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山海》 第1章 船舶撞桥事故 盛夏的夜晚,干旱许久的沙国首都利达市,正迎来今夏的第一场暴雨。 出租车上,主播字正腔圆的阿拉伯语从广播中溢出,不断渲染着本次降雨的强度。 后座的白筝抬起头,张了张嘴唇,重复了一边刚才主播发出的浊辅音,让自己的声带在逼仄的出租车车厢内浅浅振动。 这一声音被出租车司机捕捉到,对方立即用阿语与她攀谈起来。 “今天的天气真糟糕,利达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雨,对吗?” 白筝立即勾起唇角,绽放出笑容,即便驾驶位的司机不可能回头。 “是的没错,这大雨看着真可怕,总感觉天空随时就要落下来了。” 司机一边在滂沱大雨中辨认着前方的路线,一边与她聊天。 “你的阿语讲得很好,是留学生吗?你来自日本,还是韩国?” 白筝点了点头,又摇头:“我是中国人。” 司机重复了一遍“a shi n”,空出一只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白筝止住了话头,侧头往窗外看去。 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车窗上,每一次撞击都让人觉得有些心惊。 侧面的车窗已经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白筝从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工作的间隙,辨认出这是走到利达海滨大桥了。 利达是一座典型的海滨城市,陆地面积不大,近年来不断地通过围海造陆扩大城市面积。 利达海滨大桥,便是将这些新建郊区与老城区链接起来的唯一通道。 白筝之所以对这座桥如此熟悉,是因为这是中国在沙国修建的第一座桥梁。 作为在沙国读土木工程的留学生,总是会对一切沾有中国元素的东西多几分在意。 利达海滨的主体采用了经典的中国红配色,在辽阔湛蓝的海面上无比醒目。 既为利达这座拥有悠久历史的海滨城市增加了几分古朴的韵味,又传递了中国人造桥独具一格的审美。 白筝正想着关于这座桥的渊源,突然感觉车身不受控制地朝着左边护栏冲去。 伴随着司机的尖叫声和沉闷的碰撞声,白筝的身体猛地朝着前面冲去,却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狠狠地砸在座椅上。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沉沉晕了过去。 十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的蜂鸣声响彻了原本沉寂的雨夜。 与此同时,距离利达市中心约两个小时车程的维多小镇,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刚刚搭建起来的活动板房内,梁屿川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小梁,刚接到消息,五年前我们设计院和中建集团联合中标的利达海滨大桥因为船舶撞击发生了病害,那座桥你也熟悉,你和中建的人跑一趟,尽快修复。”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比较着急,梁屿川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简明扼要地问清楚了事故重点,赓即挂掉电话换上衣服出门。 梁屿川所在的京北建筑设计院是国内顶尖的设计院,他所在的桥梁二所更是设计院的金字招牌。 二所修桥的足迹遍布全球,这么多年来,主打一个“贴心售后”。 五年前,他初到设计院时,便参与了利达海滨大桥的初期设计阶段,此刻他人在利达,更是义不容辞。 梁屿川推门而出,手中的雨伞还未撑开,一辆白色普拉多便冲破雨夜,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主驾上的江栩便利落地朝他挥手:“梁工,上车!” 梁屿川迅速点头,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子立即发动,平稳地朝着利达驶去。 江栩是中建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也是本次沙中友谊大桥中建方的技术负责人,梁屿川和她算是老熟人了。 梁屿川拍了拍衣服上的雨迹,笑着开口:“江工,这么大雨,您怎么还亲自跑?叫个男的去得了,刚来利达,再一淋雨,您别感冒了。” 梁屿川性格谦和,江栩和他合作过几次,知道这个人是能吃苦的,便打趣着回道:“怎么?女的淋雨会感冒,男的就是铁人?” 梁屿川看着江栩一身宽松的墨黑色工装外套,又想起她过去几年的项目经历,很快明了。 “是我失言了,江工别介意。” 江栩笑着摆手:“前面我接到电话,说是桥体损坏比较严重,撞击的船舶还卡在梁下,进不去也出不来。 海滨大桥又是交通要道,如果不尽快修复的话,对整个利达市的交通都会造成很大影响,我还是自己过去看看,比较放心。” 她这算是正经回答了梁屿川的问题。 梁屿川也不再多说,两人随口聊了些初来利达的不适应之处,更多的思绪还是放在了受损的桥梁上。 导航显示还剩最后一公里的时候,闪烁着红灯的救护车迎面而来,与江栩的车子擦肩而过。 “听说有人员受伤,希望不要太严重……”梁屿川默默念了一句。 车子停在桥下的路边,两人套上雨衣,戴上安全帽,一下车,便看到已经被封锁了的桥梁。 警察、市政、船舶公司、被挡住去路的市民,闹哄哄地挤成一团。 江栩和梁屿川挤进去,对着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对方恰好是利达市交通部的工作人员,连忙将他们带出了人群的包围圈。 沙国的官方语言是阿拉伯语,而江栩和梁屿川都不会阿拉伯语。 听着对方用带着浓厚当地口音的英语解释了半天,总算是弄通了事情的原委。 一辆重型运渣船,因为雨天视线不好,加之船长没有及时查看电子地图,导致船舶偏离了原本的航道,撞上了海滨大桥的侧梁。 江栩和梁屿川在桥下等了一会,一直到牵引船将事发船舶拖走,他们才获得了上桥的机会。 一番爬上爬下的现场勘探结束,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雨已经停了,周边的人群早已散去,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还等在桥下。 江栩和梁屿川走下桥去,脱下早已黏在身上的雨衣,猛灌了几口水,才开始解释桥体受损情况。 “经过初步判定,船舶撞击对于三号四号桥墩、梁厢和护栏底座都造成了不小的损伤,桥面路基基本没有损毁,但是由于车辆撞击,四号桥墩上的左侧防撞护栏也全部变形,需要全部更换。” 对方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并没有对他们的勘察结果提出任何质疑,只不断地强调着海滨大桥每日巨大的车流量,祈求他们尽快修复。 梁屿川和江栩都没有再耽搁,明确了海滨大桥日常维护方没有施工能力之后,江栩立即打电话从维多小镇调了一批工人过来。 梁屿川则是就近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掏出电脑开始写修复方案。 红色大桥上,带着黄色、蓝色安全帽的工人们爬上爬下。 一部分开始凿除桥体的损毁部位,一部分在梁屿川的指导下进行静载实验。 中国速度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半天过去,所有的机器设备人员全部就位,修复施工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利达市交通部的副部长拉赫曼来到现场时,完全折服于中国人的工作效率,拉着梁屿川和江栩的手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 双方寒暄片刻后,拉赫曼说道:“这次的事故受到了全体市民的高度关注,我之后会去医院慰问事故中的伤员,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吗?听说伤员中还有一位中国女孩。” “中国女孩?”江栩和梁屿川同时开口。 第2章 同胞会面 白筝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 尽管她从未进过沙国的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仍旧让她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她甫一睁眼,身边便有三四个人拥了上来,不停地用阿语发问,问她感觉如何?撞桥时的具体情况和感受。 甚至还有人拿着摄像机对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 白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一双扑闪的大眼睛中写满了不安与忐忑。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白大褂,大声吆喝着将病房里的人都驱赶了出去。 病房中很快安静下来,医生挂着和煦的笑容,询问她感觉怎么样。 白筝这才安定下来,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嘶哑:“您好,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坐的出租车发生车祸了吗?” 医生向她解释了事件的始末,告诉她在剧烈撞击之下产生了脑震荡,同时还有一根肋骨有轻微骨折,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白筝眉头紧皱,不太确信地问:“住院,需要住多长时间?” 骨折需要很长的一段康复时间,您至少需要在医院住一周的时间,以确保您的健康。”医生一本正经地回答。 白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自来到沙国以来,她就没有进过医院,平常哪怕有个头疼闹热的,也是靠自己扛过来,实在不行了,再去药店买点药。 原因无他,沙国的医疗费用对于她这个穷学生来说,简直如同天价。 她今年在沙国建筑科技大学读研二,家境贫寒的她,出国留学本就依靠的是全额奖学金,生活上她一向是能省则省。 就连这次事故,也是因为她在郊区参加学术会议,错过了小巴车的时间,才咬牙打车的。 此刻医生告诉她要住院一周,她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 医生听到她说自己还要上课,不能住院,先是睁大眼睛表示惊讶,而后又连连摇头。 “抱歉女士,你伤得很重,我不能同意你出院,如果需要在学校请假,我们可以配合出证明材料。 但是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对每一位病人负责,在你的身体痊愈之前,我不能让你出院。” 先前还和颜悦色的医生,在遇到原则性问题时,丝毫不肯做出退让。 白筝协商了好一会无果,只好无奈地瘫靠在病床上。 或许是见她神色郁郁,医生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今天轰动整个利达市的大新闻,船舶撞上利达海滨大桥,导致交通大堵塞。 白筝这才明白,为何当时自己坐的车会突然失去方向,也明白了,自己的病房里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的人。 很明显,她成为了这场大事故的亲历者,自然也成了新闻当事人。 医生趁热打铁地问她,是否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他们很关注这次撞桥事故的人员受伤情况,以及政府这边也派出了人员,对伤者进行慰问,询问她是否愿意见这些人。 白筝撑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 本次事故是意外,如果政府能够承担她的医疗费用,或者给她一部分慰问金,那简直是雪中送炭。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筝同意了这些会面。 在确保她的身体状况可以承受这些活动之后,医院协助她接受了好几拨媒体的采访。 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走,虽然白筝可以熟练用阿语和这些人对话,但时间长了,仍觉得头昏脑涨。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提到她的医疗费用。 她几度想要主动开口,却也知道,这原本就不是法定的义务,她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回答。 白筝失望无比,低垂着头,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孔,在此时俨然失去了大半生机。 直到最后一拨人走进来,两张看起来无比亲切的面孔,让她呼吸停滞了一拍。 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黑色夹克衫配直筒牛仔裤,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鼻尖有几颗小雀斑,让她看起来可爱又亲切。 男人则比身边的女人高出了一头,干净的灰色衬衫搭配着寸头,眉眼俊俏,鼻梁高挺,面部线条干净利落。 白筝几乎脱口而出:“中国人?” 进门的两人皆是一愣。 江栩大笑了一声,率先开口:“一眼就能确定我们是中国人,果然还是同胞之间有默契!” 梁屿川也朝着她点头致意,将手里抱着的花束递给她:“你好。” 白筝接过花,是一束向日葵,正朝她咧着嘴笑。 先前的落寞与忧心,此刻被遇到同胞的喜悦取代,白筝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起笑容。 “请坐请坐!看到你们真开心,你们好,我叫白筝。” “我是江栩。” “梁屿川。” 三人礼貌地交换了名字,白筝才开始想起问他们的身份:“你们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吗?还是沙国同乡会的?” 江栩和梁屿川都愣了片刻,而后又很快明了。 这个姑娘一看就还是个学生,异国他乡收到同胞的关怀,的确只有这两种情况了。 江栩清了清嗓子,正式地介绍起自己:“我是中建集团的工程师,这位是华北设计院的桥梁设计师梁屿川,我们来沙国是为了修建沙中友谊大桥。 昨天的事故你也知道了,利达海滨大桥也是我们两个单位的项目,这次也是由我们来负责进行修复,我们相当于是代表中标方,来对本次事故的伤员进行慰问的。” 目前沙中两国处于密切合作阶段,中国企业对于沙国人民、沙国的项目,都是十分上心。 尤其是听说伤员里还有在沙的留学生,江栩和梁屿川就觉得这趟还是很有必要来的。 在进门的时候,他们还看见这个小姑娘躺在床上神色黯淡,满脸的生无可恋。 却在和他们说话时,眼中带光,眉眼生动。 他们便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了。 却没想到,对面的小姑娘在听完她的介绍之后,直接捂住嘴尖叫了一声。 “中建集团?京北设计院?太牛了吧……” 江栩和梁屿川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白筝连忙指着自己:“我,我也是学土木的,我本科是在济大念的,二位就职的单位,在我们土木学子心中,可都是神圣的殿堂啊!” “哦?”梁屿川俊眉一挑,打量着面前这个激动的脸都有些泛红的小姑娘:“这样说,我们还是校友……” 第3章 无名的救助 “你也是济大的?”白筝的声音更显兴奋。 梁屿川微笑着点头,江栩又赶忙介绍起他的履历来。 “我们梁工本科济大,硕士剑桥,妥妥的土木人天花板!” 白筝的眼睛里顿时闪烁出光芒,看向梁屿川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拜。 梁屿川有些不好意思,但因着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也并没有太表现出来。 有了同胞加同行的身份,三人自然很快聊到了一起。 江栩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和白筝从国内的家乡到利达好吃的中餐厅,通通聊了个遍。 梁屿川话不多,大多数的时候都在默默听着,偶有一两句cue到他的时候,他也会幽默作答。 直到江栩的电话响起,说海滨大桥的修复有些数据需要和他们现场确认。 二人这才将眼神投向白筝,说了些叮嘱的话,算作是道别。 异国他乡,遇到能聊得来的人不容易,但三人都很清楚,这也许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谁也没有说不应景的话,只是像刚认识的朋友一样,默默退回到应该有的社交距离。 待到梁屿川和江栩离开,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白筝再次瘫在病床上,有些脱力。 她从床边的抽屉中找到自己的书包,一叠文件和手机,都在整齐地躺在那里,有些湿润,却不影响观看。 打开手机,除了导师在whatsapp上发来的几条询问她去了哪里的消息以外,再无任何消息。 打开微信,除了上周和本科的室友林欢聊的几句日常以外,基本是一片空白。 方才的欢声笑语与此刻的孤独形成巨大的落差,摔得白筝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踌躇片刻,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输入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滴滴的声音响了许久,才有人匆匆接听。 “喂……” 熟悉的口音让白筝鼻尖一酸,眼泪瞬间滑落。 “喂,哪个?”电话那边的女人举着话筒,大声重复了一遍。 “妈……”白筝哽咽着,艰难地发出这个音调。 对面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不要喊我妈!我没有你这个女子!” “妈,我出车……” 白筝躬着身子,将自己埋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被子中,企图将挣扎许久的话倾泻而出,却只得到冰冷的打断。 “不要和我讲你啷个了,我说过,从你抛弃这个家出国去读书的时候,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子了!” 老式座机的听筒被重重撂下,白筝的手机里只传出空洞的嘟嘟声,许久没有结束。 病房外,一双修长的手握住门把手,没有拧开,也没有退去。 白筝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随意地抹掉眼下的泪痕。 有什么呢?无所谓的,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她这般告诉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再次拨了电话出去。 “欢欢,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这边出了车祸,要住院一段时间。 没事没事,我人没什么事的,放心吧。 谢谢你呀欢欢,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的。” 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关心与信任,前面还哭得像个泪人的女孩,脸上又浮现起了笑容。 梁屿川原本跟着紧张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挂断了电话,白筝打量了片刻病房,小心翼翼地下床,准备去外面看一看。 白筝心里琢磨着,既然确定出不了院,只能先把现阶段最紧迫的问题解决了。 等自己康复以后,再多打几份工早点把钱给欢欢还上。 白筝打开门,走道里空无一人,她去了服务台,询问了医院的设施构造,确保自己后面几天的基本生活需求都可以得以解决,才又慢慢踱步回去了。 掀开被子准备上床,却看到床上放着厚厚的一叠钱。 与此同时,梁屿川小跑着下了楼,江栩已经将车开了过来。 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深呼吸了几口气。 “怎么这么久,找到你的手机了吗” 梁屿川点头:“找到了,就在椅子上,我去了趟洗手间,耽搁了一会。” “对了,等会回去之前带我找个附近的atm机吧,这几天在维多镇上都没有找到可以取钱的地方。” 江栩点点头,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病房里,白筝坐在床上,对着那一笔钱发呆。 整整五千亚尔,足够缓解她目前的窘境。 她刚跑出去的时候,楼道里没有任何人。 她猜测,可能是那个叫江栩的女人留下的钱,毕竟她看起来那般和善又亲切。 来自海外同胞的善意完完全全地包裹了白筝,让她感动得有些想流泪。 她有些后悔,前面应该主动开口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日后也好将这笔钱还给对方。 带着对未来能够再次与江栩见面的期盼,白筝拿着这五千亚尔,安静地在医院休养了一周。 出院那天,利达已经恢复了常年红温的天气。 灼热的光线透过云层在白筝的皮肤上炙烤,却让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初来利达之时,她也十分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动辄四十度的高温,潮湿的水汽无时无刻将人们包围。 但相比于气候,更让人觉得头疼的,是这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接踵而至的学业压力,和铺天盖地的孤独感。 好在,那一切,都过来了…… 白筝在地图上搜索之后,步行了两公里找到最近的小巴车上车点,坐上了冷气充足的小巴车。 车子很快驶过利达海滨大桥,红色的桥梁在深蓝的海面上伫立,像是一道横跨在海面上的彩虹条,让人一眼便觉得欢欣。 桥面上,车辆有序通行,偶有一两个小孩从天窗上探出头来,同时接受海风和阳光的洗礼。 像是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第4章 顺风车的危险 回到学校的白筝,日常奔波于图书馆和校园咖啡厅中,一边认真科研,一边还要忙着挣钱。 时间在忙碌中一点一滴流逝,她却时常会在夜晚,想起医院里那两张好看又善良的面孔。 她始终想着,要快点攒够钱,如果下次有机会见到江栩,一定要把钱还给她,还要认真地向她道谢。 然而忙碌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盛夏的七月,学校迎来了为期两个月的暑假。 来自世界各国的学生都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咖啡厅也就此歇业。 上完本学年的最后一堂课,白筝去到导师的办公室上交自己的学业论文。 白人小老太太Wendy一头金发,靠坐在床边抽雪茄,在烟雾缭绕之中用英语问白筝。 “Kite,你假期还是不回家吗?你已经两年没有回去你的国家了。” 白筝温婉地笑了笑:“您知道的,机票很贵的,我就不跑这一趟了,留在学校挺好的,还能早点完成您布置的任务。” Wendy有些无奈:“假期我们全家都要去夏威夷度假,那个地方的信号可不足以支撑我打开邮箱,你即便完成了也不会收到我的任何批阅。” 白筝知道导师是故意逗自己,也给了她一个十分捧场的大笑。 师徒二人聊了一会白筝刚刚上交的学业论文,临走之际,Wendy熄灭了雪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瞧我这记性,我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你打工的咖啡厅歇业了,想必你正在为找工作发愁吧。 我那位就职于利达市交通部的朋友告诉我,距离利达不远的维多小镇上,有一个中方项目部在进行桥梁建设。 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既能实践运用你日常所学的知识,也能挣到一笔薪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推荐。” “中方?”白筝下意识地想到了医院里的那一对男女。 他们说他们是负责沙中友谊大桥的建设的,白筝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这座桥的新闻。 “沙中友谊大桥?” Wendy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有所了解。” 沙中友谊大桥不是中方在沙国修建的第一座桥梁,却是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最为重要的一座桥梁。 沙国作为最早支持并参与共建“一带一路”的国家之一,长期以来与中国保持着亲密与共、友好合作的关系。 此次沙中友谊大桥的建设,不仅代表着两国合作的进一步深入,更是中国基建以举世瞩目的实力走向世界的一张重要名片。 白筝当然知道,如果能加入这样宏大的项目之中,即便是充当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对她未来的就业也是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的。 “我当然愿意,非常愿意!” 白筝兴奋地站起来,猛地抱着Wendy转了一圈,将小老太太手里的雪茄都吓掉了。 等到她松开手,Wendy扶着胸口连连喘气:“噢,你这孩子…… 我知道你会愿意的,没想到你竟然兴奋成这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夸张的表情!” 白筝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又乖乖地坐回到沙发上,一本正经地和Wendy道谢。 “教授,多谢您,我知道这肯定是您特意为我寻找的工作机会,我会好好努力,不给您丢脸的!” 白筝自然不相信有什么恰好合适的中方项目部。 Wendy知道她的个人情况,时常想着法子地关照她,这次的实习机会,必然也是她为自己筹谋得来的。 Wendy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相信你,你只要不给自己太大压力,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Wendy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上午,她就接到了电话,对面说的是中文,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她的信息。 双方简要的自我介绍之后,通过视频进行了简短的面试。 白筝读了六年土木,专业知识自然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她既会中文也会英语和阿语。 这个加分项让她没费什么力气就通过了面试,也约定好了正式上班的时间。 白筝休整了两天,开始规划起去往维多小镇的路线。 沙国的公共交通不算发达,日常在市内出行还可以选择乘坐小巴车,但这种距离比较远的郊区,基本没有可以直达的公共交通。 打车对于白筝来说实在太过奢侈,纠结许久,她在bolt上预约了会经过维多小镇的顺风车。 沙国的夜晚总是降临得格外迟,晚上八点多,白筝在约定的地点上了车。 一席黑衣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自白筝上车,他便几度通过车内后视镜打量她。 那样的眼神令白筝有些不适,但车子已经启动,她没办法再下车,只能不断地靠近右边的门,以躲避男人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男人才试探着开口。 “你来自哪里?去维多镇干什么?” 白筝留了个心眼,回答道:“我是中国人,我的朋友居住在维多镇,我去找他。” “噢,中国!听说中国很大,有很多的美食!” 对于中国的夸奖,白筝自然是要礼貌回应的。 司机似乎对于中国非常感兴趣,一直在询问关于中国的各种问题,白筝也一一作答。 车子驶出城市,司机打开车窗,带着清凉温度的晚风吹到脸上,白筝感觉紧绷一路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 或许是开着的车窗让她觉得自己随时有退路,也或许是对方对于中国的热情,让她降低了戒备心。 白筝没有像一开始那样一直盯着地图,只是一边看着路边疾驰而过的灯光,一边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夜色渐浓,经过某处集聚的村庄之后,司机踩停了厕所。 “抱歉,我要去方便一下。”司机转过头,带着笑意看向她。 白筝愣了片刻,不知该如何答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男人下了车,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白筝望着车灯照亮的那一点点光亮之处,心中有些打鼓。 她心里不是很踏实,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可如今天已经黑了,这样人迹罕至的道路上,她很难安全找到下一辆车。 甚至可能会遇到野兽……毕竟这不是在国内。 心里的斗争还没有结束,右侧车门猛地被拉开。 白筝惊恐转头,那张原本温和笑着的异国面孔,陡然增加了几分邪气。 第5章 梁屿川救人 “你要干什么?”白筝飞速地挪到了左边的座位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中文。 意识到对方听不懂以后,又结结巴巴地换成阿语。 她一只手捏着手机抱着背包,另一只手则在背后摸索着。 男人已经挤到了逼仄的后座中,笑意远比之前更盛。 “美丽的女孩,我很喜欢中国,也很喜欢中国姑娘,你愿意和我走吗?” 男人的身体逐渐靠近,双手更是逐渐贴上她的面庞。 下一秒,白筝精准地咬住他的手腕,这一口,使出了她全身的力气。 “啊!”男人的呼痛声响彻整个车厢,白筝瞬间打开背后的车门,连滚带翻地下了车。 身前身后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白筝没有任何犹豫,朝着刚才路过的村庄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身后的人追上,更不知道自己前面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但此刻的她,别无选择,只能朝前跑…… 车内的男人已经从痛感中回神,甩了甩自己带血的胳膊,原本带笑的眸子顿时弥漫起狠厉。 男人直接伸腿从后座迈入驾驶座,发动车子,利落地掉头。 车轮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白筝的前路蓦地被照亮,她的心脏几乎停了一拍。 那灯光朝着她疾驰而来,白筝不敢回头,更不敢有片刻的犹疑,只能不断地牵动双腿,迈着有生以来的最大步子,不断朝着前方奔去。 发动机的轰鸣声充斥了白筝的大脑,她逐渐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只感觉,她无论跑多快,面前都是那张邪笑着的异国面孔。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筋疲力竭之时,视线突然失真了。 她被夹击在前后两束光线之中,已然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猛地意识到,是有另一辆车来了! 如同黑夜中骤然下降的星辰,白筝看不到那车离她有多远,却还是挥舞着双手跑过去。 白色普拉多上,梁屿川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操控着方向盘。 迎面而来的灯光让他微微眯着眼,仔细辨认着前路。 “这国外人开车怎么也这么没素质,一直开远光!”副驾的助手巫郑吐槽道。 梁屿川还没来得及附和他的话,便看见刺眼的白色灯光之中,冲出来一个黑色身影。 他下意识地一脚踩在刹车上。 两个人出于惯性猛地朝前扑去,又被安全带拉扯回来,狠狠地砸到座椅上。 “卧槽!哥,撞到人了吗?”巫郑的声音有些发颤。 梁屿川顾不得后脑勺传来的疼痛,连忙解开安全带冲下了车。 车前,一个黑色身影倒在地上。 “an nashida”(救命)。白筝脱口而出一句阿语。 梁屿川的眉头跳了跳,下意识地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sorry,can u speak english?”他听不懂阿语,便只能用英语问对方。 听到这声音,白筝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梁……”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对面的车子便又堪堪刹停在他们面前。 梁屿川当然也认出了她,他刚想伸手把人扶起来,车上的人便冲了下来。 男人叽里咕噜地对着梁屿川说了一段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白筝有些焦急地解释:“他是我坐的顺风车司机,他半路意图对我不轨,他还说我是他的老婆,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别信他!” 梁屿川立即反应过来,对上那男人的眼神,看到对方的眼神中写满了威胁。 显然,如果白筝此刻遇到的是一个陌生人,别人很有可能会听信这个男人的说辞。 或者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干脆地离开。 那时候,这个女孩面对的会是什么……梁屿川不敢想。 他深呼吸两口气,没有理会那个男人,只转向白筝。 “你有没有受伤?” 白筝摇头。 一旁的男人察觉到自己被漠视,直接一把抓住白筝的胳膊,大力将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扯去。 下一秒,拳头落到脸上的声音响彻在白筝的耳边。 她捂住嘴,没有让自己尖叫出声。 视线中,梁屿川朝前跨了一步,一横腿将那司机摔在地上,直接骑在了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招呼上去。 打人的同时,梁屿川也没忘了白筝。 “巫郑,把人带车上去!”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颤颤巍巍地上前来,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片刻后,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先,先上车吧……” 白筝还想去拉梁屿川,却被巫郑拉住了衣角。 “没,没事,他学过,跆拳道……能打赢。” 白筝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担心的不是这个,却又没说出口。 她看了一眼梁屿川,而后跟着巫郑上了车。 透过挡风玻璃,她看到梁屿川将那司机几乎打得奄奄一息,没有挣扎的余地,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朝车内看了一眼,又躬身下去,拎起那司机的裤腿,朝着路边走了几步,将人扔到了路边。 紧接着,他又爬到了对面那辆车上,摸索了一会,又将车子开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熄灭了车灯。 做完这一切,梁屿川才回到自己车上。 车内寂静无声,一时间没人说话。 梁屿川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张湿巾,一点一滴地将手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然后转身,看向坐在后座的白筝。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还上了这种人的车?” 因为有些后怕,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几分焦急与责怪。 白筝面对他审视的眼光和冷冷的语气,瞬间鼻酸。 “对,对不起……梁先生,把你牵扯到这样的事情中来,实在对不起,回头警察那边我去解释,我去承担责任……” 对面姑娘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梁屿川听到她一个劲儿道歉,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 他连忙软了声音:“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有些害怕,这么晚了,这地方又不比国内,荒无人烟的,万一我早从这儿经过或者晚来一会,不都出大事了嘛…… 你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要你人没事就行……” 副驾的巫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缩在了座椅里,企图让自己隐身。 他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梁工,用这样的语气来哄小姑娘…… 白筝抽噎了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起今晚的缘由。 “我要去参加实习,又没有公共交通去维多镇,我只能约顺风车,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 “维多镇?你去哪儿实习?” 白筝点了点头:“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我要去那儿……” 梁屿川哑然失笑。 “得,继校友之后,咱们又成同事了……” 第6章 初至项目部 车子疾行在无人的道路上,白筝仍旧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她看向正在专心开车的梁屿川的后脑勺:“梁工,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他明天肯定会报警的吧。” 梁屿川嗤笑一声:“报警?他拿什么报警?那地方鬼都没有一个,他车上也没有行车记录仪。 再者,是他对你欲行不轨,我们只是正当防卫,这样打他一顿,已经算是放过他了。” 白筝怔愣片刻,这才意识到梁屿川刚才去对方车上是去看行车记录仪去了。 梁屿川从车内后视镜上看到女孩发愣出神的模样,伸手打开了后座的车窗。 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耳边呼啸着盛夏夜晚来自大海的呢喃,白筝的那一点点愁绪,顿时被吹得凌乱,随着浪潮一起飘向了远方。 她的声音带了一点兴奋的意味:“到海边了?” 梁屿川“嗯”了一声。 利达临海,维多小镇则坐落于最西边的海岸线上。 从地图上看,一道狭窄的海湾,将沙国分成东西两部。 东部,坐落着沙国的首都,以及各种大中小型城市,是繁华的代名词。 而西部,则盘亘着高原与沙漠,隔着海岸线,与东部的繁华,遥遥相望。 “白筝。”梁屿川突然叫了她的名字,男人好听的声音在车厢里辗转入耳,吓得她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嗯?” “你来沙国几年了?” “两年……” 白筝来了沙国两年,但是除了利达市以外,没有去过其他城市。 所以当梁屿川介绍起沙中友谊大桥时,她才知道,这是一座横跨特瓦海峡的跨海大桥,是能够跨越山海,将沙国东西部相连的一座超级大桥。 白筝将头伸出车外,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星星点点,她猜测应该是维多镇了。 朝着海面的方向望去,一片漆黑,她的脸上却不自觉浮现起笑容。 “那里,以后会出现一座大桥,横跨海峡,连接东西?还是我们中国人修建的?” 她声音之中满满的不可置信逗笑了梁屿川和巫郑。 车子很快驶入一片矮小的活动板房搭建的区域内,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但是因着最近还没有正式动工,大家也都比较放松,大多数的房间还亮着灯。 梁屿川率先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对白筝说:“到了,下来看看。” 巫郑则去开了后备箱拿下来她的行李。 “欢迎来到项目部!”巫郑扶了下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筝被逗笑了,捂着嘴四处打量了片刻。 “项目部位于维多小镇的边缘,离最近的居民聚居区大概有两三公里的路程,生活还算便利。 活动板房虽然搭得较为简易,但是基本的功能区都已经进行了划分。 办公区、澡堂还有食堂,基本的生活需求都能满足。” 梁屿川简要地向白筝介绍了现场的基本情况,回过头时,看到白筝的衣服下摆在海风中胡乱飘扬,满头的长发更是不受控制地四处舞动。 他这才意识到,现在似乎并不是适宜说这些的时候。 他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问道:“对接你的联系人是谁?中建这边谁带你?我不知道你的住宿应该如何安排,得问问项目部的人。” 白筝也才大梦初醒,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想着要联系之前和她对接的人。 电话还没拨出去,便见到迎面走来几个人。 “梁工!”有人挥手和梁屿川打招呼。 江栩正和旁边的项目经理说着话,闻言看向梁屿川的方向,刚要张口,便看到站在他旁边的姑娘。 “怎么是你?白…白筝?” 白筝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自己的恩人,脸上绽放出一个超级灿烂的笑容,使劲点头。 “是我是我!江姐姐好!” 江栩三步并坐两步走到他们面前,有些惊喜:“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来实习的,做工程助理,之前和咱们项目部管人事的张老师联系过,我刚打算给她打电话呢。” 旁边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闻言凑了上来。 “实习生?你就是白筝啊!我知道你!” 江栩顺势介绍了一下旁边的几人。 “这是我们的项目经理刘宇,是我们整个项目部的老大。” 为首的男人谦笑道:“江工可别开我的玩笑!” 江栩又指着刚才说话的男人道:“这是我们人事经理,韩朗。” 韩朗点头,接话道:“白天小张和我说过,实习生这两天就要来报道,江工你记得的吧,我前两天和你说过,要来个实习生。” 江栩看了眼刘宇,又看向白筝,轻轻点了点头。 实习生这事是刘宇交代的,韩朗也专门找她说了这事,说是利达市交通部某位高级官员介绍来的人。 对方的导师是某位学界大拿,专门要求了要最优秀的工程师来带人。 刘宇便要求江栩亲自来带这位实习生。 这样的事在工地上不少见,江栩不能反对,但心里总归说不上有多欢喜。 但此刻看到来的人是之前在医院里碰到的中国留学生,她的心情便又更复杂了几分。 若是平常来给简历镀金的学生,她自然是要严加管教,但也不会抱太大的期望。 但如今来的是之前很有好感的白筝,她既担心对方吃不了工地的苦,又怕到时候遇到事情不好说重话。 江栩脑海里不断地纠结着,眉头也止不住地皱在了一起。 韩朗怕她会反悔,清了清嗓子,轻声试探道:“江工?” 江栩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向白筝,迎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我记得,白筝后面我来带,朗哥你先把人安顿下来吧,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白筝听到江栩要亲自带自己,高兴得差点欢呼出来。 可还没等到她开口,江栩便已经面无表情地朝着周边人点头,转身离开了。 白筝下意识觉得有些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江栩知道自己是新来的实习生之后,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第7章 偏帮 原本围成一圈的几个人,随着江栩的离开,也陆续开始告别。 最后只剩下韩朗、梁屿川和白筝。 韩朗看了看白筝,掏出手机给一开始对接白筝的人事专员张玲玲打了个电话,催促对方赶紧过来。 挂掉电话,他笑着向白筝解释:“那个…白筝,男女生宿舍是分开的,我叫张玲玲过来带你过去,不然我男人家家的,也不太方便。 你不用担心,后续生活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张玲玲,找我也可以。” 白筝自然明白,韩朗是人事经理,这些小事自然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却还是笑着朝他道谢:“多谢韩经理了,大晚上的,麻烦您了。” “别这么客气……”韩朗摆了摆手,又看向梁屿川,感觉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梁工,您这……” 白筝是中建招进来的实习生,设计院和中建只是合作关系,这些内部的人事,他没法干涉。 但他能感觉到,江栩对白筝的态度,有一些微妙的转变。 他既然把人带过来了,便不能把她自己丢在这里,这是梁屿川内心的想法。 他朝韩朗摆了摆手:“韩经理,这姑娘是我的小学妹,小姑娘第一次来工地上,肯定还有不习惯的地方,以后还得麻烦您!” 他这句话,表明了二人的关系。 韩朗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而后连连点头:“梁工别客气,有事就招呼我!那我先回去了,张玲玲随后就到!” 三人告了别,白筝下意识地看向梁屿川,脸上有几分忐忑。 “梁工……” 梁屿川一眼看出她的纠结,轻声宽慰道:“江栩是中建集团的高级工程师,也是这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她能力很强,你跟着她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白筝点了点头,显然这不是她忧心的点。 梁屿川又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她这个人很热心,也很好相处,如果有什么疑惑,后面可以直接找机会问她。” 白筝看着梁屿川认真的神色,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 “梁工,谢谢您,我明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今天实在是辛苦您了!” 梁屿川侧头看到从女生宿舍走过来的人影,知道接白筝的人来了,便也没再担心。 “那我先回去了,你安置好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我的电话是138xxx。” 梁屿川的语气十分公事公办,听不出什么情绪,白筝忙掏出手机记下了他的电话,拨了过去,又连连道谢。 漆黑夜色中,二人就此分别。 梁屿川走出一段,又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子。 视线中,娇小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小姑娘两只手拎着及腰的行李箱,一边艰难地走着,一边和身边人说话。 直到所有的颜色全部隐入夜色之中,他才继续拔腿向前走去。 项目部的食堂供应夜宵,厨师也基本是从国内拉来的,梁屿川有晚上画图的习惯,因此也是食堂夜宵的常客。 一水的蓝白桌椅上,寥寥坐着几个人。 梁屿川端了碗牛肉面,看到角落里的一个人影,犹豫片刻,朝那处走了过去。 江栩面前摆着一碗粥,一小碟咸菜,她端着碗喝粥,再放下碗时,才看到对面坐着的梁屿川。 “梁工,你也来吃夜宵?” 梁屿川点头:“我夜猫子作息,每天晚上都来,前几天倒是没看见江工。” “我平时不吃夜宵,下午和他们去点料,没来得及吃晚饭。” “那你就吃这么点啊?”梁屿川看了看江栩寡淡的粥碗,又看了看自己这飘着一层红油的牛肉面,对比十分鲜明。 江栩笑了:“饿过头了,没啥胃口,垫吧点就行了。” “江工这是保持身材……”梁屿川说罢吸溜了口牛肉面,鲜香入味。 氤氲雾气中,他没有抬头,貌似无意地说道:“不像我,下午出去修车没吃晚饭,夜宵就一定要补回来!” 江栩定了定神,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下午是听说你出去修车了,那你怎么会碰见白筝?” 梁屿川这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向江栩。 “我回来的路上碰见她的,她坐顺风车从利达来维多镇,路上那司机起了歹心,我碰巧路过,救了她。” 江栩夹咸菜的手一顿,语气顿时变得焦急:“人没事吧?她怎么大晚上的坐顺风车?” “我到得巧,那姑娘也是命大,不然今晚估计要出大事了……” 梁屿川又拿起了筷子,顺带嘟囔了一句:“估计着是舍不得打车钱,才坐了顺风车,留学生嘛,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 看着梁屿川大口大口地吸溜面条,江栩却再吃不下了。 项目里的人际关系弯弯绕绕,哪个监理是哪个质检员的叔叔,哪个工程师是集团老总的儿子,这些新闻她早就屡见不鲜了。 因而听到白筝是利达市某位官员推荐来的人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有点排斥。 可她怎么忘了,这里不是在国内,这里是在沙国! 白筝一个留学生,又是学土木的,通过导师的推荐来做项目助理,不管是需求还是流程,都算不上什么问题。 是她先入为主地对人家产生了刻板印象! 江栩懊恼地放下筷子,梁屿川假装不解:“江工,怎么不吃了?” 江栩摆了摆手:“吃饱了,梁工你慢慢吃。” 她利落地起身,把餐盘端到回收处,拔腿朝着宿舍走去。 此刻,最角落宿舍里,白筝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和舍友们聊天。 除了高级别人员以外,工人宿舍基本是四人一间,上下铺配置,和国内的宿舍差不多。 和白筝一个宿舍的,是三位工人大姐,约莫都是三四十的年纪,说起话来嗓门都不小。 见到白筝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大家都觉得有些稀奇,拉着她问东问西。 白筝爬上爬下地收拾自己的床铺,大姐们也很热心,不住地给她递东西。 在听到她是在利达念书的留学生后,有人发问:“留学?都是听说去英国美国留学的,你怎么来了这儿,这儿的条件也赶不上咱们国内啊?” 白筝叠衣服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踌躇间,宿舍门被敲响。 住在靠门的人打开床,惊呼一声:“江工,你怎么来了?” 第8章 江栩示好 江栩,大家自然是都认识的,集团最年轻的高工。 这次沙中友谊大桥项目,她从一干高工中脱颖而出,成了全项目的技术负责人,在集团里掀起了一波不小的浪潮。 宿舍里这几位大姐都是普通工人,平时基本是没有机会接触江栩的。 陡然一见到,大家都有些紧张。 “江工,里…里面坐。” 白筝也从床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江工……”这回她没再敢叫姐姐了。 江栩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又打量了片刻宿舍的环境,朝白筝摆了摆手。 “白筝,你出来,我和你说点事。” 活动板房都是一层,没什么阳台之类的构造,出了房间就是工地。 白筝穿着拖鞋,一出门,便踏了一脚的泥沙。 她的个子比江栩高,但在她面前,不自觉地就低着头。 江栩看着面前姑娘忐忑的模样,又想起她刚开始见到自己那兴奋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前面,我听梁工说了……你人没事吧?” 白筝忙摇头:“我没事,谢谢江工关心。” 江栩伸手:“这个给你。” 白筝这才抬头,看到几个小小的塑料袋。 “我想着你晚上赶路,肯定也没吃东西,刚从食堂打包了点酱香饼和豆浆,你凑合吃口。” “啊?”白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栩是专门来给她送饭的? 江栩的手又伸了伸:“拿着呀!” “嗷嗷,好的好的……谢谢江工!” 白筝呆愣愣地接过袋子,还是温热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江栩的态度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江栩自然不会解释内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白筝的肩膀。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空了就到我办公室报道,我办公室在那边,顺着数第五间。”江栩给她指了指方向。 白筝忙不迭点头:“好的江工!” 江栩看她一口一个江工,不自觉皱起眉头:“既然你是带的实习生,那就别叫我江工了,我托个大,当你一段时间的师父吧。” “啊?”白筝下意识惊讶,但对上江栩的眸子,又才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的。 白筝不是傻子,虽然没有在工地上呆过,却也知道,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是她师父,这意味着什么…… 她愣神片刻,乖乖地回答:“知道了师父!” 江栩被她这呆愣的模样逗笑了,昏暗的灯光下,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 这个笑给白筝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年龄差十岁的女人,面对面笑着,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便让惯常凛冽的海风都变得和煦起来。 一直到回到宿舍,白筝的嘴角还是噙着笑。 三位大姐忙不迭拥过来:“江工怎么来了?你和江工是亲戚吗?” 白筝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江工是我在这边实习的老师,她只是过来看看。” “乖乖,你这一实习,就江工亲自带啊?”嗓门最大的黄燕大姐惊呼道。 白筝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待遇,但隐约能够猜到是因为导师的缘故。 旁边东北口音的大姐钱娟跟着说:“江工之前的助手也是个年轻姑娘,今年好像留在国内生孩子了,白筝还是研究生呢,我看给江工当助理也正好合适!” 几人信服了这个理由,调笑着把白筝叫“白工”。 来项目部的第一晚上,便在欢声笑语之中过去了。 这还是白筝来沙国两年,第一次说这么多的中文,晚上她听着同胞的呼吸声,心中仍隐隐泛着些激动,一直到很晚才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白筝是第一个醒来的。 她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下床,拿上脸盆出门洗漱去了。 迎着海岸线上初升的朝阳,白筝扎着高马尾,浑身充满了干劲,按照梁屿川昨晚给她指的方向,去吃了早饭,又给舍友们带了几份回去。 项目没开工,大家都没有固定上下班的时间点。 但江栩长期以来的工作习惯迫使她八点就到了办公室,却发现白筝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黑色沙发上。 一见到她,白筝立马起身,恭恭敬敬地喊:“老师早!” 江栩愣了片刻,才在心里告诉自己,白筝还是个学生,惯有这些学生思维,也是正常的。 江栩也不客气,端着老师的姿态坐下,扔给了她一堆项目资料,又给她布置了实习以来的第一份任务。 “这是大桥的基本资料和总平面图,你要做的,就是根据总平面图拉出3d模型,越详细越好,CAD、SU、Indesign,随便你用什么软件,我只看结果。” 白筝没有接过那一摞厚厚的资料,面带笑意地接下了任务。 江栩有些惊讶,以往她带的人,不管是实习生,还是刚毕业的学生,一提到画图都会忍不住发出“啊”的声音。 大家都知道这是逃不开的课题,却又都忍不住头疼。 江栩还不了解白筝的专业能力,但冲这个好学生的态度,她决定到时候交作业的时候,要对自己的学生温柔点。 江栩没有在办公室停留太久,项目开工在即,前期的准备工作十分繁杂,许多关键的节点都需要她亲自盯着。 她跟白筝交代完任务,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普通工人还在享受最后几天的闲暇,江栩却忙忙碌碌地跑了一天。 一直到太阳落山,她吃完晚饭,想起来自己有份文件落在办公室。 返回办公区时,才发现漆黑一片的办公区,只有自己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不会吧?”她心里嘀咕着,慢慢朝着办公室靠近。 原本只搭了一张桌子的房间,外侧的部分已经又搭好了一张桌子,电脑也装好了。 黑色显示屏的左右两侧,放满了黑色文件夹,高度已经淹没了坐在椅子中的人。 “白筝?”江栩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哎!”伴随着清脆的回答,马尾有些许凌乱的姑娘从被包围的黑色角落里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刻苦求知的天真。 “你在这儿看了一天?”江栩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 第9章 彩虹屁 白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才发现已经全黑了。 “原来都一天了……”她轻声嘟囔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江栩。 江栩有些哭笑不得:“你不会一天都没吃饭吧?” “吃了吃了!”白筝赶紧摇头:“中午去食堂吃了。” “那就是晚上没吃,赶紧去食堂吧,还有夜宵。”江栩无奈道。 又跟着叮嘱:“不用太着急,给你这些资料,没要求你非要什么时间看完,根据你自己的节奏来,循序渐进。” 白筝答应得飞快,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最后江栩眼睁睁看着她塞了一堆文件进自己的背包,才笑嘻嘻地离开,有些啼笑皆非。 白筝走出办公室,潮湿温润的海风迎面袭来,她忽然觉得,白日里看到的那些图和文字,以一些奇怪的排列组合,复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主梁、桥台、斜拉索,桩基,一整座巍峨雄壮的大桥,被拆成许许多多零散而又相互嵌套的结构,以3d旋转的形式呈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脑海中有了成算,脚下自然也步步生风,连带着随手端的一碗清汤面,都觉得格外美味。 梁屿川到食堂时,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个,一边吃面一边还摆弄着手边文件夹的姑娘。 他端着餐盘坐到她对面时,她头也没抬。 梁屿川无奈,只好屈指,轻敲了两下桌面。 白筝的眼神终于从手中的文件上离开,在看到对面的梁屿川时,一秒绽放出笑容。 “梁工,你也来吃夜宵啊?” “恩。”梁屿川点了点头,朝着她手里的文件努了努嘴:“江工这么严格吗?第一天,就给你上强度了?” “啊?”白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边,连忙解释。 “不不不,没有,江工只是叫我看看资料画画图,是我自己看入迷了。” “入迷?”梁屿川夹菜的手一顿,作为一个天天画图看资料的打工人,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说法。 “是啊是啊!”白筝眼冒星星,热切地开始阐述自己的理由。 “梁工,你知道吗?学了这么多年土木,我在书上见过很多举世闻名的大桥,可在我看来,都不如这座桥来得漂亮,壮观! 特瓦海峡是全世界出了名的风大浪急,利达还处在地震带的边缘,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我的第一想法绝不会是修建悬索桥。 可当我看了可行性验证报告之后,我才明白,我的想法是有多浅薄。 我觉得,设计这座桥的设计师一定是个天才,利用索辅梁桥的特性,既让桥体具有梁桥的稳定性,又具有斜拉桥的美观。 更重要的是,六塔中央单索面钢箱梁斜拉桥的设计,既能减轻桥体本身的重量,有效应对可能存在的地震等自然灾害,又能将经济和美观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你说说,这样的人,不是天才是什么?” 白筝一边激情四溢地说着,一边将面上的一张平面图翻出来给梁屿川看。 梁屿川拿着筷子的手哆嗦了一下,而后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作何回答。 白筝便又接着发问:“梁工,这座桥的初始构想是你们设计院的工程师提出来的吗?他来现场了吗?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带我见见这位天才吗?” 梁屿川再也坚持不住,不得不放下筷子,单手撑着下巴,以此控制自己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他知道,如果此刻告诉白筝,自己就是这个方案最初的提出者,现场将会变得非常尴尬。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没有人应对这样的夸奖,能够云淡风轻置之不理。 梁屿川几乎将自己的腿都掐紫了,才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轻飘飘地回答白筝:“这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最开始是谁提出来的我也记不清了。” 说罢他又低下头开始吃饭,还不忘叮嘱白筝:“快吃饭吧,一边吃饭一边干别的事情容易积食。” 因着梁屿川是自己的学长,又是高级工程师,白筝自然而然地将他当做前辈。 前辈发了话,她不敢不听,乖乖地开始吃饭。 白筝的吃相很好,虽然是吃面条,也基本不发出什么声音。 梁屿川几次抬眼看她,她都是乖乖地捧着碗吸溜面条。 等她抬眼时,梁屿川又立即低下头。 他不敢与白筝对视,否则自己又会想起她说的那些吹捧的话…… 一顿饭就这么安静地吃完了。 走出食堂,白筝嘴角噙着笑,率先和梁屿川告别。 等到对方转身之后,她又调转脚步,朝着一片黑暗的方向走过去。 来项目部的第二夜,海风入耳,脑海中思绪翻飞,办公区一盏小小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今天要召开开工前动员大会,江栩照常提前到办公室准备讲话稿,推开门时,沙发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有了前一天的经历,她已经对白筝的用功程度有所了解。 下意识觉得小姑娘有些犯傻,但又想起自己年轻时,为了赶工几天不眠不休的日子,心中不禁萌发了几分恻隐之心。 她坐到沙发一角,刚打算叫醒白筝,却看到一旁茶几上放着的一摞图纸。 江栩拿起来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一晚上的时间,白筝足足画了十几张图。 主梁、桥面、桥台、桥墩、斜拉索,大桥的主要构成部分,她全都依据江栩给她的资料,画了细致的3D图。 最为细致的是,她不仅画出了本次大桥应用的U型桥台,更对分布其中的两个结构不同的桥墩也进行了细致的区分,充分适应了桥墩所处位置的具体地形结构。 仅仅看了一天的文字资料和平面图,便能输出这样的图纸?江栩的内心不住翻腾,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再按捺不住自己,伸手将白筝摇醒了。 白筝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江栩时,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身子。 “老师!抱歉抱歉……我起晚了!” 江栩伸手按住她的肩,摇头示意没事。 “白筝,你昨天见过梁工吗?” 第10章 为白筝叫屈 白筝的脑袋还迷糊着,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昨天我去吃夜宵,在食堂碰见梁工了。” 江栩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 她一伸手,重重地将手上的图纸拍在了桌上。 “白筝,我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过实习经历,但是你既然来了这里,成了我带的实习生,有些话我就要说在前头。 我对实习生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听话、踏实、肯干,我都会愿意倾囊相授。 但是没有必要为了在我这儿留下一个好印象,去盗用别人已经成熟的想法,这样对你来说也并无成长。” 江栩表情十分严肃地说完这席话,白筝已经默默地从沙发上放下了腿,正襟危坐起来。 “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做错……” 白筝的话还没说完,江栩的电话便骤然响起。 她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再转过头时,竭力让自己的神色缓和了一点。 “我也不是批评你,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我能理解……只要下次注意就行。” 说罢她便起了身:“我要先去开个会,一会十点开工动员大会,你也来参加吧。” 江栩交代完,径直走出了办公室,徒留下在原地凌乱的白筝。 她看着一桌面的图纸,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整个项目部的办公区都在一处,江栩出了办公区便直奔不远处的会议室而去。 动员仪式前,项目经理召集大家,主要还是稳定稳定军心,传达集团总部对于本次项目的关注关心。 参会人员主要是中建集团、京北设计院和监理方的管理层。 京北设计院桥梁二所的副所长费天和大桥总设计师梁屿川都列席了会议。 会议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甫一结束,梁屿川便收拾本子,打算回自己办公室。 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气势汹汹的眼睛。 江栩向来脾气泼辣,有话直说,即便梁屿川是她的合作方,说话也不带客气的。 “梁工,我知道咱跟那小姑娘有缘,之前在利达碰见,你又救了人家,难免关系比别人亲近些。 但是再亲近你也不能帮着她做这些投机取巧的事啊! 我让她画图也不是为了为难她,哪个实习生不画图啊,别说她了,到咱俩这年纪不还是得天天画图嘛。 你把图纸给她,她是很快完成了任务,但这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你能帮她画一辈子吗?”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将梁屿川说得脑袋差点短路。 一些还没来得及出会议室的人也纷纷朝他们这个方向侧目,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劝和。 眼见江栩又张口还想继续发作,梁屿川连忙伸手叫停。 “停!我说江工,你给我判死刑之前,好歹也得让我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你说我把图纸拿给白筝,我拿了什么图纸给她?是她自己说我拿给她的吗?” 江栩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白筝懵懂又失落的表情。 “她怎么可能自己说,小姑娘家家的,谁还不要个面子。” “那你怎么判定是我拿了图纸给她?” “这次大桥所有主图都出自你手,我叫白筝画的3D图,和你画的一模一样,你总不能说这是巧合吧。” 梁屿川昨晚在食堂碰见白筝的情形,她手里只拿了一张平面图。 看来江栩交给她的任务是通过平面图拉出3D模型,这样的任务,也是他自己带实习生时,最爱布置的作业。 至于江栩说的一模一样……梁屿川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有些可怕的想法。 他抬眼看向江栩:“白筝画的图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江栩见梁屿川不愿意承认,那自然是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总不太可能,白筝是通过其他什么渠道搞到了梁屿川的设计图。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事情的性质将会严重许多…… “走吧,去我办公室。”江栩不再犹豫,径直带着梁屿川朝外面走去。 回到办公室时,白筝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脑面前,优化自己昨天晚上画出来的图。 虽然脑海中时常会飘出江栩训斥自己的那些话,但是该完成的任务还是要照常完成。 不多时,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一个表情严肃,另一个,眼神中则有着些许的雀跃。 “梁工,老师……你们……” 梁屿川看到白筝忐忑的模样,便知道江栩早上肯定已经发作过了。 为了防止江栩再说出让白筝伤心的话,他率先开了口。 “白筝,我听说你画了一些关于大桥的3D图,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白筝不明觉厉,乖乖地将手边的图纸递了过去。 梁屿川一张一张地翻看着,不知不觉中,他眼中的笑意更盛。 片刻后,他放下图纸,走到沙发边坐下。 而后看着那边站着的两个女人,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啊,都站着干什么,又不是清查犯人。” 江栩闻言走到对面坐下,白筝却不敢,只挪着脚步站到了江栩旁边。 梁屿川也不强求,朝着白筝温声开口:“白筝,你和江工说,你昨晚在食堂碰见我,我们都聊了些什么。” 白筝不明白梁屿川的意思,却不敢在这时候提问,只乖乖执行他的要求。 “昨晚在食堂碰到梁工,您问我师父是不是给我上强度了,我说我只是看资料看入迷了。 然后我和您说我觉得这座大桥的设计者是天才,在适应利达本地的条件之外,更兼具了美观和实用。” 白筝平静地复述了昨晚说的话,语气虽然没有了那种激动景仰的情绪,却仍旧让梁屿川有些脸红。 江栩没好气地翻了一眼梁屿川:“你来我办公室,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听白筝是怎么夸你的吧!” 梁屿川尴尬之余,还是解释道:“当然不是! 江工,我是想告诉你,昨晚我们就聊了这些,我没有给白筝图纸,甚至我都没有发表自己对于大桥的见解。 今天你看到的这些图,全部出自于白筝自己之手。 你可以觉得难以置信,也可以保留怀疑。 但我仍旧要为白筝叫屈,这些图,就是她自己,根据平面图和文字资料,在一晚上的时间之内完成的,和我曾经画过的一样的图!” 第11章 天才的相似之处 梁屿川的一席话将江栩震住了,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但梁屿川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江工,我知道,你是觉得白筝作为在校的学生,而且是土木系的,不是专门学建筑设计或者桥梁设计的,理论上不太可能画出这样的图。 但是今天是白筝实习的第二天,我们从不了解她的画图能力,又如何能断定,这样的图,就不是出自她的手呢? 再者,这些图江工确实看着眼熟,但是这也是我曾经画过的初版草图,后续又在这基础上不断修正过,所以即便是我要给她图,也不可能是最原始的版本。” 江栩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终于缓过神来。 梁屿川的语气很温和,句句给她留着面子,却又将事实拆解得清清楚楚。 江栩有些汗颜…… 自己带人这么多年,居然养成了这样的定性思维,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白筝,还将梁屿川也拖下了水。 到这会,江栩是再也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白筝面前,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带着满满的歉意开口。 “不好意思啊白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擅自定了性,冤枉了你,我和你道歉!” 江栩说着就要朝白筝鞠躬,白筝手比脑子快,下意识将江栩托住了。 而后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开口:“江工,你是说,我这些图,和梁工以前画过的一模一样?” 江栩点头,梁屿川则笑着拿起图纸回答:“其实,不完全一样…… 主梁、桥面这些都一样,但是你画的桥台非常细致,我也是优化了好几版之后,才将桥台画到你这样的程度。” 此话一出,江栩和白筝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筝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在食堂问梁屿川的那些蠢话。 虽然她已经有了答案,不过还是挣扎着,想要再问一句。 “所以,梁工,你是沙中友谊大桥设计方案的最初提出者吗?” 梁屿川笑而不答,倒是江栩抢了话头。 “你还不知道吗?梁工是本次大桥的总设计师啊,当时就是他的方案在众多竞标方案中脱颖而出被甲方选中,所以我们才能来到这儿呀!” 白筝的嘴角就这样僵硬着,想笑,又笑不出来…… 梁屿川也很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他转向江栩:“江工,恭喜你啊,误打误撞收了个天才,这样的人,你要是不要的话,可别怪我跟你抢哈!” 江栩忙不迭地护着白筝朝后退了半步:“去去去,说了是我的人就是我的人,白筝毕业以后去哪儿我不管,反正她实习阶段,你别来和我抢。” 说着又转向白筝:“白筝,我和你保证,今天的事情角度不会再发生,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从今以后,我会信任你,支持你!” 白筝的思绪还沉浸在梁屿川是大桥的总设计师这个新闻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两人的抢人大战。 一场闹剧在笑语中落了幕。 三人也没有再耽搁,一同朝着动员大会的方向走去。 本次来到利达的中方员工,共计有七百多名,又额外在当地招工了三百多名本地人。 因着没有这么大的会议室,动员大会便在室外的海边举行。 早早搭好的台子上,铺上了红色地毯,头顶上挂着红色横幅。 醒目的“沙中友谊大桥开工前动员大会”字样,让白筝感觉一秒穿回到了国内。 现场没有设置座位,大家都是在台前站着,虽算不上整齐,却也不显得混乱。 白筝几人去得晚,便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有相熟的人认出了江栩,将她推到了前面,她想叫着梁屿川一块,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上午十点的维多小镇,日头正盛,但怡人的海风袭来,酷夏的不适被消减了一大部分。 梁屿川站在白筝的侧后方,在她的头顶,投射出一片阴影,将那个瘦小的身影完完全全地覆盖其中。 耳边响彻着管理层慷慨激昂的讲话。 “一带一路、重大意义、史无前例”等一系列词语飘进梁屿川的耳中,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但在他低头的视线位置中,那个小姑娘,抬头挺胸,站得笔直。 眼睛直直地盯着主席台的方向,双眼喷射出光芒,嘴角还挂着自豪的微笑。 也不知是晒的还是太过于兴奋,原本白皙的脸颊,泛着一层红晕,一直蔓延到小巧耳朵的耳垂。 她可能就是那种读书时,连最无趣的思政课都会听得很用心的那种学生吧……梁屿川想着。 前面的好学生陡然转身,梁屿川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便这样撞了个正着。 白筝后退一小步,下意识地感觉太阳好像比刚才晃眼了些。 她站到了与梁屿川齐平的位置,压着声音小声开口。 “梁工,那个……昨晚,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开始真的不知道,我看您这么年轻,没想到……” 梁屿川知道小姑娘是在解释她不是故意拍自己马屁的。 但看见她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模样,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剑眉一挑:“哦?不知道的时候夸人家是天才,现在知道是我了,我就不是天才了?” “啊?”白筝显然没想到他的脑回路是这样的。 她顿时有些急了,连带着手都不自觉地摆了起来。 “不是不是,您当然是天才,您这么年轻就能做这样项目的主设计师,当然是天才!我,我没有……” 梁屿川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却仍是抱着手,不看她的方向。 “嗷,那不就行了嘛……谢谢你的夸奖。” “啊?”白筝不解,抬头看他,对上一双幽深深邃的眸子。 梁屿川侧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解释。 “你是夸我,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即便是你说了大桥设计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我也不会生气。 白筝,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江栩虽然对你产生过误会,但她那人性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她也不会真的为难你。 这里都是你的同胞,我们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建好这座大桥。 所以,你不必处处小心,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坦率地交一些朋友,顺带,见证一座宏伟大桥的崛起。 这样,不好吗?” 梁屿川低着头,阳光遍布在他的周身,却在他的脸上留出一片阴影。 现在,那张向来帅气却严肃的面孔,突然俏皮地朝着白筝眨了眨眼睛…… 第12章 不速之客 白筝被那过分好看的笑容蛊惑得心跳几乎暂停了一拍。 她不敢再与梁屿川对视,只木登登地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梁工!” 白筝低下头,梁屿川也不再说话。 两人并排站着,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但白筝却再也听不进去主席台上的讲话,满脑子都是梁屿川的声音。 自从来到沙国以后,白筝已经许久没有试过,坦率地交一些朋友……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从遥远的地方来,身边是与自己不一样的面孔,说着非母语的语言。 她的身上,始终背着沉重的枷锁。 不断告诫她:你得学习,你得进步,你没有时间,更没有资格,去做那些如此耗费精力的事情。 但如今,梁屿川,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放松一些,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动员大会接近尾声时,巫郑在人群的最末端找到了梁屿川,告诉他费天所长有事找他。 梁屿川朝白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穿过人群,朝前走去。 白筝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人群的最前端,坐到了第一排设置的席位上,开始和身旁的人说话。 她朝着他的方向默默点了点头,轻声吐出一句:“我会努力试试……” 动员大会结束后,白筝照常回了办公室。 江栩没有来得及交代给她新的任务,她便只能再深入学习现有的资料。 还没到午饭时间,办公室的门便被叩响了。 白筝打开门,对上两张陌生的面孔。 自己刚来项目部,对人员构成都不太熟悉,所以她先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江工的实习生,我叫白筝,请问是找江工吗?” 白筝的语气很是温和,对方却始终黑着脸,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年纪较大的男人扫了白筝一眼,语气有些轻蔑。 “实习生?谁还能劳动我们江总工亲自带实习呢?” 说罢也不等白筝反应,径直推开她进了办公室。 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个年轻小伙,目测和白筝差不多的年纪。 他看了一眼白筝,没说什么,也跟着进去了。 两人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也不表明来意。 白筝思忖片刻,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 “二位,江工这会不在办公室,如果有事找她的话,可以给她打个电话。” 原本是好好说的一句话,进了那中年男人的耳朵里,却不知怎么就变了味。 “呵……你算老几啊,你也配赶我走?知道我是谁吗?” 白筝紧了紧拳头,无奈地开口:“请问您是哪位工程师呢?如果您不方便给江工打电话的话,我也可以帮您给她打个电话。” 说罢她掏出手机就想往外走,却被那年轻小伙拦住了去路。 “你,不许走!” 手里的电话还没拨出去,白筝卡在半道,纵使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二位既然来了,自然是有事,但是你们又不说是什么事,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她的声音不大,说话也算不得有气势,对面二人自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中年男人颐指气使地开口:“你,把江栩的电脑给我打开。” 白筝被他的态度气笑了,语气也不再收敛。 “你把我当傻子吗?你叫我开我就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窃取什么工作机密? 你们有事就说事,如果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也不必打电话给江工了,我直接报警算了!” “你!”中年男人没想到她的态度会陡然强硬起来,表情顿时也凶狠起来。 “薛鹏,把她的手机拿了,老子亲自来看江栩的电脑!” 白筝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动手,一个没留神,手机便被那小伙夺了过去。 中年男人朝着江栩的电脑而去,白筝没开过江栩的电脑,不确定有没有密码。 但她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人碰江栩的电脑,万一真的有什么机密文件泄露出去,那就麻烦了! 她发了狠,二话不说朝着那中年男人撞了过去。 那男人个头虽大,却并未有所防备,猛地一下被白筝撞到了文件柜上。 白筝大跨步过去,整个人护在那台主机面前,大声朝他们吼道: “有我在,你们别想碰这台电脑!这里是中方项目部,你们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你们这样直接动手,有没有想过有什么后果!” 中年男人被撞疼了,干脆也不再收敛,两个人齐齐朝着白筝扑去,非要将主机从她手里抢出来。 白筝咬着牙,死活不愿意放手,三个人就这样扭打成一团。 “你们在干什么!”门口传来一声厉喝,白筝头昏脑涨之中,觉得自己的救星来了。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看到门口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梁屿川和江栩。 “我靠你大爷的张明义,你他妈在干啥!”江栩暴喝一声,一直紧紧抓着白筝的两人顿时就松了手。 梁屿川大踏步过去,毫不留情地扒拉开两人,将白筝从桌子底下捞了出来。 一个小时以前还乖乖扎着高马尾穿着T恤背带裤的小姑娘,此刻头发已经被薅成了鸡窝,背带裤的一边背带扯断了,身上的T恤更是皱得不成样子。 梁屿川紧紧抿着唇,眼里隐隐有怒气,却还是温声询问白筝。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儿受伤?” 白筝终于舍得放开手里的主机,梁屿川的声音,仿佛成了她在这异国他乡唯一的救赎。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直接流了下来。 “他们,他们莫名其妙冲进来,要看江工的…电脑,还把我的手机抢了,我怕他们要窃取…窃取机密,就没让他们看,然后,就成这样了……” 白筝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梁屿川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那些待会再说,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感觉哪儿不舒服?” 第13章 管理层的斗争 白筝看出梁屿川眼中的急切,赶紧点头回答:“我没事梁工,我没事……” 梁屿川的眉头轻皱,视线落在她的胳膊上。 清晰可见的青紫手印,还有几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两个男人下手有多狠。 梁屿川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他拉着白筝走到门口,看向面前的人,语气冰冷。 “刘经理,江工,这是你们集团内部的事,我也不便插手。 我谨代表我个人认为,大桥开工在即,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中建集团内部出现这样的事情,不仅有损项目部、有损中建的颜面,更有损我们国人在外的形象! 请二位酌情处理,我先带白筝下去收拾一下。” 江栩也看清了白筝胳膊上的伤势,顿时怒火中烧。 “白筝,你先和梁工去医务室,今天的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白筝看到门口站着的一群人,有那天见过的项目经理刘宇,人事经理韩朗,还有后面几个戴着白帽子的,估摸着应该都是管理层。 既如此,这里便没她什么事了。 她朝着大家点了点头,和梁屿川一起走出了人群。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白筝感觉有些饥肠辘辘。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试探性地看向梁屿川:“梁工,你吃午饭了吗?我这也没什么事,要不不去医务室了吧。” 梁屿川还没从刚才的怒气中缓过神来,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更觉生气。 “你光知道吃饭,你胳膊还流着血呢,你看不到吗?” 劈头盖脸而来的怒气吓得白筝脸色煞白,什么也不敢再说,亦步亦趋地跟在梁屿川后面。 工地上的医务室自然没什么条件可言,简陋的活动板房内,放着一些简单应急的药品。 屋内无人,梁屿川环视了片刻,又看向白筝。 “医生不在,去医院吧,维多镇上有一家医院,我们开车过去。” 白筝看着梁屿川转身就要往外走,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梁工,我这血,已经不流了……咱们去医院的话,估计还没到,伤口就愈合了……” 她的语气很轻,嘴角也竭力抿着,梁屿川却也听出她语气里的调笑。 梁屿川紧绷许久的神经突然就松快了下来,他扫了眼白筝,见小姑娘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梁屿川无奈摇头:“你倒是心态好,被人欺负了,还能笑得出来!” 他语气变得轻松了些,白筝也跟着弯了唇角。 “谢谢梁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想他们肯定也不是冲着我来的,我最多也就算是被误伤了,没事,小问题……” 白筝的轻快让梁屿川无可奈何,再说不出语气强硬的话来。 他只能将人按在椅子上,在柜子里找出酒精和棉签,开始给白筝清理伤口。 伤口不深,但是接触到酒精的时候,白筝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将胳膊往回缩。 梁屿川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温声道:“忍一忍,消个毒就好。” 男人的手掌温度明显高于白筝的体温,她感觉被人握住的手腕火辣辣的烫,比伤口处的疼痛感还要明显。 她赶忙将手挣脱出来,“谢谢梁工,我没事,随便消下毒就行,不用这么小心!” 话虽这样说,梁屿川却不可能真的随便对待。 他仍旧伸出左手将白筝的手腕托在手上,右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的伤口,细致无比,生怕弄疼了她。 原本不大的伤口,在梁屿川的细致呵护下,硬是将时间拉长了数倍。 等到梁屿川终于直起身子,白筝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了。 “你怎么了?” “啊?”白筝有些慌乱地摇头:“我,我没事……” 梁屿川也没深究,认真地看向白筝:“前面我说话急了点,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是针对你,只是对于张明义他们这种行为有些不耻!” “没事,没事的,我知道您也是为我好……”白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想起那两人莫名其妙的行为,她企图从梁屿川这得到答案。 “对了梁工,他们俩为什么非要看江工的电脑啊!那个张明义是谁啊?” 梁屿川虽不是中建的人,但是这么几年来和中建合作做了这么多的项目,对于他们还是有所了解的。 “张明义也是中建的高级工程师,之前也主导过很多国际性大项目的建设,但是这次在集团内部的选拔时输给江工了,估计心有不满吧。” 梁屿川虽然不知道张明义这次发疯的具体原因,但是这些内部的人际关系,早一点让白筝知道,对她没坏处。 白筝毕竟只是个实习生,对这些高层的人事管理不好做出评价,便只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医务室便直接去了食堂,梁屿川没让白筝动手,自己去窗口端了大大小小的好几份菜。 白筝早已是饥肠辘辘,一闻到饭菜的香味,便再也控制不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原本梁屿川还不觉得饿,看到她的吃相,忍不住在心底发笑,胃口也不禁被打开了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将这顿简单的工作餐,吃得满足无比。 与此同时,江栩的办公室里,则是吵嚷成一团。 刘宇气得几乎要跺脚,痛心疾首地对张明义说道: “张工啊!你也是集团的老人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不管有什么事情,你找我,或者找江工好好说啊! 你跑到江工的办公室里,对着一个实习生,一个小姑娘动手!你这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啊!” 张明义原本是带着气过来的,这次来沙国之前,他在集团的内部竞聘中输给了江栩,没能担任技术负责人。 在之前的内部分工中,江栩将最为重要的主跨分给了他。 但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之前一直跟着他的几个工程师,被江栩调到了其他组别,目的就是为了拆散他的小团体。 张明义当时就不乐意了,直接就想找江栩问问是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结果没找到江栩,碰到个头铁的实习生,他自然无所畏惧地将心里憋着的气都发了出来。 如今被大家抓了个正着,不管再有什么理由,他也说不清楚了…… 第14章 道歉 张明义坐在椅子上,任凭刘宇和韩朗再怎么问,也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江栩冷眼坐在一旁,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薛鹏。 “薛鹏,你来说,今天你和你师父为什么要去我的办公室,又是为什么和白筝动起手来。” 被点到名的薛鹏身躯一震,面对江栩审视的眼神,结结巴巴地不敢说话。 薛鹏是去年才毕业的应届生,但是因为之前就在中建集团实习,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薛鹏初来实习时,第一意向就是在江栩手底下实习,却被江栩拒绝了。 后来江栩的助手回家待产,他又一次鼓起勇气向江栩提出,想转到她这一组,却仍然只得到了拒绝的答案。 薛鹏被江栩拒绝了两次,本来就有点怵她,这会被她一瞪,额头的汗更是大颗大颗地滑落。 刘宇顺势开口添了一把火:“小薛是吧,你才来集团一年,就出现这种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如同当头棒喝,薛鹏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自己被开除后遣返回国的凄惨模样了。 他捂着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我不应该动手的……” 张明义一看薛鹏这模样,知道他肯定是顶不住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江栩,主动交代了。 “我就是想借用下江工的电脑,看一下人员的调配分工名单,别的也没啥嘛…… 我难道还真的能做出什么泄露工作机密的事来嘛!刘经理,我老张你还不了解嘛!” 张明义讪笑两声,却发现江栩的脸色更阴沉了。 会议室诡异地安静了几秒之后,江栩蓦地笑出了声。 “老张,你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你不就是想看看我把你惯用的那些人都调到哪儿去了吗?明明有那么多种方式,你却选择了最愚蠢的这种! 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项目部不是你来搞小团体的地方,大家来到这里,为的是建桥! 不管什么人,分到了什么岗位,那都得给我精益求精地干! 所以哪怕你闹到总部去,这次的事,你也没理!” 江栩的一通话,说得张明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不管他肚子里有再多牢骚,此刻却都发泄不出来了。 张明义低垂着头,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刘宇用眼神示意江栩去外面谈谈,商讨这次的事情该如何收尾。 江栩却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直接开了口。 “刘经理,这次的事件性质很严重,影响很恶劣,我建议上报集团。 张明义作为集团的老人,却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影响项目推进,还出手伤人。 我个人建议,他不适合再留在项目部,如果集团认为他有必要留下,我也建议将他调至其他组别。 毕竟,在一座大型的跨海大桥的主梁上,可经不起半点差池!” 江栩的话音刚落,张明义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窜了起来。 “江栩!你,你这分明是排除异己,故意夸大! 我张明义在集团兢兢业业二十年,经我手的项目哪一个不是安全运行,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刘宇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感觉头疼不已。 一方面他知道张明义这次理亏,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能够在内部把事情妥善解决掉。 毕竟项目还没开工,这样的事件传回集团,对他这个项目经理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江栩铁青着脸,还忽略他的眼神暗示,明显是不想善了。 刘宇赶忙按下张明义:“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张工,咱们再商量,江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说罢他赶忙又凑到江栩面前去。 江栩是技术负责人,完全可以直接向集团汇报,不经过他这儿,而且她的用人建议,集团一定会考虑。 所以刘宇在江栩面前,态度只能一再放低。 “江工,我知道你生气,莫名其妙地遇上这么个事,还让你的实习生吃了苦。 但是张工毕竟是老人了,这么多年为集团也做出了不少的贡献,咱们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再者,项目开工在即,事情闹大了,不仅有损颜面,也不利于咱们工人的团结嘛。你消消气,咱们再商量商量!” 江栩抄着手,靠在椅背上,似是在思考。 但没人知道,她只是在想,不知道白筝怎么样了,伤得严不严重。 她当然清楚,就这样想将张明义赶回国内,是不可能的。 但她必须要借此机会好好打击下他的气焰,否则他始终对自己不服气,未来大桥建设的几年里,还不知道要闹多少幺蛾子。 江栩阴着脸思考的这一会,一屋子的人都紧张无比。 就连张明义,也在心底暗暗后悔,今天不应该冲动行事。 片刻后,江栩终于开口:“不上报集团也行,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张工转组,以后桥墩的建设由你来负责;第二,你们俩,一起去给白筝道歉,真心实意地恳求她的原谅。” 张明义脸色铁青,还想张口反驳,却被刘宇按了下来。 “张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刘宇趴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念叨着。 张明义犹豫半晌,总算是点了头。 于是白筝吃完饭出来之后,便被人堵在了食堂门口。 梁屿川下意识地将白筝拉扯到身后,对上脸色十分难看的张明义和薛鹏二人。 “你们还想干什么?”梁屿川冷喝道。 下一秒,薛鹏猛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将他们俩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抢你的手机,更不该动手拉扯你,实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吧!” 白筝一脸懵地看向梁屿川,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来道歉来了。 白筝尴尬地挠了挠头,对薛鹏说:“那个,没事,以后别这样了就行……” 薛鹏直起身子,几人的目光又都落到张明义身上。 第15章 认错恩人 张明义一张脸涨得通红。 让他给一个小姑娘鞠躬,他是死也做不到的。 但不远处,江栩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上,他知道,不道歉,今天这事儿永远过不去。 江栩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但你要真的得罪了她,她能把你往绝路上逼。 她一个女人,能在满是男人的工地上,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就说明她不是个善茬。 白筝和梁屿川没有看到江栩,眼神只一直落在张明义身上。 片刻后,张明义终于低了头,腰板却还是挺直的。 “那个,不好意思,把你弄伤了,去医院看看吧,医药费我出……” 此话一出,梁屿川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重新拧到了一起。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筝便从他的背后探出了头。 “不好意思张工,你的道歉太没诚意了,我不接受……” 声音不算大,却很干脆。 张明义很明显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恶狠狠地盯着白筝,压低了声音开口。 “小姑娘,你别得寸进尺!你才刚来实习,咱们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白筝眼睛眨了眨,平静地回答:“张工,什么得寸进尺,绝又是什么意思? 您做错了事情,应该态度诚恳地向受害者道歉,这是全世界人都知道的通识吧。 我看张工的年龄应该也有孩子了,想必您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也会教导他,知错就改,不对吗?” 白筝一字一句,说得轻轻柔柔,没有一点疾言厉色的感觉,却说得张明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着白筝:“你……” 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手。 “对不起,今天是我错了!”蚊子般大小的声音,梁屿川几乎要把耳朵竖着才能听得见。 白筝却立马给出回答:“没关系张工,我原谅您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梁屿川的嘴角抽搐,差点没憋住笑出了声。 不远处,江栩鼓着掌走了过来,脸上尽是笑意。 “张工,这不就行了嘛……人家小姑娘说得有道理啊,咱们虽然资历老,但也不能倚老卖老嘛,是不是啊!” 张明义咬着牙从鼻子中“恩”了一声,甩手离开了。 薛鹏也赶忙小跑着跟上,梁屿川得了空间,终于笑了出来。 “哈哈,白筝你可真行啊!我都以为你要包子到底了,没想到你今天竟然能语出惊人!” 白筝斜睨了一眼,却差点被梁屿川的笑恍了神。 他看着她,眼波流转,目光莫名比平时深邃,又黑亮,她差点儿被他吸进去,整个人都被他调侃的语调带着走。 “我……”一句未尽的话卡在唇角。 “你的伤怎么样?”江栩一步跨上来,抓住白筝的胳膊打量。 白筝连忙从梁屿川那收回眼神,有些心虚地回答:“没事没事,就小伤口,已经消过毒了。” 江栩看到白筝胳膊上的斑驳颜色,心里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浮了上来。 “妈的,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她说着又想回去找张明义,被白筝拉住了。 白筝不知道江栩他们怎么谈的,但张明义能硬着头皮来给她道歉,就说明事情有了结果。 她不想再因为自己横生事端,所以一直劝着江栩和梁屿川。 三个人站在原地说了好一会话,头顶上的太阳晒得火辣辣的,梁屿川才赶忙催促白筝回去换衣服。 江栩顺势点头:“我送你回去吧,顺带我有事想和你说。” 人家师徒俩要说悄悄话,梁屿川自然没有再跟下去的理由。 他目送着江栩和白筝一同离开,白筝还一只手抓着已经断掉的背带裤带子,显得有些滑稽可爱。 “白筝,今天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虽然我也想直接把张明义赶回国去,给你出气,但目前的时机还不够。” 江栩将张明义横闯她办公室的原因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白筝,顺带还给她补充了一些集团内部的人际知识。 “虽然你是实习生,目前还接触不到这些东西,但是提前了解一下,以后面对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打交道,你心里就有数了!” 白筝虽然听得迷迷瞪瞪的,却还是乖乖点头,努力将江栩说的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转眼就到了白筝的宿舍,江栩朝她挥了挥手:“回去吧,你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就不用去办公室了!” 才上班两天的白筝,就这样获得了半天的假期,她有些无奈。 江栩转身欲走,白筝也准备回宿舍,却突然想起来些什么。 “哎,师父,你先别走!” 江栩不解转身:“还有事?” “你先等等我,我马上回来!”白筝的神色显得有点着急,小跑着进屋去了。 很快,她拿着一个粉色小钱包出来了。 她拿出整整齐齐的五千亚尔,双手递给江栩,同时朝她鞠了一躬。 “师父,一直忘了说,上次在医院,谢谢你帮我…… 老实说,那天我正在为医药费发愁呢,没想到你居然偷偷留钱给我。 那时候我就挺后悔的,没有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这些日子我攒够了钱,一直在钱包放着五千亚尔,就想着如果有机会碰到你,一定要把钱还给你。 再和你说一句,非常感谢,谢谢你师父!” 说到这里,白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她想起那天在医院时的情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同胞,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察觉了自己的窘迫,还留下了这么大一笔钱。 这其中的感动不是一句谢谢能道得尽的,但她还是想真诚地和江栩说一句感谢。 白筝弓着腰,手上的动作半天没有得到响应。 她抬起头来,却对上江栩盛满疑惑的眼睛。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没给你留钱啊?” 江栩的话让白筝也愣在原地。 她有些着急地解释:“可是那天你们走后,我出去一趟病房回来,床上就放着这一摞钱,不是你还能是谁?总不可能是哪个好心的外国友人吧!” 白筝说完,自己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江栩更是捧腹大笑。 “我知道了,我说他那天上去找手机怎么找了那么长时间呢,完事出来还叫我带他去取钱。 白筝啊,你可找错恩人了……” 第16章 共赏日落 白筝手里握着五千亚尔,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感觉脑子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昏了,她才回过神来。 “所以,是梁工给我放的钱?” 江栩耸了耸肩,“反正不是我,那天我们走后,他确实上楼找过手机,你碰见他了吗?” 白筝摇头。 “那不就对了,他肯定是趁你不在的时候进病房拿了手机,又放了钱。真没想到啊,我们梁工还是个活雷锋啊哈哈!” 江栩拍了拍白筝的肩膀,调笑道:“你这学长对你不错的,赶紧谢他去吧!” 江栩拍了拍手走了,白筝则是后知后觉地又拿着钱回到了宿舍。 宿舍的大姐们都出去忙碌了,白筝一个人躺在床上,屋里是少有的清净。 她企图让自己午睡一会,却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 她的脑子告诉自己,应该去找梁屿川,像对江栩那样,把钱还给他,和他真诚地道谢。 但不知怎的,就是迈不开脚步。 一下午的时间里,白筝在屋里走来走去,组织着语言要如何向梁屿川道谢。 她当然知道,她要谢梁屿川的并不只是这一件事。 不管是他在那个晚上的见义勇为,还是在项目部的处处维护。 一幕幕的场景在白筝的脑海里闪过,让她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语言,又成了一团稀碎。 白筝长叹了口气,拿着钱包,走了出去。 她知道梁屿川办公室的位置,虽然这会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点,但她也不知道还能去其他哪里找他,只能去碰碰运气。 办公室里,巫郑还在加班。 一听到白筝要找梁屿川,他立马热情地回应:“梁工应该是去现场了,但具体在哪儿我不确定,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你有他电话吗?算了,我直接帮你打吧!” 白筝刚想说“要不就算了”,巫郑的电话就已经接通了。 巫郑热情地把手机递给白筝:“快,你直接和梁工说。” 白筝愣愣地接过手机,梁屿川温润的声音从那头传出来。 “巫郑说你找我吗?” “额…那个,梁工,也没啥大事,你忙你忙,我就先不打扰……” “你这会忙吗?”梁屿川打断了她的话。 白筝摇了摇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到。 “这会不忙。” “那你来找我吧,出项目部往西走,有一条小路,你顺着那条小路下来到海边,我在这儿等你。” 梁屿川的话如同有魔力一般,让白筝将开始那些“算了算了”的客套话都抛之脑后。 她轻轻“嗯”了一声,也没问梁屿川为什么。 电话挂断,白筝将手机还给巫郑,朝他道谢,出了办公室,一路朝西走去。 项目部建在海崖之上,出门就能看到海,但是要走到海边却还要费些功夫。 白筝顺着梁屿川说的方向,在一条窄窄的小路上,一路盘旋着向下,终于看到了在海边站着的那个身影。 两人之间还隔着小一百米的距离,白筝还没开口,梁屿川便转过头来。 他一眼看到了她,如同心有灵犀一般。 白筝感觉自己的心跳在瞬间加速。 她赶忙按住自己的胸口,逼迫自己深呼吸两口气,才又迈开步子向前走。 梁屿川也同时朝着她走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在海风的鼓舞下微微拂动衣角,整个人干净得如同像海里走出来的一般。 短短的几十米路,白筝看着梁屿川的方向,却如同走了千步。 两人终于面对面,梁屿川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叫她出来,只领着她向前走。 白筝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也没有尝试过这样与异性一起漫步在海边的感觉。 但当她侧头瞥见梁屿川的侧颜时,原本砰砰跳着的心脏,却好像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如同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一起无意义地漫步,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不知走了多久,随着太阳逐渐下沉,天边的色彩也愈发丰富起来, 从橘红到深紫,再到深蓝,层层递进,美不胜收。 海面上倒映着天空的变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梦幻般的色彩。 白筝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海岸线上的色彩变幻。 梁屿川也跟着她停住脚步,他微微侧身,看到少女的脸庞被夕阳映衬得如梦如画,眼睛里更是闪耀着比日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梁屿川突然有些明了,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叫白筝来找自己。 或许,他只是想带她看一次日落…… 随着太阳逐渐隐入海平面,白筝的思绪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感叹一句。 “太美了!” 梁屿川点头:“利达市里的日落呢?也有这么美吗?” 白筝仔细回想了片刻,而后摇头。 “我不记得了,我好像没有机会去注意过,日出或者日落,我或许看过,但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晰。” 梁屿川有些失笑,他想起自己在剑桥读研那几年,虽说学业压力很大,却也很自由。 那几年,每逢假期他就背着书包到处跑,欧洲大大小小的国家,也几乎都跑得差不多了。 对比之下,白筝这留学生活,实在有些过于苦行僧了。 他伸出手,想要宽慰她,却又后知后觉地停在半空中。 太阳下坠的速度远比人沉默的时间要更快。 几瞬息的无言之后,天空便彻底黑了下来。 或许因为在黑夜中,白筝看不到梁屿川的脸,不用与他对视,让她感觉想说的话,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她深呼吸几口气,终于轻轻开口。 “梁工,那天在医院里,是你去而复返,给我留了一笔钱吗?” 白筝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海风的作用下,更是被吹得十分破碎。 呼啸片刻之后,海风终于又送来梁屿川的回答。 “是我。” 第17章 还钱 虽然是早就知道了的答案,但在听到梁屿川回答的时候,心头还是颤了一秒。 白筝苦笑着自嘲:“我可真笨…我一直以为是江工呢。” 梁屿川语气轻松:“女孩子之间惺惺相惜也是正常,那天我也是凑巧……如果江栩知道的话,她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白筝想起那天自己在病房里打的那两通电话。 原来梁屿川是因为偶然窥得她的处境,才偷偷留了钱。 白筝侧身看着梁屿川,他察觉到她在看他,却没有转头。 男人浅蓝色的衬衫在黑暗中已经失了颜色,眼睛里却映衬着不远处灯塔的光芒,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他真的是很好的人……白筝想着。 她掏出已经准备好许久的钱包,将钱拿出来,依然是双手郑重地递给梁屿川。 “梁工,我知道,在你留下那笔钱的时候,我们只是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你可能也没想过要叫我还钱。 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努力打工攒钱,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再遇见我的恩人,能够把钱还给他。 所以,梁工,真的非常感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请你收下这笔钱,可以吗?” 白筝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恳切。 她很害怕,梁屿川会十分大气地摆手,说没事啦,就当对你的资助。 面前这个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国际性大项目的总设计师,白筝可以想象得到,他可能不缺钱,也不在乎这五千亚尔。 但白筝在乎…… 那两通电话,是白筝出国两年,第一次开口寻求别人的帮助。 她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即便是面对家人和最好的朋友。 但梁屿川,这个对于她来说十分和善,却又有着一些距离的学长,他窥见了她隐藏于心不愿说出口的阴暗面。 如果梁屿川不收这个钱,白筝不知道,以后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 片刻后,梁屿川终于转过头,伸手接过钱,顺带触到白筝发凉的指尖。 “好啊,那我就收下了……不过以后如果有困难,还是可以找我,学长关照学妹,是我的责任!” 梁屿川语气轻快,带着淡淡的笑意。 仿佛不曾窥见过白筝的那些隐秘,不曾对她生出恻隐之心。 像对一个普通而平等的朋友,仗义又热心。 白筝长舒一口气,感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感激地看向梁屿川,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梁屿川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破。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海岸线:“再过一周,就要动工了。” 白筝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些大型的设备已经就位,很快,这里就会响起机器轰鸣的声音。 梁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支烟,用眼神询问白筝,白筝点了点头。 打火机照亮两张面孔的同时,梁屿川问白筝:“你去过海对面吗?” “海的对面?”白筝下意识摇头,“我以为,海是无边无际的。” 梁屿川轻笑一声:“可这里是特瓦海峡,越过这海峡,就能看到陆地。” 白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当然知道梁屿川说的这些,她虽没有游览过沙国,却还是知道基本的地形。 她撑着脸,在烟雾缭绕中看梁屿川。 男人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带了些沙哑的意味。 “我去过那对面,前期勘探的时候,那里,像老照片里五十年代的中国。 土黄色的背景,黑色的头巾,低矮的房子,窄小的道路。 沙国这几年的发展挺迅速的,但是好像落下了西边,那里明明有很丰富的资源和物产,但是因为交通的原因,得不到开发。” 白筝呛了一口海风,猛烈地咳嗽了一阵,梁屿川给她顺了顺气,她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现在有什么方式可以穿过特瓦海峡吗?”白筝问道。 “坐船,但这里风急浪大,并不适宜客船穿行,所以班次有限。 或者开车,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们设计院一行人从利达开车到西部的孟堪市,花了21个小时。” 白筝心中不住地震荡,孟堪市是西部的第一大城市,也是沿海港口。 从地图上看去,这两座城市之间,只隔了一道窄窄的海峡。 可是绕行的陆路,却要走足足21个小时。 白筝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离开家去念大学的情景。 “我以前去济大念书的时候,从我家到上海,要转两次大巴,再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距离……” 梁屿川心惊:“你家乡在哪里?” 白筝说了一个西部的小城市,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过的地方,梁屿川却点了点头。 “我知道那里,那里,有雪山和高原。” 白筝点了点头,想起曾经的那些日子,却不觉得沮丧,反而带着些许笑意。 “不过我很幸运,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很厉害的工程师在我们那儿修了一座桥。 那座桥说了很多年,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心愿,后来终于修成了,我就可以上学了。” 带着零星火光的烟头从梁屿川的指尖滑落,他没有注意它的落点,只抬起头看白筝。 白筝也看他,一如既往的好学生口吻。 “所以啊,学长,你真厉害!特瓦海峡上,也将会建成一座大桥,到时候西部的人可以来东部贸易,东部的人也可以去西部旅游。 二十一个小时,将会被缩短为两个小时。你想想,那该有多厉害!” 梁屿川突然咧开嘴笑了。 临近傍晚时,他突然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电话里一如既往的哭诉声,惹得他心烦意乱。 所以他才会一个人走到海边来。 白筝或许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她能感受到,自己在大桥开工之前这种忐忑的心情。 她不拆穿,却又一字一句认真地讲述着,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有怎样的意义。 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梁屿川会觉得是在上思政课。 但是从白筝嘴里说出来,他就莫名觉得,好像真的会被激励到。 梁屿川克制了许久的手,终于伸了出去,胡乱地揉了一把白筝的头发。 “现在你也是这里面的一员了,你也厉害!” 傍晚出来时她没有扎马尾,原本好好披散着的长发,经梁屿川一蹂躏,瞬间变得乱糟糟的。 白筝却也不恼,只看着大桥即将崛起的方向,一个劲儿地傻笑。 “对,我也会很厉害的!” 第18章 临时翻译 开工在即,整个项目部的节奏都逐渐快了起来。 宿舍的姐姐们也开始早出晚归,打灰下料,一切都忙忙碌碌地推进着。 白筝不用干力气活,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跟着江栩四处监督查看,或者参加开工前的各项会议,帮着做会议记录。 对比之下,她的工作会轻松不少,因而她主动承担了晚上帮大姐们打饭的任务。 大家一下班回来就能吃上饭,不需要再去食堂排队,一个个都对白筝感激不已。 晚饭后,大家成群结队地洗澡,然后在宿舍里拉着家常。 白筝则是一边熟悉项目的各项资料,一边听她们聊天。 她很少开口,却总是会在她们提起自己的家庭、孩子时,跟着露出傻傻的笑。 开工当天,白筝起了个大早,穿了件很正式的白衬衫。 去到办公室时,江栩正撸着袖子叫她:“白筝,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理下这个领子,好久没这么穿了,真是不舒服,感觉哪儿哪儿都绷着。” 白筝笑着走过去帮她打理:“我也没见师父这样穿过,不过很好看!” 江栩跟着笑:“我最烦采访了,不过听说今天国内国外的媒体都来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白筝帮江栩理好衣服,又陪着她过了一遍采访提纲,二人才一起出发去开工现场。 因着有媒体到来的缘故,这次的现场比上次布置的要隆重许多。 工人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工作服,每一件都干净如新。 随处可见的中国元素,穿梭在其中的同胞面孔,让白筝也跟着心跳不已。 她在人群之中捕捉到梁屿川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十分正式的黑色西装。 原本挺拔的身形被剪裁得体的西装修饰得更加修长硬朗,浑身散发出成熟稳健的气势。 白筝感觉他不像个搞基建的,倒像是搞金融的。 梁屿川没有在她的视线里停留太久,他作为大桥的主设计师,同样是今天媒体关注的重点人物之一。 上午九点,开工仪式正式开始。 中、沙双方相关的领导讲话、剪彩、挖土,一项一项仪式按照规程有序进行着。 很快,工人们逐渐散开,回到自己分配好的工作岗位上,在一个又一个摄像机的镜头下,热火朝天地干着。 与此同时,记者们也蜂拥在采访区,薅着管理层们问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白筝四处晃悠了片刻,发现暂时没自己啥事,正准备回办公室干活时,就见到巫郑火急火燎地朝着自己跑过来。 “白,白筝,我可总算找到你了!” “怎么了?梁工有事找我吗?”白筝一看到巫郑,下意识就想到梁屿川。 巫郑一边喘气一边摇头:“不,不是,是韩经理! 刚才采访区,翻译犯了急性肠胃炎,不停地要跑厕所,那边没有会阿语的了,韩经理问能不能把你拉过去顶一顶。” “啊?”白筝先是诧异,而后有些心慌。 “可是,我,我也没做过翻译啊,会不会不太行啊!” 巫郑摇头:“现在只有你了,这会大家只能接受中方记者的访问,把沙国记者都晾那儿了,再这么下去人家该说我们耍大牌了! 你先过去看看,刘经理说也不用特别精准,差不多有那个意思就行!” 白筝知道事关重大,目前大家估计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只好点点头答应下来。 她和巫郑一路跑过去,老远便感受到了大家殷切期盼的目光。 江栩率先迎了上来,一边拉着白筝的手,一边对她耳语。 “反正我们都不懂阿语,你能翻多少翻多少,只要场面上能过得去就行!” 白筝硬着头皮“嗯”了几声。 江栩先将白筝推到了中建集团的副总方志国身后,他这次是特意从国内飞过来参加开工仪式的。 白筝微笑着朝方志国点了点头,方志国才面向沙国记者,示意他们提问。 “请问,中方这次派出了多少技术人员参与本次沙中友谊大桥的建设呢?项目目前预计的工期是多长时间?我们是否有望在三年内看到这座计划中的宏伟大桥顺利落成呢?” 憋了许久的记者将问题连珠炮弹似的扔了过来。 白筝回忆起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些翻译,学着他们的模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微笑着朝对方点头,而后迅速地将几个问题拆分开,条理清晰地转述给方志国。 方志国点头,按照她的逻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 白筝几乎没有用太多的反应时间,在方志国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扬声对着对面的记者开口。 在场的几乎都是本次项目的管理层,大家虽然听不懂阿语,但是却能从那位记者的表情看出,他们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采访得以顺利推进,领导们一个一个接受采访,记者也有序提问。 从集团总到项目总再到工程师,记者们提出的问题越来越专业化,模块化。 但白筝本就是建筑相关专业出身,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恶补与项目有关的两国资料,对于各种专业名词几乎是手到擒来。 她的状态越来越好,连带着记者和受访者们的状态都好了不少,现场的采访气氛十分热络,笑声频发。 轮到梁屿川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完全放松,再丝毫没有对于白筝的担忧了。 “梁先生,您此次为沙中友谊大桥设计的建设方案中,是从何处形成的灵感来源呢?是否有一些已成功的历史参照?” “本次沙中友谊大桥,总体方案是设计为单索面钢箱梁斜拉桥,在设计初期参考了俄罗斯岛大桥的设计理念和诺曼底大桥的造型。 在集世界现有桥梁的一些特性之上,依据沙中友谊大桥所处的地理位置,形成最后的方案。” 白筝精准地将梁屿川的话翻译过去,却又得到了记者的追问。 “没有参考中国桥梁吗?中国在这方面,没有已成功的案例吗?” “当然不是。”梁屿川立即摇头。 “中国的苏通长江公路大桥、崇启公铁长江大桥都是世界杰出的斜拉桥代表……” 梁屿川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停住了话头。 在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的眼神却有些飘忽。 面对着记者审视的眼光,白筝悄悄拉了一下梁屿川的衣角。 他回过神来,犹豫着,再次开口。 “还有一座位于中国西部的澜沧大桥,同样是处在地震带之上,跨越风急浪大、地势高耸的高原,与沙中友谊大桥所处的地理位置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澜沧大桥,同样是本次设计的灵感来源之一,它落成已有二十余年,目前还健康地伫立在中国西部的高原之上。” 第19章 崭露头角 梁屿川说完,众人的眼神就又落到了白筝的身上。 她却和梁屿川一样,有片刻的失神。 澜沧大桥……梁工竟然也知道澜沧大桥。 他去过那座桥吗?可是中国有那么多的斜拉桥,澜沧大桥并不出名。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澜沧大桥? 白筝看着梁屿川的侧脸,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开口。 台下议论声渐起,梁屿川才回过头来,却看到白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有着浓厚的探究意味,梁屿川却顾不上提问。 他轻声提醒她:“白筝,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啊?嗷,不用不用!”白筝回过神来,立即摒弃掉脑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切换到正常的状态。 记者又陆续问了梁屿川几个问题,他和白筝都再没有出现过掉线的情况,两人的配合很默契。 日上三竿,一整个早上的活动全部结束,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记者们离开后,方志国在刘宇、江栩等人的陪同下巡视施工现场。 梁屿川是设计院的人,自然不必再作陪。 他看到站在角落的白筝,拿着一瓶矿泉水大口大口地灌,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他刚打算过去,就听到江栩喊白筝。 白筝也看到了他,却只能匆匆朝他点个头,然后朝着江栩的方向跑过去。 江栩没说有什么事,只让白筝跟着自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去,离开了摄像头的施工现场,没有那么多精致和体面。 工人们在烈日之下,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机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江栩一边走一边和方志国介绍目前的人事安排、机械配备情况。 一号桥墩位于海崖之上,正是梁屿川上次给白筝指过的位置。 那里如今正在进行打桩作业,桥墩组的负责人是张明义。 他老早做好了准备,一看到方志国一行人出现在视线中,立即迎了上来。 “方总好,欢迎来到项目部,我简要向您汇报下目前桥墩的建设情况。” 张明义头戴白色安全帽,笑得十分谄媚,一个说话间,就将刘宇挤到了旁边。 刘宇有些无奈,却也只能任由他去。 “方总,前期我们对两岸的桥墩落点都进行了详尽的地质勘探。 目前落点下的主要覆盖的是砂岩岩层,虽然没有断层、裂层现象,但是风化程度较为严重。 在后续施工时,我们会增加基础深度,尽量避免对岩层结构的破坏。 请方总放心,我们既然来了沙国,就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保证不给咱们国家丢人!” 张明义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都说了出来。 果然看到方志国的脸上浮现起笑意:“张工不愧是我们的老人啊!有你和江栩这样优秀的工程师坐镇利达,集团也就放心了!” 方志国知道张明义与江栩之间的过节,但并不知道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因而特意提到了两人,希望他们俩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 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江栩带着笑意的声音。 “张工不愧是张工,才接手桥墩组一个多月,就下了这么深的功夫啊! 不过,我怎么记得,前期的地质勘探,都是京北设计院和济大地质研究所合作完成的呢? 瞧我这记性,过太久了,我都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江栩此话一出,张明义的脸色顿时变得五颜六色的。 方志国也察觉到奇怪之处:“哎,我记得张工之前是负责主梁的建设的,怎么来负责桥墩了?” 问到最为关键的问题,江栩就不做声了,只耸耸肩看向张明义。 张明义气得不行,却又不敢发作,更不敢让方志国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个……”支支吾吾半天,张明义终于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次沙中友谊大桥处在地震带之上,又跨越海峡,建设难度高,我认为桥墩组的任务更重,所以就主动申请来承担这边的任务。” 张明义说完,嘿嘿笑了两声,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方志国自然也不可能真的信他这套说辞,只是这里不是追问的地方,他无声地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就算是过去了。 张明义抹了把汗,再不敢说话,生怕江栩再给他挖坑,默默退到了后一排。 刘宇又被推了上来,他转头瞪了一眼张明义,赶忙将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方志国随机抽了两个工人,问了一些施工的细节问题,转头和江栩讨论了起来。 白筝跟在江栩身后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就听到方志国问:“有没有桥墩的图纸拿来我看看?” 平时的时候,大家到施工现场,基本都会随身带着一些重要文件图纸。 但今天是开工仪式,为了接受媒体采访,大家都穿得人模人样的,自然再没地方装文件。 江栩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身后细微的声音。 “江工,我带了图纸。” 江栩眼睛一亮,胳膊一展,就将白筝拉了出来。 “白筝带了,方总,这是我带的实习生,在沙留学生,白筝。” “哦?留学生,怪不得阿语这么好呢!”方志国显然也对这个姑娘有印象。 “今天多亏了你,帮我们解决了大麻烦啊!” 白筝不卑不亢地微笑:“方总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图纸递给方志国。 方志国点点头,拿着图纸和江栩比画起来。 强调了几个前期建设中需要注意的重点难点之后,方志国将图纸还给了白筝。 他顺嘴和江栩提了一句:“你别说,设计院的图画得就是精细,咱们虽然不是专业搞设计的,但是画图的能力也得跟上啊!” 江栩嘴角噙着笑,状若不经意地开口:“方总说的是!不过您今天可被唬住了,您刚看的图,是白筝画的!” “什么?”方志国明显惊住了。 江栩摆了摆手,面上想要低调,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低调。 “不过这也不能怪方总,我第一次看白筝画图的时候也惊呆了! 她是在前期没有看过完整的施工图的情况下,仅根据平面图就画出来这样的图纸哦! 这样的能力,在咱们整个集团怕也是不多见的!设计院的梁工也专门夸过她呢!” 第20章 引来嫉恨 现场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白筝尴尬得有些想把头埋到土里去,江栩放在背后的手却狠狠拍了她一掌,示意她大方点! 白筝没办法,只能抬头挺胸,脸上挂着做作的笑容,嘴里嘟囔道:“没有没有,是江工谬赞了!” 方志国的眼里已经满是欣赏。 他主动朝白筝伸出了手:“没想到啊,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却处处给人惊喜啊!白筝是吧,我记住你了,好好干!” 白筝忙双手迎上去:“谢谢方总!” 方志国又转向江栩:“江栩,我可给你下命令了,这么优秀的人才,必须把人给我留下啊!” 江栩目的达成,笑得十分张扬:“放心吧方总,保证完成任务!” 后面跟着的人都是在中建干了很多年的管理层,大家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个叫白筝的姑娘,从此以后就入了集团总的眼了。 且不说中建集团正常的校招有多么严格,正常校招进来的,不扔到工地上历练个十年八载的,哪能混出名堂。 但有江栩作保,又得到了集团总的赏识,只要未来白筝愿意留在中建,这路就会比别人宽上许多。 一时间,艳羡的、欣赏的目光齐齐朝着白筝投射而来,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队伍继续朝前走去,张明义停在原地,双手使劲地捏成拳头,看着江栩和白筝的方向,愤恨不已。 两个女人,合起火来在方总面前唱了这一出戏,别人看不出来,他张明义这么多年的道行,还能看不出来吗? 在他的旁边,薛鹏的表情,比他更难看。 他现在只是一个连二建都没拿到的技术员,自然没有接近集团总的机会。 可他不明白,那个白筝能比他强到哪里去?为什么就能入江栩的门下,还让江栩心甘情愿地为她铺路! 他好歹是985土木毕业的,江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而那个白筝,本科肯定不是什么好学校,不然也不能到沙国这种地方来留学。 不过是碰巧会说几句阿语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堂而皇之地吹嘘自己的画图能力,薛鹏十分不齿,他认为白筝大概率是拿了设计院那位梁工的图,毕竟从上次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薛鹏的脑子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的叫嚣,恨不得下一秒就将白筝从人群里抓出来。 但理智告诉他,需要等待真正的时机。 相比这边师徒俩的恼羞成怒,江栩和白筝师徒俩则要兴奋许多。 送走了集团下来的人,江栩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空间。 她关了办公室的门,脱掉衬衫,穿着一件老式的背心,瘫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哼着小曲,好不惬意。 白筝泡好茶,端到茶几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江栩。 “师父,你今天叫我跟上,不会就是为了故意把我推到方总面前吧?” 江栩嘬了一口热茶,放肆地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你还别说,我还真不是故意的。 最开始我叫你,只是想着你来沙国时间长,对这边的风俗习惯可能也更了解,如果方总有什么问的,也好有人能答上。 毕竟你今天也帮了大家大忙,在集团总面前露个脸也是应该的。 不过没想到,方总会突然提出要看图纸,这不是把机会往我手上送嘛!” 白筝有些无奈:“师父,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我感觉容易拉仇恨。” 江栩毫不在意:“我又没说谎,那本来就是你画的图,你有本事还怕让别人知道啊!有谁不服,让他来和你比就是了!” 江栩说得豪情万丈,气慨云天的,白筝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两个人都对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 白筝细致周到,做事认真,还有一些别人没有的技能,江栩对她是一百个满意。 而白筝也逐渐习惯了江栩的工作方式,她平时在生活中看着大大咧咧,一点架子没有。 但是一涉及工作的问题,那就是说一不二,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更重要的是,江栩过去十年来的各种大型项目经验,让她无论应对何种技术难题,都能够沉稳应对,迅速寻找到对应的解决方法。 这些,正是白筝缺乏,且想要快速学习的。 师徒俩一拍即合,互相弥补,很快就有了默契。 江栩看着白筝的笑,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白筝,你坐下,我和你说。” 白筝见她表情有点严肃,赶忙收敛了笑意,乖乖坐到对面。 “白筝,今天方总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让你在方总面前露脸,是觉得你的能力值得被领导看到,我不想让你打黑工。 但是你未来的职业规划,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抉择。不用觉得我对你寄予了希望,就一定要留在中建。 毕业之后,无论你想回国,还是留在沙国,或者去其他国家,无论你想去中建,还是设计院,再或者其他什么单位,都不必考虑我。 反正土木就是个大圈子,无论你去哪里,咱俩的关系不变!” 江栩说完这一席话,白筝瞬间有点泪目。 江栩被她的表情整懵了,连忙拍了下自己的嘴。 “怪我怪我,是我太矫情了,这些话原本是应该在你实习结束的时候说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太有压力!” 白筝胡乱地擦掉眼泪,一遍一遍地点头。 “我知道,我都懂……” 夜幕落下,各种机器的轰鸣声都停下了,海岸线上又归于一片宁静。 白筝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宿舍里,一边看论文,一边和大姐们拉家常。 宿舍门被叩响,一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大姐探头进来。 “我找白筝。” 白筝立马从上床爬了下来。 “你就是白筝吗?我前面碰见江工,她叫你去趟办公室,说有事要加会班。” 白筝点了点头,回去换了身衣服,朝着办公区走去。 前期项目进度要求不高,大家都是到点下班,整个办公区已经是一片黑暗。 白筝走过转角,看到自己办公室的灯还黑着,以为江栩还没到,打算拿出手机给她打个电话。 