,先是禁卫军指挥使于西华门外受伏击而死,然后副指挥使接掌京畿卫队,并宣布皇城戒严。 兵马司副指挥使软禁了一干皇室宗亲,领兵控制了内阁六部等要紧部,将官员齐齐拘禁,北静王为逼宫禅让,手持长剑弑君。 可人算不如天算,北静王想不到他这个嫡亲儿子会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坏他的百年大计。 段青舟从皇宫中逃出去,当夜便携了自己麾下的铁浮屠,反扑回来。而后与兵马司的几个副指挥使里应外合,将一起反攻皇城。到如今形势倒转,两派人马短兵相接,北静王一伙人仓惶向北逃窜,其余一干同谋从犯或杀或俘或逃。 这场巨变之中楚国公一家,被屠殆尽,如今现存嫡长子,嫡长媳,以及高陵郡主。当家作主的楚国公唾痰于贼兵面上,引颈就戮,铁骨铮铮,赤胆忠心可鉴天地。 圣上被乱 臣贼子所杀,如今被上皇位的乃是皇四子,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如今还未举行登基大典,想来这皇位坐的也不稳当。 楚翘如今经过一场事变,眼睛是彻底清明开了,她拉了丈夫的手,仰着一张脸:“咱们回去吧,回去清河县,你依旧在云阳山里种药材,我帮你做生意,京城这趟水太浑了。” 段青舟反握妻子的手,想了片刻,答一个“好”字。 第五日,反贼已清,或杀或俘,牵连者无数,整个京城一片哀鸣。 段青舟稳稳当当的承袭了北静王,楚翘身价立涨,成了北静王妃,一跃成了新贵。 楚宁立了大功,人又是显而易见的才干,被朝廷授内阁首辅,曲扇儿加封一品诰命。 两对夫妇隔天被小皇帝召见入宫。 龙椅上的人脸庞稚嫩,眼神却是坚定,一板一眼的很有帝王风范,做事讲话都有条理,若是再过几年长大成人,只要没被人存心调教着长歪,不说是个明君,也不会昏庸到哪去。 北静王与新任内阁首辅,双双在底下三拜九叩,既承认了新主儿,也象征着皇权巩固。 银川公主陪着皇太后她老人家,在殿后 偷偷瞧了一眼。 皇太后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女人一生中的不幸都基本上让她赶着了。他老人家在这场巨变中华发陡生,却是鹤发童颜,越活心里越敞亮。 扶持孙子上位是她的主意,老人家自有老人家的考量,只要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百姓都无异议。 银川搀扶着皇太后,身后紧跟不舍了一抹黑衣。 当时北静王长剑弑君王,眼瞅着便要登上皇位了,这些皇室女子本用以为质,事到如今自然也无了用处,便被其赏赐给部下。 乱兵来袭,个个眼中犹如看待羔羊。一群金枝玉叶,娇弱女娥何曾见过如此场景?抢人便与如同抢羊,火光风声,交织一堂,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银川护在皇太后的身前,逃是逃不出,便只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也要清清白白的去!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破门而入,手持带血刀剑,对待乱兵手起刀落,眼睛发红,宛如人间凶神一般。 银川望着那一袭死战兵士的黑衣,心中暗暗发了誓,此生,是生是死也要随他而去。 又下了一场雨,碧洗长空,一切如又一切不同。 第428章 大结局:他们的生活 新帝立国号为永安,登基第六年,内阁首辅楚大人家添了第六位千金,这些年首辅大人家年年都有喜闻传出,平均是一年添一个闺女。 朝中大人们都有些想不通,这楚家上一代从上往下清一色的小子,如今到了楚大人这辈,一生了六个千金,两个儿子也瞧不见,怕是捅了女儿窝了。 对此,楚大人本人倒是笑呵呵的身心愉悦,看起来十分快乐,不像是忧愁没儿子养老的样子。 如果去问楚家的下人,便可得出缘由了。 每回夫人生产,首辅大人都要亲自守在产房门外,扯着嗓子哭天抹泪的嚎上一通,也不知道哭的是哪出,引得下人纷纷侧目。 而等夫人生产外,抱出来的不管是千金还是千金,首辅大人都欢天喜地的抱着,只是一脸鼻涕眼泪的,笑得十分难看。 楚宁心知自家小姑奶奶为他生儿育女已经够辛苦了,对于下一代的性别倒是很不关心,反正楚家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大不了从旁支过几个便是——他的闺女是个顶个的多,也个顶个的珍贵。 而首辅大人家的六位千金,分别叫做红雪丹衣冬青,大白小白独秀,名字是个顶个的别居一格,性格德行却是大同小异。 在她们的娘亲带领下,六位千金个个红衣灼灼,整日舞刀弄剑, 幻想着一日游走江湖,舞着眉月双刀,身骑照玉白马,唱着潇洒行歌,做个红衣女大侠! 而夫人本人虽然拥有着携儿带女独步江湖的远大理想,奈何这些年一直在生孩子怀孩子的过程之中重复,理想便时常搁浅,只好趁着闲暇时光教教女儿们。 对于此,首辅大人表示江湖路远不包邮,打打杀杀最不好,死道友不死贫道,哼,他才不去呢!自家大姑奶奶,小姑奶奶也不许去! 