突然间,几声急促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啊!”白筝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沉沉晕了过去。 第21章 被困孤岛 晚上十点多,海岸线上已恢复一片宁静,活动板房搭成的宿舍区内,偶尔传出几句闲聊的声音。 黄燕端着澡盆子推门而入,笑嘻嘻地说着今日在工地上的所见所闻。 眼神掠过上铺时,往常熟悉的人却不在。 “小白妹子呢?还没回来吗?” “前面来了个人,说是江工有事找她,估计还加班着呢。”钱娟回答。 黄燕点了点头,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对啊,我前面在澡堂子碰见江工了,她正洗澡着呢。” 同样睡在上铺的米芳探出头来:“会不会江工给小白布置了任务,她一个人干活着呢。” 黄燕拍了拍脑袋,似是在回忆。 “好像不太对……我刚从澡堂子回来的时候,看到办公区那一片灯都熄了。” 钱娟闻言顿时紧张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我们出去找找去!” “瞧你们一惊一乍的,给她打个电话问问不就行了嘛!” 米芳说话间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空洞的电话声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米芳这才有些慌了:“电话没人接,不会真出啥事了吧!” 黄燕顺手将手里的澡盆子往地上重重一放。 “我再上办公室瞅眼去,娟你上江工宿舍问问去,看看小白今晚上加班到几点了。 芳芳你就在宿舍等着,万一回来了,给我们打个电话。” 一顿安排完,黄燕连鞋都顾不上换,直接跑了出去。 办公区一片漆黑,她跑到江栩和白筝的办公室门口,又敲又喊,也没有丝毫答复。 刚掏出手机,钱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燕姐,江工说她今晚没叫小白加班!” 黄燕的心顿时就揪紧了。 与她相隔不远,宿舍里的江栩听说了这事,同样也是火急火燎的。 连着给白筝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打通,她便直接给梁屿川拨了过去。 “梁工,你今天有没有见到白筝,她不在宿舍,她舍友说前面有人以我的名义叫她出去加班,然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正抱着电脑半倚在床头的梁屿川顿时坐直了身子。 “以你的名义?” “是啊,但是我根本没叫她加班啊!” 梁屿川不作任何思考,直接跳下床开始穿鞋。 “江工,发动人在项目部里找一找,白筝才来项目部不久,应该不会和别人……” 梁屿川话说到一半,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 “张明义!只有他和白筝有过节,我现在去找他!”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分开的两个片区,梁屿川挂完电话,直接冲到了张明义的宿舍。 薄薄的钢板搭制成的活动板房,被梁屿川敲得震天响。 屋内没有动静,隔壁宿舍的却探出头来。 “谁啊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那人迷迷糊糊地抬眼,直直对上梁屿川猩红的一双眼,脸上满是怒气。 “那个,梁设计师?您怎么大晚上的?”对方是中建的工程师,和梁屿川是认识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梁屿川这表情,也知道不是啥好事。 “我找张明义,你看见他了吗?”梁屿川压制着怒气道。 那人摇了摇头,想了几秒,又赶紧点头。 “八点多那会,我看见张工带着他那个小徒弟开车出去了。 我以为他们上镇上吃宵夜去,还问了他一句,他笑了一下啥也没说,出啥事了梁设计师?” 一听到说张明义和薛鹏开车出去了,梁屿川立刻断定这次的事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他冷冷地朝着对方扔出一个“多谢”,转身离开。 寂静的夜晚被尖锐的刹车声打破,白色普拉多很快在沙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梁屿川一边开车一边给江栩打电话:“张明义和薛鹏八点多的时候开车出去了,正好和别人叫白筝出去的时候对得上,肯定是他们在搞鬼! 明天还要开工,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应该不会跑得太远,我先去维多镇上找一圈,你们继续在项目部附近找,有什么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梁屿川又顺手找出白筝的电话拨了过去。 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仍然是冰冷的嘟嘟声。 他不敢放弃,一遍接一遍地打着。 不大的小镇上,家家户户亮着灯,而大街上的人却寥寥无几。 梁屿川开着车在镇上唯一一条主干道路上缓行着,生害怕错过窗户外熟悉的面孔。 一圈找下来,什么发现也没有。 他只好将车停在原地,打算去那些还开着门的商户挨个询问。 就在此时,一直重复拨打着的电话中,突然传出一阵之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梁屿川迟疑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电话这是接通了。 他立即将通话声开到最大,急切问道:“白筝,白筝是你吗?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只有呼呼的海风,梁屿川不敢挂电话,只一遍一遍唤着白筝的名字。 过了五六分钟,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阵咳嗽声。 “梁,梁屿川,是我……” 梁屿川举着手机,激动地跺了两下脚。 “白筝,出什么事情了,你有受伤吗?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此时的白筝,还瘫倒在沙滩之上。 脚边不断席卷而来的潮水告诉她,她是在海边。 但抬眼望去,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海。 唯一的光亮,来自她的身后,一座小小的灯塔,在黑暗之中伫立着。 “灯,灯塔……我只能看见灯塔,梁屿川,涨潮了……” 白筝的声音在海风里被吹得稀碎,最后一点电量也在此刻消失殆尽。 陡然挂掉的电话让梁屿川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他不敢想象此时白筝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之下。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双眼盈满猩红。 他不断强迫自己深呼吸。 “梁屿川,冷静下来,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她此时一定很害怕,一定要立马找到她!” 梁屿川迈开步伐跑了起来,嘴里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碎碎念。 第22章 终于找到你 在街道的尽头,梁屿川找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他买了一份小镇地图,同时和店员攀谈了起来。 “您好,地图上显示,维多镇附近有三座灯塔,请问这是准确的吗?” 店员小哥听见他说英语,先是愣了一会,而后又示意他再说一遍。 梁屿川打开翻译软件,将“灯塔”的阿语翻出来给对方看,然后又用英语和手势不断解释着。 对方终于点头,说了个“three。” 根据地图上的位置,有一座灯塔就在项目部附近,他推测张明义应该不会找这么近的地方,否则很容易碰到熟人。 他又指着另外两座灯塔问店员,是否能有道路通往这两座灯塔。 店员给出的答案是,海中间的那一座只能坐船到达,北部近海的这一座,在不涨潮时,有一段可以供车辆通行的宽阔堤坝。 梁屿川大概率找到了白筝的位置,但心里的紧张却一刻也没有放松。 如今已经过了十二点,潮水必定已经涨了上去,那条路能否通行,潮水会涨到什么程度,都还是未知数。 梁屿川环视便利店,买了几十公斤的沙袋和救生衣,回到了车上。 他一路朝着北部的海岸线开去,终于在二十分钟后,看到了那座在海中间孤独亮着的灯塔。 车子停在海滩上,如他所料,便利店小哥在地图上画出的那道堤坝,已经完全被淹没。 他与那灯塔之间,直线距离不过几公里,如今却被黑夜的海水阻隔。 一想到白筝如今一个人在那上面忍受着海水侵袭,他就心如刀割。 梁屿川不再犹豫,从后备箱中拿出沙袋绑在腿上,将救生衣拎在手上,一步一步地,朝着海里走去。 他不确定潮水涨了多少,所以只能让自己先在可以呼吸的深度内稳住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前趟水。 幸运的是,他没有走错方向,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堤坝之上,一步一步朝着那灯塔靠近。 冰冷的海水逐渐没过他的腰、腿,然后到肩膀。 梁屿川看着近在咫尺的灯塔,咬了咬牙,穿上救生衣,解掉腿上的沙袋,朝着那处游了过去。 水的流速很快,偶尔有大浪打来时,更是完全不能控制身体的方向。 梁屿川可以浮出水面,却迟迟到不了灯塔的位置。 一阵一阵的浪拍打在脸上,梁屿川在寒冷之中,心中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探头观察了自己和灯塔之间的距离,然后在海浪退去的间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灯塔上方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终于触到了陆地,整个人艰难地爬上岸。 他如同一条濒死的鱼,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在感觉胸腔中的氧气逐渐充盈起来,他没有再耽搁,径直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筝,白筝!”梁屿川一边走一边喊着,每一步都走得虚浮无比,嗓子更是沙哑得不成样子。 此时的白筝,正抱着腿,瑟缩在灯塔的塔柱之下。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午夜时分,潮水已经涌到了她的脚下,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随时会被下一波海浪淹没。 她的四周,除了这座高耸的灯塔,再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 可她爬不上去…… 她只能抱着塔柱,听天由命。 头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感觉有某种力量,正在逐渐脱离她的身体,让她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迷糊之际,她想起那道好听的声线。 梁屿川,他会来找我吗? 应该不会吧,他都不知道我在哪儿,而且,也没有路可以通向这座孤岛。 白筝这样想着,脑袋越来越沉,思绪也越来越模糊。 直到她再次听到那声音。 太过沙哑,不像他……却又清清楚楚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叫,白筝…… 白筝努力地活动着自己的身体,从塔柱后面伸出一只手,发出的声音,已经是虚弱至极。 “我,我在,这儿……” 梁屿川看到那双被灯光照亮的手,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迈着沉重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昏暗的黄色灯光下,白筝看到那人湿淋淋地站到她的面前,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梁屿川,你,你真的来了……你怎么,怎么过来的?” 梁屿川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伸手摩挲着她的头,眼里有隐隐的泪意。 下一秒,白筝落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那人在她的耳边呢喃。 “还好,还好找到你了,幸好,幸好你没事……” 眼泪浸入身体,但还好梁屿川的衣服是湿的。 他应该不会知道……白筝想着。 她还想问梁屿川是怎么过来的,却听到他略带惊慌的声音。 “你受伤了?” 梁屿川松开怀中的人,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红色的血迹。 “啊,是吗?怪不得我说头怎么有点疼。”白筝有些后知后觉。 梁屿川连忙将她的身子转了过去,后脑勺的血迹有部分干涸,将头发粘在了一起。 如果是白天,这场面将会看着更加吓人。 所幸是夜晚减少了几分红色带来的冲击力,白筝朝他摆了摆手:“没事,应该问题不大。” 梁屿川眉头紧皱在一起,不理会她说的话。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把伤口包扎起来,防止继续流血。 他环视了四周,却没有找到可以用的包扎物。 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他害怕这样反而会让伤口感染。 他摸了摸白筝的衣角,还是干的。 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包扎伤口,你穿我的。” 白筝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在听到他说包扎伤口以后,又点了点头。 应该庆幸白筝伤了头,此刻脑袋转得不算太快,想得也不算太多。 梁屿川脱下衣服,放到了白筝腿上,而后背过身去。 白筝也乖乖地脱下自己身上唯一的那件衬衣,然后将梁屿川那件湿漉漉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冰冷的衣服接触皮肤的那瞬间,白筝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他就穿着这样的衣服,难道真的是游过来的吗?白筝想着…… 第23章 命运之桥 梁屿川的T恤穿在白筝身上显得有些松垮,泡了水的棉质面料,领口重重地垂到锁骨之下。 梁屿川转过身来,看见她的模样,有片刻的怔愣。 他很快挪开自己的视线,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到白筝的头上。 白筝则是一直低垂着视线,不敢去看梁屿川。 平日里的梁屿川,即便是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也总是温文尔雅,沉稳内敛的模样。 但此刻这人脱了衣服半跪在她的身前,两人之间只隔了约莫二三十公分的距离。 梁屿川将白筝的衬衫理成条,从后脑绕到额头,仔仔细细地在她头上缠了两圈。 伴随着他的动作,两人之间仅剩的距离再次被拉近。 这次,无论白筝的眼神看向哪个方向,视线都避不开了。 宽肩窄腰,流畅紧致的腹部线条,还有手臂处凸起的肌肉…… 他平时工作这么忙,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身材管理!白筝的心里默默惊叹。 等到梁屿川终于结束了手上的动作,退回到原有的安全距离,白筝才猛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梁屿川狐疑地打量着她,看得白筝更是心虚不已。 “你,你看我干什么?” 梁屿川再次凑近:“我怎么看着你脸好像红了?” 黄色灯光下,原本是不容易看见脸色变化的。 但白筝的脸颊上飘着两团红晕,明显与其他部位的皮肤不一样,看起来太过明显。 白筝一听他这样问,连忙慌乱地摆手。 “没,没有……我啥也没看着,别,别误会……。” 话音还未落下,梁屿川伸出手触到他的额头。 下一秒,他皱眉看向她:“你发烧了,你没发现吗?” “啊?”白筝长舒一口气:“嗷,原来是发烧了啊!” 幸好,幸好他没发现我在偷看…… “听见发烧你怎么还高兴呢?” 梁屿川有些头疼,这一晚上在这儿,海风呼啦啦地吹,一直烧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又从白筝的头上撕下一块布料,去海水里淘了淘,贴在白筝头上。 “你往我背后坐,我给你挡着风,你这种情况不能再吹风了。” 梁屿川已经为自己操劳这么多,白筝知道也不差这一件了。 她乖乖地坐到梁屿川背后,斜靠在塔柱上,感觉身体内的温度一点一点升腾。 梁屿川望着面前一片黑暗的海,在心里估算着还有多久能天亮。 在维多镇上折腾一圈,到达海边时,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没有来得及给江栩打电话。 她们应该很难找到这里,他必须坚持到天亮,等退潮以后,将白筝带回去。 身后的人逐渐没了声音,他转过身去,看到白筝靠在塔柱上,眼睛已经合上。 “白筝,白筝?”梁屿川握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她叫醒。 身上一身湿衣服,这样睡一晚上,怕是会烧得更严重。 “恩……怎么啦?”白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们说说话,别睡过去了,我怕你睡着就醒不来了。” “哦……好的。”白筝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绵软,她感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但她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和梁屿川说话。 “我们说什么呀?” 梁屿川看着她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坐在那里,有些于心不忍。 他伸出胳膊,犹豫片刻,又放了下来。 “你靠着吧,能省点力……我们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白筝乖巧照做,脑子里蓦地出现梁屿川接受采访时说的话。 “梁工,我早上本来就想问你的,还没找到机会呢。你怎么会知道澜沧大桥呢?你去过吗?” 梁屿川没有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下意识地有些逃避。 “怎么了?就偶然在书上看到过,我没去过……” 白筝弯了弯唇角:“我就说嘛,那里那么远,你怎么会去那里。” “你去过那里?”梁屿川捕捉到她语气中的熟稔。 “当然啦,我和你说过的吧,我的老家,在西部的一个小城市。” 梁屿川这才想起那日白筝在海边和他说的话。 他突然有些紧张:“你说的那座桥,是澜沧大桥?” 白筝郑重地点头:“是啊,澜沧大桥,一座改变了我命运的桥。 梁工你应该也看过那种纪录片吧,被湍急的江水分隔成两岸悬崖的高山,没有可以往来通行的路,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一条滑索,滑到对岸。” 梁屿川的脑海里顿时出现曾经在感动中国上看到过的画面。 白筝的声音很轻,她继续开口:“我的家,就在那样的山上,小的时候想要下山,只能通过那道滑索。 我小学前两年,都是那样去读书的。但是后来,我爸爸在一次滑索的过程中,跌落下去,再也找不到了,我妈妈就再也不让我们去读书了。” 梁屿川的心脏像一只手狠狠揪在了一起,他抬头看向白筝,却见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平静的微笑。 “不过,那次的事故引起了政府的重视,他们终于下定决定要修桥了。 很讽刺吧,我们上学的机会,是我爸爸用命换来的。” 白筝虽然笑着,眼泪却无声地从脸颊滑落。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人提起这些事了,但不知怎么的,在听到梁屿川说起澜沧大桥时,她就再也平静不了了。 尤其是在这样寂寥无人的夜晚,面对着这样一个为了救她屡次涉险的男人,她将脑海中想着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梁屿川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 “你爸爸看到你能走出大山,长成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白筝附和着点头:“是啊,我爸爸以前小时候最经常和我们说的话,就是要好好读书。 后来澜沧大桥落成,我也终于有机会重返校园了。 所以,梁工你知道吗,今天你提到澜沧大桥的时候,我特别开心。 原来那座改变了我命运的桥,也被别人所知悉。” 梁屿川看着白筝,她每一次提起澜沧大桥,神色都认真无比。 他突然特别想开口对她说:“我去过澜沧大桥,我对它非常熟悉,它也是改变了我人生命运的一座桥。” 梁屿川几度张口,想说的话溢到嘴边,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飘散于海风之中。 第24章 得救 梁屿川过去的三十年,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看过一场日出。 完全漆黑的海面,从东边的海平线上,被撕开一条细微的口子。 天空逐渐由黑色转为深蓝,再泛出一点点白光。 这一夜,白筝说了许多的话,整个嘴唇都已经泛白干裂。 到后来,梁屿川不忍心再看她说话,只让她听自己说。 从两个人关于济大的共同回忆,说到在欧洲留学的那几年。 梁屿川竭力想要唤起白筝的注意,却控制不了她的神思涣散。 她摇摇晃晃,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轻飘飘地朝着后面倒去。 梁屿川一把接住她,将人揽到了自己怀里。 远处的太阳已经露出红红的一个小点,潮水退去,来时的堤坝也已经显露出原本的水泥灰。 梁屿川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伸手摩挲着她的额头,将额间的碎发别到耳后。 “白筝,天亮了,我带你回去。” 蜂拥而至的海水在堤坝的下沿被阻了去路,只能打个转,流至别的方向。 偶有几个调皮的浪花会拍到梁屿川的脚下,仿佛是海对他的呓语。 梁屿川横抱着怀里的人,一步一步跨过他来时的路,朝着岸边走去。 走到堤坝的尽头,他看到远处疾驰而来的普拉多,这是项目部的标准用车。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放松地笑了笑:“没事了白筝,我们都没事了……” 江栩从车上冲过来,看到梁屿川光着上半身,怀里抱着白筝,吓了一跳。 “这,这……” 梁屿川有些力竭,“她头上受了伤,还在发烧,先送她去医院。” 江栩这才看到白筝的额头上缠着一圈布,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赶紧放我车上,你也坐我车走,你的车我一会叫人来开!” 梁屿川点了点头。 他把白筝放到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依然揽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江栩扔了瓶矿泉水给他:“先喝点水缓一缓。” 梁屿川接过水,先试着往白筝嘴里喂了一点,自己才又喝了几口。 江栩从车内后视镜瞄到后排的状况,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戳穿。 “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好的找到人给我打电话呢?我等了好久都没有消息,只能发动人在维多镇周边找。 我也是沿着海岸线找的时候,碰巧看到了你的车,没想到你们真的在这儿,你们怎么从海里过来的?” 梁屿川单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开口。 “抱歉,昨晚我给白筝打了好多次电话,终于打通一次,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能看见灯塔。 我买了地图找过来,手机已经没电了,不然我也不会让她在那上面待一晚上。” 江栩点点头,知道现在不是责备的时候。 “你早上去把她接回来的吗?” 梁屿川摇头:“我不知道她那儿有多高,涨潮会不会淹没,所以昨晚就游过去了。” “刺啦”一声,江栩猛踩了一脚刹车,三个人都出于惯性向前冲,梁屿川立即两只手抱住了怀里的人。 “抱歉抱歉!”江栩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梁屿川。 “游过去的……梁工,你可真是个狠人!” “人命关天。”梁屿川轻飘飘地给出解释。 江栩却笑了,她继续发动车辆,嘲笑了一句。 “梁屿川,咱俩不算特别熟,但也认识几年了,我不是傻子,你也别自欺欺人了……” 说罢她也识趣地闭上嘴,任由梁屿川拥着白筝在后座闭目养神。 车子行驶到医院,白筝仍旧未醒,梁屿川将她抱到了病房,一直到医生说没有大碍,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医生给白筝清理了伤口,重新进行了包扎,又吊上了退烧的液体。 梁屿川嘱托江栩看好白筝,自己趁这个时间出去了一趟。 等他再回来时,身上已经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手里还拿了一套。 他把衣服递给江栩:“昨晚我的衣服是湿的,没法给她包扎,就让她穿了我的,用她自己的衣服简单包扎的,你帮她换身干净的吧。” 江栩接过衣服,差点绷不住笑。 她当然知道梁屿川解释这一大圈是为了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梁屿川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我开你的车回去一趟,晚点来接你们,辛苦江工照顾一下白筝。” 江栩朝他摆手:“放心吧放心吧,本来就是我徒弟,还用得着你对我说辛苦?” 梁屿川也不再纠结,转身出了医院。 他径直开车回了项目部。 时间刚过七点,大多数工人才刚从睡梦中苏醒,有的蹲在外面洗漱,有的则准备去食堂吃饭。 梁屿川再次来到张明义的宿舍门口,这回敲了两声就开了。 张明义做了亏心事,昨晚也没睡好,吊着硕大个眼袋来开门。 “谁啊,一大早的!” 张明义刚看清楚来人,拳头便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卧槽!” “梁屿川你他妈的凭什么打我!” “住手,住手!” 梁屿川一言不发,只一拳接一拳地往他身上招呼。 张明义哀嚎不已,怒骂声逐渐转为了求饶声。 这动静也惊动了附近宿舍的人,第一个跑过来的人,是和张明义住在一排的薛鹏。 他一进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梁屿川双眼猩红地骑在张明义身上,拳拳带风,而他身下的张明义已经是鼻青脸肿了。 “梁工,你住手,你放开我师父!” 张明义被他的动作吓住,想要过去帮忙,又害怕误伤到自己,只能站在旁边叫唤。 “我师父可是高工!你这样做没想过有什么后果吗?” “不就是为了个白筝吗?你胆子太大了!” 薛鹏慌不择言地喊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梁屿川挥拳的手蓦然停住,他缓缓站起身,看向薛鹏。 “差点忘了,还有你一个。” 第25章 梁屿川打架 拳头如同狂风骤雨落在身上,引得薛鹏一阵哀嚎。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企图还手,胳膊伸出去,却很快被梁屿川反剪住。 几个回合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梁屿川的对手。 他抱着头趴在地上挨打,只盼望着早点有人来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筋疲力竭的梁屿川被人从薛鹏身上拉开。 他气喘吁吁地靠在墙壁上,脚步有些踉跄,才换上不久的衣服也已经被拉扯得变了形。 他的嘴角和额头也有两块青紫,但那紧攥着的拳头和眼底的腥红,却彰显着他的怒火并未平息。 宿舍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匆匆赶来的张宇看着眼前的场景,气得直跺脚。 京北设计院桥梁所的副所长费天也紧随其后赶来,看到梁屿川那般颓废的模样,他都有些不敢认。 “阿川,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别人说你和人打起来了,我都不敢相信,你怎么真的下了这样的狠手!” 梁屿川伸手撇了下嘴角的血迹,无奈地看向费天。 “抱歉费所,给你添麻烦了。” 十几分钟后,看热闹的人群被驱散,几位当事人也都被请到了会议室里坐着,一人手上拿了个冰袋。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的祖宗们!这才开工第二天,就闹出这样的事情,你们是嫌我命太长吗!”刘宇急得直跺脚。 张明义半张脸都肿得不成样子了,却忍着疼痛也要恶人先告状。 “我早上听到敲门声,就去开门,梁屿川进门二话不说就打人! 刘经理,我看这项目部已经没有王法了,我要报警,我要告他故意伤人!” 薛鹏点头如捣蒜:“我本来是过去拉架的,结果他连我一起打,这都是什么事啊!” 薛鹏当然清楚梁屿川为什么打人,但他不会自己先提起。 梁屿川冷眼看着这两人演戏,直到他们两人把状都告完了,刘宇的火气也已经积聚到最高点。 他刚要开口,便听到费天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梁屿川!你今天太过分了,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打人!张工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梁屿川看向费天,他虽然绷着脸,但眼神却是温和的。 梁屿川是费天收进桥梁所的,两人共事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性子。 他抢先开口,就是要光明正大给梁屿川解释的机会。 梁屿川了然地朝他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刘宇。 “刘经理,昨晚项目部丢了人,你知道吗?” 刘宇点头:“我知道,我昨晚也发动了很多人在附近搜寻,但都没有消息。 前面江栩才给我打电话,说是人找到了。但是这和你打人有什么关系? 梁屿川抬眼扫过对面的两人,语气和眼神都是冰冷无比。 “那刘经理就要问问我们张工了。他们为什么要找人以江工的名义把白筝骗出去,又打伤她把她扔到海里的灯塔上面,让她在那自生自灭?”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人陡然坐直了身子。 刘宇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张明义:“张明义!白筝昨晚失踪是你干的?” 张明义忙不迭摇头:“梁屿川你放屁吧!什么白筝,什么失踪,你怎么胡乱攀咬,你有证据吗?” 梁屿川扫了眼旁边低着头一直不说话的薛鹏。 “既然你们不承认,那咱们就调监控吧。看看昨晚是谁把白筝叫了出去,把那人找来,看看她是被谁指使的。” 薛鹏闻言猛地抬起头,有些惊慌地看向张明义,对方则是假装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薛鹏这才意识到,昨晚是他去找的人。 如果真让梁屿川找到昨晚那大姐,对方只会指认自己。 而张明义,也一定不会承认…… 几个念头之间,薛鹏的背后已经布满了冷汗。 “师…” 他想叫张明义,却只收到对方投射来的一个冰冷眼神。 薛鹏瑟缩在椅子上,不敢再说话。 刘宇看到这情形,已经明了了大半,但梁屿川和费天都在这里,他不可能息事宁人。 他无奈摆手,叫韩朗下去找人。 仅过了半个小时,一身蓝色工作服的女工人就被带到了会议室里。 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面对一众审视的目光,颤颤巍巍地指向薛鹏。 “是他,昨晚他说他有事找人家,电话没打通,叫我帮他去宿舍里带个话。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刘经理,我真的不知道啊!” 大姐满脸的惊慌失措,本来想着只是帮忙叫个人,却没想到会出了大事。 “你昨天把人叫走以后去了哪里,有没有和她一起去办公区?” 大姐忙摇头:“没有没有,他只是托我叫个人,我把话带到之后就回了自己宿舍,我们舍友都能作证的!” 梁屿川:“你和他之前认识吗?” 大姐继续摇头:“只觉得眼熟,应该在工地上见过,我想着都在一块儿干活,没觉得他会起坏心思,所以才帮着带话的。” 梁屿川和刘宇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姐说的话和监控显示的内容能对得上。 他们都更倾向于她只是帮薛鹏带了个话。 刘宇摆手叫人下去,还嘱咐她不要胡乱揣测传播。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梁屿川看向薛鹏,他已经抖若筛糠。 他下意识地向张明义投去救助的眼神,却没想到张明义率先开了口,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他整个人如坠深渊。 “薛鹏,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才从学校出来多久,怎么手段这么脏? 我知道你嫉妒白筝能在江栩手底下干活,能得到集团总赏识,但你也不能做出这种没有底线的事情啊!” 薛鹏的眼睛猛地瞪大,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涨得通红。 薛鹏在张明义手下干了三年了,整天师父长师父短地围着他叫,只要他说一自己绝不说二。 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一出事,张明义会一股脑甩到自己身上。 张明义是高工,在集团内有着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就算事情败露,也未必不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张明义还想絮絮叨叨地指责薛鹏,却被梁屿川打断了。 “薛鹏,事已至此了,你还看不清吗?” 第26章 处置 梁屿川清冷的声音,让薛鹏认识到,除了实话实说,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他低垂着头,缓缓开口。 “是我错了,我嫉妒心作祟,想要给白筝一点教训。 我师…张工也不喜欢江工和白筝师徒俩,江工处处为难张工,但他不敢惹江工,所以我们俩就商量了,从白筝下手。 我们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难而退,毕竟她只是个实习生,如果知道害怕了,随时都有可能跑路!” “你胡说八道!”张明义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指着薛鹏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个小王八犊子,老子带了你三年,你竟然诬陷我……” 薛鹏被张明义压迫惯了,任凭他怎么骂自己,也不敢还嘴。 眼看张明义越说越起劲,好像整件事真的与他无关似的。 梁屿川冷冷开口,止住了张明义的势头。 “张工,昨晚八点多,白筝从宿舍楼出来十几分钟后,有人看见你和薛鹏一起开车出去。 请问你去了哪里?需要我找出证人来吗?” 张明义骂人的话戛然而止,这才记起自己出去时还和别人打了招呼。 寻常时候他可以说自己只是和薛鹏出去转转。 但他刚才指认了薛鹏…… “如果张工还不愿意承认的话,我建议就报警吧,沙国的基础建设虽然比不上我们国内,但我相信,在一些关键性路口,也能找到监控拍下的证据。” 梁屿川的话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激得整个会议室都沸腾起来。 “不能报警!”刘宇和张明义同时开口。 费天也皱着眉头看向梁屿川,示意他不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毕竟他也动手打人了,真要是警察来了,他也未必能善了。 梁屿川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但这次白筝的生命安全已经受到了威胁,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不能让这两个害群之马继续留在项目部。 梁屿川冷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虽然没有再说话,但他周身流露出来的冷冽气息,便已经告诉了大家。 这件事他不会善了! 刘宇已经坐不住了,他慌乱地站起身,走到张明义面前。 “张明义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上次的事情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你非要为难人家一个实习生干什么?” 刘宇扼腕叹息,恨不得一盆水将张明义糊涂的脑袋泼醒。 此时的张明义也已经不复之前的嚣张了。 他几乎可以确定,若是他不承认,梁屿川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难以辩驳。 他感觉身体有些脱力,重重地砸回椅子里,一时间再无动作。 刘宇着急得不行:“看你这样子我也知道不必再问了,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白筝和梁工!” 刘宇说罢,又转身走到梁屿川面前,脸上堆着笑。 “梁工,我知道这事你生气,我也生气!但是气消之后,咱们还是得想着怎么处理不是。 这样吧,白筝现在在哪儿,我现在就带着他俩去道歉,白筝一应的医药费他们全部承担,再赔偿她一笔精神损失费,行不行?” 梁屿川没说话,低垂着眼眸,似是在思考。 刘宇只好又将求助的眼神转向费天。 “费所,您帮着劝劝梁工,不管白筝这边提出什么赔偿条件,我一定尽量协调满足。 但咱别把事情闹大了行不,项目刚刚开工,就把沙国警察弄过来,那咱们中国人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刘宇说的也正是费天所想。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沙国,京北设计院和中建就是休戚与共的。 再者二者都是国内的行业top,未来一定是还有更多的合作的。 他出于大局考虑,实在不想梁屿川把双方的关系闹得太僵。 这样想着,费天朝刘宇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回去。 而后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梁屿川说:“阿川,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知道你想帮那个小姑娘出气,但她毕竟也是中建的人,咱们不好插手太多。 你救了人家,已经是做了好事了,没必要再出头当这个英雄了!” 梁屿川猛地抬头,眼神中的疏离和冷漠,是费天从未见过的。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说得这么直接。 但转念又觉得,梁屿川不是什么刚出校园的应届生了,他从来都是温和有礼,在各种人际关系之中游刃有余的,他不会不懂自己的意思啊! 但下一秒,梁屿川说出的话,却让费天恍然大悟。 “费所,我救白筝,我替她出头,不是为了当英雄……” 梁屿川剩下的话没说,但费天懂了。 他打量了片刻梁屿川,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对刘宇说道:“刘经理,我认为,这件事性质太过恶劣,还是要从严处理!” 刘宇的眼睛瞪得老大,猛地拍了一把大腿。 本来想让费天安抚一下梁屿川,却不知道他们俩悄悄说了啥,这么快就让二人统一了口径。 刘宇不敢想,一个梁屿川已经不能善罢甘休。 若是江栩回来,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会闹成什么样子! 刘宇纠结许久,还是无奈地看向张明义。 “张明义,薛鹏,你们二人心怀不轨,蓄意伤人,性质十分恶劣。 我可以不报警,但必须要将此事上报集团,等待集团对你们下达最后的处罚。 这段时间,你们就先停职吧,一切以集团的处理结果为准!” 张明义和薛鹏瘫软在椅子上,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知道,无论工龄多长,贡献多大,这样的事一报到集团,等到他们的,便只有一张冷冰冰的解聘通知书。 没有人再理会他们的反应,一行人相继走出办公室。 刘宇面带歉意地朝着梁屿川解释道:“梁工,实在抱歉,我不能让你报警,但是我也不会再包庇张明义他们。 这次的事情上报集团,一定会给予他们最严厉的处罚,这段时间我也会找人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再搞出什么乱子来!” 梁屿川点了点头,本来他的目的也只是让他们离开项目部,不要再做出伤害白筝的事情来。 至于他们未来去哪儿,他并不在意。 梁屿川拔腿欲走,却又突然想起身后,再次转过身来,看向刘宇。 “刘经理,等白筝和江栩回来,就和她们说事情都解决了,不要告诉她们中间这些过程,行吗? 第27章 八卦嗅觉 刘宇不明所以,以为梁屿川只是想降低打人的影响,木登登地答应了下来。 等刘宇走了,费天才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梁屿川后背。 “你小子,也不早点和我说!” 梁屿川神色自若地朝着费天道谢:“费所,多谢你替我撑着。” 他理解费天出于大局的考虑,但他也很感激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 如果不是费天表态,刘宇未必会这么快妥协。 费天闻言又拍了他一巴掌。 “跟我还说什么谢,你这都三十了,从来也没见你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近,你妈都给我施加多少压力了。 终于年少轻狂一次,也是好事!”费天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要不要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妈?让她也放心下来!” 梁屿川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他使劲摇了几下头。 “不行,费所,绝对不能告诉我妈!” 费天不知道内情,先是有些疑惑,而后又明了。 “你小子,还是单相思,我明白,我明白!” 说着又朝着梁屿川挥了挥拳:“加油哟阿川,我看好你!你可是咱们的所草!” 费天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一个不注意就被台阶绊了一下。 他有些尴尬地回头,看到梁屿川还是绷着一张脸,没有嘲笑他。 这才恢复到一贯严肃的模样,背着手朝前走了。 梁屿川绷了许久的唇角再也克制不住,放肆地笑了出来。 “嘶!”唇角上扬的弧度过大,扯到了伤口,他赶忙捂住了嘴。 回到宿舍,梁屿川第一时间去冲了澡。 一天一夜的疲惫被热水冲刷掉,梁屿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发愁。 额头上,脸颊上,嘴角边,都有明显的青紫。 这样去见白筝,她不问才奇怪呢。 他不想让她知道这其中的波折,踌躇了半天,决定在伤好之前,先不见白筝和江栩了,免得让她们多想。 他回到宿舍给巫郑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医院里把江栩和白筝接回来。 如果她们问起他,就说他身体有些不舒服休息了。 巫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等他到医院时,白筝已经醒了,正躺在病床上和江栩聊天。 白筝没有想过会有人对自己下黑手,江栩却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她拉着白筝的手愤愤道:“你放心吧,这次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绝不会再让他们轻易了事!” 巫郑走进病房,和她们打了个招呼,顺势接过了江栩的话头。 “江工你不用麻烦了,刘经理已经把事情上报你们集团了,估计过不了两天,对张明义他们的处理结果就要下来了。 不知道会不会解聘,但是咱们项目部肯定不会再要他们了。” 江栩闻言十分诧异:“老刘这回动作这么快?” 巫郑迟疑了片刻,还是按照梁屿川交代的解释。 “是啊,昨晚大家找白筝找了一晚上,事情都闹大了,再不处理,难以平民愤啊!” 巫郑说完就可以避开了白筝的视线,怕被看出什么异常。 江栩朝门外看了看,果然问起了梁屿川。 “梁屿川呢,他不是说来接我们吗?” 巫郑面色平静地答道:“梁工他有点感冒了,不太舒服,所以让我来了。 咱们这边液输完了吗?还要不要缴费拿药啥的,我来跑腿!” 江栩摆了摆手:“不用,我都搞完了,就等车呢,那咱们走吧白筝。” 江栩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却半天没有听到白筝的回答。 此刻她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昨夜的情形。 梁屿川为了救她,从海上游了过来,浑身都湿透了,还吹了一夜的风。 他肯定是病倒了!都是因为自己! “白筝?”江栩又喊了她一声。 “嗷嗷,好的,那咱们快回去吧!” 白筝醒过神来,一秒钟也不想耽搁,只想赶紧回去看看梁屿川病得严不严重。 车子一路回到项目部,白筝一下车就想去梁屿川的宿舍,却被江栩拉住了胳膊。 “你先回去休息,医生说了,你这脑袋需要静养,本来之前就脑震荡过一次,这次又被打了,如果不好好休养的话,容易有后遗症。” “可是……”白筝一张口,江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担心梁屿川,但是你去了也没什么用不是嘛!” 巫郑也在旁边跟着点头:“是啊,我前面出来的时候梁工已经睡下了,这会去把他吵醒了也不太好,白筝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白筝的眼神瞬间落寞了几分,却也知道他们说得有道理。 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吧,如果梁工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巫郑立即应了下来。 江栩和巫郑将白筝送到了宿舍门口,看到她进了屋,才算放心下来。 巫郑任务完成,刚想回去给梁屿川报告,却被江栩揪住了衣领。 “说吧,老刘为什么会这么果断,你们梁工干了啥,他不想让白筝知道,告诉我总没关系吧!” 江栩抄着手,大有一副巫郑不说就不让他走的架势。 巫郑无奈,只好将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他没去会议室,不知道梁屿川是怎么和他们交涉的。 但冲着梁屿川暴起揍人的态度,也知道他的态度有多强硬。 江栩听完,直接脱口而出一句:“梁屿川牛逼啊!” 江栩的八卦雷达已然启动,看了看白筝的宿舍,又小声试探起巫郑。 “怎么,你天天跟在你们梁工旁边,他有没有说他和白筝之间?” 巫郑先是不解,而后才幡然醒悟。 “江工,你是说梁工对白筝? 不会吧……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是校友,所以梁工才多关照白筝一些。 再者,梁工确实也是个热心的,以前在其他项目,见义勇为的事他也做了不少,应该不会吧。” 江栩扫了眼面前的直男,早上在海边见到的那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已经到了嘴边。 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直男就是蠢,瓜都吃不到热乎的。她默默在心里吐槽。 “算了,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来日方长嘛!” 第28章 突发危机 白筝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她无数次想要出门去,却都被人拦住。 名曰:要静养! 自从此次的事情过后,她已经成了整个项目部的重点保护动物了。 刘宇甚至特意拨了人来照顾她,让她一日三餐都不用自己去食堂。 她白天被人事专员张玲玲看着,晚上又被宿舍的大姐们看着,没有一丝一毫可以逃脱的机会。 一开始,她满心念叨着梁屿川的身体状况,生害怕他因为自己病得太严重。 后来几次想要出门被拒,她无奈给梁屿川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十分清明,梁屿川说感冒已经好了。 她反复确认了几遍,没有听出什么异常,这才放心了下来。 躺了三天,白筝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给江栩打电话求了情,大家才同意放她出去。 江栩要求她这段时间尽量只待在办公室,如果去工地上的话,一定要跟自己一起。 白筝立即答应下来,满心欢喜地收拾上班去了。 一走出宿舍,闻到清洌的海风,她便感觉周身都轻松了起来。 额后虽然还包着纱布,但是基本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白筝本身就是闲不住的人,一回到办公室,便一刻不肯停歇地干起活来。 目前大桥建设初期,各项基础建设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江栩不仅要随时观测各个组别的施工状态,也要远程协调梁箱、桥墩等预制构件的制作。 白筝则帮着她每天对各个组别上传的施工进度和重要数据进行整合,并做好对内对外的沟通联系。 大多数的时候,基本上是江栩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于是大家经常可以看到,两个女生风风火火地在工地上跑来跑去,不过几天时间,二人的肤色都深了一个度。 这天上午,桥墩组在施工中发现测量出来的垂直度数据与之前的设计图不符,第一时间向江栩汇报了情况。 江栩带着白筝到现场时,梁屿川已经下了隧洞,亲自进行测量。 江栩叫了一声梁屿川,他抬头朝上面看了一眼,视线微不可察地在白筝脸上停留了一两秒,平静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梁屿川继续埋头干活,其他人都在地面上安静地等待着。 等到他爬出矿洞,白色安全帽上已经沾满了尘土,脸上更是到处都是脏污。 他喘了口气,指着手里的标尺:“确实有误差,不过在控制范围内,咱们拿图纸具体对一对。” 盛夏的太阳,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江栩指着旁边的临时工棚:“去里面说。” 工地离项目部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所以海边也搭建了一些简易的临时工棚,让大家可以就近地开短会或者休息喝水。 江栩、梁屿川还有桥墩组的几个技术人员都一齐进了工棚。 白筝进去环视片刻,发现矿泉水已经喝完了。 她将手里的文件都递给江栩,打算出去抱一箱水进来。 白筝去物资处领了箱矿泉水,双手抱着,显得有些吃力。 走了几步,蓦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台黄色的小轮式挖掘机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沙中友谊大桥的主跨为一千一百米,但加上延伸至陆地的部分,大桥全长达到两千八百多米。 为了将海岸线与桥梁部分连接起来,沿海一边的路基整理同样属于这次项目的一部分。 因而在海滩往陆地的部分,七八台挖掘机和铲车正在同时作业,要将原本极高坡度的山崖挖成平缓的,可供车辆的坡道。 不知道是哪个马大哈的师傅,下车上厕所时,竟然忘记了拉手刹。 此刻,在那还不算平缓的坡道上,那挖掘机正直直朝着工棚的位置冲过去。 “快跑啊!”白筝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不远处施工的工人们也都注意到了这处的变故,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白筝扔下水,朝着工棚的方向跑过去的同时,才发现在工棚和挖掘机中间,还有一个人在晃晃悠悠地行走。 “快跑,快跑啊!”白筝冲着那人大声地喊,对方却毫无反应。 白筝猛地一跺脚,调转方向,朝那人跑了过去。 醉醺醺的张明义被人扑着后退了几大步,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谁啊!” 他还没有看清楚是谁扑倒了自己,但巨大的机器砸在地面的声音已经震痛了耳膜。 挖掘机持续着一路向下,速度算不上太快,力量却是惊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白色身影从张明义身边扑闪过去。 白筝利落地爬上脚手架,打开门,坐进驾驶舱,重重一脚踩在刹车上,与此同时也将手刹同步拉起。 出于惯性,挖掘机仍然往前冲了一段距离,堪堪停在距离工棚不足二十米的地方。 高垂着的悬臂在工棚前方摇摇欲坠,感觉随时会落在地上,砸出一道道无妄之灾。 刚刚冲出工棚的一行人,纷纷长舒了一口气,感叹着还好自己命大。 唯有梁屿川,一张脸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刚刚他们几人在工棚里讨论施工方案,有些入神,一直到外面的声音响起,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是第一个跑出来的,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挥动着双臂,朝着那台不受控制的挖掘机跑去。 他的一颗心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也想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但她却已经行云流水地化解了危机……很帅,但是很危险。 梁屿川跑神的这个一个间隙,海岸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围了过去。 老远看到出了大事的挖掘机师傅连裤子都没系好,就一路狂奔过来。 一直到把挖掘机交还给师傅,确定再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后,白筝才跳下了车。 一落地,她才发现自己的腿脚是软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下栽去。 早就等在车下的梁屿川长臂一展,直接将人捞到了怀里。 “你没事吧?” 第29章 张明义道歉 周边还围着一群人,白筝感受到大家热切的目光,立马直起了身子。 “没事没事,谢谢梁工。” 梁屿川还想开口,江栩却已经抢先一步将人拉了过来。 她翻来覆去地将白筝检查了一遍:“你没受伤吧!” 白筝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踩了一下刹车,还好驾驶室门没锁,没事的!” 江栩和梁屿川两人这才算彻底放心了下来。 转过身来,江栩面对一众工人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和颜悦色。 “师傅,把车停好再下来。” 师傅反复检查了即便刹车,确定再不会有松动之后,才颤颤巍巍地跳下挖掘机。 “江工,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上厕所之前不检查刹车,差点酿成大祸,无论要怎么处理我,我都没有怨言!” 对方意识到了错误,没有推卸责任,江栩的脸色也有所缓和。 “集团一直强调,在任何作业之中,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故,从机械操作手,到机械组组长,再到各级工程师,我们都必须引以为戒,深刻反省! 今天的事我会和刘经理商量,尽快召开安全教育大会,对于操作手的处理决定,会后宣布!” 围着的人群很快散去,江栩领着白筝转身欲走,背后才传来一句喊声。 “白筝?” 几人转过头去,发现张明义半坐在地上。 从白筝将他扑倒到这里时,他就一直这样坐着,看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却没有人注意到他。 张明义缓缓站起身,拍掉了屁股上的沙土,朝着白筝的方向走过来。 梁屿川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下意识地挡在了白筝面前。 张明义止住脚步,神色复杂,纠结了许久才开口。 “白筝,你刚才,为什么救我?” 集团对张明义的处理决定已经下来了,要求他主动离职,不在人事档案上记录。 他知道,这已经是给他最后的体面了。 但无论如何,离开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的集团,他感觉不胜唏嘘。 明天就是他回国的日子里,今天他自己拎了两瓶二锅头,想着来和这个项目部做最后的告别。 却没想到,生死存亡之际,是他曾经下过黑手的小姑娘救了他。 白筝也是这才注意到,刚才她着急救下的人,是张明义。 自从上次出事后,江栩把她保护得很好,几乎很少让她单独去做什么事情。 她虽然知道是张明义和薛鹏下的手,却没有再见过他们,也没有生出找他们算账的心思。 此刻张明义一问,她便也老老实实地答。 “我没注意到是你,只是看到有人在那,我能救肯定得救。” 她没有特意表现出自己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怀,却让张明义更加惭愧。 刚才那机器持续下滑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 他从心底来说,只要自己的人身不受到安全,他不会去冒这个险。 但白筝没有袖手旁观。 无论站在这里的人是谁,她都会拼尽全力地去救人,甚至冒险爬上挖掘机,阻止了这一场可怖的事故。 张明义长叹一口气,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江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想到无论如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同事,还是收敛了往日的锋芒。 “张工,明天回国路上注意安全,你也不用太过忧心,你毕竟是老工程师了,不愁没有好去处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个电话就是。” 张明义听见江栩这样说,一张老脸更是臊得抬不起头来,只从鼻子里发出两声闷闷的“恩”。 言尽于此,江栩带着白筝转身欲走。 眼见着前面三人的脚步渐行渐远,挣扎许久的张明义终于抬起头来。 “白筝!”他的声音很大,再远一点干活的工人几乎都能听得见。 “对不起……对不起!”张明义声嘶力竭地朝着那背影喊道。 白筝转过头时,看到他抱着头,缓缓滑跪到地上,无声地痛哭。 她有些于心不忍,想过去将人拉起来,却被梁屿川拽住了袖子。 他朝她摇了摇头。 白筝知道了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有人上去安慰张明义,他便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反思着来沙国这一个月,自己都做了什么些蠢事。 白筝一步三回头地被江栩和梁屿川拉离了工地。 江栩一边走一边感叹着:“其实老张也算不上是坏人…… 这次真的是上了年纪,被争权的欲望冲昏了头脑,才做出这些事情来。” 白筝默默地跟着点头,梁屿川却不以为然。 “过去的功绩是真的,如今的愚蠢也是真的,但愿他能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吧……” 刚走到办公区门口,江栩便接到刘宇的电话,要求十五分钟后召开安全教育大会,要求所有的人都要参加。 江栩忙不迭地跑去和刘宇汇合,准备等下的大会。 转身还嘱咐白筝和梁屿川别跑远了,按时参会。 等到江栩走了,就剩下白筝和梁屿川两个人。 自上次从灯塔上下来之后,过了小半个月,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 白筝偷偷抬头打量了片刻梁屿川的脸色。 眉头轻皱,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模样。 她绞着手,试探着开口:“梁工,我们去会议室吗?还是等会?” 梁屿川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问道:“脑袋好了吗?” “啊?”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其他,白筝反应了片刻。 “嗷,早都没事了,放心吧梁工。” “好利索了,又开始肆意妄为了?”梁屿川的声音冷得不行,仔细听着甚至能察觉到些许怒意。 这回白筝是彻底没明白了。 “梁工,什么意思啊?我觉得我刚才不该救张明义,不该去刹停那台挖掘机吗?” “你……”梁屿川被噎了一瞬。 他当然没法说不该,他清楚地知道,刚才如果不是白筝反应快,他,还有工棚里的其他人,能不能原原本本地走出来,都还是未知数。 但看到她那样不顾一切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心里就是止不住的生气…… 第30章 闹别扭 梁屿川的这股别扭劲持续了许久。 开大会时没有固定的座位,他和白筝一起进去的,自然也就坐到了一起。 但一整个会下来,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白筝不理解梁屿川的怒气从何而来,而梁屿川也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散会之后,江栩领着白筝走了,二人眼神交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入夜,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梁屿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晌后,铁皮门推拉声轻轻响起,他耷拉着拖鞋出了门。 夜晚的海风,吹亮手指间的星星点点,脑海之中,闪过许多的画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白筝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的。 是在医院听到她近乎绝望地打完电话,却还是笑着和朋友说没事的时候? 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到她用尽全力朝着自己的车子奔跑过来的时候? 是在食堂看着她眉飞色舞地夸这座桥的设计者是个天才的时候? 还是她在灯塔之下,用虚弱无比的声音,讲述她与那座桥的故事的时候? 梁屿川自己也不太确定。 他只知道,这个总是在遇到各种问题,也总是能以最灿烂的笑容、最积极的态度去面对所有风雨的女孩。 他想保护她…… 他掸了掸烟灰,感觉愁绪和烟雾一样,不断在风中弥散。 梁屿川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早就过了被荷尔蒙支配的年纪。 他没有办法冲动地去向白筝告白,如果她拒绝,两个人便回到同事的原点。 如果她答应,就在这个尘土飞扬的项目部,谈一段没有未来可言的短暂恋爱。 这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他想给白筝的……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在哪里,更不知道白筝未来会在哪里。 这样一份满世界漂泊的工作,和那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他有什么资格,去爱人…… 惯常自信矜重的男人,在关于情感的思考上,在几个回合之内,被击得溃不成军。 他扔掉未尽的烟头,直接倒在了空地之上。 抬眼望去,漫天的繁星,一颗一颗地对他眨着眼睛,如同那个女孩明亮的双眼。 一夜无眠,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海面上,陆续有工人起床洗漱吃早饭。 偶有几个碰见梁屿川的,也热络地和他打招呼。 “梁工,这么早啊!” 他点了点头,径直去了澡堂。 各种机器的蜂鸣声从八点钟开始准时响起,江栩也进入会议室开今天的调度会。 白筝坐在她身后不远处,认真细致地做着会议纪要,偶有几眼看到对面的梁屿川。 只觉得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胡子没刮,黑眼圈也有些重…… 白筝想着等散完会要不要过去问问他,却没想到,还没等散会,外面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黄燕是第一个冲进来报信的,所有的管理层每天早上都在这儿开例会,她知道该往哪儿跑。 门一推开,便见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白筝和她最熟悉,也是第一个跑过去扶起她的。 “燕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黄燕指着外面:“好多人,外面来了好多人……” “什么人?来干什么?”江栩率先发问。 “本,本地人……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一堆,我们都听不懂!但是他们都拿着家伙,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黄燕这样一说,会议室里的人瞬间都紧觉起来。 刘宇立刻发话:“会议中止,我们出去看看!” 往外走的途中,他又专门回过头来指着白筝:“白筝,你和我们一起,交流上还需要你帮忙!” 白筝点头,立即收拾包跟了上去。 梁屿川是设计方,按理来说当地居民来闹事,是项目部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可以不出面。 但看到白筝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他便也不作他想跟了上去。 项目部的入口内,两伙人挤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互相听不懂对方说话,只一味比拼着谁的声音大。 见到经理们来了,工人们自发让出一条道路。 刘宇走在最前面,白筝和江栩在他身后一左一右。 走上前去,白筝大致扫了一眼,本地居民约莫来了三十多个,都是青壮年男子,手里还拿着一些刀具。 刘宇一看这个情形,就觉得不太对。他转过头低声朝着江栩耳语:“先报警!” 江栩默默点头。 紧接着,刘宇又转过头看向白筝。 “白筝,这会只有你会阿语,你先和他们聊一聊,了解下基本情况,态度放温和一点,不要惹恼他们伤了人。” 白筝应下,看了看对面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表情,深吸了口气,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大家好……”几个轻巧的阿语音标还没全部发出,对面就有人冲这边大吼了一声,同时还挥了挥手里的刀尖。 白筝被人往后一扯,退回到人群之中。 她向后看了一眼,发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梁屿川。 “梁…”她刚想开口,梁屿川便已经蹙眉看向刘宇。 “刘经理,这种情况让一个实习生顶上不太好吧,万一真的出什么事了怎么办?不如我们还是等到警察来了再说吧!” 刘宇有些着急:“可是其他两个翻译今天也不在项目上啊!现在两边人都来齐了,咱们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是回事吧! 我只是让白筝去交涉一下,有谈不拢的咱们立即撤退可以吧!咱们总要弄清楚对方是来干什么的嘛!” 梁屿川还想说什么,便见白筝扯了扯他的袖子。 “梁工,我就和他们说几句话,没事的…… 我印象中,沙国人民都是很友好的,他们应当是有什么隐情,咱们先弄清楚,才好想解决办法嘛!” 白筝眼巴巴地抬头望着梁屿川,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无数的话涌到嘴边,梁屿川还是抵挡不了白筝的眼神。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自己率先站到了队伍的最前端,示意白筝站到他左后侧的位置。 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头,白筝感觉心比之前跳得更快了。 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梁屿川都要这样护着自己? 第31章 居民闹事 现场的嘈杂声让白筝没有时间思考其他。 她面上挂起得体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显得柔和平稳。 “大家好,我是来自中国的代表,也是在沙国的留学生,我身后的是我们中方项目部的管理层。 不知道大家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咱们可以试着先放下手中的武器,好好交流一下,可以吗?” 对面很快响起一片唏嘘声。 伴随着唏嘘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群便安静了下来。 “你们的老板是谁?你一个年轻的姑娘,凭什么代表中国来和我们对话?”男人十分尖锐地发问。 白筝不急不恼,温声开口。 “您误会了,我们这边的工人都不会阿语,我只是暂时为双方搭建沟通的桥梁。” 说着白筝双手朝着刘宇示意:“这位是我们的项目经理,您如果有什么诉求可以提出来,我会如实转述。 我们中方项目部也一定会重视各位的诉求,以求双方通过合理的渠道来解决问题。” 对方的目光落到刘宇身上,他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微笑着朝对方伸出手,却没有得到响应,只好尴尬地将手收回。 但也因为这一代表友好的动作,对方终于愿意开口。 “中方项目部来到这里,是为了修建沙中友谊大桥,这是一座很重要的交通要塞,我们很清楚。 但我们绝不能接受因为修桥,影响我们居民的基本生活,如果中方继续保持这样的施工方式,我们将会抗议到底!” 对方唾沫横飞地说了好长一段,白筝不敢打断,却又满脑袋疑惑。 等到对方终于停下,她才得以插空发问。 “你好先生,您可以具体解释一下,我们的施工方式是如何影响你们的生活的吗?我们目前还不清楚,给你们带来了哪些困扰呢?” 对方狐疑地扫过她,不太情愿地解释道:“你们的施工带来了巨大的噪音,不仅影响我们日常的生活工作。 更重要的是,因为噪音,我们养殖的生蚝,在短时间内死掉了许多。 生蚝养殖是我们镇的支柱产业,这样一来,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白发男人说得义愤填膺,白筝身后的中国人却是满脸懵圈。 眼见着白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梁屿川意识到,应该是真的出了大事。 白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先生,很抱歉听到这样的噩耗,如果生蚝是因为施工噪音而死亡,确实是我们的问题。 我现在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报告给我们经理,请您稍等片刻,我们一定会为此事负责的!” 白筝说完,对方的神色有所缓和。 她这才转过身,看向刘宇,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刘宇听完差点跳起来:”什么负责,白筝,你瞎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这样表态? 我问你,他们有证据证明生蚝是因为噪音而死的吗?我们的施工标准都是符合沙国政府要求的,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刘宇此话一出,现场的工人无人再敢吭声。 白筝环顾了四周,顿时觉得有些孤立无援。 她理解刘宇这样的反应,毕竟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对于中方在甲方心中的形象,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更遑论要面临的经济赔偿。 可如今居民已经闹到了这里,就说明确有其事,无论是何种原因,都至少应该先派人去查明,而不是这样矢口否认。 白筝思考的空当,刘宇开始催促她。 “赶紧的,和他们说,此事与我们无关,让他们自己先去查明生蚝死亡的原因,不要想在这里闹事,我们中国人也不是吃素的!” 刘宇说完,白筝却没有转身。 他正欲发作之际,梁屿川站了出来。 “刘经理,现在这样答复,怕是会让事端恶化。 对方既然来了,手里未必没有证明,我们至少应该先把人请到会议室里,好好聊一聊,才能分辨得清楚吧。” 刘宇的不耐烦和愤怒已经快溢出天灵盖了。 “我觉得梁工说得有道理!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们的原因造成的,我们肯定是要负责的!” 江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人群,身后还跟了四五个沙国当地的警察。 她走到刘宇面前,正色道:“刘经理,推卸责任可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做派,查明真相再下定论,才是我们目前应该做的!” 身后同胞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虽然没有人敢像江栩这么大声,却还是有许多的声音飘进了刘宇的耳朵。 几位警察也走向前来,先是询问了对方的情况,而后又走向刘宇,建议双方搭建一个沟通的平台。 照样是由白筝充当翻译的角色。 面对着各方的压力,刘宇只能咬着牙答应了下来,要求对方出几个代表,来进行统一的开会协调。 事情很快在项目部里传开来,一整天的时间里,刘宇接到了来自甲方利达市政府以及监理方的无数个电话。 他一边要求江栩去准备证明中方施工是符合当地环保要求的材料,一边头疼不已地应付着这些电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在项目部最大的会议室里,甲方、监理方、维多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居民,总包方中建集团的代表,以及旗下各个分包方的代表,全部汇聚一堂。 刘宇、费天、江栩和梁屿川都在会议室里坐着。 今天有专业的翻译,白筝是不用去的。 她独自坐在会议室里,同样忧心着这场会议的进程。 会议室里的情形,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激烈。 刘宇上来就陈述了一系列中方施工是符合沙国环保标准的行为,惹得当地居民代表情绪十分激烈。 利达市政府不得不从中调停,才能让双方恢复到正常对话的态度。 居民代表很快给出了一系列生蚝死亡的照片和视频。 望着湛蓝海域之中的一片污糟,梁屿川觉得触目惊心。 第32章 和谐共生 以往不是没有过因为大型建筑项目的施工导致当地养殖业大受损失的经历。 但是中建和京北设计院在前期做桥梁选址设计的时候,已经将这个因素考虑其中。 两年前他们来此处调研勘探时,周边并没有相关的养殖业。 双方争论不休时,梁屿川一针见血地提出了上述问题。 居民代表当即止住了话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后,依旧是那个白发老人给出了回答。 “严格来说,我们是从去年才开始生蚝养殖的,因为涉及水域污染的问题,所以并未向政府报告。 但是自今年以来,我们的生蚝产业发展规模不断扩大,产出的生蚝也能远销沙国各地,为我们的居民带来了许多的收入。” 政府的工作人员闻言点头,证明了他们所言不假。 刘宇当即抓住机会,直截了当地开口。 “既然你们是偷偷养生蚝,那么我们也不知情,我们是按照环保标准施工的,即便是造成了损失,也与我们无关。”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会议室再次掀起了惊涛巨浪。 情绪激动的居民代表甚至直接开始扔杯子砸板凳。 甲方利达市交通部的人连忙站出来,示意刘宇不要再将事态恶化了。 经过好一会的调和,双方情绪冷静下来,江栩才郑重提问。 “基于上述情况,中方项目部有以下几点想法,供各位参考。 其一,如我们经理所说,维多镇居民的生蚝养殖产业是私下进行的,我们并不知情,所以我们难以对生蚝死亡的损失进行赔付。 其二,我们将派遣专家对生蚝养殖基地的具体情况进行勘探,也恳请甲方这边聘请几位生态专家,对于我们施工和生蚝死亡之间的因果关系进行论证。 如果证明我们的施工方式确实会对生蚝养殖产生影响,中方项目部承诺,将会改变施工方式,确保不影响维多镇居民的生产生活。” 当翻译将这一席话转述出来之后,整个会议室都沉默了。 甲方是利达市政府,他们自然优先维护本地居民的利益。 因而几位政府的工作人员都将目光投向了维多镇的居民代表。 江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他们便很快低着头低声讨论起来。 刘宇还想说什么,被江栩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她用眼神警告他,不能再生事了! 既然是在沙国干活,那必定要守人家当地的规矩,不能断了别人的生路。 刘宇愤愤不平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还是坐在了椅子上,没有再说话。 十几分钟后,对方终于达成了一致,同意了江栩说的方案。 江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时,和梁屿川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中皆没有轻松的情绪,他们都知道,更大的难关在后头。 利达市政府如约在第二天派遣了生态专家赴维多镇开展调研。 中方项目部自然也要派人过去。 刘宇不是技术方面的专家,对于这件事反应也大,江栩好说歹说将他留在了项目部。 江栩带着白筝,梁屿川带着巫郑,还有另外几个工程师,一行人两个车,朝着约定的位置驶去。 维多镇的生蚝养殖场离项目部并不远,车子在沿海公路上转了几个弯,便看到了在一片湛蓝的海湾中,漂浮着的一排排整齐的蚝排。 梁屿川一行人将车停下,步行到海边,目之所及之处,是一幅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 许许多多的蚝排纵横交错,排列有序。 蚝排上挂满了一串串的生蚝,他们仅仅附着在绳索或架子上,犹如一串串珍珠。 若是大家在正常的情况下看到这些,定会觉得生机勃勃。 但如今,生蚝虽然还附着在绳索上,却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发黑、腐烂,让原本的湛蓝海湾,都散发出一股股的恶臭。 有同行的工程师老远便受不了这个味道了,不敢再继续向前。 白筝和梁屿川几人,互相看了看,仍旧捂着鼻子靠近。 海岸边,白发老人和一位年轻的沙国姑娘坐在岸边,无助地看向这些蚝排。 见到他们来了,老人挥了挥手。 “专家已经下水勘探了,你们坐一会吧。” 白筝点点头,拉着江栩坐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坐下。 老人看了看他们,缓缓开口。 “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奥马尔,这是我的孙女阿伊莎。” 阿伊莎看向大家,展露一个微笑。“你们好,中国的朋友们。”她用英语说道。 大家闻言都跟着笑了,也七嘴八舌地和她打招呼。 对方说阿语时,只有白筝一个人能听懂,双方沟通起来常常不在线。 此时来了个能说英语的本地姑娘,大家交流的热情更旺盛了些。 几个来回之后,大家都对维多镇的情形有所了解了。 阿伊莎才指着面前的蚝排解释道:“其实,最开始,养生蚝是我的提议。 你们知道的,维多镇虽然离利达市很近,但这里三面环海,基本上没有太多的产业可发展。 后来,我发现我们这里的海域情况很适合发展养殖业,尤其是在这个海湾之中,浮游生物丰富,水温和盐度都很适中,十分适宜生蚝养殖。 我向大家提出这个想法,最开始没有人支持我,是我的爷爷帮助我,一步一步地将我的想法变成现实。 经过去年的丰收,终于有许多的伙伴愿意加入我们,但是还没有让大家尝到丰收的喜悦,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阿伊莎说着说着,声音就不自觉地哽咽起来。 大家都听得有些心酸,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人。 片刻后,阿伊莎擦掉眼泪,再次展露笑容。 “不要难过我的朋友们,这不怪你们。 在前期尝试的过程中,我们忽略了很多的政府手续,也因此失去了和你们沟通的机会,这是我们的问题。” 奥马尔缓缓转头,看向白筝。 “抱歉,在之前对你们采取了那样的态度,其实我们很清楚,我们自己也犯了一些错误。 那样强硬的态度,只是希望能争取到一个沟通交流的机会,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老人认真的神色看得白筝一阵心慌,她连忙摆手。 “没关系,我们同样希望能够顺利地解决这件事情,我们中方项目部所追求的,从来就不是单纯钢筋水泥的成果。 我们所期盼的,同样是自然与建筑的和谐共生!” 第33章 艰难的抉择 片刻之后,几个身着潜水服模样的人从水里水淋淋地上了岸。 他们的手里拿着声纳探测仪,看向面前的这群中国面孔。 “请问,谁是中方项目部的负责人?”对方用阿语问道。 白筝忙站出来,示意了江栩的位置。 “你好,这是我们的技术负责人江栩,我是她的助理兼翻译,您有什么发现可以直接和我说。” 对方将声纳探测仪拿到了白筝面前,解释道。 “我们发现,因为海域上流施工的原因,对海洋水质造成了一定的污染。 不过这只是次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施工所产生的噪音。 我们通常认为,贝壳类生物适宜生活的声音环境约为10到200赫兹。 经过刚才的检测,水下的声音已经超过了200赫兹,明显是不适宜这些生蚝生存的。” 当白筝将这些话翻译出来时,在场的几位工程师都沉默了。 奥马尔和阿伊莎也同样神色复杂。 已经造成的损失他们没有办法去计较,他们更担心的是,维多镇养殖业的未来发展方向。 沙中友谊大桥横跨两岸,是十分重要的交通要塞。 桥梁一旦建成,维多镇将会一跃成为交通重镇。 届时,无论是贸易还是生活,都会给维多镇的人民带来非常多的便利。 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政府,都知道沙中友谊大桥的重要性。 所以,他们很清楚,无论为了何种原因,沙中友谊大桥的项目绝不会被叫停。 闹事是一种手段,示弱也是一种手段。 他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中方项目部,希望他们能想出什么办法,让二者可以兼容。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很难…… 面对阿伊莎恳切的眼神,江栩几度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栩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梁屿川:“梁工,以你的了解,咱们能有调整的方向吗?” 梁屿川眉头轻皱,有些犹豫。 “前几年,在国外看到过一些创新的施工方式,但是现在都没办法给出准确的回答,我也需要一些时间。” 江栩点点头,表示明了。 她长舒一口气,跨步走到阿伊莎面前,用英语对她说道。 “很抱歉,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给出你们明确的答复。 但我承诺,我们不会忽视你们的需求,我们会尽力……” 阿伊莎的眼眶有些湿润,嘴里不断地重复着“please,please”,听得白筝心酸不已。 简要和几个生态专家进行了必要手续的交接后,大家在阿伊莎祖孙俩的目送下,踏上了返程的路。 梁屿川开车,江栩坐在副驾,巫郑和白筝则是在后座。 相较于来时的紧张和忐忑,车上的氛围,更多了几分凝重。 白筝的心里有许多的问题,但是江栩和梁屿川都没说话,她也不敢开口。 她知道,这不是某一两个人可以做的决定。 如此重大的决定,势必要关系到各方利益,这是她目前触碰不到的篇章。 过了好一会,江栩才看向梁屿川。 “梁工,这次可能要麻烦你了。” 梁屿川却没有立即应下,只认真地问江栩:“你想好了吗?会很难的……” 江栩点头:“我知道很难,但我没办法放任不管。 利达市政府可能不会要求我们停工,但是维多镇的居民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要试一试的!” 梁屿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而后郑重回答:“我支持你,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招呼,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 后座的白筝眉头一跳,下意识地觉得心口抽搐了一瞬。 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栩的笑声便充斥了车厢。 “哈哈,我就知道,梁屿川可不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 梁屿川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白筝的角度看过去,他嘴角轻轻上扬,泛着好看的弧度,眼眸弯弯,不复方才的严肃与疏离。 仿佛和江栩之间达到了某种默契。 这种默契,是在数年的合作之中堆积出来的,不需要太多言语,便能明了的。 白筝感觉心口有些发胀,她连忙摇下车窗,让海风汹涌而入,压制自己的那点不适。 “白筝。”江栩忽然开口叫她。 “嗯?” “你回去就和梁工一起,寻找能够解决目前问题的施工方案。 你会阿语,有些相关的论文和新闻报道,你可以协助梁工。 至于集团那边,就交给我吧!” 江栩的语气如同一个女战士一般,明知前路会面临多少的阻碍,却还是沐风前行。 白筝被她的状态感染到,很快摒弃掉刚才那一点上不得台面的情绪,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回到项目部已经是临近中午的时间,但几人却都没有吃饭的欲望。 巫郑主动提出去食堂给大家打包,剩下几人则是找了个会议室,开始商议解决措施。 江栩则独自一人抱着电脑,写要上报给集团的请示。 比巫郑更先到达的,是闻讯赶来的刘宇。 尽管江栩等人已经向他解释了事情的来因后果,他却仍旧没有生出负责任和解决问题的心思来。 他是项目经理,首要的任务便是在规定的工期内,以最经济、安全的方式,完成项目的交付。 江栩好说歹说,他都不愿意退步。 最后江栩忍无可忍,直接抓着他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维多镇的生蚝养殖场。 自己眼睛看到的,远远比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要更具有冲击力。 面对着臭气冲天,一排排生蚝全部死亡的场景,刘宇再也说不出硬气的话来。 江栩没有再和他吵闹,只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慰。 “老刘,我知道你的压力,成本、时间、进度,这些都是压在我们头上的几座大山。 可是你想想,若是这样的事故发生在国内,我们会面临怎样的舆论境地。 对于沙国来说,沙中友谊大桥是他们几代人所期盼的桥梁,他们不敢以此为代价来要求我们屈服。 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丧失底线啊! 我们建桥是为了给沙国人民更好的生活,我们不能以此为由让他们牺牲掉原本的生态和产业啊!” 江栩的一字一句,语气轻缓,却振聋发聩,说得刘宇好半天都没有抬起头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屁股坐到海滩上,望着面前被污染的海洋,止不住地叹气。 “尽力吧,尽力吧……谁又愿意做那伤天害理的人呢?” 第34章 失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整个项目部的工程进度几近停滞。 除了一些噪音较小的简单作业外,诸如打桩、隧道挖掘这一系列工作,都陷入了停滞。 所有人都在等着总部的回信,好明确未来的施工方向,究竟朝着哪个方向继续。 刘宇代表项目部正式向集团提出申请,要求在确保不损害维多镇本地人民生活发展的基础之上,再进行施工建造。 江栩则是带着白筝,跑了好几趟利达市交通部。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维多镇的几位工作人员和业主代表,阿伊莎也在其中。 她们希望能够与利达市交通部达成共识,从甲方的角度向中建集团的总部施压,以便能更加快速地达成目的。 在这个期间,方志国再次从中国飞到沙国,亲自考察了本地的施工环境和维多镇的生蚝养殖场。 经过多方的协调,集团总部总算是同意采取降低噪音的施工方法,项目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到这个时候,压力便再次落回到江栩和梁屿川的身上。 在全世界的桥梁建设经验之中,寻找适合沙中友谊大桥的降噪施工方法。 说起来似乎很容易,真正研究的过程却无比困难。 整整一周的时间内,梁屿川晚上几乎都只睡两三个小时。 除了偶尔觉得神思困顿的时候去洗个澡,他几乎连宿舍都很少回。 这天晚上,巫郑实在是扛不住,申请回宿舍补个觉,梁屿川由他去了。 晚上九点多,白筝提着饭盒敲响他办公室的门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 白筝指了指手里的饭盒,解释道:“梁工,刚从澡堂出来,碰见巫郑了,他说你还在干活,我想着这个点你肯定饿了。” 梁屿川笑着迎她进来,眼中的疲惫之色却掩藏不住。 “梁工,要不你今晚回去睡个囫囵觉吧,今天有哪些资料要看,我来帮你看。 如果有可供参考借鉴的经验,我就提炼出来,等明早你来了再审阅。 英语和阿拉伯语我都行的,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白筝看着梁屿川,说得十分认真。 这段时间虽然大家都很辛苦,但要说谁最辛苦,那梁屿川一定是当之无愧。 她本来就被江栩指派过来帮梁屿川,但他基本上一到晚上就驱赶自己回去睡觉,剩下的时间都一个人熬着。 尽管他什么都不说,眼中的红血丝和眼下的乌青却骗不了人。 梁屿川接过饭盒,仍旧朝她摇头。 “事情没有尘埃落地之前,我也睡不着,现在整个项目部可都盯着我们办公室呢!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吃点东西就有劲了,不必担心。” 梁屿川拎着饭盒走到桌边,白筝却也没走,跟着坐到了他旁边。 因为最近梁屿川需要的人手多,原先的办公室也进行了改造。 几张桌子围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方便大家随时进行讨论。 白筝坐在他侧方,拿过他手里的文件:“你先吃吧,我来看,这会还早,回去还睡不着。” 梁屿川闻言也没再赶人,而是从旁边拿过几份文件递给她。 “这些是我在数据库里检索出来的关于降噪施工的最新论文,我简要浏览了一遍摘要,这几篇还有点参考价值,你帮我看看。” 白筝侧身接过文件,刚刚洗过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伴随着她的动作从耳畔滑下。 梁屿川的鼻腔顿时充斥着清新的芳香,原本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不少。 白筝拿到文件,回到原位,开始细细翻看起来。 而一直跟随着她的那道目光,却再也移不开了。 素面朝天的一张面孔,水嫩嫩的脸蛋上泛着一点红晕,因为一些晦涩的词汇而微微皱起的眉头。 一点一点的微表情,在梁屿川的眼中,组成了一个栩栩如生又动人心魄的面孔。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白筝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灯塔…… 在那片无人之境,她闭着眼靠在他的怀中,让他的视线不必有分毫回避。 隔了这么许久,两个人终于又单独呆在一个屋子中,这样的时刻,让梁屿川觉得珍贵无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筝察觉到旁边有些过分的安静了,这才缓缓抬头。 对上一双有些痴迷的眸子。 “梁工,怎么了?”她不解问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梁屿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是有多么失礼。 他慌乱地别过头,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去。 “抱歉,我在想一份文件,有些走神了……” 他知道自己的理由有多么的荒唐,但他没有办法说出“我在看你”。 白筝不作他想:“你快吃吧,不然饭都凉了。” 梁屿川囫囵点头,拆饭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他不断在内心提醒自己,冷静,梁屿川,你一定要冷静…… 但无论他给自己多少的心理暗示,心中澎拜着的速度,和一再漂浮的眼神,都让他觉得有些失控。 惯常将冷静自持几个字刻在脸上的三十岁的男人,在这个夜晚,因为那一缕的若即若离的香气,彻底失去了自控力。 一份饭吃得食不知味。 但为了不让白筝看出异常,梁屿川还是风卷残云地解决了个干净。 他快速收拾起手里的饭盒,朝白筝说道:“我出去扔个垃圾,你先坐会,要是困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不等白筝回答,他便夺门而出。 将垃圾扔到垃圾桶中,梁屿川缓缓行至海崖边,对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黑色,点燃了一支烟。 他的烟瘾不大,偶有加班赶图,或者情绪不好的时候才会抽一支。 但今夜,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心中会震颤成这般模样。 第35章 天才的过去 一支烟还没抽完,梁屿川的左肩被人拍了拍。 他从左边转头,来人却在右边轻笑。 再次回过头来,对上一双弯弯的眼,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梁屿川突然就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将烟头熄灭,扔进垃圾桶中,看向白筝。 “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困了?” 白筝摇头:“看你出来有一会了,以为你不舒服,梁工,你真的不要回去睡一觉吗?你都熬了好多天了。” 依旧是摇头,梁屿川指了指去海边的路。 “转一转,就清醒了,也没那么困。” 白筝同意了他的说法,率先朝着那条路走去。 因为工人们每日上下班,那条原本窄小的小道,已经被踩得宽敞了不少,但路面还有些许崎岖。 白筝和梁屿川都没有打灯,只借助着项目部的灯光一路蜿蜒向下。 偶有几个凸起的土包,白筝脚下不稳,梁屿川便会适时扶起她的胳膊。 走到后面,梁屿川也不再松手,一直抓着她的胳膊,走在她斜后方的位置,为她保驾护航。 这一点点的肢体接触并未引起白筝的注意,她全心全意都在脚下的路上。 到了海边,梁屿川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手指不自觉地轻捻了片刻,有些舍不得那样的触感。 但还好,白筝就在他的身边,两个人并排而行,中间隔着两拳的距离。 之前那股清幽的香气再次被海风席卷而来,相较于之前扩大了数倍。 梁屿川突然很感激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去海边走走的想法。 白日的喧嚣被海浪洗去,天地间只剩下海浪拍打和海风轻袭的合奏声。 像是在星辰点点的夜幕之中,为这两个年轻的男女,奏响一曲无语伦比的爱恋协奏曲。 两个人顺着海岸线一直往前走,梁屿川在享受着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静谧时光。 而白筝,则是在思考着刚才看过的论文。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梁工,理论上来说,设计院只负责桥梁的设计,具体的施工方式上,中建有极大的自主权,你怎么会答应师父的要求?” 那天在车上,江栩和梁屿川一拍即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不明白,为什么江栩会如此笃定地将任务交给梁屿川。 而梁屿川,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应了下来。 梁屿川的思绪被拉回到桥梁上,有些无奈,却不得不回答。 “理论上来说,我们的确只需要设计。但你知道的,不同的施工方式,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我们仅仅给出图纸就撒手不管的话,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毕竟,设计院和中建的共同目标,都是能够建造出一座梦想中的桥。” 白筝点头:“那梁工你为什么要独自挑起这么重的担子呢? 说实话,依我浅薄的见识来看,我觉得想要做到两全其美,还是非常有难度的。” “的确很有难度……”梁屿川的视线飘向远方,感觉压力再次来袭。 “之前答应江栩的时候,我没有想过,甲方和中建集团会这么快地达成一致,我以为我还有时间的……” 梁屿川说着,脸上浮现起一抹苦笑:“不过现在你也看到了,各方的压力都会汇聚到我们那个办公室,再想找什么推脱的理由已经来不及了。 至于江栩,她为什么会相信我,我想是因为我和她有过成功的合作经验吧。” “什么?”白筝是第一次问起江栩和梁屿川过去的项目经验。 “几年前,我同江栩一起在非洲建设深茨公路特大桥,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合作。 我并非那座桥梁的主设计师,但是因为项目需要,我被派遣到非洲。 在那座公路桥的下方,是一个人口聚集的小镇,因而也对施工的噪音、生态方面提出了许多的要求。 后来我查阅了许多的文献,在已有的基础上,改良提出采用多功能悬臂式智慧造桥机来进行施工。 成本有所提升,不过甲方欣然接受了。如今想来,那应该算是一次成功的创新吧……” 梁屿川的语气平静而悠扬,仿佛修建那座桥的记忆已经非常久远了。 但他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站着的白筝,脸上全是惊诧。 她从不知道,梁屿川和江栩已经有过这么多的合作经验了,甚至一起完成了她曾经在论文中看到过的成功案例。 一想起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的时光,她的心里止不住的有些泛酸。 但她同时又震惊于梁屿川所传递的讯息。 他竟然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创新桥梁施工方式这样的壮举。 甚至这样的施工方式,在如今已经被世界各地许多的地方所借鉴学习。 白筝再一次对梁屿川的能力感佩到五体投地,甚至生出一点隐隐的自卑。 以自己目前的水平,似乎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很难达到梁屿川这样的实力。 许多的情绪在瞬间涌上心头,白筝被怔得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梁屿川许久没有得到回答,转过头来,便见到白筝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怎么了?” 白筝有些沮丧:“学长,你是不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学习到工作,一直都是那种天才类型的?” 梁屿川哑然失笑:“怎么这样问?” 白筝叹道:“你今年才三十岁,这样推算,修建深茨公路特大桥时,你也才研究生毕业没几年。 才工作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创新出这样的施工方法,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梁屿川摇头否认:“没那么夸张,邓文中先生不是说了嘛,所有的创新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一点因地制宜的改良。 于我而言,也只是因为从小接触桥,看得多了,自然也能够有更多的思考方向。” “你从小就接触桥?”白筝有些惊讶。 梁屿川嘴角的笑意骤然僵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呃…算是吧,我从小喜欢看一些桥梁杂志之类的。” 白筝有些叹服:“怪不得呢,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怪不得学长能成为这么优秀的桥梁设计师呢!” 梁屿川敛去那些思绪,对上白筝眼里的崇拜,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 “你也会成为很厉害的工程师的,我相信你!” 第36章 海边漫步 话匣子被打开了,白筝便和梁屿川铺天满地地聊了起来。 从留学时的经历,到项目中发生的各种趣事,再到这几天看的那些枯燥乏味的数据、案例。 两个人络绎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已经走了多远的路。 一直到星星隐去踪迹,天上只挂着一轮稀疏的弯月时,梁屿川才想起来看了一眼表。 “都十二点了。” 白筝也才从那些语言描述的宏大场景中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梁屿川。 “不好意思学长,我话太多了,本来还想叫你早点回去休息的,结果耽搁你这么长时间。” 梁屿川温和地笑着:“你忘了吗?是我叫你陪我出来的。 在办公室闷得太久了,我也想出来吹吹风换换思绪,应该是我谢谢你来陪我才对!” 几句话之间,白筝原本惭愧的情绪就被欣喜取代。 不得不承认,梁屿川这样的情商,即便不做工程师,在那些人精林立的金融律政圈,也依旧能够如鱼得水。 两个人齐齐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梁屿川特意从白筝的身后绕过,让她继续处于里面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掉一部分的海风。 但因为沙国的昼夜温差大,尤其是进入午夜。 白筝感觉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泛起鸡皮疙瘩,偶有几缕穿透身体送过来的海风,让她身上的寒意更加明显。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打寒颤,但仅仅一个抱腕的动作,便被一直目视着前方的梁屿川注意到。 他停下脚步,脱下自己身上的衬衣,露出胳膊上恰到好处的腱子肉。 “本来怕你介意,但这会冷了,穿上吧,感冒了就麻烦了。” 酝酿了一整晚的话终于得以说出口,梁屿川感觉轻松了不少。 说罢也不等白筝回答,便直接双臂展开,从前至后虚虚拥住她,将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白筝瞬间心跳加快,即便两个人很快就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但白筝胸腔之中的颤动,却始终没有恢复平静。 她甚至没有顾得上和梁屿川说一句谢谢。 因为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思绪,似乎都有些超出常理了。 白筝从西部的大山走出。 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以后,她被迫辍学,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怎么帮妈妈多干点活,怎么才能继续读书。 后来,澜沧大桥落成,政府也要求辍学儿童都要回到学校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 种在心中的小小种子萌了芽,她自然是万分珍惜。 每日早也读书,晚也读书,不敢有一分懈怠。 再到后来,她去镇上走到县城,走到上海,再走到沙国。 她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多少的重担,所以从来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 在国内上学期间,也有相熟的男同学对她表示过好感,但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的她,通常在还未醒悟时,便已经做出了各种让对方撤退的举动了。 最好的朋友林欢打趣她这是,24k钢铁直女。 但最近这段时间异常的心绪,让直女如白筝,也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了……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能感觉到,这些情绪的变化。 都是因为梁屿川…… 返程的路上,身边的白筝彻底安静了下来。 除了偶尔用手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再没有了其他动作。 白日里清秀的眉头是不是地蹙在一起,让梁屿川有些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的举动让她感到不适了。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走回了项目部。 视线从暗到明,逐渐适应。 梁屿川以手握拳,掩住唇角,轻咳一声。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耽搁你这么久,抱歉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白筝总算是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的宿舍,又看到面前的梁屿川。 项目部的灯光比海边自然是要亮上许多,落在白筝视线里的梁屿川,也比先前要明晰许多。 简单的白色背心,勾勒出他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而精壮的肌肉上面,是清俊温润的下颌线轮廓。 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就那样望着她,像是无论她就这样看多久,他都不会有任何疑惑。 白筝终于意识到,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她的情绪产生波动。 她都不得不承认,她很愿意和梁屿川待在一块儿。 尤其是,在面临如今这样困顿的局面,自己如果能够在他披荆斩棘攻破难关的路上,为他提供一点点的助力,也足够让她兴奋且自豪! 想到这里,白筝选择了屈服于自己内心的选择。 她装作不经意地打量起四周。 “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刚还在想前面看到的论文呢。 学长,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我和你一起看论文去吧,说不定就有什么新发现呢!” 梁屿川的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无论是觉得今晚有些疲惫不想再说话,还是觉得他前面的行为有些冒犯。 她都应该会选择与他道别,独自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去。 但此刻,她说要和他一起。 即便工作才是他们相处的前情提要,但一想到两个人能够独处一整夜,也足够让梁屿川感到兴奋。 梁屿川再次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那,那好吧…那就辛苦你了,我们去办公室吧。” 就这样,一个无比寻常的夏日夜晚,一个原本应该在焦虑与疲惫之中度过的加班时间。 因为两个人各自心中的小秘密,在狭小的办公室中,酝酿了一出关于悸动的心事。 键盘的敲击声、纸张的翻动声,还有偶尔从他处投射过来的一点眼神。 让这个夜晚变得无比宁静而又祥和…… 天光初亮之时,骤然响起的清丽女声,让一切的小心思都翻篇成了过去。 “学长,我好像找到施工方法了!” 第37章 勇于创新 白筝颤颤悠悠地指着手里的一篇论文,眼中仍然着弥漫许多的不确定性。 梁屿川顺着她的手指落眼在纸上,上面的案例却与桥梁建设无关。 某海上风电项目采用过“全包围式”气泡幕,用发泡装置将整个打桩船围住,使得施工噪音大幅度降低。 看完这个,白筝又略显慌乱地从手边的资料中翻找出一份,是某矿山开凿时,用气泡膜将开采装置包裹住,避免了对于周边居民的噪音影响。 梁屿川接过这两份文件,逐字逐句地看。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白筝,可以和我说下你的思路吗?” 气泡幕降噪的方式梁屿川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以往多用于潜艇领域,利用气泡使艇体所受的脉动压力减少,减低艇尾与舱室的噪声传播。 白筝所找到的这两篇论文,虽然适用于工程领域,但与桥梁建设仍然是相差甚远。 但白筝既然提出来了,他便想听听她的想法。 白筝前面吼了那一嗓子,自己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气。 但现在只有她和梁屿川,她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便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 “其实仔细盘算我们施工过程中,产生噪音最大,对周边海洋生物影响最大的,就是打桩作业。 气泡幕降噪本身就被应用于海洋工程领域,虽然以往没有应用于桥梁建设,但是这个风电项目,可以给我们很多启示。 或许我们可以设计一个与我们打桩机相适应的气泡幕装置,大概的原理……我想象中,应该和鱼塘的增氧装置差不多。 利用空压机,从一些圆孔中压出直径适当的气泡,让它们将钢管桩环保覆盖,从而达到减小噪音的目的。” 白筝的初步构想很简单但也很实用,虽然他们都知道,从技术到成本再到时间,这中间还有许许多多需要攻克的难关。 但至少在这一刻,梁屿川看到了希望。 通过白筝的描述,他的脑海中已经出现许许多多的气泡,环抱在钢管桩周围,一齐朝着未知的海底探索。 一贯冷静自持的梁屿川,此时脸上也出现了隐隐的激动。 他伸手想要拿过那篇论文,却因为偏了方向,半握住白筝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有些发颤,却因为激动而紧紧握在一起。 梁屿川看向白筝的眼神涌现着欣赏与惊喜的光芒。 “白筝,我赞同你所说的,我认为,很有可能实现……一旦实现,我们目前的困境,将会迎刃而解!” “学长……你说的,是真的吗?” 在往常的日子里,白筝如果出于创新的目的提出这样的想法,一定会被认为是天方夜谭。 但如今,困难摆在面前,所有人都在为了解决困难而冥思苦想着。 她立足于已有基础上的一些小小的天马行空,在梁屿川这个十分信任他的人的加持下,就成了可以研究攻破的方向。 这一刻,梁屿川的肯定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气泡制造机,让白筝的信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 梁屿川有些急切地掏出手机,想要给江栩打电话,召集专家们开会。 手机屏幕亮起,发现才七点多。 他有些尴尬地熄灭屏幕:“好像,还有点早,要不咱们先去吃个早饭,回来将相关资料整理好,再争取一次性说服他们!” 白筝跟着笑,点头同意。 两个人先各自回宿舍洗漱之后,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来到了食堂。 吃饭的过程中,两个人一直在讨论着方案的可行性。 梁屿川站反方,从各种角度来质疑在实现过程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白筝则站在正方,给出相对应的处理措施,同时分析有哪些优势。 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的心中都更有了底气。 梁屿川约好的会议在九点召开,白筝提前将所有可能用到的资料全部分门别类地准备好了。 他看着她理出来的各类清晰有据的资料,不禁叹了口气。 “要是你当时没去中建,来设计院给我做助理就好了。 不过你真的可以考虑下毕业后的去向,设计院的薪水给的不比中建低。” 他带着笑意说出口,白筝还没落进心里,便听到门口传来江栩愤怒的声音。 “梁屿川!我好心把人借给你,你竟然敢挖我的墙角!” 江栩如同一阵风一样地闪进来,抓着梁屿川的胳膊不松手:“人家巫郑多老实一个小伙啊,天天陪着你加班都没有一点怨言,你竟然这么快就抛弃了他!” 江栩学着甄嬛传里的语气,说得悲戚又雄壮,笑得白筝直不起肚皮。 梁屿川拱手求饶:“江工,江姐,错了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偷偷挖人!” 江栩却不依不饶,重拳出击锤在他身上。 三个人就这样笑作一团,一直到巫郑进来,才有所收敛。 江栩故意挑拨:“小郑啊,你可得看好你们家梁工,他都想挖白筝去给她做助理了!你这地位不保啊!” 巫郑扶了扶眼睛,眼神在梁屿川和白筝之间流转片刻,高深莫测地笑了。 “如果白筝愿意来的话,我自愿让贤,咱们做助理的,主打的就是一个贴心不是!” 巫郑的话意有所指,江栩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屿川朝他扔去一个眼刀,又下意识地打量起白筝的脸色。 她很明显没有懂巫郑的意思,还郑重其事地摆手。 “以后毕业之后的去向我还没想好,不过现在我肯定会专心做好师父的助理的! 而且郑哥也比我经验丰富多了,我还有许多地方要向你学习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完,江栩还想调笑,却感受到了梁屿川如刀的眼神,连忙收敛了笑意,转移了话题。 “行了,不开玩笑了,你们快说说有什么发现,一大早就把我叫过来!要召集大家开会可以,得先过我这关吧!” 梁屿川将那一摞文件递给江栩,简要和她说了目前的想法。 话音落下后,江栩沉默了许久,似是在脑海中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巫郑比她先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兴奋。 “可以啊梁工,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案!” “这是白筝的主意。”梁屿川淡定回答。 第38章 以十天为限 办公室中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好半天后,巫郑才开口,看向白筝。 “白筝,怪不得师父想挖你,原来不只是因为……你真是个天才。” 白筝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砸得怔住了,半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另一边,沉默了许久的江栩终于郑重开口。 “从理论上来说,我觉得是可行的。 但是,梁屿川,白筝,你们有信心可以设计出这个足以包裹住钢管厂的气泡幕装置吗? 按照项目进度,咱们最多只能再有两周的时间,而且,这东西的成本不能太高。 所以,咱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成本去请人设计,只能靠咱们自己。” 梁屿川闻言,将眼神投向了白筝,便见到她郑重地点头。 “我觉得是可以的,学长,你觉得呢?” 梁屿川也点头:“只要你有信心,我肯定也不能拖后腿!” 江栩脸上凝重的神色一点点消散,换上了往日里亲和又随性的笑。 “有你俩这句话,那我就没啥说的了,等会开会,我全力为你们背书!” 有了江栩的信任,梁屿川和白筝都放心下来不少。 转眼到了开会的时间,白筝郑重地将一摞文件塞到了梁屿川手里。 “学长,看你的了!” 江栩不解:“你不去吗?” “我?”白筝指着自己,明显是没想过:“不是管理层的技术会议吗?我去不合适吧!” “你可是这个创意的提出者,你不去,我一个人怎么能舌战群儒?”梁屿川故意耸了耸肩,在白筝面前示弱。 江栩和巫郑同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江栩拉过白筝的手,朝外走去。 “别想那么多,规矩都是人定的,当务之急是问题如何解决,这个会你必须参加!” 白筝就这样抱着十分忐忑的心情,和梁屿川江栩一起进了会议室。 这次她没有坐在二排,而是坐到了内圈的圆桌上。 江栩将她按到了自己的旁边,梁屿川则坐在她的对面。 技术专家们陆陆续续进来,也有人奇怪过这个座次,但也没有人真的说出来。 毕竟在搞技术的人眼里,繁文缛节也没那么重要。 人很快坐齐,刘宇开始主持会议。 “今天梁工召集大家开会,想必是设计院这边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应对措施,话不多说,梁工,请您为我们介绍下设计院的方案,好吗?” 众人的目光投射过来,梁屿川先看了一眼身侧的费天,向他投去一个莫名的眼神,而后才开口。 “事先声明,今天这个方案并非设计院或者我提出的。这个想法最初来源于白筝。” 他的手托向对面的位置,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转了过去。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人不太知道白筝是谁。 但当他们看到人以后,却又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是一直跟在江工身后的小实习生吗? 她都还没毕业,怎么能解决这么多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议论声四起,白筝的手在膝上紧紧握在一起。 她不断在心中向自己强调:“冷静,要冷静……大家如何看你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方案能否通过。”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嘴角扯出一点友好的笑容,以应对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怀疑的目光。 梁屿川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打量的时间,便将话题扯了回来。 “经过我和江工的初步判断,我们认为,这个方案是具有可操作性的。下面我简单为大家介绍一下……” 梁屿川全面介绍了气泡幕降噪技术在各个领域应用的现状,并将其发展现状与沙中友谊大桥如今面临的困境进行了联系。 也言明了该项技术虽然暂时没有应用于桥梁建造领域,但是就一些关键的技术壁垒而言,并不是没有展望的余地。 一席话说完,会议室的专家们都陷入了沉思。 白筝适时将提前准备好的资料分送给大家,以便大家参考决策。 刘宇不是搞技术出身的,梁屿川的解释他听了个大概,心中满是疑窦。 “梁工,江工,那个,我有一点小意见啊…… 咱们项目部自然是鼓励创新的,但是咱们都知道,创新是需要时间、人力和物质成本的。 如今项目已经接近全面停摆,咱们再花时间去从头钻研这个气泡幕技术在桥梁建设上的应用,是不是有些不太现实啊……” 梁屿川知道,刘宇的担忧,也是现场大多数人的担忧。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刘经理,坦白来说,我和白筝,我们都没办法保证,需要花多长时间来验证这项技术的可行性。 但是就这一周多的研究来看,我们目前,没有寻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或者,在场的各位专家,大家有没有什么可供短时间内快速解决问题的方案提出来,咱们再行比较?” 刘宇满怀希望地看向桌上的专家们,一个接一个的眼神投递过去,得到的回答却都是沉默的摇头。 片刻后,中建一个经验丰富的高级工程师开了口。 “降噪施工的方式大家都知道,要么压缩施工时间,要么换新施工装置,但就我们项目部目前的状况而言,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既然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我同意由梁工牵头,进行此次的技术尝试。 只不过,最好有一个时间控制,毕竟咱们的项目等不起啊!” 刘宇很快点头:“那就,十天如何?如果十天这个方案都没有取得可预见性的进展,我就上报集团,与甲方进行重新协商。 到那时,我们便已经仁至义尽了,维多镇的人即便再想生气,也只能怪天意弄人了!” 十天,对于目前的困境来说,几乎是杯水车薪的时间。 但他们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梁屿川看向白筝,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好,那就十天!” 第39章 这种情绪叫做喜欢 自梁屿川接手沙中友谊大桥的项目来,这次是时间最紧、任务最重的一次。 但在白筝朝他点头的那一秒,他便觉得,困难又有何惧? 散会后,专家们陆陆续续走出办公室,江栩将自己的手掌摊到白筝面前。 满手的汗…… 江栩的语气仍然有些急切:“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十天啊,这也太着急了吧!” 梁屿川收拾好资料,走到她们面前,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 “江工怎么还帮着我们说话,你不是最应该着急工期的人吗?”梁屿川打趣道。 江栩没好气地扔过来一个白眼:“站在工作的角度上,我自然是忧心工期;可是站在私人关系的角度上,我也关心一下你和白筝,不行吗?” “江工关心我们,是我们的荣幸!”梁屿川微微躬身,紧张的情绪顷刻间被缓解了许多。 江栩揽住白筝的肩膀,将人往前推了一把。 “看来把白筝借给你的时间又要无限延长了!唉……” 白筝拉住她的手没松:“师父!有什么活我还是可以干的,一定不给你拖后腿。” “可别了吧!你当我是资本家啊!”江栩连忙摆手,又看向梁屿川。 “这十天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全心全意地钻研这个气泡幕装置,不管有什么需求,我全力支持你们!” 白筝和梁屿川同时点头。 从会议室出来后,白筝本来打算继续回办公室奋战,却被梁屿川拽着胳膊朝外走去。 “我们去维多镇上买个东西。” “买什么?” 梁屿川笑而不答,故作神秘。 正午的阳光肆意地洒在海岸线上,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梁屿川随手播放音乐,音响里流转出来的声音,恰好是白筝喜欢的Bruno Major。 慵懒独特的嗓音,舒缓的曲调,白筝坐在副驾驶上,转头看了看那张戴着墨镜的好看侧脸,生出一种自己在海边度假的错觉。 她过去的人生中没有真正享受过“度假”这种奢侈字眼,但此刻的场景,与美剧里男主女主在加州海湾奔驰的景象完全重合。 不知怎么了,男主女主几个字眼,又戳中了她的心弦,让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心情不错?”梁屿川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混杂在愉心悦耳的音乐声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白筝突然觉得,他唱歌应该也会很好听。 “出了项目部,就觉得一切紧张的情绪都被抛在脑后了,管他有什么事,等回去了再想,先忙里偷闲地享受下此刻的阳光吧!” 梁屿川唇角弯弯:“看来你get到我的意思了。” 白筝:“嗯哼?” “买东西是一方面,放松下心情也是一方面。十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这样一直熬着,还是有些难过的。” 梁屿川素来是劳逸结合的代表派。 虽然自己赶起工来也是没日没夜的,但他舍不得让白筝也那样干。 车子停在一家餐厅外,白筝本以为只是随便吃一顿工作餐,走进屋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餐厅沿海而建,外面延伸出长长的玻璃走廊,摆放着鲜花、餐桌和阳伞。 这样的场景,如果放在国内,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网红餐厅。 “学长,你别告诉我,我们要在这里吃饭?” 白筝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但又不得不问。 梁屿川耸肩:“当然,早就在FB上刷到过这家餐厅了,一直想来试试都没有机会。 今天就当是,大战之前主将犒赏三军,激励士气吧!” 说罢梁屿川便伸出手,朝白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已经有服务员朝着这边走过来,白筝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和梁屿川一齐朝前走去。 从屋内走向阳台,踏上玻璃栈道的那瞬间,一股柔软的温热抓住了梁屿川的手腕。 他转过头来:“你恐高?那我们在室内吃吧。” 白筝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不太习惯这样的视野,一会就好了。” “不要勉强自己,在哪里吃都可以的!”梁屿川仍是有些担忧。 白筝算不上很严重的恐高,但一向严谨保守的她,从不会踏足这样危险的美丽之境。 但今天,她望着梁屿川的眼睛,和他身后湛蓝透明的海洋,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想要和他坐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吃一顿饭的感觉。 她很清楚,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错过一次,也许就很难再有第二次。 所以她坚定地点头,也坚定地迈步。 “没事的,就在外面吃吧,这里多美啊!” 梁屿川回握住她的手,将她送到了位置上,自己才在对面入座。 菜单上既有英语也有阿拉伯语,但梁屿川还是将点菜的任务交给了白筝,直言自己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维多镇属于利达市,食物风格自然也相差无几。 白筝依照自己作为中国人的喜好,参照着价格,点了几个菜。 等菜的间隙,她和梁屿川默契都没有聊工作,只在怡人的海景之中,偶尔交换几个心旌摇曳的眼神。 这一顿饭,白筝几乎是食不知味。 虽然梁屿川一直在夸她点的菜很好吃,很符合他的胃口。 但她的脑子里,眼睛里,几乎只装得下他波光粼粼,温柔袭人的眼神。 这顿饭吃完,白筝已经可以确定一个事实。 她喜欢上梁屿川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闪现过许多关于他的场景。 初次见面时的疏离和热心,再次见面时的关注和维护。 再后来的每一次相处,或亲昵或熟悉,只要与他呆在一起,她总是欢欣雀跃着的。 如果在之前,白筝将这种情绪称之为依赖和信任。 那么现在,感情这条天线被堵塞了二十四年的女孩,终于明白,这种情绪,叫做喜欢…… 第40章 相同的价值观 一顿饭吃得心猿意马。 梁屿川只发现白筝的脸变红了,还以为是在海边晒的。 所以吃过饭他并没有在位置上多作停留,便叫来服务生买单。 “我们要走了么?”白筝内心是有些许舍不得这样的时光的。 但梁屿川却并未察觉:“嗯,我们该去买东西了!” 白筝自然没有忘记现在是什么样的阶段,她顺从地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家餐厅。 再次上车,梁屿川才言明,他此次出来,是想买一个鱼塘用的制氧起泡装置。 两人绕着维多镇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小小的渔具店,找到了目标物品。 结账之时,店铺的内间走出一个女孩,正是之前在海边见到过的阿伊莎。 阿伊莎自然也看到了白筝和梁屿川,她笑着用英语和他们打招呼。 寒暄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家渔具店也是阿伊莎家开的。 白筝玩笑道:“你们家真是和这些海洋生物很有缘分。” 此话一出,阿伊莎的脸上展露出忧愁之色。 “我们的诉求并未得到政府的支持,政府坚持认为,在这样横跨两岸的大工程面前,一些无法顾及到的利益,便只能被牺牲掉。 最近我和祖父计划去拆掉那些蚝排,希望在大桥建成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让它们重新漂浮于海面吧。” “什么?”白筝和梁屿川同时脱口而出。 他们对视一眼,目光很快由惊诧转为冷静。 很明显,利达市政府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目前还没有向中方通报。 如今他们俩是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人,要不要告诉项目部,便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他们都很清楚,终止目前的尝试,继续施工,对于中方项目部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但对维多镇的这些居民来说…… 白筝几乎是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她下意识地看向梁屿川。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 他明白她心中所想,也和她有着相同的价值观。 梁屿川转头面向阿伊莎,指了指柜台上刚刚结完账的东西,用英语解释道。 “阿伊莎,很遗憾政府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是请你们先不要放弃希望。 我们中方项目部仍然在研究可以最大限度降低噪音对你们生产生活的影响。 我们目前已经有了一个构想,买这个制氧装置回去也是为了进行实验,希望能够将这个构想变成现实。” 阿伊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好半天才开口。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中方项目部没有放弃我们?” 白筝重重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们中国人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也不想破坏你们的环境,所以,阿伊莎,请你们再坚持一下,也许会有转机的。” 白筝不敢将话说得太死,但她眼里的真诚,已经让阿伊莎泪目。 她抓着白筝的手不住点头,反复地朝她道谢,仿佛是预见他们所说的一定会实现一般。 项目仍在攻克之中,白筝和梁屿川都不能和这个异国女孩说得太多。 但是几句简单的承诺,已经刻在了双方的心里。 从渔具店出来后,白筝的眉头重新蹙到了一起。 她催促梁屿川:“学长,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万一利达市政府什么时候正式把消息送达项目部,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梁屿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开解她:“这就回去了,你别急,还有时间的……” 尽管如是说,他的手底下也没有磨蹭,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了项目部。 两个人齐头并进钻进了办公室,除了工作以外,再也没说过其他的话。 白日里在海边那一点纷飞的小思绪,因为工作的紧迫,全部被抛之脑后。 后面几日的办公区里,梁屿川的办公室再没熄过灯。 梁屿川、白筝和巫郑三人,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研究那个未曾面世过的气泡幕装置。 白筝利用学校庞大的资源库,从海量的资源中寻找所有关于气泡降噪的原理和事项。 巫郑整了个大水盆,研究梁屿川买回来的鱼塘增氧装置。 而梁屿川,则负责在他们提供的资料和数据的基础之上,一遍一遍地尝试着绘制起泡装置的模型。 数不清的图纸在办公室中飞舞,梁屿川笔下的东西,也逐渐由简单变得复杂。 三天之后,一个圆端形的“发泡器”在梁屿川的笔下诞生。 他反复检查了电路、增氧、发泡等各方面的路线之后,才将图纸递到了江栩的面前。 又经历了整整一上午的会议,这个起泡器的图纸通过项目部所有与会专家的检验之后,开始进入正式的制造程序。 几人的战场又从办公室转移至海边。 五天的时间里,许多的电工、焊工和机械熟手聚集在梁屿川几人的身边,按照他的指挥,逐步焊接起一个长约5米、宽3.5米、高0.5米的圆端形发泡器。 于此同时,白筝和巫郑也完整了发泡器工作环境的搭建——四个可以随打桩船的抱桩器开合的环状钢管。 最后两天,进入到正式的入水实验阶段。 第一次入水时,发泡装置顺利在水中增氧起泡,一圈圈的小气泡很快在水中缠绕。 在场众人的心中都升起了希望,但打桩船的声音很快从水下传来,声音并没有明显的减小。 巫郑捞出分贝测试仪,有些失望地摇头:“不太行,分贝值依然没有达到标准。” 江栩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丧气,但转头看到梁屿川和白筝凝重的神色,还是咽下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 “我想下去看看!” “有没有潜水服?” 白筝和梁屿川几乎是同时问出的问题,两人默契地看了一眼对方,都知道目前还没到想要放弃的时候。 试验阶段,打桩船只在水下十几米的深度进行作业。 对于有过潜水经验的梁屿川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但白筝却没有过潜水经验。 江栩劝她:“那就让梁工下去看吧,有他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筝咬着唇,没有答话。 梁屿川却看懂了她心中所想。 这个气泡幕装置的最初灵感来源于白筝,这些日子,她在这上面倾注了全部心血。 所以,她也想亲自下去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梁屿川沉吟着开口:“我带白筝下去吧,这装置的原型图她很熟悉,多一个人应该更能发现问题!” 第41章 冒险入海 巫郑很快找来两套潜水服。 在这个过程中,梁屿川已经将一些潜水的基本手势以及注意事项教给了白筝。 白筝的脑子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生害怕自己漏掉什么,下水之后给梁屿川造成负担。 梁屿川讲完一遍之后,白筝还想要求他再重复一遍。 他才发觉,这个即便是连着熬夜加班好几天也会微笑应对的姑娘,此刻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梁屿川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白筝,看着我,你很紧张吗?” 白筝摇头,对上梁屿川探究的眼神,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有点……” “白筝,其实你也可以不用下去的,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吗?” 白筝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有些许的水汽。 “学长,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想要亲眼去看看,我想象中的东西,是否真的能做出来,即便是失败了,我也想亲眼看到!” 梁屿川的眼中闪过片刻的纠结,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白筝的意思。 “那你答应我,现在开始深呼吸,放轻松,好吗? 一会下水以后,有任何不适,就朝我做向上的手势,无论任何情况下,咱们以安全为第一准则,好吗?” 白筝知道这不是可以逞能的时候,坚定地朝着梁屿川点头。 白筝在江栩的帮助下换上了潜水服,江栩一直碎碎念地叮嘱她,一定要以安全为重,不要在水下耽搁太久。 听着江栩和梁屿川两个人如出一辙的说辞,白筝忍不住笑了。 紧绷的心情在被人关心的温暖下被淡化了不少。 做好一切的准备工作,梁屿川朝着打桩船的操作手示意,可以开启机器。 同时拉着白筝,一头扎进了海里。 白筝是会游泳的,在近处的海滩,她很快找到了在水里熟悉的感觉。 朝着梁屿川比了一个ok的手势,调整好呼吸的节奏,两人开始逐步下潜。 循着打桩船作业的声音,二人很快找到了抱桩机所在的位置。 抱桩机的钢柱上,环抱着由支架连接的双层钢管环,上层两个同心环上开出泡孔,下层两个同心环及支架起配重和稳定作用。 伴随打桩的动作,两圈气泡翻涌而上,一行行一列列,像整齐列队的小精灵,漂浮于海水之中。 因为机器作业的吸力,白筝和梁屿川都不敢离得太近。 还好特瓦海峡的海水清澈透明,能见度很高,即便是他们离得不近,也能将气泡幕装置运行的过程纳入眼中。 一望无际的广袤大海之中,两人就这样漂浮在水中,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望着那蜂鸣的机器。 所有的构造都已经如他们的脑海中设定的程序那般运转,十分的丝滑流畅。 那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呢? 两个人盯着那气泡看了许久,看着它们在钢柱周边盘旋,却始终分离着,没有聚集在一起形成合力。 因为潜水服受阻的响指动作没有做出来,但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对方,隔着潜水镜,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光芒。 心中有了成算,梁屿川便不打算再多做停留。 他比出一个朝上的手势,示意白筝向海面上游。 与此同时,前一秒还湛蓝透亮的海域,在几个瞬息之间布满了乌云。 晴朗了许久的特瓦海峡,在今日突然恢复了它狂躁的面貌。 大风大浪席卷而来,连岸边站着的人都感觉有些重心不稳。 “完蛋了!”江栩猛地一跺脚。 她不知道白筝和梁屿川如今已经到了什么位置,更不知道水底下的情况。 一个接一个大浪打来,江栩的裤腿已经完全被打湿,好几次都被打得有点站不稳。 巫郑急急忙忙地拉着她往后退:“江工,这可怎么办啊!” 江栩的声音也剧烈地颤抖着:“先去找几个水性好的人过来备用!一旦风浪小一点,就立马下去找人!” 等到巫郑把人找来时,大雨已经如鼓点般猛坠下来。 天空和海面都已经乌黑一片,在并不遥远的地方,连接在了一起。 在这样的暴风雨之下,没有人撑伞,但也没有人敢下水。 “江工,这……这么大的雨,下去就是送死啊!” 在工地上摸爬滚打近十年的江栩,在这一刻,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没办法强迫别人下水去冒险,自己又不会游泳,便只能默默地在心中祈祷,祈祷梁屿川和白筝千万不要出事。 此时的海里,情况也在急转直下。 在梁屿川向白筝做出上浮手势之后,两人便接连上浮。 原本是手脚相连的位置,因为一个巨浪,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远。 海里的能见度在极短的时间里骤然下降,梁屿川意识到,应该是暴风雨来了。 必须得尽快带白筝上岸了!梁屿川想着。 他再次下潜,朝着白筝的位置游过去。 白筝也在浑浊的海水之中看到了梁屿川的身影,努力对抗着海浪的力量朝他而去。 此时的她也意识到了周边环境的变化,心底有些许的慌乱,但还是竭力着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又一波巨浪涌来,海水的压力径直压迫到了白筝身上。 在此刻的大自然面前,一切的人力都显得渺小无比。 白筝的身体如同一个纸片一般,在海里打了个旋儿,便飘飘然失去控制。 原本已经离她咫尺之遥的梁屿川,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浪花卷走,同时,呼吸调节器从她的嘴里脱离。 梁屿川的眼睛猛地瞪大,下意识地想要呼喊出声。 脑海中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此刻不能张嘴。 若是他的调节器也丢了,他和白筝就真的要葬身特瓦海峡了。 失去了氧气的支撑,白筝下意识地紧闭口齿。 她不敢再动,害怕再消耗掉肺部中仅剩的氧气。 她努力让自己的脑子保持清醒,按照下水之前梁屿川教给她的,把脚缩起来至胸前,用手紧紧抱住,以减缓自己的体温流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筝感觉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 她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耳边水流涌动的声音,一片黑暗之中,她不知道,梁屿川还能不能找到她。 第42章 风雨相依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一片混沌之中,白筝看到一束白色的光线。 那光线逐渐朝着她靠近,慌了许久的心,突然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梁屿川神色焦急地游过来,看到她的眼睛还睁着,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他取出嘴里的调节器,塞到白筝嘴里,用手势示意她开始呼吸。 氧气入肺的那一秒,她感觉到头脑无比的清明。 此刻的梁屿川,正紧绷着唇角,检查白筝浑身上下没有受伤之后,开始环抱着她往上游。 此时的浪相较与之前已经小了不少,但梁屿川一个人负担了两个人的重量,仍旧是有些费劲。 太阳穴的青筋逐渐暴起,但他却始终死死地抓着白筝,生怕海浪再次将他们分开。 胳膊上的测距仪显示他们已经上潜到达了五米左右的深度。 梁屿川停住了上浮的趋势,与此同时,白筝也将调节器塞回到他的嘴里。 为了避免因为快速上升导致的压力急剧变化影响到二人的身体,他们需要在五米水深处做短暂停留。 两人就这样交换着呼吸,确保两人的身体都保持在清醒的状态。 气瓶的刻度很快降到红色预警线以下,梁屿川犹豫片刻,向白筝做了个紧急游泳上浮的手势。 白筝轻轻点头。 二人齐齐卸下身上的所有装备,憋住一口气,朝着海面游去。 浪虽然已经小了,但梁屿川害怕出现意外,仍然伸出一只手抓着白筝的胳膊。 又怕自己的体重给她造成负担,他便始终用自己的力量带动着白筝。 横向五米的距离,自下而上,却几乎用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等到两人的头终于露出水面时,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生的希望。 梁屿川朝着海岸线望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卷到了离海岸很远的地方。 危机远没有结束,他们必须回到岸上! 白筝的头探出水面,吸入了新鲜空气,但在尚未明亮起来的海面上,她竟一眼望不到边。 手脚的酸软无力在不断地提醒着她,你游不动了…… 但身旁的梁屿川却没有停下动作,他仍然抓着她的胳膊,朝着岸边游去。 梁屿川感觉身体所承受的力量越来越重,他回头望去,发现白筝蹬水的频率已经大幅度下降,连每一次头出水面的换气,都显得无比沉重。 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再次沉了下去… 梁屿川再次回到与白筝同一水平线的位置,手已经由她的胳膊,换到了她腰的位置。 白筝的一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色,海水翻涌之际,她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踩水,一边朝着梁屿川摇头。 她伸手想去掰开他扣在自己腰上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吓人。 眼泪无声地融入海水,同样都是咸湿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梁屿川更是尽力了…… 她拼命地朝他示意,不要再管自己,放弃吧,放弃吧…… 梁屿川一张脸冷峻无比,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 无论白筝作出何种的反应,他都只顾着扣住她的腰,竭尽全力朝着岸边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逐渐转亮,梁屿川也已经尝到嘴里的血腥。 他看到近在咫尺的岸,尝试着双脚朝下踩去。 虚浮无力的软…… 但还好,能踩住地了…… 他终于有时间朝怀里的人看去,双眼紧闭着,一张脸已经全然没有生机。 他立刻将人打横抱起,不让她再被海水侵袭。 梁屿川此刻只想回到岸边,将白筝送去医院。 但完全耗尽的体力只能让他托住白筝的体重,用毫无知觉的双腿在沙滩上缓缓前行。 因为被海浪带得太远,他们上岸的距离,离最开始的出发点隔了有一公里多。 从十几分钟前天气逐渐转晴开始,江栩便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下海去。 大家围绕着打桩船所在的四处搜寻,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二人的踪迹。 乌云持续笼罩着江栩的心头,身边不断传来“不行了”“估计悬了”一类的丧气话,她却始终不愿放弃。 又一波人上了岸,仍然是水淋淋地朝着江栩摇头。 她悲痛转身之际,却突然看到了远处的两个小点。 因为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是谁,但她知道,暴风雨刚过,不会有人从海里出来。 心中升腾起一点点的希望,江栩拍了拍巫郑郑的胳膊。 “巫郑,巫郑…你看看,那是不是他们?” 巫郑揉了揉眼睛,不敢回答。 他拔腿朝那处跑了过去,江栩也不敢再停留,跟在他身后狂奔。 距离被拉近到两三百米的时候,巫郑终于可以确信,那是梁屿川和白筝! “是师父,是师父他们!”他的声音里有哭腔,腿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 身后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逐渐朝这边移动过来。 巫郑和江栩是最先奔过来的。 已经思绪混沌的梁屿川甚至没有听到巫郑一直呼喊着的声音。 他只牢牢抱着怀里的人,僵硬地摆动身体。 一直到巫郑的脸映在他的瞳孔之中,他的五感才好像逐渐恢复过来。 他将白筝轻轻地放在巫郑怀里,虚弱道:“救白筝。” 巫郑稳稳的接过人,梁屿川的胳膊垂了下去,人也直直地倒了下去! “师父!”巫郑着急地大喊。 他却只是重复着:“救白筝。” 巫郑咬了咬牙,抱着白筝朝岸边走去。 江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用尽力气将梁屿川从水里捞出来,将他扶到了自己肩上。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江栩一边走着一边碎碎念。 梁屿川再提不起丝毫力气,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江栩身上。 江栩也被压得够呛。 还好后面便有大批的工人赶来,七手八脚地将梁屿川抬上了岸。 岸边,巫郑已经在给白筝做心肺复苏。 重复几十次的按压之后,白筝吐出一口水,终于睁开了眼睛。 无数欣喜若狂的声音瞬间弥漫了耳边。 白筝在人群之中轻轻开口:“梁屿川呢?” 第43章 劫后余生 围着的人群散开,白筝这才看到和她一样躺在地上的梁屿川。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狼狈的一次经历,但在凝望到对方的眼睛时,又不约而同看到了笑意。 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能更让人欢欣雀跃的事情呢? 此刻他们都还活着,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江栩出于安全起见,还是将二人送到了医院。 一番全身检查下来,梁屿川的整体状况还好,但白筝因为在海水中缺氧时间太长,肺部造成了损伤。 照例是住院吊水,白筝看到江栩一路跑上跑下地办手续缴费,愧疚不已。 等到一切都搞定了,江栩坐在病床前,白筝才和她说上话。 “对不起啊师父,给大家添麻烦了。”白筝看着江栩手里的一堆单子,有些肉疼。 虽然中建给她发的实习薪水高于行业平均水平,但这来实习两个多月,已经进了好几次医院了。 江栩察觉到她的视线,笑着宽慰道:“说什么呢,你们俩这也是为了项目,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以后再不能这么冒险了!” 白筝乖巧点头:“知道了师父。” 江栩又挥了挥手里的票据:“这些我就交回去报销了,手续啥的你就不用管了,我找人去办。” “报销?”白筝诧异不已,本想着这次已经给大家添了大麻烦了,没想到医药费竟然还能报销。 “那是当然啊,都说了是为了工作的嘛。刘经理都专门打过电话了,让你俩好好休养,身体第一!” 忧虑的事情迎刃而解,白筝脸上的笑意都盛了些。 江栩看着她样子,没忍住伸手捏了把她的脸。 “你呀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你知不知道那阵暴风雨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 后来派了那么多人下去都没找到你们,结果最后看着梁屿川抱着你从海里上来,我真的是……差点想哭,这辈子情绪都没这么起伏过!” 江栩说起那时的场景,仍觉得心有余悸。 她都不知道,在那样的风浪面前,他们俩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江栩的话让白筝的脑子闪回到在海里的时候,许多的场景如海水一般涌来。 独自漂浮在深海之中,在一片漆黑里看到带着亮光的梁屿川朝她游过来…… 两个人共用一个呼吸调节器,他抓着自己拼命往上游…… 筋疲力尽想要放弃之时,他却始终未曾有片刻松开自己的手…… 酸涩的气体在鼻腔翻涌,白筝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努力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 但开口时,声音仍旧是带着些涩意的。 “师父,你说得对,确实是我太逞强了……如果换一个有潜水经验的和梁工一起下海,也许情况不会那么糟。 这次我确实拖了梁工后腿,他为了救我,自己也好多次陷入危险之中……” 白筝的声音里溢满了浓浓的愧疚,听得江栩也有些于心不忍。 “唉,谁也不能预料到天气会骤变,不过梁屿川确实是个爷们,今天这个事儿也让我对他拜服了,以后他也是我的男神了!” 说完江栩又拍了拍白筝:“没事的,都过去了,只要两个人都平安无事,就好了!” 白筝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又问:“梁工他人呢?” 江栩指了指隔壁病房:“在隔壁输液,前面巫郑说他睡过去了,不过他身体没啥事,你不用担心!” 说罢又把病床摇下去:“你也休息会吧,别想那么多了,我也要回项目部去交资料了。” 白筝不想再耽搁江栩的时间,乖乖答应下来,目送江栩出了病房。 身体的疲劳很快涌上来,白筝闭了一会眼睛,便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睁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角落里有一点点光亮。 那光亮打在人的脸上,平日里熟悉的一张面孔,陡然之间变得有些许恐怖。 “啊!”脑子还迷糊着的白筝直接尖叫了出来。 角落里的人也被吓了一大跳:“白筝,你怎么了?” 梁屿川顾不得放下电脑,直接站起身开了灯。 白筝这才发现,原来是和她一样穿着病号服的梁屿川。 “学,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梁屿川这才意识到刚才白筝是被他吓到了。 他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笑,神色中还是夹杂着些许的疲惫。 “睡了一下午,前面醒了没事干,想着过来看看你。 然后我想起咱们在海里见到的情形,想着时间也紧了,就想先把装置改良的图画出来,这一弄就忘了时间了。” 白筝混沌许久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想起来她和梁屿川劫后余生之前是为了什么而下水的。 “对哦,明天就该是最后一天了,咱得赶紧把东西弄出来!” 白筝的神色认真起来,梁屿川却怔了怔,片刻后无奈地苦笑,将电脑推到了白筝面前。 其实他说了谎。 他并不是在这里工作忘了时间,只是醒来以后,想起白筝在海里那般失去生机的模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想着来她的病房里,亲眼看到她,才能真切地觉得,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这一坐,便坐到了天黑。 他不想开灯影响白筝休息,便只百无聊赖地抱着电脑,具体的图纸修改,倒还真的没有进行多少。 此刻他自己找了这个理由,白筝也当真了,他自然不能再推却。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电脑商量起来。 “学长,当时我看到那些气泡,不管是从起泡还是到漂浮,整个过程都很流畅,应该说明我们的发泡装置是没问题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气泡们没有牢牢包裹在钢柱周边,没能相互凝聚挤压,形成合力。 所以,我觉得应当扩大气泡的面积,确保气泡之间能够形成吸力,但是又不至于挤压破碎,你觉得呢?” 白筝一口气地说完,才发现梁屿川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她顿时有点心虚了:“怎么了学长,是不是有什么我没观察到的地方?” 梁屿川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与夸赞。 “没有,你和我想的一样,白筝,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第44章 落差感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白筝脸色猛地变红。 “啊?学,学长……你,怎么这样夸我,我长这么大,还没人夸过我聪明呢。 从小老师都是说我勤奋、努力、懂事,我一直觉得聪明都是天才的专享词。” 梁屿川闻言一顿,而后指节曲起,微微敲了敲电脑。 “我不这么认为…… 人与人之间,智商的差异并不大,更大的差异在于学习习惯。 你二十年如一日保持着勤奋、努力这样的习惯,知识的沉淀远比同龄人要更加丰富,所以,你不是聪明是什么? 我从小到大被很多人夸聪明,但我知道,在我研究生没毕业的时候,我制图的能力不如你,理论的积淀不如你,更不能像你这样,用创新的思维去解决问题。” 梁屿川的神色认真无比,虽然是夸奖人的话,却听着没有一点飘忽的意味。 一向不自信如白筝,此刻心中也有些飘飘然。 “学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是哄我的吧?” “……”梁屿川唇角溢出一丝轻笑。 这回指节没有再敲电脑,而是轻轻敲了敲白筝的脑门。 “不是和你说了嘛,要相信我!学长是不会骗人的!” 白筝捂着头傻笑片刻,一旁的梁屿川已经拿来纸笔,开始推算起适合的气泡半径来。 半个小时后,几张A4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符号。 梁屿川指着其中一个角落,胸有成竹道:“气泡的直径调整为2毫米。 与此同时,钢管上的出泡孔直径由1.5毫米扩大为2毫米、孔距同样确定为10厘米。 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白筝又仔细检验了一遍他的推算过程,赞同地点头。 两人达成了一致,梁屿川立即掏出电话给江栩打电话,要求她连夜带人改装气泡幕装置,争取明早赶在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再试验一次。 本来已经躺下的江栩,闻言立刻起身穿衣服。 “梁屿川啊梁屿川,你还真是拼命三郎啊,你中午才那样直挺挺地倒在我身上,到了晚上又开始干起活来了,你还要不要命啊!” 梁屿川也笑着答:“多谢江工关心,有您殿后,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累趴下了,也没有后顾之忧!” 江栩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你可得了吧,当初中标时咱可是一起许下豪言壮语的,你可别想着半路出尔反尔!” 江栩说话间,人已经出了宿舍,朝着办公室走去。 “行了,不和你多说了,我去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了,你自己在医院照顾好自己!” 几句语重心长的交代之后,电话被挂断了。 梁屿川的脸上笑意没散,他朝向白筝:“有你师父在,你别操心了,等明早我回去再看看试验,你的身体恢复得还不行,明天现场就交给我吧!” 白筝的笑却有些许的僵硬。 她想说自己也想回去亲眼看看,但又想起今日逞能的后果。 最终还是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好吧,那就辛苦学长和师父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本来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梁屿川话意未尽,本来还想着和白筝说会话,却见到她的手轻轻朝上扯了扯被子。 女孩子的眼睑低垂,轻声道:“学长,你早点回房去休息吧,最近确实太辛苦了。” 梁屿川的话卡在嗓子里,想着问问她要不要去吃个晚饭,但又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低落了下来。 纠结片刻的梁屿川,选择将时间和空间都还给白筝。 “好,那我就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白筝点头。 梁屿川抱着电脑走出会议室,替她轻轻落上病房的锁。 空荡荡的病房顿时只剩下了白筝一个人。 她猛地朝后倒去,瘫倒在几个厚厚的枕头上,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起刚才那通电话。 梁屿川大病未愈,她却大晚上地拉着人家讨论工作。 但师父,字字句句里透露出来的都是对于梁屿川身体的关心。 相比于师父,自己做得真的很不够格,即使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上。 再者,虽然不是见到第一次见到他们打电话,但总觉得,今日的这通电话,语气有些不一样。 格外的熟稔和亲切,还提到了他们曾经的约定 白筝知道自己不应该和江栩比。 江栩一直以来将她当作徒弟和妹妹,教导她善待她,处处为她考虑。 可是当江栩一与梁屿川扯上关系的时候,她就不自觉地将自己和江栩一起进行对比。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江栩有能力,有见识,和梁屿川一样,都是这个项目部里最瞩目的存在。 他们有许多共同的回忆,有相同的职业发展路径,也有许多的共同话题。 这样对比起来,白筝自认为没有任何地方能够配得上梁屿川,并且总是在给他制造问题、拖后腿…… 方才因着梁屿川的鼓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自信,在顷刻之间,散到了尘埃里。 白筝蜷缩着身子侧躺在病房中,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如同在深海之中失去了氧气的人,在一片黑暗之中翻腾着,却再也找不到那一束光。 相邻的两间病房,一墙之隔。 梁屿川在思考刚才白筝情绪突然低落的原因。 而白筝,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绪,让自己能在这种巨大的落差感之中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早早道了晚安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先睡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特瓦海峡上时,忙碌了一夜的工人们,按照江栩的指示,重新安装好气泡幕装置,伴随着打桩船,再次潜入海里。 机器启动,熟悉的蜂鸣声没有出现,岸边的人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江栩瞪大了双眼,推搡着身边的巫郑。 “快快快,拿分贝探测仪!” 巫郑一路小跑着到海里,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惊呆最后的探测结果。 十几分钟后,巫郑水淋淋地从海里出来,一路跑一路喊。 “成了,真的成了!打桩的噪音降低了六十分贝,到安全范围以内了!” 第45章 高烧 病房里的梁屿川,刚刚收拾洗漱完,想着要亲眼回去见证这一次很有信心的试验。 江栩却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电话里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梁屿川闻言也是高兴,后知后觉地又觉得有点遗憾。 本想亲眼看了以后,也好向白筝描述那时的场景,也好弥补她的遗憾。 却没想到,忙活了这么许多日,他们俩,谁也没能先看到试验成功的那一天。 挂掉电话,梁屿川还是整理好心情,打算去给白筝报喜。 推开病房,却发现床上的人还在睡着。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 却见到被被子盖住的半张脸,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一双秀眉紧紧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痛苦。 梁屿川意识到了不对劲,伸出手探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白筝?” 床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周边有人靠近,无力的抓住了梁屿川刚刚垂下来的手。 “妈,妈妈……”女孩迷糊的呓语传来,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了。 手心的温度滚烫,梁屿川又唤了几声,白筝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沉浸在自己的噩梦之中。 梁屿川慌乱地按了护士铃,又冲出去叫人。 白筝的体温已经飙到了三十九度。 国外并没有国内那样严格的查房制度,她就这样迷迷糊糊烧了一夜,也没人知道。 梁屿川不敢想,若是自己不在,白筝会烧成什么模样…… 又是一通兵荒马乱的检查、诊治,最后的结论是肺部感染引起的发烧。 白筝手背上昨日因为输液留下的青紫还未散去,今日便又扎上了针。 这次梁屿川坐在她的床边,片刻都不敢离去。 液体吊上,退烧的效果也没有那么明显,梁屿川又去买了毛巾、酒精,给她额头上放着降温的帕子,一遍一遍地用酒精擦拭她的手脚心。 就这样一直忙忙碌碌着,一直到中午的时候,巫郑过来送饭,白筝的温度才勉强降了一些。 巫郑先去了梁屿川的病房,发现没人,又才往前走了两步到白筝的病房。 果然如此,他心想着。脸上挂着戏谑的笑进门,梁屿川忙转过身来,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 巫郑这才看到梁屿川脸上焦急与担忧的神色。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床上,发现白筝还睡着,额头上垫着毛巾,胳膊上扎着吊针。 “师父,白筝咋了?”巫郑压低声音问。 “发高烧了,肺部感染,烧了一晚上,差点出事了。” 梁屿川的声音里有深深的疲惫,巫郑再不敢打趣。 他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旁边的桌上,是他特意跑去后厨叫师傅帮忙做的营养餐。 “师父,你先吃饭吧,白筝这儿我看着,你吃完就好好回去休息下,你这也还大病初愈呢,不能再病倒了。” 梁屿川看了看病床上的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点点头,起身让巫郑坐到床边,自己走到了床尾的沙发上。 打开盒子,是食堂师傅特意做的一些清淡小菜和鸡汤,都是梁屿川往常最喜欢的口味。 但此刻他却毫无胃口。 为了不辜负巫郑的一片心意,他盛了碗鸡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巫郑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便小声开口和他说着些今日高兴的事情。 “师父,早上整个项目部都可兴奋了。专家们一个一个地都过来看了,个个都赞不绝口。 江工还特意和利达那边的领导又申请了几个专家,让他们也来亲自检测。 刘经理和费所都高兴得不得了,说让江工立马写出完整的方案,上报中建集团。 等他们批复下来,咱们就可以恢复施工了。 师父,这次你和白筝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巫郑越说越兴奋,连带着声音都大了几分。 梁屿川放下碗,轻轻弯了弯唇角,眼底的笑意也不达。 “这也是团队的功劳,你和江工,还有好多的工人,咱们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平常梁屿川对下属,并不是吝于鼓励的那种人。 但今天,即便知道巫郑是想方设法地想逗他高兴,却只能勉强给出这样官方的回答。 巫郑也不强求,继续和他说了一些工地上的事情。 梁屿川入耳不入心地听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病床的方向。 他有些焦虑,白筝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为什么还是一直不醒? 又坐了一会,巫郑注意到梁屿川再没端过碗,打算再劝一劝他。 “师父,你再吃点,你吃得太少了,身体怎么……” 话音还未落,梁屿川就着急地站了起来。 “我去问问医生,这怎么还不醒呢?不会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吧。” 说罢也不等巫郑回答,便直接出了病房。 巫郑做了梁屿川三年的助手,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无奈地摇了摇头:“师父啊师父,你可真是情根深种啊!” 梁屿川跑到医生的诊疗室,因为还有其他病人在里面,他不好直接冲进去,便只能一直在外面焦急地等着。 好不容易轮到了他,又与不善英语的医生拉扯了好一会。 对方坚持说只要退了烧就好了,迟早都会醒过来的。 梁屿川却被这“迟早”吊得七上八下,完全放不下心来。 最后在他的再三恳求之下,医生终于同意再给白筝做一次检查。 两人一齐朝着病房走去。 而在这之前的几分钟,百无聊赖坐在病房里的巫郑,看到白筝的手微微动了动。 他连忙喊她:“白筝,白筝!” 白筝感觉自己的脑袋很重,像是承受着海底一百米的压力。 好不容易呼吸上一口新鲜空气,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梦中的那张脸。 “水……水……。”沙哑的声音自喉咙中溢出。 巫郑听清了,连忙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倒水。 梁屿川在这时候进了屋,看到巫郑的动作,忙问:“怎么了?” “醒了,醒了!白筝刚醒了,她说要喝水……” 巫郑转过身,脸上的笑却没绷住。 床边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射过去,白筝还是如之前一般昏睡着。 第46章 庆功 巫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是吧,师父,她刚真的醒了,我没骗你!” 梁屿川有些头疼,转向医生:“医生,刚才我朋友说看到她醒过来,但现在又晕了过去,这是什么情况呢?” 医生拿着听诊器左听听右听听,一通基础的检查以后,转过身对梁屿川重复做了两遍放轻松的动作。 梁屿川对国外医生的松弛感感到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昨晚的高烧极大地消耗了她身体的能量,需要较长时间的恢复过程。 你们只需要及时给她补充一些水分,只要不再次高烧,就没有问题,迟早会醒过来的。” 医生说得非常笃定,梁屿川也不好再质疑,加上刚才巫郑确实见到白筝醒了,他心里便觉得是有希望的。 他冷静地朝医生点头道谢,将人送出了病房。 再次返回病房,他接过巫郑手里的水,又坐到了床边。 “巫郑,你回去吧,这儿也不用这么多人,医生既然说了没事,我守着就行。” 梁屿川说罢,便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巫郑有些不忍心梁屿川这样自苦,劝着他:“师父,你身体也没好全呢,你去歇着吧,白筝一旦醒了,我第一时间叫你,我肯定把她照顾好!” 梁屿川闻言没有回头,只轻轻摇了摇头。 巫郑站了一会,见他压根动的意思,只能自己乖乖回去了。 待巫郑离开,梁屿川才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白筝从床上抱起,托起她的身子,一点一点给她喂水。 也许是身体对水的渴望已经达到了极限,白筝虽然没醒,水却一滴未洒地都咽了下去。 大半杯水下肚,梁屿川感觉到怀里之人的生机,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些许。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的时间,梁屿川就抱着电脑坐到床边。 一边远程和江栩连线完善最后改善施工的方案,一边关注着白筝的状态,时不时地给她喂点水。 入夜以后,白筝还没醒过来,梁屿川担心她太久没进食身体会出问题,又厚着脸皮去找了医生。 医生或许是为了安抚梁屿川,意思性地开了些葡萄糖水给白筝吊着。 梁屿川一夜没合眼,一会关注着她的体温,一会注意着她的液体,直至天明。 费所的电话打过来,说甲方和居民代表都要到项目部来开会,验收新的施工方案,要求他回去参会。 梁屿川虽然放心不下白筝,却也知道这次会议的重要性。 白筝对于维多镇居民的生活高度关注,她一定希望此次会议能够顺利,让各方的利益都不受到损害。 抱着这样的信念,梁屿川答应了参会。 他叫来巫郑和自己换班,自己独自开车回了项目部。 洗澡、刮胡子、换衣服。 沧桑了好几日的梁屿川,换上了一身正式的西装,和医院里那个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今天的会议,他和江栩是主要的汇报人,他负责汇报气泡幕装置的设计理念和实际效果。 江栩则从整个中建集团的角度,全方位地阐明在施工的各个流程中采取的具体环保措施。 梁屿川走进会议室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的阿伊莎和她的爷爷奥马尔。 他们是作为居民代表来参会的,毕竟他们是环保施工的直接受益者。 阿伊莎一看见梁屿川,便立即站起身朝她走过来,脸上笑意正盛。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阿伊莎主动朝梁屿川伸出手。 梁屿川礼貌性地回握片刻:“你好。” 双方本就是点头之交,梁屿川本想着打个招呼就入座,阿伊莎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听说你是沙中友谊大桥的主设计师,也是这次降噪施工方式的主要提出者? 请允许我代表维多镇的居民对你们表达最真挚的感谢。 感谢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替我们修筑大桥,还能真心地站在我们的角度替我们解决问题,真的非常感谢!” 阿伊莎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说话间便朝着梁屿川鞠躬。 梁屿川有些尴尬,连忙虚虚抬起她的手,解释道:“不用客气,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另外,这次降噪施工的方式,最开始的提出者不是我,而是白筝。” “白筝?”阿伊莎模仿着中文的发音,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稍微显得有些蹩脚。 “是上次在店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吗?” 梁屿川点头。 阿伊莎更显兴奋:“她真是个好人,我就知道你们不会骗我的! 她的双眼中写满了真诚和善良,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等待着有好消息传来。 真是太好了,她会来参加今天的会议吗?我也想要对她表示感谢。” 梁屿川想起还在医院里躺着的白筝,神情略显落寞。 “没有,她生病了,还在住院。不过相信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阿伊莎闻言连着说了几句sorry。 各方领导进门入座,止住了阿伊莎的话头。 梁屿川朝她点了点头,在写着自己名牌的位置上落坐。 会议按照议程有序进行,梁屿川几乎是目不斜视地盯着主席台的方向,脑子里的思绪却始终牵挂着医院里的那人。 “……综上,环保和生态,同样是我们中方项目部在施工中最为重视的底线。 在后续的施工中,我们会如前所述,采取三点主要措施进行环境保护。 一是在海面作业时,采取拦油坝配合吸油毡,确保让包括打桩在内的工程作业产生的油污不向海里流通,确保特瓦海峡清透湛蓝。 二是对于所有生产生活造成的垃圾,全部拉到对接到的垃圾集中处理点,进行分类处理,确保不为维多镇的环境带来负担。 三是采取静音施工的方式,利用创新的气泡幕装置,在海中进行静音施工,确保特瓦海峡的宁静。 具体的气泡幕装置的设计理念与使用方式,中建集团已与京北设计院申请联名专利。 接下来,就让我们有请京北设计院的桥梁设计师,也是我们本次气泡幕装置的主要设计者,梁屿川,为我们带来深度阐述与汇报。” 第47章 误解 随着梁屿川的深度讲解,会议室的氛围逐渐热络起来。 甲方代表、专家和居民代表随着他的解释,不断讨论着。 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梁屿川妥善周全解答的同时,也增加了自己对于实践过程的思考与理解。 迎面撞上费天和江栩肯定的眼神,梁屿川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相较于会议室中的如火如荼,白筝的病房之中,则要安静许多。 一个小时前,睡了一天一夜的白筝,终于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雀跃地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了在旁边昏昏欲睡的巫郑。 四目相对之际,巫郑的第一反应师自己是不是又看错了。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才看见白筝自己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 “白筝?你醒了?”巫郑欣喜不已。 他难以想象,在身体毫无状况的情况下,人怎么能睡这么长的时间。 别说师父了,他都守得有些着急,害怕白筝再也醒不过来了。 “郑哥……有水吗?”白筝看到巫郑的第一时间也觉得很惊讶。 一张口说话,才觉得嗓子干疼得厉害,迫切地想喝水。 巫郑连忙将水递到她手边,白筝一口气干掉,感觉自己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回落到大海之中,总算有了生机。 她把杯子递给巫郑,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下意识地觉得是他一直在守着自己。 “郑哥,麻烦你了,一直在这儿照顾我。”白筝感激地看向他。 巫郑大大咧咧地摆手:“那有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你这一觉确实睡得够久的。 你感觉身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医生来再给你看看?” 白筝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周身都很畅快,便和巫郑说不用了。 两人一时无话,白筝几度欲言又止,一直时不时地看一眼巫郑。 她其实是想问怎么是巫郑在这儿照顾自己,两人之间虽然相熟,但他一个男生在这儿彻夜照顾自己,确实好像有些奇怪。 更深层次的意味,她想问梁屿川和江栩呢? 毕竟在她心里,在这个项目部之中,她最亲近的人就是梁屿川和江栩了。 但是她害怕自己说出口的话被误解,让巫郑以为自己是嫌弃他,所以一直纠结着措辞,几次张口又闭上了。 许是巫郑也察觉到二人之间氛围的奇怪,想着法子地给自己找些事干。 瞥到桌子上的饭盒,才想起来白筝一天都没吃饭了。 “那个,你睡了一天一夜,肚子肯定饿了吧,这是我早上过来的时候给你带的吃的,就想着你醒了可以吃。 都是些清淡的,我赶紧给你热热去!” 说罢也不等白筝反应,便拎着饭盒出去了。 白筝觉得好笑,却又有些感动。 异国他乡,同事之间就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巫郑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实心眼的好人。 想到这里,她便也不再纠结那么多。 巫郑很快拎着饭盒回来,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四溢,白筝的肚子适时地响起来。 躺的时间太久,她也想下床活动活动,便拒绝了巫郑要把饭菜给她摆到床上的提议。 她下床简单洗漱片刻,坐到沙发上,开始吃起饭来。 白筝吃得很香,屋内的氛围也没那么尴尬了,两人这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郑哥,项目怎么样了?上次梁工改良装置以后,试验成功了吗?” 一说起这个,巫郑便有些滔滔不绝。 “哎哟,瞅我这记性,应该第一时间跟你报喜的! 那天江工带着我亲自去试验的,大获成功!打桩的噪音足足降低了有六十分贝,远远低于适宜海洋生物生长的最高噪音限制! 当天江工就将结果上报到中建集团,你们集团和我们设计院也联合申请了专利。 今天各方代表都已经去到项目部开会了,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个史无前例的创新! 今天江工和梁工都要亲自做汇报,项目部这会估计正热闹着呢!” 白筝握着汤勺的手猛然间顿住,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江栩和梁屿川一同站在主席台上挥斥方遒的模样。 他们专业能力、气度、底蕴,确实是整个项目部的金字招牌了,让他们俩去做汇报,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样哦,原来师父和梁工都去开会了,有他们俩在,肯定没问题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白筝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心里那颗阴暗的种子又在不受控制地膨胀了。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巫郑还在继续兴冲冲地说着试验的具体细节。 沙发上的白筝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的情绪,只能大口大口地将饭菜往嘴里塞。 她企图让大脑被食物所带来的生机所充斥,好打败那些本来不该属于她的阴暗想法。 她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时不时地从鼻子里发出几句“嗯”声,好让巫郑能继续说下去,也使这个房间的氛围不显得太过凝重。 等到白筝将所有的食物都解决完毕,也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的肚子实在是撑的厉害。 她想让胃里的食物得以消化,也想让脑子里的妄念被忙碌所驱赶。 所以她利落地收拾好餐盒,而后站起身,看向巫郑。 “郑哥,我想出院了,这医院里住着实在没意思,我感觉我都好了。” “啊?”不明所以的巫郑没想到白筝会突然说要出院。 他本来只是来这儿替师父守着,可不敢做这种主啊。 “那个,要不,我打电话问问,主要怕你这身体没恢复好呢?” 白筝不知道他要打电话问谁,连忙摆手:“不用了郑哥,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没啥事了就没必要在这医院里住着了,又无聊,又浪费钱!” 白筝说得斩钉截铁的,巫郑也不好再反驳。 又看了看被她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盒,心里估摸着看这饭量应该没啥事了,于是点头同意,出门帮白筝办出院去了。 医院走廊上,巫郑想起前两天自己师父着急那模样,还是打算打个电话和他说一声。 此时的梁屿川却正被费天拉着和甲方爸爸们social。 电话响了三十秒,无人接听,巫郑只好挂断,继续办出院去了。 第48章 阴差阳错 白筝回到项目部时,会议已经结束。 下车之后,发现项目部里人好像不多,巫郑便走到海崖边望了望。 果然看到1号桩基的工地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 巫郑兴奋地朝白筝挥手:“白筝,你看,应该是在现场展示了,怎么样,要不要下去看看?” 白筝走到他身边,遥遥朝那方向望了一眼。 人头攒动,看不到梁屿川在哪儿。 但她知道,他和江栩,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是人群的焦点。 阔别几日的海风将白筝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的。 “郑哥,我就不去了,海边风大,万一吹感冒了,又得给大家添麻烦了。” 巫郑忙不迭点头:“对的对的,是我没考虑清楚,你还是先回去休养比较好。” 巫郑将东西从后备箱拿出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白筝:“不用不用,郑哥你去看看吧,应该挺热闹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巫郑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不行,我肯定要看着你进了屋才好放心。” 也才好交差……这是心里想的,巫郑没敢说出口。 白筝也没再和他客气,两人朝着远离热闹与喧嚣的地方走去。 宿舍里没人,巫郑尽职尽责将她送到宿舍,又拎着她的水壶去帮她打了水。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要是身体再有啥不舒服的,就给我打电话!” 白筝再三朝他道谢,关上门,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床上。 被子里传来清新的洗衣服香味,白筝翻转身体,才发现自己的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 应该是她住院的时候,宿舍里的大姐们帮她洗了换的。 这个项目部的每一个人,对身边的同事都是热切周到,像巫郑,像大姐们。 这样想来,白筝觉得,自己曾经以为梁屿川对自己的那些特别之处,似乎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他本就是个极好的人,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释放出善意。 又因着自己与他是校友,所以生活工作上多偏帮一些。 这样算起来,那些自己以为心动的瞬间,站在他的角度上,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情感的羁绊。 自己忧愁这么多,无非就是庸人自扰而已…… 白筝这样想着,心中很快再次被酸涩填满。 二十四年的人生来,首次感觉自己喜欢上一个人,这种感觉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人,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忧的是对方不喜欢自己…… 但白筝很快拍着胸口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水到渠成的两情相悦,能喜欢上这样一个优秀又善良的人,自己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幸运了。 未来的日子里,自己只要跟默默跟在他身后,也已经足够幸福了……” 这样想着,白筝心里好受了些许。 毕竟对于她而言,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之后应该有什么流程。 所谓的情投意合、甜蜜恋爱甚至约定终身,都从未出现在她的人生剧本上。 好不容易从拥挤喧闹的人群中挤出来的梁屿川,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白筝那被定了性。 他只是在人群外围看到了巫郑,下意识地觉得可能是白筝出了什么事,就赶忙挤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白筝呢?”他的语气有些着急。 巫郑嘴巴一瘪,在心里暗骂梁屿川重色轻徒。 面上也还是老实答话:“她回宿舍了,我刚把她送回去。” “回宿舍?她出院了?她怎么能出院呢?”又是一连三问。 巫郑擦了擦头上的汗,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您走了一会她就醒了,饭也吃了一大碗,说是都恢复好了,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想出院了。 我给您打过电话的,您自己没接,我总不能把她按在医院里吧!” 巫郑无辜地举起手,生害怕梁屿川骂自己。 “胡闹!”梁屿川猛地拂了一把袖子,拔腿就想去找白筝。 “阿川,阿川!梁屿川呢?”费天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喊。 人群齐刷刷转身,目光都落到正打算离开的梁屿川身上。 “阿川,你过来,拉赫曼部长还有问题要问你!” “我……”梁屿川正打算找个理由,巫郑适时扯了扯他的袖子。 “师父,白筝那真没什么事,你要以大局为重啊!” 梁屿川瞪了他一眼,转头却迎上了几十道期盼的目光。 费天又朝他摆了摆手,感觉他再不过去,费天就要亲自来请了。 巫郑硬着头皮,默默在梁屿川背后推了一把。 这一步迈出去,便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梁屿川硬着头皮又进了人群的包围圈,耐着性子解答甲方爸爸的各种问题。 这一忙活,便到了下班的时候。 梁屿川正想去白筝的宿舍,转头就看见阿伊莎正拉着江栩热切地说着什么。 江栩看见他,也朝他挥了挥手。 “梁工,前面白筝给我发信息了,说出院了,正好阿伊莎想见她,我带她过去瞅瞅,你去吗?” “我……”梁屿川顿住了。 女生宿舍,本来就住了四个人,江栩和阿伊莎再一起,站着估计都拥挤。 再者,她们都在,自己总不好再叫白筝出来。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摆手道:“我去不方便,你们去吧,代我问白筝好!” 江栩没察觉到奇怪,道别之后继续带着阿伊莎朝女生宿舍走去,两人一路聊得十分热切。 在她们之前,白筝的舍友黄燕、钱娟和米芳已经回来了。 几人说笑着进屋,看到白筝回来了,都高兴不已,拉着她问东问西。 在听到白筝说身体都恢复好了之后,几人又说起了今日项目部的热闹。 “你说说,人家江工和梁工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厉害的招呢,我干工地这多年了,听都没听说过。” “哈哈哈你可真是厚脸皮,同样是修桥,人家是搞技术、搞科学的,咱就是下苦力的!” “是啊是啊,要以后我儿子能有梁工这本事,我们家祖坟也算冒青烟了!” “可别说,梁工可真是人帅又能干,和江工站在一起,俊男靓女,真是登对!” 第49章 真相 大姐们还在持续说笑着,白筝原本是支着身子从上铺探出头来听她们说话,闻言又慢慢缩了回去。 盛夏的傍晚,宿舍里空调开得很足,她将手脚都缩进被子里,连头也慢慢沉了进去。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时的心情,像是一盒泡腾片被扔进了醋缸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所有的空间都被酸涩侵蚀。 白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窝里阻碍了她呼吸的途径,让她无论多么使劲,都吸不上新鲜的空气。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合适的宽度,却如此轻易地被再次击溃,白筝有些不服气。 她死死地抓着头顶的被子,丝毫不给自己留生存的空间,企图让自己在濒临生死之际将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全部抛之脑后。 “小白……小白?”黄燕站在下面,一会没听见白筝的动静。 喊了几声没应答,她踩上上床的栏杆,伸手将白筝的被子掀开了。 “啊!”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白筝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黄燕也吓了一跳,却还是好声好气地问:“小白,你咋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钱娟和米芳也都站到了白筝的窗下,踮着脚往上看。 白筝有些慌乱地坐起身来,捋了一把额头被汗湿的头发,面色苍白,却还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我没事没事,刚在想事呢,没听到你们说话。” 黄燕也不多问,只将床头的抽纸递给她:“没事就好,你大病初愈,别太劳累了,好好休养,有啥要帮忙的就和我们说!” 白筝点了点头。 黄燕跳下床,三人回到各自的床位,没有再闲聊,想着给白筝留个安静的环境。 看着大家蹑手蹑脚的动作,白筝心底更是复杂。 她想叫她们继续聊天,不用管自己,却也知道刚才自己反常的举动吓到了大家。 安静的环境之中,白筝思绪纷飞,没有一点儿睡意。 正发愁该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好让忙碌侵占自己的大脑时,宿舍门被敲响了。 米芳去开了门,“江工?” 江栩笑着伸头往里看:“白筝呢?睡了吗?“ 米芳侧身让出身子,让江栩的视线没有阻碍:“不知道睡没睡呢,我瞅瞅去。” 白筝在听到江栩声音的那一秒,就选择了闭上眼睛,僵硬地躺在被子里。 她不怨江栩,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如何面对她……无论是关于工作还是关于生活。 所以当米芳走到她床前时,她竭力稳住了颤抖的睫毛,不想被她们看出端倪。 米芳看了一眼后,又走到门口和江栩小声说话。 “睡着了,感觉身体还虚着呢,毕竟这病去如抽丝!” “啊,好吧……”江栩的声音听着有些遗憾。 “主要有个维多镇的本地姑娘,听说白筝是这次气泡幕装置的主要设计者之一,想来亲自感谢她来着。 不过还是身体重要,我跟那姑娘说一声,下次再见吧。” 江栩说罢转身欲走,米芳有些惊讶。 “江工,不是说那个什么气泡装置,是您和梁工设计的吗?” 她正问着,黄燕和钱娟都凑到了门口,实在是江栩说的话让大家都有些惊讶。 江栩又转过身来,耐心解释:“估计是你们听错了,别人说的是江栩团队和梁屿川团队,但可不是我啊! 你们知道的,集团那边申请专利成功之后是有奖金的,但是白筝又是实习生,不符合奖金申报资格。 所以上报的时候我们就用的团队的名义,不过专利持有人明明白白地写了是白筝和梁屿川。 我估摸着大家七嘴八舌地传来传去,也没说清楚。” 江栩的话音一落,三位大姐脸上都面露喜色。 黄燕不自觉地转头看了看床上。 “我滴个乖乖,小白妹子这也太厉害了!怪不得是咱江工看上的人呢!” “就是就是,这么年轻,就能搞出这样的发明,小白以后肯定能成为和江工一样厉害的工程师!” 几人压制着声音里的兴奋,却还是被装睡的人听了个十全十。 从震惊、到感动、再到羞愧…… 白筝仍然保持着僵硬的身体,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处汹涌而出。 液体流进耳蜗,听觉开始变得沉闷,白筝却仍然听见江栩嘱托大姐们帮忙照顾自己。 门终于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热闹与纷扰。 白筝的心中恰如暴风雨中的海浪翻腾,时而将她掀至最高点,感受失重的恐慌,时而又将她狠狠拍打至岸边,感受被击打的疼痛。 她终于轻轻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抽泣起来。 手背上传来的疼痛,像是在提醒她,她是一个多么不堪的人。 对于一个从来引导、信任、包容、支持她的前辈,她在生活上嫉妒别人,在工作中怀疑别人…… 愧疚感铺天盖地地包围了白筝,让她甚至没有勇气冲出去和江栩说一句对不起…… 这漫长的一夜,项目部的宿舍一角,格外静悄悄。 有人在忧心、有人在奋进、有人在惆怅。 晨曦微露,天光初亮,大家从睡梦中苏醒,开始了新一日的工作。 一整夜都睡得迷迷糊糊的白筝,模糊之中听到姐姐们起床洗漱的声音。 太阳穴的疼痛让她没有选择睁眼,但更多的,是她主动选择了逃避。 明目张胆地睡到了日上三竿,白筝感觉腰酸背疼,实在不敢再躺下去。 她下床洗漱,一边刷牙,一边对着床头挂着的镜子发呆。 镜子里,她的双眼高高肿起,像一个成熟的核桃。 她吞吐着嘴里的泡沫,感觉自己可悲又可笑。 拍了拍两把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精神一些,却发现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看了一眼手机,很快就要到午饭和午休的时间点了。 她不想身在人群之中,更不想被人询问状态,于是选择戴上帽子,独自出门去了。 项目部里有许多日常往返维多镇、利达市甚至周边城市进行采买劳作的车辆。 白筝寻了个眼熟的工人,攀谈几句之后,以自己要出去买东西为由上了车。 第50章 白筝的愚蠢 车子开出一会,白筝和工人大哥闲聊了两句,才知道他们计划只到维多镇。 白筝原本就没有既定的目的地,只是想寻个没人的地方待会。 维多镇虽然近了点,但也不会有人认识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这般想着,白筝和工人大哥道了别,独自跳下了车。 维多镇并不大,但白筝除了去过两次医院,也没有在其他地方逛过。 她一个人胡乱走着逛着,感受着过去二十几年从未有过的悠闲时光,感觉心也静下来不少。 异国的街道上,高大的乔木遮盖了夏日的暑热,路的尽头依稀能看到蓝色的海洋。 白筝没有目的地,便一直朝着海的方向走去。 身边的建筑物逐渐退去,树木也由高大变得低矮,穿过一段怪石嶙峋的小路,白筝来到了海边。 她从大山之中走出来,在前十八年都没有见过海的模样。 大一的第一个中秋节,她和最好的朋友林欢一起,花了十块钱,从上海坐船到崇明岛。 四十五分钟的船程,她吐得要死要活,但一见到湛蓝的海域,便瞬间忘却了所有的痛苦,撒丫子奔跑起来。 那时的她没有想过,后面的这几年,自己会与曾经在地理课本上看到过的辽阔海域,产生如此多的纠葛。 来项目部两个月,时间被拉得比在沙国的两年还要长。 许多与海有关的事和人,都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心头。 海浪拍到脚下,白筝不敢再向前,朝前方了望片刻,随地坐了下来。 海面上风清波疏,偶有几只飘过的船只,也是远远的一个小点。 白筝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混沌之际,听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baizheng……”一种很奇怪的念法,让白筝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叫自己。 声音越走越近,白筝看到身着黑色防水服的女孩,步履蹒跚地朝自己跑来。 白筝站起身来,迎向阿伊莎的方向。 “白筝,真的是你!”阿伊莎脱口而出一句沙语,念白筝的名字时会格外慢些,像是还对这个中文名不太熟悉。 她是标准的沙国女孩长相,鼻梁高挺,眼眶深邃,蓝色的眼眸让她看起来极具异国风情。 她的脸被晒得有些红,一路跑过来还有些微微喘气,但脸上的笑容非常爽朗,看得白筝也忍不住回了一个微笑。 “是我阿伊莎,你还记得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我的中文名不太好念,你可以叫我Kite。” 阿伊莎抓住白筝的手,兴奋地原地跳了两下。 “昨天我去了你们的项目部,见到了那位设计师liang,也见到了你们一起设计的成功作品。 我真的非常开心,谢谢你们!昨天我想要来和你亲口说谢谢,你的同事说你生病了还在休息,我就不好再打扰了。 原想着等我们新一批的生蚝成熟了,就送过来给你们尝尝,也可以再来看看你,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了你!真是太好了!” 阿伊莎语气中的欢欣雀跃没有丝毫作假,白筝想起来昨天江栩来宿舍找自己时,说有一位本地的朋友想要见她。 这样看来肯定就是阿伊莎。 两个人不过几面之缘,她却能这样记挂着自己,白筝有些许感动。 “谢谢你阿伊莎,抱歉昨天让你白跑一趟,不过还好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阿伊莎重重地点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 两人寒暄了好一会,阿伊莎才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没有朋友和你一起吗?” 白筝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回答:“没有,我一个人来的,想出来转一转。” 阿伊莎很懂事地没有再追问,只抓起白筝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 “既然你的朋友没有和你一起,那今天就让你的新朋友——我,来陪伴你吧! 那边就是我们放置新蚝排的地方,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阿伊莎的眸子里闪着光,这热情让白筝无法推却,笑着回握住对方的手,一起朝前走去。 走过一个被山崖的转角,她们来到了一片狭窄的海湾。 老远便能看到海边有十几个和阿伊莎穿着一样衣服的人正在劳作。 阿伊莎一边走一边向白筝解释:“通过中国好朋友们的帮助,我们镇的生蚝产业将不必面临停摆。 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也让许多之前还在犹豫的人们选择主动加入我们。 我们又沿着维多镇周边的海域,开辟了三个生蚝养殖场,你看看!” 二人走到近处,劳作的人们看到她们,都主动地挥手打招呼,脸上都挂着友善的微笑。 阿伊莎伸手将白筝往前推了一步,朝大家将介绍。 “这是我的中国朋友Kite,她在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工作,这次中国改良的静音施工方式,便是由Kite最先提出的!” “woo!”原先只是友好的居民们闻言发出了惊呼,脸上的笑容相较于之前也扩大了数倍。 有人从海里走上来,在防水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和白筝握手。 白筝立即双手回握住,受宠若惊地答“不用客气,我的荣幸!” 海里的人见状都陆续走上岸来,一个接一个地与她握手,向她表示感谢。 更有热情的女士会直接与她拥抱,朝着她唱起了维多镇本地的民谣。 海边一边欢腾之声,白筝在这样热闹的情形里,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因为自己昨天那些别扭的情绪和心思,错过了和梁屿川、江栩,还有项目部的同事们一起,感受那样热闹且自豪的时刻。 面前一张张真挚的笑脸,让白筝从心底里意识到,她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无论结果属于谁,功劳属于谁,和谁一起,都不影响这件事情本身的价值。 因为那些矫揉造作、扭扭捏捏的情绪,影响到自己对工作本身的判断,才是最大的愚蠢! 第51章 勇敢的人 与居民们寒暄结束之后,阿伊莎脱掉了厚重的防水服,从岸边捞起一个编织篮,兴冲冲地看向白筝。 “和我走Kite,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白筝大声回答她:“走!”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相隔几步的距离,时而大跨步奔跑,时而慢悠悠地向前挪动。 穿过一片长长的海滩,老远看见几颗挂在悬崖上的大石头。 走近了才发现,那石头是嵌在崖壁上的,周身被海风打磨得又黑又亮,站在下面顿觉压迫感十足。 “这,这个不会掉下来吧?”白筝不自觉地朝着阿伊莎靠近了两步。 “哈哈哈哈不会的……”阿伊莎发出爽朗的笑声,“如果怕被它砸到,那就站到它的上面!跟我走!” 阿伊莎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提起裤腿,直接往崖壁上爬。 白筝原本有些犹豫,但看到被低矮灌木覆盖着的整片崖壁,随着阿伊莎轻巧灵动的动作,好像突然间长出一条小路来。 阿伊莎立在垂直度足有七八十度的崖上,还能转身朝她挥手,看起来泰然自若。 “Kite,快来,很安全的!” 白筝拍着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循着阿伊莎的足迹去了。 白筝自小生活在大山之中,小时候的她,上山下河都不是什么难事。 反倒是长大以后,在城市里生活得久了,这些技能都有些生疏了。 手脚并用地跟在阿伊莎背后,爬了一段后,发现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阿伊莎在前面传来鼓励的话,两人持续加快脚步,用了接近半个小时,终于爬到了那块巨石之上。 阿伊莎率先跳了上去,动作很是浮夸。 白筝觉得有点吓人:“你小心一点,可能会很滑。” 阿伊莎利落地摇头,朝她伸出手:“不用担心,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我从小就到这里来玩,很安全!” 听她这样说,白筝也不好再说什么,回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巨石。 老远看着这块巨石,黝黑光滑,走到上面,才发现顶上正面很平整,且有一些沟壑,能够起到防滑的作用。 白筝彻底放心了下来,看向阿伊莎时,她的表情有点小得意,像是在说“我说得没错吧”! 但阿伊莎没让白筝安心太久,便又拉着她走到了巨石的最边缘。 她席地而坐,脚直接悬空垂下,下面就是几十米高的悬崖。 即便是白筝已经在很努力地适应这个高度了,也仍然觉得胆战心惊。 “阿伊莎,你确定,你从小就这样玩?”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当然啦!”阿伊莎重重地点头。 白筝咽了咽口水,心里大概知道了沙国为什么每年人口增长率这么低…… 稳妥起见,白筝还是还是往里坐了一点,尽量让自己整个人都处在巨石内部。 阿伊莎哈哈笑了两声,指了指远处的海,朝着白筝缓缓开口。 “在我小时候,心情不好了,或者被人欺负了,我就会来到这里,那些欺负我的孩子都不敢爬上这里来,这里就成了我的避难之所。” 白筝环顾了四周,不敢想象当阿伊莎还是小孩的时候,是怎么爬上这里的。 她不好追问别人的过去,便只能轻声道:“这里,很危险的……” 阿伊莎点头:“的确如此,你是第一个敢和我上来的人。 以前,在我心里最勇敢的人是我的爷爷,现在你是第二勇敢的人了,Kite!” 白筝跟着笑:“最勇敢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啊阿伊莎,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敢来到这么危险,但是这么美丽的地方!” 两人顺着白筝的话抬眼望去,平静湛蓝的海水仿佛在脚底涌动。 她们站在高处,能望到比平时更远的地方,感受比平时更为喧嚣的海风。 伴随着海风的,是阿伊莎平静的声音。 “不是的Kite,我那时候不是勇敢,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我没有爸爸妈妈,所以从有意识的时候开始,身边的小朋友都会欺负我,嘲笑我。 小的时候,只是一些推推搡搡或者难听的话,但进入青春期,他们开始变本加厉地羞辱我。 扯我的内衣带、剪我的头发、摸我的胸部和臀部,甚至想要强迫我与他们发生性关系…… 我从学校一路跑出来,慌不择路地到了这里,我威胁他们,如果再这样对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可是没有人在意,他们只是哈哈大笑……” 阿伊莎的声线很平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但白筝却在听到她青春期的那些遭遇之后,心不自觉地揪成了一团。 “那后来呢?没有人能处罚他们吗?”白筝的语气有些急切。 阿伊莎看向她,朝她伸出手,反过来安慰她。 “有啊,我的爷爷,他抱着猎枪来到这里,击中了一个男生的腿。” “天呐!”这远超出白筝的认知范围,因为她知道,在沙国私人持枪也是违法的,更遑论伤人了。 “所以我说我爷爷是最勇敢的人。对方的家人起诉了我的爷爷,要求送他进监狱。 但后来,一个女同学站出来作证,证明我长期以来遭受了许多的虐待。 在她之后,有许多的人站出来,便利店的店员、学校门口的警卫、还有咖啡厅的老板。 因为他们的帮助,我爷爷没有进监狱,但是赔付了对方很大一笔医药费。 为了那笔医药费,爷爷几乎日夜劳作,我们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一顿美味的饭,但是我很开心。 再也没有人会来欺负我了,他们都知道,我的爷爷很厉害!” 阿伊莎只有在说到自己爷爷的时候,声线才会有些许的哽咽。 白筝想起那个头发花白但是精神烁立的老人。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严肃和不好相处。 但知道曾经在这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她现在对于这对祖孙,只有由衷的钦佩和心疼。 第52章 很好的人 白筝伸手拥住阿伊莎,两个认识不久的异国女孩,在荒无人烟的海岸上,完全敞开了心扉。 “阿伊莎,你很勇敢,你的爷爷也很勇敢,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那一切都过去了,相信你们的未来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白筝想要安慰阿伊莎,但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淌下来,看起来比阿伊莎还要难过。 两人相拥着,不断轻抚着对方的后背,都企图给对方传递一些正向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阿伊莎推开白筝,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也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液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Kite,别为我担心,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过得很好。 小时候爷爷保护我,现在我长大了,也该轮到我保护我的爷爷了!” 阿伊莎豪气地挥了挥拳头,白筝也朝她竖起大拇指。 阿伊莎随手撩了一把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伸手抓过旁边的编织篮。 “差点忘了这个,我带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你分享伤心的! 我是要带你来我觉得最美的地方,吃着美食,吹着海风,让一切的烦恼都随风飘散!” 盖子被掀开,风将食物的香味送往白筝的鼻腔,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整天好像都没吃饭。 摸了摸肚子,真的有些饿了。 一份炖得很烂糊的羊肉汤,一个牛肉汉堡,一份沙拉和甜品。 白筝看得出来,为阿伊莎准备这餐饭的人,是用了心的。 果不其然,阿伊莎自豪地指了指这些餐食:“这些都是我爷爷的拿手好菜,尤其是这个羊肉汤,你尝尝!” 白筝接过阿伊莎递过来的勺子,也没客气,舀了一口汤。 咸香的香气入喉,香料和羊肉的香味一起袭来,是白筝已经习惯的沙国味道。 “太好吃了!”她学着阿伊莎的模样,给出大大的肯定。 阿伊莎显然非常满意她的反应,她将汉堡一分为二,递给白筝。 两个女孩就这样在巨石之上,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面前是辽阔的旷野,身边是暖心的朋友,手里还有温热的美食。 白筝差点要记不起,自己今天是为什么离开项目部,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耳畔传来阿伊莎关切的声音:“Kite,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啊?”白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那会我在放蚝排,看到有个人独身往海里走,我担心是有人想不开,所以想着过来看看。 后来我走近以后,才发现是你,一个人坐在那儿,看起来很忧愁、很孤独。 你是我和爷爷,还有小镇上许多人的恩人,我希望你能开心!” 阿伊莎说得很认真,白筝与她对视,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白筝这才明白,为什么阿伊莎会带她来到这里,和她说起过去的事情。 阿伊莎是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来鼓励她,让她不要丧失希望。 想到这里,白筝感觉心里一阵暖意。 她深呼吸一口气,主动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坐到了和阿伊莎水平的位置。 学着她一开始的模样,将腿垂放到空中。 阿伊莎笑了,也跟着转过来,两个女孩就这样坐在巨石的边缘,双腿悬在空中。 如果梁屿川看到此刻的场景,一定会又惊又气。 但幸运的是,他不在,江栩也不在。 或许是因为阿伊莎和梁屿川、江栩等人都没有什么关系,白筝反而毫无负担的,从心里生出几分想要倾诉的欲望。 “原来坐在这里也没那么恐怖,有一种非常自由的感觉!”白筝小声嘟囔了一句。 阿伊莎伸手揽住她的肩:“朋友之间果然有相同的见解!” 白筝将头靠在阿伊莎头上,语气轻柔。 “我的烦恼,和你相比起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 阿伊莎认真地摇头:“每个人,每一个不同的人生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烦恼。 情绪不分大小,都应该得到重视!” 阿伊莎认真的神色逗笑了阿伊莎,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认真地讲述起来。 “我的烦恼,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嫉妒、怨恨,自卑又很现实…… 这些都是我曾经不喜欢的形容词,这两天我发现,都出现在了我身上。” 阿伊莎认真地看着白筝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有一位前辈,她漂亮、能干、大方、乐观,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她在工作中、生活中,都毫不吝啬地帮助我,指导我,为我着想。 但我却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怀疑她抢了我的功劳,甚至将她视为我的情敌,处处将自己与她作比较。 当然,结果显而易见,我什么地方都比不过她,但越是比不过,我的心里就越自卑、越嫉妒…… 抱歉阿伊莎,我说得很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但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善妒、小心眼的人,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我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 白筝越说越乱,说到最后,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感觉昨天那种窒息的情绪铺天盖地地袭来,再次将自己包围。 “Kite、Kite……baizheng!”阿伊莎连着叫了她好几声。 阿伊莎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稳定,立即起身将她往后拉了拉,怕她一个恍神真的掉下去了。 巨石中间,阿伊莎双手握着白筝的肩,一遍一遍地朝她重复着:“Kite,你很好,你很好,真的……” 过了好一会,白筝才从压力中缓过神来,对上阿伊莎关切的眼神。 她想给对方一个安慰的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 “抱歉阿伊莎,我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缺点,情绪不稳定,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阿伊莎朝她摇头,拉着她坐下来。 “Kite,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你在被各种情绪裹挟的情况下,仍旧能认识到对方的优点。 你只是太不自信了,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产生了一些正常人都会有的情绪,你从未因为这些情绪伤害过别人,你没有做错什么,你知道吗?” 第53章 告白or暗恋? “我没错?”白筝明显有些不太相信阿伊莎的安慰之词。 阿伊莎却坚定地点头,耐心地和白筝分析。 “我问你,你有没有向别人,包括你这位前辈,表达过你的嫉妒与怀疑?” 白筝木登登地摇头。 “所以啊,你并没有将这些情绪告诉任何人,你只是在心里默默消化,你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是吗? 负面情绪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会有。谁又没有嫉妒过自己的朋友呢?谁又没有在心里偷偷怀疑过身边的人呢?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但你已经认识到了问题,并且及时遏制,你已经很厉害了!” 阿伊莎的表述不急不缓,说得十分认真。 白筝对上她的眼眸,感觉她似乎说得真的有道理。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我害怕,即便我认识到了自身的问题,在真正和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 白筝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脑海里已经出现了自己站在梁屿川和江栩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没有说名字,但不知道怎么的,阿伊莎的脑子里,也出现那个风光霁月的男子和爽朗热情的女子。 “是liang和jiang吗?”阿伊莎是用阿语问的,她记不清楚他们的中文名字,只能读个大概的发音。 白筝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阿伊莎说的,就是梁屿川和江栩。 她昨天去过项目部,也与他们打过交道。但白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猜到。 白筝赫然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阿伊莎哈哈笑了两声,没想到自己真的猜对了。 她只是隐约觉得,这两人和白筝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昨天梁屿川提到白筝时,情绪有些复杂。 阿伊莎伸出一只手将白筝低着的头抬起来,又用另一只手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Kite,你的眼光真好,那位设计师梁真的很帅,也很有气质,你们还一起设计了气泡幕装置,他一定非常信任你! 还有那位工程师江,我和她简要交谈过,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善良大度的女人。 我认为,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如何与他们相处。 他们并不知道你心中想的这些事,你只需要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你觉得心里有愧疚,你可以偷偷和江说一句对不起,她很在意你,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白筝闻言噎了一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和阿伊莎一样,她们都知道江栩是什么样的人。 她大度又善良,可能的确不会将这点小情绪放在心上。 可白筝忧心的是,三人以后是否还能如以往一般自处,她会不会一看见江栩,就又疯狂地嫉妒。 阿伊莎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 “Kite,依我看,你就是太不自信了!你这样漂亮又聪明,喜欢谁,就直接告诉他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自己呢?” “啊?”白筝大惊失色,显然从未想过告白这条路。 她连连摆手:“那可不行,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现在沙中友谊大桥建设进度吃紧,大家的心里想的都是修桥,我怎么能因为这些小情小爱的东西去惹人烦忧。” 阿伊莎瞪大了眼睛,双手摊开,显然是没理解白筝的意思。 毕竟在他们沙国年轻男女的心中,喜欢就是喜欢,恋爱就是恋爱,从来不存在暗恋这种含蓄的事情。 “你不想和他恋爱吗?不想和他在独处时亲密接触吗?不想让他变成一个人的专属吗?” 白筝在听了阿伊莎这些描述之后,脸上感觉灼热无比,头却拼命地摇。 “不想不想,完全不想。”她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阿伊莎杵着头,明显是有些困惑。 思考了半晌,她才下了结论。 “即便如此,我认为你应该自信起来,你要相信,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你完全没有理由去嫉妒别人。 无论与任何人交往,你都应该是自信大方的……Kite,不要内耗自己!” 自信大方……这两个词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对于从小谨小慎微讨生活的白筝,却是她一直在努力追寻而不得的。 刚开始去上海念大学时,她就发现自己和身边的女孩不太一样。 他们大多来自不错的家庭,熟悉在城市里的一应生活。 在保持美丽精致的同时,也会对身边的人释放出善意。 越是这样多完美的女孩,白筝就越能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普通与卑微。 那几年的时间里,她在好朋友林欢的带领下,逐渐向外伸展。 可如今,不知怎么的,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 耳边还传来阿伊莎絮絮叨叨的鼓励,让她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 白筝知道这心结无人能解,只能靠自己逐步去挣脱。 她紧了紧拳头,学着阿伊莎的样子,不断重复“白筝,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阿伊莎又从兜里掏出手机:“Kite,我们交换电话,如果你再遇到很痛苦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会带你来我的秘密基地,让所有的烦恼都消散在这里。” 还不待白筝开口,她便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不喜欢麻烦别人,但记住,我们是朋友,好吗?” 白筝的顾虑被她堵截,心里胀胀的,再也说不出什么客套的话来。 白筝看了看手机,梁屿川江栩还有宿舍的大姐都发了好几条消息给她,询问她去哪里了。 她连忙一一回复,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回完消息,白筝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郑重地向阿伊莎道谢。 “阿伊莎,今天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带我来你的秘密基地,分享你曾经的故事,也给我带来力量。 我会努力克服目前的困难的,谢谢你相信我,我也会学着慢慢相信自己!” 阿伊莎也站起身,两人站在巨石之上,再次交换了一个拥抱。 她们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但经过这一个下午,她们都已经将彼此视为可以可以托付真心的朋友。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或许没有那么多的前提条件,善意,便是能够跨越所有怀疑与障碍的天堑通途。 第54章 冷漠 天色渐晚,阿伊莎开车将白筝送回了项目部。 刚进项目部,老远就看见有几个人站外面站着,来来回回地走。 走近了才发现是自己熟悉的人。 白筝的第一反应是偷偷绕过去,但又蓦地想起阿伊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深呼吸几口气,拍了拍胸口,挂起一个笑容,朝那边喊了一声。 “师父!” 江栩立即转过身去,梁屿川比她动作更快,几个大踏步之间,便已经到了白筝面前。 “你去哪儿了?你没事吧?” 白筝指了指阿伊莎刚刚离去的汽车尾灯,撒了个小谎。 “你们不是不让我上班嘛,我在宿舍闲得无聊,碰巧阿伊莎来找我,她说邀请我去她家里做客,我就去了。” 江栩有些诧异:“阿伊莎又来了?” 白筝点头。 梁屿川朝那处看了看,车子已经回到了主道,看不清驾驶座上的人。 但他认为白筝不会撒谎,她没有撒谎的必要,她在维多镇谁也不认识,总不能一个人出去玩吧。 他舒了口气,丝毫没有说责怪的话,也绝口不提他这一天都在提心吊胆等她的消息。 “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依然是一贯关切的语气。 白筝捏着衣角,低着头,不与他对视。 “我没事,都好了,谢谢梁工关心。” 梁屿川听到她又叫自己梁工,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但是江栩就在旁边,他也不好直接问白筝为什么不叫学长了。 他默默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拉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江栩看了看梁屿川的动作,看破不戳破。 天知道他今天给自己打电话说白筝不在宿舍时有多着急。 江栩自己就住在女生宿舍,都不知道白筝不在宿舍,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再者这次和上次情况不一样,白筝没有被人骗,大概率就是自己出去了。 她这样解释,梁屿川却一点放心不下来,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满项目部地找人。 还好是最后白筝发了信息,他才勉强相信白筝是自己出去了。 在这儿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人回来,现在却一脸吃瘪的表情。 江栩想笑,却又怕被白筝发现端倪。 毕竟感情这样的事情,太过敏感……她希望所有流程都能由他们自己去推动,而不应该是这个外人去横插一脚。 想到这里,江栩用拳头掩去自己嘴角的笑意,假装咳嗽了两声。 “白筝,你要是觉得确实无聊的话,就回来上班吧,正好我这两天也忙得很,你回来的话,我也能轻松点。” “真的吗?可以吗?”白筝正愁该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好驱赶自己内心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 “当然啊,只要你确保自己的身体状况没问题就行。” “没问题没问题!”白筝连连点头。 “那走吧,一块儿回宿舍,我顺便和你说一下最近的重点工作。” 江栩朝着白筝招了招手,白筝立即小跑着到了江栩身边。 两个女人齐头并肩往前走,完全忽略了梁屿川的存在。 梁屿川一脸黑线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走出几十米,才恍惚记起,刚才好像漏掉了一个人。 白筝转身,看到梁屿川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方向。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梁屿川看的是江栩还是自己。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海里踢了出去。 “梁工,我们先走了,早点休息,再见!” 一句十分官方的告别,让梁屿川几乎没有回话的欲望,只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二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梁屿川的肩膀骤然垮了下来。 失落感自心底蔓延开来,梁屿川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情绪化的一天。 在京北设计院,梁屿川向来以冷静、严肃着称,小辈们笑称他是处变风云而不惊。 但如今的他,会因为一个称呼、一个语气词,甚至是一个眼神,而惴惴不安,想东想西。 梁屿川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自他离开医院那天起,他再没有机会和白筝独处。 他想着法子地想要找她、见到她,哪怕只是问一问她的身体状况,或者只是闲聊几句,像之前那般…… 但今天见到了,却只收获了一句礼貌而冰冷的“梁工。” 梁屿川能感觉到,白筝好像有了什么变化,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屿川想了半天,最终有些烦躁地挠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转身回宿舍去了。 与此同时,江栩和白筝说了一路的工作,已经走到了白筝的宿舍门口。 江栩朝她摆手:“那就这样说好了,明天我早上先去工地,你在办公室帮我把前面提到的文件整理好。” “好的。”白筝点头。 “行了,回去吧,跑了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 江栩转身欲走,身后传来蚊子般细小的声音。 “师父……” 她转过身来,“怎么了?” 白筝扯着衣角,内心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江栩又问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白筝猛地握了下拳头,一步迈到江栩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对不起师父。” 江栩愣了一下,也伸手回抱住她,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整这一套干什么,有啥事就说呗,当师父,还能有啥不应你的?” 白筝直起身子,又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头埋得低低的,心跳得飞快。 “那个,没啥事,师父你快回去休息吧!” 江栩不解:“没啥事你好端端地说什么对不起?咋了,你做啥对不起我的事了?” 白筝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敢……就是,反正……哎呀,反正就是对不起,师父你快回去吧!” 白筝说着说着就急了起来,生害怕江栩再追问下去。 江栩觉得她这模样有些好笑,但她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强求。 “好吧,你的对不起我收下了,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再决定要不要和你说没关系吧!” 江栩帅气地甩了下利落的短发,朝着白筝做了个wink的动作,转身离去。 第55章 冲突 加上在梁屿川那研究气泡幕装置的时间,白筝快有大半个月没去过自己和江栩的办公室了。 早上八点,她拿钥匙打开门,发现一切还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用手指抹了一下,没有灰尘。 一个小细节,让她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很好。 她兴冲冲地抱上自己和江栩的杯子去洗,回来又给两个杯子都泡上茶,才心满意足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江栩因为担心她的身体,没有给她安排太过繁杂的活计,大多都是一些资料处理的工作。 白筝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些比较重复死板的工作,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必须要有人做的。 她没有丝毫怨言,一丝不苟地按照要求整理。 但是一天在办公室里呆了三天,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天,江栩和刘宇都去甲方爸爸那儿开会了,白筝完成江栩给她交代的工作以后,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 纠结了一会,她还是打算去工地看看。 这会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太阳不算很盛,就算江栩回来应该也不会说自己什么。 这样想着,白筝便戴好安全帽,锁好办公室,一路哼着小曲往工地去了。 这个时间点,项目部里人不多,无论是工程师还是技术员,大多都分散在各个工地之上。 白筝今天特意没有去离项目部最近的桩基施工现场。 而是从项目部走上维多镇沿海公路,一路朝着更远处的地方而去。 她要去的地方,是沙中友谊大桥的起点,也是大桥的重要构成部分——引桥。 甲方利达市政府对于本次沙中友谊大桥的建设,赋予了历史性的意义。 即便大桥的主跨并不是沙国境内最长,他们也要求将引桥部分建得足够长。 一是为了联通包含维多镇在内的周边公路体系,二也是为了实现物理意义上的突破。 白筝没有坐车,足足走了小半个小时,才看到引桥施工的工地。 引桥的部分在整座桥梁的建设中难度较低,因此这边并没有中建集团的工程师坐镇,基本都是一些分包商的人。 白筝的T恤外面套的是集团统一发的蓝色马甲,头上戴的也是普通的蓝色安全帽。 周边被机器的蜂鸣声包围,大家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没有人注意到白筝。 她也没有寻人搭话,只是大概在工地上转了一圈,简要看了看他们的施工进度。 她只是个实习生,自然不可能代替江栩来行驶什么巡查监督的职责。 但是看到有一些不戴安全帽,或者一边打料一边散漫聊天的情况时,还是会忍不住皱眉。 她没有声张,只默默在心里记住了这些行为,打算改天要提醒江栩亲自来一趟这边了。 转了近半个小时,快到下班的时间点了,白筝打算错开人群先走,却在临近出口的地方,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 她本来不想凑热闹,但那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机器作业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犹豫片刻,白筝还是拔腿走了过去。 她没有挤进去人群里面,只是在最外圈大概听了听。 一男一女争执的声音居高不下,周边看热闹的人也在你一言我一语。 白筝听了半天,才勉强弄清楚始末。 女人是塔吊指挥员,男人则是打钢筋的。 前段时间因为噪音问题停工,最近恢复施工,各个工地都在赶工期,大家都急急忙忙地想要干完手里的活。 引桥工地上就一个塔吊,上上下下的东西都要通过这台塔吊完成。 男人想要插队,先吊自己的钢筋,被女人阻止,便由此爆发了争吵。 男人指着旁边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地问:“你说要排队,我也眼巴巴地排,但是凭什么他的钢管可以先吊?” 女人抄着手,语气也并没有很平和:“现在在铺桥面路基,钢管每天的需求量很大,工头专门打过招呼的,有钢管的时候先吊钢管!” “呸!”男人发出嫌恶的声音:“说那些屁话,谁信啊!依我看,你就是和他熟,就先吊他的!谁知道你们俩背地里有没有一腿呢!” “王蒙,放你娘的狗屁!”女人听到这样的侮辱,再也忍不住,直接伸手招呼了过去。 男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双方就这样扭打在一起。 周边围着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是没有人上去拉架,显然都不想把事情惹到自己身上。 白筝怕人受伤,赶忙从人群之中挤出去了。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报警了!”白筝一边厉声喊着,一边扒拉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女人松了手,那男人却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衣领,她抬头的间隙,白筝才看见这居然是她的舍友米芳! 米芳显然也看见了白筝,白筝朝她轻轻摇了摇头,身体却朝前垮了一步,挡在了米芳的面前。 白筝掏出手机对着男人,脸色铁青:“你打人的过程我都录下来了,你再不放手,我立马叫集团的人过来!” “集团的人?”周边的人议论纷纷,这才发现白筝这个陌生的面孔。 男人听到这话之后,脸上的嚣张神色也稍微收敛了一点。 他放开抓着人领子的手,嘴里却仍旧不服:“集团的人又咋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米芳听他口出狂言,火气顿时又上来了,还想伸手扒拉,被白筝按住了。 周边围着的工人,大多以男性居多。 有些是因为每天排塔吊本就心存不满,还有些是因为天性就自然而然地站到了男人那边。 议论声四起,竟大多都是对米芳的指责。 也有部分人在讨论白筝,说她这么年轻在这儿装什么大爷,说不定就是狐假虎威。 白筝扫了一遍在场的人,记住了几个跳得最高的面孔,转身和米芳轻声开口。 “芳姐,咱们先回去,工地上不能聚众闹事,对咱自己也不好!” 第56章 刺痛 米芳虽然一肚子气,但也知道,她一个刚来工地两个多月的,和王蒙这种在公司混了五六年的比,肯定讨不了好。 于是一边骂着,一边跟着白筝走了。 等两人一路走回宿舍时,米芳已经骂得嗓子都哑了。 一进屋,黄燕正端了杯凉白开,米芳二话不说直接接过来,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咋了这是,这么渴呢?”黄燕诧异,说罢又看见白筝是和米芳一块回来的。 “你俩一块回来的?” 米芳重重地将杯子拍在桌上,开口就是国粹。 “王八犊子,一个个都是烂裤裆的东西!不守规矩还敢倒打一耙,他们怎么不敢去工头面前闹呢!” 黄燕和钱娟这才意识到,应该是出什么事了,连忙围了过来。 “到底出啥事了芳,咋把你气成这样!” 米芳气得哼哧哼哧的,不想再重复一遍那些话,最后还是白筝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黄燕听完,猛地拍了一把桌子:“什么玩意儿啊!咱现在找他去!我非得把他嘴撕烂不可!” 钱娟也不甘示弱地撸起袖子,想要去替米芳讨回公道。 看到宿舍里的人都这么维护自己,米芳又委屈又难受,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你们别去,我是今年才跟着这个公司干活的,那个王蒙已经干了五六年了,是公司的老人了,要是闹大了,工头不一定会站在谁那边呢……” 黄燕和钱娟闻言一愣,这才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 宿舍里四个人,黄燕是直接和集团签的合同,钱娟和米芳,都是和分包商签的合同。 大型工程项目,总包分包再分包,早就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而工人们也一样,遇到好的老板、工头,也有活干,能干个好几年。 但大多数的人,都是干一个工地换一个公司,人跟着活走。 照米芳说的这种情况,事情如果真的闹大了,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 “天天吊塔吊,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有的人就是不想排队,想赶紧吊了自己的好收工。 平时这些人就经常对我冷嘲热讽,说我拿着鸡毛当令箭,我都不和他们计较,实在是,实在是王蒙骂得太难听了!” 米芳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嘟囔着,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主要这次又不同于在国内,来来回回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万一再搞黄了挣不到钱,回国去都不好再找活干了……” 米芳的家庭条件不好,这是宿舍里人都知道的。 她老公早年间也是干工地的,但因为工伤落了残疾,再干不了活了。 家里又有一儿一女要养,米芳没了办法,这才接了她老公的班,也跑到工地上来了。 这次来沙国之前,她本来是很犹豫的,不敢一个人跑这么远,也舍不得一双儿女。 但国外工资给的高,纠结再三,她还是过来了。 在工地里,女人本就是弱势群体,各种条件都不好,宿舍里几个姐姐刚来的时候浑身起湿疹,她们都互相安慰着,习惯了就好了…… 如今好不容易是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和居住条件,却又遇到这样的事。 心里的苦水一倒起来就没完没了。 黄燕和钱娟都是在国内有家庭有孩子,如果不是迫于生活,谁也不愿意跑到这么远的工地上来干活。 她们最能理解米芳的心情,一直好言好语地宽慰着她。 白筝则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偶尔起身给她们递纸巾、倒水。 一直到夜幕降临,大家都没心情去吃饭了。 白筝主动提出说要去帮大家打饭,大家也就随她去了。 等她回来,几人凑在一起填饱了肚子,米芳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成年人的世界,无论有多么难的事情,还是有多么讨厌的人,该上的班,仍旧是一天都不能少。 吃完饭以后,米芳虽然心情不太好,但还是努力调整着自己,和大家一起去洗澡洗衣服,收拾好一切躺到了床上。 睡觉前的这一段时间,是宿舍里的娱乐时间。 白筝通常是看看书玩会手机,但对于姐姐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家里人视频。 各自家里都有孩子,无论走得多远,心中总是放不下牵挂。 米芳的丈夫也如往常一样打来视频,两个孩子对着镜头一个劲儿地叫妈妈。 或许是看到孩子天真可爱的模样,也或许是联想到自己在这里受的委屈。 米芳才说了没两句,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的老公杜仲文忙挤到屏幕面前,这才注意到妻子的眼睛有些肿。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姐姐们平时打视频都不太习惯戴耳机,只要没有人睡觉,她们都是直接开外放。 因而白筝听到米芳又满腹委屈地将下午的事情给杜仲文讲了一遍。 大家都以为,杜仲文会安慰米芳,或者劝她息事宁人。 却没想到,听筒里传出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你好端端地让人家插什么队?人家是不是给你啥好处了?还是你俩真的有一腿?” 米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怒吼一声:“杜仲文!你在说什么?那些狗男人这样说我就算了,你竟然也这样说!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男人,有你这样说自己老婆的吗?” 白筝躺在自己的床上,单手举着手机,视线却没落在自己的手机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床架。 她竖着耳朵听着,屏幕那头杜仲文没说话,只是将手机叩了下去,转身叫两个孩子先回屋。 等到两个孩子都进了屋,他才又举起手机。 “米芳,你别和老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工地上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我最清楚不过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天天规规矩矩的,别人也传不出这些闲话来! 老子早就和你说了,去什么国外,你就在老家的工地打个小工不行吗? 妈的,老子警告你,别他妈在那干了,赶紧甩了你外面的野男人给老子滚回来,不然咱们就离婚!” 电话被骤然挂断,宿舍里原有的说话声、视频声,全都归于沉寂。 一片骇人的安静之中,米芳趴在枕头上,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第57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如果是工地上的事,大家都是能劝就劝,劝不了就帮着骂。 但涉及每个人家里的事情时,即便大家的心里都义愤填膺,却也不能轻易开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黄燕和钱娟都明白这个道理。 白筝也明白,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她的婚恋观没有那么传统,自然也不会觉得嫁了人就得什么苦水都往肚子里咽。 白筝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和米芳凄厉的哭声,实在忍不了了。 她握着拳头冲下了床,一把抱住了米芳。 “芳姐,别听你老公放屁!他都不知道你在工地上的情况,就胡乱揣测你,他和王蒙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还拿离婚威胁,离就离,谁怕他呀!咱离了他照样过得好好的!” 白筝的语气里充斥着愤怒,她实在是不明白,夫妻之间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自己最亲密的人! 听到白筝这样说,黄燕和钱娟也实在躺不住了,纷纷起身。 “小白,你芳姐正在气头上呢,你别刺激她了……” 白筝还想解释,钱娟便也开口了。 “是啊,每家的情况不一样,芳你别把你老公的话放在心上,他可能也就是冲动之下说的。 回头你俩再好好沟通沟通,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离了婚孩子怎么办?” 白筝有些不解,黄燕和钱娟一向是两个热心肠,怎么这会还向着芳姐那王八蛋老公说话呢? 听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米芳总算是止住了哭声,抽泣着从枕头上爬了起来。 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身在国外,本就是无依无靠的。 除了宿舍里的这几个姐妹,她再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 此刻她实在憋屈到了极点,便抽抽噎噎地说了起来。 “王八蛋,他真的是个王八蛋!我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啊,他怎么能这样说我!王八蛋…… 其实,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吵架。 我感觉,从他受伤以后,就慢慢地变得敏感多疑起来。 前两年在国内干活的时候,他时不时地就会偷偷跑到我工地上,看我平时都和什么人打交道。 还有翻我的手机,挨个挨个看我都和谁聊天。 上一个工地,他来看了一趟,非说我和那个塔吊司机有一腿,说我们太默契了!我简直觉得不可理喻! 那次的事情之后,我简直不想干工地了,又苦又累不说,还要被自家男人这样怀疑。 去年我进过厂、摆过摊也干过饭店,但是都挣得太少了,你说说,两孩子要上学,那不得花钱吗?不让我干工地,还有别的能来钱的地方吗?” 米芳越说越急,使劲伸手锤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到了极点。 钱娟和黄燕一左一右地坐着,一个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伤害自己,另一个则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背,以此平复她的情绪。 白筝站在旁边,没再说话。 她听着钱娟和黄燕一边理解米芳的各种难处,说着自己家里也有哪些哪些的问题。 一边又劝着她想开点、别太较真…… 包括米芳在内,没有人再提离婚的事。 白筝看着米芳满脸的泪痕,心中觉得有些堵…… 往常十点多就熄灯休息的宿舍,因为米芳的这档子烦心事,折腾到了十二点多。 一直到大家都陆陆续续打起了呵欠,米芳的情绪才平复了一些。 “睡吧,你们都去睡吧,明天还干活呢。” 黄燕和钱娟没再推辞,只叮嘱着米芳别再想了,赶紧睡。 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床上,白筝听着斜下方时不时传来的翻身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声响了好几遍,宿舍里才逐渐有人转醒。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都折腾的有些困了,大家的精神头都不是很足。 白筝还好一些,她毕竟年轻,熬起夜来是家常便饭。 但米芳就比她惨得多,眼睛肿得跟两个核桃似的,黑眼圈超级重,法令纹看着也比平时深了许多。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颓丧之气。 白筝有点担心她的状态:“芳姐,要不今天请个假在宿舍休息一天吧,你精神看着不太好,别回头干活的时候出事了。” 米芳用凉水扑了一把脸,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 “没事,我好着呢,不用请假,请假就没有全勤奖了。 再者,昨个儿跟那狗东西熊起来了,今儿个不去人家还以为我怕他呢!我可不能长他的志气!” 米芳说着还豪情万丈地挥了挥拳头。 白筝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道:“那你今天上班小心点哈芳姐,如果那人再找你茬你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去给你撑腰!” 钱娟和黄燕纷纷附和,大家谈笑了几句,感觉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白筝到办公室的时候,江栩已经到了。 她和江栩打了个招呼,照例去洗杯子泡茶。 今天她特意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平时两倍的茶叶量,想用浓茶醒醒神。 江栩看到了,打趣道:“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白筝点了点头。 “怎么了,谁惹我们白工心烦了?”江栩笑问。 “师父!别开我玩笑了!”白筝跺了跺脚。 白筝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将米芳家里的事告诉江栩,毕竟也是人家的私事。 但是又考虑到引桥工地上的各种乱象,觉得还是有必要先给江栩打个预防针。 她简要说了昨天工地上的冲突,隐去了米芳打视频时发生的争吵。 江栩神色平静地听完,眉头有些皱。 “引桥那边是哪几个公司?”江栩问白筝。 白筝放下杯子,去翻了下资料。 “是新城和友达两家建筑公司,也都是国内的公司。” 江栩点头:“我有点印象,他们应该都不是第一次做我们的项目。 我记得好像有一家还和刘经理有点关系,不知道是不是你舍友在的那家啊?” 白筝听到说和刘经理有关系,很快明了过来。 江栩虽然是技术总指挥,但工地上本就是各种人际关系混杂的,更何况还涉及管理层。 她不想让江栩为难,便解释道:“师父,我不是想让你出面帮我舍友,毕竟没有影响到工地的正常运转,都算是私事。 我只是这个工地管理有些混乱,有些不符合集团规定的地方。 如果之后师父有时间的话,可以去那边看看,毕竟安全生产是最重要的嘛!” 第58章 塔吊失控 听完白筝的话,江栩端起茶杯,嘬了一口热茶。 放下杯子,她才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筝。 “你怕我觉得麻烦?得罪人?” 白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对上江栩审视的目光,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毕竟,工地上,工人之间有摩擦很正常,也不能因为谁是谁的亲戚、谁是谁的朋友,就明显地偏帮。 而且师父这么忙,不可能顾得上这工地上的所有人,就算您能出面一次,也不能次次出面。” 江栩蓦地笑了,眼睛弯弯的。 “你倒认识得挺深刻的啊,工地上这点人情世故,都被你看明白了。” 白筝有些不好意思:“我虽然没有多少实践经历,但是以前的同学们也在各个建筑集团,有时候在群里潜水也能了解到一些。” 江栩站起身,拍了拍白筝的肩膀:“走吧,去看看。 我知道女人在工地上有多不容易,我没办法护住每一个人,但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白筝的眼睛亮了,看江栩的眼睛了又多了几分崇拜。 她屁颠屁颠地跟上江栩,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师父,你真好!” 江栩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开车过去,江栩特意在工程车里找了件蓝马甲穿上,安全帽也没戴往日里白色的。 引桥工地入口处,一个保安昏昏欲睡地守着,江栩和白筝没有出示工作证,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进去了,没有经过任何盘问。 一路上,江栩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一边走一边看着。 相较于离项目部近的这几个工地,她来得最少,之前每次来,也都是有分包公司的人陪着。 正如白筝所说,这边的管理的确更为松散,不穿戴工作服、不戴安全头盔,打瞌睡的,闲逛的,比比皆是。 江栩越往里走,心就越沉。 她心里正思考着,应该怎么样利用这次的契机,给这个工地的管理层去去病。 白筝拍了拍她的胳膊:“师父,那个塔吊,就是我舍友芳姐指挥的。” 两人距离塔吊不到约莫五十多米,白筝在塔吊下搜寻着,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了米芳的身影。 她一身穿戴整齐,站在烈日下,手里拿着对讲机,正指挥身边的工人上货。 “这边,这边绳子一定要固定好,安全问题可开不得玩笑!对对对,钩子就这样挂就行……” 她的声音还有点哑,但是中气很足,丝毫看不出来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 白筝刚想过去和米芳打个招呼,被江栩拉住了。 江栩抬了抬下巴,指向米芳背对着的方向:“昨天起冲突的,是那个人吗?” 白筝循着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王蒙正在和旁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眼睛还是不是地瞥向米芳的方向。 “就是他师父,听芳姐说,他叫王蒙!” 江栩点了点头,“走,过去看看,总感觉这丫的憋着什么坏呢。” 两人拔腿正欲往那个方向走,便听见米芳的一声尖叫。 抬头望去,塔吊吊了一大捆钢筋,原本正在稳稳上升。 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失去了控制,在空中晃晃悠悠几下,眼见着就要朝地面上砸下来。 那么大一捆钢筋,一旦是砸到人身上,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伤亡。 米芳声嘶力竭地朝着对讲机喊:“怎么回事!” 对讲机里传来塔吊司机同样惊恐的声音:“停,停电了!” 司机不断地上下移动操纵杆,吊臂却使不上一点力气似的,眼见着又要往下坠了。 “快跑,快跑啊!”江栩发了疯地大喊,自己也朝那出跑过去。 工人们的尖叫声瞬间盖过了机器蜂鸣的声音。 江栩顾不得那么多,随手抓过两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工人往旁边跑。 另一边,白筝也已经半拖半扯地将米芳脱离了原本的位置。 “咚”的一声巨响,钢筋砸在地面上,连带着旁边的两个机械控制室都被砸塌了大半。 硝烟四起…… 白筝的视线里完全看不见其他东西,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她瘫倒在地上,感觉整个人都在发抖。 “芳,芳姐,你没事吧……” 米芳的魂已经掉了大半,嘴里只喃喃道:“完了,这下都完了……” 一片虚无的视线之中,江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检查有无人员伤亡!全部人,立即检查自己身边有无人员伤亡!” 一众被吓傻了的人陆陆续续回过神来,一边捂着鼻子,一边互相询问情况。 “这,这有人受伤!”一句喊声让江栩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她忙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白筝也紧随其后。 等到工地上的尘烟全都冷静下来之后,中建、监理还有引桥工地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已经全部到达了现场。 不幸中的万幸,塔吊吊着的钢筋没有直接砸到人,只是有飞溅起来的砖头,砸到了两个工人,伤势不算严重。 江栩第一时间安排人将伤者送去了医院。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她整个人如同水洗了过一般,衣服都湿透了,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扑头盖脸的灰尘,脸上出现一道一道的印记。 刘宇惊惧交加地凑到她面前:“江,江工,你没事吧,出啥事了这是,有没有人受伤啊?” 江栩抬眼扫过面前一群穿的干干净净的人。 她没有回答刘宇的问题,只淡声开口:“这个工地是谁负责?” 穿着白衬衣,挺着大肚子的男人颤颤巍巍地举手。 对上江栩的目光,他强行地扯着笑:“江工,是我,我叫龙正业。” “你是哪个公司的?”江栩冷冰冰地问。 “我,我是友达的。” 刘宇察觉到江栩的语气实在是冷静得有些过分了,他害怕江栩一怒之下直接让这个分包方滚蛋,那可就麻烦了。 他赶忙凑到江栩身边:“江工,江工……您先冷静冷静,发生这样的事情的确很突然。 不过还好没有造成严重的伤亡,咱们相应部门和岗位的责任人肯定是要负起责任的,但是也不能太冲动。 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去会议室,先查清楚今天事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行吗?” 第59章 人为使坏 刘宇的语气已经是客气到了极点,江栩虽然已经满腔怒气,却也知道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人发作了。 她依旧没有答话,只抬手招来白筝,朝着她耳语了几句。 白筝眼神中闪过诧异,很快轻轻点了点头。 江栩这才冷冰冰地扔下“去会议室”几个字,拔腿就走了。 一群管理层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后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战战兢兢。 等到领导们都走了,周边站着的工人们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工地都成这样了,活儿也不能继续干了。 但上面没人发话,他们也不敢擅自停工。 米芳颤颤巍巍地凑到白筝身边:“小白,这可怎么办啊,我这工作是不是保不住了?我要给公司赔钱吗?” 米芳哭丧着一张脸,虽然她打从心底里认为,这事儿并不是自己造成的。 但是她不是第一年干工地了,她很清楚,一旦出了事故,层层摸排,最后负责人的,一定不可能这总那总的。 总归都会把理由归到干活的人身上,到那时,她和塔吊司机顾勇,一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 白筝此刻心里装着别的事情,也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来。 只抓着米芳的手,“芳姐,跟我走!” 步子才刚跨出去,便听到后面传来喊声:“白筝,白筝!” 熟悉的声音,白筝转过头来,看到梁屿川正朝着这边飞奔。 “梁工,你怎么来了?” 梁屿川听说消息的时候,还在桥墩的工地上。 他一听说江栩带着助理去了引桥工地,那边出了事,塔吊失控砸伤了人,顿时就急了。 顾不上回项目部去开车,他直接跑了过来。 停在白筝面前,额间的碎发有些凌乱,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他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白筝,你…你们没受伤吧?” 白筝很想伸手帮梁屿川扒拉一下头发,她的手动了动,又垂了下去。 她想着,自己刚从灰尘堆里打了个滚,浑身上下指不定脏成什么样子呢,怎么能去扒拉人家? 她摒弃了自己的想法,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事梁工,师父已经去和经理们开会了,你要过去吗?” 梁屿川没有理解白筝的说法,只单纯摇头:“不去了,施工的事故和我关系不大。” “嗯,那梁工你先歇会,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白筝礼貌地和梁屿川点头告别,心里还惦记着江栩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梁屿川不禁皱眉,自己跑了半天才到这边,怎么没说两句就要走了。 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边界感了,直接提问:“你们要去干什么?” 白筝本来是不想说的,江栩只交代给了她一个人,在事情办成之前,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梁屿川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她,想到他以前帮过自己那么多次,白筝实在是说不出“不方便告诉你”这一类的话来。 纠结片刻,白筝靠近梁屿川,小声和他说了江栩的计划。 “让你去?你一个小姑娘……江栩她怎么想的?” 梁屿川脱口而出的质疑,却见白筝变了脸色。 “梁工,我师父相信我,我也相信自己,这件事情很重要,不能再耽搁了,我先去了!” 白筝抓着米芳气冲冲地就要走。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听到梁屿川说自己是小姑娘,她就觉得有点排斥。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不是小姑娘,也能干成很多事情,不是处处都比别人差。 但这些念头一出现在脑子里,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又有些失控了。 有些日子没见梁屿川,本来觉得一切应该都回归到初始值了。 却没想到,还是不行……白筝有些丧气。 走过一个转角,米芳扯了扯白筝的胳膊,她才发现,梁屿川还在她们后面跟着呢。 见白筝转头,他也不气恼她刚才的态度,只心平气和地走到她的身边。 “对方可能人不少,你们俩就算去问清楚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梁屿川说罢,就走在了白筝前一步的位置上,显然是要和她们一起。 白筝还想说些什么,便见到梁屿川朝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走快点。 三人在工地上疾行一圈,找到了配电室。 梁屿川率先走了进去,果然如他们所料,并没有任何闸口跳闸。 米芳很诧异:“可是,出事之前,我听得很清楚,顾勇喊的没电了。” 白筝点头,她当时也听到了对讲机里的声音。 她问米芳:“芳姐,有没有可能是塔吊机器故障了?” 米芳连着摇了两下头:“每天上班之前,我和顾勇都会检查一遍,再者说,一般故障也不会出现这样失控的情况,顶多是动力不足之类的。 像今天吊臂失控的情况,我就只遇到过一次,那次就是全工地突然性的跳闸停电,然后吊臂就垂了下来。” 白筝又转头看向梁屿川,他也跟着点了点头,赞同米芳的说话。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听到其他工人反映过停电的情况,如果真的是跳闸或者电路问题,梯控那边应该是第一个有反应的。”白筝分析道。 梁屿川:“这样说来,的确如江栩猜测的那样,人为的可能性最大。” “人为?”米芳惊呼了一声,显然没想到这个层面。 “是谁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啊!那吊的可是钢筋啊,万一掉下来砸到人了,那可怎么……” 米芳话说到一半,心中猛地跳出一个名字。 她看向白筝,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小白,不会,不会是王蒙吧?” 白筝点头:“事发之前,我和师父看到王蒙站在你的背后,鬼鬼祟祟地在和别人说什么事情。 师父本来想过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在使坏的,还没来得及,就出事了!” “这个畜生!”米芳猛地一跺脚,眼睛里满是怒火,恨不得当场将王蒙打死。 “走,我们这就去找他!”白筝抓着米芳的手就要走,却被梁屿川伸手拦下了。 第60章 关系户 白筝不解地看向梁屿川:“怎么了梁工?” 梁屿川用手势示意她们稍安勿躁,不急不缓地分析起来。 “听你们对话里的一起,芳姐你昨天和这个王蒙起冲突了是吗?” 米芳点了点头,脸色算不上太好看,简要地将昨天工地上的争执说了一遍。 梁屿川一手托着下巴,在配电室来回走了两圈。 “如果真是这个王蒙干的,我们就这样直接找过去,他也不可能承认,毕竟我们手里没有证据?” 白筝被梁屿川叫停的这两三分钟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可是,师父叫我一定要把王蒙控制住带去办公室,别让他跑了……”白筝正说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 “对了,我还记得那个和王蒙说话的人,我们可以从这个人下手!” 梁屿川沉思片刻,点头表示同意。 白筝心中萌发起希望,正打算出门找人之时,便听到梁屿川在背后幽幽开口。 “白筝,工人之间有摩擦很正常,大家就算为难人,也最多就是茶杯里扔点沙子,偷藏别人的安全帽之类的行为。 这个王蒙,他就是普通的工人,却敢直接做出这种危及人命的事情来,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背后可能有靠山。” 白筝停住脚步,想起今天出门前江栩在办公室里说的话。 如果王蒙的背后,真的有十分有力的人顶着,师父面临的压力会不会很大? 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米芳,在听到“靠山”两个字之后,米芳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丧气。 年过三十五的她,早就已经在工地的风吹雨打之中磨平了锐气。 她很清楚地知道,大多数的时候,事情的结果并非依靠正确与否来判定…… 白筝看到米芳的神情,心中复杂无比。 一方面,她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能将背后的人揪出来,不让本来就已经受了委屈的米芳背上更大的黑锅。 另一方面,她自己的力量很渺小,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江栩。 多方面的考量一齐袭来,白筝不知不觉中,竟收回了迈出去的腿。 身后的人拍了一把她的肩膀,率先走出门去。 “我只是提个醒,别想那么多。 你师父都交代你了,她心里肯定有数的,天塌下来,还有我和她顶着呢!” 梁屿川看出了白筝的纠结,原本是想要给她打气,告诉她自己始终是站在她身后的。 但这一句话进了白筝的耳朵里,又让她感觉到酸涩无比。 无论嘴上再怎么逞能,她仍旧只能依靠江栩和梁屿川的帮助。 只有他们,才是在这个项目中,拥有足够话语权的人。 白筝心中忐忑无比,却不敢耽搁手上的正事。 三人之中只有她见过那个和王蒙说话的人,便只能在工地的众多人群之中寻找。 他们绕着整个引桥工地,细细查看穿着同样工作服的工人们,企图从中寻找出那个只存在于白筝脑子里的面孔。 大半圈走下来,三人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米芳甚至觉得有些丧气。 “小白,咱这样能找到吗?万一他回宿舍了呢?已经不在工地上了呢?” 白筝心中同样存在着这样的担心,虽然说在一个项目部中,但要在上千号的人中找到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工人,还是很有难度的。 梁屿川看到二人失望的模样,还是打起精神安慰她们。 “应该不会,现在工头没有发话让停工,大家就算没干活,也都还在工地上逗留着呢,毕竟大家都怕处分波及到自己。 这个时候如果跑了,一来显得心虚,二来也容易引人注目。” 白筝和米芳的目光齐齐投射过来,她们仔细咂摸了下梁屿川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大家心中有了希望,便不再想那么有的没的,只埋头找人。 最终,白筝在一群蹲坐在地上叹气的工人中,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约莫只有二十出头,寸头,皮肤黝黑。 他蹲在地上抽烟,看起来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但白筝观察一会以后便发现,他虽然是目视着前方,却根本不参与大家聊天讨论的内容,如同跑神一般。 白筝轻轻扯过米芳,不动声色地瞥了瞥那人的方向。 “芳姐,那个留寸头的年轻小伙,你认识吗?” 米芳看了一眼,语气中满是惊讶。 “林鹏,怎么会是他?” 白筝挑眉:“芳姐,你和他很熟?” 米芳摇了摇头:“算不上很熟,但是一起吃过两回饭,他年纪小,今年是第一年干工地。 我看见他,就老想起我儿子,有时候买点水果零食啥的,会给他分一些。” 白筝十分诧异:“你们关系这么好?没有什么过节?” 米芳仔细回忆了片刻,坚定地摇头。 她知道,工地上不是交朋友的场所,加之自家老公的关系,她平时甚少和工友们走动。 除了宿舍里的几个姊妹外,说话最多的,就是林鹏和塔吊司机顾勇了。 她实在想不到,林鹏有什么理由害自己? 梁屿川抬手看了一眼表,将视线投射向那个人。 “现在没时间猜了,我估计江栩的会再开不了多长时间了,直接把人抓过来问吧。” 说罢也不待白筝开口,便径直走了过去。 林鹏手里的烟已经夹了许久,他就吸了一口,便任由烟灰掉落到裤腿之上。 梁屿川走到包围圈的背后,像小时候玩的“丢手绢”那样,拍了拍林鹏的肩。 他明显感觉到手下的人身体僵了一下,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头来。 林鹏不认识梁屿川,但他看了一眼他的衣着和气质,就知道他不可能是普通工人。 在这项目部中,他这样的小喽啰,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被大人物找呢? 他心中自有答案。 “林……” 梁屿川还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面前的人便迅速从地上跳了起来,推了他一把,拔腿准备逃跑。 周边围着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听到白筝吼了一句。 “林鹏,站住!” 林鹏知道,此刻被抓住了,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准备逃跑,但下一秒,他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与此同时,一片阴影覆盖在他的头顶,那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的双手反剪至身后,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第61章 审问 将林鹏完全制服之后,周围的目光已经全部聚集了过来。 更有远处闲着没事的工人,也纷纷围了过来,想看看这边出了什么事。 梁屿川打量了片刻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棱角分明,眉眼之中却没有独属于年轻人的叛逆和不羁。 梁屿川沉思片刻,松开了剪住林鹏的手,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不好意思,下手重了点。” 林鹏显然没预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见林鹏没反应,梁屿川又微微屈了屈腰。 “芳姐叫我过来叫你,说有事和你说,我没想到你突然站起来,下意识的反应,抱歉哈!” 林鹏被梁屿川从地上拉了起来,对方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 他抬眼看向米芳的方向,那眼神令他感觉有些陌生。 米芳的眼里没有了平时的关心、疼爱……不过林鹏知道,是自己活该。 围观群众打量的眼神还在几人之间流转,显然还没信服他们的说辞。 米芳深呼吸一口气,朝林鹏挥了挥手:“鹏仔,上次让你帮我儿子选的玩具,你来帮我参谋参谋,合适的话我好下单了!” 林鹏转过头来,梁屿川朝米芳的方向努了努头,眼神中暗含着威胁。 像是在告诉林鹏:“乖乖过去,别整幺蛾子,你打不过我的!” 林鹏语气僵硬地答了一声:“知道了芳姐,这就来。” 说罢,他忽略掉周边那些审视的目光,双腿沉重地朝着米芳走过去。 梁屿川跟在他背后几步的距离,白筝则早已变换了方向,脱离出众人的视线。 米芳拉着林鹏,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边走边和他说话,像是真的是在讨论玩具。 走过几个转角,周围不再有凝视的目光,梁屿川才终于大踏步向前,揽住林鹏的肩膀,半拖半拉地将人塞进了配电室。 米芳和白筝也紧随其后进了屋,锁上门,几个人面面相觑。 梁屿川不再耽搁,直奔主体:“这配电室你应该不陌生吧,说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米芳也终于释放出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朝着林鹏声嘶力竭地吼。 “林鹏!我米芳平时对你不薄吧,我心疼你第一年干工地,把你当自己的儿子看待,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分一半,你有啥忙我都帮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啊!”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披头盖脸地砸向林鹏,他却如同早就预料到这场审问一般。 面色平静,视线越过面前的人,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无论是面对梁屿川的拷问,还是米芳的质问,他都始终缄口不言,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白筝的电话响了,她走到屋外去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江栩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怎么样了白筝?我这边刘宇和友达的人一直在和稀泥,打算以意外跳闸定性,没有证据的话,我估计顶不了多长时间了。” 白筝将前面发生的事情和他们的思路大概给江栩讲了一遍。 听到说林鹏现在什么都不愿意说时,江栩长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她又安慰道:“算了,我等下找人盯着王蒙,你们看好这个林鹏,只要他俩不离开工地,总能查清楚的。 这边几个人,我就先忽悠过去吧……” 白筝挠了挠脑袋,里面的情形估计一时半会破不了局,总不能让江栩一直拖着会。 “好吧师父,也只能这样了。” 挂了电话,白筝回到配电室里,见梁屿川和米芳已经坐了下来。 两人都说得有些疲了,白筝便尝试着用自己的方法。 她问林鹏:“林鹏,你和王蒙是什么关系?” 林鹏摇头,示意没关系。 “今天塔吊出事之前,我看到你和王蒙凑在一起说话,你离开不到一分钟,这边就出事了,你认为这和你没关系吗?” 林鹏照例还是不说话。 白筝又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王蒙一起做这样的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出了人命,你是要去坐牢的!” 林鹏的眼睛眨了眨,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对于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坐牢这种事,无疑是灭顶之灾。 他看了看白筝,使劲地摇了两下头。 不知道是说事情不是他干的,还是他不会坐牢…… 白筝又顺着这两个问题问他,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盘问了十几分钟无果,配电室的门被敲响。 梁屿川去开门,门口的江栩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不少灰尘留下的印记,整个人显得很暴躁。 她进屋来,看向白筝,见白筝摇头,便知道这个叫林鹏的小伙还是没说。 她拉了个纸箱子坐在他对面,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摇头。 “我叫江栩,是沙中友谊大桥项目的技术总负责人,我也是中建集团的高级专家,你知道了吗?” 在听到江栩的职务之后,林鹏的眼睛明显地出现了一些光亮。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总负责人,那你能管得了友达的人吗?” 江栩沉思片刻,还是没有选择骗他:“老实说,不能直接管,但是他们如果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林鹏的眼神又暗了下来,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恢复到之前的说辞。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到这会儿,这屋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可以确定,林鹏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大概率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至于具体的原因,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是不会主动说的。 片刻之后,江栩拍了拍手,掸掉身上的灰尘。 “行吧,那没事了,你回去吧,今天可能是我们搞错了,抱歉哈!” 江栩还安慰性地拍了拍林鹏的肩膀,鼓励到:“小伙子,好好干,看着挺踏实的,有前途!” 林鹏诧异无比,却看到白筝已经将配电室的门拉开了。 他试探性地站起身,面前的人都侧身到一边,将路给他让了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可能会被关在这配电室里吃点苦头,毕竟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也不是没有领教过。 但他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出配电室,却真的无人阻拦。 第62章 霸凌 林鹏一路忐忑,走几步便要回头看一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但是一直到走出引桥工地,背后都空无一人。 他才真的相信,似乎真的没啥事…… 与此同时,配电室里,江栩不耐烦地敲了敲脑袋,暗骂了一声“王八蛋”! 不知道她骂的到底是谁,但是能看得出,她现在很烦躁。 梁屿川安慰似地站起身:“没事,这个小伙交给我,回头我从他身边的人打听打听,看看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反正只要人都还在工地上,迟早都能弄清楚的。” 江栩点了点头:“这几天我找人盯着点他和王蒙,每天出入项目部的车辆也要排查登记,不能让他们偷偷跑了,总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梁屿川“嗯”了一声,又问:“你们开会怎么说?” 江栩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到了一起。 “还能怎么说,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呗。 反正友达的人就咬死了只是意外,没有人员死亡或者重伤,回头他们多召开几次安全会议强调一下就完事了!” 梁屿川摊手耸肩:“意料之中!” 江栩凌空挥舞了一下拳头:“最可气的就是那个刘宇,天天和稀泥! 我以前就听说,这两个分包商里有一个走的是他的关系,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 梁屿川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会议室里刘宇一边赔着笑,却又像个皮球一样让江栩无可奈何的情景。 他掩唇笑了笑:“他那人是那样的,有没有他的关系,还不好说,回头再查查吧…… 不过项目毕竟刚开工不久,你们的关系也不好闹得太僵。” 江栩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小小的配电室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今天的事,和以往讨论工作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落在白筝的耳朵之中,总觉得别样的熟稔和默契。 她如坐针毡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略显慌乱地站起身。 “芳姐,你今天吓坏了吧,要不赶紧回去洗洗了休息吧。 师父,我先陪芳姐回去,下午我就直接去办公室了,有啥事的话你给我打电话。” 江栩看了看米芳魂不守舍的模样,朝她摆了摆手。 “去吧,这边工地要停工几天,芳姐你好好休息下。 白筝你下午没啥事也别去办公室了,今天吓坏了,歇一下,事情有进展我再叫你。” 