而新帝登基的第六年,被暗地里叫成老姑娘的皇族第一美人银川大公主也终于要出嫁了。 要说是银川公主一不是先先帝亲生,二不是先帝胞妹,在皇室之中身份尴尬,但却是最得天子看重,也最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爱怜。 这银川大公主平但彻底摆脱了远嫁边疆的威胁,还择了个心上人成婚。内心上人虽说是不入流的无名之辈,却待大公主是一心一意的好,虽说兜比脸干净(公主管的太紧,俸禄全部上交)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钱,日日搜罗些京城小吃带去给公主。 而大公主出嫁之日,京城之中十里红妆。可把一众皇室公主比的狗屁不如。没法子,这位永安皇帝比起他的前辈先祖来,可谓是史无前例的抠门。 在他眼中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公主们有封地 食邑,已经有了在婆家耀武扬威地资本,宫里凭什么再多添一份嫁妆? 而皇帝对他自己本人,也是坚持不懈的抠门,堪称是一抠到底。后宫除了一个皇后,便只有两个妃子。其中一个妃子还是当朝皇商齐家的表妹——皇帝买东西也想打折扣嘛! 以往在老百姓的印象中,皇帝大大拥万里河山,自然享天下之富贵,世间最美不过如此。而永安皇帝本人最爱是咸菜,煮个鸡蛋等同开荤,龙袍破了自已缝两针。还时不时的伸长脖子,摊开两手,跟大臣们哭穷要钱。 嘛,这世上只有大臣跟皇帝哭穷要钱的,如今本末倒置,皇帝大大对于压榨啊大臣们是乐此不疲,并信奉一条真理——大臣们就像芝麻和花生越长越有油。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一派的盛世景象。 在清河县的一个小山村的某一户人家,日子过得却没这么平静,几乎可以说是鸡飞狗跳。 楚翘拎了根鸡毛掸子,咬牙切齿的几乎要抓狂。 在她面前,丈夫段青舟面色平静的坐在藤椅上,手中捧着一卷饮水词,而身后则躲着个小小的影子。 楚翘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在丈夫面前维持个平静的气度,她勉强笑了一下,道:“你可看见段绮?” 段青舟听了,摇摇头,面色堪称平淡。 楚翘又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简直快要怀疑人生了,生个女儿跟养了个魔王似的:段绮小姑娘平日里上房揭瓦,捅狗抓猫也就算了,今日竟然把曹婆婆一脚踹进河里,那老太婆是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楚翘今天是顶着一脑袋唾沫星子回家的。 “好歹她爹娘也是王妃王爷的出身,怎么阿绮没半点名门淑女的样子!” 楚翘自言自语了一句,有点无可奈何,好在不是娇滴滴的身体和性情,所以气归气,不耽误她做饭。 藤椅后那个小小的身影见母亲转身进了厨房,便探出个小脑袋来,只见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在太阳底下白得几乎要发光。 “我最喜欢爹爹了!” 小人儿脸庞清丽,是个十足是个美人胚子,她伸出两只小白爪子抱住了人又在父亲脸上叭亲了一大口。 段青舟眼角眉梢流露出了笑意,他伸出手摸摸女儿的脑袋,刚想说些什么。 楚翘却是一个转身折了出来,拎着鸡毛掸子,杀气腾腾:“好啊,你们父女俩都会唱双簧戏了!” 段绮见状,吓得连忙往父亲怀里一缩。 段青舟搂着女儿,开始一板一眼的讲道理:“那婆子作天作地,时常欺负孙女,阿绮和曹家孙女最要好,自然是要替天行道,见义勇为乃是好事。” 楚翘顿感脑 阔疼,丈夫有如此好的口才她以前怎未察觉?奶奶个腿,生个女儿感觉自己给自己生了个小祖宗。便生丈夫还对这祖宗喜欢的不行。 眼瞅而这对父女没法子,楚翘便将矛头转向了儿子:“段瑾,过来帮我打下手!” 哪知段瑾从窗户里探出个黑脑袋,一扬手上的竹竿,笑出两排白牙:“娘亲,我今日要和顾大哥到山里钓鱼,对不住啦!” 楚翘看儿子像个黑皮猴子的,是越看越不耐烦:“你可照照镜子吧?外头日头大,你还出去晒呢,嫌自己不够黑?” 段瑾挠挠头:“娘,这话你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当着圆儿的面讲。” 楚翘摆摆手:“去吧去吧!记住到山里先去找三只傻狼,哪里有鱼可钩他们仨吃货最晓得。” 段瑾笑着谢过亲娘,一跟头就窜了出去。 段绮见了,迈着两条腿慢吞吞的走到楚翘身边,她揪着娘的衣角,讨好卖乖的赔笑,软软糯糯的道:“娘亲我也要去。” 楚翘把脸一沉:“不许去,你哥已经成了黑皮猴,你也想晒成碳头?兄妹俩组成一对黑漆麻咕咚组合?” 于是段绮将可怜巴巴的眼神投向了父亲,段青舟立即在旁帮说好话。一大两小,全都不是省油的灯,楚翘感觉这辈子都要赔给他们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