白筝囫囵地点着头,“知道了,那师父、梁工,我们先走了。” 说罢便扶起米芳的胳膊,脚步匆匆地走出了配电室。 白筝一出门,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脏,算作是顺气顺气。 “别想了别想了,与你无关……你要冷静白筝!” 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着,不断地给自己洗脑,强迫自己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去。 但她并不知道,她一走,梁屿川很快也起了身。 “行了,我也回去了,等我打探到消息,再向江工汇报。” 江栩“切”了一声:“向我汇报之前,先和白助理汇报一下,就说是我交代的,怎么样,够意思吧?” 梁屿川也不否认,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门。 他没有叫车来接,只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白筝后面。 看到她扶着米芳,两个人走得飞快,但脚步看着却有些凌乱。 他一直期盼着她会回头看一眼,会惊喜地和他打招呼,哪怕是叫一句“梁工”也行。 但一直到回到项目部,到了宿舍,白筝都没有回头。 她如同魔怔了一般一直在嘴里碎碎念着。 却没想到,这样的心理暗示竟真的起了作用。 回到宿舍时,白筝的心情已然通透了许多。 不是主观意识能决定的事情,想得太多,便只能徒增烦忧。 这样想着,她便将那些情绪抛之脑后了。 没有等到那人回头的梁屿川,只能拔腿朝着男生宿舍区走去。 沙中友谊大桥是大项目,人工需求量大,宿舍区自然也建得大。 管理层的宿舍都是一层,单人单间,坐落在靠近办公区的位置,生活比较便利。 普通工人,则和白筝她们一样,四人一间宿舍。 因为工地上男性多,男生宿舍的条件也更为局促些。 钢板搭成的两层板房,有人上下楼梯的动作大了些,楼上楼下几乎都能听到。 有时候传出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也没有太多人在意。 在西北角的一座宿舍楼里,因为没开灯,室内光线显得格外的昏暗。 男生宿舍里总是有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不分年龄。 此刻,在林鹏的面前,则飘散着臭味的来源,一双常年发臭的脚。 他有时候不明白,怎么天天洗,还能天天臭,这味道是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吗? 他正想着,面前的人便一脚蹬到了他的肩膀上,原本半跪着的小伙顿时倒在了地上,还打翻了一盆散发着味道的洗脚水。 “老子问你话呢?”王蒙嘴里叼着烟,口齿不是很清楚。 林鹏忙扶起倾倒的脚盆,连连鞠躬:“不好意思哥,我刚在想她们问我的那些话,跑神了,对不起对不起!” 王蒙的脚还悬在半空中,语气十分地不耐烦。 “赶紧的,把水拖了,再给老子打盆水来! 毛毛躁躁的一天天,再这样你他么晚上就直接在这水里睡吧!” 林鹏弓着腰,不敢还嘴,只手忙脚乱地拿来拖把将地上的水洗了哥大概,然后又倒了盆温水放到王蒙面前。 他恢复到之前的姿势,半跪在王蒙面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脚按到水里。 “还行吗哥?” 王蒙不答,将烟灰掸到林鹏的身上。 “你说,他们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让你走了?” 林鹏忙不迭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前面说过的那些话。 只不过隐掉了那句他问江栩的问题…… 第63章 接近 王蒙又点燃了一根烟,语气里有些自豪。 “我早就说了,没有证据,他们就算怀疑又怎么样,还不是拿我们没法子? 几个老娘们,还想翻了天去了,做梦去吧!” 林鹏低着头,没再接话。 梁屿川过来时,恰巧碰上林鹏端着盆子下楼倒水。 林鹏一看见他,手一抖,泼出去的半盆水差点偏了方向。 梁屿川侧身闪避了一步,裤脚仍被溅起些许。 “有,有事吗?”林鹏站得笔直,如同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梁屿川来这边宿舍,本来没打算直接来找林鹏的。 他打算先找他们相邻宿舍的工人了解了解情况。 这突然一下碰上了,他一时间还没想好说辞。 犹豫了片刻,他找了个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理由。 “那个,江工说今儿的事是个误会,怕你有心结,让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听说你今年第一年干工地,还适应吗?” 梁屿川之所以借用江栩的名头,也是因为他觉得相比于自己,林鹏可能会对江栩更多几分信任。 毕竟江栩的职位放在这里,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 林鹏显然没想到梁屿川会和他攀谈起生活上的事,他不敢说得太多,只干巴巴地回答“还可以。” 梁屿川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两层宿舍楼,问林鹏:“你住哪一间啊?” 林鹏老老实实地朝上指了指:“二楼,右边倒数第二间。” 梁屿川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实地去接触下他宿舍里的人。 于是他抬眼看向林鹏:“有点热,好渴啊,方便去你宿舍讨杯水喝吗?” 林鹏一下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拒绝。 “不方便”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内心又升起一点残存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是矛盾的,他一方面害怕别人知道自己干过的事情。 另一方面,又希望有人能将他从这滩沼泽里解救出来。 正如同他在配电室里问江栩的那个问题一样。 明知道希望渺茫,却又舍不得放过…… 所以即便知道梁屿川是有目的的,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我上去吧。” 沙国常年高温,即便是夏天的尾声,温度也不容小觑。 等到梁屿川上二楼时,地板上原有的水迹已经全部蒸腾完毕。 干燥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鹏推门进去时,宿舍里另外三个人都躺在床上玩手机。 王蒙翘着二郎腿,划拉了一下手机,刚要开口,便见到林鹏身后还跟着个人。 长相俊逸,气质不凡,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工人。 王蒙从床上坐起来,客气地朝着林鹏笑了笑。 “鹏仔,你朋友啊?”语气十分客气。 林鹏也跟着勉强笑了笑:“嗯,刚巧碰到了,请他上来坐坐,蒙哥不介意吧?” 王蒙笑着摆手:“怎么会,都是一个项目部里的,都是朋友!” 说着又转向梁屿川:“快快快,请坐!” 梁屿川随手拉了个小板凳坐下,想着刚在林鹏喊的那声“蒙哥”。 难道白筝和米芳说的那个王蒙,正巧就和林鹏住一个宿舍? 林鹏拿纸杯给梁屿川倒了杯水,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到自己床边。 梁屿川打量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比自己这个外来人还要局促。 对床的王蒙从床上下来,给梁屿川递了根烟:“兄弟,怎么称呼?” “谢谢,我不抽烟。”梁屿川:“哥叫我阿川就行。” 王蒙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而后讪讪地收回了手。 “阿川干什么活计的?在哪个工地啊?” “我是设计院的哥。” “设计院啊?这么牛,那你是工程师了?”王蒙嘴上虽然这样说着,眼神却有些狐疑地瞟了一眼林鹏的方向。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林鹏带了个陌生人进宿舍,实在很难让他不怀疑。 “牛什么呀,我就一小助理,虽然不用下苦力,但也是天天熬夜画图,反正咱干工地的,就没有不辛苦的!”梁屿川说话间,满脸愁苦。 这样低姿态的吐槽,让王蒙的戒备心放下了几分。 虽然设计院听着高大上,平时他们也很少接触。 但毕竟对方只是个助理,应该也没多大本事。 这样想着,王蒙又开始打探起来。 “那也厉害着呢,跟我们这些干杂活的不一样。对了小川,你和我们鹏仔怎么认识的呀?” 林鹏坐在床上,几乎不插话,突然一下被cue到,整个人的身体都显得有些僵硬。 “我,我们……那个……” 梁屿川接过话头,故作惊讶:“鹏仔,你没和哥哥们说?” 不待林鹏答话,他又笑嘻嘻地转向王蒙。 “蒙哥,鹏仔都没和你们说过,我们是老乡啊! 不过之前我们不认识,上次我在食堂,看到他端了一份家乡菜吃得很香,我就过去问了问,没想到真的这么有缘啊!” 梁屿川开怀大笑,一点看不出来是在说话。 “你也是晋城的,看着不像啊?” 梁屿川摆摆手:“咳,我是之前在南方上了几年学,把脸养白了,您要是看见我吃面倒醋的那个劲,您就知道我是怎么一眼认出鹏鹏的! 而且,我俩不光是晋城的,还是一个县城的,老家的村子就隔了十多公里,你说说,这异国他乡的,这是多大的缘分!” 梁屿川说着,还凑到床上去揽着林鹏的肩膀,做出一副十分的亲昵的模样。 林鹏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他都不知道梁屿川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这么多谎话的。 但现在自己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只能跟着笑,虽然那笑意不达皮肉。 “是啊,真够巧的。” 梁屿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最近忙啥呢,我每次叫你吃饭你都说没空,我今天下了个早班,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梁屿川又解释了一遍自己突然出现的理由,尽量让自己前面编的谎话能够圆到一起。 这回还不等林鹏开口,王蒙就帮他解释了。 “小川这可怪不得鹏仔,最近不是赶工呢嘛,天天加班。 今天要不是我们工地出事了,我们估计都回来不了这么早呢。”王蒙故意说道。 梁屿川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八卦和惊讶:“出啥事了?” 第64章 暖意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整个项目部都知道了啊!” 梁屿川不解地挠了挠头,看起来一副憨厚可鞠没有心眼的模样。 “啊?我那傻缺领导,什么图都扔给我画,我在办公室里一关就是一天啊! 快快快,出啥事了,你们快给我讲讲!” 他说着还摇了两下林鹏的胳膊,看起来非常急切。 王蒙疑心消了大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也不是啥大事,就一个塔吊司机操作失误了,吊臂正上钢筋着呢,轰隆一声就砸下来了!” “死人了吗?”梁屿川赶忙问,听得很认真。 王蒙摇头:“就几个轻伤。” “咳,那也没多大事啊。”梁屿川语气轻松:“最多就是处理一下那个塔吊司机,没死人都没算啥大事!” 梁屿川这几句话说出来,感觉自己的良心都在受到谴责。 但这样的话的确很有效果,王蒙当即就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俨然很欣赏梁屿川这态度。 自此之后,他看梁屿川和林鹏的眼神,少了几分怀疑。 似乎是因为王蒙态度的松动,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逐渐加入了对话的阵营,几人热络地聊了好一会。 他们明里暗里地和梁屿川打听了不少设计院管理层的八卦。 梁屿川秉持着打工人就没有不疯的原则,将领导们统统吐槽了个遍,在王蒙的心里给自己树立了个愤青的形象。 几人聊得十分投机,等到他起身告辞之时,王蒙还特地从床上起来送他,嘱咐他没事就到他们宿舍来玩。 梁屿川答应得很爽快,临走时看了一眼林鹏,他的表情更复杂了。 他有些摸不准,让梁屿川进入他的生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等到宿舍的门关上以后,林鹏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害怕王蒙再次盘问他,也怕自己编不出梁屿川那样周全的谎话。 靠着门站了一分多钟,王蒙才开口。 “你这朋友挺有意思,以后多叫他来玩。 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的吧?” 平缓的语气,但字里行间的威胁,却让林鹏习惯性地打颤。 他忙不迭点头。 “知道了哥,你放心,我都知道的……那我先去打饭了哥。” 王蒙扔过来一个眼神,表示同意,林鹏忙开门出了宿舍。 他深呼吸两口气,心情复杂地下楼。 却在楼梯转角处,看到梁屿川靠墙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没走?”林鹏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梁屿川神色自然:“等你一起吃饭啊。”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像是两人真的是老乡一般。 “我,我不吃饭。”林鹏扯着衣角,像是有些害怕。 “不吃饭?你修仙?”梁屿川语气戏谑。 林鹏的头埋得低低的,小声解释道:“我得先给舍友带饭,晚些了再吃,就不能和你一起了。” 梁屿川眼神向上瞟了一眼,没有提问。 “没事啊,一会我帮你一起给他们打,送完我们再去吃。我请你吃饭,就当回谢你请我喝水。” 说完也不待林鹏反应,便揽着他的肩膀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他也不问林鹏为什么不能自己吃完再给舍友带饭。 舍友之间带饭很正常,但没人会事事以别人为先。 他想起前面在宿舍林鹏给自己和王蒙倒水的模样。 虽然看起来都有些忐忑,但他面对王蒙时,总归有些不一样。 梁屿川知道现在问是什么都闻不出来的,于是耐着性子和林鹏接触。 他想着,迟早总是会有发现的…… 梁屿川也不矫情,陪着林鹏一起去食堂跑上跑下。 林鹏的三个舍友,口味各不一样。 有的吃面有的吃米饭,有的不吃葱姜有的不是辣椒。 林鹏似乎都牢记于心,不厌其烦地叮嘱打饭阿姨。 一直到最后,两个人四只手,拎满了东西,才又往宿舍走。 看到梁屿川一路疾行走在前面,林鹏有些羞愧。 等把饭送回宿舍之后,返回食堂的路上,他才小心翼翼地和梁屿川说:“那个……其实,其实你不用这样。” 他虽然不知道梁屿川的具体职位,但从对方的气质也能看出来,人家不是常做这些跑腿小事的人。 梁屿川也不解释,只云淡风轻地开口:“我愿意等你一块吃饭。”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林鹏心神震颤了许久。 到了食堂,梁屿川特色面食的窗口,要了两份晋城特色刀削面。 端到林鹏面前,往两个碗里都加了许多醋。 “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 这个窗口的面林鹏来吃了许多回,但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有人坐在他对面,和他有一样的吃法。 林鹏一边拌着碗里的面条,一边打量着梁屿川。 他的动作很灵活,又很斯文。 三两下拌开一碗面,就着热气吸溜了一口,吃相很文雅。 但下一秒,他的鼻子眉毛都剧烈变形,几乎皱到了一起。 原本俊美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有些诙谐,林鹏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等梁屿川看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不好意思……” 梁屿川摇头:“不会,你们真的这么爱吃醋吗?你不会觉得酸吗?” 林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大大地吸溜了一口面条,嚼了几下,觉得还差点意思,又拿起桌上的醋瓶子吨吨吨倒了几下。 “我们那边的老陈醋比这够味!我们从小都是泡在醋缸子里长大的!” 或许是说起家乡,林鹏的语气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在看到梁屿川虽然被酸得鼻子眼睛都变了形,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吸溜着面条时。 他感觉像是在这个陌生又冷酷的地方,真的有一个人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有相同的口味。 大半碗面条下肚,梁屿川开始逐渐适应。 “你别说,这酸味还挺上头的,越吃越觉得好吃。” 林鹏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是吧,吃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吃多了一定会爱上这个味道的!” 梁屿川咂摸了一口面汤,发出满足的吁叹。 “不错,你下次再想吃面条的时候叫上我,我也向你的酸度靠拢!” 林鹏抿了抿唇,郑重地点头。 第65章 现实矛盾 这一顿简单的晚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梁屿川除了和林鹏说一些家乡美食以外,也并没有问什么对方可能会排斥的问题。 一顿饭结束,两个人一起走出食堂时,梁屿川能感觉到,林鹏的态度松动了一些。 虽然他回宿舍的脚步有些急切,但梁屿川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笑着和他道别。 一直到林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梁屿川才开始回味着这一下午的所见所闻。 背阴面的宿舍,屋内的光线算不上太好,却比一般的男生宿舍要干净许多。 尤其是王蒙的床上,连头上靠着的被子,都叠得很整齐,与他本人的气质不太相符合。 反倒是林鹏的床上,摆放着许多的东西,略显得有些杂乱。 从对话中能够感觉到,这个宿舍之中,王蒙一定是掌握着主要的话语权的。 林鹏熟练地掌握每个人的口味,平时应当经常帮着他们跑腿干活。 但他们对待林鹏的态度,却并没有热络和感激的意味。 许多的细节闪现在梁屿川的脑子里,他有了一些猜想,但又不是很确定。 思来想去,他打算再去一趟女生宿舍。 米芳之前与林鹏的接触不少,而且他们同在一个工地上,从其他工友那里多少也能听说一些消息。 梁屿川掏出手机,给白筝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多声才被接起。 “喂,梁工。” 白筝的声音听着有些恼,听筒里还隐约传出一些混乱的声音。 听着像是有人在哭,又有人在说话。 “白筝,出什么事了?” 白筝回头看了一眼哭得十分凄惨的米芳,长叹了一口气。 “唉……”她不方便将米芳的私事告诉梁屿川,只能囫囵着说:“没事梁工,你怎么这会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林鹏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梁屿川也不好再追问:“没事,我想着过来找芳姐了解一些关于林鹏的情况,你们要是不太方便就算了,改天吧。” 白筝想起米芳刚才打电话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着急,害怕再拖下去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 “梁工,你稍等下,我问下芳姐,看她方不方便吧。” 梁屿川“嗯”了一声,没有挂电话,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 听筒里还能模糊听到女生宿舍里的对话。 过了两分钟,白筝才又回来:“梁工,芳姐说可以,不过这会可能不太行,你两个小时之后过来可以吗?” “可以。”梁屿川答应下来,没有再多问。 挂了电话,白筝坐在椅子上,看着那边的哭声又起了。 她有些烦躁,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太不切实际,说出来也是无用。 中午回到宿舍时,引桥工地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在项目部里传遍了。 黄燕和钱娟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跑了回来,看到白筝和米芳都平安无事,两个人才算放心。 两人又跑去打了饭回来,想着让她俩吃了饭好好休息一下午,却没想到,才吃了没几口,米芳老公杜仲文的电话打了过来。 回到宿舍时,米芳因为后怕,就在微信上和杜仲文吐槽了今早发生的事情。 本来是夫妻之间最普通的生活分享,却没想到又掀起了巨浪。 杜仲文本就因为前一日的纷争耿耿于怀,一听到米芳差点被塔吊吊的钢筋砸到,情绪更是彻底失控。 他一边骂米芳心野了,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干活,不顾家,结果钱没挣到多少,还丢了名声,甚至差点连命也搭上。 另一边他又威胁米芳再不辞职回国,就不让两个孩子认这个母亲了。 更时不时叫嚣着自己要飞到沙国来亲自把米芳揪回去。 米芳本来在外面就受了委屈,也想借此机会在杜仲文面前示弱,让他心疼心疼自己,也破冰前一天的争执。 却没想到求安慰不成,反倒引发了新一轮的风暴。 于是彻底爆发和杜仲文吵了起来。 情绪失控的她疯狂责骂杜仲文没有担当,自己受了伤挣不了钱,养家的重担全部压到了女人身上。 结果他不仅不支持自己的女人,还处处怀疑为难。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争执,谁也顾不上对方的情绪,只一个劲儿吐出自己心中的怨气。 到最后,米芳一句“要不是你没用,我愿意在这儿受这么多委屈吗?”让电话两头都彻底失了声。 杜仲文沉默了许久,心灰意冷地丢下一句:“是我没用,委屈你了,离婚吧……” 电话被挂断,米芳的手僵在耳畔,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全程听完这场争吵的三个人,坐在各自的床上,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米芳倒在床上,眼泪决堤般地汹涌。 她左右两只手轮流开弓,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的脸。 那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宿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米芳一边扇自己,一边喃喃道:“我在说什么?我也是个混蛋啊! 他曾经也是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地干着的啊,我怎么能这样说他啊! 我知道他受了伤以后自卑,没有安全感,我怎么就不能多顺着些他呢?” 愧疚和痛苦铺天盖地地将米芳包围住,她的身体蜷缩在一起,不住地抽搐发抖。 黄燕赶忙扑过去,白筝和钱娟也着急忙慌地从床上跳下来。 白筝光注意着米芳那儿的动静,下床时踩滑了,还把脚也扭了一下。 此时她也顾不上自己了,几个人齐齐拥到了米芳的床前,手忙脚乱地制止她伤害自己的动作。 如果说昨天白筝还能义愤填膺地说出“大不了离婚”这样为舍友撑腰的话。 今天听完了全过程的她,已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黄燕和钱娟也一样,纵使平时习惯了当知心大姐的她们,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宽慰人的话来。 一个家庭,最亲密的两个人,却都选择了用最恶毒的言语来刺伤对方。 到了这种地步,现实的矛盾无法调和,心中积累许久的怨气也终于爆发。 没有人能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评判谁对谁错。 只是不约而同地觉得揪心、难过,却又无奈…… 第66章 米芳的痛苦 宿舍里的哭声回荡了一两个小时,几人都觉得太阳穴一涨一涨地疼,但谁也没办法说出埋怨的话来。 情绪崩溃的人,此时任何一个小小行为,都有可能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到米芳的嗓子哭哑了,整个人脱了力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几个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黄燕看了一眼表,无奈地看向白筝。 “小白,今天下午还得麻烦你看着她,现在赶工期,我们都不好请假的。” 白筝自然知道,大家跑这么远都是为了挣钱的。 谁也不能为了别人的家事去随意请假扣钱,那样不现实。 幸好是江栩给了自己半天假,她可以在宿舍看着米芳,防止她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耐心地朝着姐姐们点头,示意她们放心。 米芳睡得并不踏实,时而哭着醒来,急匆匆地要收拾东西回国。 时而又埋怨着自己命不好,嫁了这么个人,吃了这么多苦头,却连最普通平静的生活都是奢望。 她的状态过于糟糕,白筝几乎是一步不敢离开宿舍。 她睡着的时候,白筝就在黄燕的床上打个盹。 她醒来的时候,白筝就忙着给她倒水、敷热毛巾,同时重复着一些作用不大的安慰性说辞。 等到天黑以后,黄燕和钱娟都回来了,两个人拉着米芳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她的情绪才算勉强稳定了一点。 虽然还是哭,但至少没有再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也没有闹着要立马买机票回国。 黄燕耐心地喂她喝了一碗粥,几人坐在一起,商量着以后应该怎么办。 无论是辞职回国,还是继续在沙国干下去,对于米芳来说,没有哪一条路是好走的。 她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孩子、家庭、经济、多年的付出与成本…… 现实的困境摆在面前,让人想逃也逃不掉,想过又过不去。 从未接触过这些的白筝,仅仅是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有些窒息。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妈妈,在爸爸走了之后,又是怎么苦苦支撑起这个家庭的…… 为什么妈妈不想让自己读书,为什么妈妈不想让自己出国,为什么妈妈当时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曾经许多个让白筝伤心失望、彻夜难眠的瞬间,在这一刻,仿佛都显现了一些答案。 白筝不敢往深处想,如今宿舍里已经够乱了,她害怕自己想得越多,也会越失控…… 当她看到手机上梁屿川的来电时,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听到对方说是要找米芳了解一下事情,她也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不管怎么样,至少可以见他一面。 在这样烦躁苦闷的时候,能够见他一面,已经是极好的了…… 挂掉电话以后,白筝开始数着时间流逝的速度。 两个小时到,梁屿川如约敲响了宿舍的门。 白筝第一个站起来,眉眼之中有一点不容易被人看出的兴奋。 “那个,芳姐,我陪你出去吧。” 米芳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任由白筝给她穿上外套。 从梁屿川打来电话之后,米芳也在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她的脑子虽然混沌一片,却也知道,如果自己成为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不仅工作不保,甚至可能会面临赔偿。 事到如今,林鹏为什么要那样做,已经不重要了;王蒙究竟做了哪些坏事,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能否正常拿到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工资,以及一张由公司报销的回国机票。 米芳的心底已经有了模糊的选择,虽然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简单地用毛巾擦了两把脸,脚一落地,发现腿软得不行,直直地就要往前跪下去。 离得最近的白筝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自己却因为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点,直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在水泥地上磕出响亮的声音,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米芳着急地要扶白筝起来:“小白,你没事吧?” 但是因为自己的腿上完全使不上劲,两个人又一起歪倒在地上。 黄燕和钱娟跑过来,一人扶起一个,着急忙慌地去检查她们身上有没有受伤。 白筝的膝盖青紫一片,看得米芳愧疚不已。 “小白,对不起,都是,都是我没用……还连累了你。” 米芳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 白筝想起梁屿川还在外面等着,赶忙止住米芳的话头。 “我没事芳姐,就是磕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真的没事的。” 黄燕看着她俩这模样,也有些不放心。 “小白,你看要不就叫梁工直接进宿舍来吧,我看芳这样子出去估计站都站不住。” 白筝环视了一圈宿舍,“只要姐姐们不介意都可以的。” 钱娟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有啥介意的,我们看梁工就和看你一样的,都是孩子。” 白筝点头,不动声色地揉了两下膝盖头,咬牙站起身走了出去。 梁屿川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了,刚才宿舍里的动静他也听了个大概。 他有些着急,但也不能贸然进去,只能焦急地站在门外等着。 等到白筝出来,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没事吧?摔得严重吗?” 焦急担忧的神色没有半点作假,白筝突然意识到,似乎她们的许多次见面,都是以“你没事吧”作为开头的。 自己好像总是在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而梁屿川,也总是在不厌其烦地帮自己。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自己总归是受了他许多恩惠的。 想到这里,白筝有些许的惭愧。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梁屿川的目光。 “我没事梁工,不好意思啊,让你这么晚才过来,也耽搁你休息的时间了。” 梁屿川摇头:“我这么晚过来也打扰你们休息,你们不也没嫌弃我嘛,别说这些了……” 梁屿川语气轻松又真诚,连带着让白筝心里的桎梏也放下了些。 她指了指房里,小声道:“今天芳姐状态有点不太好,在外面的话体力可能有些支撑不住,梁工你介不介意进去聊。” 梁屿川眉头跳了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女士们都同意了,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第67章 装不熟 梁屿川跟着白筝进了女生宿舍。 女生宿舍的挑高普遍都低于男生宿舍,门头就更是如此。 白筝平日里不觉得,但看到梁屿川进门要低着头时,还是觉得有些滑稽。 梁屿川在跨进门的那一刻起,便在心底提醒自己,控制好自己的眼神,不要到处乱看。 但因为他的身高,他进去视线的第一个落点,便是在右手的上铺。 仅一眼,他就知道那是白筝的床。 虽然用的是工地统一发的四件套,但白筝的床头,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 梁屿川的心跳加速了几秒,他手握成拳,轻轻地吐气,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告诉自己要冷静。 梁屿川微笑着和姐姐们打了招呼,几句简单的话中,能够感觉得到,大家都有些局促。 黄燕已经搬了两个凳子在米芳的床尾,请梁屿川入座。 梁屿川坐下后,她又把白筝按到旁边的凳子上。 “梁工,你们聊,就当我俩不存在就行。” 黄燕笑着说完,便和钱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梁屿川看向靠坐在床头的米芳,吓了一跳。 明明是早上才见过的人,仅仅过去半天的时间,整个人就神形枯槁,双眼无神,完全没有一点生机可言。 梁屿川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才轻声问道:“芳姐,你没事吧?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我改天再来也行。” 米芳弯了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梁工,让你见笑了。不过我没事,你放心,早点把事情搞清楚,我也好放心。” 梁屿川闻言又看了一眼白筝,见她朝自己点头,这才斟酌着开口。 “芳姐,据你所知,林鹏和王蒙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米芳略作思考:“没见他俩来往过呀。” “可是,我今天去了一趟他们宿舍,发现他们是舍友。” “舍友?”米芳明显很惊讶,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往日在工地里的情形,摇了摇头。 “不对啊,如果是一个宿舍的,平时怎么也会一起吃个饭、坐在一起聊个天啥的啊。 但我在工地上从来没见过林鹏和王蒙说过话呀。” 梁屿川也觉得,越是这样陌生的关系,就越说明他们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们俩的工作平时会有交集吗?” “王蒙是打扎钢筋的,林鹏是小工,平时打料啊、搬东西这些杂活都得干,应该还是会有碰上的时候的。”米芳认真地回答。 听到这里,白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俩明明是舍友,在工地上怎么还这么生疏呢?怎么感觉有点像故意装不熟?” 梁屿川看向白筝,一字一句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为啥要装不熟啊?”米芳不解:“总不能他俩老早就谋划着要对付我吧?” 梁屿川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 但是具体的原因,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沉默一会后,他又问米芳:“芳姐,你之前和林鹏接触的多,他有和你说过什么个人信息吗?什么家庭情况之类的。” 米芳扶了下身后的枕头,让自己坐直了一些,白筝又适时给她端了一杯温水过来,让她喝完再说。 同样是给舍友端水,但白筝和林鹏的神态就截然不同,舍友的反应也完全不一样。 白筝的眼里有明显的关切,米芳接过水也会和她道谢。 但林鹏,梁屿川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那种神态。 像是小心翼翼,又像是在紧张地完成某种任务…… 米芳喝完水,又才继续开口。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不太敢相信是林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话不多,但是很老实的小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多照顾他一些。 他和我说过,他老家里还有两个妹妹,爸爸生了病,没法挣钱,所以他只能辍学出来打工。 他们一家人都靠他这点工资养着,他平时连去贩卖机上买个饮料都舍不得……” 米芳絮絮叨叨地说着,明明自己已经深陷泥潭,却仍然止不住地对别人抱有同情。 梁屿川听完,大致对了林鹏的家庭状况有了一些了解。 但在他看来,肩上的负担越是重,就越不太可能去做一些违规的事情。 除非,对方不是自愿的…… 梁屿川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多找一些人了解情况。 于是他问米芳:“芳姐,你知不知道,你们工地上有哪些工人和林鹏他们宿舍住得比较近。 你能不能私下打探下他们宿舍里的情况,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引荐两个人给我,我来问也可以。” “这……”米芳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她犹豫的是,明天天一亮,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去上班,如果杜仲文再打电话过来,她又该如何面对。 但如果让梁屿川去问,他毕竟是个生面孔,有些话自然不如自己去问效果要好。 纠结了好一会,梁屿川本来都想开口说算了,却见米芳咬着牙点了点头。 梁屿川想说的都说完了,再三朝着米芳和另外两位姐姐道歉。 白筝也跟着站起身,“那我送送梁工,芳姐,你先歇会。” 两人一前以后走出宿舍,梁屿川走下台阶,转过身来,视线与白筝齐平。 别人的私事他不好多问,但他能看出来,白筝今天的心情也不好。 他张了张口,想要关心,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两个人便这样沉默地面对面站着。 白筝也没有说话。 她知道,此刻一说话,必定就是再见。 但她有些贪心地想要留住这一刻,逃离那些令人头疼的现实难题和繁杂情绪,和梁屿川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 但沉默毕竟不是长久的解决之道。 几分钟后,白筝还是闷声开口:“梁工,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送客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梁屿川也只好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慢慢地转身,朝前跨步。 走了两步之后,梁屿川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白筝还站在原地,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 一如他之前许多次在背后望着她的背影一般。 梁屿川感觉到心脏一阵急颤。 他转过身来,一大步跨到白筝面前,显得有些急切。 “那个,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出去转一会?” 第68章 情绪垃圾桶 白筝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就点头了。 天知道她刚才心里有多么想问梁屿川能不能和自己一起转一会。 但她考虑得太多,害怕引起误会,也害怕让梁屿川难做,更害怕接触得越多,自己的情绪会越不受控制。 但如果是梁屿川说出这话来,她便感觉心中的负担小了许多。 于是她立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脸上还不自觉带上了一点笑意。 梁屿川的眼睛也有些发亮。 他原本是克制不住地问了一句,却没想到真的能收到肯定的回答。 自上次白筝出院以后,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不如以往。 很多的时候,她好像是在刻意躲着自己,刻意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梁屿川有时候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心思表现得太露骨了,是不是吓到她了。 她的疏远,是否就代表着她心里的答案…… 一直悬空着的心脏,随时随地会因为关于她的消息而跳动汹涌。 而今天,猛地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梁屿川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直到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将项目部的灯光与声音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梁屿川才意识到,走在自己身边的,是白筝。 白筝下午崴了脚,又伤了膝盖,走得格外慢些。 时间就这样被缓缓拉长,梁屿川也没有丝毫着急,只是一直挪动着小小的步伐,尽量和白筝保持同步。 一直走到灯光比较暗的地方,梁屿川才敢侧头去看身边的人。 依旧是熟悉的清丽面孔,过了几秒,他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你受伤了?” 白筝笑了笑:“不碍事,下床的时候扭了下脚,一会就好了。” 梁屿川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再往前走了。 “扭脚可大可小,不及时处理的话,有可能会疼很长一段时间。” 见他有些认真了,白筝连忙解释:“我真没事梁工,你别担心……” “那你和我去办公室,办公室有云南白药,如果真的不严重,你喷点药,我就不说什么了。” 梁屿川也怕白筝嫌自己管得太多,所以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平缓,也给出了一个最不麻烦的方案。 白筝本来还想拒绝,但一抬眼,便看到梁屿川抿着嘴角,俨然是伤心了。 她感觉自己这样,真的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片刻后,白筝终于松口:“好吧,那就去你办公室吧,麻烦你了梁工。” 梁屿川轻舒了一口气,算是放心一半。 “你还能走吗?要不要……” 话刚问到一半,白筝连忙打断了:“不用不用,我能走,能走的!” 梁屿川于是也乖乖住了嘴,再没说出更多让人尴尬的话来。 到这个点,办公区已经没有人加班了。 昏暗的灯光下,梁屿川怕白筝再被绊倒,主动抓起了她的一只胳膊。 仲夏的夜晚,海风让裸露在外的胳膊有点寒凉,但突然相触的肌肤,又让热度很快蔓延至全身。 还好这份灼热没有持续太久,梁屿川推开办公室的门,打开灯。 在视线被一片刺眼的光亮覆盖之时,他自觉地松开了白筝的胳膊。 白筝轻轻转动了下手腕,感觉似乎有点失落…… 梁屿川指了指沙发,让白筝坐。 白筝则慢慢地打量着这个办公室里的一切。 她和梁屿川一起,在这里熬过许多的晚上。 那时他们毫无负担,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共同的目标。 如今,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没有改变,但在白筝的心里,却似乎已经过了许久。 她有些拘束地端坐在沙发上,梁屿川找出医药箱坐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白筝原本穿的是短袖加及膝短裤,现在一坐下,膝盖上的青紫再也掩盖不住。 梁屿川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身上的伤,不住地叹气。 “白筝啊白筝,你怎么老师搞得自己伤痕累累的……”语气里没有埋怨,满满的都是心疼。 白筝顺着他的视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膝盖。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盖住,却被梁屿川精准地抓住了手腕。 “别动。”也不等他反应,他直接拉过她的一只腿,架到了茶几上。 碘伏、酒精、云南白药、棉签,已经成了梁屿川办公室里的常备药品。 他熟练地将药水喷在自己的手上,用宽厚的手掌覆盖在白筝的膝盖之上,轻轻地按压起来。 热度很快自手心弥散,梁屿川头也不抬,非常认真。 “你这伤看着小,但如果不及时处理,会疼很长一段时间的。 一会你把这几个药拿回去,早晚自己都按摩一下,把瘀血揉开,才能好得快。 小姑娘家家的,别整天弄得自己一身伤,到时候该留疤了……” 梁屿川就这样絮絮叨叨一直念着,过了好一会,膝盖和脚腕都处理好了,他才意识到,白筝一直没说话。 “是不是嫌我太啰嗦……”他话音未落,一抬头,发现白筝满脸的泪水。 “怎么了?”他下意思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又意识到自己的手不干净,忙去旁边拿来抽纸递给白筝。 “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弄疼你了?”梁屿川的语气很轻,像是生怕再吓到她。 白筝胡乱扯过两张纸在脸上揉搓一通,连连摇头:“我没事,没事梁工,和你没关系……” 梁屿川顺手接过她用过的纸,随意地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一边扯过两张湿巾擦手,一边看向白筝,眼神闪烁之间,眸底翻涌着无数的情绪,但到最后,都只能变成一声无意义的长叹。 “白筝,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要求你将所有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事情都分享给我。 我也不能承诺,可以为你排解所有的烦恼。 但是,在这个项目部里,如果你觉得有很多话不能为外人道,却又在心里憋得难受。 你可以帮我当作一个垃圾桶,将所有你喜欢的讨厌的情绪都抛洒进来。 我可以保证,会做一个只进不出的垃圾桶。”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像是在祷告。 “好歹,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这点信任还是可以用的,对吗?” 第69章 母女关系 白筝对上梁屿川的眼睛,那眼神澄澈无比,眼底写满了真诚。 她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胡乱地伸出去,按下了梁屿川那只举着的手。 “我不是,不是不信任你……” 她怎么会不信任他呢?应该说,他是自己在沙国最信任的人才对。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梁屿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的状态。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她的面前,然后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 他想着,坐在她身边,应该比坐在她对面,像是在审问她要好一些。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声开口。 “没关系,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就当在这里放松一会。” 屋内一时无言,白筝不断地让自己深呼吸,想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但过了好一会,她开口的时候,声音里仍然有哭腔。 “最近,我们宿舍里挺乱的…… 我最开始觉得,什么男人啊,对自己的另一半一点信任都没有。我还鼓动着芳姐,离婚就离婚,谁没了谁都能活下去。 可到今天我才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不是随便的一句感叹。 而是对于大多数的家庭来说,两个人已经拼尽了全力,却仍然没有办法抗争得过命运……” 白筝大致地讲了一下这两天宿舍里发生的事情,语气里有隐隐的绝望。 她的眼泪一滚一滚地往下掉,梁屿川本来以为她是心疼米芳,但听着她毫无逻辑的碎碎念,又觉得不太对劲。 白筝是感性的,她在意身边的人,比如江栩,比如她的舍友,这点梁屿川是知道的。 但此时米芳面临的境况,以白筝往日的性子,只会帮着她想解决的办法。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被对方的情绪影响,甚至操控,甚至失控到想要逃离的地步。 除非,她想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梁屿川看着她小声抽泣的模样,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艰难求学的经历。 还有初次见面,她在病房里拨出去的那个电话…… 梁屿川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想,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向白筝求证。 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想要尽力给她一些安慰。 一直到白筝絮絮叨叨地讲完米芳的挣扎与痛苦,她不自觉地说了一句。 “我都不敢想,她那时候是怎么过的……” 梁屿川的眉头跳了跳,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用最温柔、最耐心的声音开口。 “白筝,你是不是,想到了你的妈妈?” 啜泣声陡然止住,白筝猛地转头,看向梁屿川。 “你怎么会知道……” “抱歉,第一次在医院的时候,我听到你和你妈妈打电话了,还有从海里潜水回来那次,那天晚上你发烧,一直拉着我的手叫妈妈。” 白筝的嘴微张着,显然是愣住了。 “所以说,上次在医院,你守了我一晚上?” 梁屿川没明白她的关注点怎么突然跳到了这里,只能呆呆地点头。 白筝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联想到自己在医院醒来的那天,如同坐着过山车一般不断翻腾着的心情。 在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 “怎么了?”梁屿川没懂她的意思。 白筝只能低着头默默摇头,难以启齿她那些内耗又复杂的情绪。 看到旁边的梁屿川还在耐着性子等她的回答,白筝思索良久,终于将思绪抽离。 “其实,我已经两年没有和我妈妈联系过了,你在医院看到的那次,是我来沙国以后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但她还是以往的态度,她不认我,说没有我这个女儿。” 白筝的声音相较于之前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些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但梁屿川却能感觉到,她说起妈妈时的那种无力和破碎。 上次在医院时,他只听到白筝想要开口借钱,但是电话被挂断了。 他本以为只是母女之间的普通争执,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 他不敢问缘由,只能说着一些苍白无力的假性安慰词。 “不会的,也许你妈妈只是在气头上,哪会有真的不爱自己女儿的妈妈呢?” 白筝笑了,笑得很凄凉。 “我曾经也觉得我妈妈很爱我,即便是爸爸走后,她不让我们再上学。 但我一直觉得我能够理解她,她一个人,要负担三个孩子的生活,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去上学的话,家里的活没人干,弟弟没人照顾,学费更是负担不起……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没有什么产业不产业的,我爸爸以前在的时候,家里还会养牦牛。 但爸爸走后,妈妈一个人支撑不过来,便只能做些地里的农活和手工活,以此养活我们姐弟三人。” “姐弟三人,你还有姐姐和弟弟?”梁屿川有些惊讶,他从未听白筝提起过她的兄弟姐妹。 白筝摇头:“我是姐姐,我还有一个妹妹和弟弟。” “他们都在老家吗?” 白筝还是摇头:“我妹妹已经不在了……我弟,他还在老家,生病了,哪儿也去不了。” 梁屿川感觉喉咙一阵灼热,堵得再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筝的逻辑很混乱,她的脑海里闪现着那些已经许久不曾如梦的面孔,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声音很轻,但还好梁屿川就在她的身边。 “我妹妹只比我小两岁,我弟,算一算,今年应该有17岁了。 澜沧大桥建成以后,政府挨家挨户地走访,要让辍学儿童回去上学,并减免我们义务教育阶段的所有学杂费。 那时候,我妈妈为了不丢掉我们家的低保,终于同意让我们去上学。 但他俩成绩都不太好,初中毕业以后就没再读书了。 只有我一个人,考上重点高中,又考上大学,独自一人去了上海。 那时候我就想着,我得好好学习、好好挣钱,让我妈再也不用吃以前的苦,让我弟弟妹妹也可以走出大山来看一看。” 白筝抹了一把泪,嘴角却始终挂着笑。 以前的日子虽然苦,但在她心里,却已经是最好的时光了。 那时候,妈妈一直苦苦支撑着的这个家庭,还没有分崩离析…… 第70章 曾经的取舍 指针划过十一点,整个海岸线上,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宿舍区里寥寥的几盏灯光,属于爱熬夜的年轻人们。 而大多数的工人,早已结束了繁忙的一天,和国内的家人通完电话,安心地进入梦想了。 办公区的一片平房之中,有一方小小的窗户,还透出些许灯光,却不为人注意。 白筝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飘忽,但从她嘴里吐露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狠狠地砸进梁屿川的心脏,让他感觉到窒息。 “原本,我的目标就快实现了。大四的时候,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在很偏远的工地,但工资很高。 那时候我想着,我挣的钱,应该足够养活我妈妈和弟弟妹妹了。 但好景不长,我才刚拿到offer不久,我弟弟被诊断出尿毒症,我和妹妹都去做了配型,却都匹配不上。 医生说,无论是继续寻找合适的肾源,还是长期透析,我们家面临的,都是天价的治疗费用。 后来,我妈妈为了筹钱……她,她把我妹妹,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鳏夫,换了十万块钱彩礼…… 可是,她不知道,那个鳏夫有酗酒和家暴的习惯。 我妹妹,我妹妹才结婚三个月,就被他失手打死了…… 她,那年,才17岁……” 白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些掩埋在心中许多年的秘密说出口的。 她只知道,无论过了多久,再说起这些事情,她仍然无法平静。 泣不成声的白筝向后仰去,靠在沙发靠背上,任凭眼泪肆无忌惮地滑落。 梁屿川终于克制不住,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背。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白筝,都过去了……” 一经打开的堤口,便再也没有收住的能力。 白筝面对着这个现阶段自己唯一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人,便想毫无保留地将所有压抑已久的所有情绪,都统统倾倒出来。 她趴在梁屿川的肩膀上,哑声开口。 “我妹妹的死,让我们全家都很崩溃…… 但那十万块钱,只够我弟弟三个月的治疗费用。 于是,我妈妈又找了一个男人,这回她特意寻人打听了,没有家暴倾向,只是年纪大,比她还大。 因为我读过书,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所以我比较贵,值三十万。 我承认,我很自私,我怕了,我怕我也会像我妹妹那样,所以无论妈妈在我面前如何苦苦哀求,我都没有同意。 再后来,我逃到学校,去工地实习,想着尽快挣到钱,也许妈妈就可以不用逼我嫁人了。 但我低估了她的执念,她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市里的农村妇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到了我的学校,又去了我实习的工地。 她威胁我要死在工地上,逼着我就烦……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好恨她。 为什么弟弟的命是命,我和妹妹的命就不是命呢? 但很快,我弟从老家打来电话,他说,如果我妈再这样逼我,他就从楼上跳下去。 我妈没有时间再和我周旋,她回去了,临走时她告诉我,如果不帮我弟弟,她就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女儿。 那一刻,我真的动摇了……我想着,不如就回去吧,三十万呢,即便我不吃不喝,也要好久才能挣到,我弟已经等不起了。 但在我妈回去的火车上,我弟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再回家,跑得越远越好。 他说,他控制不了妈妈,但他不想再看我我走上和妹妹一样的路。 于是,我做了此生最大胆的一个决定,申请出国留学。 那时候春招已经过了,申请季也过了,我能申请的学校寥寥无几。 最后,又因为沙国人实在太支持教育,给了我一笔不菲的奖学金,我选择了来这里。 临走之前,我从奖学金里扣除掉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剩下的,全部打给了我妈。 四十五万人民币,我想,就当是把那笔卖身钱还给她吧……” 白筝的声音逐渐变得低微,直至完全消失。 她趴在梁屿川的肩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剩下的,不用她说,梁屿川也能想象得到。 独自一个人来到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除了在学校时能使用英语外,大多数的场景,都需要阿拉伯语。 除了上课、学语言之外,她还得打工挣钱,维持自己的生活,以及后面两年的学费。 梁屿川都不敢想,刚来沙国的那些日子,她是如何扛过来的……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心疼得舍不得松手。 他甚至在想,自己怎么没能早点接点在沙国的项目。 如果能早点来到沙国,早点认识白筝,也许也能多少帮助她一些…… 但到了如今,一切的“如果”都只是空想,梁屿川有许多的话想说,到了嘴边,都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会越来越好的,白筝,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怀里的人也随之动了动。 白筝没有睡着,只是说了太多的话,加上情绪的大起大浮,觉得身心俱疲。 她假装闭着眼,只是想在梁屿川的怀里多赖一会。 她贪恋这种感觉……尽管她知道这是由他对自己的同情换来的。 贪恋归贪恋,白筝也知道,她没有资格像这样一直靠着梁屿川。 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之后,她缓缓直起了身子。 因为长时间的哭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水肿。 白筝揉了两下眼睛,原本已经高高肿起的双眼变得更红。 梁屿川立即抓住她的手:“别揉,我这儿没有干净的毛巾,一会回宿舍拿热毛巾好好敷一下。” 白筝乖乖点头:“知道了。” 对上梁屿川心疼的眼神,白筝强行扯出一个笑。 “不好意思啊,我今晚,说得太多了…… 可能是今天看到芳姐,就想起了我妈妈吧,或许,站在她们的角度上,始终都没有两全的办法。 所以,便只能做出取舍了吧……” 尽管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再次说起时,仍然会觉得失落。 白筝的头低垂着,心中被酸涩填满。 却在下一秒,听到了一句这辈子她都忘记不了的话。 “白筝,你要相信,总会有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将你作为他的第一选择。 会有那么一个人的……” 第71章 破戒 有那么一瞬间,梁屿川几乎要脱口而出:“让我来做那个人,好吗?” 但面对着眼前哭得眼睛红肿,纤弱无助的白筝,他仍旧保留着最后的一分理智。 白筝刚因为现实中家庭的压力而崩溃,他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时候,以情感为由,为她的生活增添一层桎梏。 对于梁屿川而言,他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便不只是局限在某一个地域、某一个时间段的短暂关系。 他想要考虑好未来的许多事情,才能让她不在原有烦恼的基础上,又徒增更多的麻烦。 短暂的思考之后,梁屿川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白筝则感激地看向他,认真地点头。 “希望会有那么一个人……” 白筝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黄燕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看向梁屿川:“梁工,谢谢你今晚听我说了这么多,时间有点晚了,我该回去了。” 梁屿川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他知道白筝这一天过的有多累,于是点头:“我送你回去!” 白筝也没推辞,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说了一晚上的话,白筝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回去的路上便没有再开口。 梁屿川也不想再让她强行打起更多的精神,便只默默地走在她的身边,盯着她的脚下。 到了宿舍门口,梁屿川将装着药品的袋子递给白筝,叮嘱她要好好擦药,也要记得用热毛巾敷眼睛。 白筝点头答应下来,转身回了宿舍。 宿舍里已经熄了灯,黄燕听到她进屋,从床上伸出头来,压着声音问:“没出啥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筝胡乱找了个借口:“没事没事,梁工那有几张施工图忙不过来了,叫我过去帮着画画,忘了时间了。” 黑暗之中,黄燕看不到她红肿的眼睛,自然也没有起疑。 白筝又指了指对面床的方向:“芳姐怎么样了?” 黄燕叹了口气:“还行吧,没再哭了,就是打不起精神来,不过也正常。 前面,我把我的安眠药给她吃了一颗,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一直这样可撑不住啊!” 白筝点头表示赞同,两人又简单叮嘱了两句,黄燕便放下手机睡了。 白筝提上水壶盆子,到门外简单洗漱了下,也爬上了床。 或许是哭泣这件事情实在太耗体力,也或许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释放的缺口。 这个夜晚,白筝睡得很沉。 虽然梦里还是会出现一些印在脑海中的面孔,但总算是没有歇斯底里的嘶吼和痛苦,她也没有因此而被吓醒。 相比较之下,这个夜晚,梁屿川则要过得煎熬许多。 他从白筝那里接收了太多的讯息,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消化。 心疼、遗憾、难过,多种情绪涌上来,梁屿川又久违地点了一支烟。 算起来,他快有一个月没抽烟了。 以前虽然瘾也不大,但每次画图或者加班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会抽上两只。 上次费天到他的办公室时,看到他在抽烟,便嘻嘻哈哈地嘲笑他。 费天说,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欢抽烟的男人,难闻又对身体不好。 费天自然是故意揶揄他的,但他却当了真。 一想到抽烟带来的各种危害,又想到白筝周身清洌干净的气质,他便决定要戒烟了。 于他而言,这件事并不算很难,仅仅是改掉一些习惯性的动作。 但今晚,偏偏就控制不住自己,破戒了这一次。 久违的味道进入胸腔,梁屿川才感觉,混沌不堪的脑子,逐渐清醒了一些。 想到白筝在他怀里痛苦的情形,他突然就不想再等了。 不想再以学长或者同事的名义在她的身边盘旋、试探,不想在原本应该脱口而出的时刻,持续地压抑自己。 无论她的答案是什么,他至少,应该迈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步…… 梁屿川摁灭了剩下的半根烟,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沙国和国内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此刻他的手机上是十二点半。 十点半,正好是郭女士准备睡觉的时间。 电话很快被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冷的,像是在憋着气。 “妈……” “哟,你谁呀?我可没儿子,你别乱叫啊!” 熟悉的阴阳语调传来,早就已经在梁屿川的意料之中。 若是往常,他定会沉默不语,但是今天不行,今天他有其他的目的,所以态度得放好点。 “吃饭了吗?最近身体怎么样?” 两句亲人之间最普通的问候,却让郭蔷心绪翻涌,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不若一开始那般气势凌厉,反倒是夹杂了几分委屈。 “你还知道关心你妈呢?我以为我就算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妈,你别乱说……”梁屿川轻声道。 电话那边传来纸巾撕扯和擤鼻涕的声音。 片刻之后,郭蔷收拾好情绪,开始每次电话都一定会有的盘问。 “你那边呢?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国?” 梁屿川无奈回答:“项目才刚开始没两个月呢,至少得持续两三年吧。” “什么?两三年?你两三年都不回来,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啊!”郭女士的声音瞬间又变得尖厉起来。 梁屿川赶忙打断她的输出:“没说一直不回国,有事我随时都可以回来啊,或者休假的时候也可以回来。” “那你明天就回来。” 梁屿川有些头疼:“妈,你别闹了!” 相同的对话,在这对母子之间上演过无数遍。 往日到这个时候,郭蔷就该大哭骂他不孝顺了。 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竟然没哭,也没有说话。 梁屿川有些于心不忍,将手机拿下来,打开免提,又看了看日历。 “妈,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回来吧。” 电话那头持续沉默,郭蔷过了好一会才答话:“你没骗人吧?”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可多着呢……”郭蔷喃喃道,没让梁屿川听见。 很快,她又感觉不太对劲。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大的呢?” 知子莫若母,梁屿川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 “妈,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第72章 择偶观 沉默……持续了许久。 梁屿川差点都要怀疑,郭女士是不是挂断了电话。 他又确定了几遍,通话的计时器还在继续走动,但郭女士一直没有说话。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小姨发个信息,让她今晚去守着郭女士。 正当他打开微信之时,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音。 “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外国女孩,要留在沙国。”郭蔷的声音冰冷彻骨。 梁屿川则平静回答:“没有,是中国女孩,只是现在暂时在沙国留学。” 郭蔷轻舒一口气:“那她以后会回国吗?” 梁屿川思忖片刻,“还不确定,我们目前还只是同事关系,还没有讨论过关于未来的计划。” “同事?”郭蔷敏锐捕捉到这一重点信息。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又瞬间被点燃。 “梁屿川,你别告诉我,你又找了个干桥梁的?” 梁屿川似是没感受到她的怒气,仍然平静地解释:“严格来说算不上,学土木的,不过也差不多。” 电话那头的女人顿时从床上直起了身子,用力将身边的枕头扔了出去。 软绵绵的枕头砸中墙上的画框,在夜晚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是郭蔷逐渐失控的音调。 “梁屿川!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让你不许再干这一行了!你现在不仅自己要干,你找个对象也是干这一行的,你是不是想活活把你妈气死? 你这破工作,去一个公司一待就是两三年。哪怕是你在北京,你又有几天不出差? 梁屿川,你有没有想过,我老了以后应该怎么过啊?等到我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应该怎么过啊? 你已经没有爸了,难道你想让你妈也立马下去找他吗?他身上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修那个破桥啊!” 梁屿川就这样举着手机,一字一句听着来自母亲的哭嚎与怒骂。 他从不反驳,自从他选择了这一行开始,就再没有反驳过。 他知道,他和爸的选择,对妈妈来说,从来都是残忍的。 所以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来自妈妈的一切情绪。 电话那头的人骂了许久,有的是梁屿川听过无数次的说辞,也有新的,关于他喜欢的这个人的说辞。 自他研究生毕业回国以后,郭女士一直催促着他找对象、成家。 在她的期望中,如果自己结婚了,就会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家庭之中,也许慢慢地就会放弃这个很难与家庭兼顾的职业。 所以,对于郭蔷而言,最满意的儿媳妇的职业,是诸如老师公务员一类的。 退而求其次,哪怕不是这些工作,只要是能稳定地呆在北京,让梁屿川的心中有了这么一道牵挂,便是极好的。 但很明显,白筝不符合这样的需求。 梁屿川也从未对另一半的职业有过偏好。 喜欢上一个人,接受并喜欢她的全部,这就是他的择偶观。 梁屿川一直等到听筒之中的啜泣声逐渐转小,才缓缓开口。 “妈,其实今天打电话和你说这个,只是我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想要和你分享。 到目前,我还没有向她告白,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尽力争取,如果她也愿意接受我,我们会一起规划未来的工作和生活。 妈,我知道,对你来说,这很难接受,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慢慢地消化这个消息。” 梁屿川说到这里,郭女士心中便已经是凄凉至极了。 她知道,梁屿川这意思是,他只是来通知自己,无论自己的想法如何,都不能干涉他的决定。 她刚想要开口,便听那头的梁屿川继续说道:“妈,不要尝试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我就范,你知道的,这没用。 我很爱你,小姨和外婆也很爱你,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如果我能成功,我会带她回来见见你,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梁屿川将郭蔷原本想说的话死死地堵在嘴里。 她瘫靠在床头,几度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电话被挂断,梁屿川将已经编辑好的微信发了出去。 那边很快秒回一个好的。 梁屿川将手机扣在桌上,又点燃了一支烟。 这回,他没抽,只是将那只烟倒放着捻在手中,偶尔轻嗅一口尼古丁燃烧的味道。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手机振动。 他拿起手机,看到是小姨发了句“已到家,一切正常”之后,才拍拍手,转身上了床。 虽然嘴上说着,那样的行为影响不了自己的决定。 但梁屿川始终不敢真的这样赌。 即便郭女士这几年的状态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但他仍然记得,在他高考结束,瞒着她在志愿上填了桥梁设计之后,那可怕的一幕。 于梁屿川而言,他从不愿做被人操控的人偶,但他仍然要顾念着与母亲这敏感的关系,小心翼翼地在其中寻求一个平衡。 这一夜,对于梁屿川而言,也是无比漫长。 直至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海平面上,他走出宿舍,站在海岸边朝着工地望去。 几艘打桩船漂泊在海面上,海岸边,还有许多沉睡着的机器。 蜂鸣声还未响起,桥梁也还未筑起。 但梁屿川的视线里,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跨越山海的宏伟大桥。 那座桥,出自他的笔下,是他最最期待的作品。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和他一样,同样在期待着这座桥的落成。 金色的晨光洒落在梁屿川的身上,晨雾在视线之中逐渐消散,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光亮坦荡。 他伸出手,感受着风从指尖划过的触觉,轻轻的,像是在对着风呢喃。 “爸,我知道,你会一直支持我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你也一样……” 第73章 背锅 在新城和友达两家分包商的多方周旋之下,引桥工地很快恢复了施工。 除了有几个工人还在医院养伤以外,其他的人都已经各司其职。 米芳和塔吊司机顾勇被工头找去谈话,明里暗里地将上次的事故归结为他们二人的失误。 任凭米芳和顾勇再怎么解释,工头也不为所动。 在米芳以为自己就要就此失业被遣返回国的时候,工头接到了一个电话。 米芳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江栩的声音。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工头,隔着手机仍然是谦卑到极致的表情。 “对对对,江工您说的对……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嗯嗯,我知道,集团还没下决定呢,我们怎么敢轻举妄动。 明白明白,您放心江工,我一定照顾好他们!” 等到挂完电话,工头看向他们二人的表情有些复杂。 “行了,回去干活吧,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米芳和顾勇对视一眼,赶忙转身走了。 走出办公室好一会,顾勇有些不解地看向米芳。 “啥情况啊这是?我都做好被辞退回国的准备了。” 米芳声音淡淡的:“你没听到吗?有人替我们说话了。” 顾勇当然也听到那个电话了,但他不知道工头说的江工是谁。 集团里的工程师那么多,他哪知道哪个姓江啊? 再者,他这样的小喽啰,又怎么可能劳动那些大人物为自己说话呢? “那打电话的人是谁啊?还能有人帮我们说话?” 米芳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她心里很清楚,对于江栩而言,保住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江栩之所以要保她,也不过是因为还需要她帮着把事情查清楚。 正如顾勇所说,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她们这样的人,也很难再与大人物们有什么牵扯了。 米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到了梁屿川昨晚的嘱托。 “勇哥,你和林鹏住的近吗?”男女生宿舍隔得比较远,互相都不清楚工友们是怎么住的。 “林鹏?”顾勇想了想:“在一层楼,隔了有两三间屋子吧,咋了?” 米芳环视了一下周边,压低了声音。 “勇哥,你还想在这儿干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想干我跑这么老远干啥,这儿的工资多高啊,干半年能抵国内一年的。” 米芳点了点头,“那你想不想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谁搞的鬼?” 顾勇愣了一下:“谁啊,你知道?” 米芳摇头:“有怀疑的对象,但是还不确定。” “你不会说林鹏吧?”顾勇想起刚米芳问的,“不可能啊,他多老实一小伙啊,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啊!” 顾勇的这反应,在米芳的预料之中。 如今事情的前因后果尚未捋清楚,她也不能和顾勇说得太清楚,只能故作神秘地地拉拢他。 “勇哥,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想叫你帮我看着点林鹏,尤其是他们宿舍的事情。 我毕竟是个女人,没办法进男生宿舍,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 顾勇的表情有些犹豫。 “这……不太好吧,我只是个开塔吊的而已,回头让他们宿舍的人知道了,该对我有意见了。” 米芳皱着眉头,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谁搞得鬼吗? 勇哥,咱俩可是搭档,我不会害你啊! 你要知道,现在是有人在整我们,如果我们不揪出背后的人来,我们就永远处于被动的局面。 别人在暗我们在明,你就不怕,这次的事故再发生一次吗? 到那时候,咱俩还能有这次的好运气吗?” 米芳一连几个问题,让顾勇的脸色变了。 他当然清楚,这样的事故对他来说影响有多大,如果真如米芳所说是有人故意使坏,那他迟早会再次落入别人的陷阱。 与其那样,不如…… 顾勇咬了咬牙,猛地一点头:“行,我答应你!我这段时间观察着林鹏他们宿舍的动静,有啥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米芳握着的拳头舒展开,她拍了拍顾勇的肩膀,两人才又继续朝着工地走去。 同一时间段,在办公室里打完电话的江栩,门口也来了不速之客。 刘宇脸上挂着一贯的亲和笑容,但江栩很清楚,那笑容只是他的习惯。 作为一个项目经理,需要协调的各方关系太多,刘宇这个人,便是在这个岗位上锻炼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此刻,他坐在江栩的对面,说的便是一通鬼话。 “江工,事情就是这么个情况,你都知道的,现在事故已经发生了,咱们也已经尽力将影响控制到了最小,也就算是圆满解决了。 你看看,这上报集团的情况说明上,你签个字?” 薄薄的两页A4纸,从江栩的手掌,再次落回到茶几上。 刘宇的眼神也随之一起落在茶几上,片刻后,又看向江栩。 “江工,这是什么意思?” 江栩耸了耸肩:“刘经理,我先和你说哈,我没有意气用事,也不是故意和你作对。 只是,这个情况说明,我不能签。 项目部没有检查为什么会突然电路会突然跳闸?为什么其他的机器都没有影响,只影响到了塔吊? 前后有哪些人去过配电室?这次的事故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这些问题,这份说明上统统没有体现。 我不认为,这样一份定性为意外的说明,能够让集团相信。所以,我不能签。” 江栩一连串的问题,将刘宇整懵了。 他反应了好一会,才又重新挂起笑容看向江栩。 “江工,我知道你的这些担忧,但是咱也要考虑现实情况不是? 这份说明,已经是我们和分包商、监理方各方协调之后的最佳答案了,咱也不好一直拧着,让大家都难受,是不是?” “哦?是吗?”江栩挑了挑眉毛,语气相较于刚才更多了几分凌厉。 “是谁协调的最佳答案?怎么没有人来找我协调协调呢?” 第74章 疤痕 江栩就这样直直地看向刘宇,目光灼灼,眼里没有丝毫的妥协和退让。 刘宇几度和她对视,又很快败下阵来。 他不是第一次和江栩组队合作,但过去,江栩只是普通的工程师,即便级别高,但也仅限于技术层面。 但如今,她是沙中友谊大桥项目的技术总工,在项目的管理系列中与自己同级,很多事情,便绕不开了。 刘宇知晓江栩的脾气,却也不愿意轻易放弃,毕竟现实的压力摆在这里。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伸手将那几张A4纸抽了回来,看向江栩。 这回,他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江工,现在查出是人为,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友达那边不会动人,监理方也不会让我们动的,定性为意外,对大家都好。 现在没有造成伤亡,甲方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我们何必要窝里哄呢?” 江栩的手指轻轻在茶几上叩了叩,声音脆响。 “刘经理,你觉得没有意义,但我觉得有意义。这么多年,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的工地,都始终强调安全第一,只要与安全沾边的,那就没有小事。 不瞒你说,为什么我那天那么巧去了引桥工地,是因为我已经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工地上乱象横生,各种不规则、不安全的行为都存在。 照这样下去,这次是只是轻伤,下一次,咱们还能有这么好运吗? 你以为我在意的只是这一件事吗? 不是,但我要借这件事,让那些肆意生事、不守规矩的人知道,在我的工地上,就要守规矩!” 江栩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一双眼睛更是直直地盯着刘宇。 多年来在工地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让她能够有如此底气和刘宇对话。 在这个项目部中,也只有她能这样与刘宇抗衡。 刘宇被她盯得有些心慌,坐直了身子,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一点。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但是……”他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脑袋。 “江工,实话和你说吧,友达不能动,他们背后有人。” 江栩丝毫不惊讶,她似笑非笑:“刘经理,你不会要告诉我,友达背后的人是你吧?” 刘宇瞪大了眼睛,“江工,你可别乱说,怎么可能是我!” 说罢他又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无奈扶额:“哎呀,江工,我不能和你明说,但我得告诉你,友达真的不能动,我也是为了我们项目部好。” 江栩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没有答话。 片刻之后,她滑动椅子坐回到电脑前,不再搭理刘宇。 刘宇站起身,走到她的椅子边,还想再劝劝江栩,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白筝的声音适时响起:“师父,我回来了,可以进吗?” 江栩耸了耸肩,向刘宇比出一个送客的手势。 刘宇愤愤地哼了一声,捡起茶几上的A4纸,甩手走了。 打开门,白筝对上一张气冲冲的脸,吓了一跳。 “刘经理?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 刘宇回头看了一眼江栩,她脸上挂着自得的笑,很明显这师徒俩就是说好的。 刘宇瞪了白筝一眼,愤愤道:“走了!” 白筝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 她跨步进屋,关上门,问江栩:“师父,我这时间把握得还行吗?” 江栩笑了:“不错,很精准,该说的都说了,再多一会我就该烦了。” 距离引桥工地的事故发生已经过了两日了,事情既然已经上报到集团,那么就必须是有所交代的。 江栩一早就预料到刘宇今天会来找她,甚至将他的说辞也猜了个七八成。 所以她一早就让白筝掐好时间回办公室来,一来让刘宇不能一直缠着自己。 二来避免双方闹得太过难堪,以后不好相处。 只是她没想到,友达这个小小的分包公司,竟然能撼动这么大的力量,让刘宇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他们。 江栩的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遍继续调查下去,可能会存在的情况。 最终还是没有退缩。 她看向白筝:“米芳那边如果有消息了,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白筝点头应下。 这两天,林鹏周边的几个宿舍,明显的热闹了不少。 有时候会有人在隔壁宿舍喝酒打牌,有时候还会约着他们一起。 宿舍门一天被敲响好几趟,各种说辞都有。 林鹏是有些起疑的,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是王蒙却丝毫没有怀疑。 他每日流连于周边几个宿舍,和别人喝酒打牌,玩得不亦乐乎。 甚至晚上回来的时候,还要醉醺醺地教训林鹏。 “你看到没有,以你哥我的背景,在这个工地上,就没有人不想和我搞好关系的! 所以说啊,你帮我干点活,那是你的荣幸,知不知道? 好好跟着你蒙哥混,有你小子好处的!” 说罢便干呕一声,吐了满地。 另外两个舍友虽然嫌恶,却什么也不敢说,只默默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假装看不见。 林鹏看着满地的污糟,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将王蒙扶到了床上。 清理地上的污秽时,林鹏自己也差点吐出来。 但是看到另外两个舍友都还在床上翻看手机,他不敢有那样的动静,只能强迫自己忍了下去。 等到将宿舍全部收拾完毕,他借着扔垃圾的理由出了门,冲到厕所,吐得一塌糊涂。 一直吐到胃里泛起酸水,眼角的湿润也跟着流了下来。 在一片烘臭之中,他分不清自己这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真的想哭。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些动摇了。 第一次上班、第一次进工地、第一次出国。 曾经的林鹏,也盼望着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善家里的生活。 但是他从未想过,来到沙国,他遇到的不是漫天黄沙,也不是水土不服,而是人性的恶…… 从厕所出来,他在洗手池前用冷水扑了两把脸,撸起的袖子上露出一层厚厚的疤痕。 有的已经结痂干涸,有的还是刺眼的红色。 镜子里,那个颓丧又萎靡的青年,让林鹏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第75章 奇怪之处 一个不太寻常的早上,太阳隐匿于厚厚的云层之中,一早上也没见露个脸。 比往日更加强烈的海风将周边的树木、旗子都刮得簌簌作响。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工人们干起活来都有些漫不经心。 总想着这雨什么时候落下来,就能休息一会了。 根据控制大屏上显示的数据,今天的风力等级超过了七级,所有的高空作业都被暂停。 米芳和顾勇比大多数工人都先获得了放假的权益,两个人满脸喜悦的,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引桥工地。 马路上,一辆打着双闪的车已经在等待着他们。 米芳四处打量了一圈,确保没有人看到他们,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车,顾勇也紧随其后。 巫郑开车,白筝坐在副驾驶。 她转身看向后座:“芳姐,勇哥,江工和梁工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咱们现在过去吧。” 米芳重重点头。 车子一路疾行进了项目部,直接停在了离江栩办公室最近的地方。 几人一路小跑着进了办公室,江栩和梁屿川立即站起身。 这几天的时间里,刘宇每天都在通过各种方式向江栩施压,甚至出动了集团总部的不少人脉。 江栩也实在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好在今天一早米芳就打来电话,说顾勇那边查得有眉目了。 正巧今日天公作美,塔吊不能继续作业,几人便得了机会凑到一块儿。 不大的办公室里,挤了六个人。 米芳和顾勇原本还有些拘束,白筝将他们按在了沙发上,示意他们不要紧张,慢慢说。 江栩和梁屿川坐在他们的对面,白筝则和巫郑一起靠站在办公桌旁。 顾勇顺了两口气,才沉声开口。 “这几天我一直在林鹏他们宿舍周边徘徊,也找理由和王蒙喝了几顿酒。 前面那两天,我一直在他们隔壁的宿舍打牌,默默听了好几天,就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他们那个宿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江栩不解:“安静有什么不对的吗?” “睡觉的时候安静很正常,但是一天到晚都安静,就不太对了。”顾勇摇头道。 “你们知道的,咱们干工地的,都是些大老粗,尤其是老爷们之间,平时回到宿舍,一起喝点酒吹点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有那性格比较内向的,不爱说话的,舍友之间也总要聊聊天吐槽几句吧。 咱那铁皮房子,隔壁房间放个屁都能听见。但我听了好几个晚上,他们宿舍都过分安静了。 除了能听到王蒙的声音以外,其他几个人就跟哑巴了似的。 尤其是林鹏,我就没听见过他说话,有时候他们宿舍门开着,我从那门口过,都看见他在干活。 不是拖地就是擦灰,有两次我还碰见他端着衣服出去洗,那老大一盆子了,肯定不是光他自己的!” 江栩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太确信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王蒙欺负林鹏,天天让他帮自己干活?” 顾勇还没来得及点头,米芳就立即提出了疑问。 “不太可能啊,林鹏老实是老实,但也不是傻的啊,他难道不会拒绝吗?他那么大一个年轻小伙子,还能怕王蒙不成?”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江栩和白筝想问的。 但梁屿川想起在林鹏宿舍时有的那种感觉,他立即附和了顾勇。 “我觉得勇哥的感觉是对的,我去过一次他们宿舍,我也觉得他们宿舍的氛围很奇怪。 说得更严重一点,我觉得林鹏不仅仅是怕王蒙,他是非常畏惧,他在王蒙面前,是一整个神经紧绷的状态。” 梁屿川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在林鹏宿舍的所见所闻。 他刚一说完,其他几个人便齐声开口。 “为什么啊?” 几人七嘴八舌地推测了各种存在的可能性,但在逻辑上都说不通。 正焦灼之际,顾勇突然拍了把大腿。 “我想起来了,前天喝酒,王蒙喝得有点大了,迷迷糊糊说了一句,咱公司哪个领导是他亲戚。 他也没说得特别明白,就说有他家里人在,他在这工地上想干啥就干啥,没人管得着,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江栩的眉头跳了跳,想起刘宇白天说的话。 友达这个公司不能动,甚至连一个普通的钢筋工也不能动。 她冷笑了一声:“他们这关系,还真是一层套一层,护得够死的啊!” 屋里人都听到了这句话,梁屿川和白筝心知肚明,没有说什么。 其余几人,是不敢问,怕知道得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最终,还是白筝总结了下已有的线索。 “所以,是不是可以大概推算为,王蒙依靠着自己的关系压迫林鹏,让他处处为自己服务,包括这一次的事情,也是他强迫林鹏去做的?” 江栩挠了挠头,总觉得很难让人信服。 “逻辑是这么个逻辑,但总感觉不太对啊……” 大家的思路受阻,顾勇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江工梁工,我就打听到这么点消息,实在是不太够用。 要不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再拉王蒙喝上两顿酒,看能不能再套出点什么话来?” 江栩想到这两天接到的电话轰炸,眉头不自觉地紧皱在一起。 “主要是,不好再拖了……现在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我不知道能顶到什么时候。” 如果真的让刘宇把那份情况说明交上去,这次就算是真的过去了。 不管以后有什么发现,都不可能再旧事重提将这件事情再翻出来处理。 更重要的是,王蒙得逞一次,且没有受到相应的惩罚,谁又能够保证,他在未来,不会对米芳,或者其他人,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呢?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梁屿川轻声开口:“要不,我再去找一次林鹏吧。 不过,勇哥,得麻烦你陪我演一出戏了!” 第76章 演戏 阴沉沉的天,很快便落下雨来。 工人们戴着头盔,顶着工作服,着急忙慌地往宿舍里跑。 有些动作快的,率先抢着坐到了车子上,便可以免于淋雨。 林鹏走到工地出口时,便见到王蒙悠哉游哉地开着车路过。 车子停在他的身边,车窗被摇下一小条缝。 “鹏仔,坐车吗?哥捎你啊!”明明是好心的话,说出来的语气,却带着十足的炫耀。 林鹏还没来得及答话,王蒙便又自顾自开口了。 “不过位置都坐满了,后备箱里放了些杂物,要不你上去挤挤?” 充满施舍的眼神,让林鹏隐隐作呕。 但他还是努力睁开被雨水冲刷着的眼睛,朝着王蒙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哥,我这都湿了,就不上来把车弄脏了,我跑回去就行!” “你说得也是,那我们先走了!”王蒙笑着打了个响指,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疾驰而去的车子从面前的水坑中重重砸过,满地的泥水从四周飞溅而起,将原本已经湿透的林鹏,泼了个十成十。 雨水混杂着泥浆,从头上,滚落到脸上,瘦弱的人形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 林鹏突然很想就这么躺下去,让雨水冲刷掉自己满身的脏污和疤痕。 但周边零零散散往宿舍跑着的人流,又让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荒唐。 他循着肌肉的记忆,慢慢在雨中挪动着脚步,甚至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但是现实不能如他所愿,花了半个多小时,林鹏还是回到了宿舍。 站在宿舍门口,他听到里面传出的哄笑声。 泥水顺着头发、衣服、胶鞋,滴落到地上,很快形成污浊的一滩。 他伸出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会,才缓缓推开门。 宿舍里的人比往常更多,他扫过这些面孔,大致都是认识的。 离门口最近的,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哟,鹏仔回来了,怎么淋成这样?” “我跑回来的。”林鹏的声音不大不小,瞬间淹没在大家喝酒划拳的声音之中。 顾勇坐在王蒙的身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而后举起酒杯。 “快快快,蒙哥,今儿好不容易下个早班,必须得喝个尽兴,来,敬咱们兄弟几个!” 在一阵鼓掌喝彩声之中,顾勇吹完了一整瓶啤酒。 林鹏也小心翼翼地从人群后面挤过,在宿舍的地面上留下一串脚印。 王蒙跟着顾勇喝了大半瓶,笑道:“老顾今儿耿直啊!不愧是东北爷们,今儿咱打个赌,看谁能喝的过老顾,我王蒙叫他一声哥!” 顾勇当即来了劲:“听见没,谁能让咱蒙哥叫一声哥,那可就是咱工地的大哥大,你们可得争点气啊!” 王蒙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处,俨然对这种吹捧十分受用。 顾勇又从箱子里捞出几瓶啤酒,用牙咬开分给大家。 踢了一脚箱子,他不经意道:“今儿战斗力可以啊,这么快就要见底了!大家喝着,我再去小卖部提几箱酒。 哥几个要不要再来点白的,今儿天冷,我再给大家整点小吃啥的!” 顾勇说着就要起身,王蒙单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坐下,喝得正高兴呢,跑什么跑!” 他的手摇摇晃晃指向角落:“那个谁,你去给哥哥们买点酒!” 角落里的林鹏,刚刚倒了一盆水,洗掉了胳膊和脸上的泥水,打算拿上衣服去洗澡。 他还没有意识到王蒙是在叫他,中间围着的几个人却齐刷刷地让出一条路来。 林鹏点头,对上王蒙的眼神。 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耐烦。 “叫你呢,聋了吗?” 林鹏搓了搓手:“对不起蒙哥,刚洗脸没听见,怎么了?” 王蒙还没开口,顾勇便抢了先。 “鹏仔,帮哥哥们买点酒去!”顾勇学着王蒙一贯的语气,将颐指气使发挥到了极致。 林鹏下意识地皱了眉。 天天被王蒙当狗一样使唤,现在别的宿舍的人竟然也开始来使唤他了。 林鹏轻轻摇了摇头:“哥,我这身上都湿透了,我先洗个澡去,一会雨停了我去给你们买。” 有王蒙在,他不敢彻底拒绝,便只能寻了个托辞。 顾勇却有些不耐,他打了个酒嗝,指了指林鹏。 “湿了不是正好嘛,反正你也湿了,一趟出去买了再一块儿洗呗,你说是不是蒙哥?” 王蒙点头,觉得顾勇说得有道理,顺带扫了一记眼刀给林鹏。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林鹏,像是这个酒确实应该他去买。 往常这时候,他早该笑着答应,屁颠屁颠地跑出门去了。 但今日,或许是酒精的味道让他想起了那一日的恶心,也或许是粘腻的衣服加重了他心中的恨意。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原地,没有答话。 王蒙明显有些不耐,想要起身,被顾勇按下了。 他从裤子里摸出钱包,掏出一叠子钱,甚至还是粉红的人民币。 他凑到林鹏面前,脸上挂着笑意。 “你这孩子,是不是怕哥不给你钱?你放心,哥不是那种人,既然说了请蒙哥喝酒,哪有要别人掏钱买酒的道理?是不是蒙哥?” 顾勇说着,还邀功似的看向了王蒙,果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顾勇又揽住林鹏的肩膀,将钱从他的衣领里塞进去:“好弟弟,快,帮哥哥跑个腿!” 此时的林鹏,感觉自己像是出卖身体的动物,连带着灵魂,都在泥水里滚得肮脏不堪。 他双手紧握成拳,一张脸涨的通红,却仍旧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沉默持续了几十秒,王蒙烦躁地将酒瓶子往地上一扔,大踏步过来,一脚踢在林鹏的膝弯。 “别给脸不要脸啊林鹏,人老顾都这样跟你说话了,你还想咋地? 半个小时内不把酒买回来,别怪老子不给你面子!” 王蒙前面已经被顾勇灌了半箱啤酒,原有的算计早已在酒精的作用下消散了大半。 此刻再被林鹏和顾勇一刺激,完全忘了还需要掩人耳目。 顾勇眼疾手快地扶了林鹏一把,没让他真的被王蒙踢倒。 但嘴上还在持续火上浇油。 “你这孩子,真是死犟,帮哥哥们买个酒怎么了? 你以后不还得在这工地上混吗?快快快,赶紧去,别让蒙哥再生气了!” 片刻之后,林鹏从领口中掏出钱,低着头,从鼻腔中发出沉闷的声音。 “对不起哥,我这就去。” 第77章 救赎 海边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相较于半个小时前,雨势已经小了不少。 林鹏晃晃悠悠地行走在雨中,却感觉那雨滴比之前更要沉重。 砸在身上的每一滴,都让人痛入骨髓。 那一摞粉红的人民币被他捏在手上,捏得很紧,只有一小半被雨淋湿。 他就这样捏着钱,一路走到了小卖部。 项目部的小卖部是中国人开的,据说是哪个领导的老婆,卖的也是中国人最常消费的东西。 烟酒瓜子扑克零食,还有少许的女性用品。 小小的铁皮屋子里,老板娘坐在货架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 看到林鹏时,她有点惊讶:“哟,小伙子怎么淋成这样,要买伞吗?” 林鹏摇头:“要两箱啤酒,十瓶二锅头。” 老板娘有些惊讶:“啤酒有本地黑啤,不过这二锅头可不便宜,那都是我从国内背回来的。” 林鹏“嗯”了一声,将手里捏成团的钱递了过去。 “哎哟!”老板娘接过钱,捋了半天:“你这小伙,刚来工地吗?这边买东西要用亚尔的,我不能直接收人民币,让人举报了要被处罚的!” 林鹏还是木然摇头:“我只有这个。” 老板娘又把钱推了回去:“那不行,有规定的,我虽然是中国人,但是在沙国做生意就要用亚尔,你赶紧的换了钱再来吧。” 林鹏望着那被老板娘捋开的钱,眼里弥漫着浓厚的雾气。 现在还下着雨,他该去哪里换钱? 如果就这样直接回去,说自己没买到,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老板娘,你这儿肯定有亚尔,你就和我换一下吧!我现在没地方去换啊!”林鹏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已然有了些哭腔。 “哎哎哎,小伙子你好好说啊!”老板娘也有些着急:“不是我不和你换啊,这有规定的!让人知道了我也要受处罚的! 再者说了,你这酒又不是啥着急的东西,你回去找工友们换了再来呗。 这样吧,你把我这伞拿去,一会回来的时候再还我就行,瞅瞅你这淋的!” 老板娘说着就转身去找伞了。 等她再转过来时,面前站着的人不见了。 “嘿,这人真是,怎么奇奇怪怪的?” 林鹏机械性地耷拉着脚步,牵动着身体朝前挪动。 但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也不知道,回到宿舍要如何平息他们的怒气。 原本细碎的雨水,在他的极度恐惧和绝望之中,进化成为震耳欲聋的声音。 他几乎已经能听到烟头灼烧皮肤的声音、拳头与肉相击的声音、袜子塞到嘴里之后声带震颤的声音…… 在这些几乎要将他击垮的声音之中,他听到一句,与周遭完全不相符,却又能穿透一切的声音。 “要换钱吗?我可以和你换?” 林鹏的脚步骤然停下,一个转身的动作,被他拉长了数秒。 原本二十几岁的年轻躯体,在此刻显得迟缓无比。 他终于转过身来,看到梁屿川身着白衬衣,撑着一把黑伞,看向他。 “要换钱吗?我可以和你换?”梁屿川又问了一遍。 此刻的林鹏,感觉童话书上的天使被具象化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同样漫天飞舞的雨水之中,在遍地黄沙水泥的工地之中,梁屿川的白衬衣能够穿得如此干净称展,不受到一丝污染。 他看着那一抹无暇的白,感觉眼睛有些刺痛。 他还没有来得及点头,梁屿川便已经朝前跨了一步。 黑色的伞被移到他们二人中间,梁屿川也顺势抓住他的胳膊。 “去我宿舍吧,我给你换钱。” 身上的泥水已经滴落到梁屿川的白色袖口上,很快显现出一片突兀的黄渍。 他有些着急地想要收回自己的胳膊,避免给梁屿川造成更大的污染。 但对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他竟然完全挣脱不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梁屿川简单的两个动作便将他制服在地上,顿觉有些无奈。 原来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没有挣扎的余地…… 他就这样被梁屿川扯着,走回到了宿舍区。 门被打开,他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 这是个他没见过的宿舍,一样的大小,只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 整个宿舍显得有些空,但是很干净。 桌上整齐摆放的书,床上被叠得一丝不苟的被子,都彰显了其主人的讲究。 林鹏舔了舔嘴唇,缓缓开口:“我就不进去了。” 梁屿川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他将伞挂在门外,然后直接双手将林鹏推进了屋。 他将林鹏直接按在了自己的床边,雨水很快浸透了那一块的床单。 林鹏着急地站起身:“不,不行!” 梁屿川不由分说地再次将他按了下去,然后从旁边抽出一条干净的毛巾,直接搭在了他的头上。 眼见着这个原本干净的宿舍就这样被自己破坏掉了,林鹏急得心跳都有些加速,想要快点逃离。 “那个,别……我身上脏!” 梁屿川认真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看向他:“床单毛巾都可以洗,再者,你不脏!” 简单的几个字,却将林鹏震在了原地。 他原本因为紧张和尴尬僵硬挺着的脊背,一点一点地垮塌下去,任凭自己身上的痕迹落在这间宿舍里。 他出神的空隙,梁屿川又拿起水壶,兑了一盆子温水。 “过来擦一擦吧,湿衣服黏在身上也难受,我给你找套干净的,你和我身高差不多。” 林鹏仿佛已经忘记了一开始来到这间宿舍的目的。 他的脑海里都是梁屿川说“你不脏”的声音。 他木登登地站起身,将头上的毛巾在盆子中搓洗之后,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污渍。 梁屿川找出一套干净的短袖短裤,放在了他的手边,自己拉着椅子坐到了后面。 林鹏擦完胳膊和脸之后,缓缓抬手,脱掉了上衣。 精瘦的皮肉之上,烙着许许多多的伤口。 有圆形的伤疤,也有条状的青紫…… 梁屿川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的所有乱象,终于组合到了一起,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 第78章 倾诉 梁屿川给林鹏换了两次水,耐心地等着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身上的污垢擦干净。 换上一套简单的灰色短袖短裤,他整个人终于从头到脚干爽轻快了起来。 即便在那薄薄的衣服之下,还掩盖着经久不褪的伤口…… 将宿舍多余的水都倾倒出去,梁屿川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林鹏对面,平声开口。 “你身上的伤,都是王蒙弄的?” 林鹏坐在他的对面,低垂着头,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干了个七八成,顺从地耷拉在头上,像是一条刚洗完澡的大金毛。 从林鹏脱掉衣服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在梁屿川面前,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脑海里闪过那个宿舍的吵嚷、颐指气使、怒骂、羞辱。 林鹏闭了闭眼睛,心灰意冷地开口。 “不全是,烟疤都是他烫的,其他也有别人打的。” 梁屿川平放在腿上的手腕抖了抖,终于听到了他等待许久的答案,但内心仍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宿舍其他三个人,他们一起打你?” 林鹏轻轻点头。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别人?” 林鹏抬起头,看向梁屿川,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有嘲弄,也有讽刺。 “反抗?我反抗不了……”他缓缓摇头。 “从我来沙国的第一天起,宿舍另外两个人就惟王蒙的话是从,他们是跟着王蒙过来的。 他们说,王蒙的表哥是友达的老总,不管他做什么,都有他这个老哥给撑腰。 刚开始,他们只是使唤我干些活,告诉我说,刚进工地的新人,不管在哪儿,都是要干这些的,不然工友们不会接受你。 我想着不过就是些打扫卫生洗衣服的小事,也没什么的……所以我每天很自觉,不用他们说,就主动承担了宿舍里杂七杂八的活路。 但是后来,他们越来越过分了,内裤袜子也叫我洗,工地上自己的活也扔给我干,而且语气总是不容拒绝,理所应当地要求我。 我就有些生气了,有一次王蒙又叫我给他洗袜子,我拒绝了……他便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将我按在床上打了一顿。 那时候,我是想还手的,我发了疯地挣扎,将王蒙按在身下,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他们有电棍。 我很快就没办法挣扎了,他们把我捆在床上,用那堆我没洗的袜子堵住我的嘴,拿皮带抽我,拿烟头烫我。 直到,我不敢再挣扎……” 林鹏挨了许多的打,身上也有了许多的伤疤。 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甚至记不起今天是因为什么挨了打。 但是第一次的经历,总是要格外刻骨铭心。 以至于时至今日他在梁屿川面前说起那时的情景,还觉得历历在目。 来沙国两个多月的时间,林鹏感觉比过去二十一年的人生还要漫长。 但向他人讲述时,却不过寥寥几分钟便说完了。 “最初的时候,我尝试过许多的办法,申请换宿舍、换工地,甚至想过干脆辞职回国吧。 但是王蒙每次都能在我有了动作以后,精准地进行阻拦。 甚至有工头私下警告我说,现在辞职,不仅拿不到之前干活的工资,还要因为违约而赔偿工地一大笔钱。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我来沙国这一段时间,连工资都没有领过一次,我甚至连一张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 林鹏的声线由低变高,逐渐走向了崩溃。 他整个身子都埋了下去,双手捂住脸,缓缓地抽泣起来。 他连哭声,都是隐忍的…… 梁屿川不敢想象,原本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是经历了多少,才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恐惧隐忍。 他记得清楚的,或许只有最开始的那一次。 但他没有说出口的,必定还有许多次,并且逐渐变本加厉的行为。 梁屿川站起身,走到窗边,从窗口看出去,天空已经放晴,一个小时前海灰蒙蒙的海域,已经露出它原本湛蓝的模样。 梁屿川从未觉得,那蓝色如此刺眼……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烟,在即将点燃之际,又猛地放了回去,将那包烟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再次转身之时,林鹏已经抬起了头。 他恢复到了一开始坐着的姿势,除了眼睛有些红以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抱歉,和你说了这么多,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替我保密好吗? 时间不早了,我该去买酒了,他们还在等着我。” 林鹏站起身,将自己前面脱下来的脏衣服团了一团抓在手里,打算带走。 “你的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谢谢你。” 梁屿川向前一步,伸手拿走了被他团在一起的脏衣服,直接扔到了旁边的盆子里。 “林鹏,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但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绝不可能再让你回到那个狼窝里去。” 林鹏抬起头看他,眼睛里大雾弥漫。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要帮我?” 梁屿川点头。 林鹏扯了扯唇角,轻轻摇头:“不行,王蒙背后有人,我们整个引桥工地,都没有人敢得罪他。 你看看芳姐,两人不过是因为一点小事起了摩擦,王蒙就要让我去做那样的事情。 他那个人,心眼最小又最坏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梁屿川将他按回到床上,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 “林鹏,还没有和你正式自我介绍过,我叫梁屿川,是京北设计院的桥梁设计师,也是这次沙中友谊大桥的总设计师。” 林鹏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梁屿川为什么这时候介绍起自己来。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梁屿川是想向自己证明,他有能力帮自己。” 林鹏当然知道总设计师是什么样的职位,但他心里仍有些发怵。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说,但是,设计院应该只管设计吧,或许,你们和友达,也很难产生交集。” 林鹏尽可能说得委婉,在他看来,梁屿川的确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 但是就目前自己的困境而言,他可能并不能够那个能拉自己出泥潭的人。 梁屿川也并没有因为林鹏的质疑而感觉到不爽。 他只是尽可能地想给他一些希望。 “林鹏,我不能向你打包票,在这个工地上,谁的权力大,谁能说了算。 但我想告诉你,我的背后是整个京北设计院,还有江栩,上次你见到的中建集团的总工。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会尽全力帮你!” 第79章 退路 梁屿川絮絮叨叨地和林鹏说了许多。 没有催促着他立刻拿着大喇叭去将王蒙的罪行公之于众。 只是细细地和他分析了,己方目前已有的力量,以及他们对于这种霸凌行为的坚定态度。 林鹏听完,略有些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 一方面,他惦记着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怕回去之后等待他的那些暴行。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彻底逃离那恐怖的噩梦。 即便这是有风险的,但心底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偏向逃离。 犹豫了许久,林鹏靠在桌子边,小心翼翼地问梁屿川。 “那个,梁设计师……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们吗?” 梁屿川思忖片刻,认真回答:“这样如何,我私人出钱给你订一张半个月回国的机票。 如果半个月内,我们没有解决好这些事情,你的人身安全依然受到威胁,你就抛下这里的一切,回国去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我们能够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半个月之后,你依然可以自行决定,要走还是留。 条件就是,这半个月内,你必须要克服内心对于王蒙的恐惧,站在和我们同一战线上,尽可能地配合我们。 当然,我也会尽力保护你,不让你再陷入危险之中。” 站在梁屿川的角度,他知道自己目前很难让林鹏完全信服。 所以他只能利用自己的力量为他寻找一条退路。 但是对面的林鹏,听了这番话,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梁屿川以为他是还有顾虑:“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也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林鹏使劲地摇了几下头,难以置信地开口。 “我没听错吧,你给我买机票,用你私人的钱?不是,你图什么啊?” 在林鹏的观念里,梁屿川答应帮助自己,可能有一方面是同情自己的遭遇。 但是更多的,是因为想着帮米芳查清楚之前的事故原因。 毕竟上次在配电室里,他能看得出他们几人相熟。 但是此刻梁屿川却对自己这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提出要自掏腰包为他兜底。 在林鹏的世界观里,这实在是不能理解。 梁屿川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你可以当作,我是为了争取你的信任,也可以理解为,我是好心吧…… 我挣钱,应该比你容易些,所以能帮的地方,我会尽量帮。 可能不能完全解决你的问题,但是至少也要保障你的安全嘛。” 梁屿川此刻感觉,给林鹏买机票,和给白筝借钱,都是不太好启齿的事情。 说完之后,他有些别扭地移开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行了,别管那么多了,你有你护照的照片吗?我先给你把机票买了,这样你也好安心。” “真,真的要买吗?”林鹏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 “别墨迹了,赶紧的!”梁屿川看着比林鹏还着急。 林鹏不再犹豫,对于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赶忙从手机里找出护照照片,凑到梁屿川旁边,看着他只花了两分钟就给自己买好了机票。 航空公司的短信提醒发到了林鹏的手机上,他看着那具体的航班信息,慌慌张张地揉了两下自己的眼睛。 在确保自己真的有了逃离那魔窟的可能性时,林鹏才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 他抓着梁屿川的胳膊,又想哭又想笑。 “那个,川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算了,还是叫梁工吧。 梁工,你真的是个绝世大好人!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放心,这个机票钱就算是我借你的,咱们加个微信,等我到时候回国挣了钱,我一定把钱还给你! 还有,上次工地断电那事,是王蒙指示我干的,我这就去坦白自首! 不管后面你们有什么需求,我都一定坚决配合!” 自梁屿川认识林鹏以来,没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更没在他的脸上见到过如此真切的笑容。 梁屿川也跟着笑了,但笑了一会,又笑不出来了。 攻略林鹏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 这件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 霸凌、故意伤害、施工安全,在这个看起来一片和谐井然有序的工地之中,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牵扯到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梁屿川知道,想要将这些人和事都干干净净地清理一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有可能会伤筋动骨。 他沉思片刻,拍了拍林鹏的肩膀。 “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回你那个宿舍了,就住我这儿吧,我回头再让人搬张折叠床进来。” “啊?”林鹏惊住了。 “单人间可是管理层才能住的,不太好吧梁工。” 梁屿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有什么好不好的。现在临时说给你换宿舍,可能惊动的人会比较多。 再者,再换到一个普通宿舍,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咱们商量事儿。 我这儿反正宽敞,摆两张床没问题,而且也没人敢来这儿闹事,你就安心住下就是。” 林鹏环视了一周,觉得梁屿川说得很有道理。 “那,那好吧,麻烦你了梁工。” 梁屿川摇头,继续说道:“你看看你有哪些着急用的东西,列个单子给我,等上班的时候,我去你们宿舍取出来。 在想出周全的办法之前,咱们先尽量不和王蒙正面冲突。” 林鹏点头:“那我还去上班吗?我今天不回宿舍的话,王蒙他们肯定会找我的。” 梁屿川挠了挠头,一时间也有点拿不准主意。 “这样吧,我给江工她们打个电话,晚点咱们碰个面,商量后续该怎么一步步推进。” 第80章 钓鱼执法 依旧是早上的办公室,梁屿川、林鹏、江栩、白筝、米芳、巫郑几人坐在一起,气氛是少见的凝重。 当梁屿川将林鹏在工地上遭遇的一切转述出来时,惊诧、愤怒、同情……许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几人几度抬头看向林鹏,嘴巴张了又合,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梁屿川扫视了一眼埋着头的几人,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不好受,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将已经发生的一切查个水落石出,让那些在项目部中为非作歹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江栩猛地拍了一把桌子,气愤地站起身:“我现在就去那个宿舍拎人,管他什么表哥什么亲戚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谁也庇护不了他!” 白筝坐在江栩的旁边,感觉到她的冲动,连忙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朝着江栩摇了摇头:“师父,不要冲动。” “这怎么能算冲动?这事儿每拖一天,都有可能更加严重,谁知道除了林鹏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受害者呢?” 江栩的话也正好戳中了其他几个人的心扉,大家齐刷刷地抬头看向林鹏。 林鹏沉着眼眸,略作思考。 “宿舍里他日常使唤的就我一人,但是我之前在工地上有看到别人帮着他干活,也就是两个年轻小伙。 但我不太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梁屿川:“那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就和你们宿舍那俩一样,是王蒙的小跟班,也有可能和你一样,是被压迫的人。” 林鹏点头。 白筝轻叹了一口气:“那这样就比较难了,目前,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林鹏身上的伤是王蒙造成的。 所有的伤害都发生在宿舍内部,即便是闹出来,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一定会站在王蒙那边,毕竟他们本身就是帮凶。 届时,事情闹开了,却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我们就变得被动了。” 白筝的一席话,让头脑发热的江栩很快冷静了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头都紧皱着,一时间都没有想出合适的法子。 巫郑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要不,我学着师父这样子,去接触一下林鹏提到的那两个帮王蒙干活的小伙,看他们是否也有相同的遭遇?” 林鹏挠了挠头,略有点腼腆地开口。 “那个,我感觉,可以尝试,但可能会比较难。 如果他们和我有相同的遭遇的话,也一定和我一样,有很强的戒备心。 我们很难将希望寄托在陌生人身上,毕竟这个工地上形形色色的人这么多。 我这,要不是遇到梁工的话,我估计我也永远都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林鹏说话间,看了一眼梁屿川的方向。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中尽是坦然。 白筝的眼皮跳了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早上梁屿川还说,他找了个很蹩脚的理由去林鹏宿舍里看了看,但是还没有能真的获取他的信任。 这才过了一天,林鹏看向大家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时在配电室的敌意和戒备了。 真不敢想象,梁屿川对他做了什么。 这个人,还真是男女通吃……白筝默默腹诽道。 巫郑的提议被否了大半,略有些尴尬地用举起的胳膊挠了挠头,然后放下了。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有了!”林鹏的声音陡然升高几度,脸上也带着笑容。 “咱们来一波钓鱼执法怎么样?” “钓鱼执法?”米芳和巫郑齐齐出声,没明白林鹏的意思。 梁屿川最先反应过来。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今天也对林鹏用了这一招。 但是依照他的计划,顾勇只是帮着点一团火,逼林鹏一把,却不会真的伤害到他。 但如果按林鹏自己说的这个钓鱼执法,那他必定要陷入危险之中。 甚至可能受到的伤害越大,起到的效果越好。 梁屿川看向林鹏,脸色算不得太好。 他摇了摇头,不赞成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你今天忤逆了王蒙,他可能正在气头上。 你一旦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会惹得他愤怒不已。 他的手段有多恶劣我们已经见识到了,绝不能再让你去经受一次!” 林鹏感受到梁屿川对自己的关心,心中弥漫着一腔暖意。 他对上梁屿川的眼睛,咧开嘴笑了。 “梁工,没事,这次我是报着目的去的,他打得越狠,对我们来说就越有利。 再者,有你们在,我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到这会,办公室里的人已经都知晓了林鹏的计划。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表态。 一方面,大家都不希望林鹏再次回到那个宿舍,受到伤害。 但另一方面,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证据,林鹏说的方法,的确是最直接有效的。” 梁屿川仍然没有表态,林鹏开始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江栩。 江栩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也有些于心不忍。 “梁工,江工,你们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挨打我已经有经验了,用什么样的姿势,能够让伤害减到最低,我都知道! 就是到时候得麻烦你们,尽可能地把事情闹大一点,这样即便是王蒙背后的人想要护着他,也得要考虑一下后果。” 林鹏拍着胸脯朝大家保证,希望自己的方案能够得到认可。 过了好一会,梁屿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点头。 “好吧,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得要保证,一定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为先。” 林鹏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小朋友,高兴得站了起来,丝毫没有顾忌到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 梁屿川也跟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是要这样做,那就一定要尽快,在王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不然你几天不回宿舍,他可能也会有察觉。” 林鹏点头:“嗯,我准备今晚就回去,咱们趁热打铁!” 梁屿川:“那我晚上叫勇哥带上两个人在你们宿舍周边转一转,一来如果王蒙真的下了狠手,他们可以及时冲进来保护你。 二来,他们也能作为这件事故的见证人。 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和江工就带着人杀过来,将王蒙抓个正着!” 梁屿川尽可能地想要考虑周全一些,毕竟这次林鹏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正当他踌躇之际,白筝小声开口。 “梁工,我总感觉,这样四处布置,会显得有些刻意……” 第81章 布局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移到白筝的脸上。 梁屿川刚才提出的几点措施,他们都已经感觉足够完备了。 既能保护林鹏,又能寻一个合适的由头将这件事情揭开。 但白筝却说有些刻意,大家都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白筝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站起身来,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担忧的点。 “梁工,听你之前说,你去过林鹏他们宿舍,所以王蒙他们几个也都认识你,对吗?” 梁屿川点头。 “那说明你从之前就开始注意到他们这个宿舍了,你接近林鹏,然后又派人保护他,最后再带着领导层们冲进去解救他。 你不觉得,这一切看起来太过顺理成章,就像是你导演的一场戏一样吗? 最重要的是,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你作为设计院的桥梁设计师,为什么会注意到引桥工地上的这点工人纠纷? 又是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么多的环节之中,只为了解救一个在大家眼里都微不足道的普通工人?” 白筝的声音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尖锐。 尤其是那连着的几个问题,将梁屿川的思绪也引得更深。 在他沉默思考之际,巫郑率先开了口。 巫郑一向清楚自己师父对白筝的那点心思,最开始掺和进这件事情,也是因为白筝参与进来了。 此时白筝抛出这样的问题,巫郑有些替自己师父鸣不平。 “白筝,话可不能这样说。 你可以说我师父多管闲事,这些事情本来和他没多大关系。 但他自己也是倾尽全力地在帮助大家,他一贯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林鹏……” 巫郑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埋怨的意味,梁屿川赶忙打断了他。 “巫郑,别乱说!白筝不是那个意思!” 白筝也被巫郑的话说愣了片刻,尤其是那句“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林鹏。” 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赶忙解释道:“不好意思郑哥,是我没表述清楚。 我知道梁工的立场,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人怀疑梁工的动机。 我刚才的问题,是站在王蒙以及他背后的人的立场上提出来的。” “啊?”巫郑呆愣愣地,看了看白筝,又看了看梁屿川。 他虽然还没有完全理解白筝的意思,但梁屿川已经朝他点头了。 他便知道,自己刚才是说错话了。 他有些尴尬地朝着白筝躬了躬身子,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个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白筝为了让大家都能听得更明白些,白筝略有些着急地解释。 “前面林鹏和梁工的计划,都只在前半段,让王蒙的恶行公之于众。 这是一个必须要有的过程,但是我们仍然不得不考虑到后半程。 王蒙是否会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他背后的人,又是否会想进各种办法保他。 如果会的话,他们一定会回溯前期发生的各种事情。 到那时候,梁工在这一整个事件中所起到的作用便会显现出来。 我们会相信梁工是纯粹出于好心,但是大多数人不会,因为大多数人本身的选择,就是明哲保身。 如果对方反咬一口,说这一整件事情都是我们有意识地策划、诬陷,甚至将这件事情与项目部内部的派系斗争联系到一起。 那无论王蒙是否会受到应有的处罚,事情发展都不会是我们想看到的。” 白筝一口气将自己心里想的全部说了出来,感觉嗓子有些发干,却又不好意思去接水。 恰逢梁屿川站在饮水机旁边,他拿起一个纸杯接了一杯水递给白筝。 “辛苦了,歇一歇。” 白筝被这种默契震了一瞬,却又很快平静地接过杯子,坐回到沙发上,小口小口地抿着水。 白筝对于项目部内部的人际关系斗争说得太过直白,米芳和林鹏一时间都没有完全明白。 巫郑虽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却有些怀疑,会不会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但这次他没有再开口。 因为他能看出来,江栩和梁屿川脸上的神色都比较复杂。 要说集团、项目部内在的各种弯弯绕绕,江栩自然是最为清楚的。 只是她没想到,白筝会比自己想得更加深入。 江栩回身看了一眼白筝,眼里有欣赏,也有不忍。 “白筝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赞同。 一个项目之中,涉及到的各方势力太多,也太复杂。 且不说甲方、监理、设计院、分包商这些各自为营的主体,就连我们集团内部,也是派系林立。 我和梁工太多地插手到这些事情里面去,对我们来说,包括对于林鹏的事情来说,都算不上好事。” 默默听了好一会的林鹏,脑袋晕晕地抬起头,有些慌张。 “什么意思啊?江工,梁工,你们不会不管我了吧?” 对于林鹏来说,他分析不出来什么势力什么主体的,他只想抱住这两根他能接触到的最粗壮的大腿,把自己从沼泽中解救出来。 如果是江栩和梁屿川不出面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这样设计王蒙的。 林鹏哭丧着一张脸,感觉下一秒就真的要哭出来了。 梁屿川十分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想。 “不是这个意思,江工的意思是,我们俩的作用,要由明转暗。” 江栩打了个响指,赞同道:“没错,事情一旦闹大了,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我总是能插手的! 白筝只是提醒我们在前期尽可能地隐去我们人为的痕迹,但是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 林鹏不解:“怎么隐去?梁工去过我们宿舍,大家都认识他。” 白筝摇摇头:“事故现场往往是最引人注意的,也是最经常被拉出来复盘的。 只要到时候梁工不出现在现场就行,后续的施压,可以以师父为主导,师父的身份也更合适。 梁工作为辅助,争取设计院以及更多力量的支持。” 白筝慢条斯理的,给大家都做了合理的分工。 看到梁屿川和江栩都点了头,她也学着江栩的模样打了个响指。 “至于揭发的方式,就报警吧!这应该是最容易引起忌惮,也最容易把事情闹大的方式了!” 第82章 正面冲突 晚上十点,正是宿舍区最热闹的时候。 大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三三两两地享受着这一天仅剩的休闲时光。 王蒙所在的宿舍里,比往日要乱上许多。 满地的瓜子壳、扑克牌和酒瓶子,彰显着这个宿舍白日里的热闹。 往常的时候,都不需要王蒙开口,就会有人自觉地收拾掉这满地的狼藉。 但今天,那人说出去买酒,便再也没有回来。 下午的时候,顾勇几个还在宿舍,有人问起林鹏怎么还没回来。 顾勇笑着说了两句“年轻人,有脾气也是正常的”,便自己又出门提了两箱酒回来。 王蒙感觉自己的面子被下了,却又没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将林鹏骂了个狗血淋头,打算等他回来要好好地给他强调一下规矩。 但没想到,一直到大家喝完酒散去,林鹏都没有回来。 王蒙偏偏倒倒地倒在床上,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睡了两三个小时,酒劲散了一半,脑袋却还未完全清醒。 王蒙被尿憋醒,从床上爬起来,嘟囔着要去厕所。 天已经黑了,他睡觉的时候没人敢开灯,他摸黑走了两步,踩到一个酒瓶子,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卧槽!” “他妈的,什么东西啊!” “疼死老子了!” 一连几句怒骂,上床躺着玩手机的李庆和曾斌连忙着急忙地开灯下床。 灯一亮,王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垃圾场之中。 摔倒的同时,手掌按在一个碎裂的玻璃瓶碎片上,划出好大一条口子,正往出冒着鲜血。 王蒙又疼又气,愤怒地大吼:“妈的,林鹏死哪儿去了!” 曾斌和李庆连忙将他扶起来,一个人给他揉脚腕,另一个人出去找纱布酒精。 忙活了好一阵子,王蒙躺在床上,看着满地的脏污,和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气血已经涌上了脑门。 “林鹏呢!他一直没回来?” 曾斌点了点头。 “行啊他,他现在胆子大了,我的话他也敢不听了!” 王蒙从床上摸索到手机,略有些笨拙地找到林鹏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而后是清脆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王蒙难以置信地看向手机,又打了一遍过去。 依然是重复的结果。 他气得声音都有些变形了:“行,行啊,他还敢挂我的电话!完蛋玩意儿!他有种永远别回来,不然老子弄死他!” 李庆瞅了一眼王蒙愤怒的脸,试探着开口。 “林鹏今天有点奇怪啊,他不会是跑了吧?” 王蒙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跑,他往哪儿跑?他有钱吗? 我专门打过招呼的,前半年,不许给他发工资!他就是想跑也没门!” 李庆和曾斌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 王蒙的眼刀扫过来,大声吼道:“林鹏不在,你俩也死了吗? 这满地的垃圾,不知道收拾吗?我他妈今天受伤,全赖你们两个懒蛋玩意儿!” 李庆和曾斌不敢反驳,赶忙找家伙什开始收拾起来。 各种乱七八糟零食小吃酒精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李庆和曾斌此时对林鹏的怨恨也达到了顶点。 毕竟如果林鹏在的话,这些活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干。 正当宿舍被怨气和愤恨包围之时,门被推开了。 林鹏站在门口,还穿着中午出去时的那件衣服。 那衣服虽然已经干了,但那上面满是泥垢。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屋里的几人都愣住了。 似乎是没有见过林鹏以这样的方式开门,也或许是,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冷静的神色。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其他人,默默地穿过正在打扫卫生的曾斌和李庆,朝着自己的床位走去。 “你他妈的,你还知道回来呢?”王蒙回过神来,随手抓起枕头朝着林鹏砸了过去。 “你怎么不死外边呢?” 枕头正中林鹏的后背,不过不疼,他也没有反应,只趴在床上,做出衣服找衣服的模样。 他将被子和枕头挪放到床位,将手机立在被子和枕头中间的缝隙处,估摸着摄像头应该能够辐射到一部分场景。 小心翼翼地做完这些,他又才拿了一套衣服出来准备换上。 背后的王蒙,盯了他许久,却始终得不到一句回答的话。 原有的愤怒在这种无视之中被瞬间放大了百倍。 怒骂声在房间里翻涌,王蒙也顾不上受伤的手脚,直接从床上翻了起来。 林鹏刚刚穿上干净的衣服转过身来,迎面便撞上王蒙充血的眼睛。 响彻的耳光声,让一直在屋外等着的顾勇都忍不住发颤了一下。 他的拳头捏得邦紧,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帮着林鹏把王蒙那个畜生狠狠揍一顿。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间。 林鹏也知道,这样还不够。 他捂着脸,绝决地看向王蒙。 “就因为我帮你买酒,你就这样打我?” 王蒙冷笑一声,又是一拳,直接将林鹏打倒在地。 “呵,你是第一天知道吗?你他妈的就是老子的一条狗,狗你知道吗?老子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我看你是最近挨打挨少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敢不听老子的话!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这个工地谁说了算!” 王蒙一拳一拳地招呼,林鹏想要挣扎,他便又冲着另外两人喊。 “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打,往死里打!他奶奶的!” 曾斌和李庆就着手里的家伙什直接往林鹏身上招呼。 扫把、衣架,都变成了伤人的利器。 林鹏捂着头,不断哀嚎,控诉着他们以往的罪行,也哀嚎他们放过自己。 但无人在意,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很快,林鹏如同一滩烂泥一般锁在地上,王蒙气喘吁吁地坐在凳子上,看到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渗出了血迹。 他望着不远处被曾斌打扫到一起的垃圾,眼底闪过一抹阴戾。 他走过去,在垃圾中捡起一个碎玻璃片。 又走到林鹏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今天你害得老子受了伤,老子伤一道,你便要还十道!” 说话间,玻璃片划破林鹏的胳膊、小腿,鲜血四溅。 王蒙丧心病狂地看着玻璃片上的血迹,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之中。 他缓缓地将玻璃片靠近林鹏的脖颈…… 与此同时,警笛的蜂鸣声,响彻了整个项目部。 第83章 点燃 林鹏曾经许多次见过王蒙打自己的样子。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居高临下的,用那种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 如同看他的一个玩物…… 但今天,他的眼里满是腥红的血丝,整个人的五官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扭曲在一起,如同从地狱里出来的鬼怪,让人不寒而栗。 当王蒙将那薄薄的玻璃片抵拢他的脖颈时,林鹏从心底生出一点悔意。 他想着,梁工不会不管我了吧? 他会不会来不及来救我了? 看来我今天真的是要死在这儿了? 算了,烂命一条,还谈什么抗争…… 林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想着也许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疼了。 下一秒,原本锁着的门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踢开了。 顾勇喊着那些平时从不轻易出口的国粹,朝着王蒙扑了过来。 他的身后,还有几个平时同样在引桥工地上干活的熟面孔。 救出林鹏,控制住王蒙他们几个人,一连串的动作,如同早就演练过千万遍一样,一气呵成。 顾勇还趁机往王蒙那已经受伤的手上踩了两脚。 毕竟相对于林鹏身上那几道血淋淋的口子而言,他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林鹏被人扶到了一边,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也冲了进来,他们制服上有police的字样。 到这一刻,林鹏感觉终于能彻底放心下来。 往日里已经进入梦乡的项目部,伴随着呼啸的警笛声,彻底被点燃。 许许多多的人拥到了这栋宿舍楼,楼上楼下,站满了好奇的工人们。 工头、管事、经理,各个公司,各个层级的人都出动了,一波一波地挤到了这个宿舍里来。 林鹏在顾勇的搀扶下,去床上取回了自己的手机,并简要地向警察陈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负责给林鹏做翻译的,是急匆匆的被人事经理韩朗薅过来的白筝。 在许多双目光的注视下,白筝和林鹏,如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用最礼貌而疏离的语气进行着交流。 警察简要对现场进行了取证,然后询问谁是这个项目部的负责人。 一身工字背心配大短裤的刘宇在人群中举起了手。 警察疏散了人群,带着受伤的林鹏,作为翻译的白筝,负责工地上一应大小事宜的刘宇,还有犯事的王蒙几人,一同上了警车。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林鹏不断地朝着人群之中张望。 白筝朝前走了两步,主动和警察要求由自己来搀扶林鹏。 警察同意后,她便扶起林鹏受伤的胳膊,朝他低声耳语了一句:“十一点钟方向。” 林鹏朝着十一点钟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站在最外围的梁屿川。 他正看着他们的方向,轻轻张嘴,朝他们说了一句“辛苦了。” 林鹏顾不上脸上的疼痛,朝着那方向,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出了项目部,两辆警车兵分两路。 刘宇带着林鹏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同时做伤情鉴定。 白筝则和几个犯事的人一起,直接去了维多镇警局。 因为涉及到外国人,维多镇的警察们特意向上级申请寻找一位会中文的沙方翻译。 毕竟白筝是项目部的人,她只能帮助双方进行交流,但具体的案件判定,还是要依靠没有立场倾向的第三人。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翻译最快也得第二天才能就位。 警察们便只能在白筝的帮助之下,简要向王蒙几人了解一下情况。 王蒙他们说得很简略,只说是和林鹏起了冲突,愿意赔偿医药费。 但并不承认是恶性的霸凌或者故意伤人。 白筝平静地将他们的话转述给警察,并没有进行任何的添油加醋。 她很清楚,第二天还会有翻译过来,警察也势必会对王蒙他们进行多次审问。 她在这上面做手脚,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将自己也拖下水。 警察初步了解情况之后,便将王蒙几人拘留了,说要等林鹏的伤情鉴定出来之后,再进行后一步的审问。 白筝坐着闹哄哄的警车来,最后却要独自一人回去。 原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叫江栩来接一下自己,一出警局大门,便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白色普拉多。 她小跑着过去,主驾的车窗被摇下,梁屿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片刻之后,白筝上了车。 深夜的维多镇街道,寂静无比。 梁屿川想起那次白筝被张明义伤害,自己到处寻找她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他侧头看了看白筝,心中又安定了几分。 “梁工,林鹏怎么样?” “前面刘宇打电话回去过,说伤得有些重,现在只能先止血包扎伤口。 想要拍片子看一下有没有受内伤的话,得等到明天上班以后。” 白筝点头,这毕竟是在国外,无论是医疗还是行政效率,都远远不能和国内相比较。 不过休息一晚对于林鹏来说也是好事,今天他那一身伤口,自己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仍然是触目惊心。 如果就这样直接去警局里应付多方面的盘问,还要回忆起那些痛苦的记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辛苦了。 白筝也和梁屿川说了下警局里的情形。 王蒙几人早在警察来的那一瞬间,就统一好了说辞。 不管是赔偿还是道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一态度也早就在梁屿川的预料之中。 他沉着眼眸看向前面漆黑的道路,声音泛着凉意。 “今晚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喘息的时间,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 就看明天天一亮,王蒙背后的人,会有何种动作了。 今晚我叫勇哥带几个人去林鹏那边守着,防着有人再起了坏心思。” 梁屿川冷峻的侧脸映入眼眸,想到接下来的大战,白筝的拳头也不住握紧。 第84章 私了 这一个夜晚,有许多的人彻夜未眠。 在中方项目部内发生了这样的恶性事故,甚至直接捅到了沙国警察局里。 这对于整个中方项目部而言,都是极其丢脸的大事,会极大程度地损坏项目部在甲方心中的形象。 所以,这一夜刘宇的电话几乎没有停过。 无数个声音在刘宇的脑海里横行,他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却仍然不得不一个一个耐心地应付着。 临近天亮时,刘宇的宿舍门被敲响,门外站着的人,是友达的项目负责人,龙正业。 刘宇打开门,斜睨了一眼来人,表情算不上很好,却还是侧身让人进来。 龙正业一进屋,便直接将手里的文件袋放到了桌上,表情谄媚至极。 “宇哥,你可得救救我啊!” 刘宇扫了一眼那文件袋,有些厚度,便知道肯定不是普通的数字。 但他面上仍不动声色,绷着一张脸。 “龙正业啊龙正业,你说说你一天天都在干什么,啊? 你自己求爹爹告奶奶才求来的项目,对于你们公司来说,也算是个肥差吧,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干呢? 三天两头地出事,不仅弄得项目部里鸡飞狗跳,这回连沙国警察都惊动了! 你说说,这是我能救的吗?我能怎么办啊?我自己的屁股都来不及擦呢!” 特瓦海峡上的第一缕日光已经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越是在这种光亮之下,龙正业越觉得心虚。 他抹了一把额头虚无的汗珠,压迫着肥硕的肚子,将腰躬得更低。 “我知道宇哥,都是弟弟的不是,是我没把人管好! 你放心,只要这次能把人捞出来,我立马把他送回国内,再不让他在咱这儿为非作歹,我以后绝对把我的公司管得巴巴适适的! 就这最后一次宇哥!” 刘宇在文件袋上飘忽了许久的眼神猛地收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龙正业。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捞人?到这时候你不想着怎么平息事端,还想捞人?” 龙正业哭丧着一张脸,显得委屈极了。 “哥,实话和您说,那个打人的王蒙,是我弟啊! 我从小没爹没娘的,是我姨妈把我带大的,我姨妈就这么一个儿子,我知道他是个废物,是个人渣,但我没办法啊! 我已经警告过他无数次了,好好在工地上干个小工,我按别人的工资发三倍给他。 可他不听啊,天天打着我的名号在工地上为非作歹。 这不,这回事情闹大了!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惯着他了,您就帮我这一会吧!” 这次几个涉事的人都是友达公司的,如果事情闹得不大,龙正业一定是能够内部解决的。 但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他便只能够求着刘宇一起,尽可能地将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赔钱也好、道歉也好,总归不能让王蒙进局子里蹲着。 刘宇的双臂架在腿上,双手的食指不断地交叉着,摸索着,犹豫着。 “你老实告诉我,你弟还都做了些什么事?”刘宇的语气相较于之前更加严肃了。 龙正业挠了挠头,语气有点虚:“应该就是平时使唤小朋友们帮他干点活吧…… 如果不把它惹急了,他应该不会动手的,我估摸着今儿这事肯定也有误会!” 刘宇的眼神如同一记凛冽的刀子,在龙正业的皮肉上来回划拉。 他只好又低下头继续说:“平时爱贪点小便宜,有谁得罪了他,他比较记仇。 还有,还有就是上次塔吊那事儿,应该也是他做的……” “什么?”刘宇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塔吊的事也是他干的?” 刘宇站起身,在宿舍里来回踱步,不断思索着。 “我说呢,江栩怎么一直抓着塔吊这事儿不松手,龙正业我告诉你,你表弟估计早就被江栩盯上了!” “江工?”龙正业不解:“不至于啊,我们也没得罪过江工,她不至于为难我表弟一个小工人啊!” 刘宇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 “得罪,你以为江栩是你吗?整日里脑子里装的都是那些小仇小怨! 你表弟敢拿安全生产来开玩笑,那就是动了江栩的底线了,她能不盯着你们吗?” 龙正业的脸上闪过一丝赫然,很快又转为不以为然。 “宇哥,江栩她一个女人,翻不起什么大浪,只要有您帮我,肯定没问题的,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份上,您就再帮我一次嘛! 再者,咱们合力把这事按下来,也是为了整个项目好啊,是不是? 不然回头监理和甲方那边要是找点什么话说,那不为难的还是您吗?” 刘宇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 他很想把这傻缺轰出去,告诉他江栩可不是什么能善了的主儿。 但他听到龙正业话里话外包含的暗示,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 一来龙正业确实说得有道理,事情闹大了,集团怪罪下来,他这个项目经理第一个跑不掉。 二来友达最开始搭上他,也是走的监理这条线。 他虽然不清楚龙正业走的具体是谁的路子,但现在事情已经够多了,他实在不想监理方又出来搞点事。不然他真的是应付不过来了。 思及至此,刘宇用手拍了拍自己已经僵硬的脸皮,缓和了神色。 “那你说,想要我怎么办?” 看到刘宇总算是松口了,龙正业觉得事情成了一半。 “只要您愿意出面,那就简单了啊哥! 我听说受伤的那小伙子还在医院,等下我跟着哥您一块去医院看看。 我真心实意地给他道个歉,我听说那小伙子家里条件也困难,各种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绝对给他赔到位! 只要他答应私了,这些都是小事! 等他这边说通了,哥您再出面去警局那边把我弟领出来,这事就算完了,您看咋样?” 龙正业说完,脸上已经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 毕竟在他看来,别说是打伤了,每年因公致残致死的也不少,家属来闹的更是不计其数。 到最后,不都是一个赔偿数字的问题嘛! 如果不是警察局那边只认刘宇这个管事,他觉得自己都能处理完这事。 刘宇听罢,扫了他一眼,伸手将文件袋抽了过来,不冷不热地甩下几个字。 “我尽量吧。” 第85章 赔钱了事 时针越过九点,医护人员都开始上班了,顾勇陪着林鹏上上下下地开始做检查。 顾勇前一天已经看过林鹏的伤势,但当他完全脱掉上衣之后,那些叠加在一起的新旧伤势,仍然让他不忍直视。 顾勇干了这么多年工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从没遇到过像王蒙这样的变态。 他看着林鹏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口,声线都有些颤抖。 “鹏仔,我也得和你道个歉,昨天上午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 我们只是想推你一把,让你早点下定决心……” 即便是事出有因,顾勇也仍旧觉得愧疚不已。 毕竟自己也是昨天那两场大戏中的一环,也是导致林鹏受伤的原因之一。 林鹏顾不上拉扯自己刚刚缝合好的伤口,从病床上坐起来,咧开嘴朝着顾勇笑了。 “没事的勇哥,昨天梁工都和我解释过了。 你也没有真的伤害到我,而且现在走出了这一步,我感觉心里很轻松。” 林鹏不仅仅是在安慰顾勇,而是他现在确实感觉由衷的轻松。 自从来到沙国,住进那间宿舍以后,长期以来一直压迫束缚着他的东西,伴随着昨夜那一场闹剧,全都消失了。 所以即便身上再痛,他也觉得值得。 但林鹏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原本以为,伤情鉴定以后,首先来找他的会是警察。 却没想到,刘宇和龙正业比警察到得更早。 二人在病房外敷衍地敲了两下门,还没有得到回答,便直接推门进来了。 顾勇一看到龙正业,立即警觉地站起身,挡在林鹏的病床前。 这是梁屿川一早就交代过的,王蒙的背后有人,王蒙出事以后,一定会有人来找林鹏。 很明显,这个龙正业,就是王蒙一直以来为非作歹的底气。 “你们要干什么?”顾勇粗着嗓子问道。 刘宇和龙正业都被这一声问得有些懵,眼前这人很明显只是个普通工人,怎么有胆子这么和他们说话! 龙正业十分不耐烦地开口:“你又是谁?我们来慰问伤员,有问题吗?” 顾勇双手叉着腰,气势十足:“哪有人空着手来慰问的?你们的动作比警察还快,谁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哪个工地的,叫什么名字?”龙正业一开口就威胁意味十足,感觉下一秒就要和顾勇动起手来了。 刘宇连忙用胳膊肘怼了他两下,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你干啥着呢?别忘了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龙正业对上刘宇警告的眼神,瞬间歇了菜,自顾自坐到了病房里的沙发上。 刘宇赔着笑,走到床位,越过顾勇直接和林鹏对话。 “林鹏啊,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你别误会啊,我们今天真的是来看看你的,这位是友达公司的项目负责人,龙总,你们都是友达的,应该都认识吧? 自从昨天听到你出了事,龙总也是焦急万分,今天第一时间就找到我说要来看看你。 你放心,后续治疗、康复还有生活上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提出来,我和龙总一定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的!” 刘宇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项目经理,常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说起些场面话来,自然是成熟老道。 不管林鹏和顾勇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暗示,场面至少冷静下来了。 刘宇和龙正业坐在沙发上。 林鹏坐在床上,顾勇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无论刘宇怎么要求要和林鹏单独聊聊,顾勇都不为所动。 刘宇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四个人就这样在这个小小的病房之中,各怀心事地开始了对话。 刘宇是率先开口的:“林鹏,这次发生这样的事故,不仅仅是你的身心受到了伤害。 你们友达公司、以及整个中方项目部,在甲方心中的形象,都会遭到极大的损伤。 你知道的,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所以我们俩今天来,就是想寻求一种双赢的方式。 既能让你得到应有的补偿,又能将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小,你觉得呢?” 十分官方的话语,在顾勇的脑子里转了两个圈,都没有理解到真正的意思。 但梁屿川早就给林鹏打过预防针了,他知道,拿钱了事,一定是第一步的。 所以他循着刘宇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打算给我多少钱?” 刘宇准备好的套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反将一军,他愣了好一会,而后转头看向龙正业。 龙正业回过神来,伸出两个手指。 “二十万,很有诚意了吧。一般死个人也就赔个五六十万,你这挺划算的了。” 龙正业脸上的笑还没维持两秒,就又被刘宇怼了一胳膊肘。 转过头,刘宇龇牙咧嘴地等着他,低声警告:“你他妈不会说话就别说!” 龙正业只好无奈地将话语权交给刘宇。 刘宇转过头,面向林鹏时,脸上仍然挂着热切的笑容。 林鹏觉得他们这模样有些好笑。 过去的二十一年里,因为自己没钱没背景,走到哪里都要小心说话、小心行事。 但如今,这两个在各自公司说一不二的大人物,竟也在他面前如此小心。 林鹏不由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虽然冒险了些,但真的很值! 刘宇看到林鹏的脸上笑意,以为这事已经成了。 却没想到,林鹏嘴里说出的话,却直接让他惊掉了下巴。 林鹏说:“没想到,龙总的诚意居然才二十万。” 龙正业就这么被一个自己平日里根本看不上眼的小伙给鄙视了。 他正欲发作之际,林鹏又示意顾勇递给他们的两张纸。 “长期以来,王蒙对于进行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迫害,不仅压迫我干活,更以殴打羞辱我为乐趣。 我曾遭受过电击、烫伤、殴打等多重形式的霸凌和羞辱,我不认为,这样的伤害,是二十万就能抹平的。” 第86章 拒绝和解 刘宇望着眼前英文和沙语各一份的伤情鉴定报告,完全傻了眼。 肋骨骨折两根,身上七道伤口,累计三十多厘米,缝了十几针,还有十几个因为烫伤留下的疤痕…… 即便是老成如刘宇,看到这份伤情鉴定时,也绷不住一贯冷静的表情。 他双手发颤地拿着纸,低声问龙正业。 “这是什么?你们他妈的都做了什么?你不是告诉我只是起了冲突吗?这是一次就给人弄成这样了吗?” 龙正业也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啊宇哥,我哪知道那小子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林鹏和顾勇还在一旁看着,龙正业也不好太低声下气,只敢轻扯着刘宇的衣袖,拼命用眼神祈求他。 刘宇无奈扶额,感觉头疼不已。 从内心里来说,到如今这个地步,刘宇已经不想掺和了。 林鹏伤成这样,他如果还忙着龙正业说话,就真的有点太没人性了。 但今天他已经来了,而且如果霸凌的事情传到项目部里,怕是整个项目部都会人心不稳。 到那时候,他这个项目经理还能干几天,也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刘宇愤愤地锤了两下自己的腿,强行打起精神看向林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对不起啊林鹏,我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恶劣到如此程度。 我首先还是要和你道个歉,我作为项目经理,对于项目内的一应事务管理不到位,才让你默默承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痛苦,真的对不起。” 刘宇说着便站起身,朝着林鹏鞠了一躬。 林鹏和顾勇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他们有些怀疑,刘经理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改变立场了? 果然,刘宇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知道,人性都是自私的。 “林鹏,虽然你没有和我们集团签合同,但是你放心,既然你在这个项目部里,我就一定会保障你的安全。 这样你看行不行?除了承担你的所有医疗费用以外,龙总这边再赔付你四十万的精神损失费? 等到这件事情完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会被开除,第一时间遣返回国,绝对不可能再次伤害到你!” 在刘宇看来,这已经是尽可能两全的办法了。 对于林鹏来说,伤害已经造成了,那么目前来说最迫切的需求,就是在保障自己安全的基础上,争取到更多的物质保障。 他一次性将价格提到了四十万,丝毫没管龙正业的脸色。 他原以为,林鹏的态度应该会有所松动了。 毕竟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二十万太少了。 那么无非就是价格的问题了。 他殷切地望着林鹏,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满意的回答。 林鹏思考片刻,面色平静地开口:“如果我说,我要的不是钱,而是要把王蒙送进大牢呢?” 刘宇的瞳孔骤然放大,身旁的龙正业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林鹏就开骂了。 “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啊!四十万不行,老子给你六十万总行了吧! 你掂量掂量自己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无非就是想多要点钱吧,赶紧的,要多少,一句话,老子就当花钱买清静了!” 刘宇在他背后拼命地扒拉,却也没能堵住龙正业的嘴。 等他一通骂完,刘宇已经瘫坐在沙发上,不想再管这摊子破事了。 这猪一样的队友,他就是使出吃奶的劲来,也是带不动的。 刘宇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王蒙敢胆大包天的做出这些事情来,怕是也少不了龙正业这个表哥的纵容。 正当病房里的氛围陷入尴尬之际,门被推开了。 江栩鼓着掌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白筝。 “龙总真是好大的手笔啊,要多少钱就能给多少钱? 林鹏,我看你也别不识趣了,发家致富的机会在此一举啊! 这样吧,我替你开个价,看看咱们龙总对他的这位表弟,是不是真的情真意切? 五百万?怎么样?龙总只要答应给林鹏五百万的精神损失费,我立马帮着你劝他,和解同意书,分分钟送到你手上!” 顾勇和林鹏同时发出一声嗤笑。 就连迟钝如龙正业,也听出来江栩是在嘲讽他了。 龙正业面上不悦,但碍于江栩的身份,也不敢直接发作。 只能不咸不淡地抱怨道:“江工,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是真心实意来和林鹏谈和解的。 无论是对于咱们整个项目部来说,还是对林鹏来说,和解都是最好的途径啊!” 江栩笑着摇了摇头:“龙总没说全,对于王蒙来说,和解才是最好的途径。 毕竟,我已经咨询过律师,林鹏的伤已经达到轻伤二级,无论是在沙国还是国内,王蒙都会面临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再者,就他这种长期霸凌的恶劣行为而言,他依旧需要赔偿林鹏精神损失费。 龙总您说说,和解,到底对谁来说最有利呢?” 轻飘飘的一段话,将龙正业堵得哑口无言。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江栩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龙正业败下阵来,只好又退后一步去拉扯刘宇的衣袖。 刘宇愤愤地甩掉了他的胳膊,面色铁青地说了一句:“林鹏,你好好修养,警察那边有什么需求你就尽量配合!” 说罢便拔腿出了病房,站在门口的白筝业立即识趣地让开了路。 龙正业没想到刘宇会直接撂挑子不干,无奈之下却也只好跟着跑了出去。 病房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让龙正业感觉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但医院走廊的尽头,刘宇冷冰冰的一句话,却更让他心生绝望。 “你这表弟保不住了,他自己要作孽,就该承受后果! 如果你还想继续把这个项目做下去,那么我奉劝你不要再管这档子破事!” 刘宇说罢便自己出了医院,只留下龙正业一个人尴尬地留在原地。 他愤怒地望向那病房,眼底弥漫着阴婺。 “有什么管不管得了的,老子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钱搞定不了的事情! 江栩、刘宇,你们都给老子等着!” 第87章 对苦难的交代 讨厌的人走了之后,病房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林鹏笑着和她们打招呼:“江工,筝姐!” 江栩走到病床边,拍了拍顾勇的肩膀,和他说了一句“辛苦了。” 又看向林鹏:“感觉怎么样?还行吗?” 林鹏想起刚才龙正业吃瘪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些。 “非常好,尤其是想到那些人现在不好,就感觉更好了!” 病房里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江栩又和林鹏说起如今项目部的情况:“我已经将你拍的视频,传播到项目部的各种小群里面了。 估计等到龙正业回去的时候,情绪会比现在更加崩溃!” 江栩笑得很得意,但是低头瞄到林鹏的伤口时,她又笑不出来了。 踌躇了许久,江栩还是问出了一直埋在心里的那些话。 “林鹏,我要真心实意地问你一句,你真的愿意放弃龙正业承诺的那么一大笔钱吗? 当然我并不是怀疑你的目的,只是…你的困难我们都知道。 如果你选择和解,我们也都能理解,没有人会怪你的。 而且,我也会想其他的方式,让王蒙受到惩罚的。 所以,林鹏,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都不要有负担,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江栩很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人说话,白筝在旁边听得有点不习惯,但林鹏却傻愣愣地盯着江栩,眼里逐渐弥漫起一阵雾气。 这反应给江栩吓傻了,她手忙脚乱地在旁边拿卫生纸。 “这,这是咋了啊这是?是不是我不该问?哎呀,我就是怕你心里有负担! 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你别哭啊!” 林鹏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竭力将鼻腔里的酸涩感压了下去,没让眼泪真的留下来。 毕竟对面还是站着两个女生,就这样哭出来,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片刻之后,林鹏平复好情绪,才开口回答江栩的问题。 “江工,其实老实讲,如果是之前,龙正业找到我,给我一笔钱,要私了这件事,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拿上钱回国, 毕竟,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本来也就是为了挣钱不是嘛。 可是经过昨晚,我在濒死的那一刻,勇哥冲了进来,你们虽然没有出现,可是我知道,所有一切的推进,都是靠你们在暗处的努力。 离开项目部时,白筝扶着我,梁工在远处看着我。 勇哥昨晚还守了我一晚上,芳姐和郑哥一早就来给我送饭了,还有江工你。 大家为了我,做了太多太多。我知道,这一切,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不和解,是我对大家的尊重,也是我对自己过去遭受的这些苦难最好的交代。 我还年轻,我相信,我还会有许多挣钱的机会,但是能够酣畅淋漓做自己的机会,或许就这一次了!” 林鹏说完,胸腔上下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白筝感觉,此时的林鹏,和一周多以前在配电室见到的那个林鹏,完全是两个人。 那个时候的林鹏,时刻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无论别人说什么,他的眼睛都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丝毫涟漪。 而今天的林鹏,虽然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狼狈得不成样子。 但他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二十一岁年轻人应有的朝气和骨气。 江栩拍了把他的肩膀,同样是深受感动。 “好小子,有骨气!你放心,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四人并没有闲话太长时间,警察带着翻译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因为林鹏的伤势比较严重,目前没有办法去警察接受询问,问话便直接在病房之中进行。 因为大家之前已经商量过应对之策,江栩也没有太过担心,只叮嘱顾勇继续在病房外面守着,自己带着白筝回了项目部。 半个小时前,龙正业从医院返回项目部,车还没停好,便已经接到了秘书打来的电话。 “龙总,出大事了!昨天蒙哥打人的过程被录下来了,现在项目部里都传遍了!” 龙正业直接挂断了电话,一打开微信,便看到好几个人发来的视频。 视频的内容都一样,就是王蒙昨天殴打林鹏的过程。 但是最重要的是二人之间的那些对话。 林鹏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渗血的时候,还在不断控诉着这几个月来王蒙对他的非人折磨。 而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王蒙,言语之中也并没有任何的反驳。 俨然,他早就已经将欺负林鹏当作了家常便饭。 在视频的最后,王蒙拿着碎玻璃片在林鹏的身上一道一道地划拉,甚至想去划拉他的脖子…… “妈的,疯了,都疯了!” 龙正业直接将手机扔了出去,砸在副驾驶的玻璃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 事到如今,龙正业才真切地生出一种所有的事情都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感觉。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感到无比烦躁,却又不得不蜷缩着肥硕的身子,尽力去够藏在副驾座位缝隙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等到龙正业终于拿到手机时,身上穿的衬衣已经湿透了。 “喂。”他随手按下接听键。 刘宇的咆哮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龙正业!你他妈的,你还说是普通的斗殴事故,这分明就是杀人! 你那怨种弟弟都要在我的工地上杀人了,你还有脸来找我帮忙! 你现在立马来我的办公室,把你的臭钱拿回去!你们爱咋的咋的,老子不奉陪了!” 龙正业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胡乱地挠了几把头发,整个人已经几近疯狂了。 但现实却并不会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一个跨国的电话再次打来,电话那头是姨妈的哭嚎声。 面对着这个将自己养大的女人,龙正业只能绝望地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做出他不得不做的决定。 “姨妈,这回,我救不了他了!” 第88章 好人卡 一个寻常的晚上,白筝从办公室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八点了。 自进入九月以来,沙国的日照时间缩短了些许,导致工人们施工的时间也变短了。 工期和项目进度摆在这里,自上而下的压力都很大,加班赶工便成了常态。 白筝去往食堂的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刚刚下工的工人,都是朝着食堂的方向而去。 干工地的,尤其是在国外干工地的,大家吃住都在一处,生活和工作的环境也基本完全重合,便没有太明显的上下班的概念。 因而这会时间虽然有些晚了,却也没有人说抱怨的话。 大家脸上的神情相较于上班时松快了不少,嘴上还议论着最近工地上发生的趣事。 最近这段时日,议论的最多的,当属引桥工地上霸凌事件了。 白筝走在人群后面,顺便听了一耳朵。 无非都是骂王蒙坏心眼,说林鹏软蛋的说辞。 大家不了解事情的具体经过,便只能就这现有的消息各抒己见。 进了食堂,白筝去到最角落的窗口,要了一碗豌杂面。 这是她在食堂里最喜欢吃的东西,这碗面里,藏着些许家乡的味道。 白筝才刚端着面坐下,头顶的灯光被覆盖,投射下一片阴影。 抬起头来,才看到是同样端着一碗豌杂面的梁屿川。 “hi梁工,你也吃这个面?” 梁屿川点头:“林鹏给我推荐的,说是很好吃。” 梁屿川感觉自己信口胡诌的能力愈发厉害了,林鹏是晋城人,喜欢的完全不是豌杂面这种口感。 他不过是注意到好几次在食堂碰到白筝,看见她都吃的这个面,所以也跟着她吃了起来。 但白筝不知道林鹏的口味,并没有生出怀疑,只接着梁屿川的话头和他唠了起来。 “林鹏怎么样了?恢复得还好吗?我这两天有点忙,都没有来得及去看他。” 梁屿川点头:“好多了,刘宇现在把他当作保护动物了,出院以后特地给他安排了个单人宿舍,和我离得不远,我每天都会去看看他。” 梁屿川说得认真,白筝却哑然失笑。 “怎么了,你笑什么?”梁屿川不解。 白筝摇摇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面条,有些不太好意思说。 但梁屿川探究的目光却持续落在她脸上,她很快便招架不住,老实说了。 “我觉得,应该给梁工颁发个助人为乐标兵!” 梁屿川脸色赫然,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也嘲笑我?” 白筝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忙摆手否认。 “这怎么能算嘲笑呢?我是真心夸奖你啊,梁工,你人真的很好!” 梁屿川嘴角抽了抽,总感觉自己被发了张好人卡。 “我怎么感觉不是夸奖的意味呢?” 白筝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认真地解释起来。 “怎么不是夸奖呢?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聊了那么一小会,也没留下联系方式,你就偷偷给我留下那么大一笔钱。 再后来,你每次都帮我,救了我好几次。 还有林鹏这,上次我去看他,他说如果不是你给他买好了回国的机票,他可能也很难完全下定决心。 你做了这么多的好事,我当然是真心实意地夸你啊!” 白筝一件件地将这些事情罗列出来,梁屿川很想开口说自己其实是有私心的。 但是对上白筝澄澈的眼神,他又说不出来了。 为了不让白筝再继续这个令自己尴尬的话题,梁屿川硬着头皮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你师父请的律师那边怎么说,最近案情有进展吗?” 白筝“嗯”了一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细细和梁屿川说起来这几天的进展。 正如他们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当视频在整个项目部进行传播之后,所有人都震动了。 上到中建集团总部,下到项目部每一个普通工人,都对于王蒙的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方志国一连给刘宇打了好几个电话,放话说如果刘宇处理不好这次的事件,不能让受害者满意且平息好这波的舆情,那他就亲自来一趟沙国。 字里行间的威胁警告意味已然是拉到了顶点。 刘宇再不敢掉以轻心,无论龙正业再怎么乞求他,都要求沙国警察依法依规办事。 与此同时,江栩给林鹏请了一位当地的权威律师,律师依据林鹏提出的视频,将原本故意伤害的事由升级成了杀人未遂。 这一事由传到王蒙耳朵里时,他几度崩溃昏厥,在警局里哭着闹着要见他的表哥。 龙正业已经走投无路了,如今除了保不住王蒙,他的公司和工地已经面临全面的停工整顿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掺和下去,可能连这个项目都保不住了。 龙正业拒绝了好几次王蒙的要求,但最后还是没捱过某一个瞬间的心软,答应去一趟警察局。 警局的会面室里,龙正业见到王蒙的那一秒,眼泪差点就直接落了下来。 短短一周的时间,王蒙整个人已经大变样,除了消瘦颓丧以外,瞳孔更是变得灰暗无比,像是失去了焦距的盲人。 王蒙抱着龙正业嚎啕大哭,祈求他将自己弄出去,实在不行让他回国坐牢也行,他不想在这里待。 他虽然还没有进监狱,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在这样一个满是异国面孔、语言不通的监狱里,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使劲地将头磕在地上,将这辈子的好话都说尽了,却没能等到龙正业一句肯定的答复。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对上龙正业老泪纵横的脸。 “蒙蒙,不是哥不想帮你,哥但凡是有一点办法,哪怕是倾家荡产也会把你救出来。 但是蒙蒙,这回哥真的没办法了,现在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你好好在里面待着,我已经请了律师,会尽量帮你减刑。 不管几年的时间,也不管哥还在不在沙国,哥每年都会来看你的! 你好好的蒙蒙……” 龙正业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使劲掰开王蒙扯着自己裤脚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警察局。 第89章 回国 龙正业走出警局时,正午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抬头看了看海面上阴沉沉的乌云,他知道,自己头顶上面临的风雨还没有彻底结束。 虽然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亲表弟,但是那背后的人,仍未愿意彻底放过他。 想到这里,龙正业的脸色比此时的天色还要阴沉。 他原先只是个小的包工头,赶着一几年房地产的大好时光,发了一笔财。 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他逐渐明白,一个人单打独斗,无论自己怎样腆着脸去和各方去攀关系,也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伙伴。 这次,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搭上了中字头集团的便车。 只想着这次的项目如果能体体面面地完成,那么凭着这一层的关系,未来也不愁没有活干了。 为了包下这次的引桥项目,他已经将自己所有的身家都投了进去。 如果项目黄了,他怕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最近,他明显地能够感觉到,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把刀,越来越摇摇欲坠。 三天两头的消防、安全、人员资格以及各项工程材料的检查,让他几乎疲于应对。 但问题就在于,以龙正业公司本身的体量,吃下这个项目就十分吃力。 投标时为了让面上看起来好看,他在公司的财务上动了不少手脚。 项目拿下之后,他自然希望能够尽快回笼资金,弥补自己之前挖出来的坑。 所以无论是施工流程还是原材料、设备引入上,都存在着许多的问题。 这些问题,如果只是在自己公司内部发酵,他自然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按下来。 但是如今,他很清楚,江栩像一条饿狼般狠狠地咬着他,一点一点地撕扯着他的皮肉,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要将他整个踢出局。 想到刘宇说的那些话,龙正业感觉浑身的血流速度都加快了。 阴沉着脸考虑了许多条路径,最终,他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龙正业掏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丝毫不顾面前已经倾盆而至的大雨。 “给我订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对,现在,我要立马回国!” 车子一路冲破雨幕,朝着利达市机场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白筝的宿舍里,也有人在收拾着行李,将机场视作是下一个目的地。 平常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宿舍,此刻只有无尽的沉默。 过了许久,白筝长叹一口气,看向手里忙忙碌碌的米芳。 “芳姐,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我们想做的事都做成了,你身上的冤屈都洗清了,以后也不会有人为难欺负你了。你还要选择回国吗?” 米芳叠衣服的手顿住,转过头,朝着白筝勉强地笑了笑。 “小白,这些都不是事儿,你知道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不管我和他爸怎么样,就算是为了孩子,日子也总是要过下去的。” 很明显的安慰自己的说辞,连黄燕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是,我说芳,咱也没劝你离婚啊,有孩子有牵挂是不假,但也不能事事顺着你老公啊! 咱就说以他那多疑的性格,你回去了,他担忧的那些问题就能打消吗? 你如果是继续干工地,永远都是在男人堆里打转,他天天给你使脸色,那日子咋过啊! 你还不如呆得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呢。反正你每个月按时往家打钱,他咋想的咱也不管,只要他好好地把孩子带大就行了! 咱来这儿都不容易啊,现在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钱还没挣到几个呢,就这么回去,多亏啊!” 黄燕的话戳中了米芳的心思,鼻腔很快涌上一股涩意,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哽咽了。 “燕姐……我,我也不想的…… 但是现在他不接我电话、视频,我一周都没见到孩子了! 其他的再怎么样我都能忍,但他不让我见孩子,那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黄燕闻言愤怒地拍桌而起:“他怎么能这样?你是孩子的妈,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再者说了,他越是这样,你越不能回去,这就是他拿捏你的手段。 你一旦屈服了,未来他还有可能以孩子为手段,处处逼你退让啊!咱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这个气啊!” 黄燕和钱娟都是有家庭的人,她们一贯的原则是劝和不劝分。 但是面对黄燕老公这种极度幼稚,还拿孩子做筹码的行为,她们都深恶痛绝。 两个人一边在旁边说着,米芳就坐在床上哭着,宿舍里吵吵嚷嚷一团,米芳的心里更没了主意。 从心底里讲,她很愿意呆在这个工地,干个两三年的时间,孩子们后面的学费就不愁了。 但丈夫的苦苦相逼,又让她痛苦不已。 踌躇不下之际,宿舍门被敲响了。 白筝离门最近,率先跑去开了门。 “师父,你怎么来了?” 江栩朝她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只推开门进了屋。 屋里的几人看到江栩,都愣了片刻。 米芳胡乱几把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有些尴尬地看向江栩。 江栩看到几人忐忑的表情,还有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地上摆着的行李箱,沉着眸子叹了口气。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了……”她说着随手扯了个椅子,坐在了米芳的对面。 几人都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江栩,就连白筝也不知道,江栩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宿舍里的这些事情,她偶尔会和江栩说起一些,但是关于米芳家里的状况,她没有说过。 江栩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将问题抛给了米芳。 “芳姐,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回国吗?” “江工,你怎么知道……”米芳的话没问完,就看向了白筝。 经过这一次的风波,大家和江栩算是认识了,但是也算不上相熟。 毕竟双方的身份差距摆在这里,米芳实在没想到,自己辞个职会惊动到整个集团的总工。 这样看来,便也只能是白筝说的了。 白筝还没来得及否认,江栩便帮她开口了。 “不是白筝说的,我前面遇到了勇哥,和他闲聊了几句,他说你要回国了。 芳姐,你老实和我说说,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回国?现在工地上的事情不都已经解决了吗?你还有什么顾虑?” 第90章 女性的艰难 江栩的关心让米芳心头一阵温热,刚才擦掉的眼泪,又乱七八糟地涌了出来。 “江工,你,你这太关心我了……我就是个普通的工人,哪里还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江栩接过白筝递过来的纸巾,伸手递给了米芳。 “芳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都在一个工地上干活,都是同事,不分什么高低贵贱! 再者说,我也是从基层一点一点干起来的,我最清楚女人在工地里有多不容易。 你有什么顾虑你就和我说,能帮到你们的,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或许是江栩的话让米芳打消了心里那点对于上位者的忌惮,也或许是江栩特意跑着一趟,让她感觉到了被重视。 米芳犹豫了片刻,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江栩听得很认真,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白筝本以为,等到米芳说完,江栩一定会破口大骂米芳的老公不是个东西。 毕竟以江栩的脾气,平日里最见不得这种事情。 却没想到,江栩听完却陷入了好一阵的沉思。 江栩没有说话,宿舍里陷入了沉默。 米芳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啊江工,让你见笑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破事,不值得你费心。” 江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认真地看向米芳。 “芳姐,说什么呢?古人都说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们的工作虽然不至于事关天下,但也是很重要的! 我很理解你,家里的这些事情不处理好,谁也没有心情认真工作。 但是芳姐,我还是要劝你,不管对你个人来讲,还是对你的家庭来讲,现在的工作,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你的老公虽然不理解,但是他现在毕竟没有承担家里的经济任务,而且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就这样回国去,且不说已经损失掉的沉没成本,你能有把握,回去之后就能工作和家庭兼顾吗?”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这个意思!”黄燕和钱娟都纷纷附和,还是希望米芳能够回心转意。 相较于其他人的劝说,江栩则更要直接一些。 “芳姐,我这儿有个主意,你考虑一下。 我这边可以从友达那边把你和勇哥的合同要过来,毕竟这次林鹏的事情你们也帮了不少忙,就当我回报你们的。 以后你们还是在这个工地上干,但是和中建集团签合同,至于好处呢,你们知道的,集团的待遇肯定要比分包公司好一些。 再者,虽然签的都是项目合同,但是集团这边项目多,只要好好干,能力得到认可,以后也不愁没有活干。” 江栩此话一出口,宿舍里的四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干工地的人最害怕的是什么?不就是干完今天没有明天,干完今年没有明年? 但江栩的做法,无疑是为米芳未来的几十年兜底了。 无论如何,背靠中建集团这棵大树,都比自己一年年的漂泊无依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米芳感觉好大一个馅饼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她有些焦急地从床上站起来,双手急促地搓着,结结巴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江工,你,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我也没,没什么值得你这样做啊!” 江栩站起身,把她按回床上,自己也跟着坐了下去。 “芳姐,我不跟人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的,签一两个工人,对我来说,不是多大的事情,反正都是需要人干活的,签谁不是签呢?只要能认真工作就行了。 老实和你说,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我很清楚,女人在这个工地上有多不容易。 在这里托个大,我虽然没有几个姐姐年纪大,但是我干工地的时间可能比大家都长。 我大学毕业,说得好听,集团校招生,以后是能当管理层的。 实际上呢,还不是一把被扔到西北的工地里,一呆就是五年。 那时候的工地上,我连个卫生巾都买不到。 有时候开车五六十公里到最近的镇上去买,有时候太忙了,只能托工友带。 有的男人不正经,还要拿这些和你嬉皮笑脸地开玩笑,你还不能红脸,那时候可真是憋屈啊! 我在西北干了五年,干最多的活,加最多的班,最后升职了,还要被别人说我是陪领导睡觉睡出来的。 那时候我也气啊,我也和别人干过架,但是后来发现,都没用,你该做的事情都得做! 如果你一气之下辞职跑路,把位置让给那些说你坏话的人,那不正中了人家的下怀吗? 算了,扯远了……芳姐,我说这些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不管是再亲密的人,都不能替你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知道女人在工地上有多不容易,所以能帮大家的,我都会尽量帮。 但是芳姐,最终的决定权还是要交到你自己的手里,你认真考虑两天,再给我答复,好吗?” 江栩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轻松,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大家感觉心酸不已。 大家都是从这个环境之中过来的,也对江栩描述的场景完全感同身受。 看到江栩如此真切而全面地替自己考虑着,米芳也不自觉地为之动容。 她抓着江栩的手,使劲地点头。 “江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会认真考虑的!” 江栩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那行,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忙着,我也还有事,就先走了!” 江栩利落地站起身,没打算再多逗留。 白筝也跟着起来:“师父,我送你!” 两人一齐走出宿舍门,江栩脸上一直维持着的洒脱神色终于逐渐消减下去,变成了往日心情不好时的模样。 轻皱的眉头,凌厉的眼神中夹杂了些许的烦恼与忧伤。 白筝总感觉,江栩刚才说的话,也许不是全部。 她试探性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第91章 醉酒 临近傍晚,但今天下了一场大雨,远处的天空被乌云厚厚地蒙上一层阴霾,看起来阴沉沉的。 江栩望着那黑压压的一片,心头更觉沉重。 转身对上白筝关切的眼神,她长长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自嘲道:“方才还是给别人出主意的人,到了自己身上,反倒又看不开了。” 白筝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知道,江栩今天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一定都是有原因的。 至于她想不想和自己说,那就看江栩自己的想法了。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在宿舍门口站了好一会,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沉,江栩才开口。 “今晚上也没什么事了,怎么样,要不要师父带你去改善下生活?” 虽然是一贯调笑的语气,眼里的惆怅却化不开。 白筝也笑着点头:“好呀,师父请客,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没有任何犹豫,说走就走。 江栩开着自己惯用的那辆普拉多,载着白筝一路直奔维多镇而去。 车上放着音乐,白筝摆弄着手机,按照江栩的要求寻找维多镇上的餐厅。 “要好吃、好喝、环境好的”,这是江栩的要求。 白筝找了几家,看了看人均消费,都贵得有些咋舌。 江栩或许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头也不回地霸气放话。 “选贵的!来沙国这么久,都没有花钱的机会,不用给你师父省钱!” 白筝闻言手心一颤,只能在几家餐厅之中选了一家相对便宜的。 江栩将车停好,将自己原本穿着的工装外套脱在了车里,简单的一件工字背心加工装裤,倒别有一番潮人的风味。 江栩常年混迹于工地之上,身上的皮肤已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细细的胳膊上更是有明显的肌肉线条,紧致而流畅。 白筝上下打量着江栩,打趣道:“师父,你别说,你这一身倒还真像泡夜店的!” “是吗?”江栩略有些惊喜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对着路边的胳膊转了两下。 “不奇怪就行,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我可不想整得一股工地味!” 白筝闻言也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一身板正的格子衬衫,下身是一条普通的牛仔裤。 看着是没什么工地味,倒成了一身死板的程序员味。 白筝有些哭笑不得:“那我这怎么改造一下?” 江栩细细地打量她两秒,伸手将她胸口处的衬衫扣子解掉了两颗。 又将她的衬衣下摆从牛仔裤中扯出来,利落地打了个结系在腰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江栩单手拖着下巴,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这样就行了!你本来就年轻,怎么样都是好看的,对了,你再把头发扎起来!” 白筝听话地将披散着的头发一把撸上去,三两下绕出一个丸子头。 “青春活力女大学生,这不就成了嘛!”江栩眉飞色舞道,顺势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地进去了。 白筝找的这家餐厅是餐酒吧一体的,整体暗黑色的装潢,搭配着不显明亮的灯光,白筝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地方到底正不正经。 不过江栩倒是适应得很快,在服务生的带领之下坐到了位置上,三两下点好了菜。 “喝一点?”她问白筝。 白筝先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 “要不你喝吧,我一会把车开回去。” 江栩直接忽略掉了她的拒绝,接过服务生手里的酒瓶,倒了满满一杯。 “那不行,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喝吧,一会大不了打电话叫你学长来接!” 江栩明显带着调笑的语气,让白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梁屿川。 她下意识地就想解释:“那个,师父,梁工他就是人好,我……” 江栩抬手打断了她:“你和我解释这些干什么?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聊,哈哈哈。” 江栩的语气洒脱到了极点,让白筝一时有些怔然,她到底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不过当下并不是能思考的环境。 声音有些沙哑的沙国男人背着一把吉他走到了餐厅的中央,在聚光灯之下,唱起了今年传唱度很高的英文歌曲。 江栩小酌了两杯,也随着音乐缓缓晃动着身子,像是想让自己尽情沉醉于这个放纵的夜晚一般。 正餐还没上来,一瓶红酒就已经见了底。 白筝眼见着江栩的脸越来越红,赶忙催着服务生上菜,同时又按住了江栩要去倒酒的手。 “师父,别喝这么急,你缓一缓,等下吃点东西慢慢喝,今晚还长着呢。” 江栩闻言,听话地放下了酒杯,随性地倚靠在沙发靠背上,神情有些迷离。 白筝没有和江栩喝过酒,不清楚江栩的酒量。 但江栩自己却清楚,仅这么几瓶啤酒,想让她醉,是没可能的。 她毕竟也是从男人堆里爬起来的,想要让别人服自己,不管是工作上还是交际上,都得要比男人做得强上许多倍! 这些年,她的酒量早在各种觥筹交错之中练出来了。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很想醉…… 舞台之上,标准沙国长相的中年男人正动情演奏着一首情歌。 唱到高潮时,他环视着餐厅里的顾客,发现江栩这桌,听得最为认真。 他笑着看向江栩,江栩也同样望着他,两人的嘴里和着相同的曲调。 一曲毕,男人端着酒杯来到这桌,朝江栩举杯。 他知道这两位女士不是本地人,特意选择了说英语。 “你好美丽的女士,谢谢您的支持,今晚您想听什么歌,我都会尽力为您演奏。” 江栩很是受用这种“专属服务”,兴奋地站起身来与对方碰杯,并交换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她点了一首耳熟能详的《Hey Judy》,男人继续回到舞台唱歌,江栩则又端着酒杯豪饮起来。 白筝看着对面面色潮红,满脸迷醉的女人,简直有些怀疑。 这还是平时在工地上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师父吗? 她今晚,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92章 困顿的过去 等了许久的牛排才端上桌,江栩手边的第二瓶就已经见底了。 她切肉的手颤颤巍巍的,时常发出刀叉与盘子碰撞的声音。 白筝赶忙三两下地将自己这盘肉切好,端到她的面前,又将她那盆已经切得乱七八糟的肉端了回来。 “师父,吃我这个。” 江栩看着面前小姑娘贴心的举动,笑得很是灿烂。 她小口地咀嚼着牛排,还不忘夸奖白筝。 “味道不错,你选的这家餐厅真不错,我很满意!” 白筝僵硬地扯出一个笑,一边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栩的动作。 江栩的眼神看似迷离,实则却将白筝的表情尽收于眼底。 她又端起酒杯,和白筝碰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喝醉了?” 白筝老老实实地点头。 江栩将酒杯抬至眼前,看了一眼玻璃杯中映出的模糊的面孔,抬头一饮而尽。 酒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白筝,你小瞧我了!只要我不想醉,没有人能让我醉!” 白筝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极为不好意思地拆穿了她。 “师父,我怎么看着,你挺想醉的……” 江栩闻言一愣,十分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被你看出来了!” 江栩就这样利落地承认了,白筝也不好再阻挠她喝酒。 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合计着,一会要怎样把江栩带回去。 但很快,白筝就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 桌上的盘子被撤掉后,江栩干脆坐到了白筝这一边。 她揽着白筝的肩膀,让白筝靠在自己怀里,自己又靠在沙发上。 两个人保持着这样一个依偎着的姿势,一边听歌,一边喝酒。 江栩每一次举杯,都要和白筝碰杯。 她不强迫白筝要喝多少,但是十几轮下来,白筝的酒杯也见了底。 墙上的挂钟划过十点,原本和江栩眼神交流的歌手已经下班了,热闹的餐厅里,也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两三桌客人了。 白筝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晕乎乎的了,连连朝着江栩摆手。 “师父,我喝不动了。” 江栩看着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扑哧一声笑了。 看到白筝这模样,她就仿佛看到了大学刚毕业时的自己。 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也没有那么多的功利心。 “喝不动就不喝,你师傅我又不是工地上那些猥琐老男人,喝不动还叫你硬喝!” 江栩说罢,还伸手揪了一把白筝的脸。 白筝有些吃痛,捂着自己的脸,感觉手心都有些发热。 她坐直了身子,也靠在沙发上,和江栩面对面坐着。 看到江栩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灌下一大口红酒,白筝从心底里佩服她。 虽然她的眼神看着很迷离,但她口齿始终很清晰。 而且喝了这么多,她都没有要吐的意思。 白筝意识到,江栩的酒量,可能真的是深不可测。 她好奇地问道:“师父,你怎么能喝这么多呀?你不能难受吗?” 江栩闻言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当然是练的啊,不然你以为是天生的吗?” 看到白筝还是疑惑的神色,她又继续解释道:“我那时候在工地上,可比你现在惨多了。 我那时候的师父是个五十出头的高工,他们那一辈的人,最信奉酒场上的交情。 从我去工地上的第一天起,他就带着我四处认识人、搞关系。 工地上那么多男人,喝酒是肯定的,怎么也逃不开。 刚开始,我也喝不了多少就又晕又吐的,别人就会说,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工地上来干什么?干也干不了,喝也喝不了的! 我不服气,我从来不觉得因为我是女的,在这个以男性为主导的行业中,就不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所以,不管是喝酒还是干活,我都要比他们更牛逼! 我那会不是说嘛,我在西北的一个项目里干了五年。 五年,那个项目结束时,工地上没有男的喝得过我,当然,工作上也是如此……” 江栩轻飘飘地说出过去的事情,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自豪。 但白筝知道,她这一路走过来,有多么的不容易。 白筝往前挪了挪屁股,有些心疼地看着江栩。 “师父,你辛苦了。” 白筝说得很认真,看得也很认真。 但就是这样认真的眼神,让江栩差点招架不住。 她有些慌乱地移开与白筝对视的眼神,伸手去端杯子的手差点打滑了。 还是白筝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差点掉落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了她。 依然是那样认真又包含着一些心疼的眼神。 江栩不敢与她对视,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黑夜与酒精会放大一切潜藏在心底的情绪,也能够给人更多的勇气。 一杯酒下肚,江栩逼回了鼻腔中的酸涩感,调整了几秒,终于看向白筝。 相较于之前的迷糊和混沌,这会儿,她的声音更多了几分低沉和清明。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帮芳姐吗?” 白筝摇了摇头。 她知道,江栩今晚的一切反常和失态,都是因为这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她陪着江栩在这里浇了一晚上的愁绪,却仍旧没有将其按压下去,那么她就应该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白筝一贯是温和的、轻柔的、毫无棱角的。 她会有义愤填膺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轻言细语地传递着自己身上那点坚韧的生活态度。 江栩不了解白筝的过去,但从她一贯的生活和工作中,她能够感觉出来。 故而,面对这样温柔而包容的女性,人们往往能产生更多的倾诉欲。 江栩望着餐厅中间那处已经空下来的聚光处,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白筝,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大学刚毕业时候的我自己,年轻而富有朝气。 但是我看到米芳,我就像看到了那个曾经困在亲密关系之中,一度迷失自我的自己。 在那段迷惘、痛苦而挣扎的岁月之中,我常常也想着,如果有人能来帮我一把,就好了……” 第93章 亲密关系 江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白筝从未见过的神色。 似哀伤,又似忧愁…… 白筝从来没有想到过,一贯潇洒从容、雷厉风行的江栩,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但当那些低声的呓语飘进她的耳朵中,她才明白,江栩一直默默藏在心底的难处。 “我曾经,也有过一段横跨整个青春期的校园恋爱。 毕业的时候,我去了西北,他留在了杭州。 我原本以为,这样漫长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熬得过去。 可没想到,隔着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我们硬是把这段异地恋谈了下来。 五年之后,我从西北回了北京,结婚生子,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普通生活。” 听到这里,白筝的眼皮一阵剧烈的颤动,她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荒唐想法,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但江栩并不知道白筝的心理活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我们都是普通家庭里出生的普通人,结婚之后,在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中,处处都是经济压力。 房贷、车贷,还有养小孩的费用,让两个人都捉襟见肘。 后来没办法,孩子断奶之后,我就开始重新回到老本行了。 干我们这行你知道的,即便是我努力找家附近的工地,但也未必能次次如人意。 我们便开始了漫长的分居生活,随之而来的,就是如同芳姐一样的处境。 抱怨、指责、怒骂……因为我工作的性质,没有办法兼顾工作和家庭,即便我的收入越来越高,也依然得不到肯定。 那段时间,全世界仿佛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 认为我没有尽到一个做人妻子、做人母亲的责任……” 湿润从眼角溢出,江栩毫不在意地随手抹去,端起酒杯,又是一大口。 放下杯子,她的语气有些嘲弄。 “你说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可笑,咱们工地上这么多男的,只要他们按时打钱回去,即便几年也不回一次家,即便他们在外面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没有人会骂他们不负责任。 但是女人就不一样了,你只顾家庭不工作挣钱,人家就说你没用,是要靠别人养的蛀虫。 你忙于工作顾不上家庭,别人也会骂你不负责任,枉为人母。 那段时间啊,我真的过得特别痛苦,我每天失眠睡不着,即便是偶尔睡着了,脑子里也全是孩子的哭闹声、丈夫的指责声。 但是第二天起来,我仍然要强撑着精力去上班,还必须得全神贯注不能有一点差错。 那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啊,到底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兼顾双方呢?我到底要怎么样怎么走出这种困境呢?” 面对江栩抛给自己的那些问题,白筝同样听得揪心不已。 同样是女人,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女性在这个行业中的艰难。 尤其是江栩当时面临的状况,白筝感觉如果是自己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怕是早就崩溃了。 她有些急切地想知道江栩最后的选择。 “那后来呢?你找到方法了吗?” 江栩笑了,笑得很释然。 “找到了,他出轨了,我们离婚,孩子的抚养权归他,我每月给抚养费就行。” 白筝闻言整个人僵在原地,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面对嚎啕大哭的米芳时,她尚可以说出几句安慰的话来。 但如今对面坐着的是江栩,在她的心里,像江栩这样优秀又善良的女性,是可以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的。 但如今,江栩明明白白地将这些苦难摊在她的面前,白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夹杂着苦涩的味道。 “也不怕你笑话,一直到最后离婚的时候,双方父母都把离婚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 认为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对方才会出轨的。” 白筝的拳头紧紧捏在一起,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太可笑了!你在工地上是为了分担整个家庭的经济压力,但对方出轨,完全是漠视家庭、毫无责任心的表现!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对女人这么多的苛刻,这太不公平了!” 白筝此刻愤怒到了极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认识江栩,不然一定要冲到那些人面前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安静的餐厅之中,白筝的情绪无法发泄,最终只能给自己倒了慢慢一杯酒,学着江栩的模样一口干了下去。 江栩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暖心。 她伸手拿掉白筝手里的杯子,温声叮嘱:“慢慢喝……别这么生气,我都已经不生气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对方也就算了,自己的父母也这么说,实在是太愤慨了! 师父你别听他们瞎说,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 江栩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僵直的腰按回了沙发上。 “虽然我也这样觉得,但听你这样说出来,我还是很高兴。” 自前面擦掉那一滴泪之后,江栩始终都是笑着的。 但白筝怎么看,都觉得那笑意不达眼底,掩藏的都是心酸。 她爬到沙发的另一端,学着江栩一开始的模样,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师父,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吧,今晚是我们的放纵夜,无论你干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两人周身的气质与此刻保持的姿势完全不搭,但江栩却感受到白筝竭力想要安慰自己的心意。 她顺从地靠在白筝肩膀上,翘着一只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其实也没什么了,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今天和你说起这些,也只是看到芳姐那样,有些触景生情了。 可能因为我自己的经历太过失败了,所以每当身边的女性面临家庭和工作的抉择时,我都会带有偏向性地诱导她们。 看起来再幸福美满的家庭,也未必永远能靠得住。 但是能力和本事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就永远不会丢了。 所以啊,白筝,你别怪我以偏概全,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你找对象,要找一个能够心甘情愿接受你所有优缺点的人。 不能一方面享受你的优点,一方面又对你的缺点指指点点。 人是一个整体,爱一个人,就得爱他的全部。 还有,千万不要在亲密关系之中迷失自我,忘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第94章 酒后失态 昏暗的灯光掩盖了时间的流逝,在这间小小的餐厅之中,两个来自中国的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过去与未来。 她们有时哭,有时又笑,让远处站着的服务生们,都忍不住轻声议论。 等到梁屿川和巫郑推开餐厅的门时,整间餐厅只剩下了她们这一桌客人。 服务生走了上来,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抱歉先生,我们餐厅已经打烊了。” 梁屿川指了指那边歪斜在沙发上的两个女人,“我们来接人。” 服务生闻言露出一个解脱的表情,赶紧领着他们过去了。 餐厅早在半个小时前就打烊了,服务生也去提醒过江栩和白筝,但二人基本上都已经神志不清了,根本不可能再自己离开。 服务生无奈只好询问,是否可以联系朋友来接她们? 白筝迷迷糊糊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那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界面,防的就是自己喝断片以后,还能够记得联系梁屿川。 电话那头的梁屿川,早已经洗完澡上床了。 看到深夜里白筝的突然来电,他下意识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清了清嗓子。 电话接通,却是一口带着浓厚沙国口音的英语。 梁屿川和对方说了好一会,才搞明白,两个女孩在别人餐厅了喝醉了,叫他去接人。 梁屿川用脚趾想,也知道是和江栩一起去的。 江栩的酒量他是见识过的,千杯不倒都一点儿不夸张,居然和白筝一起喝醉了,梁屿川感觉很稀奇。 听服务生说她们是开车去的,梁屿川又打电话把巫郑薅了出来,打算一会一人开一辆车回去。 等走到她们面前,看到桌上七八个红酒瓶,梁屿川和巫郑面面相觑,总算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喝成这样的了。 巫郑砸吧了下嘴:“师父,你说,她们买单了吗?” 梁屿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猜,醉成这样,大概率是不记得买单的。” 他转身看向服务生,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麻烦结下账吧。” 梁屿川刷卡的时候依旧是面不改色的,但一旁的巫郑踮着脚看了看pos单上的数字,心脏一阵发紧。 他朝着梁屿川比了个大拇指:“师父,还得是你有实力!” 梁屿川扶额:“别说风凉话了,赶紧的,把人扶上!” 白筝和江栩两人紧紧粘在一起,保持着江栩揽肩,白筝搂着她的脖子挂在她身上的姿势。 巫郑一扒拉江栩,白筝立马不乐意地胡乱拍了两下。 “别动我师父!我师父就是最好的!师父,师父……”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在空旷的餐厅里还是显得格外明显。 巫郑直接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相比之下,江栩虽然要冷静许多,但也是紧紧地抓着白筝不愿意松手。 巫郑看着这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有些为难地看向了梁屿川。 “师父,她俩这啥情况啊?你的感情之路这么久没有进展,不会是因为江工吧?” 巫郑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奇奇怪怪的想法,下一秒,就被梁屿川一个暴栗敲得清醒了。 “胡说什么呢?赶紧的,把她俩分开!” 梁屿川和巫郑一人扯一个,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两人分开。 白筝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师父,师父……” 梁屿川有些头疼,不知道这俩姑娘今晚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竟然喝成了这个样子。 巫郑踉踉跄跄地扶着江栩上了她开过来的车,先发动了车子。 梁屿川扶着白筝走到自己车旁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半抱半扯地将人往副驾驶上弄。 白筝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伸出胳膊推他,嘴里还念叨着:“你是谁,我师父呢?你别过来?” 本来就已经一只脚踩上了脚踏板,身子却没有完全进去,这一挣扎,头撞在了车顶上,痛得白筝“哎哟”了一声。 梁屿川有些急了,直接一把将人横抱起放进了车里,自己也跟着探身进去,查看她头上撞到的地方。 他一边轻轻地揉着,一边问白筝:“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熟悉的温润声线,还有近在咫尺的沐浴露清香,白筝的意识好像有片刻的回笼。 她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眼睛里有因为刚才被撞疼而氤氲着的生理性眼泪,视线也有些迷糊。 “梁,屿川……是你吗?”她小声问。 梁屿川原本是高出白筝一个头的位置,此刻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低头朝她看去。 女孩小鹿般的眼睛眨巴着,认真地看着他。 那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暂停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上她的脸,却仍旧在最后两厘米的位置住了手。 “白筝,你清醒了吗?” 白筝忽然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朝着旁边梁屿川的手蹭了两下。 “梁屿川,你怎么来了?我,我给你打,打电话了吗?我就知道,你肯定,肯定会来接我们的……” 很明显的答非所问,车厢之中溢出梁屿川的轻笑。 “算了,没醒也好。” 他贪婪地接着白筝蹭自己手的动作,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光滑的触感,让他久久没有移开手,希望时间能够就此暂停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梁屿川回过神来,是巫郑打来的电话。 “师父,我把江工送回宿舍了,我就把人扔这儿吗?” 梁屿川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你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女生帮着照顾一下?毕竟是喝多了,万一再吐了呛到了啥的,不太安全,得有个人看着。” 巫郑看着抱着盆子干呕的江栩,有些无奈:“这个点了,上哪儿找人啊,都睡了。” “那只能你看着了,没办法,安全第一,就辛苦你一晚吧,对了,你记得把门打开。” 巫郑回身看了眼大敞着的宿舍门,想起梁屿川那边的情形,忍不住打趣道:“知道了师父,你也记得开着门哈!” 第95章 共处一室 挂了电话,梁屿川抬眼看向自己身下的人。 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睫毛轻颤,竟然是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梁屿川捻了捻手指,回忆着刚才的触感,有些哭笑不得。 “算了,睡就睡吧,能好好睡一觉也不错……” 他扯出安全带给白筝系上,低头的同时,瞥见她高高扎起的衬衣,和一截纤细皓白的腰肢。 悬置在半空中的手愣了愣,最终轻轻伸手,解掉了她腰间那个松散的衬衣结。 衬衣落下,遮住了一圈的肌肤。 这样解衣服的举动,在寻常时候,显得有些冒犯。 但在昏暗的车内,那处肌肤的颜色实在太过晃眼,梁屿川觉得出于安全起见,还是遮住比较好。 梁屿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又看向近在咫尺熟睡的人。 “你啊你,真不知道你们穿成这样是想干什么?幸好是叫我来接的!” 傲娇的话语,却以最宠溺的语气说出来,梁屿川甚至有些得意,白筝在喝醉了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梁屿川开车回去的路上,嘴角都没有下来过。 一直到车子开进项目部,他看着副驾上熟睡的人,才有些犯了难。 时间已经过了一点了,整个项目部都陷入了沉寂。 他如果现在抱着白筝去敲她们宿舍的门,把她的舍友都吵醒了不说,还容易被人说闲话,影响不好。 虽说她宿舍里的几个大姐她都见过,人也都不错。 但这铁皮房子的隔音就那样,他这么晚去敲门,怕是明天一早一层楼都知道白筝大半夜醉醺醺地被他送回来了。 工地上是个封闭的小社会,大家每天除了干活没有其他的事情干,一旦有什么八卦,自然会口口相传。 梁屿川自己倒是没什么,但现在毕竟没有明确白筝的心意,总还是要多替她考虑一些。 思来想去,梁屿川还是抱着人,回了自己宿舍。 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不方便,但好歹自己宿舍没别人。 至于自己嘛,大不了离她远一点就是了…… 梁屿川这般想,便也这般做了。 他将白筝放到自己的床上,用热水给她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光速坐到了桌子前面,打开电脑开始加班。 虽然视线时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上的方向,但他还是不断地在内心告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不能有小人之举!” 抱着这样的心理暗示,梁屿川熬到了天亮。 他正撑着脑袋迷迷糊糊打盹之际,床上的白筝翻了翻身子,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但鼻腔中所能感觉到的味道又有些熟悉。 清冽的洗衣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你醒了?” 梁屿川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过来,带着明显的倦意。 白筝下意识地坐起身,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捂在胸前。 而后又意识到自己周身的衣服都是完好的,梁屿川也坐得离她很远。 她赶忙又松开了抓着被子的手,换成撑在背后的姿势。 “那个,梁工,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梁屿川起身,倒了杯水,缓缓走过来。 “润润嗓子……你和江栩昨晚喝多了,去接你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怕影响你的舍友,就把你带到我这儿来了。” 白筝吨吨吨地喝完一杯水,梁屿川又顺势接走了杯子。 她锤了锤混沌的脑子,感觉太阳穴还有些酸胀,而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昨晚好像是给梁屿川打了电话。 看到梁屿川眼下明显的乌青,她羞愧不已。 “不好意思啊梁工,又麻烦你一晚上,实在是抱歉!” 白筝说着就想掀开被子起身,又被梁屿川伸手按了下去。 “现在才六点多,你们舍友估计都还没醒,你再躺会吧。” “啊?”白筝的动作愣在原地,一时间躺也不是,起也不是。 梁屿川还在这儿站着呢,自己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睡在他的床上,怎么想怎么尴尬。 但现在也太早了,食堂澡堂都没有开门,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纠结了半晌,白筝还是维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试探性地问梁屿川:“梁工,那个,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呀?” 梁屿川看到小姑娘怯懦着开口,完全不敢看他,便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 他摇了摇头,又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将床这边的空间都留给了她。 “不用,我不困……” 很明显的谎话,白筝瘪了瘪嘴:“梁工,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在那坐了一夜,怎么可能不困呢?” 梁屿川指了指电脑:“还好吧,平时加班也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再者我今天白天也没有太多事,随时想回来补觉都可以,你不用担心。” 听梁屿川这样说,白筝心中的愧疚感才稍微减少了一丢丢。 她靠坐在墙上,蜷缩起膝盖,用被子包裹住了自己。 空气中都是梁屿川身上惯有的味道,她瞥了一眼他的方向,见他没有看自己,趁机偷偷将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好闻啊。”她想。 只可惜自己一身的酒气,破坏了这里和谐的味道。 想到这里,白筝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梁工,你还有别的床单被套吗?” “还有一套,怎么了?” “那,等下我帮你换一套干净的上,这个我拆回去洗了再拿给你吧。” 梁屿川顿了片刻,才意识到白筝是怕自己嫌弃她。 他啼笑皆非,几度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站起身,拖着椅子坐到了来到了床边。 他坐在床尾处,看着在他的被窝里瑟缩成一团的白筝,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感觉。 片刻后,他才淡声开口。 “白筝,和我,不需要讲究这么多……” 第96章 黄金单身汉 白筝怔愣地看着梁屿川,一时间没有品出他话里的真正含义。 沉默……四目相对之际,桌上的手机声响了起来。 梁屿川起身去拿过手机,看到手机上闪烁的名字,脸上出现片刻的犹疑。 他下意识地将手机防放至身后,看向白筝:“你先躺会,我出去接个电话。” 白筝的心沉了半截。 现在还不到七点,会这么早打电话的,肯定是亲近的人。 可梁屿川又专门跑出去接电话,说明这个电话是白筝不能听的。 是什么亲近的人打电话来,需要刻意回避的?白筝的脑子里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奇怪猜想。 她昨晚才确定之前是自己误会了师父和梁屿川的关系。 但今天,她又开始心绪不宁地猜想他是不是在国内有一段亲密关系。 毕竟来工地这么久,谁也没说过梁屿川究竟是不是单身。 白筝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又骤然凌乱了。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在这里待了。 趁着梁屿川打电话的空隙,她快速起身整理了下衣服,然后将床上的床单被套和枕套都拆了下来。 叠被套的间隙,她从窗子向外望,看到梁屿川在来来回回地踱步,眉眼之间的神色也显得有些焦灼。 “我不会莫名其妙插足人家家庭了吧?”白筝在心里默默思忖。 这样想着,她的背后不自觉地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的动作也随之加快。 等到梁屿川打完电话推门而入时,便看到白筝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手里还抱着刚拆下来的床单被套。 “白筝你这?” 问题还没出口,白筝便直接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梁工,谢谢你昨晚收留我,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抱歉!我先回去了,这床单被套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说完也不待梁屿川反应,便直接拉开门跑了出去。 “哎?”梁屿川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门口的人影越跑越快,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不用这么讲究?这小姑娘怎么还跑了呢?就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 梁屿川看着空荡荡的床铺,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套床单来铺。 床单还没铺完,电话便又响起了。 “喂小姨,怎么样了?你到了吗?” “到了,没啥事,她正吃早饭着呢。” 梁屿川松了一口气:“那就行,小姨,你把电话给我妈吧。”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郭蔷的声音:“干什么?怕我死了?” 梁屿川的语气几乎没有温度:“不是你突然打电话来威胁我吗?我为人子,怎么也得关心下你吧。” 郭蔷冷哼的一声:“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不要做忤逆我的事情!乖乖地回国来,不要找什么留学生女朋友!” 梁屿川脑海里又浮现起刚才白筝落荒而逃的模样。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头疼不已,语气也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妈,别企图操控我好吗?你知道的,这不会有结果。 不如耐心地接受这一切,也许这世界上未来也会有多一个人来关心你的。” 梁屿川说罢,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自上次给郭女士打过电话之后,她便三天两头闹出幺蛾子。 不是大半夜的打电话对着他嚎啕大哭,就是大清早起来给他洗脑自己的想法。 梁屿川被折腾得没了脾气,也不敢在安抚好郭女士之前就和白筝告白。 梁屿川看着面前铺了一半的床,许多种一起在胸腔之中汹涌,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消化…… 相比与梁屿川这边的烦躁,匆匆跑到女生宿舍区的白筝,更是忐忑不已。 宿舍门还没开,里面也没什么动静,她估摸着姐姐们还没醒。 刚打算在门口蹲着等一会,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江栩。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昨晚她可比自己喝得多多了! 想到这里,白筝又抱着怀里的一堆东西,朝着江栩的宿舍走去。 老远便看见江栩宿舍的门大敞着,白筝有些疑惑,师父这么早就起来了吗?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一眼便看见床上的江栩还在酣睡。 往里跨了一步,和梁屿川宿舍同样布局的书桌位置,巫郑正趴在桌上睡着。 “郑哥?”白筝小声叫了一声。 巫郑迷迷糊糊地转醒,从旁边摸过眼睛戴上。 “白筝,你酒醒了?” 白筝赫然点头:“郑哥,昨晚你和梁工一起去接的我们吗?” “对呀,你们不是还开了个车嘛,得两个人。” 白筝大概猜到,应该是梁屿川接的自己,巫郑接的江栩。 她又指了指敞开的门,不解问道:“你怎么没回去,也没关门?你不冷吗?” 巫郑摘下镜框,揉了揉酸涩的眼镜。 “那不是我师父叫我在这儿看着江工嘛,万一吐了把自己呛到了,出什么事情呢? 至于这门嘛,我师父说,把门打开,不容易引起误会。” “原来如此。”白筝点了点头,惊讶于梁屿川的细心。 但又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醒来时,他宿舍门没有打开。 他不用和自己避嫌吗?不怕引起误会吗? 又想起刚才那个亲密来电,白筝心头的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往上涌。 巫郑回身看了眼还睡着的江栩,摆手道:“江工还没醒,不过你来了我就可以撤退了!我先回去补觉了哈!” 白筝忙不迭点头,准备送巫郑出去。 “行郑哥,这边就交给我吧,昨晚麻烦你了!” 巫郑洒脱地摆了摆手,刚走出门,身后的白筝又跟了上来。 “怎么了?”他问。 白筝抓着衣角,有些忐忑,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咋了白筝,有话直说呗!”巫郑又问了一遍。 白筝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开口。 “郑哥,我想悄悄问你一下,你知不知道,梁工…他有没有结婚?或者在国内有没有女朋友啊?” 白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 她生怕巫郑来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但幸好,巫郑露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笑得十分八卦。 “白筝,这你放心,我跟了师父好几年了,别说老婆和女朋友了,连女徒弟他都不收的! 我师父是我们所里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你尽管上啊!加油!” 第97章 兔子急了也咬人 巫郑挤眉弄眼地朝着白筝说完,心想着师父这么久的单相思总算有了回应了。 白筝看着他这表情,面红耳赤地解释:“郑…郑哥你别误会,我就是随便,随便问问……” 巫郑拍了拍她的肩,不拆穿,也不多说,只是留下一个“我都懂”的眼神,转身回宿舍了。 等人走远了,白筝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有些窃喜,又有些赫然…… 不过总是高兴多一些的,师父不喜欢梁工,他也是单身。 无论他对自己的感情如何,心里至少没有那么多的道德束缚了。 白筝在门外吹了一会风,一直到心情平静下来才进屋去。 屋内,江栩已经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了。 看到白筝一脸神清气爽地进屋时,她没忍住锤了两下自己的头。 “咱俩昨晚不是都喝多了吗?你怎么看起来状态这么好,我怎么感觉自己像要死了一样。” 白筝从暖壶里倒了杯水递给她:“没有师父,我刚起来的时候也挺难受的,缓一会才好一些。” 江栩喝了口水,依然感觉头重脚轻,胃里都在翻腾。 她有气无力地说:“下回不能这么喝了,可太难受了!” 白筝接过杯子,给她掖了掖被角。 “那你再躺会吧,今天也没什么事儿,一会我给你打早饭过来,吃完然后我去办公室待着,如果有人找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 江栩对白筝这安排十分满意,满脸笑意地夸奖她:“小姑娘,真上道啊!”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周边的声音逐渐起了,白筝先跑了趟食堂,给江栩和舍友都买了饭,然后抱着那一团铺盖和早饭回了宿舍。 舍友们陆陆续续都已经起床了,她们询问白筝昨晚干什么去了,她便只含糊地说是和江工一块出去了。 大家不疑有它,快速地瓜分掉白筝带回来的早饭,出门上工去了。 白筝知道今天没什么事情,所以也没着急去办公室。 先是慢悠悠地吃完早饭去洗了个澡,又将从梁屿川那抱回来的床单被套统统洗了出来。 蓝色的床单和被套被晾到宿舍外的长绳上,海风拂过,与远处的湛蓝海面融为了一体。 “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白筝心想着。 但现实往往并不能如她所愿…… 白筝刚简单打扫完办公室,准备帮着江栩查收下工作邮箱,刘宇便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江栩呢?”刘宇的语气很生硬。 白筝立马站起身,犹豫片刻,帮着江栩找了个借口。 “应该是去工地上了,怎么了刘经理,找江工有事吗?” 刘宇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有大事”,故而听到白筝这样问时,他极度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你说呢?没事我找她唠嗑啊! 打电话也没人接,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她在哪个工地,你赶紧地去把人给我叫回来,就说天要塌了!” 白筝毕恭毕敬地点头,朝着刘宇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问题刘经理,我这就去找江工,您先坐,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也没记得给刘宇倒杯水,便直接跑了出去。 白筝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刘宇那表情也知道不是小事。 她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去了江栩的宿舍。 关上的宿舍门被她敲得震天响,终于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江栩。 她耷拉着拖鞋来开门,满脸都是宿醉的模样。 “师父,你怎么不接电话呀?”白筝撑着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江栩拍了自己一巴掌,混沌的脑袋才逐渐清醒了些。 “哎呀,可能是我睡得太着急了,忘记关静音了。咋了,有啥事?” 白筝推着江栩进门:“师父你赶紧换衣服吧,刘经理在办公室等你着呢,他说天要塌了,可能是有啥大事! 我没让他知道你喝醉了,我说你去工地上了,等下可别露馅!” 江栩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转身就开始换衣服。 白筝趁着她换衣服的空档,给她倒了洗脸水,简单洗漱了一下,两人便出了门。 一路疾行至办公室,便见到刘宇正在她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神情很是焦急。 江栩深呼吸两口气,把气理顺了,脸上挂上恰到好处的笑容,这才抬脚进屋。 “刘经理,不好意思啊让您等这么久,实在是引桥工地有点远,回来费了点时间!” 刘宇扫了一眼江栩,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但现在并不是揪细节的时候,他一把拉过江栩,又看向站在门口的白筝。 “那个,白筝,你先转转去吧,我和江工说点事。” 白筝乖巧地点头,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江栩随手给自己泡了杯茶,特地多放了些茶叶,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坐到沙发上,她这才看向刘宇:“宇哥,咋了这是,这天蓝着呢,怎么就要塌了?” 刘宇弓着身子靠近江栩,整个人的语气都显得很急切。 “我问你,你是不是私下和方总说,想要换掉友达?” 江栩耸了耸肩,大方承认了:“是啊,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嘛,友达内部的管理存在很多的问题。 就连最简单的引桥施工,都没有达到集团的要求,这样的公司,留着他们做什么? 具体的报告和相关的证据,我都已经提交到集团了,友达肯定是要换的!” 刘宇猛地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指了指江栩,意识到不太合适之后,又愤愤地放下了手指。 “江栩啊,你糊涂啊!有问题,你可以叫他们整改嘛!怎么说换就要换呢? 你知不知道,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啊!” 江栩嘬了一口浓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打了几个转,直奔天灵盖而去。 她淡然抬眼,看向刘宇:“刘经理,我知道你和友达的人关系好,但是你如果是来当说客的,那就免谈! 我这人你知道的,不行就是不行,从来没有说再给机会的先例,原则性问题,我不可能让步!” 第98章 有备而来 面对江栩质疑的眼神,刘宇反驳的话到了嘴边,但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他知道,前期自己是和友达的人联系过密,甚至他们的许多事情,自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事情他清楚,江栩也清楚,这个时候再来辩驳,没有任何意义。 他放平了语气,想要尽量心平气和地和江栩讨论目前的问题。 “江工,之前的事情,我认为没有太多解释的必要,最重要的是目前面临的困境,我和你,肯定要站在同一立场上,去维护集团的利益,是不是?” 柔声细语地讲道理,江栩难得地没有反驳,她挑了挑眉,示意刘宇继续说。 “龙正业你见过的,最开始我认识他,也是正菱的人牵线。 你知道的,监理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这也是友达为什么能包下项目的原因。 我之前只认识中间人,我并不清楚,正菱那边到底是谁在帮龙正业。 一个小时前,我接到电话,正菱的人说要对我们进行抽查,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但是抽查的具体内容,他们模模糊糊地没有说清楚,我看那意思,就是啥都查,啥都看。” 江栩的眉头跳了跳:“这么突然的抽查,他们是来找茬的?” 刘宇耸了耸肩:“那可不嘛,龙正业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说希望我能说服你,不然我们面临的,可能是全面停工。” 刘宇的语气不算太重,但是“全面停工”四个字,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江栩的心上。 正菱是国内顶级的四家建筑监理公司之一,也是中建的老合作伙伴了。 如今说抽查就要抽查,甚至还放话说要让他们停工。 江栩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龙正业他不是在吹牛吧,就算他打通了正菱的人,也不可能说停工就停工啊! 寻常的专业监理工程师顶多就是找找茬为难一下罢了,要全面停工,难道他背后的人是总监理?” 江栩说完,刘宇没有答话,只讳莫如深地看着她。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江栩大概明白,刘宇为什么会这么着急了。 正菱的总监理工程师就那么几位,各个都是在国内建筑业叫得上名字的。 如果他们铁了心要为难这个项目,别说是江栩了,方志国也未必能周旋下来。 江栩的神色沉重了许多,她很清楚,对于这么大规模的国际项目来说,停工意味着什么。 是日复一日的高昂成本,是甲方的不满,更是随时可能会崩掉的人心。 曾经江栩自认为,和监理方的关系搞得不错。 但如今突如其来的抽查已经近在眼前,她又在此刻更深刻地认识到,职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江栩沉默许久,终于阴沉着脸开口。 “查就查吧,我的工地我清楚,没有什么能让我全面停工的问题! 总不能因为别人的一句威胁,就关起门来做大尾巴狼吧!那不是我江栩的风格,更不是集团的风格!” 江栩的态度是刘宇一早便预料到的,他还想张口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江栩的能力他很清楚,在她的手底下,不太可能有什么不符合规定的事情。 但是监理方若是铁了心要找茬,谁又说得好呢? 没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没有定论,刘宇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那我现在召集各工地负责人开会,等下江工你再强调下纪律和规范,不管龙正业说得是真是假,咱们总要打起精神来应对的!” 刘宇罕见地站在了江栩这方,她却并没有太多的惊喜之色。 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同时在脑海中不断思忖着,还有哪些步骤做得不够好,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 从办公室出来时,白筝还老实地站在外面。 对上白筝关切的神色,江栩却没有时间解释太多,只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办公室做好自己的事情。 时间紧任务重,江栩也只能是给大家开了个短会。 详细的内情并没有说得太过详尽,只说了最近这段时间监理方可能会密切且详尽地对这个工地的施工情况进行抽查,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来,严格按照甲方的要求和规范进行施工。 会议散了,便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江栩无心吃饭,径直回了办公室,才发现白筝已经把饭给她打好了。 她不想辜负白筝的一番心意,虽然没胃口,也还是扒拉了几口。 白筝乖巧地坐在她对面,刚想问出什么事了,江栩的电话又响了。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刘宇两个字,她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接了电话,简单应答了两句,便合上饭盒,看向白筝。 “走吧,和我一起去看看。” 白筝看出江栩神色之中的忐忑,也不敢多问,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项目部的入口处,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江栩走进人群的中央,看向为首的男人。 刘宇忙不迭在一旁介绍:“江工,和您介绍下,这就是正菱建筑监理公司的总监理工程师莫谦。 莫总,这位就是我们本次沙中友谊大桥项目的总工程师,江栩。” 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身材精瘦,头发花白。 他率先朝着江栩伸出手,“江工,久闻大名,巾帼不让须眉啊!” 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江栩下意识地起了鸡皮疙瘩,面上却仍要热情洋溢地和对方握手。 “莫总,什么风今天亲自把您吹过来了!项目启动起来,还要感谢正菱的各位工程师对我们的照顾呢。 如果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您随时指教,我们一定重视!” 场面话说得非常到位,莫谦也客气地摆手,说自己只是来随便看看。 说着又介绍了他背后的几位专业监理工程师,有几位是常驻项目部,和江栩相熟的。 还有几位,则是莫谦专门从国内带来的。 “这位是结构专业监理工程师,这位是测量专业监理工程师,这位是试验专业监理工程师…… 沙中友谊大桥也是我们公司今年的大项目,我一说要过来,大家也都想过来看看,江工可别介意啊!” 江栩仍旧是得体的笑:“莫总说笑了,今天能得到这么多专业监理工程师的指导,是我们的荣幸。 莫总,咱们现在就去工地上看看吧,这边请!” 第99章 海面污染 莫谦朝着江栩点头,出发之前,他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专业监理工程师。 其中一位朝着江栩开口:“江工,是这样的,因为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沙国,所以也想对此次项目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因为知道咱们项目的体量庞大,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就分头行头,大家各自去自己专业对口的工地,发现问题、记录问题,也便于咱们监理方和施工方进行更为透彻的沟通。” “沟通,啊呸!话说得好听!”刘宇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张脸几乎已经黑到了后脑勺。 他刚想开口拒绝,便被江栩扯了一下胳膊。 “当然可以啊,这是应该的。刘经理,通知各个工地的负责人,陪好咱们各位专业监理工程师。” 说着又转向莫谦:“莫总,这次就靠您督促我们进步了!” 莫谦满意地点头。 人群很快散开,江栩仍旧是陪着莫谦,在最主要的两个工地进行巡视检查。 正是中午太阳最盛的时候,即便是有海风加持,皮肤上仍旧会有火辣辣的感觉。 两个小时走下来,莫谦内里的衬衣几乎已经湿透了。 他转身看一直走在他斜后方的江栩,她倒是面色如常,除了脸被晒得有些红以外,几乎和刚开始没有太大区别。 由此可见,她是天天在工地上跑着的。 再加上她一路以来专业细致的介绍和解说,莫谦知道,中建破天荒地任用女人当大型跨国项目的总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慢慢的,莫谦看向江栩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但很快,他又将眼底的这点情绪收敛了下去。 如今的立场,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 莫谦继续保持着之前尖锐的态度,一路走一路提问一路挑刺。 尽管江栩都能适时给出合适的解释,但是这样一下午下来,仍然会觉得疲惫不已。 跟在江栩身后的白筝,同样是心惊胆战。 虽然师父没有和她说今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如今的情形,已经能看得出来。 监理方是来搞事情的…… 时间过了四点,太阳隐匿在云层之中,海风送来阵阵凉爽的气息,让大家都短暂地松了口气。 正当白筝以为今天这个危机是不是可以安然度过了的时候,莫谦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十分含糊地“嗯”了几声。 挂了电话看向江栩时,语气虽然还是严肃,但眉眼之中,明显要轻松了几分。 “江工,刚接到电话,你们的深海打桩作业,造成了海水污染,不符合甲方要求的环保标准。” “不可能!”江栩斩钉截铁地反驳。 自从上次维多镇居民来闹过事之后,整个项目就将环保的问题提到了重中之重。 江栩制定的生态施工计划,每一个环节都被一以贯之地执行着,即便是会降低施工的效率,也没有一丝异议。 桩基作业的工地,因为应用了梁屿川和白筝制作的新型设备,江栩更是非常重视,几乎每天都要亲自去检查。 如今莫谦直接和她说环保不达标,江栩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她的语气太过强横,莫谦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江栩见状解释道:“莫总,或许您还不知道,之前我们因为施工噪音的问题,停工过一段时间。 后来为了适应当地居民对于生态保护的要求,我们制定了一系列的环保施工方案。 针对噪音,我们研发了最新的气泡幕施工方法,将打桩作业的噪音降到了适宜海洋生物生活的范围以内。 在海上作业时,我们的打桩船后面也随时跟着一艘油污搜集船,确保所有渗漏的油污都能得到及时处理……” 江栩还欲解释更多,莫谦便有些不耐烦地直接抬手打断了。 “江工,你所谓的方案、措施,目前都只存在于你的口头叙述之中。 现场状况究竟如何,我们还是去亲眼看一看吧!免得江工认为我冤枉了你。” 江栩阴沉着脸,没再说话,只转身看向白筝,示意她去开车。 一行人,几辆车,很快到达了距离打桩船施工最近的海岸。 他们下车的时候,一位专业监理工程师正好从快艇上下来。 正是之前和江栩提出要分头行头的那位,名叫童云。 莫谦大步走了过去,胸有成竹地看向童云,指了指江栩。 “童云,江工不信你的监察结果,你来和她说。” 童云点头,走到江栩面前,将手机上的照片举给江栩看。 “江工,我不是专业做生态监理的,原本也只是对你们创新的气泡幕装置感兴趣,想着去船上看一看。 却没想到……江工,打桩船在海中间作业,距离岸边远,去的人也少。 但即便是这样,你们也不能如此懈怠、说一套说一套啊!” 童云言语之间带着满满的嘲讽。 一旁的白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正欲开口与他争辩,便被江栩拉住了。 两只手相触的瞬间,白筝感到江栩的手一片冰凉。 这样的天气之下,她的身上,不该是这样的温度。 与此同时,童云偏斜了手机屏幕,让白筝也得以看到他拍的照片。 湛蓝透亮的海面上,散落着许多一滩一滩的黑色印记。 那黑色完全破坏了特瓦海峡原有的风景,显得突兀无比。 “怎么会这样?”白筝尖叫出声。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师父!” 江栩狠狠地捏住她的手,眼神淬毒般地从莫谦和童云扫过。 “白筝,你留在岸边,通知管理层都过来。” “师父,你要去哪儿?”白筝忙抓住她的手。 “我要上船去看看!” 即便是江栩心中已经大致明了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亲眼去海上看一看,她就不愿意相信。 白筝很想和江栩一同上船,但旁边还站着虎视眈眈的两个人,她知道自己必须得留在岸边看着他们。 她郑重点头:“你去吧师父,我在这儿守着!” 江栩一句话也没和莫谦、童云说,径直朝着海里走去。 她跳上一艘快艇,穿上救生衣,小艇便很快消失在白筝的视线之中。 第100章 圈套 快艇驶向了打桩船作业的位置,往日里忙碌个不停的打桩船,如今就那样懒懒地飘在海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几个打桩船的作业手都站在甲板上,看到江栩上来,他们神情焦急地冲过去解释。 “江工,不是我们干的,我们平时都很小心的,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呀!” 江栩没有答话,只沉着脸开口:“具体位置在哪,带我过去!” 工头周昌站了出来,“江工,我带您去!” 二人又跳上了快艇,走出五六分钟,快艇停了下来。 “江工,就是这儿了。” 即便江栩已经看过照片了,但当自己真的来到这边被油污侵染的海面时,仍然觉得难以呼吸。 原本的蔚蓝清波上,漂浮着大块大块的黑色油污,海风吹拂,江栩可以闻到清晰刺鼻的汽油味。 甚至在不远处,还能看到装汽油的油桶,就那样斜斜地飘在海面上,十分扎眼。 这样大面积的污染,对于这一片海域而言,是灭顶之灾。 且不说以项目部如今的脏污处理能力,需要多长的时间、多少的成本,才能将这些脏污全部处理掉。 即便是不计一切地去收集这些油污,已经造成的,对海水水质、海洋生物的伤害,也难以估量。 旁边的周昌看着面前这一切,几乎快哭出来了。 “江工,真的不是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早上我们船还从这一块经过来着,那时候都好好的啊! 再说了,跟在我们后面的油污船的兄弟们也能作证,这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江栩的拳头捏得泛了白,短短的一点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去。 她不断地强迫自己深呼吸,但进入胸腔中的,仍旧是带着刺鼻汽油味的空气。 她朝开船的师傅挥了挥手:“走吧。” 将周昌送回到打桩船上,临走之际,他忐忑地转过头问江栩。 “江工,这…这怎么办啊……” 江栩冷声道:“先停工吧,你们也先靠岸…… 我知道,这不是你们弄的,但集团肯定要调查清楚的。 后面你们先配合调查,你们没做过的事情,不会硬赖到你们身上的。” 江栩的话如同给周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虽然仍旧忐忑仍旧不安,但他愿意相信江栩的话。 望着江栩坐着快艇乘风破浪一路远去的背影,周昌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特瓦海峡啊,的确是风急浪高……” 江栩上岸的时候,岸边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了。 一看到江栩,大家都赶忙围了上来。 刘宇明明已经猜到了结果,却仍然抱着一点希望。 “怎么样啊江工?” 江工艰难地点头:“照片是真的,甚至,现场比照片上的要更为严重,污染面积很大……” 刘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说打桩是江工亲自盯的吗?那些环保施工的措施也都是江工制定的啊!难道都没有实行吗?” “这么大面积的污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搞鬼啊!” 在各种担忧与疑惑的声音之中,莫谦走到了江栩的面前。 “江工,很遗憾,这次的考察结果有些令人失望。 想必你们也知道,沙国应用的是全世界最为严格的欧盟施工标准,很明显,你们的工地,达不到甲方的施工要求。 现我代表正菱建筑监理集团,向你们口头发出全面停工通知。 停工时间无期限,一直到你们清理好已经造成的污染,并且确保未来的施工过程中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时!” 此话一出,整个岸边都沸腾了。 “全面停工?没开玩笑吧!” “最多停这一个工地就行了吧!凭什么全部停啊!” “是啊是啊,还无限期,这不摆明了恶心人嘛!” 莫谦一一扫过沸腾的人群,嘴角噙着并不明显的得意。 江栩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去将他暴揍一顿的情绪,尽量冷静地开口。 “莫总,目前造成污染的原因还不清楚,也未必是我们施工的原因。就这样要求我们全面停工,未免有些太武断了吧!” “是啊是啊,莫总您再考虑下!”刘宇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但在这时候,仍然得好声好气地央求着对方。 “莫总,咱们中建和正菱也是老伙伴了,也不能这么不留情面是不是? 您看要不就这个工地停工三个月,我们保证整改到位!其他的工地真的没有这样的问题……” 刘宇的腰已经弯到了极致,眼巴巴地望着莫谦,只盼着他能松点口。 僵持几分钟之后,莫谦终于开口。 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冠冕堂皇。 “刘经理,江工,正因为正菱和中建是老伙伴了,我们才不得不对你们严格要求啊! 今天的场面,也是我们不想看到的!唉……你们尽快整改吧,只要整改合格了,我们一定尽快让你们复工。” 莫谦说完这句话,便不欲再和他们纠缠,径直转身走出了人群,任凭刘宇在背后再怎么呼唤,也没有再回头。 人群中瞬间怨声载道起来,一片哀嚎之中,白筝恍眼看到了一个笑容。 她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定了定神,发现那笑容不见了。 但站着的那人,她却很熟悉。 龙正业…… 许多的片段在脑海中串联成片,白筝大概猜到了今日这出戏的缘由。 她转身看江栩,便见到她也正死死地盯着龙正业所在的位置。 视线的尽头,那人朝她打了个响指,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转身走了。 江栩拔腿想朝着那处冲过去,被白筝死死地抱住了腰。 “师父,师父你冷静……现在没有证据,不能轻举妄动。 将他打一顿,你进了局子,场面就更难以控制了。” 白筝的声音压得很低,外层站着的人都不明白这师徒俩突然的举动,但刘宇却听到了。 他朝着人群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晚点召集大家开会。” 眼见着龙正业也随着人群越走越远,江栩不住地挣扎,想要挣脱白筝的束缚。 最后还是刘宇挡在了她的面前,声音凄凉又心酸。 “江栩,我都和你说了,万事不能太较真,你看看,现在就是后果…… 白筝说得对,你去打他一顿,没有任何用处啊,反倒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 倒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该怎么和正菱握手言和,度过这一次的危机吧!” 第101章 初心 “握手言和?”江栩的眼里怒气喷薄。 “他们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想让我和他们握手言和!做梦去吧!” 江栩着急地跺了跺脚,接连无奈地拍手:“那你说怎么办哪? 全面停工啊江栩,你能不能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你知不知道每停工一天,集团要面临多大的损失啊!到时候工期延误,不能如期交付,这责任是你来担还是我来担啊?” 刘宇厉声地质问,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重锤一般,用力地敲击在江栩的心上。 刘宇撑着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片刻后,又稍许缓和了下语气。 “江栩啊,你也不是刚毕业的新人了,怎么就非要争这一口气呢? 你得要知道啊,人生哪能处处顺意呢?多的是受委屈的地方啊。 你别忘了,在咱们的背后,还有这个工地上几千号的工人呢? 大家漂洋过海地来到这里,没活干,没钱挣,你让这上千个家庭怎么生活啊! 我就说这些,你好好想想吧!” 刘宇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原本喧闹嘈杂的海岸线上,如今只剩下了白筝和江栩两个人。 江栩终于支撑不住,浑身无力的就想往后坐。 所幸是身旁的白筝拦了一把她的腰,没让她直接倒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松松垮垮地倒在沙滩上,筋疲力尽。 白筝看着江栩失魂落魄的模样,艰难地唤她:“师父……” 江栩没有答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坐了好一会,白筝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朝这边跑过来。 那人跑得很快,白筝也得以认出是梁屿川。 她偷偷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他或许会有办法吧,白筝在心里祈求着。 如今的问题,已经将江栩击得七零八落,更何况是缺少实务经验的白筝呢? 她从内心里觉得,刘宇说得似乎有道理,但是看着江栩一路过来的所作所为,她同样认为,江栩没做错什么。 在她的心里,永远是以安全生产、高效生产为第一准则。 可以说,在这个项目部之中,没有人比她更在意这个项目的成功与否。 也正因如此,她不能接受任何有损项目、影响安全、破坏工地的人和事。 看似双方都有道理,却仍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和谐共生的最优解。 白筝有些丧气,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她心里最厉害的人身上。 梁屿川气喘吁吁地跑到二人面前,神情满是焦急。 “咋回事啊?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停工?” 白筝抬头看他:“梁工,你都知道了?” 梁屿川稳了稳气息,坐到她们的对面。 “刚我在办公室呢,听到许多工人涌回项目部,嘴里还说着停工。 费所也给我发了消息,说半个小时后去开会。到底出什么事了?” 白筝将目光投向江栩,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梁屿川听完,瞬间察觉到几个奇怪的点。 “监理怎么会突然来找茬?他们有什么目的?那汽油是有人故意泼的?” 白筝点了点头,有些含糊地回答:“我不太清楚具体的原因,但大概猜想,与龙正业有关。” 二人的目光又一齐投向了江栩,她在白筝的讲述之中,也跟着回溯了一遍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脑袋也清明了不少。 “白筝猜得没错,是龙正业。 从上次林鹏的事情之后,我就很关注引桥工地。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发现他们不仅是日常生产不符合安全规范。 更重要的是,他们私下更换建材,滥竽充数,这样的分包商,毫无底线和诚信可言。 于是我向集团打了报告,申请和友达解约,更换分包商。 然后,就有了今天这一出……不知道龙正业是怎么搭上正菱的线的,但是他们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没留一点退路了。” 梁屿川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仔细将她们俩说的话都串联在一起。 “龙正业究竟利用什么拿捏住了正菱的人?能让他们做得这么绝?” 江栩耸了耸肩,语气中带了些自嘲。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真的是关系硬吧!再者即便真的有什么勾连,咱们也很难短时间内找到证据。” 江栩说完,又将头埋了下去,一只手在沙滩上乱七八糟地画着,看不出来形状。 梁屿川和白筝都沉浸在对于后果和解决措施的思索中,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半晌,江栩抬起头,声音有些虚浮,带着浓浓的不确信。 “你们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梁屿川和白筝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 “其实,刘宇说得有道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怎么样? 分包商嘛,谁干不是干呢?我非要把别人逼到死角,现在别人也鱼死网破地来咬我一口。 要是光咬在我身上也就算了,主要是还有那么多工人呢,不能让大家没饭吃啊,这么大的项目,也不能真的违约烂尾,丢了我们中国人的脸啊!” 到这会儿,自信刚强如江栩,也不得不在现实的困境下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的性格是不是真的太强硬了,是不是真的太锱铢必较了…… “你没做错什么!”梁屿川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劈开了她眼前浓浓的迷雾。 “如果真的让龙正业这么偷工减料下去,三年之后,呈现出来的会是什么? 豆腐渣工程、不堪一击的跨国大桥? 我们所处的位置,地震、狂风、海水腐蚀……在这样的地质环境下修桥,原本就是容不得半点闪失的! 如果不从前期开始严格要求,等到桥梁建好,它会不会在哪个突如其来的雨夜,就轰然倒塌? 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无数条无辜的生命、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和真正的举世瞩目!” 梁屿川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了。 白筝总感觉,他是透过沙中友谊大桥,看向了别的什么方向。 但不得不承认,梁屿川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所有人来到这里的初心和使命。 白筝重重地点头,大声附和:“师父,梁工说得对,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第102章 流言 江栩眼里的雾一点一点地散去。 她的脑海里闪现着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她从未主动想要去挑起事端,她只是遵循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只是从自己的职责出发,能够让这座桥安全落成。 而对立面的那些人,他们霸凌、偷工减料、相互勾连、泼洒汽油破坏环境……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摆在眼前,江栩心中的那一点怀疑和自省,全部消失殆尽。 “你们说得对!我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向他们低头! 我不低头,并不是为了给自己争这一口气,而是为了整个项目、整个沙中友谊大桥!” 江栩掷地有声地喊出这段话,方才还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睛中,又重新迸发出生机。 梁屿川和白筝对视一眼,都放心下不少。 白筝高兴地揽住江栩的肩膀:“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我永远支持你师父!” 梁屿川也跟着笑:“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江栩!放心吧,有任何困难,我们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江栩看着身边的两位坚实后盾,心里也更有了底气。 梁屿川抬手看了看表:“不早了,先去开会吧,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海上的油污,不能让污染物蔓延出去!” 白筝立即站起身,将江栩也拉了起来,三人一同朝着项目部的方向走去。 这次的会议,相较于平时的工作议会,要喧闹上许多。 全面停工的事情在整个工地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一边指责正菱太过苛责,小题大做。 另一边,也有很大一拨人,开始反思起项目部内部存在的问题。 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面积的油污污染,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江栩指定的环保施工措施没有落实下去,工人们操作大意造成? 正菱如此无端地要求停工,是不是另有所图,或者项目部内部,是不是有人得罪他们了? 与会的都是来自各方的管理层,都在大大小小的工地上摸爬滚打许多年,各种工程项目里的弯弯绕绕,大家都很明白。 有人就这个问题旁敲侧击刘宇,他虽然没有明言,却也没有否认。 一时间,各种猜测议论声四起,场面乱成一团。 最终,还是江栩站出来,强调当务之急是要处理已经造成的污染。 无论始作俑者是谁,总归是与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有关的,无论是出于现实原因还是人道主义,都必须要尽快处理污染,确保特瓦海峡的生态环境不被进一步破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话。 偶有几个工程师利用过往的经验提出处理污染的方法。 无非就是在污染海域设置围油栏,阻止汽油进一步扩散,然后再用活性炭、吸油毡之类的吸附材料进行吸附,最后统一打捞和清理。 这样的物理清理方式,是速度最慢,投入成本最高的,但同样也是最保险的。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利用其他的化学方法和生物方法,会不会对特瓦海峡的水质、海洋生物的生长环境造成影响。 几番讨论之后,大家一致同意了最为安全的物理方法。 这个问题讨论完之后,还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高工,还想继续讨论应该如何与正菱进行交涉,以盼他们早点解除停工。 但江栩知道,光靠这么一群人在这里口头交锋,根本想不出来好的办法。 她不欲浪费时间,便直接拂了那几个高工的话头,说自己要去安排油污处理的事情,先行离会了。 这样的态度引来许多人的不满,有人揣测江工为何这么着急要去处理油污,是否如今的场面就是她造成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没谱。 梁屿川想要起身为江栩解释,却被身旁的费天死死按住了。 “我不管你和江栩私交如何,你现在起身,代表的就是设计院的立场! 现在监理和中建明摆着有矛盾,我们设计院更不能掺和进去,你知不知道!” 梁屿川有些愤慨,却被费天死死地拉着,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会议室。 走出老远了,费天才松开梁屿川,他神色认真地说道:“阿川,我警告你,不要意气用事! 你私下要怎么帮着中建的人,那是你的事,但是你别忘了,国内建筑业的龙头就这么几个,正菱也是我们合作很多年的监理,你不要给设计院惹事!” 费天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梁屿川想要开口辩驳,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堵了回去。 “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让你妈过来把你逮回去! 你知道的,你妈可是随时盼着你能回国呢,你可不要招惹我!” 梁屿川愤愤地闭上了嘴,不敢再与费天争辩。 费天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不说就不说,大不了我做!”梁屿川在背后默默嘟囔了一句。 正如他们一开始预料到的,以物理方式处理油污,最有效,但进展也最缓慢。 江栩、梁屿川和白筝三人,几乎是每天轮番的去海中间守着油污清理的船只,督促工人们进行油污打捞。 但在如此辽阔的海面上,仅凭着人力一点一点地打捞,仍然是非常的费时费力。 经过昼夜不停的一周连续作业,大面积的油污基本已经清扫干净,江栩站在快艇上,指挥着工人们进行最后的细节检查。 到了午饭时间,船只靠岸,为了节约时间,白筝一早已经准备好盒饭在岸边等候。 大家轮流领了盒饭,白筝端着最后两份饭,走向在沙滩上坐着的江栩。 这一周的时间,江栩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些,整个人也晒黑了不少。 她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杯水,接过白筝递过来的盒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大半的饭菜下肚,江栩看向白筝手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盒,又抬眼看向白筝。 她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地插在米饭上,眼神更是不知道飘向了什么地方,一看就是有心事。 “咋了,怎么不吃?” 白筝转过头来,看向江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整理了好一会措辞,白筝才委婉开口。 “师父,你最近有没有听到工地上盛传的一些流言?” “什么流言?” “就是说,这次正菱针对我们,是因为您得罪了他们的总监理工程师。 还有人说,这次的油污污染,也是因为您监管的工地施工不规范才造成的……” 第103章 值得吗 江栩握筷子的手一顿,而后又刨了一大口饭在嘴里。 “随便别人怎么说,我现在没有心情管这些,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吧。”她含糊不清地说。 白筝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看到江栩狼吞虎咽吃饭的模样,最终还是将那些更难听的话咽了下去。 一顿午饭仅仅持续了七八分钟,江栩将饭盒扔到最近的垃圾桶,朝白筝挥了挥手,又跳上了船。 又过了夜以继日五天作业,海面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肉眼可见的油污。 为了稳妥起见,江栩从利达聘请了专业的团队,对被污染区域的水质情况进行了检测。 最终的检测结果显示,油污对于水质的污染已经降到了极低的程度,基本不会对海洋生物造成影响。 江栩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检测报告,感觉紧攥了几天的心,总算是舒展了一些。 她步行回项目部,打算吃个午饭洗个澡,修整片刻,再拿着这份检测报告,去和正菱的人谈判。 自全面停工以来,项目部里的氛围散漫了不少。 大家无事可做,整日地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聊八卦。 江栩去到食堂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但食堂里仍然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不少人。 她端着一碗面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刚拿起筷子,便听到背后传来的议论声。 “妈的,老子都快闲出屁来了!”男人五大三粗的声音在食堂中显得十分突兀。 江栩使劲嗅了嗅,很明显的酒味。 她不自觉摇了摇头……项目部的规定是不许喝酒的。 平日里大家三三两两地在宿舍里喝一喝,也没人管。 但是现在直接拿到食堂来喝,江栩就觉得有点过分了。 看来还是要和刘宇强调一下生活纪律了,虽然最近停工了,但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也不是个事。 不管是有人酒后闹事,还是监理或者甲方突袭,都有可能被人抓住小辫子。 在她思考的短短时间里,背后的议论声并没有停下。 “是啊!也不知道这要停到什么时候去啊,别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吧!” “不可能吧,好歹是中建呢,应该不会拖欠工资吧。” “嘿,说你小子年轻不是,管他中字头还是国字头,项目停工,不挣钱、不盈利,就这么一天天地拖下去,谁也顶不住啊! 你说说,要是亏了钱,总不可能上头那些人掏腰包去垫吧!到最后还不是克扣我们这些工人的钱!” “他大爷的,谁敢!真要克扣老子的钱,老子第一个把那姓江的娘们撂倒!” 一阵刺耳的哄笑声传来,江栩一直搅着手里的面,直到它逐渐失去了热气,仍旧没有吃上一口。 “哎你们说说,中建这么大的公司,到底是怎么想的,派个女的来当总工。女的能在这工地上干什么啊?开开机器搞搞仪器就顶天了,居然让她当总工!” “谁说不是呢?瞅她整得这破事,全面停工,看她怎么收场!” “悄悄和你们说,我都听人说了,这女的就是陪集团领导睡觉上的位,这种人,能有什么本事,就会添乱!” 几人又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声音稍微压低了些,脸上的表情却是猥琐至极。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背后,一个女人缓缓站起了身,端着那碗已经不算太热的面,走到了他们面前。 在那几个男人止住了话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射到江栩面前时。 她伸出手,将那碗面,从一个男人的浇下。 “啊!” “卧槽!” 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另外几个人,又分别受到了他们面前的汤、酒的袭击。 “你他妈的!你要死啊!”几个男人瞬间暴起。 江栩猛地将手里的碗砸到地上,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她抬眼扫过面前的几人,缓缓开口。 “我不配当总工,你们配?” 整个食堂,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周围陆陆续续有人围了过来,互相用眼神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尽管他们在背后极尽唾弃江栩。 但到目前为止,江栩仍然是整个项目部的总工,仍然可以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去留。 对面几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江栩本人。 “江…你是江工……” “对,对不起江工,我们……” 江栩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仍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 “找财务,结工资。” 说罢她又转身,面向周边围着的两圈人,放大了些音量。 “转告你们身边的人,有不服气我江栩当总工的,随时结工资办离职,我绝不阻拦!” 掷地有声地扔下这句话,她大踏步走出了包围圈。 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长长地落在她身上,直到她彻底走出食堂。 江栩的脚步一直没有停,她已经偏离了自己原本应该有的方向,但仍旧没有停。 她不敢停…… 她害怕一停下来,会再次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她害怕一停下来,会做出与刚才不一样的选择,忍气吞声当作没有听见。 她更害怕,一停下来,项目部、中建集团,所有辛勤刻苦的女性工作者,会因为她的原因,遭受更多的歧视…… 海风紧紧地包裹着人的身体,江栩就这样没有尽头地一直朝前走着。 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但她的身体仍在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觉头重脚轻,想就地躺下来。 她这么想,便就这么做了。 她躺在怪石嶙峋的海滩上,海浪一波一波地卷来,打湿她的裤腿。 然后是整条裤子,然后是上衣,然后是头发。 海水漫过眉眼的那一瞬间,她的脑中闪过一个问题。 江栩,坚持了这么多年,为了这份工作,你放弃了所有,到现在,值得吗? 第104章 歪曲事实 一下午的时间,在食堂发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项目部。 白筝下午和梁屿川一同去污染处进行了地毯式的筛查。 快艇靠岸的时候,白筝老远就看见了在岸边焦急踱步的米芳。 一看见白筝,米芳就着急地挥手。 白筝跳下船,一边脱救生衣一边问米芳:“芳姐,怎么了,你咋找到这儿来了?” “出大事了小白!今天中午江工在食堂里和几个工人起冲突了,大家说,她用饭菜泼了那几个人。 还有人说,江工放话说,有谁不服气的,直接开除! 现在工人们都跑到办公室闹事去了,说江工恃强凌弱,一点不尊重工人,非逼着刘经理要把事情报到集团总部,要求换一个总工!” 白筝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五脏六腑都一抽一抽地疼。 “怎么会这样?江工不是说她下午去找刘经理看报告吗?她现在人在哪儿?” 米芳跺了跺脚:“我也不知道啊!从今天下午,所有人都在找江工,说是要让她给一个说法,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小白,江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觉得肯定是那些人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不然江工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的,江工那么好的人!” 沉默许久的梁屿川终于开口:“芳姐,白筝,你们都先冷静一下,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也没有用。 白筝,我们先回项目部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芳姐,麻烦你发动一下咱宿舍的几个姐姐,帮着在宿舍附近找一下江工,我叫林鹏和巫郑和你们一起,有什么消息,咱们电话联系!” 米芳立即点头:“您放心梁工,我们都了解江工的为人,燕姐娟子都已经出去找了。 但是我们不能借车,您叫巫郑的话,看能不能叫他弄两个车出来,咱们也好扩大搜寻范围。” 梁屿川点头,立即打电话交代了下去。 几人兵分两路,白筝和梁屿川立即朝着项目部的方向赶去。 白筝心里生怕江栩出什么事,脚下也跟着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一路跑到项目部,夕阳已经摇摇欲坠地挂在天边。 老远就听见办公室的人声鼎沸,白筝和梁屿川默不作声,先朝着江栩的办公室走去。 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办公室的门口、窗前都坐满了人,全都是在等着江栩的人。 他们对望一眼,又调转方向,朝旁边一栋楼,刘宇的办公室走去。 刘宇的办公室外,同样是乌泱泱的一片人群。 刘宇站在门口,没让人进去,工人们便都围在外面。 在最前面的,是满身油污的几个男人,正是中午江栩泼的几人。 他们顶着满头的食物残渣,不洗也不擦,硬逼着刘宇要一个说法。 刘宇被这些人缠了一个下午,早已头疼不已。 他和江栩是一个级别的,他不可能就这么随便处理了江栩。 再者事情是江栩惹出来的,要什么说法也该是江栩来给。 但他给江栩打了一下午的电话,就是没一个打通的。 他就这样被这些人堵着,走不成也说不过,一下午的时间连个厕所也没上。 所以当刘宇看到人群外面的白筝和梁屿川时,他如同找到了救命的靶子。 “哎,白筝,白筝!” 众人齐齐转身,几番眼神询问之后,将目光落在了这个年轻的姑娘身上。 “白筝,你师父呢?” 白筝一脸黑线地摇头。 “哎,你是她助理,你怎么能不知道她在哪儿呢?” 刘宇的一句话,让所有的火力瞬间都转移到了白筝身上。 “你是江栩的助理?那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 “是啊,中午那么神气,这会当什么缩头乌龟,赶紧的,让江栩出来!” 有人说着就想来扒拉白筝,梁屿川一步立即跨到她的面前,厉声警告:“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江栩都能动手,我们凭什么不能动手?怎么了,她是总工就高贵一些,不把我们这些普通工人当人看?” 人群之中走出几个满身油污的人,很显然,他们就是今天闹事的发起者。 他们将炮火从刘宇身上,转移到了白筝身上。 几人从人群之中挤出来,满脸挑衅地看向白筝。 这些人说的话太具有挑拨性,梁屿川的拳头紧握,俨然已经动了气。 白筝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地将梁屿川拉了回来,自己则向前一步,站到了那几人对面。 “你好,我叫白筝,是江工的助理,如果你有什么需求,我可以代为转达。” 白筝慢条斯理的语气,引发了一阵哄笑。 “呵,需求?你没看见吗?她江栩把我们泼成这样,赶紧的让她滚出来和我们道歉! 她还叫我们从工地上滚蛋,我就想当面问问她,她凭什么这么拽?” 白筝直直地迎向那道挑衅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那么请问,江工今天为什么会泼你们?你们是否有做出什么不当的动作,或者说出什么不当的言辞?” 为首的男人愣了一秒,别开眼睛道:“你问老子,老子怎么知道?可能来大姨妈了心情不好吧!疯女人!” “好的,那么请问在场各位,你们有多少人是认识江工的? 请问,江工会莫名其妙地端着一碗饭,直接扣到别人头上吗?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集团每年安排的体检,她的精神状况能通过吗? 你们在食堂碰见她的时候,她有莫名其妙地往你们身上泼饭吗?” 一连四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愣了片刻。 很快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不对啊,我见过江工,她看起来挺正常的啊!” “是啊是啊,都是正常人,谁会莫名其妙往人家身上泼油汤啊!” “哎,是不是你们几个说什么得罪江工了?” 白筝将审问的视线投射到对面几人身上,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几人脸上闪过明显的慌乱,为首的人却仍嘴硬。 “我,我们不就说了,照这样停工下去,会不会亏损发不出工资啊? 我们都是打工人,来这儿不就为了挣钱,担心这个有什么错? 可咱高高在上的总工,就是听不得一点质疑啊!” 白筝的眉头紧皱着,刚打算开口反驳,便听到人群的后面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 “你骗人!” 第105章 安抚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生在人群的最外围喊了一声,瞬间将所有的视线吸引过去。 那女生顺着大家让出来的路走到最前面,走到了白筝的身边,和那几个“油人”面对面。 “大家别听他们骗人!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坐在他们左边隔两张桌子的位置。 他们喝了酒,说话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我清楚地听到,他们说江工总工的位置是陪睡得来的,说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在场顿时响起一片唏嘘之声,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将这话说到了江栩的面前。 虽然这些消息很多人都说过,但毕竟没有证据,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话,大家就算在宿舍里说,也得压着声音。 这几人竟然直接在食堂议论,还让江栩听到了,也难怪江栩拿油汤泼他们了。 对面的几人明显地慌了神,指着那女生结结巴巴道:“你,你放屁……你肯定是江,江栩找来的托!” 女生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叉着腰往前走了一步。 “说我骗人,啊呸!我敢对天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话,你们敢吗? 再者,那个时候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但是食堂的人也不少,除了我,肯定还有人听到你们说的这些屁话。 大不了查一查食堂的监控,把那些在食堂里的人都找出来一个一个对峙,这样就知道是谁在说谎了!” 女生分析得有理有据,连刘宇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他赶忙又挤上前来:“可以可以,这个方法好,要不咱就这样做!” 为首的“油人”自觉理亏,第一时间就想去扒拉刘宇,被刘宇一个闪身躲开了。 又回过头来扫视了一眼那几人,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心虚。 刘宇顿时又摆起了项目经理的架势,用手指着他们,愤慨地说:“你们几个还有什么好说的? 项目部有规定,不能在工地上喝酒,而你们呢?堂而皇之地在食堂喝酒,还敢议论、诽谤项目总工。 你们这样的违规行为,江工开除你们有什么问题?是我在现场,我一样不会纵容你们!” 刘宇并不是真心地想为江栩说话,但是他更不想轻易地被面前这几个泼皮拿捏。 所以他装模作样地站在江栩的立场上说了几句话,也是想借机震慑一下那些想要闹事的人。 几个“油人”知道到这时候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了,一个个地低垂着脑袋,不敢再挣扎。 “散了吧散了吧,事情都弄清楚了,还围着干什么呢?一天天的就喜欢凑热闹……”刘宇挥着胳膊赶人。 人群开始小步小步地挪动着步子,一步三回头,想看看还有没有后续。 正当刘宇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情就算完了的时候,人群中又有人开口了。 “就算这件事情江工是事出有因,但是全面停工的事情,她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现在都传说是江工得罪了正菱的监理工程师,人家才公报私仇地让我们停工。 我们都是普通的打工人,也不懂高层之间的斗争,但是事关这么多人,总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一直停工下去吧!” 好不容易开始流动的人群又瞬间停住了脚步,众人纷纷转身响应。 “是啊是啊,这停工要停到什么时候啊?” “我们都是来挣钱的,就这么呆下去,还能挣到钱吗?” “莫名其妙就停工,江栩作为总工,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刘宇好不容易顺下去的半截气又卡在喉咙上,面对着一个一个的问题,他感觉头都快炸了。 他很想说“你们找江栩要交代,那就找江栩去呗,围着我干什么!” 但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故作懵逼地将视线投向了白筝,默认白筝是江栩的助理,也就该代替江栩来回答这些问题。 梁屿川和白筝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眼神。 梁屿川面带鄙夷,恨不得冲上去让刘宇把这项目经理的位置让给白筝来做。 几个眼刀扔过去,但刘宇仍然是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白筝不得已咽了咽口水,沉着开口。 “各位,停工这件事情确实来得很突然,大家要相信,江工比在座的各位都要更着急。 大家停工虽然是闲着的,但是集团给大家的工资都照发,至少短时间看来,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压力。 但是江工呢?她是整个项目的总工,她的身上背负着整个项目的兴衰,承受着来自集团、甲方各方的压力。 无论出什么事情,江工永远都是第一责任人,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能够尽早复工。 这两天只要往海边跑了的人,应该都能看到,江工是没日没夜地在海上飘着,亲力亲为地和大家一起去处理那些油污。 目前,海面的污染部分已经基本处理完毕,下一步,江工也会尽全力和正菱交涉,争取尽早复工。 无论怎么样,我们很理解大家急切的心情,但是也请大家给江工多一点理解,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好吗? 最后想提醒大家一点,有心之人传播出来的谣言,不可信!无论是今天这件事,还是所谓的得罪人、不发工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希望大家都擦亮眼睛,相信自己日常的判断,不被有心人误导,从而影响到整个项目!我就说这么多,谢谢大家!” 白筝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围观群众的脸上大都挂着不屑。 毕竟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威信,大家都抱有怀疑态度。 但是白筝一字一句地分析,不仅站在江栩的立场上,也站在了工人们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很快就让人听了进去。 最重要的是,项目开工几个月以来,江栩以及整个项目的工作态度,大家是能看得到的。 流言利用大家焦虑的心情在短时间内传播起来,但当大家冷静下来,顺着白筝的思路想一想的时候,也发现了很多的破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没有完全信服白筝的话来,但也知道,目前等待,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至少在项目彻底崩盘之前,他们应该,也只能,选择信任江栩,信任集团。 人群慢慢地散去,喧闹许久的特瓦海峡,终于安静了下来。 白筝摸了摸有些干疼的嗓子,难以置信地望向梁屿川。 “梁工,这就,暂时算完了?” 第106章 巧遇 梁屿川定定地看着白筝,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与惊喜。 “成了白筝!你表现太棒了!你今天这番话,可是起了大作用了! 既能将大家安抚下来,又正面回击了那些谣言,为我们争取了时间,还给江栩出了一口恶气!” 白筝也终于按捺不住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看起来可爱极了,完全没了刚才冷静端方的模样。 刘宇也适时凑了过来,拍了拍白筝的肩膀,满脸堆着笑。 “白筝,你可以啊!没想到你口才这么好!这以后进了集团,就算不跑工地,做个发言人也是好出路啊!” 这是白筝第一次在刘宇脸上看到如此情真意切的笑容。 毕竟过去的大多数时候,刘宇和她说话,都是带着使唤的语气的。 白筝默默地退了一步,没有接刘宇的话茬。 “刘经理,您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刘宇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摇头道:“没有,我下午都快急疯了,电话都打烂了也没人接,真不知道江栩这次在搞什么,她不知道项目部里乱成……” 白筝不想听刘宇对于江栩的抱怨,也并不打算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于是连忙开口打断了他;“下午辛苦你了刘经理,那我们也赶紧找我师父去了,有消息的话我们第一时间通知您!” 说罢也不等刘宇回答,便和梁屿川同时转身,朝着远处跑开了。 二人跑出一段路,梁屿川回头望了望,确定看不到刘宇了,才拉了拉白筝的手腕。 “行了,看不见了,别跑岔气了。” 白筝停下脚步,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这个刘经理,可真是太会甩活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集团为什么要选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当项目经理! 等这项目干完还得两三年呢,不知道师父要被他坑多少回!” 白筝往日里很少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实在是刘宇今天的举动太让人看不上眼。 对比之下,梁屿川则没有白筝那么气愤。 “项目经理嘛,都是这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是江栩那个性格啊,也当不了项目经理!” 白筝吐了吐舌头,有点汗颜于自己的学生气和天真。 梁屿川说得有道理,师父的性格太过耿直,在技术上,这是好事,但是在人际交往上,却很容易吃亏。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集团指派了她和刘宇搭档,一个刚正不阿,一个油润圆滑。 如果配合得好了,自然是相得益彰。 但目前看来,他们俩之间,的确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 梁屿川见白筝又一个人低着头默默思考了起来,轻轻地用指节敲了敲她的脑门。 “别想那些事了,先赶紧地找人吧!” “嗷嗷,对,先找师父!”白筝回过神来:“我先给芳姐打个电话,看看她们那有没有消息。” 电话拨出去,米芳说她们已经找遍了项目的所有工地,都没有看见人,目前已经开车往外围找了,让白筝和梁屿川朝着维多镇的方向走,大家分头行头。 白筝立即答应下来,梁屿川也立马去开了车过来。 车子刚刚驶出项目部,白筝的手机便又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沙国号码,梁屿川瞥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谁啊?” “阿伊莎,她怎么会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梁屿川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那个沙国女孩。 与此同时,白筝已经将电话接了起来。 “真的吗?你碰到她了?她还好吗? 太感谢你了阿伊莎!我马上过来你家!” 白筝说得是阿语,梁屿川听不懂,但从她惊喜的语气和神色之中,也能知道是有好消息了。 “找到江栩了?” 白筝重重地点头:“梁工你太聪明了,一下就猜到了!阿伊莎说她在海滩上碰到了师父,感觉她状态不太好,就将她带回了自己家,我们现在赶紧过去吧!” “那就好,我就知道,江栩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想不开,最多就是找个地方静一静,找到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相较于梁屿川的乐观,白筝则更要忧心一些。 同为女性,她更能体会到江栩在面对这一切时的伤心和绝望。 并且她知道江栩过去的事情,失去了那么多才换来如今的局面,却又经历着这样的质疑与磨难。 白筝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塞不已。 她一边思考着一会看到江栩要怎么安慰她,一边给米芳她们几人传递了消息,让她们都收工回去休息,自己和梁屿川负责去把江栩接回来。 车子很快到达维多镇的渔具店,阿伊莎家的店。 白筝下车,指了指楼上:“阿伊莎说,她就住在这楼上。” 渔具店的门开着,一进屋便看到了正在理渔网的奥马尔。 奥马尔看起来像是专门在等他们的样子,他笑着指了指楼上,示意他们上去。 白筝和梁屿川连连和他道谢,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楼上的房子是标准的沙国装修风格,木质结构,浓墨重彩。 阿伊莎的房间内,江栩身穿一身红色的沙国服饰,头上还包着一个大大的浴巾,盘腿坐在床上,手里还碰着一杯热乎的奶茶。 “师父……” 在白筝想象中,她可能会见到一个面如死灰,眼睛红肿着,看起来憔悴不已的江栩。 但江栩转过身来,除了看起来有些苍白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平静,看到白筝和梁屿川时,还勾唇笑了笑。 “你们来了,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们跑一趟,辛苦你们了。” 白筝走进屋去,和阿伊莎交换了一个拥抱,还是有些不确信地望向江栩。 “师父,你没事吧?” 第107章 鼓舞 江栩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辛苦你们了,这么晚还过来找我。” 白筝默默地将那些在心里想了许多遍的安慰说辞全都咽了下去。 “工地上闹起来了吗?”江栩轻声问道。 下午神思混沌的时候,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但如今清醒了,江栩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总是要自己去收尾的。 白筝没想到江栩会这么快问起这件事情,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她侧目将纠结的目光投向了梁屿川,对方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尽被江栩纳入眼底。 她轻轻笑了笑:“闹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了,没事儿,你们实话实说就行了。” 说着江栩拿起了旁边放着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的界面,满屏的飘红。 “我已经逃避了一个下午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藏下去,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应该的!” 轻飘飘的几句话,让白筝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原来自己先前的那些担忧与同情,统统都是杞人忧天。 这个坐在她面前,看起来虚弱无比,实则内心坚毅刚强的女人,才是她一直以来认识的江栩。 无论遇到多大的挫折,她的选择永远不会是放弃和逃避。 这样的江栩,才是她崇拜又心疼的师父。 与此同时,梁屿川已经将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认识的江栩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阿伊莎拉过来两个椅子,白筝和梁屿川坐下,开始说起下午发生的事情。 添油加醋、聚众闹事和刘宇的推诿,都已经在江栩的预料之中。 只是听到有女生站出来替她还原事情的真相时,江栩的脸上有明显的惊喜。 梁屿川又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了白筝的表现,语气中还有些小小的自豪。 这回江栩脸上的冷静彻底绷不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呢,大家就散了?” 梁屿川点头:“是啊,毕竟是情理兼备,大家都被说动了!你也就暂时不用操心了,只要尽快复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太牛了吧白筝!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是我平时对你的挖掘不到位啊!” 江栩说着放下碗,朝白筝伸手,白筝立即站起身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有些长,江栩趴在白筝的肩上,轻轻说了句“谢谢。” 白筝拍了拍她的背,也轻声道:“师父,别难过,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屋里还有梁屿川和阿伊莎看着,她们也没有说得太多。 白筝直起身子后,江栩也准备下床。 “那我们就赶紧回去吧,当务之急就是让正菱撤销停工的处罚,明天天一亮,还有硬仗要打呢!” 江栩站起身来,简单理了理衣服,又转向阿伊莎,用英文开口。 “阿伊莎,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你的衣服我就暂时穿走了,下次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好吗?” 阿伊莎笑着过来和她拥抱:“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我想,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祝你好运,美丽的姐姐!” 江栩重重地点头,看了看阿伊莎,又看了看身边的白筝,感觉鼻腔有些酸涩。 她强忍着感动转身离开,同时也在心里告诉自己,曾经和现在坚持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折腾了一天的项目部总算是进入了梦乡,梁屿川分别将江栩和白筝送回宿舍以后,才转身打算回自己宿舍。 走了几步,又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调转了方向,去了另一间宿舍。 轻叩铁门,费天很快来开了门。 “哟,咋了,这么大晚上来找我?”费天有些惊讶。 梁屿川进了屋,才看到费天的床上摆着个行李箱,里面七七八八的已经装了一半了。 “费所,你要去哪儿?” 费天拖了把椅子给他,自己一边叠衣服一边和他说话。 “今天没碰见你,本来想着明早和你说的。我明天晚上的飞机,回趟国。 国内有座特大桥因为泥石流发生严重病害,我得回去开个会,和他们定一下修复方案。 还不确定需不需要我亲自去现场,如果要去现场的话,我可能会晚些日子再回沙国来。 还有欧洲那边也有个跨海大桥的项目,如今马上进入到投标阶段了,我也得回去盯一盯。” 梁屿川看着费天,他虽然表情很坦然,却始终没有抬头看自己。 梁屿川沉默了一会,才试探性地问道:“费所,不会是因为这边停工吧?” 费天终于抬头,和梁屿川对视了一眼,将最后一件衣服扔进行李箱里,将行李箱合了起来。 他坐回到床上:“也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啊?费所你不会也听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要放弃这个项目吧?” 费天摆了摆手,否认道:“我又没老糊涂! 但是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局面,中建尚未找到破局之法,就这样一直停工下去,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种消耗。 你是这座桥的总设计师,项目没黄之前,你都不能跑,但是没有必要都耗在这里。 桥梁二所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正在进行和即将进行的项目,我回去看看,你放心,不会一去不回的。” 梁屿川的心底沉了沉,他今晚来找费天,本来是想咨询下,面对如今的困局,有没有什么可以破局的方法。 费天毕竟是老桥梁人了,见的懂的都比自己要多得多。 但是费天毕竟是桥梁二所的副所长,他需要站在集体的角度上,做出效益最大化的选择。 这一点,梁屿川能理解,却仍旧有些失落。 如果老爸在就好了……他想。 费天解释完自己的立场,便又将话题转到了梁屿川身上。 “你来找我什么事?我听说,下午工人们去找刘宇闹事的时候,你也在现场,和江栩那个小助理在一起? 阿川啊,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这一天到晚除了自己工作的时间,应该都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吧,你俩这是谈上没有?” 第108章 支持 费天仍旧是一贯轻松调笑的语气,梁屿川却轻松不起来。 他摇了摇头:“现在大家满脑子装的都是停工这事儿,哪有心情考虑其他的啊!” 费天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那就是说,你还是要帮江栩?” 梁屿川认真答道:“费所,江栩她没做错什么,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当道,好人被排挤吧!” 费天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这工地上的事,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呢?哪个国际化的大项目之后,不藏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呢?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 费天这句话一出,梁屿川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到了这一份上,他知道,没有什么再聊下去的必要了。 他利索地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费所你明天路上注意安全!” 冷冰冰的一句话,明显是动了气。 “哎哎哎,你走什么呀!”费天的声音大了些:“你给我回来!” 梁屿川停住了脚步,不情不愿地转身,却没再开口说话。 “你还动了气了!我还没说你呢,一天天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你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二所的立场,考虑下设计院的立场?” “那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像您一样,明知道是不对的事情,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梁屿川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你!”费天被他这样一顶,也有些动气了,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梁屿川。 梁屿川却没有丝毫退让,直直地盯着那根离自己脑门只有不到十厘米距离的手指。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眼见着梁屿川都快变成斗鸡眼了,费天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胸口中的浊气感觉也都被涂了出来。 他轻轻踢了梁屿川一脚,嘟囔着:“臭小子,就知道和我横!要不是看在你满月酒我就抱过你的份上,老子才不搭理你呢!” 见费天妥协了,梁屿川也见好就收,乖乖地喊了一句:“费叔,你就教教我吧!我只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保证不给设计院惹事!” 费天闻言白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喝了一大口水,才缓缓开口。 “正菱发疯的原因你知道吗?” 梁屿川点头。 “这矛盾能调和吗你觉得?有一方会作出退让吗?” 梁屿川思忖片刻,对于龙正业来说,这是关系到他整个身家性命的大事,不可能退让。 至于江栩,昨天自己还在海边信誓旦旦地劝她不要退缩呢,那更是不可能了。 于是他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费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路?” “要么,中建换掉江栩,派别的人来做总工,如果这样做,整个项目部肯定要腥风血雨大洗牌的。 要么,换一家监理公司……” “这怎么可能?”梁屿川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度:“项目都已经开工了,合同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这时候换监理公司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过去我也遇到过,监理公司出现重大事故,影响整个项目正常开展的,甲方完全以违约为由,解除合同。” 费天的语气仿佛是在讨论扔掉一双衣服和鞋子一样的平静。 但是怕梁屿川误会,他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很难…… 一要看江栩的背后,中建的集团领导,是不是会坚定地顶她。 二也要看你们对于正菱出现重大事故的证据材料收集。 第三的话,还要考验甲方对他们的信任度,愿不愿意相信他们说的话。” 梁屿川轻轻地点头,表示明白。 在费天说出换监理公司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就跳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这些问题,单个拎来看都已经足够令人头疼了,更别说组合到一起。 梁屿川攥着自己的衣角,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费所,我知道了……这个方法,确实很难,具体的等到江栩明天和正菱沟通之后,我再视情况和她说吧,毕竟,最后的决定,还是要她来做!” 费天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吧,别忘了转告江栩,如果有什么需要设计院帮忙的,直接开口就行了。” 梁屿川的眼睛猛地瞪大了:“费所,你,你怎么?” 费天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床铺,轻飘飘地解释道:“我知道,这座桥是你的梦想。 再者,江栩确实也挺厉害的,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还能保持初心,也不容易……” 梁屿川回身,给了费天一个拥抱。 像小时候那样,趴在费天的肩膀上,“谢谢你,费叔。” 出了宿舍,梁屿川抬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 他想了想,打算还是让江栩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再说这些事。 殊不知,江栩的宿舍里,也丝毫没有过平静的时候。 她刚一进门,电话便又响了起来。 一接通,便听到了方志国竭力压制着怒气的声音。 “你还知道接电话?江栩,你可真让我看不起! 自从这个项目开工以来,你提的哪样要求我没满足,你说要换分包商,我二话不说就同意。 就连项目全面停工,我也没有说过一句责怪你的话! 你呢?你看看你自己都在干什么?和工人动手,还要让刘宇和一个小实习生给你收拾烂摊子! 江栩啊江栩,你真是越混越回头去了!” 方志国劈头盖脸地骂着,江栩也就这样乖乖地听着,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她知道,方志国不常这样骂她,这次实在是气急了。 方志国接连输出了五六分钟,一直到自己的嗓子都有些干了,才怒气冲冲地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栩握着手机,沉声开口:“方总,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无论集团对我做出什么样的处罚,我都愿意接受。 但是,再者之前,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让项目恢复施工,正常运转起来。 到那时候,开除我也好,换总工也好,赔礼道歉也好,我绝没有半句怨言。” 第109章 护短 方志国从来没有听江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她一贯是强硬的、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哪怕头破血流都不会退缩的。 方志国很清楚,这个项目对于江栩的意义。 但如今,她却说只要等到项目复工,什么惩处都愿意接受。 她没有求自己帮她遮掩、活动,或者是解释…… 只是将姿态放到最低去祈求他,再给自己一些时间。 方志国一时有些语塞。 中建集团里派系林立,而江栩,早早地就已经投入了方志国的麾下。 她是实干派,这些年在集团里给方志国这一方的势力长了不少脸,方志国自然也对她关照。 这次的事情生气归生气,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真的打算放弃江栩。 方志国收敛了语气,嗔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就事论事,你怎么还撂开挑子了?” 江栩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志国的意思:“方总,您不是来通知我换总工的?” 方志国的声音又变大了些:“谁和你说要换总工的?你做错了事情,难道我还不能骂你了?哪个王八犊子乱说话,是不是刘宇?” 江栩松了口气:“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胡乱猜的。” “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当前的问题怎么解决呢!”方志国冷声道。 江栩不知道他说的是打工人的事还是停工的事。 但是前面他都提到了,那自己肯定都要做出相应的回应。 “今天白筝的解释勉强起到了安抚大家的作用,明天我回去找那几个工人道个歉,把这件事按下来。 另外,我已经拿到了海水的检验报告了,明天我就给莫谦打电话,能协调得下来就协调,协调不下来的话,再想其他的办法。” “其他什么办法?”方志国问。 “找到他们污染海面的证据,证明监理方具有重大过失,向甲方申请换监理公司。”江栩斩钉截铁道,像是已经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一样。 方志国:“你想好了?” “这种事,哪有什么完全想好的,不过是没办法的办法罢了……” “叹什么气?”方志国又隔着电话喝了她一声:“既然想了,就去干!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年纪大的顶着呢!” 江栩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方总,谢谢你。” 方志国充耳不闻,临挂电话前,又想起了些什么:“你也别去道什么歉了,反正你的小徒弟就替你解释过了,活该他们自己嘴欠。 我已经和刘宇说过了,让那几个人结工资走人。你已经收敛着点你自己的脾气就行了。” 电话挂断以后,江栩躺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那些她在下午无数次反问质问自己的问题,在这一个晚上,似乎都有了答案…… 这一个晚上,江栩睡得比以往都要沉。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将还在睡梦中的刘宇薅了起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提昨天发生的事情,只默契地将关注点放在了当下。 两人就手里的报告推演了一番正菱那方可能提出的质疑,一个问一个答,细致地考虑了所有可能会被为难的地方。 而后,才拨通了莫谦的电话。 莫谦在听到他们已经清理完海面的油污时,声音带着明显的调笑:“中建的速度果然是快啊! 不过我还是对你们的检验结果持怀疑态度,江工,希望你理解,毕竟我们监理的责任就是要对甲方的需求负责。” 江栩咬着牙“嗯”了一声,“莫总,我理解,不过,您希望我们怎么做,才能让你们相信我们的清理结果呢?” 莫谦故作为难地思考了好一会:“这样吧江工,你们找三家机构对污染区的水质进行评估吧,最好是既能有沙国本地的,也有中国的专家参与。 评估结果出来以后,再将所有的评估报告汇总邮寄给我们。 你知道的,我们这边肯定要见到签字盖章的纸质材料,才能完全相信嘛。你看行吗?” 江栩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捏得有些泛白,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刘宇便大声地答话了。 “没问题的莫总,我们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办!等您收到评估报告以后,可一定得尽快让我们复工啊!” 电话那头传出两声莫谦的干笑,而后就被挂断了。 江栩放下手机,无奈地看了一眼刘宇。 “你看我干什么?总不能又跟他吵起来吧!他都那样说了,我们还是先照做比较好,现在这个时候,关系不能再恶化了!” 江栩翻了个白眼:“那你觉得我们照他说的做,他就能让我们复工?再者说,这样来来回回折腾,需要多长的时间?” “再长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吧!”刘宇没好气地说。 江栩和他说不到一块去,也不打算和他解释自己的打算,干脆不再和他争执。 她把找更多检测机构的任务交给了刘宇,自己打算开始研究下一步的策略了。 毕竟她心底里很清楚,莫谦的目的不在于要拖这个项目多久,他只是想拖死自己。 但既然昨天方志国已经明确表态不会换总工,莫谦的目的达不到,停工的期限便也就无限延长了。 江栩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这样被动地等下去。 从刘宇办公室出来以后,江栩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梁屿川和白筝。 “你们怎么来了?” “我有事找你。”梁屿川说:“白筝说你可能在这儿,就带我过来了。” 江栩点头:“走吧,回我办公室说。” 三人一进屋,梁屿川便直接问起了江栩和莫谦沟通的情况。 江栩摇了摇头,“和一开始预料的一样,提更多的要求,拖着。” 梁屿川的脸色沉了沉,而后语气都开始变得庄重起来。 “江栩,这么拖下去,不是个办法。” “我知道……”江栩答。 “要不,换个监理公司吧……”梁屿川此言一出,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第110章 挑战 江栩是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人能和自己一样,想到这么大胆的措施。 白筝是不懂,她惊讶又疑惑地看向梁屿川:“梁工,你没开玩笑吧,招标早都已经完成了,还能换监理方吗?” 梁屿川点了点头:“虽然比较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没希望。费所和我说,只要能证明监理方出现重大过失,就可以和甲方协商,更换监理方。” 一旁的江栩忽然间笑出了声,梁屿川和白筝都疑惑转头。 “你不会觉得是我太异想天开了吧。”梁屿川有些赫然。 江栩将头摇得飞起:“恰恰相反,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也要感谢你们费所,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给我出这样的主意!” 白筝虽然不明白这个方法的具体操作过程,可梁屿川和江栩都认可,她便没有任何犹豫地举双手支持。 “那可太好了师父!换掉监理方,再把友达踢出局,真是看见这伙人就烦躁!” 梁屿川和江栩都被白筝孩子气的发言逗笑了,即便两人都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但在此刻,他们都无比坚定。 三人在沙发上落坐,梁屿川随手抽过一张纸,按照费天昨晚的说法,逐一分析起来。 “费所和我说,想要做成这件事情,目前主要有三个难点。 一是中建集团内对于江栩的支持,目前项目虽然停工了,但不能像之前的流言那样,让大家把问题都归结到你身上,从而引起你们集团对你的意见。 并且,想要换监理,除了项目内部,你们集团的大力支持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第二,我们得要找到正菱和友达勾结的证据,尤其是他们故意污染海洋的证据。 第三的话,就是要和甲方建立起良好的沟通渠道。” 梁屿川说完,就将笔递到了江栩的手上。 她在第一点前面画了个叉:“昨晚方总给我打电话了,他目前还没产生换总工的想法。 至于集团内部的压力,就让他去顶着吧,我就管好项目上的事就行。 证据的话,梁屿川,这个事要麻烦你发动林鹏还有勇哥他们去跑一跑了。 他们就在友达工地上,很多事情调查起来会容易些。” “这个没问题。”梁屿川立即答应了下来。 “至于和甲方沟通的这个事情嘛,只能交给我了。”江栩用笔尖敲着纸面。 “对了白筝,这段时间你可能得跟着我频繁跑一下利达市了,毕竟我不懂阿语。” 终于分到任务的白筝神色立即振奋起来:“没问题师父!” 任务敲定下来,几人也没有再啰嗦,立即分头行动去了。 拜访甲方是后期的事情了,白筝当下不想闲着,便和梁屿川一起查事发当天的监控去了。 离污染区域最近的是桥隧组的工地,工地分布的位置大而远,监控设置的比较稀疏。 梁屿川和白筝瞪着眼睛找了一两个小时,也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 “不可能呀,他们不从这里坐船,难道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总不可能跑到海对面吧!”白筝嘟囔道。 她原本是自己小声嘀咕,却没想到梁屿川听完,猛地拍了一把她的肩膀。 “你说得对啊,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肯定不会直接到桥隧工地坐船的,那工人们来来往往,看见有谁拎着汽油,肯定有印象的。” 白筝顺着梁屿川的思路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梁工,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从别的地方开船过去的? 那他们会从哪里出发呢?”白筝摸着下巴思考着。 片刻后,她和梁屿川同时开口:“引桥工地!” 引桥工地虽然远,但是也有一小部分是临近海湾的。 之前帮着江栩调查友达的违规问题时,白筝几乎将整个工地都踩熟了。 靠海湾的那边,人烟稀少,工人们也很少会到那边去。 从那里出发,再绕过长长的一段水路,便能够到打桩船作业的范围了。 想通了这一点,白筝又发愁起来。 “可是,我们肯定拿不到引桥工地上的监控啊,再者,他们找的地方肯定很偏,不一定会被监控拍到。” 梁屿川想着要不让林鹏和顾勇偷着去引桥工地的监控室看一看,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么早就打草惊蛇,后面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们去干,就太难了。 梁屿川思忖片刻,开口道:“要不,我们去打桩船上看看?” 事发地点在远离陆地的海面,唯一有可能引起注意的,便是打桩船上的工人们了。 白筝点头起身,直接奔桥隧组的工地去了。 海岸边,打桩船在海水中飘摇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打桩船要靠牵引才能移动,平时里是不靠岸的。 工人们依靠快艇每日往返于项目部与施工现场之间。 偶尔遇到风高浪急的时候,快艇不能发动,这些工种便得被迫休息。 对于干工地的人来说,休息并不完全是好事。 这可能意味着这个工地干不长久,或者发不出工资等一系列的问题。 所以,对于大多数工人来说,每天能够按时上班下班,每月能够按时发钱,才是最大的幸福。 梁屿川打量了片刻面前这大型的铁家伙,率先上了船,白筝也紧随其后。 打桩船的主要构成是钢箱和打桩架,两个人穿过长长的甲板,才到了船头的控制室。 控制室的门开着,梁屿川率先跳了下去,刚打算抬手接白筝,背后传来疑惑的声音。 “你们是谁?” 白筝跳下来,拍了拍手,率先解释道:“你好,我叫白筝。” “我是梁屿川。” “白筝?你是江工的助理?”周昌问道。 白筝很惊讶,没想到自己的知名度竟然已经超过梁屿川了。 “你怎么会认识我?” 周昌收敛了脸上的戒备,换上笑容:“昨天项目部里不是闹得挺大的嘛,说的人多了,我也就记住了。” 白筝点了点头,没有接这个话茬。 “你们是来调查油污污染的?是江工派你们来的?” 白筝和梁屿川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是。 对面这人的立场不清楚,他们害怕贸然表明自己的立场,会招来麻烦。 周昌似是明白了他们的顾虑,笑着开口:“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周昌,是这艘打桩船的负责人,算个小工头吧,你们叫我阿昌就行。 事发当天,我陪江工一起去看的现场,那天我们船上的兄弟都很惶恐,唯恐自己成了担责的人,但是江工说,她知道不是我们,让我们安心配合调查就是。 这段时间,大家都说是因为我们的操作失误才造成污染的,但是我们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理,我知道,肯定都是江工在顶着。 所以,你们放心,我也很想把背后的人揪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停工了我也天天在船上守着,我怕有人做手脚。 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不用顾虑,我一定知无不言!” 第111章 监控 听完周昌说的话,白筝和梁屿川才算是彻底放心下来。 他们简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询问周昌事发那天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或者船只出现在周边过。 周昌想了好一会,还是摇头道:“那天出事以后我们几个人也一起讨论了好久,但是真的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真的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从天上飞下去的!” 周昌的语气有些丧气,白筝尽管失望,却也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没关系……对了,咱们船上有没有什么摄像头呢?” 周昌先是摇头,过了好一会又点头。 “你不问我们都没想起来,以前是没有的,来沙国以后说是为了安全生产装了一个,我们都没用过,不知道还有电没,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周昌三两下上了甲板,稳妥起见,梁屿川也跟着去了。 打桩船的头部和尾部各装了一个防水摄像头,两个人来来回回跑了两遍,确定这两个摄像头都还在正常工作,心中这才燃起了一点希望。 回到控制室,周昌来不及和白筝解释,就连忙去开电脑查看监控。 视频很快在屏幕上回放,周昌来回拉着进度条。 片刻后,他高兴地叫出声:“有,真的有!果然拍到了!” 白筝和梁屿川立马凑过去,湛蓝的海面上有一艘黑色的快艇,快速地从前面划过,停留的时间约莫只有十几秒。 周昌来来回回地播放那十几秒的视频,又将视频画面不断放大,一直到满屏的像素点。 “两个人,但是看不清脸,你们看,他们穿上这个,是不是油桶?” 梁屿川又凑近了些,仔细看了半天,才敢回答:“大概率是。” “但这看不清脸,我们怎么找人啊?”白筝有些急切。 “那我再看看另一个画面。”周昌将这一段的视频保存到本地,然后又打开另一个视角的画面。 幸运的是,当天的打桩船和污染区的位置是相对垂直的,那两个人开着快艇过来,先是经过的船头的位置,而后又经过了船尾的位置。 他们偷偷摸摸地在离船尾不远的地方倾倒了汽油,故意做出是打桩船漏油的假象。 也因此,船尾摄像头拍到的画面格外清晰,且完整地记录下了他们整个操作过程。 看完全程的周昌,猛地拍了一把大腿:“王八犊子,专门选在了我们吃午饭的时间来,所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都没人发现!” 他将画面放大,两个人的脸已经清晰可见。 白筝仔细地端详着那两幅面孔,总感觉有些眼熟。 在他思考的间隙,周昌已经将视频拷到了优盘中,递给她:“你们可一定要把这两个浑蛋揪出来!” 白筝重重地点头:“有了这个,一定可以的,今天多谢你!” 下了打桩船,白筝和梁屿川先回了趟办公室,打算先把那两人的照片打印出来,再去找人事查档案。 白筝望着打印机里吐出来的那张照片,越看越觉得眼熟。 “梁工,你看这人,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梁屿川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摇头:“我不太有印象了。” 白筝又看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锤了锤脑壳放弃了。 最近停工,各个办公室几乎也没有人,白筝给人事专员张玲玲打电话,对方推三阻四说现在有事过不来。 白筝没办法,只能叫江栩出马,给韩郎打了个电话。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张玲玲就踩着高跟鞋当当当地来了。 看到梁屿川的时候,脸上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转过身看向白筝时,则是直接翻了个不耐烦的大白眼。 “不是我说你一天怎么这么多事啊,不是都说了停工休息嘛,再说这会都什么点了,非得叫我过来,有啥事不能等明天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身后的梁屿川听不太清楚,白筝却听了个七八成。 这种时候,她不想再惹出事来,便只能尴尬地赔着笑:“麻烦你了玲玲姐,实在是事情比较着急。” 张玲玲没再搭理她,进屋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 “所有的工人信息表全都在这儿了,你们要找什么人,一个一个找吧。” “一个一个找?”梁屿川眉头轻皱:“没有人脸对应和检索的系统?” 张玲玲嗤笑一声:“梁设计师,您太看得起我们了,咱们项目部虽说各种机器设备都是一流顶尖的,但这办公条件,还真的没那么高端。” 说着她又揉搓了下自己的手指,欣赏了自己的美甲,而后将钥匙扔到了桌上。 “我还有事,就不能陪你们一起找了,你们慢慢弄,完事记得把门给我锁上就行!” 说完也不待白筝和梁屿川反应,便又扭着腰哐当哐当地走了。 白筝和梁屿川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她怎么能嚣张成这副模样吗?难道她不怕我们去江工面前告状吗?”白筝问。 梁屿川笑着摇了摇头:“能在工地上做行政事务的,多半都有人,尤其像她这种这么嚣张的。” 白筝吐了吐舌头,心里也多少明白:“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先找人吧。” 张玲玲点开的文件夹,又按照集团、分包公司进行了分类。 那人员信息表非常简单,就是基础的年龄、家庭住址、身份证号码、照片一类的。 每个人一个文档,上千个工人,足足有上千个文档。 梁屿川随手点开一个,电脑反应了足足三十秒,才勉强将那文件打开出来,加载照片又用了三十秒。 “上千个文档,全放在桌面,这能不卡吗?”梁屿川吐槽道。 偏偏这是别人的电脑,他也不能帮别人清理迁移。 这些人事档案,不能拷贝也不能外传,他俩便只能对着这反应迟缓的电脑,一个文件一个文件地找。 他们首先将目光放在了友达的员工上,幸运的是,才点到第十个,就发现了和照片上重合的面孔。 白筝激动地拍了把梁屿川的胳膊:“梁工!真的有!果然是友达的人!这回看龙正业还怎么抵赖!” 第112章 心猿意马 有了第一个成果,白筝和梁屿川都振奋了不少,即便是这个非常枯燥的过程,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过烦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筝扫了眼右下角的时间,才发现竟然已经找了三个多小时了,却还是没找到第二个人的信息。 她扭了扭脖子,身体中发出骨骼转动的咯咯声,在静谧的办公室中显得格外明显。 她刚想说话,一双温热的大手便直接覆上了她的肩颈处。 白筝下意识地缩起肩膀,想要抗拒这样的触碰。 梁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温润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别动,我帮你捏下,坐得太久了。” 恰到好处的力度,在她的肩膀上缓缓揉捏起来,靠近脖子的一大块长期僵硬的肌肉,在梁屿川的动作下,又疼又爽。 这样的感觉让人有些上瘾,白筝的双肩逐渐松垮下来,任凭梁屿川在她的肩膀上活动。 窗户外,天已经黑透了,整个办公区,只有这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办公桌前的一盏小小的台灯,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到墙上。 白筝看到那处影子,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伴随着梁屿川揉捏的动作,像是亲密无间。 白筝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 片刻之后,她出声打破了屋内这暧昧的安静。 “梁工,你的手法好专业啊!不会是专门学过按摩吧?”白筝的语气带着些调笑,想着找一个合适的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梁屿川思考片刻,认真回答:“算是学过,自学,我只要在家的时候,会经常给我妈按。” “阿姨肩颈也不太好吗?”白筝是第一次听梁屿川提到自己的家人,自然多了几分好奇。 梁屿川嗯了一声:“她有两年生病,整日躺在床上,我怕她肌肉萎缩,只要有空回家,都会给她按一按。” “啊,那阿姨现在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正常生活都没问题,还有力气管我呢。” 白筝笑出了声,转过头,看了看梁屿川低垂着的头,真心实意地夸奖:“梁工,你妈妈肯定很幸福有你这么孝顺的小孩。” 梁屿川想起郭女士每次打电话歇斯底里的模样,也跟着笑了。 “或许吧,她要是听见你这么夸我,估计笑不出来。” 白筝不解,还想继续问,梁屿川却使劲将她的肩膀拧了回去,不让她再回头。 这段时间以来,梁屿川母子俩之间的拉扯逐渐进入了平缓的阶段。 他照例是两天一个电话地关心郭女士的身体和生活,同时每次都要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喜欢的女孩有多好。 郭女士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挂电话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并且最近,她也没有再出现一些过激的言论和行为。 梁屿川私下问过小姨,说她最近生活都很规律,心情也还可以。 想到这里,梁屿川的心情都松快了些许。 看着白筝毛茸茸的头顶,他很想rua一把,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手。 等到江栩这件事了结就表白,他想着。 两个人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些有的没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咕咕声,梁屿川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低下头,看见白筝正捂着肚子尴尬地笑。 他抿着嘴笑了笑:“怪我,忘了饭点了,你想吃什么,我去食堂弄点吃的回来?” 白筝不好意思又让梁屿川按摩又让他跑腿的,连忙站起身:“我去吧!” 人还没站稳,又被梁屿川按了下去。 “乖乖等着吧。”他背对着朝白筝挥了挥手,大踏步走了。 白筝见他这模样,也没在和他争,继续埋头看电脑去了。 等梁屿川拎着两份饭回来时,白筝已经在桌上趴着了。 他下意识地以为出了什么事,着急地过去查看。 凑近以后,他听到白筝平稳的呼吸声,这才意识到,她是睡着了。 从早上起来就跟着他满工地地跑,连饭也没有按时按点地吃上……梁屿川默默在心里吐槽自己粗心。 进入初秋后,白天的温度还是很高,但夜晚的凉意却比之前要明显许多。 梁屿川脱下衬衣,轻轻地披在白筝身上,然后慢慢地将电脑屏幕调转了一个方向,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 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体力不支,白筝这一觉,直接睡了两个小时。 等她醒来时,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已经麻木了。 她睁开眼睛环顾了下四周,努力地回想着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睡着了。 看到面前那盏熄灭了的台灯时,才意识到,这是在张玲玲的办公室。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一抬眼,正好对上梁屿川的视线。 他的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放心,没流口水。” 白筝捂着脸,恨不得将头直接埋到桌子下面去。 梁屿川捂着嘴笑了两声,而后又朝她道歉:“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他说着站起身,坐到沙发上去撕泡面的包装。 白筝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梁屿川专门去给自己买了饭,自己却睡着了。 她懊恼地锤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也跟着坐过去拆包装。 “不好意思啊梁工,让你白跑一趟,还饿着肚子等了我这么久。下次,下次如果我还这样的话,你直接把我叫醒就是!” 梁屿川宠溺地笑了笑:“多睡一会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自责。” 白筝看着旁边的打包盒,还是有些羞愧:“可惜了,这两份饭都浪费掉了。” 梁屿川依旧哄着她:“不要紧,我拿回去,明天微波炉打热就能吃。只是这个点不好去找微波炉了。” 他句句都顺着自己,哄着自己,白筝感觉,这样实在是有些要命。 她胡乱地将手里的酱料包一挤,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去接热水。 “你慢点,别被烫到了。”身后又传来梁屿川的叮嘱,让白筝不自觉地有些心猿意马。 等面的间隙,白筝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梁屿川。 梁屿川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于是开口说起了工作上的事。 “我把所有的信息表都看过了,没有找到另一个人。” 第113章 感恩的回馈 “没有?”白筝捧着泡面盒子的手一顿,“会不会是人太多看漏了,要不我再去检查一遍。” 她说着就要起身,梁屿川忙伸手将人拽住了。 “我反复看过三遍,不会漏的。” 听到梁屿川这样说,白筝自然是没有再质疑的余地,嘴上碎碎念着究竟是什么人。 “不是说项目部所有人员的信息都有吗?难道是莫谦从外面带来的人。” 听到白筝提起莫谦,梁屿川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这样想来,也不是所有的人,我就没有。” 白筝看向梁屿川:“意思是,设计院的人都没有?只有集团本身和下属分包商的?” 梁屿川点头:“很有可能……没有设计院的人员信息,自然也不会有监理方的人员信息。所以,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正菱的。” 白筝又站起身,从办公桌前将那张照片拿过来,一遍又一遍地端详。 “面好了,先吃吧。”梁屿川打开盖子,咸香麻辣的香气很快在整个办公室弥漫开来。 白筝也终于控制不住,将照片丢下,坐过去吃面去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肚子里充盈起来,白筝感觉脑子里也清醒了不少。 那张看过千百次的照片被刻印在她的脑海中,一个一个地和曾经在脑海中出现过的人物进行比对。 电光火石之间,两张一闪而过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我想起来了!” 梁屿川收拾泡面盒子的手一抖,差点将汤洒了出来。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你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嗯!”白筝重重点头:“那天莫谦来找茬的时候,带了一大堆的监理工程师,这人就站在很靠后的位置! 我应该是扫过他,但是记忆不够深刻,所以一直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来。” 梁屿川对于白筝的话没有丝毫怀疑:“这回好了!如果又有友达的人,又有正菱的人,那就不用我们再费劲巴拉地去将龙正业和莫谦的关系联系在一起了! 我这就给江栩打电话,让她想办法找正菱那边的监理工程师资料。” 等梁屿川和江栩通完话,他才带着夸赞的眼光看向白筝。 “江栩说她明天一早就让人去查,只要人找到了,后面的就容易多了,还真是多亏了你这过目不忘的记性啊!” 白筝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一个劲儿地傻乐…… 二人将张玲玲的办公室恢复到原本的模样,锁上门离开了办公区。 回宿舍的路上,两个人的脚步都走得不算快。 梁屿川是不是侧身望着身旁的人影,感觉从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 能够与她这样携手去完成共同的目标,去实现两个人都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回宿舍的路没有如他希望中那样无限延长,白筝到了宿舍门前,乖巧地和梁屿川告别。 “梁工,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梁屿川竭力控制着自己眼神中的不舍,声音也压得很低。 “嗯,知道了,你明天多休息会,我明早找林鹏和勇哥去把友达工地上那个小伙带过来问问,有消息再和你们说。” 白筝点头,她知道这样逼供的事情梁屿川和江栩都不会让她掺合,便也不打算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和梁屿川告别以后,白筝轻手轻脚地回了寝室,才发现几位姐姐们都还没睡。 “咋样了小白,江工的状态怎么样?泼油的坏人找到了吗?” 米芳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凳子上,像是在等着白筝一样。 黄燕和钱娟也纷纷从床上探出头来。 白筝有些惊讶:“你们怎么还没睡啊?” “唉,这不是心里面着急嘛!”米芳叹了口气:“昨晚你回来太晚了,我们想着你忙着和那些人吵架,还要找江工,肯定也累坏了,都没敢多问。 我们心里都装着这事呢,小白,江工不会真的要被换掉吧?” 白筝拍了拍米芳的手:“不会的芳姐,我们要相信江工!” “我肯定相信江工,江工是我见过人最好、心眼也最好的女工程师!”米芳虽然这样说,但明显还是放心不下。 “这不是怕有人使坏嘛,工地上这些破事本来就是,不看对错,光看人情! 要我说,那些谣言肯定都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就是想折腾江工!” 白筝惊讶于米芳的聪明,又有些感动她对江栩的关心和信任。 “哎,芳啊,你这这么关心江工,不会是怕江工出事了,她答应你的事办不下来了吧?”钱娟打趣了一句,带着笑意的语气,听着没什么恶意。 但米芳却沉下了脸,严肃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实话和你们说吧,其实上次江工和我说了之后,我也犹豫了很久,后面也跟我爸妈,还有家里那口子都商量过了。 我还是打算回国,离孩子近一点,我大哥帮着寻了个活计,虽然工资没这边高,但是能干个三五年,还算比较稳定。” 此话一出,另外三个人同时“啊”了一声。 钱娟有些着急地解释:“芳啊,我是开玩笑的,你别赌气啊!你这实在没必要啊! 按照江工的说法,你跟中建签了合同,以后不愁没有活干啊,哪还需要去找关系干那三五年的活啊!” “是啊是啊,你这段时间没说要回国的话,我们都以为你是打算留下来了,怎么又变了呢?”黄燕也忙问道。 米芳摇了摇头:“你们放心,我没赌气,也不是三天两头变主意。 我早几天就决定好了,本来打算买完机票再和大家说的,没想着出了最近这档子事。 江工她是个好人,她现在遭了难,虽然我知道自己起不了大的作用,但是我就这样走了,心里也放心不下。 所以我想着,我再等一段时间,只要江工需要我,哪怕是跑腿都行,只要能出上一份力就好! 等这事儿过去了,大家伙都安安稳稳地上班了,我再回去,也不迟!” 米芳的一席话,让大家都沉默了。 白筝感觉鼻子酸酸的,她不敢想,如果江栩在这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上前一步抱住米芳,带着些许鼻音开口。 “芳姐,虽然我们都希望你能留下,但是只要你自己做出了选择,我们都支持你!” 第114章 以身相许 梁屿川那边的消息,比想象中来的要更快一些。 因为龙正业害怕让自己心腹去会容易引火烧身,所以随便在引桥工地上找了个不起眼的新人小伙。 他给那小伙塞了五千块钱,那小伙初生牛犊不怕虎,便答应了。 梁屿川带着林鹏找上门时,都没费太多口舌,那小伙便直接交代了。 与此同时,江栩也找到了另一位的信息,正菱的监理工程师助理,并且是驻扎在项目部之中的。 只是因为还没有取得正式的监理工程师资格证书,没有资格参加日常的会议,因而江栩梁屿川对此人几乎都没有印象。 到此刻为止,事情的真相就算是全部浮出水面了。 正当江栩打算将这些证据材料全部捋出来去找甲方时,她接到了方志国的电话。 这个电话打的时间打得很长,江栩没有说太多的话,表情却很沉重。 搞得白筝坐在一旁连口水都不敢喝,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过了半个多小时,江栩终于挂掉了电话,白筝也默默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师父,出啥事了吗?”白筝小心翼翼地问。 江栩喝了口水,才缓声开口:“没事,就是,方总他查到龙正业和莫谦之前的关系了。” “什么关系?” “莫谦有个女儿,前年在西北徒步的时候迷了路,在戈壁滩里迷失了好几天,当时龙正业正好承包了一个附近的高速公路项目,他碰到了莫谦的女儿,救下了她,还把她送回了北京。” “所以说,莫谦帮龙正业,是为了报恩?” 江栩点了点头:“也可以这样说,从那件事之后,龙正业就搭上了莫谦这条线。 包括这次的项目,如果没有莫谦的帮忙,以龙正业工地的体量,也是拿不下来的。” 白筝皱着眉头,脑海里出现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的模样。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这个莫谦看着精明,实际上怎么这么蠢呢?龙正业救了他的女儿,有很多种报恩的方式。 他怎么就偏偏被龙正业拿捏住,当成是不断提要求的筹码呢?难道他不知道,龙正业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违规的吗?” 江栩被白筝认真的表情逗笑了,办公室里的凝重氛围瞬间消减了些许。 “你看人倒挺准,莫谦能混到如今这个地步,自然不是傻子。 他没有底线地帮龙正业,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那点恩情,而是因为,莫谦的女儿,喜欢龙正业。” “啊?”白筝瞪大了眼睛,八卦的雷达瞬间闪烁:“龙正业怎么也有四十了吧,他没结婚?” 江栩捂着嘴笑:“三十多,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跑工地的人,多少都会显老些。 他结婚了,没小孩,现在在准备离婚了。” “所以他为了争取莫谦的帮助,要和自己老婆离婚,和莫谦的女儿在一起?” 江栩点了点头。 白筝撇了撇嘴,想起龙正业那硕大的肚皮,简直不明白莫谦女儿的脑回路。 “这咋想的啊,龙正业又不帅,心眼还坏,就这还能看上。”白筝默默嘟囔着。 “那有什么不可能……有钱人家的姑娘,从小没吃过什么苦。 唯一一次生命垂危之际,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救了她,还贴心地一路护送她回家,搁谁不感动到以身相许啊,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嘛!” 不知怎么的,白筝的脑子里,蓦然跳出了梁屿川的脸。 算起来,他是真的救过自己好多次了。 而且,他还比龙正业长得帅,还人好。 这样算,自己是不是更应该感动到以身相许了! 白筝的脸上很快被蒙上一层红晕,江栩一眼就知道她在想谁。 她猛地一把拍在白筝的肩上:“嘿,你也想对你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吗?” 白筝被吓得一激灵,江栩没说名字,两人却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连忙站起身,假装去接水:“师父,你别乱说!咱,咱们什么去利达啊?” 她着急地转移话题,江栩也不拆穿,拿着现有的材料坐到了电脑面前。 “我写一个情况说明,把证据材料做成清单附在后面,你等下帮我全部翻译成阿语。 顺利的话,我们今天吃完午饭就跑趟利达。” 两个人很快从刚才的玩笑中脱离出来,沉浸于工作状态之中。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所有的资料便全部准备好了。 吃过午饭后,江栩拎上公文包,开着车,带着白筝,一路朝着利达市进发。 虽然知道下午的会面未必会顺利,但走在沿海公路上,清爽的海风和海天相接的美景,让两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怎么样,你这实习都快三个月了,好久也没回利达了,想念学校吗?” 白筝微笑着摇头:“不想,在学校里我基本都是一个人,上课、宿舍、打工,三点一线,也没什么意思。 在公司上还热闹,又有活干、有钱挣,多好啊!” 江栩挑眉:“这么说,你是打算留下来了?” 白筝侧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江栩的侧脸:“您愿意要我吗?我研三了,没课了,只要搞定论文就行了。” 江栩伸手rua了一把她的头:“你说的什么屁话,我能不要你? 不过,我和你说,你要留在中建,未来肯定是要朝着工程师的方向发展的,这个招聘流程和普通工人不一样。 我这边只能给你项目合同,考虑到未来的晋升途径,你还是走集团校招,到时候拿下offer,我再把你要过来就是。” 白筝眼睛睁得大大的,“校招,我能行吗?国内的那套面试流程我都不太熟悉。” “白筝啊白筝,你到底是瞧不起你自己还是瞧不起你师父啊!”江栩的语气里满是怒其不争。 “你是对那些流程不熟悉,但是你有项目经历啊,你知道这对应届生来说有多宝贵吗? 再者,你在项目里干的那些活,都不需要包装,直接写上去,就能秒杀一大部分人了!” 白筝被江栩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感觉自己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些。 “那行师父,等国庆节之后我就先回学校,秋招加上论文开题,预计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如果能够顺利拿下offer的话,我就立马回来骚扰你!” 第115章 冷板凳 到达利达市政府大楼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繁华热闹的市中心,白筝仰头看面前这摩登高耸的政府大楼,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维多镇是典型的海港小镇,自然风光虽然好,整体来说却还是比较落后的。 白筝整日呆在项目部里,生活物资一应俱全,平时也基本感觉不到什么落差。 今天猛地从维多镇一个进了城,才感觉到这直击面门的差距。 政府大楼前的阶梯足足延伸出好几百级,像是一道天然的分界线,将楼中人与楼外人划分开来。 这漫长的阶梯,江栩和白筝爬了足足有十分钟。 终于到顶的时候,虽不说手脚发软,却也累得够呛。 江栩回身忘了一眼,声音有些微喘:“他们这儿上班的人,每天也都要爬这么多台阶?” 白筝朝里面看去,厚重的玻璃门后,西装革履的人们站在景观电梯里,毫不费力地冲上云端。 白筝有些欲哭无泪地扯了扯江栩的衣袖:“师父,可能,人家都不用爬楼梯……” 江栩顺着白筝的视线看过去,无奈道:“可能,这就不是给访客准备的,算了,就当磨炼心性吧……” 两人整理了下着装,到门口安保处进行了登记。 江栩已经事先给利达市交通部负责沙中友谊大桥项目的联系人打过电话了,但面前的安保小哥仍旧要求,要有人来带才能上去。 江栩也没再多争执,掏出电话给对方又打了个电话。 这回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却不是江栩一开始联系的那人。 一位带着浓厚弹舌口音的男子接了电话,说的是阿语,江栩只能将手机递给白筝。 白筝立即解释了来意,对方又不知道去询问了谁,才同意下来接她们。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位五官都被胡须包裹了大半的男子出现在了视线中。 他用英语询问了她们的身份,而后解释道:“艾麦拉正在开会,我先接你们上去,你们稍微等下她,可以吗?” 江栩笑着应下,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她们终于坐上了观光电梯,一路上升至17楼。 一踏出电梯,江栩和白筝便下意识地压低了走路的脚步声。 无他,这里太过安静了。 一路走过来,看到不少开着门的会议室和办公室,里面的人无论是开会还是打电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江栩压低了声音和白筝吐槽:“对比之下,我们项目部简直像个鸭圈!” 白筝捂着嘴,没敢笑出声。 男人将她们带到了一处会客室,为她们端上两杯咖啡,叮嘱她们耐心等待,然后就忙自己的去了。 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即便是没有人在,江栩和白筝也不敢放松下来。 两人都保持着端庄稳重的坐姿,偶尔悄咪眯地打量下周边的环境,却都没有说太多的话。 这一等,便是一个小时。 白筝感觉腰都酸了,也没有人再来搭理过她们。 “师父,我们不会等到下班都见不上人吧。”白筝悄悄问。 江栩的表情也算不上好看,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长时间的冷板凳憋得够呛。 “我再打个电话问问吧。” 江栩刚刚掏出手机,便听到明显的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金发大波浪的女士出现在门口,双手合十和她们打招呼。 “实在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这个会开的时间太长了!” 江栩的脸色算不上太好看,但想着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人,还是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敷衍地说着没关系。 艾麦拉是沙中友谊大桥政府方面的直接联系人,之前在几次会议中都和江栩打过照面,算是比较熟识。 故而江栩也没有太多的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 “艾麦拉女士,今早我在电话中与您沟通过的,我们项目目前面临的困境,我们整理成了一份详细的书面文档,具体的事情经过和证据材料都附在了后面,您再看看可以吗?” 白筝适时递上准备好的文件,艾麦拉喝了口咖啡,开始翻阅起来。 白筝递给她的是阿语版本,照理说看起来并不复杂,但艾麦拉看了许久。 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连带着白筝和江栩的心里都有些紧张。 过了许久,江栩终于按捺不住,试探性地问道:“艾麦拉女士,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艾麦拉指着手里的文件,问道:“我有些不明白,是你们其中的一个工地,出现了安全问题,你们想要换掉这个分包商,监理方却又出面,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导致项目无限期停工了,对吗?” 江栩点头,解释道:“这位分包商的老板和监理方的负责人有着比较亲密的关系,所以他们合起伙来做了一些不正确的事情。” 艾麦拉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很凝重:“我不明白,无论是你们集团也好、分包商也好、还是监理方也好,大家都是这个项目部的一员。 大家的初衷不应该是希望大桥尽快安全落成,连接海峡两岸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呢?” 同一个项目部里,各方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斗争、角逐,这样的事情在国内并不少见。 但在国外,把这些原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讲,江栩感觉自己都臊得抬不起头了。 艾麦拉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向江栩。 她纠结了好一会,还是缓缓开口。 “实在抱歉,目前这样的局面,的确是我们项目的内部管理出了一些问题。 有极少数的几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牺牲掉整个项目部的利益。 我知道,这可能会影响甲方对我们的印象,认为我们中国人是自私自利的。 但是我还是想向您解释,我们是一个跨国的大项目,整个项目部的工人数超过三千,其中既有中国工人,也有沙国当地的工人。 在这样一个较大的基数之中,的确容易出现少数产生异心的人。 我们目前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想要及时止损,将这些人清除出我们的建设队伍之外,以确保整个项目能够正常如期运转。” 第116章 重塑 江栩的语气和措辞都十分诚恳。 她说完之后,艾麦拉许久没有作答,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江栩有些着急,又补充道:“我知道,从本质上来说,这是我们内部出现了问题。 但是请您相信,我们之所以今天会来请求您的帮助,是因为我们将项目安全放在第一位。 不管是作为甲方的您,还是我们项目部,都不愿意看到项目像现在这样没有限期地停工下去,对吗?” 艾麦拉终于开口,回了个:“of course。” 片刻后,她又问江栩:“所以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我们希望甲方能够出面,以重大过失为由,解除与正菱公司的合同,重新进行监理公司的招标。” 此话一出,艾麦拉的眉头比之前皱得更紧了。 她合上文件夹,朝着江栩无奈地耸了耸肩。 “江工,我大概了解了这个过程,但说实话,这很难做到。 这是你们内部的矛盾,却要我们甲方出面来进行解决,并且是解约与重新招标这样的大事,这为我们增添了很大的负担。 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做决定,我只能承诺,会将事情如实地汇报给我的领导。 但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艾麦拉此话一出,江栩和白筝的心都凉了半截。 艾麦拉抬手看了看表,江栩知道,无论如何,今天也只能这个样子了。 她只能再三祈求艾麦拉多帮她们说点好话,然后目送着她拿着那一摞资料离开了。 出了利达市政府大楼,江栩好一会都没说话。 白筝绞尽脑汁,却也只能想出一些无足轻重的安慰词。 “没事的师父,我们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嘛,至少我感觉今天艾麦拉还是有一点被你说动了。 咱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经常往这边跑,他们早晚会被我们的诚心打动的。” 江栩握着方向盘,摇了摇头:“光有诚心还不行,这件事对于利达市政府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们想让他们帮我们,就必须要让他们看到好处!” 江栩捋清楚了这一条思路,示意白筝来开车,自己换到副驾驶打电话去了。 江栩没有明确说要不要回项目部,白筝没有目的地,便只能边走边看。 开过两个街区,看到她熟悉的道路,白筝突然意识到,好像快到学校了。 一晃也已经快三个月没回学校了,白筝扫了一眼仪表盘左下角的时间,现在回项目部也晚了,不如先去学校餐厅吃个饭,到时候江栩打完电话,也好再询问她下一步的计划。 于是在江栩打电话的时间里,白筝将车开进了学校,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停车。 她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能看到江栩说得口干舌燥的模样。 她下车去了自己曾经打工的咖啡厅,打算买两杯咖啡带回车上。 最近刚到开学的日子,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能看到许多青春洋溢的面孔。 白筝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这个学校里的一切。 过去的两年,她总是很忙,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低垂着头赶路,从一个目的地,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这三个月里,她似乎变了很多。 变得外向了,也变得自信了,手里还有了一点点的存款,足够负担起自己最后一年的学费。 想到这里,白筝的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推开咖啡厅的门,迎面撞上一个人,白筝堪堪止住了脚步,才没让那杯咖啡都泼洒下来。 对方同样惊惶未定地发出两个语气词,视线交汇的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Kite?” “教授?” 白筝没有想到,偶然回一趟学校,竟然就碰到了一个暑假未见的导师。 她忙和Wendy道歉,提出要为她再买一杯咖啡,却被对方拒绝了,白筝只好点了两杯。 Wendy站在旁边和她一起等单,顺便询问她的近况:“你的实习进展得怎么样?我看着你好像晒黑了些?” 白筝对着玻璃门打量了片刻自己的脸,笑了:“很有收获,与之对比,晒黑点不算什么。” 暑假期间,白筝和Wendy只简单打过两次电话,沟通论文的修改。 今天好不容易碰面,自然是要好好聊一聊的。 白筝询问Wendy,是否有时间和她共进晚餐,还有她在实习期间的老师。 Wendy热情地应下了。 于是当江栩打完电话,四处打量着思考白筝去哪里了的时候,老远便看见白筝拎着袋子,跟在一个银发老太太的身后,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赶忙下车迎了上去,尤其在听到白筝介绍这是自己的导师之后,两人更是交换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有Wendy在,白筝选了一家相对安静的餐厅,落地窗正对着海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辽阔。 原本她还担心江栩和Wendy一起吃饭会感觉尴尬,却没想到,两人从落座开始,一直络绎不绝地聊着。 Wendy对于中国的造桥实践很感兴趣,但白筝并没有太多的实务经验,这一长久的缺失,今天在江栩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Wendy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询问了许多实践层面的东西,江栩也一一耐心地解答。 在提到港珠澳大桥、北盘江大桥等一系列震惊世界的超级工程时,Wendy忍不住发生了惊叹。 “我来自美国,曾经在德国读博士,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间,我一直以为,自己学习的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桥梁技术。 可最近十年来,我的认知被逐一颠覆。中国基建,正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和力量,重新塑造着世界桥梁史的格局。 有生之年,希望我也能去一趟中国,看一看那些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过的桥梁。” Wendy的眼神真诚无比,眼中溢满的期望让白筝和江栩都为之动容。 她们重重地点头:“一定可以的!” 第117章 援手 天色渐晚,落地窗前的海洋,进入了少见的蓝调时刻。 从天空到海洋,由远及近,都像是覆盖上了一层湖蓝色的滤镜,目之所及之处,都笼罩着神秘而宁静的气息。 这蓝调时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街道上的灯光逐一亮起,与天边那抹未散的蓝光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城市都变得梦幻无比。 白筝从眼前的短暂美景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桌上的牛排已经凉了。 同桌的另外两人也才缓缓转头。 谁也没有说出“好美啊”之类的惊叹,却都将这样一个被神秘蓝和知音充斥着的傍晚,牢牢记在了心里。 剩下的时间,Wendy开始询问起白筝实习几个月的情况,白筝都一一回答了。 江栩坐在旁边,适时插几句夸奖摆正的话,气氛十分融洽。 一阵嗡嗡的振动声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白筝的目光投向桌面的手机,来电显示写着刘宇。 她刚看向江栩,江栩便直接伸手将电话按掉了。 “没事,不重要的电话,我们继续。” 才说了没几句话,电话又响了起来,江栩知道,这顿饭的氛围算是被自己破坏掉了。 她十分抱歉地看向Wendy,Wendy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江,不必如此拘束,做你想做的事情。” 江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无人的阳台上去接电话了。 即便江栩已经在尽量控制,这个电话的时长还是超过了十分钟。 Wendy和白筝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却能够看到她焦急的神色和不受控制宣泄情绪的肢体动作。 “你们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话?”Wendy问白筝。 对上Wendy诚挚的眼神,白筝思索片刻,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出来。 她们给利达市交通部的情况说明中,省去了最开始的工人霸凌事件,这毕竟是不光彩的。 但面对Wendy,白筝没有任何隐瞒。 Wendy十分认真地听着白筝嘴里的讲述,全程没有打断。 末了,白筝还是加了一句解释:“教授,希望您不要因为此事件对我们中国人、中国项目产生偏见。 项目启动初期,管理中确实存在一定的漏洞,我们现在也是在尽力纠偏。” Wendy依然保持着善意的微笑:“Kite,你误会了。我虽然一直从事科研教学工作,没有太多的项目实践经历,但这并不代表,我将建筑行业当作是一个玩搭建游戏的乌托邦。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这与国籍无关、与文化无关,这很正常。 相反,我反而从你的叙述之中,感受到你们项目中大多数人的真诚与努力,无论是像江这样的总工,还是你提到的那些普通工人。” Wendy的一席话,说得白筝差点泪目。 她没想到,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竟然在项目部之外,也能得到理解。 她抓着Wendy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感谢。 等到江栩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师徒俩一个泪眼婆娑,一个温情安慰的模样。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栩刚刚问出口,Wendy立即站起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亲爱的江,你辛苦了。” 江栩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整懵了,却也不敢推开Wendy,任由她抱着。 过了好一会,Wendy才松开手,江栩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白筝。 白筝这才解释,Wendy是知道了她们目前的困境。 “在全世界的建筑行业之中,女性始终都是处于弱势地位的,你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棒了!” Wendy拉着江栩的手,不断地鼓励她,江栩因为刚才那通电话也滋长出来的悲痛情绪,也因此而消减不少。 “谢谢您教授,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我会开心,未来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Wendy毫不怀疑地点头:“孩子们,方便和我说一下你们下一步的机会吗?也许我会有一些小小的建议,不知道能否帮助到你们?” 白筝刚才只说到项目被监理方要求全面停工,还没有来得及说下一步的举措。 江栩听完白筝的解释后,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 当听到江栩说想要尽自己所能,换掉监理方时,Wendy都忍不住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太有勇气了!” 江栩瘪了瘪嘴,又和她说了今天下午在利达市政府的遭遇。 Wendy问她:“你们见到的是哪位部长?” 江栩摇头:“还没有见到部长,就被联系人给驳回了,认为我们这样的想法很难实现,对于甲方来说也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Wendy皱着眉头,有些不太赞同:“怎么能这样说?沙中友谊大桥是沙国今年的重点项目之一,大桥一旦落成,对于海峡两岸的沙国人民来说都是有利的。 即便甲方认为这一系列的风波并不是自己所引起的,但其也有义务为整个项目的平稳运行保驾护航啊! 你们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Wendy的言辞之中带了些情绪,拿起手机便起了身。 江栩不解地看向白筝:“这是给谁打电话啊?” 白筝摇头:“我也不知道。” 江栩捣了白筝一胳膊肘:“你导师你也不知道,你给老太太说了这些,别回头把她急上火了!” 白筝看着不远处一头银发却身姿挺拔的Wendy,捂着嘴笑了:“不会的,教授是大心脏,她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饭都多!” 两人就这样坐在原地等了五分钟,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栩还在琢磨,今晚还回不回项目部了。 这时,Wendy收了手机朝她们走过来:“明天你们有时间吗?我替你们约了利达市交通部的副部长拉赫曼,针对此时的事故,他希望能和你们见面谈一谈。” 江栩和白筝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二人齐齐起身,大声回答:“有时间!” 第118章 谈条件 餐厅里,白筝和江栩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 Wendy朝她们比了个“嘘”的手势,脸上却丝毫没有嫌弃,尽是宠溺的表情。 江栩和白筝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连忙坐回座位上,仍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白筝毕竟和Wendy更熟悉一些,所以她率先提问:“教授,您确定,明天我们可以见到拉赫曼部长?” Wendy轻飘飘地点头:“虽然你们今天已经去过利达市政府了,但我认为,许多事情依靠别人来进行转达,远不如你们直接与其进行对话,要更有力。 拉赫曼和我是多年的好友,我们曾经同在德国留学,我会来沙国任教,也多半是因为收到他的邀请。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认为你们目前的方法已经是最佳措施,既然出现了问题,自然是要解决的,无论对你们而言,还是对甲方利达市交通部而言,都是如此。 所以,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明天我可以和你们一同前往,我相信,拉赫曼并不是自私的人。” 听到这里,江栩已经恨不得原地跪下给Wendy磕上几个响头了。 但现在是在沙国,还是在公共场合。 她只能抓着Wendy的手,嘴里不停地和她说着感谢。 因为太过于激动,江栩的脸都红了大半,连带着眼里都有了些泪意。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不仅能够对于她的工作和理念高度认同,还能够主动帮她解决棘手的问题。 江栩拉着Wendy,又时不时地望向白筝,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的白筝也很激动,但相较于江栩,她的表现已经可以算得上冷静了。 联想到上次Wendy给自己介绍的实习机会,白筝问她:“教授,上次您说你在利达市交通部的朋友,就是指拉赫曼部长吗?” Wendy点了点头,白筝在心中对自己导师的崇敬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Wendy将会面安排在了第二天早上十点,因而江栩和白筝也没有耽搁她太久的时间,在听她交代完明天的计划后,就和她告别了。 送走Wendy后,江栩站在路灯下,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来。 “真没想到,来一趟你们学校,竟然能有这样的奇遇。” 白筝拢了拢衣领,感觉身上有些冷,心里却很热。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碰到Wendy,她还认识拉赫曼,并且还主动提出要帮我们!” 江栩转过身来,使劲揉了一把她的脸:“白筝啊白筝,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 白筝感觉脸蛋子冰冰凉凉的,拽着江栩往车的方向走。 “走吧,今天有些晚了,去我宿舍凑合一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才是关键时刻呢!” 江栩赶忙跟上,她也正有此意。 从学校开车到公寓花了大约十五分钟,白筝在楼下和公寓的管家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江栩上楼了。 这一整栋楼都是沙国建筑科技大学为留学生修建的公寓,面朝大海。 每个房间都是标准的一室一厅配置,虽然不大,但是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江栩一进屋就啧啧称奇:“你们学校这条件可以啊,这住宿费得不少吧?” 白筝一边收自己临走之前搭好的防尘布,一边和江栩闲聊。 “沙国的学校没啥特点,就是钱多,住宿是免费提供的,学费也有奖学金覆盖,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来这儿的原因。” 江栩放下包,也来帮着白筝一起弄。 两个人很快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轮流着去洗澡。 忙完这一切,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白筝刚躺在床上,就看到梁屿川发来的消息,问她们怎么没回去。 白筝连忙将今天的情况简要和他说了一下。 梁屿川又很快回复,叮嘱她们注意安全。 道完晚安,白筝放下手机准备入睡,却听见旁边江栩捂着被子偷笑的声音。 “师父!笑什么呢?”白筝明知故问。 江栩从被子中露出两个眼睛,眼里满是戏谑。 “我笑啊,梁工可真是尽职尽责,人在男生宿舍,还能知道你这么晚都没回去,他不会是在你们宿舍门口安了监控吧!” 白筝无奈地笑:“肯定是我们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去,大家都在等我们的消息呀! 而且他说的是我们,我们!不是我一个人!” 江栩连忙摆手:“可别拿我当挡箭牌,你们小年轻的事情,我可不掺和!” 江栩说着便转过身去,嘴角的笑却始终没降下来过。 白筝知道解释也是无用,只能无奈地关灯入睡。 第二天一早,江栩比白筝起得更早。 想到今天毕竟是要去见拉赫曼,应该穿得正式一些。 但她们之前都没预料到会在利达市里过夜,也没有准备相应的行头。 白筝于是从衣柜中掏出两件压箱底的白衬衣,熨平上身,勉强可以撑得住场面。 江栩开车,先去教师公寓接上了Wendy,三人直奔利达市政府而去。 今天有Wendy在,她们没有再傻愣愣地去爬那老长老长的阶梯。 熟门熟路的坐电梯直上十七楼,艾麦拉已经等在了电梯口。 艾麦拉率先和Wendy打了招呼,昨日里和颜悦色的老太太,今天一直紧紧地抿着唇,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白筝和江栩见状,也学着Wendy的模样,收敛了脸上的微笑,让自己显得更严肃庄重一些。 进到会议室,拉赫曼已经在主位坐着了。 江栩并不是第一次见拉赫曼,但往日里,基本上实在热闹的官方场合。 这样面对面的对话,还是第一次。 大家按照艾麦拉指引的位置落座,拉赫曼照例还是先与Wendy寒暄了一会。 而后才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江栩:“江工,最近部里事务繁忙,疏于对你们的关心和帮助,我昨天才知道,项目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实在是抱歉。” 官方的谦辞,江栩不会当真,但同样礼貌地回应。 在反复确认江栩的诉求是否得到中建集团的支持之后,拉赫曼提出了一个关心许久的问题。 “江工,您应该知道,解约和重启招标流程,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行政资源的浪费。 为了整个项目的平稳运行,我们愿意最大限度地配合中建集团,但是请问,我们能得到什么回报吗?” 第119章 代价 如果是前一天会面的时候,艾麦拉向江栩提出这个问题,她可能会惊诧,会不忿,会质问甲方为什么不能以项目的利益为重。 但经过昨晚的思考,江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她双手交叉置于桌面,眼神平静地看向拉赫曼。 “尊敬的拉赫曼部长,此次确实是我们内部管理出了问题,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愿意将合同中约定的三年免费维保期延长至五年。 在沙中友谊大桥交付通车后的五年时间内,中建集团会对大桥出现的任何问题,第一时间响应,并免费进行维保。 如果拉赫曼对此条款有所怀疑的话,我们可以签订一份补充协议。” “不必如此。”拉赫曼抬手打断江栩,厚重的胡子却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笑意。 “我们与中建集团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既然江工已经说了,我们自然相信! 毕竟对于我们来说,大桥能够完美落成,让特瓦海峡两岸的居民往来畅通,才是最为重要的嘛! 江工放心,我会出面调查监理方本次的停工原因,不会让你们为难。 只是这肯定还需要一个过程,还请你们耐心等待!” 说到这里,江栩便知道,事情是成了…… 前一天在车里,她和方志国打电话,就是说起这个事情。 想要甲方出面帮忙,自然是要允诺他们相应的好处。 延长两年免费维保期,对利达市政府来说,可以节约一笔可观的资金和人力。 对于中建来说,虽然成本很高,但和项目的平稳运行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了。 昨天江栩在电话中,从多个方面,苦口婆心地和方志国分析了目前的形势,也承诺了沙中友谊大桥这个项目她会跟进到底。 无论之后她去到全世界哪个项目,只要这边大桥出了问题,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来现场。 说到最后,方志国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刘宇是到昨晚才知道江栩来了利达,并且直接向甲方提出了要求。 他一边惊叹江栩的行动力,一边又劝她不要和正菱之间闹得这么绝,大家都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了,没有必要为了这一次的事情就你死我活。 江栩和他聊不到一块,便一直“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昨天半夜,白筝睡着的时候,她也一直在脑海中思索,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拉赫曼,或者自己愿意退让的程度有多少。 但一切,在今天拉赫曼的表态之中,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样面谈,远比她想象的要更为简单且直接。 江栩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和拉赫曼握手,手指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稳,一直到走出政府大楼,才转身给了Wendy一个拥抱。 今天的会面看起来十分的顺畅,但她知道,如果没有Wendy和拉赫曼的私人关系在其中铺底,她可能还要在利达耗费很长的时间。 “教授,语言不能表达我对您的感谢,但是这次的事情,真的万分感谢您! 等到沙中友谊大桥落成,我诚恳地邀请您和我一起去一次中国,我也想带您看一看,我们中国那些令我感到自豪无比的建筑!” Wendy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十分惊喜。 “太好了,我愿意,我非常愿意!真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高耸入云的建筑前,三个不同年龄阶段的女人,相互拉着手,传递着笑容。 在这一刻,江栩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过去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她让自己变得强大,可以帮助一些比她更为弱势的女性。 但同时,她也在接受着来自别人的善意和理解。 将Wendy送回学校后,江栩和白筝踏上了返回维多镇的路。 来时的风是凉爽的,抚平燥热忐忑的心。 回时的风是温热的,即便知道前路还有许多的障碍,但依然会为此刻的小小成就而感到幸福。 两人一路哼着歌回到项目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刚进项目部,便看到一个欣长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来回踱步。 听到引擎声,梁屿川转过身,一眼便看到白筝从副驾上探出头来和他挥手。 下午的时候,梁屿川给白筝发信息询问进展。 白筝回了很顺利三个字,然后说她们已经准备启程返回项目部了。 梁屿川估摸着时间,老早便到入口这里等着,想要第一时间分享她的快乐。 果不其然,白筝跳下车,直接朝着他跑过来,脚步中都带了明显轻快的意味。 “梁工!你在这儿等我们吗?” 梁屿川点了点头:“我估摸着你们快回来了,想着过来看看,怎么样,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白筝忙不迭点头:“我和师父都快饿死了!” 江栩紧随其后,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看向梁屿川。 “梁工这时间把握得可真准啊!怎么,邀请我们吃饭?” 梁屿川笑了笑:“那有什么问题,不如去维多镇上吃,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正好为你们庆功?” 白筝将询问的眼光投向江栩,江栩摆了摆手。 “算了,维多镇的味道吃不惯,现在就想吃点咱中国饭! 你实在想请客的话,就请我们喝饮料算了!” 白筝撞了下江栩的肩膀,眯着眼睛道:“师父,我看你可不是想喝饮料的样子!” 江栩摊手坦白:“被你猜中了,相比之下,我更想喝酒,那不是不能在食堂这么高调吗?” 梁屿川的眼神在她们俩的脸上打了个转,知道她们这两天肯定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 “小问题,这还不容易嘛!”梁屿川拍了拍胸膛:“你俩先回宿舍换个衣服放松下,二十分钟后到我宿舍来,保证让你们满意!” 男生去女生宿舍肯定是不方便的,但是女生去男生宿舍就没什么了。 而且梁屿川住一楼的角落,也不用担心影响到别人。 白筝和江栩都看出他的计划,感叹他贴心的同时,都笑着应了下来。 第120章 荒唐 换上宽松的短袖短裤和拖鞋,白筝到达梁屿川宿舍的时候,门微微开着一条缝。 她轻轻敲了敲门,梁屿川立即答了一句“进来。” 推门进入,满桌的食物香气顿时涌入了鼻腔。 放眼望去,全是这个点不可能有的大菜。 “红烧猪蹄、小炒肉、还有炸串?梁工你从哪儿弄的这些?” “我给食堂师父买了两条烟,让他给我开个小灶。说了请客就要有请客的样子嘛,总不能两碗面条打发你们!” 白筝凑近了,看到面前那些色香味俱全还冒着热气的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猪蹄是明天菜单里的,早就炖好了,就回锅了一下,其他都是现做的,你先尝尝。”梁屿川献宝似的和白筝介绍。 白筝伸出一只手,又收了回去:“不好不好,还是等师父来一起吃吧。” 话音刚落,一个炸串已经喂到了她的嘴边。 梁屿川的声音在此刻充满了蛊惑的意味:“吃吧,都是自己人,不要紧!” 白筝终于还是没有顶得住诱惑,抬手接过梁屿川送到她嘴边的串,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每个单人宿舍里都只配了一张椅子,白筝刚打量着思考自己应该坐哪里,梁屿川又伸手将她拽到了床边。 “直接坐。” 白筝有些不太习惯坐别人的床,但想起上次醉酒之后,甚至都在梁屿川的床上睡过了,坐一下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再者就一张椅子,让江栩过来坐床好像也更奇怪。 白筝坐在梁屿川的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接在炸串下面,害怕弄脏他的床单,却又被他伸手按了下来。 “你就放心吃!我明天再慢慢洗就是了!” 说着梁屿川又砰砰砰地开了几瓶酒,有啤的也有红的。 “啤的你要是喝不惯就喝红的,没那么胀肚子,不过我就一个条件,不许喝多,不然明天该难受了!” 梁屿川的语气十分亲昵,仿佛对白筝的关心已经是一件深入生活日常又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白筝察觉到这点微妙之处,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我来了师父,白筝也在啊。”巫郑拖着一把椅子推开了宿舍门。 与此同时,江栩也到了门口:“我洗了个澡,来迟了!” 原本狭小的宿舍挤进两个人来,独属于两个人时间的暧昧氛围在顷刻间悄悄消散。 “刚我叫巫郑帮我跑腿,他也没睡,顺带叫他过来一起坐会。”梁屿川解释道。 “正好啊,人多喝酒才热闹。”江栩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灌打开的啤酒。 冰凉的液体润泽喉咙,江栩发出满足的谓叹声。 “就是这么个感觉,舒服了!辛苦梁工为我们准备这么丰盛的一桌吃的!” 梁屿川也拿起酒瓶和大家碰杯:“应该的,毕竟两位女士代表我们项目部外出征战又大胜归来,也辛苦你们了!” 白筝不习惯说这些官方的言辞,便捧着玻璃杯里的红酒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讲着这两天一夜在利达市发生的事情。 即便过程中有许多纠结挣扎的时刻,但如今这样讲出来,便感觉都是轻飘飘的。 大家在推杯换盏之际,肯定彼此的付出和努力,也感念幸好还遇到了这么好的一群人,不至于在异国他乡孤军奋战。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侃天侃地,白筝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在欢声笑语之中,时间流逝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白筝已经不记得大家最后聊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都喝了多少。 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看到熟悉的屋内装饰,知道自己又在梁屿川的宿舍睡了一晚。 她坐起身,梁屿川并不在屋里。 抬眼看去,昨晚又吃又喝造成的满地狼藉已经不见了,桌椅都已经恢复到原味,连她身下睡的床单似乎都和昨天不是同一套。 白筝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嫌弃自己。 昨晚梁屿川还专门叮嘱过自己,不要喝多了。 结果,到最后还是不省人事…… 以前白筝是几乎不喝酒的,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个什么模样。 会不会一直闹得人心烦,会不会做出一些很丢脸的举动来…… 白筝捂着脸努力回忆昨晚的场景时,门上传来插钥匙的声音。 梁屿川推门进来,左手端着盆子,右手还拎着早饭。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黑色短裤,脚上耷拉着一双拖鞋,头发还是湿的。 这一幕,和白筝曾经在电视剧中看到过的男主角出浴的场景几乎完全重合。 而坐在床上的自己,则是那位木登登望着男主发神的女主。 “你醒了,还难受吗?” 温柔的关心在耳边环绕,白筝的脑子里闪现的却全是电视剧里的各种亲密暧昧片段。 她甚至在想,共处一室同床共枕之后的男女主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对方…… 梁屿川不知道白筝在想什么。 他只看到她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方向,却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与此同时,她的脸以一种十分诡异的速度由白转红,甚至连脖子和耳朵都沾染上了红色。 梁屿川不解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靠近床边。 “白筝,你发烧了吗?”梁屿川又问,却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他于是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白筝额头的温度。 却在触到她肌肤的一秒,感觉到一个人飞速地从床上弹起来,并朝着门口跑去。 临了只丢下一句话:“别这样,太快了!” “哎,白……”梁屿川挽回的话还没说出口,白筝已经如同兔子一般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太快了?”梁屿川抠破脑袋也没有弄懂,白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一路狂奔到宿舍,才在冷风中彻底回神的白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究竟是哪部神剧,毒害她如此之深,竟然让她脱口而出剧里的台词! 问题是,人家女主应用的场景,也是缠绵悱恻的晚上,而不是日光朗朗的早晨啊! 想起刚才那荒唐的一幕,白筝恨不得以头抢地! 第121章 中秋佳节 接下来的一周,白筝没敢再和梁屿川独处。 生怕他问起那天那句“太快了”是什么意思。 好在最近两人都被江栩薅来做各类招标文件,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心思再思考其他的。 利达市政府的表态只是第一步,按照流程,甲方需要先向监理方发出停工申诉,如果监理方坚持不撤销停工要求,才能够启动下一步的程序。 莫谦接到拉赫曼电话的那天,整个正菱都凌乱了。 他们没想过,做了这么多年的监理方,竟然会有一天会面临着甲方的解约。 一时之间,正菱内部的声音四起,有人质疑莫谦的决议,也有人在背后暗骂中建和甲方勾结。 但无论下面的人再如何闹腾,现在摆在莫谦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舍弃龙正业,向中建、向江栩求和,撤销全面停工的处理决定,同时也依旧要面临甲方的质疑。 要么,彻底舍去这个项目,和中建各执一词,让正菱不至于成为业内的笑柄。 一个看似简单的决定,却让莫谦好几日都寝食难安。 与此同时,江栩已经代表中建集团,率先向友达建筑公司发出了解约函。 解约函中罗列出了友达公司自来到沙中友谊大桥项目以来的各种违规操作,分门罗列,有理有据。 到了这时候,龙正业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最终,他选择以工人设备来抵应该给中建的违约金,带着少数几个管理人员退了场。 龙正业回国的前一天,莫谦给江栩打了电话。 这也是自甲方表态以后,他第一次给江栩打了电话。 这漫长的几天时间里,莫谦几乎活动了所有可以活动的关系,想要给中建、给江栩施压。 但最后发现,无论是江栩,还是江栩背后的方志国,都顶得非常紧,根本没有可以钻的漏洞。 一直到今天,他接到女儿的电话,说自己即将要当外公了,祈求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龙正业。 到那一刻,莫谦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选择了。 以龙正业在财务上的问题,江栩只要报警,少说也是要坐个几年才能出来的。 事到如今,莫谦只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和女儿。 所以,这个电话,即便是难堪,也得打。 好在,江栩也并没有刻意为难他。 电话里,她仍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当他提出正菱会主动退出本次项目,并就之前的错误决策向中建发文致歉,以交换江栩放过龙正业时。 江栩沉思了几秒,才缓声作答。 “莫总,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什么人赶尽杀绝。 龙正业的做事风格,我不予评判,他到目前为止没有在本项目中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我也不会非要一次性将他钉死。 至于未来,他是否还在建筑业混,或者还会不会和我碰到一起,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 到目前为止,我只希望沙中友谊大桥能以最快的速度复工,其他的我没有什么要求。” 莫谦松了口气,听懂了江栩的意思。 “江工,您的意思我明白,您放心,我会尽快配合解约,做好交接!” 对话到此为止,江栩收起手机,目光飘向了远方。 “白筝,沙国的冬天冷吗?”江栩拢着衣袖问道。 “利达市里不太冷,但是维多镇估计会比较冷,毕竟这边靠着海,风大。” 江栩点头:“我也感觉,最近的温度降得特别快,也不知道今年还能干几个月。” 白筝安慰她:“没事的,只要正菱不再整什么幺蛾子,等到新的监理方确定,就可以恢复施工了。” 江栩摇了摇头:“招标和公示还需要时间,没几天就要到国庆了,之前还想着赶在国庆之前复工呢,看来还是不行了。” “没事的师父,今年中秋和国庆连在一起,就算恢复施工了也要给大家放假。 现在这样也好,让大家都好好过个节,毕竟是来沙国以后的第一个佳节嘛。” 听到白筝这样说,江栩连忙拿起手机翻了翻日历,中秋就在国庆节前两天。 虽然工地上不会按照法定节假日放假,但是遇到这样的传统节日,还是要让大家休息休息,欢度佳节的。 这样一想,江栩心里的焦急缓解了不少。 “你说得对,这时候过节也好,到时候组织些活动,也鼓舞鼓舞士气,让大家不用再担心我们发不出工资来了。” 白筝重重地点头:“师父,可以让食堂做些月饼吗,我两年都没吃过月饼了。” 江栩转身,怜爱地看着白筝:“那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师父亲自给你包!” 对于节日的期待冲走了这段时间的焦虑与不安。 江栩拉着刘宇一起,商讨了许多种欢度中秋的方式,最终还是决定,把吃放在第一位。 人在异国他乡,情感需求难以满足,便只能从饮食需求上下手了。 刘宇早早地和食堂师傅们交代下去了,中秋节当天,要在项目部里大摆流水席。 席桌的标准要按照国内结婚的标准来,还要设置互动区,让工人们自己动手包月饼、烤月饼。 到了晚上,再整个大投影一起在室外赏月、看国内的中秋晚会。 这一方案很快传遍了整个项目部,沉寂已久的宿舍区,终于因为节日的到来而沸腾了起来。 到了中秋节当天,整个项目部都焕然一新。 随处可见的“迎中秋、忆家乡”的标语,让大家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国内。 项目部的工地上,更是早早地搭好了许许多多的大圆桌。 有的人围在一起包月饼,有的人凑在一起磕瓜子打牌,还有的主动请缨到食堂后厨去帮忙。 白筝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穿越到国内了。 身边的人都在相互道着“中秋快乐”,熟悉的语言,灿烂的笑脸,还有空气中甜腻的月饼味道。 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在异国他乡,也可以过中秋节了! 第122章 礼物 白筝才走出没几步,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她转过身去,对上梁屿川含笑的眼睛。 他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梁工。”白筝笑得眼睛弯弯的,“这是什么?” “月饼,打开尝尝。” “食堂不是准备了月饼,你怎么还买?” 梁屿川:“这边材料有限,我怕食堂准备的不好吃,让人从国内寄的,你尝尝。” 白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梁屿川竟然还专门从国内买了月饼。 “这一盒,都是给我的?” “当然了,你也可以分给你舍友吃。”梁屿川答道。 白筝接过盒子,是十分精致的铁皮包装,她知道,这样一盒月饼,即便是在国内也是不便宜的。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打开盒子,是口味各异的八个月饼,每个都是精美的国风包装。 同时,盒子里还放着一个环形锦盒。 “这也是月饼吗?”白筝问。 梁屿川摇了摇头:“这个等你回宿舍再看,先尝尝月饼味道如何。” 他说着拿起一个月饼,拆开包装,递到了白筝面前。 他接过白筝双手抱着的礼盒,让白筝得以空出手来接月饼。 白筝端着那小小一个的月饼,打量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动嘴。 “怎么了?不想吃吗?”梁屿川问。 白筝忙不迭摇头:“不是不是,这个月饼做得太精美了,我有点舍不得吃。” 梁屿川失笑:“月饼做出来不就是拿来吃的嘛,快尝尝!” 白筝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将那块月饼掰成了两块。 她递给梁屿川一块:“梁工,你尝尝。” 梁屿川有些惊讶,随即举了举手里抱着的一大一小盒子,“你先吃。” 下一秒,那只纤细白嫩的手将月饼举到了他的嘴边。 白筝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他不吃她就不好意思吃。 梁屿川犹豫片刻,张嘴咬走了那块月饼。 白筝随即拿起另外半块,轻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豆沙混合着咸蛋黄的味道,咸甜交织,是她的味蕾缺失了好几年的味道。 她重重地点头,连眼睛里都迸发出满足的意味。 “梁工,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就是这个味道!” 梁屿川没好意思说,刚才自己甚至忘了怎么咀嚼,便将那半块月饼咽了下去。 但看到此刻白筝满足的表情,他也跟着笑:“是还不错,你拿回宿舍慢慢吃。” 白筝快速解决掉手里的月饼,从梁屿川手里接过剩下的盒子,小跑着回了宿舍。 思考片刻,她将礼盒放到了床上,盖在了被子下面。 白筝坐在床边,朝着空无一人的宿舍碎碎念道:“对不起姐姐们,就让我自私这一回吧,以后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分给你们!” 反复掖了掖被角,确定不会露出什么端倪之后,白筝跳下了床。 脑海中却又蓦地闪过那个圆形的锦盒。 在好奇心的支使下,她又迅速爬上床去,掀开被子,打开盒子。 流光四溢的项链,尾部挂着一个月亮型的吊坠,整个月亮上缀满了钻石,让它即便是在昏暗的室内,也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白筝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不懂首饰,但仅凭着这项链的光泽度,她也知道,这绝对不是等闲价格能买到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退还给梁屿川,毕竟她从未收过人如此贵重的礼物。 但片刻之后,她又开始思索,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样的礼物。 这份礼物,是自己一个人独有,还是别人也有。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才有,那意味着什么? 到了此刻,白筝终于意识到,有些她之前刻意回避着的问题,似乎再避无可避了…… 梁屿川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白筝出来。 他想着,她或许是发现那份礼物。 梁屿川双手交叉,不断地揉捏着,看起来有些忐忑。 今天这份礼物,他花了许多的时间,也花了许多的心思。 从很早之前,他就在思忖着,想要送给白筝一份礼物。 什么样的礼物,既能表达自己的心意,也能不失分寸。 这个问题,梁屿川思考了很久,还为此请教了许多有经验的朋友。 最终,他选择借着中秋节这个机会,送一份既有家乡情怀,又有个人心意的礼物。 他有些拿不准白筝会不会喜欢,更拿不准,她对待送出礼物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屋外的忐忑,屋内的沉思,都持续了许久。 直到项目部里响起一阵阵欢呼声,白筝才打开了房门。 “不好意思啊梁工,刚,刚接了个电话,让你久等了。” 白筝说谎话的时候,会不敢对上别人的眼睛。 梁屿川也不拆穿,依然是一贯的绅士文雅。 “没事的……” 他想问白筝有没有看到项链,却又感觉有些唐突。 几度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白筝适时开口,有些结巴:“那个,梁工,前两天,江工说想吃牛肉味的月饼,我看那礼盒里有,我能不能给她分两个。” “当然,送给你的,你想分给谁都可以。”梁屿川随意答道。 白筝松了口气,看来梁屿川没给江栩送。 “那郑哥呢?他有月饼吃吗?要不要也给他分一个。” 梁屿川摆手:“不用,食堂准备的有,他吃那个就行。” 白筝顺势抓住话头:“食堂准备的有,梁工你怎么还给我送?” 梁屿川瞬间怔愣,这才意识到这小姑娘顾左右而言他是为了什么。 他思索片刻,抬头看向白筝,神色无比认真。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吃食堂的,但我想让你吃到最好吃的。” 一句话,让白筝的心跳瞬间加速。 她有些不敢与梁屿川对视,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被他眼中的深情吸引过去。 但她又舍不得移开眼…… 这样的机会,一辈子或许都只有一次。 她怎么能舍得错过呢。 双目交汇,彼此眼中的情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在这一刻,梁屿川几乎无比坚信,白筝知道他想说什么。 并且,也在期待着……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 “白筝,有些话,其实我很早之前就……” “Kite!”女孩响亮的叫声打断了梁屿川想要说的话。 两人齐齐转头,看到一个朝他们飞奔过来的身影。 第123章 电灯泡 阿伊莎带着灿烂的笑容,直接扑到了白筝的怀里。 “Kite,我听说今天是你们中国人的节日,我想和你们一起庆祝节日,可以吗?” 白筝往阿伊莎身后望去,看到不少异国面孔已经与工人们打成了一团。 她苦笑着看了一眼梁屿川,然后又转向阿伊莎,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当然可以啦!你们能来,我们很高兴!” 阿伊莎闻言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拉着白筝就往人群里跑去。 落单的梁屿川一个人站在原地,又想哭又想笑。 酝酿了这么久,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半路又杀出个阿伊莎。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下定决心下次要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懊恼归懊恼,和白筝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节,还是要高高兴兴的。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循着白筝的脚步去了。 和阿伊莎一起来的,还有不少维多镇上的居民,有老人,也有小孩。 他们不光来,每个人还都没有空手。 有个人端着维多镇当地的特色美食,有的人自制了手工点心,还有的人带了几大箱生蚝,说要给大家加餐。 他们的英语都不太熟练,但脸上的笑容和热情的肢体动作没有半点掺假,人群中很快响起一片掌声。 工人们也纷纷活动起来,有的拉着他们一起包月饼,有的现场展开了中文教学,还有的忙着把生蚝送去后厨。 现场的氛围被烘托得热闹无比,白筝望着眼前的场景,甚至感觉有些不真实。 “阿伊莎,你们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们中国的节日?” 阿伊莎捧着她的脸热情告白:“当然是因为你啊我的朋友。 自从你们来到这里,我又认识了你以后,我感觉中国人真是好有趣,好厉害的人。 所以我开始在网上了解中国文化,我还注册了中国的社交网站,跟着别人学习中文。 前两天我看到,今天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叫‘Mid-Autumn Festival’,对吗?” 白筝止不住地点头。 “据说这个节日对你们很重要,是代表思念家乡的,你们现在来到我们的国家,回不到自己的家乡,我就想着过来和你一起过节,希望你不要觉得孤单。 后来爷爷和大家说了,我要过来给你们过节,就有很多人说想要和我一起来。 他们说,感谢你们为我们修桥,也感谢你们为我们保留了生蚝的生长空间,总是就是很谢谢你们!” 阿伊莎始终是带着笑说话的,并没有用什么煽情的表述方式,却听得白筝有些泪目。 他们原本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中应该做的事情,却因此被人放在了心上。 这样相互理解又相互惦念着的,人与人之间最简单而朴素的情感,实在是有些动人。 “谢谢你阿伊莎!你们也是很好的人。”白筝再一次抱住阿伊莎,在她的耳边呢喃。 这个拥抱还没持续到多长时间,白筝就被人拉扯开来。 转过身去,是表情十分做作的刘宇。 他抹了一把脸上似有若无的泪,坐到了白筝的位置上。 “阿伊莎,你讲得太好了!我们中方项目部,一直以来追求的,也是与当地居民的和谐共生。 我们集团,也是一直将社会价值、生态价值摆在经济价值之上的! 今天这样和谐而热闹的场面,实在是让我感动! 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我让人记下来,回头做个专题报道!” 刘宇噼里啪啦地一顿输出,说完以后才发现阿伊莎满脸懵懂地望着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忘了说英语。 显然,以他的英语水平,也并不能表达出那些高度精炼的意思。 于是他转向白筝:“白筝,你快给阿伊莎解释一下。” 白筝一脸黑线,直接省略了前面的长篇大论,告诉阿伊莎刘宇想将她刚才说的话纳入到报道之中。 阿伊莎明显不解,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刘宇抓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走过来的江栩按住了胳膊。 “刘经理,大过节的!你就让人家小姑娘好好玩去呗。 离得这么近,你要什么时候找阿伊莎不都行嘛。” 说着又转头用英语问阿伊莎:“阿伊莎,如果我们有些小事需要你的帮助,可以随时来打扰你吗?” 阿伊莎利落地回了一个“of course”,刘宇这才讪讪地松开手,让她们玩去了。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白筝的心情,她拉着阿伊莎一边包月饼,一边絮絮叨叨地聊了许多的近况。 旁边无人的时候,阿伊莎还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开口:“Kite,我有一个秘密想和你分享。” “什么?” “我想去中国留学!” “啊?”白筝惊呼出声,赶忙又压低了声音。 “留学不是小事,一个人去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压力会很大的,你想清楚了吗?” 阿伊莎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中文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之一,最近在学习的过程中我就感受到了。 但这还是没能打倒我,我实在是太向往中国了。 中国的美食、中国的美景、中国的文化,还有热情善良的中国人!我简直做梦都想去中国。 我打算给自己三年时间,努力学习中文、申请中国的学校!Kite,你相信我吗?” 阿伊莎扑闪着大眼睛,充满希望地看向白筝。 白筝实在是不忍心给她否定的回答。 “我当然相信你,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一定能够实现目标的! 中文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当你的学习搭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 阿伊莎闻言更加兴奋,直接原地起跳在白筝脸上亲了一口。 日光的照耀下,两个女孩的脸上都是红扑扑的,笑容更是灿烂无比。 一直在不远处观察她们的梁屿川默默地黑了脸。 好气,真的好气…… 鼓起勇气的告白被电灯泡打断了,现在自己还没亲上,电灯泡倒是先亲了! 第124章 离别 忙碌了一天,万众期待的晚餐终于上桌,仅仅是闻着,就让大家的口水流了满地。 八大菜系,样样集聚,个个都是硬菜。 还有维多镇居民带来的新鲜肥美的生蚝,香甜可口的奶茶。 两国的饮食文化在一张餐桌上交锋,不一样的口味,却又交织出别样的融洽。 国际惯例,吃饭之间先讲话。 刘宇作为代表,上去举了个杯,说了些祝大家中秋快乐的贺词。 最后着重强调了下,感谢大家在项目停工的这段时间内的理解与支持,目前最大的危机已经度过,节后项目也会很快复工,期待与大家一同努力,将蓝图变为现实。 人群之中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气氛被烘托到最高潮。 紧接着,大屏上开始直播国内的中秋晚会,大家也纷纷举杯动筷,享受着丰盛的美味佳肴。 酒足饭饱之后,胆子大的工人更是直接跑上台去献歌一曲,引得满堂喝彩。 沙国居民天生能歌善舞,多才多艺,见状也纷纷不甘示弱,轮番上台表演起歌舞来。 白筝感觉自己鼓掌鼓的手都拍红了,但还是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尤其是阿伊莎上台时,她直接在台下尖叫起来。 在维多镇居民的带动下,大家自发地围成了几个圈,手拉着手,载歌载舞起来。 白筝不记得自己是被谁拉到人群中去的,更不知道,梁屿川是什么时候挤到自己身边的。 她只记得,在灯光与火光的映照下,梁屿川牵起她的手,伴随着音乐的节奏,在人群之中舞动起来。 那一刻,他们对视着,笑着,跳着,谁也没有说话,却似乎什么都懂了。 那一刻,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一晚,项目部的热闹维持了许久,一直到了午夜,大家醉的醉,累的累,才逐渐安静下来。 人多,江栩怕出什么事情,没敢喝酒,始终保持着清醒。 她指挥着人逐一开车将清醒着的维多镇居民送回家去。 偶尔有几个喝得不省人事还无人认领的,她都安置到了空的宿舍里。 阿伊莎临走时还拉着她的手,说着大舌头的英文,说不想走,想和他们一起玩。 江栩耐着性子安抚她:“我们这几天都放假呢,你今天先回去休息,等酒醒了,随时过来找我们玩。” 阿伊莎囫囵点着头,被人拖上了车。 白筝也喝得有些晕乎,被梁屿川搀着往宿舍里走。 她一会指着天,一会又指着面前的人。 “月亮,月亮好圆啊……梁屿川,国外的月亮也这么圆!” 梁屿川哑然失笑,平时一口一个梁工的笑着。 这一喝醉了,就开始叫上梁屿川了。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掘出更多的称呼来。 看着文文静静的,玩起来倒是比谁都上头。 今天大家都睡得晚,梁屿川没有再将人带回自己宿舍的理由。 他把白筝送到她宿舍门口,是米芳来开的门。 “梁工!”米芳笑着和梁屿川打招呼。 透过敞开的门缝,梁屿川看到地上摆着一个行李箱。 屋内没有声音,黄燕和钱娟都还没回来。 他有些诧异:“芳姐,还是要回国吗?” 米芳没想到梁屿川会关注自己的这点小事,但又想到梁工和白筝还有江工关系都这么好,知道也不奇怪。 她笑着点了点头:“本来前几天就该回去了,又有点舍不得大家,想着和大家一块过个节再回去。 现在节也过了,也玩得很开心,江工的事情也都解决了,我就没什么惦念的了。” 梁屿川听得有些心酸,微微叹了口气:“芳姐,其实,也可以不用回的。” 米芳轻轻摇头:“梁工,谢谢你关心我,我也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我好。 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了,也就不纠结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也有每个人的命数,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米芳都这样说了,梁屿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好吧,芳姐,那祝你一路顺风!” 米芳接过梁屿川怀里的白筝,笑得很肆意。 “谢谢梁工,也祝你和小白,有情人终成眷属!” 梁屿川有片刻的怔愣,又很快了然一笑。 转身走了几步,米芳扶着白筝正欲关门,梁屿川又转过身来。 “芳姐,有什么难处别一个人扛,给我或者江栩打个电话,介绍点活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米芳鼻腔一酸,捂着嘴连连点头,赶忙关上了门。 她默默擦掉眼泪,将白筝扶到自己的下铺躺下。 一夜无梦,第二天白筝醒来时,先是反应了一会。 熟悉的上下床,这回总算不是在梁屿川的宿舍了。 但怎么有顶? 她缓缓起身,将头伸出去四处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是睡在米芳的床上。 她的对面,黄燕和钱娟坐在一块,都没说话,眼圈看起来红红的。 白筝愣了一瞬,哑着嗓子开口:“燕姐,娟姐,咋了?芳姐呢?” “走了。” “走哪去了?” “回国了。” 短短的两句话,让白筝消化了好一会。 她伸出头去看,除了工地发的床单被套、水壶盆子这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其他关于米芳的东西,都已经消失殆尽了。 自上次米芳在宿舍群里说了自己的打算之后,大家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但白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甚至都没有和米芳说一句再见,她就回国了。 她们都不再是年轻气盛的人,都知道出了这个工地,即便都在中国,也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 “怎么都不叫醒我呢?”白筝的哭腔弥漫出来,是少有的埋怨语气:“好歹,好歹也让我送送她啊!” 黄燕和钱娟都起身坐到她的床边,一个拿纸巾,一个将她揽在怀里。 “小白,别怪你芳姐,她也是不忍心。 她怕看到你哭,心里就更舍不得了,所以不让我们叫醒你。 不过你放心,江工去送她了,她回国的工作也找好了,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白筝埋在黄燕的怀里,任凭眼泪默默流淌,却始终没有哭出声。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朋友与亲人,都不过是在某一个阶段并肩同行的人。 离别,是人生常态…… 第125章 你很好看 白筝在床上蹉跎了半晌,收到梁屿川的消息,问她起床没有,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虽然并不是特别有胃口,但也不舍得拒绝梁屿川。 简单收拾一下出了门,梁屿川已经在她宿舍门口等着了。 两人默契的都没有说太多话,却总有一种关系好像已经发生了转变的错觉。 偶尔撞到一起的眼神,让人有着无限的遐想。 在食堂门口碰到了刚送完人回来的江栩,白筝立马迎了上去。 江栩的神情同样有些失落,即便米芳很早已经找她说过自己的决定,但看她毅然决然回国的那一刻,心酸和怅惘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出来。 “师父,芳姐她……” 江栩打起精神,朝白筝笑了一下:“放心吧,已经登机了,我看着她过了安检才回来的。” 白筝点了点头,一时间再无话。 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即便是梁屿川就坐在身边,白筝也始终高兴不起来。 出了食堂,梁屿川正思索着要不要带白筝出去散散心,便又看到一个硕大的电灯泡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阿伊莎的身上似乎总有着满满的活力,即便前一天晚上喝得烂醉如泥,却依然记得江栩说的那句“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玩!” 她蹦蹦跳跳到了面前,一见面就拉着江栩和白筝一起回忆了昨晚的快乐。 在她的感染下,江栩和白筝心头的乌云也消散了许多。 三个女孩走走聊聊,梁屿川一直默默跟在她们身后。 看着白筝的后脑勺跑神的一个间隙,听到前面女生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白筝紧接着转身,问梁屿川:“梁工,你去吗?” 梁屿川回过神来:“去哪儿?” “阿伊莎说要不要趁着我们都有假期,一起去孟堪市玩两天,最近那边有马会,会很热闹。” 梁屿川不做任何思考便点头:“可以啊,以前我去孟堪的时候是冬天,全是风沙,什么也没玩过。 趁着最近天气好,一起去玩玩也挺好。” 江栩也同意:“来沙国这么久了还没有去玩过,正好了! 对了,你回头也问问巫郑呗,他一天戴着眼镜死气沉沉的,哪里有个年轻人的样子,还是多出去走走好!” 梁屿川失笑:“好,这次一定把这个宅男拽上。” 几人简单商议了行程,阿伊莎说要赶在出发之前把这两天的蚝排放了,以减轻她爷爷的负担,便和大家告别了。 江栩也说自己还有个文件要处理,问白筝要不要去帮忙。 白筝不好推脱,只能用眼神和梁屿川示意,然后乖乖跟着江栩走了。 梁屿川一个人默默留在原地,叹了好一会的气。 怎么就是找不到机会和白筝单独相处呢?怎么就是找不到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呢? 不过去孟堪倒的确是个好主意,毕竟旅途中是最容易滋生情感的。 只能期望江栩这几个电灯泡到时候能有点眼力见,不要每次都坏了他的好事。 时间在满怀期待中快速流逝,转眼就到了国庆节当天,大家约好一起出发去孟堪的日子。 江栩和梁屿川各开一辆车,先统一去维多镇接上阿伊莎,在她家享用一顿当地的美味早餐,再开始为期两天的行程。 两队师徒在项目部集合时,大家脸上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兴奋神色。 江栩最高兴,emo了好长一段时间,可以出去放松,不想项目上这些事情,她感觉通体都舒畅了。 巫郑被强行拉过来,嘴上虽然说着不太情愿,实际上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每次梁屿川带他出门都没好事,总算有一回是要带着他去旅游放松了,巫郑感觉是难得的惬意时光。 最为内敛的要数梁屿川和白筝了。 两人心里明明比谁都要更期待这趟旅途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偏偏都不敢表现出来。 一个刻意地绷着一张脸,一个故作矜持地抿着嘴唇,怎么看怎么奇怪。 江栩和巫郑看破不说破,完全不进入他们二人的视线交汇范围以内,两个人自顾自地谈天说地。 在阿伊莎家吃完一顿热闹的早餐,便要正式出发了。 梁屿川和江栩各开一辆车,白筝站在中间,扭捏着没有上车。 阿伊莎拉起白筝想往江栩的车里钻,毕竟她认为三个女孩子在一起会更加开心。 巫郑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阿伊莎的手,强行将她拽上了江栩的车。 “阿伊莎,我听人说你想学中文,你找我,我是北京人,我普通话可标准了!” 巫郑无比刻意地将声音放大了两三倍,感觉这辈子没这么机灵过。 已经被塞进车厢的阿伊莎又伸出头去喊白筝,白筝绞着手,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还是,还是坐这边吧,梁工一个人开车不太安全。” 说完也不待阿伊莎回答,直接钻进了梁屿川的副驾驶。 驾驶座上带着墨镜,严肃了一早上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梁屿川的车子率先驶出去,音响里流淌着他提前就准备好的春游歌单,节奏欢快,歌声悠扬。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撒进车厢之内,白筝特意为了今天挑选的浅绿色连衣裙,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波光粼粼。 梁屿川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微笑着的人,伸手摘下墨镜,歪歪扭扭地戴到了白筝的脸上。 白筝也不拒绝,只问他:“怎么了?” “给你遮阳。” 白筝撇了撇嘴:“你觉得我太黑了?” 梁屿川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总觉得这问题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他心情大好,侧头解释:“你不黑,再者,你的好看与肤色无关。”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白筝先是怔愣,紧接着,羞涩和甜蜜一起涌了上来,脸色更是在瞬间染上了潮红。 梁屿川明明看到了她的脸色变化,却一点不打算放过她,仍然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我说真的,你真的很好看。” 第126章 同一片星空 相较于梁屿川和白筝那边满车的粉红氛围,江栩感觉自己有点头疼,又有点后悔。 早知道会这么吵,她宁愿冒着被梁屿川眼神刀死的风险,也不和这俩人坐一辆车。 自车辆启动,阿伊莎就十分不满地问巫郑:“你为什么要拉我上车?为什么不让白筝坐这辆车?你为什么不去坐梁工的车?” 小姑娘的一连三问,被巫郑一句“你觉得为什么”给轻轻挡了回来。 阿伊莎认为巫郑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是没礼貌的表现。 巫郑则嫌弃阿伊莎没有眼力见,非要往白筝面前凑,根本没看出来白筝其实想坐梁工的车。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刚开始两人都说英文,还能够勉强吵到一块。 到了后面两人都气极了,一个开始用阿语,一个开始说中文。 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互相听不懂,只能依靠音量和气势取胜。 坐在前排全程见证了所有过程的江栩终于忍无可忍,一脚刹车将车停到了路边。 突如其来的急刹让后排的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向前冲去。 阿伊莎坐在靠左的位置,巫郑坐在中间的位置。 眼看着两个人都出于惯性失去了重心,阿伊莎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巫郑的胳膊。 巫郑也手比脑快地将手垫到了前排的座椅上。 一声“哎哟”,两个人倒到了一块。 江栩转过身来,就看到两人相互搀扶着的模样。 “啧啧啧,刚不是还吵架呢?这会儿怎么又护上了?” 江栩说的中文,阿伊莎是没听懂,巫郑则是没好意思回答,车厢内一时无言。 江栩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扫,感觉应该是吵不起来了,于是又发动车子继续上路。 巫郑和阿伊莎互相看了半天,最终同时从嘴里挤出一句“谢谢。” 两个人恢复到正常交流的状态,巫郑也终于耐心地向阿伊莎解释起,为什么要让白筝去坐梁工的车。 巫郑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具体进展,为了让阿伊莎这个小老外理解到到暧昧这一层关系,他列举了很多在梁屿川和白筝发生过的事情。 当阿伊莎听到梁屿川替白筝教训欺负她的人,数次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去救她,彻夜在医院照顾她时,眼泪就那么成串地流了下来。 巫郑看到刚才还一脸八卦的姑娘突然哭了起来,一下子就懵了。 他手忙脚乱地给阿伊莎递纸巾,满是不解:“不是,你哭什么呀?” 阿伊莎抽抽噎噎地回答:“对不起,我只是太感动了,他们的爱情真令人感动,比电影里还感动!” 小老外的脑回路和措辞都完全超出巫郑的认知,饶是一直默默听着的江栩,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栩嘱咐阿伊莎:“阿伊莎,你可千万不要在白筝面前说这样的话,他们目前还没有在恋爱,你这样说,她会害羞的。” “啊”阿伊莎又发出一声惊呼:“白筝很早之前就告诉我,她喜欢梁工。按照刚才巫郑所说,梁工也很爱她,他们为什么不谈恋爱?” 巫郑拍了一把脑袋,知道刚才说的都白说了。 反正在小老外的脑子里,只有喜欢或不喜欢两种阶段。 他们完全不理解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内敛、含蓄,和由此引申出来的暧昧阶段。 阿伊莎扑闪着大眼睛询问巫郑,他思索半天,最后只能搪塞道:“快了,他们很快就会谈恋爱了! 你不要催他们,也不要在他们面前说,如果你有什么发现,就来告诉我和江工。我们有什么进展也会告诉你的。” 阿伊莎像是接受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十分庄重地朝着巫郑点头,甚至还与他握了一个手。 一辆车上装着八卦,一辆车上装着八卦的主人。 两辆车就这样沿着海岸线疾行着,最后连人带车一起上了轮渡,到达了孟堪市。 到达孟堪已经是下午了,每个人都饥肠辘辘,迫切地想要用食物填饱自己。 孟堪市沙国西部的港口城市,再往西走,就远离海洋,深入沙国的腹地。 也因此,孟堪是一座同时拥有海洋和沙漠两种景观的独特城市。 阿伊莎从小生活在海边,对于海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 因而她特意预定了一家位于沙漠边缘的星空营地。 等到他们驱车的赶到时,热心的本地老板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丰富的美食。 被各种香料包裹着的牛肉串、羊肉串,在炭火上闪耀出金黄的色泽,几人甚至顾不得落座,就直接朝着炉子伸手了。 梁屿川手长,率先拿到了第一串,然后立马递给了白筝。 “你尝尝,小心烫。” 旁边三个正要拿肉的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往旁边挤了挤。 白筝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接过梁屿川手里的肉串。 他并没有转身去拿自己的,反而是一直看着白筝,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白筝顶着梁屿川的目光,小小地咬了一口。 明明都还没有尝出味道来,却还是急切地看向梁屿川。 “嗯,好吃,梁工你快吃!” 几人围着炉子如同饿狼扑食一般,一串接一串地吃。 直到老板啼笑皆非地过来提醒,目前的烤肉速度跟不上他们消耗的速度,请他们稍候片刻,他们才坐回到原本预定好的位置上去。 露天的沙漠之中,简单的几张露营座椅。 夜风夹杂着烧烤的味道袭来,一抬头,就是细密明亮的星空。 几个人就这样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那些亮晶晶的星星,谁也没有先说话。 一直到脖子都酸了,阿伊莎才率先开了口。 “中国是不是也有这么漂亮的星空?” 巫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江栩和梁屿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迎着阿伊莎不解的深情,巫郑十分委婉道:“阿伊莎,孟堪的星空的确很漂亮,相对比之下,在利达就很难见到这样的天空。 主要的原因呢,是因为利达的工业比较发达,相应的也会带来一些污染。 在我们中国也是一样,在大城市里,很难见到这样美丽的星空。” 阿伊莎半知半解地点头。 “不过,中国很大,也有很多地方还能看到这样明亮的星星,比如,我的家乡。” 第127章 私密时刻 浩瀚的星空下,白筝的声音很轻,由风托举着,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清晰可闻。 “我的家乡位于中国西南的高原之上,有三千多米的海拔。 我们那里的人常年以畜牧业和农耕作为主要的谋生手段,所以在过去新中国飞速发展的几十年里,我们那样与世隔绝的小角落,几乎是被抛弃了的。 大家保持着古朴的生活方式,很辛苦,但很简朴。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白天我会和弟弟妹妹一起去山上放牦牛。 到了晚上,收拾好家里的一切,等到弟弟妹妹都睡了,我还会上山去砍秸秆,背玉米杆子或者是捡柴火。 那时候,星空或者圆月,总能照亮我脚下的路,就像今天一样!” 白筝的声音一直很平缓,没有刻意的抒情或者卖惨,而是一种娓娓道来的温情。 就像,对于那样的童年,她从来不是忆苦思甜,而是充满幸福和向往的回忆。 因为在那时候的简朴生活中,她还拥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庭。 大家不知道白筝心里这些关于星空的漫长延伸,只顺着白筝手指的方向,抬头向着东边的天空看去。 她们的脑海里,出现了由白筝的语言而描绘出来的不同画卷。 不一样的场景,却同样迷人。 知道内情的梁屿川,则不能如她们一般平静。 他满脑子都是瘦瘦小小的白筝,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背篓,一个人在黑夜的高原之上穿行。 白筝转过头来的时候,便看见梁屿川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眼神里,有落寞、有关心、有心疼,也有遗憾。 白筝一瞬间明白了他心底的想法,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她无声地张嘴:“没关系。” 梁屿川读懂了她的嘴型,也读懂了她眼里的笑。 他无奈地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这一幕正好落在活动脖颈的江栩眼里,她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惊醒了沉溺于各自小宇宙的大家。 梁屿川的身子还倾向白筝的一侧,看到大家的目光都朝着这处投射过来,却没有丝毫收敛的打算。 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江栩和巫郑对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认识的梁屿川。 “你嘚瑟什么啊梁屿川,你,现在还没名分呢,还敢堂而皇之地在我们面前显摆!” “就是就是。”巫郑附和道。 “豆豉豆豉……”阿伊莎学着巫郑的发音,却学成了个四不像,逗得大家一团哄笑。 白筝前一秒还脸红得像个番茄一样,下一秒又被阿伊莎拉着巫郑让他纠正自己发音的场景逗笑了。 笑着笑着,余光之中瞥到梁屿川也正望着自己笑。 她尴尬得不敢转头,生怕梁屿川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梁屿川看到她小羊羔一般怂怂的表情,又揉了一把她的头,迫使她转过来和自己对视。 “放心吧,我不会吓你的……”梁屿川靠近,低声说道。 在梁屿川心里,表白是一件很私密的事,应该是独属于他和白筝两个人的私密时刻。 即便他已经对白筝的心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却也不愿意让她在别人的起哄声中,做出任何有违自己本心的决定。 白筝听到这话,有了片刻的放心,却又很快联想到他话语里隐含的其他意味,心脏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看来这次来孟堪,梁屿川是真的已经做足了准备,要将上次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 白筝有些不敢想,那会是什么样的时刻,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她真的很希望那一刻能够快点到来…… 到了晚上十点,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营地里的活动才正式开始。 驻场的歌手轮番上场,吉他贝斯架子鼓齐鸣,在空旷辽阔的沙漠里,开辟出喧闹的一角。 本来出来玩就是放松的,谁也没有扭捏,该喝酒的喝酒,该唱歌的唱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飘满了兴奋。 阿伊莎因为和驻场歌手互动太过热烈,很快被邀请到台上去唱歌。 一首传统的沙国民谣,节奏感十足,配上女孩甜美的嗓音和热情的笑容,直接将现场的氛围掀到了顶点。 延绵不绝的掌声让阿伊莎状态更加昂扬,接连唱歌三首风格不同的歌,下台时,已经有年轻的沙国男孩过来和她搭讪了。 阿伊莎笑着回绝,小跑到白筝身边,让白筝和她一起上台。 白筝惊恐地抓住她的胳膊,一连说了三个“no”! 社恐人士对于上台表演节目的恐惧达到了顶点,阿伊莎却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恐惧,只认为她是害羞。 梁屿川伸手将白筝从阿伊莎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低声道:“巫郑唱歌非常好听,如果不趁着今晚这个机会让他献歌一曲,将会是我们这趟旅程的遗憾。” 阿伊莎瞳孔放大,瞬间转移了目标。 巫郑原本也是不愿意的,但架不住阿伊莎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胳膊上,终于还是上了台。 一首《Five Hundred Miles》,让大家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刚开始学英语的少年时期。 巫郑低沉而清透的嗓音,仿佛是从音响里缓缓流淌出来的声音,让原本热闹的营地,很快陷入了沉寂之中。 阿伊莎站在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上,看向巫郑的眼神里都泛着光,感觉他台上和台下完全是两个人。 座位上的白筝也同样听得入迷,梁屿川转过头来,轻声道:“我没骗人吧,巫郑唱歌是我们所里公认的好听。” 白筝重重地点头:“真的很牛,感觉郑哥一唱歌,周身的气质都变了。” 白筝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头问梁屿川:“梁工,下首你去?” 梁屿川摇头拒绝。 江栩在旁边用上了激将法:“梁工不会是担心没有巫郑唱的好听,在白筝面前丢了面子吧。” 梁屿川也不否认:“反正白筝觉得我好听就行了。” “啊哈?白筝一脸懵:“可是我没听过你唱歌啊?” 梁屿川转过头,笑得肆意:“会有机会的……” 第128章 等我回来 一天之中,江栩已经是第二次感觉到后悔。 后悔自己不应该来这一趟旅程,准确来说,是不应该和这几个人一起来! 前面,阿伊莎正极度痴迷地看着巫郑,嘴里还是不是喊出一些惊为天人的应援词。 面前,梁屿川看白筝的眼神简直比芝士还要拉丝,她真害怕再在这儿坐下去就要长针眼了。 她气愤地起身,拿起一罐啤酒,扔下一句:你俩尽情腻歪,我不打扰你们了!便朝着营地的外围走去。 白筝也被梁屿川刚才那句话震得够呛,她真的不知道,来一趟孟堪,怎么好像打开了梁屿川某种开关。 随时随地撩拨自己,还在江栩他们面前秀。 白筝低着头,小声开口:“梁工,这样不好。” 梁屿川也不问她什么不好,笑着点了点头,依旧旁若无事地和她说话。 属于巫郑的part已经结束,现在已经换回了营地本来的驻场歌手。 白筝环顾了一圈,却都没有看到巫郑和阿伊莎的人影。 “他们人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梁屿川一副了然的表情:“放心吧,巫郑那么大个男人呢,不会出事的。你还想吃些什么,我去拿?” 白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很饱,但总感觉意犹未尽。 “我想吃个冰淇淋。”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 梁屿川摸了把她的头,起身去了服务台。 等到他拿着两个冰淇淋回来时,看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一个年轻小伙。 老远看过去,皮肤很白,蓝色瞳孔,鼻梁高挺,正和白筝搭话。 梁屿川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看见白筝连连摇头,但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走近以后,听到小伙说的是英文。 “我们计划明天去看马会,听说会很热闹,我们两拨人同行,一定会更好玩的,好吗?” 接二连三的no和sorry从白筝嘴里蹦出来,对方非但不气馁,反而进一步表达自己的诚心。 “你的朋友们性格都很开朗,唱歌也很好听,我们真的很想和你们一起玩,好吗美丽的姑娘?” 白筝感觉有些头疼,她已经拒绝得很直接了,为什么对方就是听不懂呢。 正欲开口之际,背后传来梁屿川冷冰冰的声音。 “她已经拒绝过你了,你听不懂吗?” 男孩抬头,看到梁屿川将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了白筝,然后双臂撑在白筝的胳膊上,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来自成熟男人的压迫感,让男孩瞬间知道,今天这个搭讪是成不了了。 他连忙起身道歉,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白筝几眼,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之中。 梁屿川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语气有些不满:“下回遇到这种人,不用和他那么客气,直接凶就完事了。” 白筝将冰淇淋还给梁屿川,有些不解:“也不用直接凶吧,他只是想明天和我们一起去看马会。” 梁屿川抬眼看了一眼白筝,有些无奈:“你太单纯了,他如果只是想和我们同行,为什么不在大家都在的时候来问?为什么要挑你落单的时候来问? 他根本就是别有企图!”梁屿川愤愤地下了定论。 “啊?”白筝明显没想到这一层意味,“有那么恐怖吗?” 梁屿川抽了张纸巾接住她快要化掉的冰淇淋,放软了语气。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看你的眼神,我最熟悉,也最了解。” 他说着便将冰淇淋接过来,放到了盘子里,拉过白筝的手,一点一点地擦她手上的奶油。 白筝没有缩手,任凭他抓着自己的手。 片刻后,梁屿川终于抬头,认真地看向她。 “白筝,你明天,想早起看日出吗?” “在哪儿看日出?”白筝问。 梁屿川指了指背后的沙漠,“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翻过那座沙山,应该可以看到日出。” 白筝点了点头,又问:“那要叫他们一起吗?” “不叫。”梁屿川拒绝得很干脆,“就我们俩,好吗?” 白筝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的海浪一波一波地翻涌。 “好。” 这一天,开车加狂欢,大家都玩得很累了。 躺在提前预定好的帐篷里,白筝很快就听到身边的阿伊莎和江栩沉稳的呼吸声,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她们分享自己的欣喜。 算了,等明天一块儿告诉她们吧,反正大家也见怪不怪了。白筝心想着。 这一夜,白筝感觉无比漫长。 明明身体已经困乏到了极点,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出现梁屿川那张好看的脸,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样迷迷糊糊挣扎到五点,她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她提前定好的闹钟。 距离和梁屿川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她蹑手蹑脚穿好衣服,爬出帐篷,打算出去洗漱一下。 刚刚出帐篷,便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 昏暗的灯光,过了好一会才看到是梁屿川。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白筝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注意到梁屿川焦急的神色。 “白筝,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看日出了,我妈昨晚突发脑血栓,我现在要回国去。” “啊?”白筝的脑子懵了一瞬间,又很快清醒过来。 “阿姨现在怎么样?” 梁屿川摇了摇头:“还在icu,我已经定了今天中午从利达回国的机票,我现在要走了白筝。” 白筝忙不迭点头,将那些小心思全都抛之脑后。 “我和你一起,现在开车去利达要很长时间,你状态不好,很危险的。” 梁屿川立即拒绝:“不要,我不想你送完我之后还要一个人从利达回维多镇,你就待在这里,和她们一起。” “可,可是我也不放心你啊!”白筝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要不叫郑哥和你一起!” 梁屿川还是拒绝:“让他和你们一起,你们三个女生在这儿,我不放心。” “可是……”白筝还想挣扎,却被梁屿川按住了肩膀。 “白筝,相信我,好吗?” 他认真地看着她,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梁屿川强迫自己抬头,不敢再看白筝。 “我走了白筝。”他转身朝着与朝阳相反的方向走去。 白筝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的背影,看到他停住脚步,再次转身,朝着自己跑过来。 下一秒,呼吸之中都是他的气息。 他紧紧地抱住白筝,舍不得与她分离片刻。 “等我回来。” 第129章 盛会 江栩和阿伊莎醒来时,发现白筝已经不在帐篷里了。 本来以为她是和梁屿川出去了,结果和巫郑碰面时,才知道梁屿川临时回国了。 “那白筝呢?和梁屿川一起走了?”江栩瞬间着急起来。 巫郑也疑惑:“不可能啊,师父是家里人生病了,又不是出去玩,怎么可能带上白筝。” 江栩连忙掏出手机给白筝打电话,电话响了十几声才被接通。 听筒那边,是簌簌的风声。 “白筝,你在哪儿?你和梁屿川在一起吗?” 白筝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没有……他回国了,我在沙漠里呢,快日出了师父,你们快来……” “沙漠?”江栩站在原地转了一圈,“沙漠哪儿啊?” “就在营地出来九点钟方向的沙山上!”白筝努力地给她们描述着自己的位置。 “好好好,你别乱跑,就在原地等我们!” 江栩挂了电话,环顾周围,只有东边那一座山头比较高,应该可以确定白筝是在那儿。 她一路小跑着奔过去,阿伊莎和巫郑也紧随其后。 越往里走,沙子越细,江栩感觉每一次踩踏都比在平地上要费力许多,跑也跑不起来了,只能尽量扩大步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江栩感觉到逐渐有光洒到自己脸上。 近在咫尺的沙山已经被橙光笼罩,所有细碎的沙子都在原地迸射出光芒。 “是日出!”背后的阿伊莎叫了一句。 巫郑扶了扶眼睛:“你们看那是不是白筝?” 沙丘的最顶端,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她。”江栩断言,毕竟他们都已经起得够早了,这个点就在山上的,除了白筝也没别人了。 此刻的白筝,被蓬勃而起的日出包围,抬眼望去,脚下的沙漠已经成了金黄色的海洋。 在等待日出过程中冻得僵硬的四肢,逐渐在日光的照耀下恢复了自觉。 她下意识地转头说了一句:“好美啊梁……”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 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失落和寂寥再次涌上心头。 但更多的,是遗憾…… 遗憾这么美丽的场景,没能与梁屿川共享。 遗憾没能在这样的美景之下,说出那些在自己心底里藏了许久的话。 等到江栩几人爬上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腾空了。 阿伊莎有些沮丧,喃喃道:“爬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日出,早知道就早点起来了。” 巫郑却道:“那有什么,以后日子还多的是呢,总能有机会看到的。” 轻飘飘的一句安慰,阿伊莎甚至都没有放在心上,白筝却听进去了。 “以后日子还多的是……”她在心里不断念叨着,重复着。 “也许,和梁屿川未来也还有很长的时间,不必急在这一次的日出。”她紧攥着手,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 江栩似乎是看出了白筝的不安,凑近了悄声问她。 “梁屿川家里出什么事了?你俩没吵架吧?” 白筝摇了摇头:“他妈妈突发脑梗了,他这会还在开车去利达的路上。没吵架,这家里人生病,谁也想不到的。” 江栩拽了拽她的肩,安慰道:“那就行,也别太担心了,让他先忙完家里的事,其他的等回来了再说。” “我知道师父,放心吧。”白筝懂事地点头。 太阳一出,沙漠上的温度升得很快,大家找到了白筝,便没有在沙山上过多停留。 一起下山吃完早饭后,便按照既定的行程出发,去参加马会。 所谓马会,便是在孟堪市中心的超大广场上,有关于马匹贩卖和各种马术表演的一个盛会。 一路上,阿伊莎充当起了导游,为大家细致地进行讲解。 “孟堪市位于沙国西部的交通要塞,从前是各种拉货卖货的必经之路,马就成了这里人主要的出行工具。 孟堪人也爱养马,他们将马视为自己的宠物和伙伴,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马、骑马和各种马术表演。 所以马会也成了孟堪人每年最盛大的节日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孟堪的一张文化名片了。” 离市中心还有两公里的时候,交通便已经受到了管制。 大家不得已将车停下,步行去马会的现场。 一下车,便感受到了热烈的节日氛围。 大街上比肩接踵,大多数人都穿着沙国的传统服饰,大红大紫,繁复印花,一眼望去全是极具冲击力的颜色。 路边站满了售卖各种饰品、小吃、玩具的小摊小贩,阿语的叫卖声中也夹杂着几句英语。 江栩和巫郑自来沙国以后,就没见到过这么多人。 在这样的大场面之下,更是不住咋舌。 “沙国人口也不多啊,怎么一个孟堪就挤了这么多人?不会沙国西部的人都过来了吧!” “我滴乖乖,他们都穿得太好看了吧,阿伊莎这样的衣服你有吗?你们都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套!” “哎哎哎,这几个小木马还挺好看,我买几个,以后带回国给家里的小辈。” 阿伊莎被他们的反应逗得合不拢嘴,耐心细致地回答他们的各种问题,还十分尽心地帮着他们砍价。 短短两公里的路,几人足足走了快两个小时,等到达市中心的时候,江栩和巫郑的手上已经拎满了各种各样的袋子。 阿伊莎找了一家市中心的餐厅,装修得古色古香,不仅能品尝孟堪的地道美食,还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下面广场上的马术表演。 大家一一落座,江栩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置物框里,开始活动筋骨。 “这好久不逛街了,逛两个小时真是腰酸背疼的!” 说话间瞥到对面的白筝,望着下面的广场,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这才意识到,好像这一路走过来,白筝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买东西。 她伸手在白筝面前挥了挥:“白筝?你什么都没买吗?” 与此同时,白筝的手机响了一下。 她先拿起了手机,看到是自己等了许久的消息。 梁屿川:“白筝,我到机场了,准备登机,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 第130章 遗憾 白筝悬了一早上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她很快在手机上敲出“一路平安”,点击发送,而后才长舒一口气放下手机。 再抬起头,发现江栩还在看着自己。 “那个,不好意思师父,你刚说什么?” 江栩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用下巴指了指她手机的方向。 “梁屿川发信息了?” “嗯,他到机场了。” “这下你总算能放心了吧。”江栩笑着打趣道。 白筝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师父,扫大家的兴了,我主要是担心他一个人开这么远的路,会不安全。” 江栩一副过来人都懂的表情:“放心吧,大家都有这么个阶段,我完全理解!” 香气四溢的食物井然有序地端上来,楼下的马术表演也正好到了高潮。 在一片哄笑与鼓掌声之中,白筝感觉自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她将目光投射出去,发现自己看到的不再是一片混沌。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俊美的马匹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 她开始慢慢调动自己的情绪,加入到大家的谈话之中。 一下午的时间,白筝和大家一起,彻底沉浸于热闹的马会氛围之中,领略到了从前未曾了解过的沙国西部文化和特色。 迎着夕阳西下的脚步,短短的两天行程结束,大家踏上了返程的路。 巫郑和阿伊莎上车之后倒头就睡,白筝则坐在副驾驶上,陪着江栩聊天。 “师父,你困了就换我,咱们也不着急,反正今晚能回去就行。” 江栩点头:“放心吧,我有数,不会逞能的,咱四个人都能开车,小问题。” 说着江栩扫了眼仪表盘的时间,又问:“算时间梁屿川该落地了吧,给你发信息了吗?” 白筝按开手机,没有任何信息提示。 她轻轻摇头:“没有,可能是忙着呢。” 察觉到白筝语气中的失落,江栩却笑了起来。 白筝撇了撇嘴,声音也带了些委屈:“师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没出息了,他只是回趟国,我就魂不守舍似的。” 听到白筝对于自己的描述,江栩笑得更加夸张。 “你啊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江栩笑得白筝又羞又尬,结结巴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看到白筝的脸红得跟个苹果似的,江栩才慢慢压抑住自己的笑声,让自己尽可能变得正经一点。 “我问你,你们俩现在确定关系了吗?” 一句话戳中白筝的心窝子,她低下头,乱七八糟地绞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答话。 “得,不用说我也知道了,这死梁屿川,工作上效率那么高,怎么感情的事情上拖拖拉拉的!” 白筝的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是听到江栩骂梁屿川,还是会下意识地维护他。 “也不能怪他吧,他本来约我今早去看日出的,但是……唉,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江栩却还是替白筝不平:“今天是事出突然,但是之前呢,你俩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彼此之间的感情了吧。 而且,你现在这幅状态,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嘛,要是早确定了关系,哪还有现在这么多事。” 白筝挠了挠头,感觉江栩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江栩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还在替白筝分析。 “不过我说啊,也不能光怪梁屿川,你也有责任。 喜欢一个人,就直接上呗,不管男的女的,表明自己的心意,那都是人之常情! 这点上你得和人家阿伊莎好好学学,她就不会像你这么纠结。” 白筝没有听出江栩话里蕴藏的意思,只思索着江栩对于自己的批评。 认识梁屿川已经很长时间了,也很早就喜欢上了他,但为什么就是始终憋着要等他开口呢? 归根结底,还是怕被拒绝,还是没有勇气。 白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师父,你怎么早点不提醒我啊,现在怎么办啊?” 江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我那不是想着都是成年人了,心中装着对方的话,自然会开口的。 而且毕竟是在项目部里,我也不好太多地插手你们俩之间的感情,成或不成,那不都影响感情影响工作嘛。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俩能磨磨唧唧这么久,真的是,我都要急死了! 现在他妈妈生病了,肯定暂时没心情考虑这件事了,你也不合适这个时候开口,只能等他回来了。” 江栩这样吐槽一通,白筝更加郁闷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窝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感觉被抽干了精气。 江栩看到她这般模样,也有些不忍心,放软了语气安慰她。 “没事的,你也放宽心,梁屿川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挺了解的,不然你也不会喜欢他不是吗?” 白筝轻轻地点头,“先让他好好照顾他妈妈吧,其他的事都以后再说。” 江栩空出一只手来,也学着梁屿川的样子揉了揉白筝的头。 “放心吧,他要敢欺负你,师父我第一个帮你出气!” 白筝被江栩的语气逗笑,心头厚重的乌云这才算散了一点。 两人就这样一路谈着心,开会维多镇,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先将阿伊莎送回了家,三人又才启程回项目部。 到了项目部,白筝感觉已经浑身酸疼了。 暴走一天再加上长时间坐车,感觉四肢僵硬得都不像自己的了。 刚刚伸了个懒腰,兜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她赶忙掏出来,看到是一个86开头的中国号码。 陌生的号码,但她无比确定,是梁屿川。 她颤抖着接听电话,果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喂,白筝,是我。” 梁屿川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很疲惫。 “我知道,你还好吗?阿姨怎么样了?” 梁屿川揉了揉眉心,脑海中又浮现起早上在沙漠里和白筝告别的模样,感觉心里闷闷的。 “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人还没醒,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你们呢,还在孟堪吗?” “没有,我们刚到项目部。阿姨脱离危险就好,你最近就辛苦一下好好照顾阿姨吧,不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梁屿川不住地点头,意识到白筝看不到之后,又忙回答了一声“好的。” 电话那头传来江栩叫白筝的声音,他看了看手机,才意识到沙国这会已经一点多了。 许多的话堵在胸腔里,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白筝,晚安。” “晚安,梁屿川。” 第131章 不可取代的人 白筝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数着日历一天一天地盼着梁屿川回来。 但没想到,在利达市政府和中建集团的双重发力之下,中国的法定节假日还没结束,项目部就收到了全面复工的消息。 那天晚上,整个项目部都沸腾了。 宿舍里一阵一阵地传来欢呼声,每个人都真心实意地为复工感到开心。 还有人跑到江栩的宿舍门口大喊:“江工牛逼!” “江工说话算话!” 江栩没有出去开门,一个人坐在床上握着手机,一直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二日,第一缕晨光洒在特瓦海峡上时,陆陆续续有工人起床收拾。 大家走在路上,认识不认识的都相互打着招呼。 食堂早早地为大家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立志要让大家吃得饱饱的,充满干劲地去干活。 复工伊始,无论是工地还是各类行政事务,都忙得团团转。 但白筝一路走来,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脸。 到办公室时,江栩也正欲出门,她一身利落的黑衬衣,看起来十分精干。 “你来得正好,赶紧的,开会了,你把电脑带上做会议纪要!” 白筝立即抱上电脑,屁颠屁颠地跟在江栩后面。 从这一天起,白筝每天辗转于各个工地和会议之中,忙到脚不沾地。 在这样的忙碌之中,她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也忘了和梁屿川分开的时间。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整个项目都走上了正轨,各个工地都在如火如荼地推进着。 某天早上起来,白筝在食堂碰见了巫郑,看到他已经穿上了夹棉的黑色夹克,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套上了加绒的卫衣。 她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一月,沙国的冬天快要到了。 相比于中国,沙国的冬天要温暖许多。 往年在学校里,白筝最多也就是几件卫衣就把冬天过了,从来用不上羽绒服棉袄之类的。 但项目部临海,海风每天嗖嗖地刮,落在身上,还是感觉有些明显的寒意。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后,白筝登录自己的邮箱,果然看到了Wendy发来的论文修改意见。 又登录学校的官网查看了一下日程,发现距离自己开题答辩已经不到半个月了。 白筝默默地关掉电脑,趴在桌上出神。 这段时间太忙,她都快忘了论文的事情。 甚至江栩上周就已经提醒过她,中建集团的校招开始了,但她到现在还没有投递简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自己和梁屿川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五天前。 依然是询问他妈妈的身体状况,以及互相的叮嘱,没有其他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关掉手机,白筝将头埋在胳膊中,默默地在心底盘算。 原想着怎么也要等到梁屿川回来之后,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可目前,他那里依然寥寥无期,自己却不能继续蜗居在项目部之中,逃避那些必须要经过的事情。 她不能再等了,即便没有梁屿川,她也依然有自己的路要走。 江栩来的时候,便看见白筝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手底下的键盘敲得飞快。 “写什么呢?”她凑过去看。 屏幕上硕大的标题:“资料移交清单”,把江栩吓了一大跳。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她们俩以前商量好的。 “你打算回学校了?不等梁屿川了?”江栩抄手坐在沙发上。 白筝从电脑中抬起头来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还有半个月就该开题答辩了,我的论文也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数据要回学校补充,还有秋招,我等不下去了。” 江栩点头:“你是对的,无论别人如何,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白筝没再说话,利落地将要用的资料文件都整理好,清单打印出来放到江栩的桌上,指着自己身后已经分门别类的文件和江栩交代: “师父,这些都是我这几个月经手过的文件,就都给你放在这儿了。 回头你找了新助手,如果他有什么找不到的,就再来问我就行。” 江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皱着眉头问她:“你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是说完了拿到offer以后就回来帮我吗?为什么又要叫我找新助手?” 白筝对上江栩质问的眼神,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终只能耷拉着嘴角,半是委屈半是不自信的开口。 “秋招我现在都还没开始投简历呢,国内外也有那么多优秀的人竞争,能不能拿到offer还是未知数。 再者,即便我拿到offer,答辩之后做实验,处理完毕业论文的所有事情,怎么也得三四个月了。 师父你每天这么忙,总不能身边没个人帮你吧。 也许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有了用着更顺手的助理,我也不好去和人家抢嘛。” 一番话说完,白筝已经难受到不行了。 江栩却走过来,直接往她头上敲了个大爆栗。 “师父,你怎么还打我!”白筝捂着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江栩啼笑皆非地将她按在沙发上,又伸手揉着她的脑袋。 “白筝啊白筝,我都不知道你这脑子里一天都在想啥,你咋这么拧巴? 今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仅在感情上缺乏安全感,在工作上也是一样的。 你这简历都还没投呢,你就担心自己过不了面试,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你觉得这几个月在我这儿,没学到东西?” 白筝摇头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喜新厌旧的人,还是梁屿川是喜新厌旧的人?”江栩继续不依不饶道。 白筝还是摇头,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江栩沉默了一会,没有再继续说她。 过了好一会,江栩蹲下身子,平视坐在沙发上的白筝,放缓了语气。 “行了,别哭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们,也对未知的事情感到焦虑,我都懂。 但是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相信我们,更应该相信自己。 无论是从工作上,还是从私人感情上讲,你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不可取代的,你知道吗?” 第132章 撒狗粮 江栩像哄小孩子一样,一字一句地和白筝讲着这几个月以来发生过的事情,以及她们在彼此心中的意义。 白筝从未听过江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好声好气,软语温言,如同自己曾经和妹妹说话的语气。 最后,江栩抚着她的头,无比认真:“白筝,你是我来沙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这座大桥,是我们每个人的梦想。 你尽管去就是了,我会在这儿等着你,回来和我并肩作战。” 白筝泪眼朦胧地扎进江栩怀里,不住地点头:“我知道了师父,我肯定会回来的!” 离开项目部的那天,是个雨天。 尽管白筝已经一再强调了自己还会回来的,黄燕和钱娟还是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了许久,还往她的行李箱里塞了不少零食。 本来江栩要送白筝回学校的,但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议走不开,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巫郑。 巫郑撑着伞在宿舍门口接过了白筝的行李箱,朝姐姐们挥了挥手,带着白筝上了车。 朦胧雨幕中,项目部在后视镜中越变越小,白筝的愁绪也不住地蔓延。 巫郑是个直男,察觉不到女生的这点小心思,还在打趣白筝。 “白筝,你现在可成了咱们项目部里的宝贝了,江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学校,千万不能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情。 对了,之后如果你要回项目部就提前给我说,我来接你,可千万不要再坐顺风车了。” 白筝闻言想起了那一次见到巫郑和梁屿川的情形。 “知道了,谢谢郑哥,麻烦你了。” “那有什么麻烦的,小事。” 白筝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 “郑哥,最近梁工有消息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啊,前两天我有个问题联系他,电话都没人接呢,估计家里忙着呢吧,我就没再找他。” 白筝轻轻点头,将心底的落寞压了下去。 既然他这么忙,还是先不和他说自己回学校的事情了吧。 反正等他回沙国,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车子走出二十几分钟,白筝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去利达市的沿海公路。 她十分诧异地问巫郑:“郑哥,这是去哪儿?” 巫郑转过头来,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伊莎听说我今天要送你去利达,非闹着要一起去,说是要好几个月见不到你了,要来和你说说话。” 白筝下意识地以为阿伊莎真的是想来找自己的。 脑子转了几个圈之后,又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真是来找自己,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或者发信息,而是和巫郑联系。 阿伊莎什么时候和巫郑这么熟了? 白筝突然想起从孟堪回维多镇时,江栩那句“这点你要好好和人家阿伊莎学学。”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巫郑。 “郑哥,你,你和阿伊莎?” 巫郑的脸瞬间红了大半,脸上还挂着憨厚的笑。 “还在接触呢,没,没那么快,你别多想。” 白筝沉浸在这巨大的八卦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车子停在阿伊莎家门口,白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阿伊莎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和他们挥手。 她还没来得及举手,巫郑便已经撑着伞下了车。 从屋檐到车上,不到五米的距离,二人共撑一把伞,阿伊莎更是亲昵地挽着巫郑的胳膊。 白筝瞠目结舌,巫郑居然称这个状态为“还在接触中?” 巫郑将阿伊莎送到车边,拉开车门将人送了上去,而后又回到了驾驶座。 阿伊莎眨巴着大眼睛和白筝打招呼:“hi白筝,好久不见了我的朋友。” 阿伊莎流畅的中文让白筝再次惊掉了下巴。 “你的中文进步得这么快,都已经可以说流畅的句子了?” 一旁的巫郑发动车子的同时,还不忘炫耀:“那可不嘛,这可是我每天至少两个小时的教学成果。” 白筝又意识到了些什么,默默地朝巫郑比了个大拇指。 因为有了阿伊莎的加入,白筝的话比之前多了许多。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阿伊莎总是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她一个劲儿地拉着白筝展开中文教学,询问白筝在学校里的趣事,又因为蹩脚的口音,时常逗得白筝和巫郑放声大笑。 欢声笑语之中,天气逐渐放晴,车子也到了利达市。 巫郑帮着白筝将行李搬上了楼,她邀请巫郑和阿伊莎一起去吃个饭,对面两人却支支吾吾的半天没有应下。 最终还是巫郑红着脸看向白筝:“我没来过利达,阿伊莎带我在利达市里转转,我俩就不和你吃了吧。 等你下次回项目部的时候,我们来接你,再把这顿饭补上!” 白筝这才反应过来,他俩是想要过二人世界。 她连忙朝他们躬身:“我懂我懂,是我不懂事了!你们赶紧去吧,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转一转也好!” 阿伊莎笑着上前和白筝拥抱告别。 等到两人上车走远了,白筝才转身上楼。 空了许久的宿舍需要彻底的清理和打扫,她没有别的事情,撸起袖子就开始干。 忙忙碌碌大半天,屋里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样子,她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一天还没吃饭。 从箱子里掏出来姐姐们给的零食,还有那盒梁屿川送的月饼,便当作是一顿晚餐了。 白筝坐在飘窗前,看着远处逐渐暗下来的海,久违地生出一种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刚来沙国时,她每天都被这种感觉笼罩着,时间久了,便也成了习惯。 实习的这几个月,是她过去二十几年人生中少有的热闹,无论何时何地,总能找到人说话。 如今骤然脱离那样的环境,不适感席卷上来,整个人都感觉丧的不行。 食不知味地咬着手里的月饼,她打开手机,和梁屿川的对话框里,依然没有任何的新消息传来。 梁屿川,我们真的还能再见面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第133章 再见 新闻上说,今年的北半球,将会度过有史以来平均温度最低的寒冬。 大面积的冷空气入境,让北回归线以北的大多数国家和区域都遭受到了雪灾、冻害。 彼时,坐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新闻的白筝,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虽然身上穿着加绒的卫衣,却始终没有暖和的感觉,临海的餐厅里,更是感觉四处都有凉凉的海风袭来。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本地的天气预报,十五度,算是寒冬了。 又看了看北京的,零下十五度,大雪…… 也许,这个冬天,梁屿川都不会回来了吧,她想着。 回学校的第三天,江栩打来电话,说梁屿川在设计院请了长假,项目这边很多事情需要他定夺,设计院没办法,只能让费天亲自回沙国坐镇。 电话里,江栩的声音小心翼翼:“白筝,你,最近有和梁屿川联系吗?他家里,还好吗?” 白筝想起那些发出去又石沉大海的消息,感觉心口一阵刺痛。 “没有师父,我也不知道,或许还忙着呢吧。” “嗯,没事,我估计也是忙着呢,你也别想太多,先好好准备自己的答辩。”江栩安慰她。 电话挂断,白筝靠在图书馆的外墙,任由身体缓缓滑落,然后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在那无人的天台之上,仿佛一条被人抛弃的小狗。 自那天之后,白筝没有再给梁屿川发过消息。 自然,也没有再收到过他的消息。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答辩、面试、实验、写作,白筝将自己的生活填得很满,除了偶尔和Wendy见面聊一聊最近的生活以外,她几乎不与外界联系与沟通。 她不会再被孤独感打败,因为孤独原本就是生活的常态。 那一日,她视频参加了中建集团的二面。 视频之中,她穿着正式,挂着得体的微笑,言辞谈吐大方有理,对于专业知识的掌握更是鞭辟入里。 四十分钟的面试,她与面试官聊得很投缘。 相较于一面的无领导小组讨论,这一轮下来,她心底的把握大了不少。 网上的校招攻略说,二面是最为关键的一轮面试,如果拿下了,三面基本上就是谈薪资待遇和派驻地了。 挂掉视频,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突然感觉这笑容有点陌生。 这样好的消息,她下意识地想要和人分享,拿起手机,却又放下了。 这个点,江栩应该还在忙着呢,这样打电话过去,可能会打扰到她。 阿伊莎最近和巫郑如胶似漆,据说全项目部的人都知道巫郑谈了个沙国女朋友了,二人正天天缠绵着呢。 白筝不想介入他们甜蜜的日常,更害怕在他们的甜蜜之下,映衬出自己的可悲。 犹豫了好一会,白筝将电脑合上,转身换了衣服上了床。 既然找不到人分享,那就不分享了。 牵挂了这么久的事情有了好的结果,也该好好放松下神经,让自己好好睡一觉了。 于是,白筝就这样埋头睡了起来。 这一脚睡得格外沉,也格外久…… 头脑昏沉地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她躺在床上,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但周边安静的一切很快让她想起来,她还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身边没有任何人。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白筝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端着一杯水走到了窗边。 打开窗子,冷风卷着水汽直接冲了进来,激得她直接打了个寒颤。 “今年怎么这么多雨水啊。”她默默嘟囔了一句,探出身子去打算把窗子关上。 视线向下看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睡太久出现幻觉了。 又揉了揉眼睛往下看去,马路对面,路灯下,真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她没有见过的黑色大衣,就那样愣愣地站在雨幕之中,身形都不带晃动的。 尽管白筝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形,以及这奇怪的举止。 白筝知道,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她扔掉杯子,随手抓起门口的伞就朝门外冲去。 在电梯里的短短几十秒时间里,她的脑海里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梁屿川,该怎么办? 仓促的时间不允许她给出周全的回答。 她只知道,当她冲出公寓大门,看到站在雨中的梁屿川的那一刻,眼泪就直接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了。 手里的伞忘了撑开,她就那样直直地跑到了梁屿川面前。 两个多月的时间没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布满了胡茬,头发更是已经长得遮住了眼睛。 雨水冲刷掉了白筝脸上的眼泪,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 “梁屿川,是你吗?” 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的梁屿川,浑身都湿漉漉地冒着寒气。 他于雨中抬头,眼中的雾气缓缓消散,瞳孔的焦距也终于落到了白筝的脸上。 一个简单点头的动作,对于他来说却好像困难无比。 “是我,白筝。” 听到那沙哑声音的一刻,白筝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扎进梁屿川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你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 “你知不知道我等得有多难受,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梁屿川似乎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够抬手拥住白筝。 “对不起,对不起白筝,都是我不好……”他虚弱地在她耳边呢喃着,不作任何辩解。 白筝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劲,连忙止住了哭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却感觉面前的人因为她的动作而晃了晃。 她有些慌乱地掺住梁屿川的胳膊:“梁屿川,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生病了?” 梁屿川没有答话,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般,直直地朝着她身上倒了下去。 第134章 我好想你 在梁屿川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白筝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他,却又被他的体重带的跌跪在地上。 雨幕里,梁屿川的脸色煞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她伸手摸他的额头,冰凉的雨水之下是滚烫的肌肤。 她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想要将他抱起来,但尝试好几次,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 白筝只能带着哭腔开始呼救,祈盼能有人来帮帮她。 公寓虽然在市中心,但为了安静,并不临着主干道,又加上是雨天,路上的车很少。 零零散散过了几辆车,却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白筝绝望地瘫在地上,嗓子已然嘶哑。 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有不远处的便利店小哥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冲到雨里帮着她扶起了梁屿川,并将人送回了公寓里。 白筝一个劲儿地和对方道谢,等到对方离开,她关上门,看到躺在沙发上的梁屿川,眼泪又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哭归哭,难受归难受,该做的事情却一件不能少。 她费力地扒下梁屿川身上所有的湿衣服,用热毛巾给他擦拭了一遍身体。 到这时候,白筝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囫囵地完成着手里的动作。 她这里没有男士的衣物,她只能用干净的浴巾裹住梁屿川,又拿吹风机给他吹干了头发。 此时的她,无比庆幸这个公寓的房间不算大,她才能够连拖带拉地将梁屿川弄上了床,给他喂下了退烧药。 收拾完梁屿川,白筝才有时间去换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然后将两个人的湿衣服都送进洗衣机,最后再拿吹风机将沙发上的水渍吹干。 在这不小的动静之中,梁屿川始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动都没动一下。 白筝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烧得太严重了。 但凑近摸了摸他身上,已经在逐渐出汗了。 她松了口气,在排汗应该就会慢慢退烧了。 即便如此,白筝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会给他喂水,一会给他擦汗,一会又量量体温。 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夜,梁屿川身上的热总算是退了下去。 白筝观察了下他的面色,逐渐恢复了血色,似乎再没什么异常了,这才得以安心地躺在沙发上。 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不知是白天睡了太久不困了,还是见到梁屿川太激动了,白筝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意。 屋里留了一盏小夜灯,她就这样侧身躺着,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她原本以为,如果真的有机会再见到梁屿川,自己一定要将这段时间的苦闷、孤独和气愤全都一股脑地发泄出来,等着他来解释和道歉。 但却没想到,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见面,梁屿川还没说话,就这么直接倒下了。 也不知道他这两个月都是怎么过的…… 白筝从沙发上起身,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床边坐着,仔细端详着熟睡的人。 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来,这两个月,他过得很糟糕。 整个人都沧桑了不少,甚至看起来还老了一些。 但白筝却没有丝毫的嫌弃,甚至越看越喜欢。 白筝悄悄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又更大胆了些。 她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毫无顾忌地摩挲着,心底软成了一团。 在这一刻,白筝知道,只要他来了,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他什么都不说,那些困扰了自己许久的情绪,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正当她双眼放光,肆无忌惮地看着梁屿川时,那双眼,缓缓睁开了。 四目相对,呼吸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停滞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白筝察觉到梁屿川的呼吸,才意识到,他醒了。 她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抽,却没想到,病着的人比她反应更快。 梁屿川按住了她的手,小狗似的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眼眶泛红。 “白筝,对不起,我好想你……” 酸涩的气体顿时席卷了鼻腔,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白筝努力从泪意朦胧的眼中看清楚梁屿川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也是,梁屿川,我很想你,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下一秒,梁屿川长臂一展,直接将原本坐在床边的人拥到了自己的怀里。 白筝趴在他光洁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得很快,自己的也是。 梁屿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沉闷而忧郁。 “对不起白筝,我不是刻意这么久不联系的你,实在是,家里的事情太多了……” 白筝“嗯”了一声,显然已经不在意他的解释了。 “阿姨恢复得怎么样了?” 梁屿川许久没有答话,白筝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看到他满脸的湿润。 白筝顿时慌了神:“你别吓我,出什么事了?阿姨怎么了?” 梁屿川摇了摇头,瓮着鼻子开口:“我妈,过世了。” “怎么会?”白筝捂住嘴,难以置信:“上次打电话不是还说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呀?” 梁屿川无奈地捂住脸,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是急性脑梗,本来是救回来了,养病的过程中,有人来探望,她受了刺激,没能撑过去……” 伴随着梁屿川无声的呜咽,愧疚在一瞬间席卷了白筝。 她心疼地抱住梁屿川,语无伦次地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怪你……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对不起……” 梁屿川回抱住她,尽可能地汲取她身上的温度,毕竟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能够支撑他的信念了。 沉重的日子在屋内弥漫了许久,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谁也没有先放开手。 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亮起,借着柔软的日光,梁屿川终于直起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向那窗外。 “白筝,天亮了。” 白筝也重重点头:“天亮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135章 告白 颓丧了大半天的两人,终于在梁屿川腹部的啼鸣之下,记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 白筝去窗户边看了看,已经没下雨了。 “我们去吃饭吧,你这段时间都瘦了好多。” 梁屿川点头同意,正打算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穿,仅下半身裹着一条浴巾,甚至还在之前的动作中拉扯开了许多。 顺着他的视线,白筝也跟着看了过去。 “啊!”她尖叫一声,瞬间转过身去。 天亮之前,两个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此刻阳光照射进屋内,一切的细节都被放大,白筝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尴尬。 “那个,不好意思,你昨晚的衣服全都被雨淋湿了,你又发烧了,我怕你穿着湿衣服睡会病得更严重,所以,我就……” 从梁屿川的角度看过去,白筝背对着他,却连耳尖都是泛红的。 他哑然失笑,原本沙哑的嗓音在此刻带了上些许性感的意味。 “没关系,我不介意。” 这一句话,让白筝原本就加速了的心跳,蹦得更高了。 她慌乱地挪到窗台前,摸了摸昨晚洗的衣服。 “那个,你的衣服还没干,要不,我出去给你买一套吧。” “不用,我车里带了行李,可以麻烦你去帮我取一下吗?我想借用下你的浴室。” 白筝忙不迭点头,转过身来,压根不敢看梁屿川,目不斜视地跑出了房间。 下了楼,她这才注意到,就在昨天梁屿川站的位置不远处,停着那辆之前他从孟堪开走的车。 车身上满是泥水脏污,几乎要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她把后座和后备箱都翻遍了,只找到了一个黑色书包,便带着那黑色书包上了楼。 回到宿舍,梁屿川已经在洗澡了。 她松了一口气,快速地换了一身方便外出的衣服,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很快,梁屿川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上半身依然是裸着的。 白筝迅速转过身去,指了指身边的背包:“我只找到这个包,是这个吗?” “是这个。”梁屿川走近,是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明明是往日里自己习惯的味道,但不知道怎么的,只要出现在梁屿川身上,就是会忍不住紧张。 梁屿川从书包里翻找出衣服,看到旁边一脸紧张的白筝,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等梁屿川再次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该遮的地方都已经遮住了,甚至还刮了个胡子。 白筝看着和昨晚相比起来年轻了许多的面孔,一时间有些出神。 梁屿川察觉到她的视线,走到她面前,半蹲着,与她视线齐平。 “怎么,穿上衣服就敢看我了?” 白筝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书上说,非礼勿视。” 梁屿川又伸手将她的脸拨了过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这一伸手,手就没放下来过。 “你看我,不算非礼……”梁屿川轻笑着开口,单手捧着白筝的脸,舍不得放手。 白筝想躲,却又无处可躲,只能强迫自己尽可能地稳住心跳,和梁屿川对视。 下一秒,梁屿川朝前倾身,抱住了她。 “白筝,你知道吗,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 昨天我落地利达,一路开车回了项目部,但他们告诉我,你已经实习结束,离开项目部了。 那一刻,我真的好慌,好害怕…… 我害怕你会生气,会不理我,我更害怕,我会找不到你。 所以我一刻不敢停,按照巫郑给我的地址,找到这里来了。 我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却都没有人接。 我只能一直站在楼下,期望你能看到我,或者,我能看到你……” 成熟如梁屿川,此刻抱着白筝,语气委屈得如同个三岁的小娃娃。 白筝回抱住他,也心酸得不行。 梁屿川松开怀里的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无比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白筝,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要开口,和你说我的心里话。 但我总有很多的顾忌,顾忌未来、顾忌家庭、顾忌场合。 我总想着,要在一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慎重地和你开口。” 白筝似乎意识到了他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她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她捂着嘴,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梁屿川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嘴唇颤抖地继续自己未尽的话语。 “但是,你知道吗?在我回国的那一天,我就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再早一些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这世界这么大,未来有这么多的变数。 我一味地让你等,却没有考虑过,你可能会面临的焦虑、担忧和不安。 现在,我终于意识到,无论形式如何,场地如何,最最重要的是你,是你在我的身边,我的面前。 白筝,谢谢你让我找到你,谢谢你没有生我的气,也谢谢你,没有嫌弃我来得太迟。 白筝,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此时的白筝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梁屿川,心中又何尝和他不是一样的感受。 为什么总是要等着他先开口,为什么不愿意主动朝他迈出一步,一直到分开了,才感觉后悔。 白筝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就迫不及待地点头,同时再次伸手抱住了梁屿川。 “我愿意,我愿意的……” 即便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但对于经历过失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握在手里的温度要更加珍贵了。 在这个逼仄的小公寓里,他们拥抱着对方,同样也拥抱着,与过去所有不平的命运选择不和解的自己。 第136章 不堪 和梁屿川一起牵手走在学校里的时候,白筝生出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从前她看电视剧中的男女主,牵手漫步在校园之中,满是青春洋溢的浪漫气息。 可如今轮到她自己身上,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梁屿川也察觉到了她的左顾右盼,“怎么了,怕被人看见?” “没有没有。”白筝连忙摇头。 看她忐忑的表情,梁屿川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那是…嫌我年纪大,和我走在一起怕丢人了?” 白筝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说,我才没有!” 如果是昨天留着胡子的梁屿川在自己面前,白筝也许还能认同他所谓“老”的说法。 但今天这样穿着浅色毛衣,满身清爽的梁屿川,看起来和校园里的学生也没多大区别。 见梁屿川一脸手上的表情,白筝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那个,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他硬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白筝只得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习惯自己有男朋友了……” 正当白筝以为梁屿川会嘲笑自己这般用词之时,他却猛地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不习惯,就慢慢习惯……” 白筝愣了一秒,慌乱地低下头疾步向前走去,完全不敢看周边有没有人看到。 走出几步后,她又折返回来拉上梁屿川:“快走,别把我男朋友饿死了!” 白筝带梁屿川去了平日里自己最喜欢的亚洲食堂。 中日韩三国料理,任凭梁屿川挑选。 最后,他却只要了一碗清淡的牛肉面。 即便脸上挂着笑,梁屿川的眼里却始终浮着一层忧伤。 一碗面条,他把汤都喝了,面条却只吃了寥寥几口。 白筝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关切问道:“是不是不好吃,要不我再去买点其他吃的,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和我说。” 梁屿川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摇头。 “不用,我吃饱了,什么也不想吃了。” 白筝闻言更加忧心。 从前梁屿川的饭量她是知道的,如今一天没吃饭了,却也只吃这么一点东西,怪不得他瘦了这么多。 “你这样哪能撑得住啊?你不知道,你已经瘦了很多了,再这样瘦下去,会脱相的。” 梁屿川解释道:“过去这段时间吃饭都不太规律,肠胃也不太舒服,吃不下太多。 不过你放心,后面我会慢慢规律饮食的,给我一点时间,别担心。” 他都这样说了,白筝也不好再纠缠,只得点头。 吃过饭后,白筝看到梁屿川眼下的乌青,问他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他却主动提议,想去海边走走。 白筝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她知道,他一定还有很多的话要说。 关于他母亲的死,关于他的未来,他们的未来…… 人生状态骤然发生这样大的改变,无论是谁,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未来该何去何从。 白筝主动牵起他的手,拉着他慢慢悠悠地往海边走。 沙国建筑科技大学面朝大海,出了学校穿过一条马路,便到了宽阔的海滨广场。 这里是沙国市民日常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不少家长带着孩子还广场上滑滑板,偶尔传来几声惊呼和笑声,总是会让人忍不住侧目。 穿过海滨广场的人群,到达辽阔的沙滩,梁屿川又回身过去看了看刚才的场景,心中闷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 “其实,我小时候,也会玩滑板。”他轻轻开口。 白筝终于等到他开口,自然而然地充当起一名合格的听众。 “也是你妈妈带着你吗?” 梁屿川点头:“嗯,听我小姨说,小时候我还挺乖的,和我妈也很亲,天天黏着她,她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为什么是小姨说的,你妈妈没有和你说过你小时候的事吗?”白筝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梁雨川犹豫片刻,才轻声回答:“我和我妈,关系不算太好……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们一直在争吵。” “都为了什么吵架呀?” 白筝有些诧异,梁屿川在他心里一直是成熟男性的形象,他完全不像是会和家里关系闹僵的那种人。 “留学呀,工作呀,生活呀。”梁屿川掰着手指头数:“当然,最近还有感情。” “她总是要干涉我的各种决定,希望我能够按照她想要的样子去生活,我不愿意,所以就吵架。 青春期的时候,她总是拿伤害自己来威胁我,我也总是妥协,那时候,我们偶尔还能有心平气和面对面的时候。 到了后来,我没办法再妥协了,她也逐渐意识到,伤害自己的那些手段或许都起不到作用了。 我们之间,也就很少再冷静地去共同商议人生决策了。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指点、威胁,我拒绝、漠视,然后又找人去看着她,防止她再次做出什么傻事来……” 辽阔的海岸边上,白筝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完全没有想到,梁屿川的家庭里,竟然有着这么畸形的母子关系。 她皱着眉头问道:“你妈妈是不是有抑郁症啊?你父亲呢,他为什么不出来调节你们之间的关系?” 走在前面的梁屿川也缓缓停住了脚步。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站了很久,才转过身来,看向白筝,凄惨一笑。 “我爸,很早之前就走了,自杀……你猜得很对,我妈也是因为我爸的事情,才患上了抑郁症。 在我父亲走的那一年,她曾经自杀过。 放学回家后的我,看到她躺在浴缸里,满浴室的血水,那年,我十五岁……” 白筝的手紧紧握成拳,身子也止不住地发抖。 她的脑海里,出现十五岁少年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的面前,站着三十岁的梁屿川。 他人生第一次将过去那些不堪入目的记忆翻出来,如此直白而无礼地摆在了白筝面前。 在他们谈恋爱的第一天…… 他的脸在海风的吹拂下变得惨白,连带着那笑容看着都十分勉强。 “白筝,这就是我的过去,我的家庭…… 原本,我想着,要在在一起之前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由你来选择,是否要接受我。 但是很抱歉,在我的冲动下,一切都颠倒了顺序。 白筝,你可以老实告诉我,你害不害怕这样不堪的我,现在,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第137章 慰藉 白筝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恋爱脑。 孤寡多年的她,也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与她灵魂契合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模样。 在她的想象中,对方应该善良、上进、有礼。 这样的人,多半要在一个和谐的家庭之中,才能够长出来。 家庭残缺如白筝,就更明白,那些从原生家庭里长出来的自卑、怯懦,无论她花多少的时间,也很难从骨子里洗去。 可如今站在她面前,要求她做出选择的人是梁屿川。 是那个在她心里超出所有模板,比梦还要完美的男人。 如今,他将自己最为不堪的、矛盾的一面摆在她的面前,在伤心无助的同时,却又祈求着她的一丝怜悯。 梁屿川说完那番话,便背过身去,不敢再看白筝。 他害怕自己的眼神会给白筝压力,更害怕,亲眼看着,从她的嘴里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知道这些话已经说得太迟了,但无论如何伤心纠结,白筝拥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力。 海风将海浪吹拂到脚下,梁屿川数着一个一个的浪花,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柔软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腰,白筝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谁都没有说话,却都在这一刻,有了来自心底的答案。 过去折磨了自己许多年的心结,在这瞬间,仿佛终于找到了慰藉。 梁屿川望着远方的海,轻轻笑了。 “妈,这一次,我还是没听你的话,但是,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我会过得很好的。” 这一天,是白筝认识梁屿川以来,听见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看似清醒,又时而迷糊,碎碎念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他时而沉默,时而又大笑,白筝很担心他的状态,却又无能为力。 她不敢提问,害怕诱他想得更多,只默默地当一个倾听者,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传递一点温暖。 他们在海边坐了整整一天。 入夜,回到狭窄的公寓,白筝躺在梁屿川的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呼吸。 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却远比想象中的要安静、沉稳。 他们彼此紧贴,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交换一个绵长而恬静的亲吻,互相道了一声晚安。 这一夜,或许是放下了心里长久以来的包袱,也或许是解开了桎梏良久的心结,他们都睡得很沉。 等到白筝一觉醒来的时候,背后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着急坐起身来,恰好看见梁屿川推门而入。 “你醒了,正好,洗漱一下吃早饭了。” 他的脸上,挂着她一贯熟悉的笑容,温暖而和煦。 仅仅一眼,白筝就感觉,梁屿川好像和昨天不一样了。 她怔愣片刻,思考他究竟是真的调整好了,还是在刻意掩饰情绪安慰自己。 发呆的间隙,梁屿川已经脱下外套,凑到了床边。 他轻车熟路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声催促道:“你再不起,我就抱着你去洗漱咯。” 白筝瞬间回过神来,面颊浮起一抹绯红,手脚并用地从梁屿川身旁窜了下去,直奔洗手间而去。 等她再出来时,沙发前的小小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吃的。 白筝讶然:“买这么多吃的,这怎么吃得完?” 梁屿川将她拽到身旁,拉着她的手,眉眼低顺。 “昨天让你陪着我饿了一天肚子,都是我的错,今天补偿你多吃一点,免得饿瘦了。” 听他主动提起昨天,白筝特意端详了他的眼神,似乎再没有昨天那样落寞忧伤的感觉了,她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胡说,我可没有饿肚子,而且我之前在项目部长胖了好多,本来最近就在控制食量。” “是吗?你长胖了?我怎么没看出来?”梁屿川说着就将手伸到了白筝的腰间。 白筝的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躲,却又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关系不一样了。 偶尔的一点肢体接触,应该没什么吧…… 她正这样想着,梁屿川却故意挠了挠她腰间的痒痒肉,惹得她瞬间笑着往后逃离。 “别别别…” 梁屿川迅速收回了手,故作正经:“没胖,放心吧,多吃点!再者,胖了我也喜欢。” 白筝又是一阵脸红,连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顿饭就这样在嬉皮笑脸中吃完了。 白筝许多次看着梁屿川的笑容时,都会从心底升起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但她知道,很多的伤痛,只能依靠时间去慢慢抚平。 如今她没有可以帮他排解舒缓情绪的办法,便只能陪着他多笑一些,无论这笑容里,含着多少的苦涩。 吃过饭,梁屿川刚打算陪着白筝出门去图书馆,便接到了费天的电话。 费天知道梁屿川家里的事情,也知道梁屿川来了沙国。 但人从前天落地,急匆匆回了一趟项目部又走了,他自然免不得担心。 虽然江栩和他说了,梁屿川是去找白筝了,但他就是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梁屿川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没了爸,如今又没了妈。 费天每每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所以他生害怕梁屿川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 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真是恨不得一直将梁屿川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电话里,费天先是旁敲侧击了一下梁屿川人在哪儿。 梁屿川看了眼一旁的白筝,也没犹豫:“我在利达,和白筝在一块儿。” “嗷嗷,和白筝在一起啊,那没事。”费天松了一口气,转念又问:“那个啥,你和白筝,都好着没?” 梁屿川知道费天是关心自己,也没瞒他:“都好着呢。” “好着呢就行。那你,最近还回国吗?” 梁屿川闻言思考了片刻,“先不回了,国内的事都处理好了,该让人去查的事情也都交代出去了,剩下的,还需要时间。” 费天彻底放心了:“好好好,有些事也急不得。那你在利达多玩几天吧,玩够了就回项目部来。替我跟白筝问好啊!” 坐在一旁安静听完了全程的白筝默默转过了身。 这就算是过了明路了。 第138章 双轨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梁屿川都在利达陪着白筝。 他们同吃同住,二十四个小时都呆在一起。 白天,他们如同最普通的校园情侣一般,牵着手一起去图书馆,白筝写论文,梁屿川就在旁边画画图,看看书。 晚上,他们窝在小小的公寓里,随机挑选一部经典的老电影,相拥在一起,共享屏幕里男女主角的人生。 偶然看到一些苦情的片段,白筝跟着主角一同落泪,梁屿川便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吻掉她脸上的泪痕。 从生涩到沉迷,白筝逐渐习惯与他和拥抱、亲吻,以最亲密的姿势待在一起。 情动之时,她也会感觉到梁屿川身体的变化。 她从未阻拦过他的动作,他却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停下,紧紧地抱着她,一遍一遍地安抚自己。 “太快了,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白筝不知道梁屿川想等什么,但是她顾忌着他如今所处的阶段,并不刻意要求许多。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费天的电话从一天一个,涨到了一天三个。 从开始的仅仅是关心梁屿川的身体,到后面催促他回项目部。 白筝即便是再不舍,也只得开口,让梁屿川回项目部去。 分别的那天早上,白筝抱着梁屿川的腰,迟迟不愿意松手。 “我已经收到了二面过了的邮件了,现在就差终面和拿offer了,你可一定要跟我师父说,把位置给我留着啊!” 梁屿川揉着她的头,语气宠溺:“知道了,不用担心,后面肯定会顺顺利利的,我在项目部等你。” 白筝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梁屿川看着小姑娘撅着嘴委委屈屈的模样,心中也是万分不舍。 这一周呆在这里,虽然有些颓靡,但却是他过去人生中,最为放松的一周了。 不用考虑过去与未来,也不用考虑现实与困境。 一睁眼就能看到白筝,和她共享所有的时间和情绪。 这样的日子,虽然短暂,却实在令人着迷。 他将行李扔上车,又转身低头吻了吻白筝,在她耳边低声道:“记得要想我。” 白筝重重地点头,目送他上了车。 再次恢复到独居的状态,白筝用了很短的时间来戒断。 虽然同样会感觉到孤独和失落,但和上次一个人回利达相比,已经要好受许多了。 至少,她明确地知道,她爱着的人也同样爱着他,他们可以在想念的时候见面,可以在能预见的未来中,走向同样的方向。 这样的信念安放于心,白筝学起习来都比之前更带劲了,只想着赶紧拿到offer,写完论文,就回归项目部! 相较于白筝的安心,梁屿川的心中,则更多了几分忐忑。 离开项目部两个月,项目的进度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回去第二天,他恢复到正常上班的节奏,一早便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人比他到的更早。 江栩端着水壶转过身来,笑容开朗。 “好久不见啊梁工,茶给您泡好了,来,尝尝!” 梁屿川点头落座,嘬了一口热茶。 江栩早已从费天那里知道了梁屿川家里的事情,虽然不清楚具体内情,但从梁屿川消瘦的身形,也能看得出来,他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好。 江栩搓了搓手,轻声道:“梁工,家里的事情,你节哀。你刚回项目部,不用太着急投入工作,先适应几天,调节一下心情,适应适应。” 梁屿川放下杯子,脸上挂起了一贯的笑容,坦言道:“放心吧,我已经在利达调整了一周了,现在一切恢复正常,平时有什么活要我上的,就尽管招呼,不用客气。” “利达?”江栩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你去找白筝了?” 梁屿川点了点头。 江栩咽了咽口水,努力斟酌着用词:“这么说,你过去一周都和白筝在一起?” 梁屿川依旧坦然点头。 江栩下意识地想要骂他是衣冠禽兽,脱口而出的瞬间,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将白筝当作妹妹,遇到事情,总是怕姑娘家家的会吃亏。 但是转念又想,白筝也已经二十几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再者她和梁屿川的感情自己也看在眼里,即便发生些什么,也是两人之间互相心甘情愿的,哪里轮得着她来说些什么。 江栩踌躇半天,猛地拍了一把大腿,站起身来正色道:“那,那行吧……你俩能在一起,我也算放心了。 不过梁屿川你得答应我,好好对白筝,不要再让她伤心了!” “再?”梁屿川敏锐地捕捉到江栩的用词。 “是啊,你迟迟拖着不告白,一走就是两个月,白筝心里怎么可能好过呢? 她虽然每天看着乐呵呵的,实际上心里可没安全感了。 反正你俩也在一起了,以后你就会发现,女孩子心思是很敏感的。 有些事情,宁愿多说点,多做点,也比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得好。 反正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你要是敢欺负白筝,我第一个不饶你!” 江栩十分霸气地朝着梁屿川挥了挥拳头,转身出了办公室。 梁屿川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中,默默地思忖着江栩的话。 不得不承认,才分开一天,他就已经很想白筝了,真不知道,当时的两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壶茶被梁屿川彻底放凉了,直到费天来了他的办公室,要拉他去工地上转转。 梁屿川收回思绪,陪着费天出去了。 他们没开车,只循着海岸线,查看了沿路的几个工地。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大桥的桥墩已经浇筑了近三分之一,大桥延伸至陆地的部分,也已经基本被修整出来了。 如果说梁屿川走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那么如今,已经逐渐有了雏形。 费天拉着他爬上高处,极目远眺,语重心长道。 “阿川啊,我知道,你的心里装了很多的事情。 我也知道,那些事情,困扰了你过去的人生,如今更是造成了你妈妈的惨剧。 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不要钻牛角尖。 无论是你爸妈,还是我,我们最希望的,都是你能够过好自己的生活。 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会在漫长的时间之中露出端倪,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 第139章 我首先是我自己 时间转眼已至年末。 来到利达半年有余的中国工人们,逐渐习惯了特瓦海峡风急浪高、潮湿温润的气候。 大家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之中,感受时间的流逝。 偶尔也会在深夜,遥望月亮的方向,思念家乡的亲人。 每每这时,叫上三两个工友,在海边溜达一圈,抑或是在宿舍里小酌一番,愁绪便也就散了大半。 大家数着日子算过年的时间,心底暗暗得意,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 白筝回项目部的那天,距离元旦刚过了一周。 元旦假期,项目部放了两天假,梁屿川开车去了利达找她。 但那几天,她忙于论文最后的收尾工作,无暇陪伴梁屿川。 梁屿川没别的事可做,只得蹲在宿舍里,买了七七八八的食材,给她做了一顿美味的中餐,用以慰藉她枯燥已久的味觉。 白筝倒是吃开心了,但梁屿川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给白筝做了一顿饭,便又匆匆返回了项目部。 粗线条的白筝毫无察觉,依旧沉浸于论文之中。 直至她打电话和梁屿川分享论文完工的喜悦时,他才半撒娇半抱怨地说自己受到了冷待。 白筝虽然在电话里和他道过歉了,但心里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 因此她和Wendy确认过论文主要的修改方向之后,就决定提前一段时间回项目部。 她和江栩提前通好了气,先不告诉梁屿川,给他一个惊喜。 可白筝没想到,计划之中的惊喜,险些成了惊吓。 这天,为了不劳动梁屿川,白筝特意拜托了阿伊莎来接利达接自己。 白筝刚刚收拾好行李,阿伊莎便按照约定到达了公寓楼下。 她一身红色格子劲装,让好久没见到她的白筝眼前一亮。 白筝急切地扔掉箱子跑上前去和阿伊莎拥抱,小姐妹拉着手说了好一会话才上车。 又几个月不见,阿伊莎已经基本可以用中文进行日常对话了。 白筝忍不住夸她:“阿伊莎,你的中文真是进步得飞快!” 阿伊莎笑得十分骄傲:“我记得你说过,我这么聪明的女孩,学习中文一定不在话下! 对了白筝,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和你分享。” “什么?”白筝好奇地看着她。 “我已经报名参加了汉语水平考试,并且已经拿到了合格证书。 接下来的时间,我会着手开始申请中国的学校了。 如果顺利的话,也许明年九月份,我就可以去中国念书了!” 阿伊莎的语气中蕴含着满满的兴奋,而白筝则是惊讶于她的效率。 她捂住嘴,崇拜地看向阿伊莎:“阿伊莎,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中秋节的时候,你和我说你想要去中国留学,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嘴上说说而已。 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在一步一步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而且进步得这么快,你简直太厉害了阿伊莎!” 若不是阿伊莎此刻还在开车,她几乎也要高兴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她几乎是眉飞色舞地笑着,完全受用白筝对于自己的夸奖。 两个人笑了好一会,白筝似乎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阿伊莎,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随便问。” “你去中国留学,你和巫郑怎么办?” 阿伊莎侧过头,有些不解:“什么怎么办?” 白筝绞着手,努力思考着措辞。 “就是,你们俩不是在谈恋爱嘛,巫郑这几年都要留在沙国工作,但你去了中国的话,你们不就分开了嘛。” “噢,你是说,我们要开始进行异地恋了?”阿伊莎立即将自己学的新词秀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异地恋!”白筝又再一次震惊于阿伊莎的词汇量。 却见阿伊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异地恋还是可以恋啊,现在交通、通讯都这么发达,平时可以电话、视频,假期的时候,他可以回中国,我也可以回沙国,既能探亲又能谈恋爱,不是一举两得吗?” “可是,很长时间见不到也摸不着的,你不会想他吗?不会觉得难受吗?” 白筝联想到自己每每和梁屿川分开之后的戒断反应,总是要适应好几天,才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更何况是阿伊莎和巫郑这样相隔千里呢。 她从内心里将阿伊莎当作自己的好朋友,巫郑也是她非常信任的同事。 这样一段美好的跨国恋情,如今就要面临现实的问题,白筝实在是忍不住为他们担忧。 阿伊莎皱着眉头,显然也将白筝的话听了进去。 思考片刻后,她才郑重地开口。 “白筝,我想我明白你的疑惑了。 我认为,去中国以后,我可能会很想他,但是不会伤心。 我去中国是为了学习,也是为了增长自己的见识。 也许我会有很多的知识需要学习,会交到很多的朋友,还要忙着去旅游和吃中国各地的美食,我觉得,我可能没有时间伤心。” 阿伊莎老实而正经的回答把白筝逗笑了。 她斜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面前阳光开朗的女孩,心下了然。 这才是她认识的阿伊莎,洒脱又真性情。 “阿伊莎,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哼?” “你以后,会留在中国吗?” 阿伊莎打了个响指,猜到了白筝心中所想。 “我猜,你还想问,我和巫郑以后会不会在中国定居?我们的未来会在哪里?” 白筝一时间怔住了,完全没想到阿伊莎能这么举一反三。 阿伊莎笑着转头,认真地回答她。 “白筝,我在认识巫郑以前,就想要去中国留学了。 未来我会不会留在中国,现在我还没有办法给你答复。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如果留在中国,是因为我喜欢中国,且能够在那里搭建起自己的生存之所。 我喜欢巫郑,但他没有办法成为我决策的依据。我首先是我自己。”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白筝说得心生惭愧的同时,却又引发了更多的思考…… 第140章 女孩的默契 相较于阿伊莎,白筝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太过拘泥于情爱。 从前,她思考着自己以后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工作,过怎样的人生。 但是最近,她越来越多的考虑的是,未来要和梁屿川一起在哪里生活,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很清楚,以她和梁屿川的工作性质,以后如果走到了一起,异地分居,是家常便饭。 即便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也已经未雨绸缪地在心中进行过无数次的选择,每一次的答案,却都让自己忍不住苦恼。 世间没有双全法,唯一能把握的,只是自己心中的天平。 阿伊莎的话,阐明了她自己志向的同时,也替白筝敲响了一记响钟。 爱人,先爱己。 相较于依靠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怎样的人来决定自己的人生走向,更应该做的,是牢牢地将舵,握在自己的手上。 白筝终于从那一片迷云之中挣脱出来,她感激地看向身旁的阿伊莎,伸手就想要去抱她。 阿伊莎连忙伸手拒绝了她的拥抱,故作严肃道:“有话好好说,开车呢!” 白筝被推了回来,却仍然抓着她的胳膊蹭了蹭。 “阿伊莎,我真是太爱你了,你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 阿伊莎宠溺地笑着,将胳膊抽回来,移到方向盘之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江栩也是这样说的。” 白筝赫然,厚着脸皮道:“一样的,你们俩都是我的女神!” 阿伊莎笑了好一会,而后又语重心长地转过头来看向白筝。 “白筝,虽然我以后去了中国,可能会交很多的中国朋友。 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第一位中国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朋友,你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不要,不要给自己背太多的包袱,放下那么多的顾虑,勇敢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们都会为你喝彩的!” 白筝看着阿伊莎,鼻腔莫名有些酸涩。 若是换了旁人来和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觉得尴尬又矫情。 但此刻,坐在她身旁的人是阿伊莎。 她从来都是热情而直接的,她从来不羞于表达自己的爱意与欣赏。 她初学中文,不会使用太多内敛的词语。 但仅仅是几句发自内心的质朴话语,便能让白筝感受到。 她爱她,也理解她。 她们将彼此视为自己人生中最珍贵的朋友,这份情谊,无论未来分隔多远,经过多长的时间,都会永远寓于特瓦海峡的海风之中,一生不散…… 正午时分,阿伊莎将白筝送到了项目部。 她因为下午还有学习的任务,所以匆匆和白筝告别之后,便返回了维多镇。 江栩仍旧把白筝安排在了原来的宿舍,也托阿伊莎将钥匙带给了她,所以她熟门熟路地回宿舍先放了行李。 正常上工的时间点,黄燕和钱娟都在干活。 白筝收拾好床铺,在宿舍里晃悠了两圈,便觉得有些无聊。 她一个人晃晃荡荡去了办公区,先去了江栩的办公室,空着的。 又去了梁屿川的办公室,依旧是没人。 她正思忖着应该去哪个工地找他们,便看到了急匆匆跑回来的巫郑。 巫郑也老远看见了她。 “白筝,你回来了?” “是啊郑哥,最近还好吗?梁工呢?” 巫郑着着急忙慌地摆手,掏出钥匙来开门,进到办公室里一阵翻找。 等他抱着文件出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白筝的问题。 “不好意思白筝,这会太忙了,大家都在等着这图纸呢,我回头再和你说!” 巫郑说着就要去开车,白筝眼疾手快地拉开车门坐到了后排,并不多话:“我和你一起去,我不给你添麻烦!” 巫郑的电话响起,他算是默认了白筝的做法。 他一边开车一边讲电话,白筝能听得出来,对面是梁屿川。 她原本是想着要不要轻咳两声,看梁屿川能不能意识到是自己的声音。 但又听到他俩着急的语气,便不好再开口了。 车子一路开到海边,工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白筝还没来得及问巫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便已经跳下车朝着人群跑了过去。 白筝也赶忙想跟过去,奈何落后了几步。 等她到时,便看见梁屿川拿着图纸和江栩简要说了两句,而后便上了起重机的挂篮。 大型桥梁项目,使用的都是大型龙门吊,机器可以直接在地上行走移动,朝顶上看去,数十米高的梁架上,还外接着悬梁臂。 梁屿川上了那吊篮,很快被升到几十米高的高度。 他熟练地从吊篮中起身,爬到独立悬空的梁架上,再缓缓移动至最外侧的悬梁壁,挂在悬梁壁的吊篮之中。 这一过程中,只有一根细细的安全绳拴在他的腰间。 他每走一步,白筝感觉自己的心都在发颤。 她捂着嘴,没敢让自己发出声音。 但在他跳入吊篮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腿软。 起重机的大小两节吊臂完全展开,将梁屿川缓缓运送至海面上方。 站在他的视角往下看,下面的人群已经成了一个个的蚂蚁。 而从白筝的视角往上看,除了日光底下晃眼的白帽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筝,你怎么来了?” 江栩无意之中瞥见了站在人群最外围的白筝,忙拨开人群朝她走了过来。 一靠近,她才发现白筝的小腿肚都在发抖,脸色都是煞白。 她抬头望了望那小小的人影,瞬间明了。 她拍了拍白筝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这个流程他很熟悉了,不会有事的。” 白筝稳了稳心神,嗓子仍旧有些发干。 “师父,这是干什么呀?” “这一批预制的钢梁箱送过来了,无法安装,梁屿川上去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筝木然点头。 梁屿川是整个项目部中,对于桥梁结构、组件最为清楚的人,这个任务,他确实当仁不让。 但即便是这样,白筝仍旧心绪翻涌,难以平静。 忽然间,一阵海风刮过,起重机的金属外壳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原本抬头检查钢梁箱结构的梁屿川感觉身下的吊篮在不断晃动,连带着自己也重心不稳了。 第141章 牵挂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梁屿川的上半身已经伸出了吊篮外,摇摇欲坠。 白筝双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吊篮中的梁屿川同样深吸了一口凉气,心已经到了嗓子眼。 狂风还在继续,梁屿川不得以蹲下了身子,将自己完全掩藏于吊篮之中。 海滩上众人看到梁屿川缩回吊篮之中,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但狂风大作,海滩上的人都被吹得发丝衣角乱舞,更别提高处的梁屿川了。 吊篮随风舞动,发出剧烈的晃动,大家都紧张不已。 白筝跪坐在地上,一把抓住江栩的裤脚。 “师父,快让他下来吧!” 江栩同样是满脸担忧的神色,她将白筝从地上扶起来,于心不忍道:“现在风大,吊臂受风速影响大,现在收吊臂,更危险。” 白筝的脸色又更白了一度。 她不敢抬头向上望,但又不得不时刻紧盯着那晃动的吊篮,眼睛也不敢眨。 在场之人,无不在心中祈求这波风浪快点停下。 鸦雀无声地等待了十几分钟之后,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风好像小了。” 有人伸手去感受:“好像确实是小了!” 人群之中,呼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梁屿川也试着从吊篮之中站起,感受如今的风力。 高处的风总是格外大些,但只要没有像刚才那样突然袭来的强风,他便可以小心地稳住自己的身体。 梁屿川站在吊篮之中,不断调整着自己的重心。 在确保自己能站稳之后,又才掏出工具开始检查新一批钢梁箱的截断面。 沙滩上的众人见一切已经恢复正常,便又各回各位继续自己的工作。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短时间内只剩下了白筝、江栩、巫郑和另外两位工程师。 漫长的半小时过去,白筝的后背已经汗水浸湿了。 梁屿川终于从吊篮之中伸出一只手,朝着机械手比了个ok。 吊臂被缓缓收回,梁屿川循着来时的路线,攀过一段悬空架,又换到最开始的吊篮之中,被慢慢放回了地面。 梁屿川爬出吊篮,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白筝。 她脸色煞白,眼眶红肿。 梁屿川回身望了下身后的大型龙门吊,意识到白筝应该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切,被吓到了。 他朝她走过去,刚刚伸手,便看见白筝后退了一步。 “师父和李工他们还等着了,你们先说正事吧。” 梁屿川看了眼旁边的几人,确实都还眼巴巴地等着他。 他无奈地揉了一把白筝的头,调转方向和江栩说事去了。 白筝没有过去,虽然她应该珍惜每一个跟着江栩和梁屿川学习的机会。 但这么一会时间里,她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 她需要让自己好好调整一下,才不至于对着梁屿川失控。 大家在沙滩上席地而坐,梁屿川指出了最新一批送过来的预制钢梁箱存在的问题。 返工是必然的,但是如何能够最小限度减少损失,成为了大家讨论的重点。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梁屿川瞥见不远处乖乖抱膝坐在沙滩上的白筝,心中有些急切。 他摆了摆手,催促道:“这批钢箱梁数量大,材质也特殊,短时间内我看也讨论不出结果。 我看这样吧,我和巫郑这边明天给到一份设计院的认证材料,江栩这边提出具体的方案,稳妥起见,还是上会,经大家讨论之后表态,可以吗?” 江栩知道梁屿川的着急,自然遂了他的愿。 江栩一点头,其他几人也没什么意见,各自领了任务散了。 巫郑还拉着梁屿川想问问题,被江栩扯着衣服揪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吐槽巫郑:“你啊你,自己都已经谈恋爱了,怎么还这么没眼力见? 你这么直男,阿伊莎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巫郑这才意识到回身,转身看去,梁屿川果然已经朝着白筝走去。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怪不得阿伊莎老是说我脑袋不开窍,看来我是真的不开窍!” 辽阔的沙滩上,留下江栩爽朗的笑声,还有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梁屿川坐到白筝的面前,仅一眼,白筝的眼眶又红了。 调整了一个小时,白筝的心情本来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梁屿川这样坐在她面前,看着他衣服上的脏污和脸上的锈迹,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心绪,瞬间又翻涌了起来。 白筝眼泪落下的瞬间,梁屿川慌了。 他身上没有纸巾,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住那泪珠。 手上,脸上,尽是一片湿润。 “怎么了啊?怎么就哭了呢?是不是刚才吓到了? 我没事的,那玩意儿就是看着高,实际上不恐怖的,你别担心……” 梁屿川的声音宠溺到了极点,若不是顾忌还在工地上,远处还有不少人看着,他真想直接将人揽入怀中。 下一秒,白筝直接伸手抱住了他。 “我知道,我要求你不去做那样危险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看着你在那上面摇摇晃晃的,我真的很害怕。 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在做这些危险的工作之前,先考虑考虑我,尽可能地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这样的工作性质,并不可能总是待在完全真空的环境之中。 总有一些有风险的工作,需要有人去完成。 在自己工作职责之内的,总不能推给别人去。 所以白筝不能奢求梁屿川彻底杜绝这些风险因素。 她只是自私地希望,他能够多一些牵挂,也多一些谨慎。 梁屿川回抱住白筝,同样心酸得不行。 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白筝的背,温声答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白筝,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第142章 避嫌 经过沙滩边这一个短暂的拥抱,梁屿川和白筝的恋情,很快就传遍了工地。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白筝是谁,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沙中友谊大桥的主设计师,梁屿川。 项目部第一对内部恋爱的情侣,很快成为了工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连他们身旁的人,走到哪里都要被拉过去,询问一番他们的恋爱细节。 人事经理韩朗更是主动提出,要不要给他们单独安排一间宿舍。 工地上每每有夫妻档的,都会默认给别人单独安排一间宿舍,这是大多数工地上的规矩。 韩朗原本是好心,但当他去江栩的办公室问白筝时,直接被江栩拿文件夹打了出来。 江栩像个泼妇似地叉腰站在门口,丝毫不给面子地骂他。 “韩朗你是不是有病啊?人家才刚开始谈恋爱呢?你安的是什么心啊? 人家白筝是小姑娘不好意思骂你,还好我今天在这儿,你赶紧地给我滚犊子,再提一回我骂你一会!” 韩朗刚想争辩,就看到了老远走过来的梁屿川。 他如同看到了自己的救星一般,跑过去抓住梁屿川的胳膊。 “梁工梁工,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 我是好心好意地问要不要给你和白筝分一间宿舍,毕竟你们都在谈恋爱了嘛,那结婚也是迟早的事啊! 人家两口子要住一间宿舍的,还要来我这儿申请呢,我想着梁工毕竟身份不一样,我特意主动过来看。 这江工抓着我一顿骂,有没有天理啊!这年头工作主动也成了错误了!” 梁屿川听完同样是满头黑线。 他看了看躲在江栩身后红着脸的白筝,又看了看面前腆着一张老脸似乎真不知道自己有啥问题的韩朗。 纠结了半晌,还是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韩经理,这您还是别操心了!我们现在不需要住一间宿舍!” 韩朗再一次遭到拒绝,只能无奈地叹了几口气,灰溜溜地走了。 梁屿川走上前去,江栩的气还没消,连带着看梁屿川也有些不顺眼。 “男人多的地方就是乌烟瘴气!一天天的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玩意儿! 要我说,你们这恋爱就该偷偷谈,白筝还是个小姑娘呢,整日地被别人在背地里议论这些事情,影响实在不好!” 白筝自然知道江栩只是担心自己。 她扯了扯江栩的衣角,温婉地笑了笑,示意她不要生气。 “没事的师父,这就是刚开始,大家好奇,等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江栩抬头看了眼白筝,又看了眼梁屿川。 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紧接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梁屿川看出她心中的担忧,虽然有些尴尬,还是不得不表个态。 他轻咳一声,开口道:“江工,你放心吧,在工地上,一切行为举止我都会注意的,不会让别人在背后说白筝闲话的。” 梁屿川这样说,既表达了自己对于白筝的态度,也表明了对于江栩的感激和尊重。 江栩轻轻点头,朝他们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 临到晚饭时间,梁屿川本身就是来接白筝一起吃晚饭的。 江栩首肯后,她便跟着梁屿川身边往食堂走。 一路上,两人只是并肩,并没有牵手,遇到相熟的工人,也会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到了食堂,白筝端着饭坐在梁屿川的对面,才开口问他:“你刚才和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屿川抬眼,看向一脸单纯的白筝。 “你师父是为了保护你,提醒我不要在工地上做出太亲密的举动,工地上人多眼杂,会说闲话的。” 白筝有些不理解:“可是,我们本身就是正常谈恋爱啊?” 梁屿川摇了摇头,解释道:“谈恋爱归谈恋爱,但大家总爱往其他地方引申,有时候说的多了,没发生的事情也成了真的了。” 白筝挠了挠头,总感觉听得迷迷糊糊的,没有特别理解。 “那我们以后在工地上,要刻意避嫌吗?” 梁屿川:“正常说话吃饭这些都没问题,其他的话,最好还是避着人些。” 白筝搅着碗里的饭,突然就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了。 虽然她也没想着要和梁屿川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这样刻意地限制和避嫌,就是让人感觉有些不适。 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好不容易才成了自己最亲密的人,如今却连最平常的牵手和拥抱都要遮遮掩掩。 白筝皱着眉头,半天没再说话。 梁屿川看着小姑娘将碗里的饺子叉了个稀巴烂也没吃下去一口,一瞬间没绷住笑了出来。 白筝抬头,看到他莫名其妙的笑,心中更是一团火气涌了上来。 “你还笑?你就这么想和我保持距离是吧!” 本来是一句质问的话,但因着白筝软绵绵的语气,说出来瞬间就显得委屈了。 不仅语气委屈,心里也委屈。 小姑娘耷拉着眉眼,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展露出来,只是推了碗就往食堂走。 “白筝!”梁屿川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站起身来,才发现周边的人都在看他们了。 他不想让项目部里今晚就传遍他们吵架分手的消息,于是不得已放慢了脚步,脸上挂着笑容,一脸平和地走出了食堂。 等他到门口时,看到白筝小小的背影一路朝着海边而去,他连忙拔腿去追。 下班之后,特瓦海峡两岸总算恢复了宁静。 梁屿川在无人的海滩上撵上白筝,抓着人的胳膊就要往怀里拉。 白筝连忙推开他:“在工地上呢,不要拉拉扯扯的,保持距离!” 梁屿川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扎了个回旋镖,一时间哭笑不得。 眼见着白筝还要撒丫子跑,他只能强行箍住她的肩膀,躬身到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焦急地解释: “白筝,不是我想和你保持距离!只是为了避免大家在工地上传太多的闲话,对你的名声造成影响啊! 天地良心!我无时无刻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我恨不得和你长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想和你保持距离呢?” 梁屿川的用词过于粗犷,让白筝瞬间红了脸,气也消了大半。 从心底里讲,她知道梁屿川和江栩这样都是为了她好。 但是一想到未来的很长时间里还要和梁屿川相敬如宾,心里就总是不得劲。 看到白筝的神色松动,梁屿川趁势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白筝,我知道你想的,但你要知道,我只会比你想的更想,一百倍,一千倍。 不如这样行不行,以后我们不加班的时候,就到维多镇上去吃晚饭,然后十点之前我再把你送回项目部,好不好?” 第143章 孤寂 白筝闻言从梁屿川怀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却又有些犹豫。 “这,不太好吧……这样成本也有些太高了吧。” 梁屿川揉了揉她的头:“不会的,本来工地上就地方小,又简陋,天天在这里憋着,我还怕委屈了你。 只要你不嫌天天和我待在一起浪费时间,其他的就都不用担心,都交给我,好不好?” 白筝羞涩地低下头,丝毫没有意见。 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梁屿川心头的负担也小了不少。 两个人左右环顾都没有看到人影之后,便牵着手在海边毫无目的地漫步。 这一天的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因而也没有看到日落。 但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即便是不说话,也会感觉到时间流逝的美好。 梁屿川惦记着白筝穿得有些少,怕她长时间吹风会感冒,天色一黑,便将白筝送回了宿舍。 两人在宿舍前告别,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但彼此的眼神之中,却都写满了眷恋与不舍。 白筝不敢让梁屿川在自己宿舍门口待太久,催着他快点回去,自己也转身进了宿舍。 一进屋,就见到黄燕和钱娟从床上探出头来:“小白回来了,梁工呢?怎么没叫他进来坐坐?” 白筝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们别开玩笑了,这是女生宿舍,怎么能让他随便进,多不方便啊!” “哈哈哈我们的年龄都可以当你们的妈妈了,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只要你们别嫌我们碍事就行!”黄燕笑得很豪迈。 白筝闻言一愣,想起江栩和梁屿川说的那些话。 她很清楚,黄燕和钱娟是这工地上最为在意她的几个人之一,她们对自己肯定不会有丝毫的坏心思。 但是即便是在这种开玩笑的话语之中,也容易引起许多的误会。 再别说不甚熟悉的其他人了。 白筝轻笑着拒绝:“你想多了姐,在工地上不就是上班吃饭嘛,没什么碍事的。” 白筝说罢就端着盆子去澡堂了。 黄燕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探出头来问钱娟:“娟儿,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说。” 钱娟点了点头:“是啊,小白还是个小姑娘呢,咱别开这种玩笑了,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影响不好。” 黄燕仔细思忖了片刻,也想明白了:“你说的是,小白和梁工是正经谈恋爱,我不能整这些没皮没脸的,以后不说了!” 白筝洗完澡回到宿舍后,还是照常和姐姐们聊天说笑。 等大家都结束一天的聊天之后,再爬回床上看看书和论文。 相隔不远的梁屿川,回到宿舍的生活也和白筝差不多。 偶尔通过手机和白筝聊聊天,大多数的时候,仍旧是看书、画图、工作。 工地上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像梁屿川这样住单人间的就更是如此。 有时候结束一个项目,回到北京,梁屿川会有很长一个时间的戒断期。 繁华的城市、丰富的夜生活,这些基本都和他不沾边。 也正因为如此,在工地上普通无比的生活,在城市里,就成了格格不入,偶尔还会引来同事朋友的嘲笑。 梁屿川望着手机上的对话框,嘴角溢出一丝轻笑。 白筝以为,自己提议去维多镇约会,是为了哄她开心。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希望无时无刻和她待在一起。 与其说是他陪白筝,不如说是白筝陪自己。 在这辽阔世界中,唯有和白筝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让他不感觉到孤独。 日升月落,平凡的一天在海峡两岸继续绘写,大家循着往日的轨迹,机械而又蓬勃地重复着既定的动作。 但对于白筝而言,这是不平凡的一天。 这是和梁屿川在一起之后,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约会。 她从早上开始,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江栩交代的任务,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希望能够快一点下班。 距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她偷偷溜回了宿舍,换了一身衣服。 毕竟是在工地上,她不好打扮得太招眼,只偷偷地在大衣里面,换上了一套修身的针织连衣裙。 深色连衣裙,简单的剪裁,却很显身材,也很显气质。 她不好意思化妆,只给自己涂了个浅色的唇膏,尽量让自己显得气色好些。 拿着圆圆的小镜子从头照到脚,虽然看不见全身的效果,却也能看看细节。 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保没什么问题之后,白筝才赶在下班的人潮到达之前,偷偷溜出了项目部。 出了项目部走到公路上,一眼便看到了梁屿川的车。 她摸了摸头发,小跑着上了车。 一上车,便迎上了梁屿川打量的目光。 白筝瞬间低下了头:“怎,怎么了?” 梁屿川乐得见到小姑娘为了自己花心思,却也不拆穿她。 只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感觉,你今天很漂亮。” 白筝的脸红了一瞬,嘴上却不愿意服输。 她故意别过头去不看梁屿川,“意思是我平时不漂亮吗?” 梁屿川一阵暗笑,没想到以前腼腆羞涩的小姑娘,现在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他将手伸到白筝的后脖颈处,激得她身上一阵颤栗,又逼迫着她转过头来。 他认真地看向白筝,一字一句道:“你每天都很漂亮,在我心中,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 说罢,还没等白筝反应过来,便又倾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白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小鹿乱跳。 很快,梁屿川直起身子,故作潇洒地发动车子。 还十分做作地丢下一句:“草莓味的,挺甜。” 白筝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唇膏。 可是唇膏又怎么会有甜味? 白筝瞬间羞得无所遁形,转过头去暗骂了一声“不要脸”! 车子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夕阳的光芒倾泻而下,落在不敢看对方却又各自笑着的两个人身上。 一切不言而喻。 第144章 第一次约会 白筝提前在网上看了一些维多镇的餐厅,但她没想到,梁屿川径直将车开到了那家有玻璃栈道的餐厅门口。 一下车,她惊讶地看向梁屿川:“怎么想到来这里?” 梁屿川眨了眨眼睛:“这里很特殊,毕竟是第一次约会,我想找个有意义的地方。” 他说着,便朝白筝伸出了手。 白筝了然一笑,握住他的手,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梁屿川提前预定了观景位置,因为冬季风大,玻璃栈道暂时关闭,服务员将他们领到了落地窗前的位置。 一落座,便看到波澜壮阔的特瓦海峡。 和平时在项目部之中的视野不同,这家餐厅坐落于更高的海崖之上,视线也不受任何遮挡。 白筝通过落地窗看出去,仿佛自己就置身于特瓦海峡之上一般,感觉身下的椅子都在海浪的冲击下晃动,一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对面的梁屿川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立即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白筝,别怕,这里很安全。” 白筝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餐厅里温馨的装潢,又看了看身下的特瓦海峡,心中瞬间安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嗯,我不怕,美丽的事物看起来总是危险的,但是这个视角,的确让人震撼。” 梁屿川见她不再害怕,这才招手叫来服务员点菜。 如今的他,不需要白筝翻译,也能将阿语菜单看个七七八八了。 但他仍然点了和第一次来时一样的菜。 上菜的时候,服务员的餐车下面,还放了一束耀眼的红玫瑰。 白筝眼睁睁地看着梁屿川拿出那束红玫瑰,站起身,走到自己这侧,半蹲着,将花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捂住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梁屿川却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白筝,这不是我买的第一束花,却是我送到你手上的第一束花。 在孟堪的沙漠,那天早上,我也准备好了红玫瑰,计划着在日出之下,郑重地向你告白。 但是很遗憾,一切没能按计划兑现。 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没在感谢老天爷,我虽然迟到,却没有错过。 白筝,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谢谢你愿意接受这个不完美的我,收下这束迟来的玫瑰,好吗?” 白筝的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一簇簇地落下了。 她伸手抱住了话,也抱住了梁屿川。 他并没有因为已经在一起了,就忽略掉那些本来应该存在的仪式。 她在心里默默期待的约会,他也将期待值拉到了最顶点,不会给她留下一丝丝的遗憾。 白筝趴在梁屿川肩头,一边抽噎一边嗔怪。 “干什么呀?搞得这么煽情,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好丢人呀,我都哭成这样了,肯定丑死了!” 梁屿川笑着揽住她的肩膀,一点一点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温柔地哄着她:“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怪我。 不丑不丑,你怎么都是最好看的,放心吧!” 白筝又想哭又想笑,深呼吸了好一会,才将情绪稳定下来。 一低头,看到桌上熟悉的菜色,瞬间又被梁屿川的用心打动到。 “你怎么记性这么好啊,吃个工作餐都能记得吃了些什么菜!” 梁屿川切了块牛排喂到她嘴里,故作神秘道:“我从来没把那顿饭当作是工作餐,你见我和别人吃过工作餐吗?有谁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吃工作餐啊!” 白筝眨巴着湿润的眼睛,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我是故意带你来这儿的,在我的私心里,那算作是我们第一次的约会。” 白筝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 海岸、阳光、音乐、美食,还有温暖又好看的梁屿川。 她感觉自己瞬间又被带回到盛夏的特瓦海峡,周身都处在热气洋溢的暖意之中。 “所以,你从那么早就喜欢上我了?”白筝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 梁屿川却轻飘飘地摇头:“不是,更早。” “更早?什么时候?” 梁屿川放下刀叉,仔细回忆了片刻,仍旧摇头。 “说不好,也许是第一次在病房里见到你打电话时,也许是那天晚上在坏人手底下救下你时,也有可能是见到你用超绝的天赋画出那些图纸时。 我曾经也回想过具体的时间点,但是都说不准。 白筝,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的时间,比你想象中的,要久许多,就好……” 白筝一时语塞,愣愣地看着梁屿川的眼睛,心头酸楚。 她从来不知道,他从那么早之前,就喜欢上自己了。 他默默地待在自己身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而自己,却总是困在各种各样的小情绪之中,不敢面对这段感情。 这样对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太狭隘了。 看到白筝的神色变化,梁屿川也起了好奇心。 “那你呢,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我还不错的?” 白筝噎了一下,诺诺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是总设计师,长得又帅,能力又强。” 梁屿川摇头,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你肯定是比我迟太多,所以不好意思说!” “才没有呢!”白筝争辩道,片刻后气势却又弱了下去。 她侧过头去看向窗外,轻声道:“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帮了我那么多忙,我要是一直像个木头一样,也不合理吧。 不过老实说,我第一次自己意识到,喜欢这件事情,就是在这家餐厅的时候。 那天,阳光洒在你的脸上,你就那样看着我笑,我突然发现,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了。 你别嘲笑我,我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所以有些迟钝,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察觉到过你对我的感情。 我还以为,你只是人好,可能你对所有人都很好。 所以我就默默地藏在心里,谁也不敢说……” 白筝越说,头越低,不敢抬头去看梁屿川。 她总害怕,会在梁屿川眼里,看到之前那个一直怯懦胆小的自己。 她怕梁屿川会嫌弃那样的自己,因为连她自己都有些嫌弃。 片刻后,梁屿川起身,坐到她这侧的长椅上。 他揽着她的肩膀,与她的头碰在一起。 “我不嘲笑你,我知道,我的小姑娘只是不懂,只是慢热。 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你迟早会意识到自己的心。 你看,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嘛,你很好,我很好,我们在一起,更好……” 第145章 假如爱有天意 一顿饭在你侬我侬的情意中被无限拉长。 从餐厅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梁屿川看了看表,时间尚早,便询问白筝:“要不要去看电影?” 白筝有些惊讶:“维多镇上还有影院?” 梁屿川早就做好了一切功课:“影院算不上,有一家小型的放映室,可能没有太多的新片源,去的话,只能选些老片子看。” 白筝忙不迭点头。 于她而言,看什么样的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梁屿川一起看电影这件事。 那些在普通情侣身上看起来十分稀疏平常而又有些无聊的事情,放在他们俩的身上,都感觉是难得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筝非常重视这次约会,梁屿川亦然。 白筝将花放到了车里,和梁屿川一起步行去了放映室。 牵手走在维多镇唯一一条主干道上,看着路灯下两人被拉得长长的影子,白筝的脚步逐渐有些跳跃。 走了一会,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对着两人并肩的影子,拍了一张照片。 梁屿川跟着凑过来看,灯光暗黄,影子也并不十分突出。 若是换了别人来看,一定认不出来这是他们俩。 但白筝却很开心,她朝梁屿川挥了挥手机。 “这就算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了,我们把照片都攒起来。 等到足够多的时候,就全部打印出来,做成一本相册,带在身边。” 有点俗气又有点老土的行为,从白筝的嘴里说出来,却感觉格外的真挚、浪漫。 到了放映室,白筝选了一部《假如爱有天意》。 很老的电影,却很适合今天的场景。 小小的放映室中,长长的沙发,她半靠在梁屿川怀里,感受着过去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静谧时光。 这部电影白筝已经看过许多次了,但看到孙艺珍追着火车一路奔跑的场景时,眼泪仍旧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梁屿川偏转身子,低下头,一点一点吻掉了她落下的眼泪。 从眼角,到脸颊,顿了片刻,最后落到唇上。 从轻吻到交缠,白筝的呼吸逐渐乱了,她抓着梁屿川的衣角,不自觉地从喉间溢出一丝嘤咛。 梁屿川如同受了刺激一般,落在她肩头的手瞬间落到腰上,紧紧将人搂在自己怀里。 唇上更是迅速地攻城略地,白筝完全被他的节奏带着走,身子几乎软了半边。 就在温热缓缓上移之际,梁屿川却突然停了下手。 他离开白筝的唇,趴在她的肩上,呼吸很重。 “白筝,白筝,阿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原本还沉浸在蜜意之中的白筝听到这个称呼,身子突然一僵。 梁屿川立即抬起头来,看到她微微张着嘴,脸上写满了惊讶。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白筝迟疑片刻,缓缓道:“以前,只有我爸爸妈妈这样叫我……” 梁屿川瞬间明了,再度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 “以后还有我,好阿筝,不难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白筝再度泪眼模糊,却没敢再让梁屿川发觉,只默默地趴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调整着呼吸。 后面的大半个小时,白筝以各种姿势握在梁屿川怀中。 时而和他讨论下电影情节,时而碎碎念地说着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片尾曲响起,灯光亮起时,白筝骤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看了看表,意识到马上就要回到项目部,马上就要和梁屿川回归到保持距离的状态,心中的失落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她拽着梁屿川的手,长睫扑闪,可怜巴巴地望着梁屿川。 梁屿川看着眼前的人,嘴唇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还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那一刻,他的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陪着她去全世界所有她想去的地方,逃离一切的桎梏,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即便是理智告诉他,目前的时机尚不成熟,他也舍不得拒绝她。 他将人搂在怀里,像哄小朋友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摇摇晃晃地哄着她。 十几分钟后,白筝才从巨大的戒断感中走出来,一点一点地回归到现实。 “好吧,那我们回去吧。不过你要记得,经常带我来看电影。” 梁屿川毫不犹豫地点头。 从维多镇开车回到项目部时,时间刚刚临近十点。 白筝抱着那一大束玫瑰下了车,恋恋不舍地望着怀里的花。 她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花塞到了梁屿川怀里。 “你要好好地帮我养着它们,每天换水,每天给我拍照片,知道了吗?” 梁屿川望着怀里的花,和面前的人,也从心底生出一股委屈。 送个花竟然也要偷偷摸摸的,他既心疼白筝,也心疼自己。 犹豫片刻,梁屿川试探着问白筝:“要不,我找人给你换个单人宿舍吧?各方面也都方便些。” “不要不要。”白筝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我虽然拿到offer了,但毕竟没有正式入职,现在就是个实习生。 哪有实习生住单人宿舍的道理,传出去还不让人说闲话嘛。 我们现在保持距离不就为了让人少说闲话嘛,这样赤裸裸地将把柄交到人家手里,不好不好。” 梁屿川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早知道白筝回时这样的回答,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他抱着怀里的一大束花,无奈点头:“好吧,那我回去养着。” 白筝看到他失落的表情,凑近抱了抱花,也抱了抱他。 “没事的,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梁屿川也跟着点头:“好,等回国以后,每天都让你看到新鲜的花,想怎么养怎么养,想怎么放怎么放。”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关于以后,他们有不同的畅想。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坚信,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陪伴在彼此身边的那个人,不会有改变…… 第146章 过年 忙碌着的时间,总是流逝得格外快。 回到项目部近一个月,白筝都保持着白天忙忙碌碌地上班,到了晚上,和梁屿川去维多镇转一转的生活节奏。 维多镇并不大,那么一条小小的主干街道,街上的每一家餐厅和店铺,几乎都被他俩吃了个遍。 但即便是重复的生活和景色,在彼此相爱的两个人眼里,仍旧有着每天新鲜的模样。 临近年关,项目部开始开会商议放假事宜。 天气越来越冷,大家想回家过年的心也就越来越迫切。 白筝跟着江栩参会,仔细听着集团对于放假的安排。 大家的脸上都渐渐地浮现了兴奋的神色,唯有她一个人,悄悄地在心里犯了难。 项目部的规定是,由各工地分别统计回家过年和自愿留在工地上的人员名单。 愿意回家的人,从腊月二十到正月二十,放足一个月的假。 留守在项目部的人,脱离原有的工地和工种,由集团进行统一调配,进行工期最紧急项目的攻坚。 留下来加班的人,除了获得节假日期间双倍工资的补贴以外,也可以在年后再进行同样时间的补休。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项目部都沸腾了。 不管是愿意回家过年的,还是想留下来挣钱的,大家都在夸赞项目部的贴心和明智。 一片喧闹声中,白筝出了会议室,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朝着海边走去。 来沙国两年多,她都没有回国过,更别说过年了。 她已经无家可归,即便回去了,也无处可去。 往年里,抱着这样的想法,刻意地忽视掉春节这个日子,照常待在宿舍里,吃饭学习,也并不觉得难熬。 但今年,有了梁屿川,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从心底来说,她不愿意和他分开这么长时间。 但他妈妈新丧,从习俗上来讲,他也应该回家去上坟拜见。 再者,她也不知道梁屿川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若是还有其他亲近的亲戚,自然也是应该回去过年的。 白筝站在海边,扔出手里的石头,想要打几个水漂。 但今天的浪似乎格外急,石头一扔下去就被卷走了。 扔了半天,连个水花都没看见,白筝气得跺了两下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哟,谁把我们白工气成这样,和我说说,师父找他算账去!” 江栩的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白筝回头,果然看到江栩朝着自己走过来。 走进后,江栩也跟着坐在了白筝的旁边。 “老远就看见这儿坐了一个人,像是你,咋了,开会的时候就闷闷不乐的,和梁屿川吵架了?” “没有没有,”白筝连连摇头。 “师父,你怎么说的我像个恋爱脑一样,高兴也是因为他,不高兴也是因为他,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情绪吗?” 江栩瞪大眼睛摊了摊手:“你不是吗?” “师父!”白筝气得声音都变大了,江栩却在旁边笑得前仰后俯。 两人闹了一会,白筝才正经问江栩:“师父,你过年回去吗?” “不回。工地上还有不少人要留下来呢,没人看着可不行。” “啊?”白筝显然没有想到,江栩这么迅速而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那你家里人怎么办?” 江栩的目光飘至海面上,变得绵长而悠远。 “我家里也没什么牵挂,我有弟弟,他会陪着父母的,再者出来这么多年,一直聚少离多,父母也都习惯了。 我女儿的话,跟着她爸爸过年可能也更习惯些吧,毕竟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 江栩的语气很轻,声调也很平淡,白筝却知道,她的心里同样装着倒不尽的苦水和心酸。 白筝挪了挪屁股,靠近江栩,碰了碰她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安慰她:“那感情好了,我也不回去,咱师徒俩做个伴,也就不孤单了。” 江栩猛地转过头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可别,别为了我留下来,没必要,我一个人都习惯了,再者我留下来也是为了工作。 过年毕竟意义不一样,能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白筝耸了耸肩,也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我也没地方可去啊,我家里没人了,我已经两年多没回过国了。” 江栩闻言愣了一瞬,张开嘴想问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吸了两口冷空气之后,江栩才开口。 “那梁屿川呢?他妈妈刚走,肯定要回去的,你不陪他一起?” 白筝连忙摆手:“不好吧,我们又还没结婚,现在就去他家里过年,不妥不妥。” 江栩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敲了敲她的脑袋。 “妥不妥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假期长着呢,毕竟一个月呢,你还是和他商量一下,别一个人偷摸着就决定了,回头两个人闹矛盾,还得来找我呢!” 白筝被江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将她往海里顶,心中却默默记下了她说的话。 闹了一会,江栩站起身要回去,也架着白筝的脖子逼她和自己一起,声称不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懒。 走到一半,江栩猛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瞧我这记性,我来找你本来是有事和你说的,几句话的功夫就给忘光了。” “咋了?”白筝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她。 “过两天,中国驻沙大使馆要举行年会活动,邀请了在沙的华人代表和企业代表之类的。 我们项目部毕竟是重点项目,所以也收了几张邀请函。 刘宇叫我找几个形象好气质佳的过去参加,我瞅瞅咱们项目部,不也就你和梁屿川了嘛。 你回头问问他愿不愿意,能行的话,到时候你俩就跟我,还有刘宇和另外两个高工一起去。” “大使馆?”白筝惊讶地捂住嘴。 从前她有在留学生群里看到有很优秀的留学生代表受邀去参加大使馆的年会活动,还默默地在心里羡慕过。 却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有了这个机会。 她兴奋地抓住江栩的胳膊:“师傅,我真能去?我配吗?” 冲着白筝这态度,江栩就知道不需要等她问梁屿川了。 她朝白筝挑了挑眉:“那可不!你师父带你去见世面,顺带再给你公费谈恋爱的机会,我够好吧!” “你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白筝高兴得一把抱住了江栩,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第147章 盛装 临近年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项目部里人与人见面的新话题变成了“过年回吗?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不回啊?家里人怎么办?” 无论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碰到一块,都能就这个问题聊一会。 但白筝仍旧没有就这个问题和梁屿川展开讨论。 年底里,两人的工作都格外繁忙,赶各种报告、汇报已经成了最近的状态。 连每天晚上的约会,也因为加班的原因数次不成行。 白筝便也没有将这个事继续放在心上,工作之余,一心期待着大使馆的年会。 她和江栩,每天都凑在一起讨论,大使馆当日会准备哪些国内的美食?要穿什么衣服,化什么样的妆容,才能配得上这特别的活动。 西装太板正、礼服太浮夸,两人把自己有的所有衣服都过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江栩的宿舍里,她随手抄起一件黑色夹克,满脸愤慨。 “平时天天穿这些也不觉得有啥,一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自己平时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白筝想笑,却又很快笑不出来了。 她的箱子虽然比江栩多一点颜色,但也基本都以休闲和学生气为主,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两人坐在床边犯了好一会难,白筝突然灵光乍现。 “师父,不如我们穿新中式怎么样?” “新中式?”江栩没有明白白筝说的是什么衣服。 白筝立即打开手机,在网上找了一些图片。 一件黑色的马面裙瞬间吸引了江栩的眼眸,她斩钉截铁道:“这个好,就这个!咱们现在就开车去利达买!” 白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江栩竟然这么果断。 “你确定?不考虑一下吗?” 江栩摇头:“这条裙子上就写着我的名字,我必须要得到它!” “那我呢?”白筝有些急切。 江栩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 “该有的都有,你穿旗袍肯定好看!” 白筝对着手机上的旗袍图片,一时有些语塞。 旗袍固然是好看的,但照片上的模特个个古典又温婉,她担心自己穿不出那个感觉。 江栩瞬间看穿了她的纠结:“别想那么多!好不好看,试了就知道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能卖这些衣服的店铺,这儿可不是国内。” 白筝站起身,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江栩的肩膀。 “师父,小瞧我了不是,我好歹也在利达生活了两年,跟我走就是了!” 两人一拍即合,直接开车朝着利达而去。 半路上,梁屿川给白筝打电话,叫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却听到她说要去利达买衣服。 梁屿川差点没收住自己的下巴,拿起手机看了看,确定是白筝无疑。 白筝竟然会专门跑到利达去买衣服? “是不是江栩撺掇你去的?”梁屿川瞬间抓住了重点,白筝肯定不可能一个人去买衣服! 白筝看了看一旁专心开车的江栩,笑着答道:“恭喜你,猜对了!我们打算穿新中式去参加大使馆的年会。 我在留学生群里问了几个汉服爱好者,他们说华人街上有一家小店,专门卖中国的各类传统服饰。” 梁屿川恍然大悟,看来她俩是真的很重视这次的年会。 他只得叮嘱她们路上注意安全,一个人孤单地去食堂吃饭了。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利达市,两人连午饭也顾不上吃,直接冲去了华人街。 琳琅满目的汉字招牌和中国商品,江栩看到什么都想买,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白筝硬生生拽住了。 “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先买衣服!” 街道的角落,一间不大的店面,墙上挂着不少花花绿绿的裙子。 白筝和江栩进店时,年轻的女老板穿着一身明制汉服接待了她们。 熟悉的普通话,让三人都感觉亲切不已。 老板听说她们是想穿中国的传统服饰去参加大使馆的晚宴时,止不住地朝她们比大拇指。 “你们知道吗?我刚来沙国的时候,有时候几天也没有客人进店。 后来来沙的国人越来越多,我的小店才慢慢在留学生中打出一点名气,但是在沙国人眼里接受度还是不高。 如果你们穿这些裙子去大使馆参加年会,一定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让更多人注意到我们这些蕴含着丰富传统文化的漂亮裙子!” 白筝和江栩同时点头。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老板闻言更受鼓舞,几乎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任由她们挑选,还说要给她们打折。 江栩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目标的黑色马面裙,搭一件米色衿衫,再加上她利落的中短发,飒气十足。 白筝由衷地夸赞道:“师父,你穿上这一身,就像古代的女将军,感觉随时可以上阵杀敌,太有范了!” 江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就这个了!我定了,白筝你快去选你的旗袍!” 和江栩的果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筝望着面前十几条颜色、花纹各异的旗袍,完全懵住了。 最后还是老板出手,为她选了一件浅绿色打底,绘着墨色文竹的旗袍。 白筝拿着那件旗袍进了试衣间。 再出来时,神情忐忑:“师父,这能行吗?” 原本还在和老板聊天的江栩转过身来,一眼愣在了原地。 老板转过身来,也怔愣了半秒,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 “我的天,这旗袍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你穿普通衣服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穿上旗袍,浑身都是古典的书香气质!太漂亮了!” 白筝有些不敢相信,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江栩。 便见到江栩咽了咽口水,使劲地点头。 “太漂亮了白筝,你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白筝半信半疑地往前迈了两步,走到镜子面前。 与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白筝甚至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人,真的是自己…… 第148章 占有欲 白筝的长相大半遗传于母亲,五官清秀而小巧。 日常在学校或者工地,她都是以休闲方便为主,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打扮自己。 今日人生中首次尝试旗袍,她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很适合穿旗袍。 淡绿色衬得她整个人清丽典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人,再加上墨竹点缀,更是平添了几分神秘高贵的气质。 白筝转过头来时,脸有些红。 “老,老板,你们家的裙子好,好漂亮,我就要这个吧。” 老板也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她:“衣服好看只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人好看!” 白筝闻言,脸上的颜色又更红了几分。 江栩见状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大声道:“害什么羞啊,抬头挺胸,穿旗袍这么好看,我要是你,我得围着项目部走两圈,让每个人都看到。” 白筝被她的说法逗笑了,突然又想到,如果梁屿川看见自己穿这个,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也会觉得好看吗? 恰巧江栩也想到了这里,她掏出手机就要给白筝拍照,还说要发给梁屿川看。 白筝又羞又急,连忙去抢江栩的手机。 无奈江栩跑得太快,手机没抢上,白筝只好急匆匆地回到试衣间,换上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出来之后,老板接过她手里的旗袍,转到一旁打包去了。 江栩却遗憾地凑过来:“怎么就换了呢,我还想多欣赏欣赏呢!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你,梁屿川要过几天才能看到了!” 白筝气得跺脚:“师父!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梁屿川!” 江栩做作地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看她:“知道了知道了,不提梁屿川,我再不提了!” 白筝也没想到,花了一个小时不到,她和江栩都买到了心仪的衣服。 来时的目标达成,回去的路上心情都格外美妙。 回到项目部,白筝和江栩各自拎着自己的盒子回了宿舍,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挂起来,生怕弄皱了一点。 晚饭时,她是和梁屿川一起在食堂吃的。 梁屿川随口问起她今天买了什么衣服,她却缄默不语。 越是这样,梁屿川越好奇,追着她问了一晚上,却都没有得到答案。 白筝始终保持着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和他说:“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梁屿川只好守着自己的好奇心,一直等到了年会当日。 年会是在晚上举行,但因为大家身份特殊,上不上班也没有强制规定。 白筝便沾着江栩的光,睡到了自然醒。 刘宇一早便出发去了利达市,说是要去拜访一些驻沙的官员、外交官。 他原本是叫江栩和他一起去的,但江栩声称自己还要花时间妆造。 刘宇没办法,只得带着另外两位高工前往。 梁屿川则被留下来给两位女士开车,当然,谁也不会没眼力见到让他和白筝分头行头。 梁屿川起了个大早,洗澡洗头,换上一身板正的西装。 他自认为,已经为这场年会奉献出了足够的诚意。 但他一直在宿舍从早上等到中午,也没有收到白筝和江栩的消息。 他知道她俩一块在江栩的宿舍里捯饬,于是直接去了江栩的宿舍门口。 敲门声一响,便听到里面叮铃咚咙的声音。 几分钟后,江栩来开了门,一身梁屿川从没见过的造型。 他礼貌地夸奖:“好看,很有范儿!” “那必须的!”江栩得意地甩了甩头发,“不过你再等会,我还在给她盘头发!” 说罢也不待梁屿川反应,直接关上了门。 到这会,梁屿川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顶点了。 盘个头发还要把门关上?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让他看?究竟是个什么造型,这么神秘兮兮的? 好奇归好奇,里面的两个女人,他一个也不敢惹。 只得又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了二十多分钟。 门终于被打开,江栩先出来,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 下一秒,一个梁屿川从未见过的白筝出现在视线之中。 他的瞳孔放大,嘴巴微张,完全失声。 梁屿川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没文化到了极点。 面对这样美丽的白筝,却说不出什么褒奖之词来。 肤白似雪,温婉秀丽,玲珑有致…… 这些词仿佛都可以用来形容如今的她,可又感觉怎么都不够。 直至白筝走到他面前,娇羞地看着他,似是在寻求他的认同。 梁屿川轻轻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一点一点找回自己丢失的深思。 “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白筝的问题还没说出口。 梁屿川便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到了她的肩上。 “那个,怪冷的,你披着点,别感冒了。” 剩下的半句话被堵在喉咙里,白筝无语极了。 一旁站着的江栩也是满脸黑线。 “梁屿川你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好看的女朋友,穿着这么好看的旗袍,你给人家披外套干什么呀!” “是,是好看,我,我怕她太冷了……”梁屿川结结巴巴的,完全没了往日的沉着冷静。 白筝有些失望,抓着肩上的外套,赌气般地朝着车子走过去。 江栩白了一眼梁屿川:“你看看你,多美的场景,被你破坏了!还不赶紧哄去!” 梁屿川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感激地看向江栩:“给我点时间,稍等下!” 说完便拔腿朝着白筝跑去。 白筝已经上了副驾驶,扯下肩上的西装,愤愤地拍了两下。 驾驶座的门被拉开,梁屿川的气息进入车内,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她的面前,覆在了她的唇上。 白筝瞬间瞪大了眼睛,向后靠了一下,从挡风玻璃朝外看去。 “你看什么呀!这是在工地上呀,万一让别人看见了呢!” 梁屿川停在离她咫尺之近的位置上,眼神近乎痴迷。 “阿筝,你今天好美,我都快要没有自控力了……” 白筝撅着嘴,语气中虽还有些赌气,但撒娇的意味更明显。 “我以为你觉得不好看呢,一见到我就拿衣服给我盖住。” 梁屿川抓住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左胸膛之上。 “这里骗不了人……我只是,觉得太好看了,舍不得让别人看了去。” 第149章 我陪她一起 江栩上车的时候,车里弥漫着粉红泡泡。 她无奈地捂住脸装死,早知道和刘宇一起走得了。 她这个师父做的,真是比亲妈还操心! 担心他俩不好,又担心他俩太好,这一天天的,真是费劲! 到达中国驻沙大使馆已经是下午四点,距离晚宴开始的时间没有多久了。 三人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停好车,整理好仪容仪表,下车步行至大使馆。 大门处,一棵修剪得十分精美的迎客松让几人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国内。 白筝望着那一排的“中国驻沙大使馆”的牌匾,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刚来沙国的那几个月,她每次不习惯在沙的生活,想要回国时,就回坐上小巴车,转两次车来到这里。 望着大使馆门口的牌匾坐上两小时,理一理脑子里的思绪,等到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再返回学校。 曾经无比熟悉的大门,如今作为受邀的宾客要入内参加活动,又是焕然一新的感受。 见白筝一直望着门口,梁屿川提议道:“阿筝,给你拍张照吧。” “啊?”白筝回过神来,看向门口的安保人员和陆陆续续进门的宾客,有些不好意思。 “不太好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白筝的表情出卖了她,梁屿川干脆地揽过她的肩:“有什么不好的,我陪你一起!” 江栩适时凑了过来,接过梁屿川的手机,退后几步,准备给他们拍照。 “再往左边站一点,把字露出来。 对对对,很好,我数321一起笑! 好看好看,就这样,我多拍几张,非常完美!” 江栩十分得意地将手机递给他们:“俊男美女,非常登对,当然主要还是我拍得好!” 白筝低头去看,手机屏幕中,她和梁屿川板板正正地站着,脸上保持着相同的微笑弧度。 都没有做什么动作,却看起来格外自然和谐,像是民国小说里描写的公子小姐,佳偶天成。 白筝和梁屿川同时向江栩投去赞扬的目光,大力地吹捧了一波她的拍照技术。 三人带着欢声笑语进了门。 大使馆占地面积不小,院子里种着各式植物,带了些许中式园林的味道。 又为了年会特意布置过,挂上了灯笼和彩旗,节日氛围十足。 身处一种,白筝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像是已经回国了一般。 为了来参加年会,大家都穿得比较单薄,故而也没有太多人在院中活动。 白筝几人也按照指示牌直接朝着主会场而去。 所谓会场,其实就是大使馆日常的办公场所。 一进门,一幅骏马图映入眼帘,上方是一幅苍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和平发展”四个大字。 屋内人声鼎沸,穿着各式服装的宾客穿梭其中,手里举着酒杯,一派温暖和谐的景象。 白筝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地收腹低头,却被梁屿川虚扶了一下腰。 “抬头挺胸,面带微笑,大家都在看你们。” 白筝闻言抬头,果然看到会场中有许多人朝她们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甚至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着,像是在讨论她们。 白筝瞬间更加慌乱。 “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啊?是不是我们有什么没做对?” 江栩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是在讨论我们的衣服。” “衣服?”白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旗袍,心跳得更快了。 江栩走在前面,打算先去和刘宇会合。 经过一个转角,便看到刘宇在和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热络地说着什么。 刘宇侧头看到他们,立即迎了上来。 走近了,刘宇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们三人一圈,露出了大拇指。 “还好有你们这样的俊男靓女来给我们项目部撑门面,不然大使馆还以为我们项目部全是我这样的胖子呢!” 刘宇的一句话,让围着的一群人瞬间爆发出哄笑。 之前和他说话的男子走上来,十分巧妙地回答道。 “刘经理自谦了,今天中建集团的几位代表,大家各自身着不同风格的服装,不恰好能说明我们沙中友谊大桥所蕴含的和谐共生的理念嘛!” 一番话,瞬间让几人的视线都落到他身上。 他的身姿挺拔,气质不俗,说话时的语气和眼神都十分柔和,加上一副金边眼镜,更显文质彬彬。 刘宇立即接过话头:“瞧我,都忘了给大家介绍了。这位是中国驻沙大使馆一等秘书,方澜。 方处,这位是我之前和您说到过的,我们沙中友谊大桥的总工,江栩。 这位是我们大桥的总设计师,京北设计院梁屿川。 这位是我们沙国建筑科技大学的留学生,白筝,也是江工的助理。” “方处好!”三人齐齐招呼,依次和对方握手。 方澜也毫不吝啬夸奖之词。 “没想到沙中友谊大桥的骨干竟都这么年轻,这般年纪便能主理这样的国际性大项目,实在是天纵之才,令人敬佩啊!”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高帽子,大家一般都不会真的听进去。 但从方澜的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多了几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夸,场面一时间热闹不已。 最后,临开场之前,方澜提出,能不能请江栩和白筝等下上台表演个小节目。 “不需要很复杂,简单的几分钟即可,主要是因为你们今天穿的旗袍和马面裙太漂亮了。 我们也想借机在沙国朋友面前宣传一下我们的传统服饰。” 白筝闻言惊诧不已。 她知道年会上会有节目表演,但这种一般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而且大多是专业人士。 就这样让她和江栩上台,真的不会坏事吗? 她转过头去,却看到江栩脸上的兴奋。 她低头朝自己耳语:“咱俩为了这两身衣服可是跑了好远的路呢,不展示给大家看看有点可惜了。” 白筝面露为难之色:“可是,我什么才艺也没有啊!” “你会唱歌,我知道的,上次在酒吧我听到过你哼歌。” 白筝闻言表情更加惊恐,恨不得直接将胳膊从江栩的怀里抽出来,逃离这个会场。 却架不住江栩已经朝着方澜点头。 “可以的方处,我们就唱个周杰伦吧,等下我们商量好唱哪首歌,麻烦您帮我们准备个伴奏可以吗?” 方澜利落地比了个ok,转身欲走之际,却又被梁屿川叫住了。 “方处,冒昧问下,今天现场有吉他吗?” 方澜摊手:“当然有,今天请了专业乐队,各类乐器都有,梁工这是想给我们露一手?” 梁屿川低头,笑着拍了拍白筝的颅顶。 “我们家阿筝社恐,我陪她一起。” 第150章 大使馆年会 梁屿川的话音一落,旁边就传来七嘴八舌的吸气声。 “梁屿川你能不能收敛点!”若不是还顾忌着是在大使馆里,江栩就要直接上脚了。 刘宇更是捂着脸,做出一副被酸掉牙的表情来。 他真后悔刚才怎么能把梁屿川说的话录下来发给费天。 免得费天每天担心梁屿川不会谈恋爱,把媳妇搞丢了。 方澜反倒是最为冷静的一个,他以拳掩唇,笑得很内敛。 “看来咱们沙中友谊大桥的项目部确实是个福地,刘经理,年后复工之后,我一定带参赞过来看看。” 刘宇再次和他握手:“随时欢迎!” 方澜一走,几人的眼光又落到白筝和梁屿川身上,还想继续开他俩的玩笑。 白筝低着头,懦懦地丢下一句:“那我们先去练歌了”,就拉着梁屿川和江栩跑了。 一直出了会场到院子中,白筝才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了些。 她抬头看向一旁的梁屿川,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真要和我们一起?” 梁屿川耸肩:“这还有假,都在人家面前说了。” 江栩也啧啧称奇:“上次在孟堪叫你唱个歌怎么都不愿意去,今天居然还愿意主动上台,果然还是爱情的力量最神奇!” 梁屿川敲了敲表,收敛了笑意,说起正事来。 “时间有点着急,我们就尽量选耳熟能详的歌吧。” “可以啊,周杰伦的歌我反正都会,白筝你选你擅长的。”江栩洒脱道。 白筝从手包中拿出手机,在歌单中搜寻了好一会。 “如果要搭配我们今天的衣服的话,肯定是古风歌曲最合适。 不如就青花瓷和兰亭序里选一首?” 江栩十分赞同:“兰亭序我可以,我的最爱,歌词我都会背!梁屿川你呢,弹吉他有难度吗?” 梁屿川笑了:“小看我了不是,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歌词定下来了,剩下的就是排练了。 虽然方澜说随便唱唱就行,但毕竟是这样的大场合,谁也不愿意丢人。 找了个小凉亭,白筝和江栩开始练歌,梁屿川则去找方澜拿吉他了。 耳熟能详的歌,音准和歌词都不是问题。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分段和练习。 白筝先对着歌词唱了一遍,到中间的戏腔部分却卡住了。 她摸着嗓子,眼巴巴地望着江栩:“师父,这段怎么办?要取掉吗?” “不用,交给我,我小时候学过几年黄梅戏,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也勉强能应付。”江栩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白筝闻言,眼睛都亮了。 来一趟大使馆,居然发掘出大家这么多的技能。 梁屿川会吉他,江栩会黄梅戏。 真不知道大家都还藏着些什么样的本事,看来以后还得多挖掘挖掘。 半个小时后,梁屿川抱着吉他回来的时候,白筝和江栩已经基本能和上了。 配上梁屿川的吉他,三人又练了两遍,白筝感觉心中的底气足了些。 眼看快到年会开始的时间了,三人收拾了一阵,又重新回到会场。 所谓的大使馆年会,其实就是大使馆邀请当地的留学生代表、中国商会代表、华人代表、重大项目代表和一些对中国文化传播、中国产业发展提供帮助的本地人,齐聚一堂。 既是为了联络各方关系,也是中国文化对外输出的一个重要手段。 年会的规模不算很大,会场中坐了约莫百十来人。 三人进去的时候,大多宾客都已落座。 他们按照名牌找到自己的位置,依次落座。 灯光熄灭,舞台亮起,在热烈的掌声之中,方澜作为今天活动的主持人,走上了舞台。 和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位大使馆的工作人员。 照例是向在场来宾致欢迎辞,接着是公使讲话,然后才是文娱节目的表演。 江栩几人的节目因为是临时加上去的,故而被放在了倒数第三个的位置。 白筝一想到自己就要上台,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别的节目,一个劲儿地抱着手机背歌词。 相比之下,一左一右的梁屿川和江栩都要放松许多。 梁屿川抓着白筝的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小拇指,希望能够以此缓解她的紧张。 偶尔看到精彩的节目时,他也会提醒白筝,让她从手机中抬起头来。 就这样漫长的等待中度过了一小时,工作人员来到他们的位置上提醒他们去后台候场。 几人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后台,再次碰到了方澜。 方澜朝着他们微微鞠躬:“几位能给我这个面子上台表演,方澜实在感激不尽。 今天几位来得晚,咱们还没怎么说上话。 如果不介意的话,晚宴结束后,给我个机会陪大家小酌几杯,也算我代替大使馆略尽地主之谊,好吗?” 今晚参加年会的所有人,大使馆都已经为大家预定了酒店。 所以原本今晚的行程就是不打算回维多镇的,方澜这样一问,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江栩妥帖地点头:“能和方处一起喝酒是我们的荣幸!” 方澜看了眼表,朝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时间到了,我先引你们上台。” 江栩几人是没有参加过预先的彩排的,方澜怕他们走场不顺,便打算亲自领着人上去。 当他朝江栩伸出臂弯时,江栩愣了一瞬,还是笑着挽了上去。 白筝和梁屿川对视一眼,也学着他们的模样,紧随其后。 将三人带到灯光适宜的位置后,方澜才转过身来说串场词。 “我想,今天的各位来宾,一定都注意到了,我们会场之中,有两位特别的女士。 她们身着中国的传统服饰,马面裙和旗袍,来参加了我们这场中沙文化交流的盛会。 她们身着的服装,仿若将我们带回到几百年前的中国,向我们展示了,源远流长中国文化中,值得大家传颂的一角。 下面,让我们有请来自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的三位,为我们带来《兰亭序》。” 第151章 中国文化 灯光变暗的瞬间,梁屿川轻拨吉他,悠扬的旋律如同溪水般缓缓流淌。 在他的前方,是风格迥异,而又同样光彩夺目的两位女生。 江栩一身黑色马面裙,如书中走出的少年女将一般,洒脱肆意,举手投足之间,蕴藏着独属于她自己的霸气。 白筝身着浅绿色旗袍,温婉知性,似从烟雨江南而来的明珠,落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却仍然遮挡不住她身上的光辉。 伴随着《兰亭序》朗朗上口的节奏,在场之人无不被这和谐又动人的一幕所吸引,沉醉其中。 灯光再度亮起时,梁屿川走上前,和白筝江栩一起,朝着大家鞠躬谢幕。 台下迟疑了一两秒,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甚至方澜也被身旁的搭档推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该上台了。 他调整呼吸,朝着台上走去。 江栩几人下台的时候,和他点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到她们还完吉他麦克风,方澜已经再次下台了。 他径直朝着她们走来,眼神里亮晶晶的。 “江工、梁工,白小姐,今天这个节目效果太好了!简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三位的表现力完全不亚于之前排练过许多次的团队!” 面对方澜的高度赞扬,江栩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会吧,方处是不是安慰我们着呢,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有一句走音了。” 方澜笑着摇头:“歌只是一方面,整个舞台效果才是最吸引人的! 若是不信我说的话,等下节目表演结束你们就会知道了!” 江栩几人半信半疑,朝他道谢,准备回座位上去。 方澜目送她们离去,临了还补了一句:“别忘了晚上的夜宵!” 江栩转过头朝他比了个ok,回身过去,拉着白筝窃窃私语。 “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方处有些太热情了?” 白筝也附和着点头:“外交官在我心里都是很高冷的,他怎么这么温和,还要主动请我们吃饭?” 梁屿川低声解答:“外交官虽然身处国外,但日常大多数的工作内容都和接待联络有关,所以一般情商都很高。” 梁屿川看了眼点头的江栩和白筝,将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同为男人,他能感觉到方澜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时眼神里迸发的光芒。 他不确信那光究竟是因为白筝还是因为江栩,故而他率先宣誓了主权。 不过从刚才下台之后方澜的反应来看,他大概率从一开始感兴趣的就是江栩。 他抿了抿唇角,什么也没说。 文娱表演结束之后,就是丰盛的晚宴。 大使馆的厨师据说是国内有名的大厨,故而今天的餐食也是以中餐为主。 但是为了尊重沙国人的饮食习惯,依然是自助式的分餐制。 江栩拉着白筝去夹菜,刚刚拿上餐盘,便有人凑了过来。 一位看着约莫四十岁的沙国女性,说的是阿语。 江栩将目光投向白筝,便见到她面带笑容地和对方聊了起来。 江栩只得在旁边默默等着,等到别人走了,她才赶忙问:“咋了,她和你说啥?” “她说我们的衣服很好看很特别,问我们在哪里买的,还问我这些裙子适合在什么场合穿,有没有什么着装注意事项。” 江栩瞪大了眼睛,怪不得方澜说效果很好呢,原来大家都看上她们的裙子了。 刚走了两步,又有下一位女士走了过来。 这回说的是英语,江栩亲身感受了下对方的热情。 聊完之后,江栩不得已拉着白筝回到了座位上。 “我估摸着一会还得有人找我俩来,我们还是在这儿坐着吧,美女不适合去端菜!” 梁屿川自觉起身:“那两位美女坐着,小梁很高兴为你们服务。” 白筝捂着嘴,笑得十分腼腆。 后来吃饭的时间里,她们彻底感受到了,方澜所谓的效果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不下三十个人,特地端着酒杯过来夸赞她们的衣服很漂亮,歌也唱得很好听。 也有不少心动想要尝试的女性,向她们要了店铺的地址。 一顿饭起起落落,除了喝了几杯冷冷的香槟之外,根本没有时间享用大使馆的美食。 正巧这时候方澜走了过来,他询问是否能坐在江栩旁边的位置上,江栩自然说可以。 两个男士坐在了外侧的座位上,隔绝了不少还想要过来的人。 加之方澜的身份大多数来宾都知道,以为他是过来和她们谈事的,便没再好意思过来打扰。 终于是获得了片刻的清净,江栩长长地舒了口气。 方澜朝她们举起酒杯:“我也敬一下三位,感谢你们今天的莅临,为我们大使馆今年的年会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风采。” 梁屿川跟着笑:“那得感谢两位女士,我今天也是沾了她们的光。” 饮尽了杯中酒,江栩才开口道:“我们一开始只是想着穿中国的传统服饰,比较符合大使馆的年会氛围。 没想到啊,效果这么好,果然咱们中国文化的魅力到哪里都能绽放。 虽然累了些,但是也算是值了,是不是白筝?” 白筝重重点头:“从前在留学生群里,我看到有的同学会穿各式各样的汉服、旗袍去参加学校的活动。 那时候我还担心会不会尴尬,会不会有人觉得我是异类。 但今天这样体验一次,实在是人生中难忘的经历!” 白筝不是善于在陌生人面前表达的人,但今天这样的人生经历,实在是独一无二。 第一次来大使馆参加年会,第一次穿旗袍,第一次上台表演节目。 不仅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注,更收获了许许多多的夸奖。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心里的开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举起杯。 “敬中国文化,也敬中国基建!”方澜道。 第152章 去向 大使馆的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因为方澜强调了几遍要请大家去吃夜宵,所以活动结束后他们都没有走,一直在场馆内等着他。 待到宾客都基本散尽,方澜才急匆匆地跑下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有些善后的工作需要处理。” 江栩不在意地摆手:“理解,毕竟今天方处是主人嘛。” 方澜引着大家上了他的车,出了大使馆,大家之间的拘束也少了些。 他一边开车一边松了松颈前的领带:“你们也别叫我方处了,就叫我名字就行,大家都是同龄人,不用这么客气。” 江栩顺势问了问方澜的年龄,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大一岁。 “那咱们三是同龄人,我们小白筝可不是,她还是个学生,还小着呢。” 梁屿川眉头跳了跳,从副驾驶转头看向江栩。 “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啊?” 江栩摊手:“被你发现了啊,你可比白筝大六岁呢,老牛吃嫩草!” 梁屿川被气得够呛,白筝却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阿筝,你怎么也不帮我说话!”梁屿川嗔怪道。 白筝忙收了笑:“是是是,师父你不许说他,年纪大好,年纪大知道疼人!” 她本意是想夸梁屿川,说出来的话却根本不是那么个味。 车厢里顿时哄笑成一团,连驾驶座的方澜都有点没控制住自己。 “看来你们项目部里关系都很好,这样的工作环境,怪不得你们一个个看起来都这么有朝气。” “你们工作环境不好吗?”江栩好奇问道。 “额……”方澜顿了一拍:“怎么说呢,我们就是很规矩,很正式,大家都很有礼貌,你们懂吗?” 江栩想起大使馆里庄严的氛围:“懂了懂了,不过也正常,毕竟你们代表的是国家的形象嘛!” “是啊,工作时间是没办法了,所以下班后就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喝酒撸串,放松一下!” 车子很快到底了目的地,众人下车看了眼招牌,都感觉很震惊。 方澜竟然在利达市找了一家卖新疆羊肉串的餐厅。 一进门,浓烈却又熟悉的辣椒味扑面而来。 方澜一进门,老板便过来和他打招呼:“来了啊?今天还带了朋友?” 老板普通话算不上太正宗,一听就知道是新疆的少数民族。 方澜笑着挥手:“是啊,都是中国朋友,带大家来尝尝祖国味。” 老板闻言也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方澜让老板直接上羊肉串和大盘鸡。 “啤酒可以吗?吃羊肉串配啤酒才够爽。” 白筝指了指门外:“要不我不喝了吧,不然一会没人开车了。” 方澜摆手:“没事,这里离大使馆不远,一会打车回,我明早再来开车,老板会给我看着的,每次都这样。” 见他已经有了安排,白筝也没再推拒。 明火炙烤的羊肉串很快来了一把,不大的店面中,弥漫着肉和辣椒的香味,热气腾腾。 谁也没再客气,直接拿起串撸了起来。 一口肉,一口酒,江栩发出满足的谓叹。 “方哥,先前在大使馆我还觉得你这人有点距离,结果你带我们来这儿,这串一撸酒一喝,我感觉你人都变得亲和了。” 方澜端起杯子敬她:“都说了嘛,工作场合那都是端着的,现在才是真实的我,都别客气,异国他乡能遇到投缘的人不容易,咱们尽情吃,尽情喝!” 在美食和酒精的加持下,几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这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怎么说,你们都回国吗?我反正是不回了,谁要是不回,咱们到时候可以一起跨年。”方澜问道。 江栩率先开口:“我不回了,到时候你来维多镇找我,我安排!” 方澜笑得眉眼弯弯的:“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白筝和梁工呢,你们回吗?” 梁屿川点了点头:“家里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白筝闻言淡了笑容,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梁屿川,低声道:“我应该,不回了吧……我两年没回过国了,已经习惯在沙国过年了。” 梁屿川惊讶地侧头看她,他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还没有和白筝商量过过年这个问题。 他一直默认,白筝回不去自己家,肯定是和自己一起回北京。 但是他没有征求过白筝的意愿…… 想到这里,梁屿川的脸上瞬间出现懊恼的神经。 现在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若是此刻默认白筝的回答,她一定会伤心,那么后面自己无论说再多可能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了。 于是梁屿川也顾不得对面还坐了两个人,丢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面向白筝。 “阿筝,我,年底这段时间太忙了,我都忘了和你商量这个事情。 但是,在我心里,我一直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国过年。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自私,但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第一年,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沙国,我想和你一起过年。 阿筝,你别怪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梁屿川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带了些祈求的意味。 对面的方澜和江栩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睛中都写满了八卦,却又同时噤声,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白筝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对面两人,硬着头皮对上梁屿川的目光。 “那个,不太好吧,我,我们目前也还没有见家长的打算,我就,就这样去你家过年,有些不太好啊……” 梁屿川握住她的手,眼神恳切:“我们俩之间,还要讲求这些虚无的礼节吗? 我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现在家里也只有外婆和小姨了,如果你愿意见她们,我就带你去外婆家,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地在北京过年,好不好?” 其实说到这里,白筝已经有些心动了。 她其实自己知道,她从心底里讲是很想和梁屿川一起过年的。 只是囿于自己那些七弯八绕的小心思,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 正当她踌躇着该怎么矜持地答应时,江栩也开口了。 “你就和他回去吧白筝,你都两年多没回国了,回去看看也好,毕竟毕业之后总是要回去的,提前回去适应几天也行。” 方澜也附和着点头:“现在国内变化挺大的,回去待几天也挺好的。” 大家的台阶都已经给到这里了,白筝自然得抓住。 她回握住梁屿川的手,轻轻点头:“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第153章 维护 困扰白筝许久的问题得以解决,她看梁屿川的眼神都更多了几分温情。 眼看着对面两人之间的眼神都要拉出丝来了,江栩忍无可忍地打断。 “可以了啊,稍微收敛点!咱方处还在这儿呢!” 白筝忙松开梁屿川的手,慌乱地拿起杯子掩饰自己的尴尬。 方澜倒是很随性,拉着梁屿川问起了他和白筝的恋爱经历。 白筝实在是没有想到,男人竟然也会这么八卦。 偏偏人家俩就在自己面前说,她还不好意思打断。 梁屿川讲了自己视角的恋爱经历,江栩则毫不留情地从旁观者的角度吐槽了他俩的扭捏和墨迹。 一顿饭吃下来,白筝的脸已经红成了大苹果。 走出餐厅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 四个人都喝了不少,尤其是白筝和江栩,走起路来脚步虚浮。 梁屿川扶着白筝,方澜则是伸出自己的胳膊,让江栩抓着。 沙国的夜生活并不像国内那么丰富,这个点的街道上,人与车都不多。 方澜很有经验地挥了挥手机:“我叫了车,咱们稍微等一下。” 四个人就这样站在路边。 夜风来袭,穿裙子的两位女士都忍不住抱住了肩膀。 梁屿川立刻将外套脱下来给白筝披上,方澜见状也看向江栩。 见他真的打算脱外套,江栩忙不迭摆手。 “不用不用,方哥,真不用!我不冷,而且马上就上车了。”说着还跺了跺脚。 方澜自然知道她是客气之词,却也不好意思非要把衣服脱给江栩。 毕竟双方都还只是第一次见面,即便是聊得来,也总还是要守着性别的界限。 他点了点头,往江栩的右侧站了站,想要尽可能地帮她挡些风。 正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街道上走来几个年轻男子。 几人皆是利达本地青年的装束,走起路来偏偏倒倒的,看样子也是喝了酒。 方澜本来没有当回事,双方即将擦身而过之际,他却突然瞥倒对方朝着江栩伸出了手。 在那人的手即将碰到江栩的裙角之际,他猛地一把将江栩扯到自己身后,用手将人护住,挡在江栩身前。 “你们要干什么?”方澜说的是阿语,只有白筝能听懂。 但方澜愤怒的语气,大家都能感受到。 梁屿川迅速回身,将白筝挡在自己身后,同时和方澜站到了一起。 对面的几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还伸头打量被挡住的女子。 他们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方澜闻言更加愤怒。 他双手握拳就想冲上去,却被身后的江栩拉了一下。 “别动手,尽量先别动手。”江栩轻声道。 她是顾念着方澜外交官的身份,若是在驻地先行与民众动起手来,势必会影响他的工作。 正巧这时烤肉店的老板也出来了,他手里拿着扫把跑了过来,冲着那几个人就是一顿输出。 几个沙国小伙的脸色明显出现了忌惮的神色,悻悻地打量了他们几眼,才勾肩搭背离开了。 几人都松了一口气,齐齐朝着老板道谢之后,方澜叫的车也到了。 他坐上了副驾驶,梁屿川则和两位女士一起坐在后排。 系上安全带,他转身看着江栩:“你刚刚没事吧?” 江栩安慰性地笑了笑:“没事,还好方哥你动作快。” 方澜却有些懊恼:“都怪我,不该这么晚带你们出来喝酒,毕竟是在国外,治安跟国内没法比。 我往常都是跟男性伙伴一起出来,没遇到过这档子事,结果就掉以轻心了。 在这儿给两个女士道个歉,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把白筝和江栩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脱了一番,才让刚才紧张的氛围松快了下来。 车子很快到了大使馆,方澜就住在大使馆内,酒店则在大使馆对面。 隔着一条马路,方澜却坚持要送他们进酒店,生怕再出现刚才那样的意外。 办理好入住之后,方澜才和他们告别。 看着方澜离去的背影,江栩的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叮咚一声,白筝和梁屿川进了电梯,江栩却还站在原地。 “师父?”白筝叫了她一声。 江栩回过神来,跨进电梯。 白筝有些担忧地看着江栩:“师父,你怎么样?是不是刚才吓到了?要不今晚我陪你睡吧。” “好啊。”江栩点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梁屿川,还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白筝。 “刚才方处用阿语和那些人说了什么?” 白筝回忆了一下。 “最开始就是问他们想干什么,警告他们不要乱来。 那几个人应该是喝多了,嘴里也比较脏,就说什么想看看我们的裙子。 后来烤肉店老板出来,说我们是中国人,是大使馆的外交官,警告他们不要闹事,不然会有严重的后果。” 江栩托着下巴,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和她预想的差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呢? 梁屿川打量着她的神色,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今天确实是吓人,你们你们还是尽量别晚上出去了,尤其是不要两个女生出去。” 白筝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过今天第一天认识方澜,我倒觉得他人挺好的,没什么架子,人也仗义。 江栩,我们后面可能还要在沙国待两三年呢,免不得有和大使馆打交道的地方,你没事可以和他多联系联系。” “嗯嗯,我知道了。”江栩囫囵着点头,却又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你什么意思啊梁屿川?” 梁屿川耸肩:“没什么意思啊,我就是说人家人好,这个朋友值得交!” 白筝捂着嘴却还是笑出了声,没有拆穿梁屿川。 电梯到了他们房间所在的楼层,江栩愤愤地拉着白筝出了电梯。 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梁屿川。 “大男人家家的,怎么这么八卦!” 第154章 撮合 白筝洗完澡出来,看到江栩仍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实在也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八卦的心思。 她坐在江栩的床上,撑着下巴看她。 “师父,你不会还在想方处吧?” “啧……”江栩回过神来,用手戳她的脑门。 “你还真是被梁屿川教坏了,这么八卦!” 白筝却不退缩,往前挪了挪屁股,抱住江栩的一只胳膊。 “师父,我这才不是八卦呢,我这是关心你呀…你从回酒店就一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你敢说你不是在想方处吗? 想他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呀,他长得挺帅的呀,在大使馆碰见的时候,我一眼就觉得他就是电视新闻里的那种外交官,温文儒雅,知书达理。 而且性格也不迂腐,脱离工作场合之后人还挺风趣的呀,要是师父对他有兴趣的话,我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江栩捂着头,有点折服于白筝的想象力。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当我是恋爱脑吗?我才和他认识不到十二个小时,我就对人产生兴趣了?你把我当什么人呀?” 白筝惊讶地摊手:“十二个小时怎么了?那人家一见钟情的那些又该怎么说?” 江栩无奈叹息:“白筝,我已经过了看脸就喜欢上一个人的年龄了,对于我来说,喜欢这种情感是很奢侈的……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在想方澜。” 江栩托着腮,脑海中又浮现出街边的那个场景。 方澜一把将自己揽在他的身后,他的肩膀很宽,足以将自己遮挡住大半。 “想他,倒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或者谈吐,而是因为他下意识的动作。 你知道的,工地这种地方,把女人当男人,把男人当畜生。 时间长了,我感觉自己的性别意识已经模糊了。 今天突然一下穿上裙子,见到自己另一面的模样,说实话,我很高兴,也有点不习惯。 尤其是当方澜下意识地将我护在身后的时候,我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要我说,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有办法对付那群地痞流氓。 但有人挡在你面前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白筝看着江栩复杂的神情,缓缓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师父,你说的这种感觉,我能懂。 就像,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过得很好,但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他能想我所想,念我所念,那就更好了,对吧。” 江栩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 “不行不行,我和你不一样,你还是个小姑娘,理应拥有美好的爱情。 但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还是不要奢求这些东西好了。” 江栩说着就要往被子里钻,白筝脸色铁青地又将人薅了出来。 “师父,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都可以追求你想要的一切东西。 在我心里,我师父又漂亮又善良又优秀,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江栩看着白筝气鼓鼓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只是偶然接触一下而已。 再者也不知道别人的情况,是否已婚,是否单身,现在说喜欢不喜欢的还太早了,等以后再说吧。” 看到江栩又缩回了被子里,白筝心里憋屈得不行。 江栩平时那样飒的一个人,在感情面前,居然是这样畏首畏尾的一个人。 不行!自己得做些什么,推她一把! 白筝翻回到自己的床上,给梁屿川发消息,让他务必在回国之前打听到方澜的各方面现实条件。 学历如何、家庭如何,是否单身,最重要的是,最好能侧面试探下,他对江栩的感觉。 正打算睡觉的梁屿川,看到自家小姑娘发过来的一大串消息,突然感觉肩上的担子沉了起来。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和白筝恋爱之前,江栩也明里暗里地给自己创造了不少机会。 如今也到了自己该回报江栩的时候了! 第二天一早,江栩几人退房准备回维多镇,却看见了在酒店大堂里等着的方澜。 他们一出电梯,方澜便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早啊,昨晚都没喝多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都挺好的。”江栩摇头道,心中还有些诧异。 “方哥怎么过来了?” “昨晚让你们受惊了,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但听刘经理说你们今天都要回项目部,我也没有太多赔罪的方式,就想着带你们一块儿去大使馆吃个早饭,也好暖暖身子。” 白筝和梁屿川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还没等江栩开口,梁屿川就率先开口。 “好啊,昨天大使馆的美食让我念念不忘,今天又有机会去吃早饭,方哥实在有心了!” 两人说着就往门外走去,白筝也拽着江栩的胳膊跟在他们后面。 这一顿早饭的期间,梁屿川显得格外热情,一直在和方澜聊天。 由吃饭口味聊到读大学所在的城市,又由过年的方式聊到家里有哪些人。 听到最后,连江栩也察觉了梁屿川的意图。 她以碗掩面,想要让白筝提醒梁屿川收敛一点,却看到这小两口坏笑的模样。 想起昨晚白筝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她瞬间明了。 合着这就是他俩商量好的,故意来套方澜的话! 这方澜也是,都混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一点心眼没有,别人问什么答什么,就差把自家的户口本拿给他们看了。 一顿早饭吃得宾主尽欢,唯有江栩一个人,笑得十分尴尬。 和方澜告别之后,她几乎是逃一般地上了车,生怕让方澜察觉出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梁屿川和白筝紧随其后上车,白筝从副驾驶转过头来,一脸兴奋。 “怎么样师父,还满意吗?北京人,北大本硕,独生子女,单身,这简直是完美对象啊!” 梁屿川轻咳两声,白筝又赶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是适配师父的完美对象!” 这回梁屿川也跟着转过身来。 “江栩,依我看,方澜百分之九十九对你有意思,不然他来接我们吃什么早饭? 你仔细想想,昨天那么多宾客,他只邀请我们去吃夜宵。 今早,那么多宾客都住在那家酒店,他却又只邀请了我们去吃早饭。 后面他肯定还会有其他动作的,你要把握住啊!” 第155章 梁屿川:我很穷吗? 农历的腊月二十八,白筝和梁屿川一起,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其他要回国的工人,基本上在腊月二十就陆续出发了。 他们因为手里有工作,硬是撑到了年前。 江栩一大早开车将他们送到了机场,临进机场前,白筝还在一个劲儿叮嘱江栩。 “人家方处都约你一起跨年了,你到时候可一定得准时去啊!” “趁着过年这段时间不忙,多约着见一见,培养培养感情啊!” “等你的好消息啊师父!” 江栩忍无可忍地转身开车逃离,留下白筝和梁屿川两个人在机场捂着嘴笑。 先前因为一直想着江栩的事情,白筝跟在梁屿川身后办登机手续、安检,只觉得脑袋空空。 等到登机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真的要回国了。 在沙国这两年,每天数着日子过,却仍觉漫长无比。 在去项目部之前,她最大的希望,是早点顺利毕业,早点回国工作。 即便是国内没有人在等着她,流淌在血液里的思乡之情仍旧无法改变。 她渴望回到语言相通、气候适宜、食物顺口的祖国,过好自己的生活。 如今,虽然不能立即回国工作,却可以提前回国,而且,是和梁屿川一起。 这一现状让白筝忍不住兴奋,连带着登机的脚步都有些雀跃。 她连登机牌都没顾得上看,一上飞机就埋头往后冲,又被梁屿川扯着书包带子拉了回来。 “这里,往哪儿跑呢?”他亲昵地取消她。 白筝愣了片刻,拿起登机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商务舱?你疯了?”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旁边的空姐已经走了过来。 “你好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可以帮您看看您的座位在哪儿?” 梁屿川轻笑着摇头:“不用了,我们的座位就在这儿。” 说着将白筝按到了座位上,取过她身上的书包,放到了上方的行李舱中。 等到梁屿川坐下,白筝才又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脸上还有些红扑扑的。 “你怎么买了商务舱?本来节假日机票就贵,商务舱的价格够我经济舱往返好多次了!” 梁屿川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她:“阿筝,我总感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是不是平时太抠了,让你产生了一种我很穷的错觉?” 白筝顿时语塞。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她倒是没有问过梁屿川的经济状况。 平时两个人都在工地里,也根本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即便是每次出去,吃饭看电影这些,也都是一些小花费,梁屿川都会主动承担,即便是白筝要主动付钱,也会被他拒绝。 时间久了,她只觉得这是梁屿川的习惯而已,却从没有揣测过他的经济状况。 此刻他这样一问,白筝才开始认真地算起账来。 自己拿的是中建集团的sp offer,加上各种驻外的补贴,转正之后年薪能到三十万,这已经算是同届校招生中比较高的收入了。 据传,设计院的总体收入水平是比不上中建集团的。 因而即便梁屿川是总设计师,年薪应该也就五六十万。 听着挺多,要在北京生活,还是算不上太过宽裕的,更遑论这几万块钱一张的商务舱机票。 白筝不好意思直接问他的收入,只能故作严肃地讲道理:“不管你穷不穷,都不能乱花钱,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多的是花钱的地方。” 梁屿川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只得点头:“是是是,等落地回家以后,我把钱都给你管,到时候你说怎么花就怎么花,行不行? 现在你先答应我,好好睡一觉,毕竟接近十个小时的行程呢,你得休息好了,我们落地以后才有力气去购置过年的东西,好不好?” 白筝只得无奈点头。 十个小时的行程里,为了让梁屿川花的机票钱回本,吃了四顿饭,喝了几杯香槟,一直到下飞机的时候,肚子都是鼓鼓的。 一下飞机,冷空气骤然来袭,白筝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梁屿川立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羽绒服给她披上,拉着她往外走。 摆渡车的顶棚上还有少许的积雪,白筝兴奋地扯梁屿川的手:“有雪哎,北京下雪了吗?” “是啊,”梁屿川看到她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笑:“天气预报显示这个春节北京都有雪,怎么样,你这个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小土豆,没后悔跟我回来吧!” 白筝忙不迭点头:“不后悔不后悔,春节期间故宫开门吗?如果再下雪的话,你能不能带我去故宫看看?” “可以”。梁屿川宠溺地点头:“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白筝是第一次来北京,看一切都很新奇。 出租车上,她一边听着梁屿川和司机唠嗑,一边兴奋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车子经过长安街的时候,她摇下车窗,脸被寒风吹得发红,却仍然兴奋不已。 “天安门哎!梁屿川,我们经过天安门了!” 梁屿川圈住她,把手伸过去关上了车窗:“是天安门,外婆住的离这边不远,等哪天我们过来看她的时候,也去天安门广场逛逛。” 白筝光顾着点头,根本没意识到梁屿川话里的信息。 司机师傅惊讶地“哟”了一声:“您外婆住哪儿啊?离天安门很近,那得的胡同里的四合院了吧!” “差不多,不远。”梁屿川随口答道。 白筝闻言也反应过来,神色惊讶地看了看梁屿川,凑近他悄悄问道:“四合院,是那种网上说的,看起来不起眼,实则好几个亿的四合院吗?” “嗯那。”梁屿川漫不经心地点头。 白筝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家呢?” “我住朝阳,靠近国贸,离设计院近,上班方便。” 白筝的身子晃了晃。 之前梁屿川说过,他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 这意味着,他在国贸的房子是自己买的。 白筝掐了掐自己的人中,默默在心里感叹,自己这是傍上大款了! 下一秒,她一掌拍在梁屿川的胳膊上:“那个,商务舱,坐着也挺舒服的……” 第156章 我养你 即便白筝在出租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进到梁屿川的家时,还是感觉到震惊。 自进小区开始,目之所及的装潢、设备、绿化,都写着两个字:高档! 电梯直达顶楼,一出电梯,梁屿川就开始脱鞋:“到了。” 鞋架上摆放着一双还没摘吊牌的女士拖鞋,白筝不解地指了指:“这是谁的?” “我提前叫阿姨过来打扫了下卫生,把地暖开了,也给你买了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不然没法住。” 白筝木登登地点头,换鞋进屋。 第一感觉是宽敞,卧室、客厅、书房,处处都宽敞。 白筝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所以当梁屿川说套内面积一百八十平的时候,她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惊叹声。 屋内是典型的现代轻奢风,处处透露着主人家的品味。 明亮的落地窗正对出去,就是中央电视台的大裤衩。 往下看去,车流如织,北京的繁华和现代,在这一个视角,体现得淋漓尽致。 白筝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从这个视角去看北京的夜景,该是一种何等享受的感觉。 她伸出一个指头,碰了碰面前的落地窗,瞬间留下一个指印。 如果在车上时,她还可以笑着调侃梁屿川的财力,到了此刻,进入到这个房子里,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见白筝站在窗前沉默不语,梁屿川凑了过去,看到哭丧着的一张脸。 他立即将人掰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白筝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只能瘪着嘴道:“你,你也太有钱了吧!我,我感觉我配不上你了……” “啊?”梁屿川懵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 他将人熊抱到沙发上,半跪在地毯上,视线与白筝齐平。 “阿筝,我带你回家,可不是为了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我家的大多数资产,都是来自祖辈的积累,我只是受益人而已,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你不要再产生那样荒谬的想法了。 在我心里,你聪明又上进,你的成就迟早会赶超我,你什么都配得上。” 白筝又抬头打量了下这个房子,努力让自己顺着梁屿川的思路走,不要钻牛角尖。 见她点头,梁屿川舒了口气。 刚打算起身,却又被白筝拽住了领子:“那你一年的年收入有多少?” 平时不好意思问的话题,在这套房子里,都显得不足为奇了。 梁屿川犹豫片刻,说了一个数倍于白筝offer的数字。 白筝瞬间瘫倒在沙发上,一阵干嚎:“娘啊,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挣这么多的钱!” 梁屿川将她拉起来:“很快的,你放心,你看你师父,她就比我挣得多。” 白筝闻言又倒了下去,捂脸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到我师父这个层级都还是未知数呢!我师父那么牛逼,我怎么和她比啊!” 梁屿川无奈起身,坐到沙发上,将她横抱到自己怀里,像哄孩子那样摇晃着怀里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阿筝要对自己有信心嘛,你真的很优秀,你会比我和江栩成长得更快的,你相信我!” 白筝没答话,躺在梁屿川的怀中,仍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片刻后,梁屿川将人放到了沙发上,起身去玄关处拿了个东西。 再回来时,他手里捏着一叠银行卡,摊开白筝的手,将卡放了进去。 “阿筝,这是我身上所有的流动资产,应该有八位数,大部分是父母给的,小部分是自己攒的,现在都交给你,密码是xxxxxx。” 白筝一下从沙发上扑棱起来,愣愣地问:“你干啥?” “现在都是你的了,房子和车子这种固定资产,我也可以过户到你名下,你变成小富婆,就不会觉得配不上我了。” 白筝简直觉得梁屿川得了失心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夸张地问道:“你没傻吧?我俩还没结婚呢?万一我卷款潜逃了怎么办?” 梁屿川顺势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气温柔中又带了点傲娇:“你才不会呢,我可比这些俗物有价值多了,你舍不得。” 白筝一时语塞。 片刻后,她又将银行卡塞回到梁屿川手里:“好了,我想通了,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屁话吧。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挣,你父母留给你的,你自己收好。” 梁屿川摇头:“给我留的,也是给我老婆留的,反正都是早晚的事。” 白筝闻言一顿,脸上浮现起一抹红晕,嗔怪道:“你要点脸行不行?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什么意思?”梁屿川不满地皱眉。 白筝张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摆了摆手:“我不管,反正你自己的钱自己管,我不管,你养着我就行了,我自己挣的钱自己攒!” 白筝说着说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只要放下心理负担,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梁屿川养她,她至今不出,这样算起来,要不了多久,她也该有自己的小金库了。 见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梁屿川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倾身往她的脸上啵了一口。 “好,阿筝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养你!” 放下了心中的桎梏,白筝光着脚在房子里奔跑起来。 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 进了卧室以后,她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她打开衣柜,仔仔细细地审阅了一番。 毫无收获之后,她又跑去了洗手间,托着下巴一点一点地检查。 片刻之后,梁屿川没听到她的声音,跟着凑到了洗手间门口。 “阿筝,你在找什么?” 白筝直起身子,走到门口,沉默地打量着梁屿川。 “怎么了?”梁屿川又问了一边。 白筝严肃地开口:“我在看,这个房子里,有没有别的女人留下的痕迹……” 梁屿川一头黑线,先是一个爆栗敲在她的头上,又趁着她吃痛的瞬间,将人扛起来进了卧室。 “我有没有过别的女人,你不知道吗,嗯?” “白筝,你最好别招惹我……” 第157章 情侣装 傍晚时分,雪花大朵大朵地往下飘着。 白筝醒来时,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伸了伸懒腰,往窗外看去。 华灯初上,雪花在房间灯光的映照下,一片片地缓缓下落。 梁屿川靠坐在飘窗上,穿着一身丝质睡衣,腿上搭着一个毛茸茸的灰色毯子,借着屋里算不上明亮的灯光,轻轻翻看着手里的书。 白筝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她感觉,走出项目部,回到京城,这个梁屿川,好像才是真实的梁屿川。 清贵、文雅、博学、恬淡…… 这样一些词糅合在一起,也不足以形容,落在白筝眼里的梁屿川。 一个抬眼,梁屿川对上一双清澈好看的眸子。 “醒了?怎么不叫我?”他放下书,从飘窗上下来,坐到了床边。 白筝坐起身子,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睡得太久了?” 梁屿川摇头:“我也刚起来没多久,这样的雪天,除了睡觉也没别的事可干。” 白筝摸了摸身边,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在客厅呢。”梁屿川仿佛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一般:“这会七点多了,要不要起来,我们出去吃个饭?” “出去吃吗?”白筝下意识地感觉,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应该在家里开火了。 “嗯,家里没食材,出去吃了我们转一转,买些生活用品。” “好!”白筝翻身下床。 梁屿川去客厅,拿进来一个大箱子和白筝的手机。 “北京很冷的,你这几年在沙国呆惯了,肯定没有厚的衣服。 我前面叫跑腿帮着买了两件,都是基础款,你先凑合穿一下,明天我们再出去买好看的衣服。” 白筝愣愣地张着嘴,完全被梁屿川的贴心折服了。 回国之前收拾行李时,她找出自己出国以前那些压箱底的冬装,就已经很头疼了。 过时老气就不说了,就连颜色都褪得差不多了。 偏偏沙国还找不到多少可以买冬装的地方,她只得凑合挑了一件装上,打算等回国了再去买。 她没有和梁屿川说过这些,但他都想到了。 她耷拉着小碎步跑到梁屿川面前,圈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不喜欢吗?要不你先穿我的,我们先下去买,反正附近就有商场。” 白筝摇头,声音有些闷闷的:“不是,喜欢的。” 梁屿川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回拥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那怎么了?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和我说。” 白筝还是摇头,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就是,感动了……” 梁屿川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推开怀里的人,扣着她的肩,调笑道:“这就感动了?说好的我养你呢?你要求这么低可不行啊!” 方才还有些酸楚的心情,瞬间被羞涩取代。 她推开梁屿川,自顾自地试衣服去了。 一件黑色大衣,一件白色羽绒服,都是中长基础款,保暖且不会出错。 白筝左看看右看看,感觉都很喜欢。 眼见着梁屿川从衣柜里拿出自己要穿的衣服,也是一件黑色大衣,她瞬间做好了决定。 等两个人都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时,白筝忍不住嘴角上扬。 “咦,你怎么偷偷和我穿情侣装,幼不幼稚啊梁大设计师!” 梁屿川早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仍旧宠溺着点头。 “是是是,我最幼稚,我只不过是想和你穿一样的衣服,这样走在大街上,别人就都知道我有这么好看的女朋友了! 哎,我就这点小心思,我又有什么错呢?” 白筝捂着嘴笑得前仰后俯,内心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膨胀。 她主动凑上去挽住了梁屿川的胳膊:“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姐今天请你吃饭!” 梁屿川笑着点头,没有拒绝。 一出单元门,才发现雪下得更大了。 路边的绿化带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地上也都是湿漉漉的。 白筝兴奋地跑过去,用手捧起一把雪,兴奋地转身。 “咔擦”一声,她傻笑着的模样落入梁屿川的镜头之中。 白筝诧异不已:“你怎么偷拍我!” “我拍我女朋友,算什么偷拍?” 白筝跟着凑过来要看梁屿川手机上的照片。 暖黄色的灯光下,女孩手里捧着一团雪,脸上被冻得有些泛红,一双眼睛里,却泛着幸福的光芒。 “怎么样,好看吧?”梁屿川炫耀道。 白筝咽了咽口水,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梁屿川的镜头里,自己笑得真的很好看。 “好吧,看在你拍得还可以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偷拍之罪了!” 说完她又小跑着向前,继续去抓雪去了。 从小区走到吃饭的店里,短短几百米的路,白筝一直在偏离方向。 凡是看到树叶上有未经采撷的雪,她必须要去薅下来。 凡是看到路边有未经破坏的小块积雪,她必须要上去留下自己的脚印。 梁屿川看着她一路犯傻的模样,无比庆幸,当时一直央求着她和自己回国。 走到吃饭的店里时,白筝的手和脸都冻得通红。 掀开厚重的门帘,暖气迎面袭来,中间蕴含着的肉香,更是让她止不住咽口水。 “这是我以前冬天经常吃的一家涮肉店,不算出名,但肉新鲜。” 白筝忙不迭点头,“早看到网上说来北京必吃铜锅涮肉,赶上今天这样一个下雪天,吃这个正合适!” 两人在窗边落座,等待上菜的间隙,梁屿川坐到白筝这边,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手,慢慢地揉搓着,摩擦着。 “怪我,没想到你这么贪玩,忘记给你买围巾手套和帽子了,冻坏了吧。” 白筝吸了吸鼻涕,笑着摇头:“还好还好,也没多冷。” 梁屿川摸着手里如同冰棍一般的小手,无奈摇头。 铜锅里装着清水枸杞,很快被端了上来,铜锅周身散发着热气,让坐在面前的人也很快暖和起来。 新鲜的羊肉被推进锅里,几十秒后,又被捞了出来。 原先白筝看到这样素净的锅底时,还有些怀疑,这样真的会好吃吗? 但当她把那口裹满麻将的羊肉放进嘴里时,眼睛顿时迸发出光亮。 第158章 不会再孤身一人 白筝一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不住点头:“好嫩,好香啊!” 梁屿川闻言又夹了一大筷子肉到她碗里。 “我还怕你吃不惯呢,好吃就行,多吃点,后面几天我再带你去吃各种北京美食,什么烤鸭烤肉羊蝎子,保准让你圆溜溜的回沙国。” 白筝从氤氲热气中抬头,不自觉地瘪了瘪嘴。 “梁屿川,你别这么好,你这样,搞得我都不想会沙国了!” 梁屿川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回沙国我不也跟你一起回嘛,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这样总可以了吧!” 白筝心满意足地展露笑颜,又埋头干饭去了。 店里吃涮羊肉的人不少,温度也高。 白筝等肉的小小间隙,不知怎么地看上了旁边蒙了厚厚一层水汽的玻璃。 她悄悄地伸出手指,在玻璃上写了个bz。 紧接着画了个心,又在心后面写了个lyc。 她偷偷抬头,看到梁屿川没有看自己的方向,连忙掏出手机将那几个字母拍了下来。 然后用手掌抹过去,消灭了所有的证据。 目睹了全程的梁屿川在她抬头的瞬间便将头低下了,嘴角的笑意却久久没有淡去。 吃饱喝足之后,两个人牵着手,在路灯下慢慢散步。 九点多,街道上的车流不算多,与白筝想象中的北京有些差距。 “梁屿川,北京没有夜生活吗?现在才九点多,街上怎么都没什么人了?” 梁屿川笑着说她傻,“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大多数的北漂都回家过年了,街上当然人少了。” “嗷,这样啊。”白筝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北京是逐梦的地方,却不是过年的地方。” 梁屿川的手上使了劲,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将胳膊架在白筝的肩膀上,用自己的下巴去靠她的头。 “阿筝想在哪里过年?想回家吗?” 白筝轻轻摇头,不假思索道:“不想,想和你在一起过年,在哪里都行。” 梁屿川心疼地蹭着她的头顶。 “等沙中友谊大桥项目结束后,我们就回国来吧。 你看你喜欢哪座城市,北京还是上海?或者其他的二线城市,我们就去那里定居。” 白筝惊讶抬头:“不留在北京吗?” 梁屿川摇头:“我现在也是孤身一人了,留不留在北京都无所谓,你想去哪儿,我就想去哪儿。” 有那么一瞬间,白筝看到了梁屿川眼里的落寞。 她将他的手抬到自己的脸上,轻轻地蹭着。 “别难过,我们都是一个人,但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新的小家了。” 梁屿川笑的很满足,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你说得对,我们会有我们的小家,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梁屿川拉着她的手,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走吧,去买点东西,装点下我们温暖的小家!” “我们俩是小家,你的房子是可不小!”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之中,欢笑声从树影婆娑处传出。 偌大的城市中,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瘦削的黑色身影,越过重重光影,相互交织,一起朝着光亮处走去。 许久没有逛中国的超市,白筝感觉自己的购物欲在不断膨胀。 各种零食、酒水、食材堆满了一整个购物车。 她略有些心虚地回头看梁屿川:“我会不会拿的有点太多?” 梁屿川大气摆手:“不多,还有春联、福字这些都没拿,还有鞭炮,不行,北京不能放鞭炮,改天我们开车去远郊的山上放烟花!” 白筝兴奋点头:“好,那我买几盒仙女棒!” 她说完就一路小跑着去找仙女棒去了。 两个人足足在超市里待到快打烊的时候,才推着满满三辆购物车出来。 白筝看着满车的东西,再次犯了难。 “这可怎么拿回去啊!” 一旁的梁屿川已经动手将东西打包装袋。 “怪我,想着离得近,就没打算开车。你拿这两个轻的,其他的给我!” 出超市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地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两个人手里拎着几大包的东西,还要提防着随时可能会打滑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临近小区时,梁屿川发现白筝没有跟在自己身旁,一转身,看到她将两包东西放在了地上,整个人蹲在了地上。 他赶忙丢下东西跑过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筝抬起头,却是一张笑的有些失控的脸,甚至眼角已经笑得溢出了泪水。 “对,对不起……我刚,在后面看你走路,实在,实在是太搞笑了,像个,企鹅哈哈哈哈。”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这句话,又爆发出一阵狂笑。 “实在是太搞笑了,笑得,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梁屿川刚才满心的担忧一瞬间转为愤懑。 他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白筝!” 白筝扶着肚子从地上站起来,捏了捏笑的酸痛的腮帮子,想要竭力控制住自己。 “对,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这样笑你。”一句话说完,她又将头偏到一旁去笑了。 转过头,对上梁屿川刀锋般的眼神,她将唇抿得紧紧的。 为了防止自己再绷不住,她拿起地上的两个袋子就往前跑。 “我错了,我先走了……啊!” 话音未落,脚底一滑,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回轮到梁屿川绷不住了。 他毫不客气地迸发出几声大笑,完全不掩饰对白筝的嘲笑。 白筝摸着有些青痛的屁股,看着满地散落的零食,无奈地仰天长啸。 “人啊,果然不能嘲笑别人,不然一定会报应到自己的身上!” 梁屿川怕她在地上坐太久会着凉,最终还是一只手捂嘴,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发展到最后,梁屿川一个人拎起了所有的东西,白筝则跟在他后面,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一定比梁屿川还像企鹅! 第159章 极乐 除夕这日,白筝起了个大早。 剪窗花,贴福字,贴对联…… 虽然这些大红大花的东西和梁屿川这个房子不太搭,但白筝就是愿意把屋里屋外都贴得满满的。 美其名曰:过年就是要喜庆! 等布置完家里,两个人又着手开始准备年夜饭。 梁屿川将自己提前列好的菜单拿了出来。 白筝将那些大菜一个一个地念出来,单子还没念完,口水就快要流出来了。 她抬起头,有些怀疑地看向梁屿川:“你确信,这些你都会做吗?” 梁屿川自信满满地点头:“of course,我以前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一手厨艺吸引来自世界各国的朋友的!” 白筝忍不住朝他比大拇指,又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我干什么?” “你等着吃吧!”梁屿川撸起袖子就打算开干。 白筝不是能闲的住的人,她在厨房里环视一圈,看到昨天买的面粉,突然来了想法。 “那我给咱们做饺子吧,过年怎么能不吃饺子?” 梁屿川有些诧异:“你还会包饺子?不都说南方人不怎么会做面食吗?” 白筝骄傲道:“我可不是一般的南方人!” 说着便拿着肉菜面粉去了外面的吧台。 两个人各自忙着,又时不时地关心一下对方的进度。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之前,满满一桌的佳肴终于就位。 电视里,熟悉的面孔登上了热闹非凡的春晚舞台。 屋子里,梁屿川也已经将醒好的红酒倒到了杯子里。 在欢歌笑语的节奏之中,他们一起举杯,认真地看向对象。 “新年快乐阿筝,希望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一起过年!” 白筝重重地点头:“一定会的,新年快乐梁屿川!” 他们交换了夹杂着浓厚酒香的吻,面上泛着红晕,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眼看梁屿川还欲低头,白筝赶忙伸手打断了他。 “快快快,先吃饭!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做的菜呢,别放凉了!” 梁屿川只得悻悻坐回位置上,就着春节联欢晚会,享用起了这一桌的佳肴。 白筝夹了一筷子鱼,一喂到嘴里,眼里立马迸发出光亮。 “真的好吃哎,你没有吹牛!” 梁屿川得意扬扬地给她夹菜:“那是自然,跟着我,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白筝一边笑得不行,一边也不忘把各种美食往嘴里送。 食物味美,肚量却实在有限。 这顿饭他们足足吃了两个小时,才扶着肚子转移到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起节目来。 临近午夜,小区里能够听到些许喧闹声。 白筝也来了精神:“下去放仙女棒吗?正好消消食!” 见梁屿川点头,她急忙跳下沙发去拿仙女棒。 梁屿川将两人的外套拿过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揽着她下了楼。 小区里有不少放小烟花的小孩,像他们这样的成年人却没几个。 白筝有些赫然,拉着梁屿川往没人的角落里走。 白日里下了一整天的雪已经停了,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映衬着节日的气氛。 白筝两只手都拿着仙女棒,左右手并用地去写自己和梁屿川的名字。 很快,不远处传来倒计时的声音,白筝扔下仙女棒,拉着梁屿川的手,面对面的,倒数最后的十秒钟。 欢呼声爆发的那一秒,他们在喧闹声中接吻,仿佛整个世界只余下他们两人。 有的爱,可跨越天埑山海,让人直达最为安心踏实的彼岸。 新年伊始,白筝的记忆却逐渐模糊。 她只记得刚开始,还有不远处的小孩子在窃窃私语着这对叔叔阿姨的羞羞行为。 梁屿川便展开大衣,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再后来,小孩们被接回家,他们却依然站在冰天雪地之中,难分难舍。 再后来,在无人的电梯、空旷的楼道,以及没开灯的家里。 两人身上的温度都有些烫人,却都不肯离开彼此。 迷糊之中,白筝感觉有些事情逐渐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在之前的许多次亲吻中,她能够感觉到梁屿川的变化。 但每次到关键时刻,他都会及时地停下,默默地念叨着,太快了太快了…… 但今天,他们一起在北京过年,他们在倒计时中迎接新的一年。 他们所有的新年愿望,都与对方有关。 他们所有关于未来的想望,都包含了对方的名字。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梁屿川的自控力一点一点地消减…… 而白筝,忐忑之中夹杂着些许的紧张,些许的期待。 大学时期,她偶尔会在室友的口中,听到这些新奇的体验。 一直到如今,当这样的体验在自己身上上演,她才觉得,原来,爱是这样美妙的一件事情…… 在白筝的记忆里,小时候在老家过年需要守岁。 屋里的灯不灭,小孩和大人们围成一圈,烤火、剥花生、烤红薯,杂七杂八地聊着身边的趣事。 弟弟妹妹年纪小,每次都守不住,到了后半夜,便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白筝则会强撑着眼睛,陪爸爸妈妈坐上一整晚。 但她没想到,在自己即将25岁的这一年除夕,她竟然再次整夜未眠。 不是为了守岁,而是,梁屿川的执念…… 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的时候,白筝感觉浑身都像是散架了一般,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梁屿川望着她凌乱的模样,也觉得心疼不已。 他收拾好屋里的残局,将人揽到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白筝醒来时,望着外面黑压压的天,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但身体上的感觉,又在不断地提醒着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梁屿川不知已经醒了多久,就那样撑着头,带着笑,直勾勾地看着她。 对上他的笑容,白筝下意识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戒备地看着他。 梁屿川失笑,长臂一展,又将人捞了过来。 “别怕,我不闹你了。” 说话间又揉了揉她的肚子:“你都睡了十二个小时了,肚子饿了吗?” 白筝震惊不已,赶忙去床头摸来自己的手机。 下午六点多,正月初一就这么过去了。 正当她懊恼之际,瞥见有一条新短信。 点进去,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阿姐,新年快乐。” 第160章 弟弟 白筝捧着手机的手就那么颤抖起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察觉到异常的梁屿川瞬间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阿筝,出什么事了?” 白筝捂着嘴摇头,眼泪如同绝了堤一般滚滚滑落。 梁屿川感觉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拿起白筝的手机,一眼便看到了那条短信。 “是你弟弟?” 白筝点头,哭得说不出话来,梁屿川却能瞬间明白他的心情。 “你弟弟这两年都没和你联系过?” 白筝依然是点头。 梁屿川深呼吸了一口气,也伸手过去拍白筝的背,想让她冷静下来。 “阿筝,你先别哭,冷静一下……你听我说,你现在打电话过去,还有可能和你弟弟说上话,虽然我们都不确定这个号码是不是他的。 另外,他突然给你发短信,很有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可以尝试联系一下他。 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也好帮他,如果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想你了,那不也是一件好事嘛。” 白筝微微张着嘴,努力让自己呼吸进尽可能多的空气,以便让自己的大脑能够冷静下来。 看到这条短信的第一个瞬间,白筝只觉得难过。 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么多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知道,弟弟不联系她,是不想给她添麻烦。 但即便是这样,孤身一人行走于世间的感觉,仍让人难以释怀。 但如今听梁屿川一分析,她的心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她的直觉告诉她,弟弟突然发来这样一句消息,绝对是有原因的。 以他的性格,他即便想姐姐了,也会默默地装进心里,不会说出来,给姐姐、给妈妈都增添烦恼。 除非,这句新年快乐,可能是他和姐姐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白筝捂着嘴,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竭力控制着自己,将电话拨了回去。 短信是早上发的,这会已经是傍晚了,白筝的心里很慌。 电话空洞地响了好几声,传来了一句女声:“喂?” 白筝的头脑空白了一瞬。 不是弟弟,难道是别人发错了短信吗? “问她认不认识你弟弟?”梁屿川的头脑还算清醒,小声地提醒着她。 白筝点了点头:“你好,请问你认识白林吗?今天您这个号码,给我的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 “嗷嗷,你是白林的姐姐吧。”电话那头的人也反应过来。 “我是阳县人民医院的护士,今天白林来做透析,他找我借手机,说想趁着过年给姐姐发条短信。” 眼泪再次无声滑落,白筝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明白了,谢谢您啊,新年快乐。” “不要紧,对了,今天虽然是过年,但我还是要和你们家属做下工作。 这次的肾源非常珍贵,你知道的,你弟弟也是等了好几年才等到这么一次配型合适的肾源。 无论家里有什么困难,我们医院都建议还是把手术做了。 虽然白林已经和我说了不做手术,但他的主治医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我们目前还没和省上说放弃肾源。 你们家属还是再考虑下吧,毕竟你知道的,白林现在的状况很差,如果继续依靠透析的话,他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个月了……” 到后来,白筝已经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掉的了。 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些词语。 放弃肾源、状况很差、不超过三个月…… 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偶人一般,不停地流着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子被打开,彻骨的冷风灌进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抖,将白筝的思绪抖回来不少。 她掀开被子下床,喃喃道:“我要回去一趟,我得回去看看,我得回去……” 梁屿川不知何时来到她的面前,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已经订好最近一班的机票,行李也收拾好了。 我们现在出发去机场,飞机十点五十五从北京起飞,凌晨一点到省城,我们包个车,明天天亮应该就能到你家了。 阿筝,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冷静下来。 听那个护士的话,医院给了我们考虑的时间,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知道,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妈妈,甚至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你妈妈是否知道你弟弟放弃肾源这件事。 但目前,我们先抛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去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让你弟弟去做手术。 我知道你心中始终惦记着你弟弟,我们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挽救他的生命。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在这时候和我分你的我的。 你要知道,我们是要陪伴彼此度过下半辈子的人,所以我们的金钱、亲人、情绪,都是共享的。 现在,你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做好回家的心理准备,好吗?” 或许是梁屿川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冷静有条理,也或许是他已经替白筝将能想到的一切都想到了。 当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白筝的眼神终于清亮起来。 她很清晰地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她轻轻地点头,看向梁屿川:“我知道了,谢谢你,梁屿川。” 大年初一的夜,梁屿川拉着白筝的手,一起离开了这个短暂停留的家。 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梁屿川一直默默地握着白筝的手,希望能够尽可能地传递温度给她。 他的妈妈是走于急性病,如果有挽救的可能,他宁愿倾家荡产去换回那个对他冷言冷语的母亲。 白筝很清楚失去亲人的滋味,他也很清楚。 在能做到的情况下,他希望他们都不要再次体会。 深夜的静谧机舱之中,寥寥无几的乘客。 他们相互依偎着,从冰天雪地的北方,降落在山高树远的西南之境…… 第161章 道德绑架 去往白筝家乡的山路,比梁屿川想象的更加难行。 蜿蜒盘旋高速路,隧道多、急弯多,几乎全程都只能跑到八十码。 即便是常年在本省跑山路的司机,在夜晚行车,也不敢掉以轻心。 下了高速,又是接近一百公里的国道、省道、乡道。 通宵行车的一夜,白筝几乎一直没合眼。 梁屿川劝她趁着坐车的时间睡一会,好有精力应对天亮之后的诸多事情。 但她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起许多的面孔。 妈妈、弟弟,还有已经离开的爸爸、妹妹…… 车窗外的天一点一点地变亮,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 这个她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最终,仍旧是回来了。 晨光熹微之时,车子终于停下,梁屿川从迷糊中睁眼,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窄窄的乡道边,一颗参天的榕树荫蔽了很长一截路。 即便是在冬天,目之所及也尽是绿色。 榕树的后面,坐落着不少矮小的土坯房,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有些古朴的村庄。 梁屿川看了看白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怕。 两人下车拿了行李,白筝拉着梁屿川,往村子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遇到寥寥几个村民,基本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大家用生疏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思考着是哪里的外来客。 白筝偏头朝梁屿川瘪了瘪嘴:“估计嘴里的人都不认识我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梁屿川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尽可能地给她传递力量。 走到村子的边缘,白筝的视线落在一处有些破败的房子上。 “到了吗?”梁屿川问。 白筝点了点头。 她停住了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梁屿川拉着她,一齐朝门口走去。 临近院门时,一个包着头巾背着背篓的女人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镰刀,看样子是要去干活。 女人一个转身,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年轻人。 白筝也瞬间愣在原地,轻轻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梁屿川看到了两人的神色,知道这应该就是白筝的母亲了。 他丢下行李箱,主动超前迈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阿姨好!”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女人便爆发出吼叫。 “谁让你回来的!你不是说你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吗?你赶紧给我滚!” 女人说话间扔下镰刀和背篓,抄起放在门口的大扫帚朝他们挥过来。 梁屿川首当其冲地被扫把的枝桠扫到,脸上出现几条淡淡的血迹。 白筝拔腿跑过去,将梁屿川护在身后,怒目圆睁。 “你干什么!你要打就打我,你打他干什么?你讲不讲理啊!” “打你就打你,你以为我不敢吗?”焦玲声嘶力竭地吼,手上也毫不客气。 扫把即将落在白筝身上之时,梁屿川将她拽了过来,用背挡了一下。 焦玲丝毫不顾忌打的是谁,一下一下地往人身上招呼,白筝几乎要暴起。 两人推搡之际,屋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别打了,都住手,别打了!” 白林出现在门口,相比于白筝记忆中的模样,又消瘦了不少。 方才心中蒸腾着的火气,在看到白林的那瞬间,瞬间熄灭了。 他快步走过来,使了好大的力气夺走了焦玲手上的扫把,眼含热泪地看着白筝。 “阿姐,你回来了。” 白筝的眼泪也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她抓着白林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因为太瘦而发皱的皮肉。 “阿弟,我回来了,你,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白林还没来得及回答,焦玲便抢先开了口。 “这时候回来装什么姐弟情深,在你抛下他、抛下我们出国的时候,这里就不再是你的家了! 我不管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你立马给我滚蛋,我一分钟都不想看见你!” 白林着急地转过身:“阿妈!你别这样,我,我想我阿姐了……” “你把她当阿姐,她有把你当阿弟吗?”焦玲厉声责备道,说着就想去将白林拉过来。 梁屿川实在不忍听到焦玲这样说白筝,即便她是白筝的母亲。 他张嘴想要反驳,却被白筝拽住了胳膊。 她一张脸几乎已经失了血色,脸色却坚定无比。 “究竟是我没把阿林当弟弟,还是你没把我当女儿? 你将我卖给一个可以做我父亲的男人,换取三十万的彩礼。我为了逃脱掉这桩婚事,连贷带凑给了你四十五万,你有没有想过,这两年,我在国外是怎么过的? 你觉得我狠心,你又何尝不狠心呢? 无论我给你多少的钱,你永远觉得不会觉得够;你只是想将我捆在一个你可以够得着的地方,方便你随时榨取我的剩余价值,直至我像白凤那样死去,对吗?” 焦玲那张布满风霜与沟壑的脸胀得通红,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白筝,声嘶力竭地吼: “你放屁!你胡说!你明明还好好地活着,你弟弟却已经病入膏肓,你凭什么在这里卖惨!” 白筝捂着胸口,脸上布满了泪痕,声音更是嘶哑。 “他生病不是我害的!我要是配型结果合适,早就给他捐肾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你了,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你非要我去死吗?” 两年未见的女人,曾经亲密无间的母女,在此刻,以最绝望也最无助的方式,相互控诉着这些年深埋于心底的怨恨。 到最后,梁屿川抱着白筝,白林抱着焦玲,都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白林的一双眼涨得血红,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阿妈和阿姐的每一句话,怪的不是自己,却都是因自己而起。 如果不是自己,她们不至于绝望到这般地步。 “对不起,阿妈,阿姐,对不起……都怪我,一切都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白林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捡起焦玲扔在地上的镰刀,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 第162章 不欠你了 “住手!”在刀刃接触皮肤的那一秒,梁屿川丢开白筝闪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镰刀的刀尖。 镰刀算不上十分锋利,却足以划破人的皮肉。 白筝因为刚才梁屿川突如其来的动作摔倒在地,焦玲更是吓得双目失神。 一片混乱之中,梁屿川按住一直在流血的手掌,忍痛开口。 “白林,我们知道,你主动放弃了配型合适的肾源,这次我和你姐姐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我们已经筹齐了手术费,你去做手术,给自己换一个健康的肾,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梁屿川的声音不大,却将白林和焦玲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林的眼神逐渐从混沌恢复清明,他看向梁屿川,目光中仍有些怀疑。 下一秒,焦玲扑了过来,一巴掌一巴掌地往他身上打。 “你要做什么,你刚才要做什么,啊? 还有他说的放弃肾源是什么意思?我们排到肾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白筝顾不上自己摔得青痛的胳膊和腿,连忙爬起来查看梁屿川的伤势。 眼见旁边焦玲还和白林拉扯到一起,她冷声道:“没看见有人受伤了吗?还不快去拿纱布!” 白林回过神来:“对,对不起大哥……家里没有纱布,你稍等我下,我去村里卫生室买!” 他说着就快步走出了院子,一旁的焦玲也终于注意到梁屿川鲜血淋漓的手。 “进屋吧,等下东西买回来就包扎!”她终于松了口。 白筝扶着梁屿川进了屋,看着他手上老大的一条口子,心疼不已。 “你怎么用手去拦呢?不知道这划得深不深,要不要缝针啊?要不等下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梁屿川勉强笑着摇了摇头:“不深,我能感觉到,包扎一下就行了。” 焦玲拿出一只缺了口的碗,倒了一碗凉白开,递到梁屿川面前。 原本她是想和梁屿川说句谢谢的,毕竟刚才是他救了白林。 可她一看到白筝蹲在对方面前一脸心疼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连带着说话也没了好语气。 “多大的口子啊,要死要活的,白林躺在病床上要死的时候也没见到你这个表情!” 白筝蹭地一下窜起来:“白林白林,我是你生的,你要求我就算了,他和白林一毛钱关系没有,也是欠你的吗? 他是个设计师,这双手是要画图的,伤了手砸了饭碗,你养他吗?” 此刻的白筝几乎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焦玲无论说什么,她都是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两个人又吵吵了半天,白林终于回来了。 白筝终于收了话头给梁屿川清理包扎伤口,白林和焦玲则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等到伤口包扎好,梁屿川伸手拽了拽的小拇指,小声开口:“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白筝深呼吸几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四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再没有说一句寒暄的话。 焦玲冷冷地开口:“你们说的肾源,到底是什么情况?白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林低头苦笑:“阿妈,我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去做手术了,我就想着不给你说了,省得你徒增烦恼。” “你!”焦玲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刚想起身,又瞥到白筝冷着的一张脸。 她压制着怒气坐下,又问白林:“医生有没有说,做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白林闷声回答:“肾源大概要支付20万,手术大概是五万块钱,术后要长期吃抗排药物和检查,怎么着也得三四十万了。” 焦玲听完以后明显蹙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她起身回房间里拿来一张存折。 “这几年因为医保和政府扶持,透析的费用降低了不少,她当年留下的那笔钱,还剩接近二十万。” 说罢,她咽了咽口水,挣扎着看向梁屿川。 “我知道她没钱,你说筹集的手术费用,肯定是你的钱。 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不能白要你的钱。 我给你打欠条,你借我二十万,我分期还你,行吗?” 明明是求人的话,说得却生硬无比。 梁屿川按下她握着存折的手,将目光投向了白林。 “白林,你今年多少岁?” 白林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今年十八了。” “做过换肾手术之后,不能做重活,需要时时刻刻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 在这个基础之上,你能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吗?” 白林犹豫片刻,打量了下焦玲的神色,有些胆怯地开口。 “我,我尝试过在网上写小说,挣得不算多,有时候一个月几百,有时候两三千。 我怕我妈说我,没敢告诉她,都是偷偷地,断断续续地写。” 梁屿川赞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写小说也是一种技能,如果你能持之以恒地写,一定会有更多的收获。” 梁屿川又转头看向焦玲:“我问这个原因,是要确定已经成年的白林,是否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正如白筝所说,她已经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这个家,她不欠你们,也不欠任何人。 这张卡里,是一百万,密码是白筝的生日。 用于给白林治病和术后养护,包括之后你想用剩的钱买电脑继续写小说,或者干其他的都可以。 但我有一个要求,从今天开始,阿姨,请你不要再道德绑架白筝,她已经做得够多了!” 轻飘飘的银行卡落在桌上,另外三人都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这,这太多了……”白林的身子甚至有些发抖。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和阿姐是什么关系,他害怕阿姐为了给自己治病,去做心里不情愿的事情。 他慌慌张张地将卡推了回去:“不,不行,我们跟你非亲非故的,不能要你这么多钱。 阿姐,你别答应他,他给我们这么多钱,看肯定是对你有所图的!” 白筝看着白林担忧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一趟回来的,值了。 她将卡推到白林面前,轻声开口。 “阿弟,不用担心,这笔钱是我借他的,以后我会还给他。 你拿着这笔钱去做手术,你才18岁,该拥有自己新的人生了。” 说罢,白筝又转头看向焦玲:“妈,以后,我不欠你的了。” 第163章 乌龙 焦玲没有开口留白筝和梁屿川在家里住,白筝也没有这个打算。 白林做手术要去省城,白筝怕出什么意外,决定陪着他做完手术。 他们说好第二天先去白林一直就医的县城医院做检查、了解做手术的流程,之后再一起去省城。 约定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后,白筝拉着梁屿川走出了这个自己曾经生活了许多年的小院子。 情绪波动一天一夜,什么都没吃,白筝已经有些感觉有些力竭了。 坐在从村里去县城的大巴车上,她靠在梁屿川的肩上,闭着眼睛,没有再去看这一路的风景。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两个人在县城的客运站下车。 穿过拥挤哄闹的小城街道,白筝带着梁屿川找到了一家卖羊肉米线的小店。 看着很有历史感的招牌,她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穿过这条街后面就是我的高中母校,我以前念高中的时候经常来这儿吃,可好吃了,你尝尝好不好?” “好呀。”梁屿川笑着应下来。 今天从村里到县城的一路,他没有睡觉,一直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变化,想象着白筝小时候的模样。 不管是破败低矮的房子,还是封闭落后的村子,他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与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大相径庭,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两个世界。 他一方面希望可以多多地了解白筝过去生活的环境,以便能对她更多一些了解。 另一方面又无比心疼她从小到大的遭遇和经历。 小小的桌子前,梁屿川一直用那种心疼的眼神看着白筝,让白筝都有些发愣。 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不太想吃这个米线?我们换个其他的吃的也可以的。” 梁屿川回过神来,使劲摇头:“怎么会,你都说好吃了,我肯定也想尝尝。” 白筝转身看了看后厨,压低了声音:“我也很久没吃了,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味道。” “不要紧,尝尝就知道了。”梁屿川笑着揉她的头。 长途的奔波和心情的巨大起伏,白筝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疲态。 梁屿川很是心疼:“一会吃了米线就找个酒店休息吧,最近也不急着回北京,你有什么想吃的家乡味道,我们慢慢去吃。” “好。”白筝也同样心疼梁屿川陪着自己这样一路奔波,尤其是手上还受了伤。 热气腾腾的米线端上来,白筝从小料台夹来一碗薄荷,拍了拍扔到两个人的碗里。 “尝尝,看你能不能吃得惯!” 梁屿川在她的注视下吸溜了一大口米线,羊肉的油香和薄荷的清香顿时充斥在口腔中,无比和谐。 “果然好吃!我们阿筝在美食上的品味果然没得说!” 白筝也跟着喝了一口汤,空荡许久的肠胃瞬间被暖意填满,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是这个味道,好多年没吃过了!” 或许是因为饿了太久,也或许是因为确实好吃。 满满的两大碗粉不到十分钟就见了底,白筝的后背都溢出一层薄汗。 心满意足地和老板道谢,白筝又在附近找了个药店,买了可供梁屿川换药的碘伏和纱布。 小县城并没有什么高档酒店,白筝勉强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店,带着梁屿川住了进去。 天色还没完全黑,但白筝已经疲累得不行了。 她很想洗个澡倒头就睡,但看到梁屿川被厚厚纱布裹着的手,担忧溢出眼眶。 “你还能洗澡吗?要不我拿毛巾帮你擦擦吧。” 梁屿川摇头:“还是要洗一下,身上不太舒服,不用担心,我一只手也可以。” 白筝理解他的心情,帮着他把换洗的衣物找出来放进了卫生间。 “那你先去洗,尽量别让伤口沾到水,我就在外面,要是有不方便的就叫我,我来帮你。” 梁屿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却又很快将嘴角压了下去。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传来,白筝躺在床上,心却始终平静不下来。 白日里焦玲骂她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回荡在她的心间。 第一次决裂的时候,她也用这些话骂自己。 那时候的白筝,完全不敢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只会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 但今天,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让梁屿川因为自己的原因遭受无妄之灾,还是因为和江栩待得久了,自己的脾气也变得直接了。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 但是用那样的言语,对待自己的母亲,心里总归还是难受的。 “阿筝,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梁屿川的喊声打断了她无限绵延的思绪。 她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来了!” 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时候,还是有些许的紧张。 卫生间内,梁屿川身上还布满水迹,但用浴巾裹住了下半身。 他同样有些许的尴尬,没有直视白筝,指了指旁边的衣架。 “能不能帮我把内裤晾出去,再帮我拿条干净的进来,在箱子最底下的袋子里。” 白筝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给梁屿川拿衣服的时候,忘记给他拿内裤了。 她脸色一红,忙不迭低头:“抱歉抱歉,我忘记了,你稍微等我一下。” 她脚步匆匆地去拿梁屿川身旁的衣架,却没想到脚下突然打滑,直接朝着梁屿川扑了过去。 梁屿川下意识地伸手接她,白筝看到伸在面前那只裹了纱布的手,努力地想要将身子的重心放到后面,以免对梁屿川的手造成二次伤害。 却没想到,这样的抗拒动作,让她直接双膝着地,跪在了梁屿川的面前。 更重要的是,她的手在慌乱挣扎时,直接将梁屿川的浴巾扯了下来。 她一抬头,看到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整个人直接爆红。 头顶上更是传来梁屿川欲哭无泪的声音。 “阿筝,咱俩这关系,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不用如此,额,曲折……” 下一秒,头顶的花洒喷洒出热水,将两个人都浇了个湿透。 梁屿川丝毫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氤氲水汽之中,他轻轻吻了上来…… 第164章 拯救 梁屿川知道白筝这几天状态不好,本来没想过这回事。 但密闭湿热的空间中,白筝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一颗香软的水蜜桃,不断诱导着他。 到最后,列车脱离了原有的轨道,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行驶而去,一路疾驰。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白筝湿着头发,看着梁屿川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的伤口,又气又恼。 “都说了不能见水的,搞成这样,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呀!” 梁屿川丝毫不提最开始是谁在惹火,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阿筝教训的是,都怪我,一点分寸都没有,明知道你这么累还……” 白筝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再说出些石破天惊的话来。 她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给他处理伤口,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收拾完一切残局躺到床上时,白筝已经困意全无。 她躺在梁屿川的臂弯中,声音轻得像一只小兔子。 “梁屿川,今天,是你第一次和我回家,抱歉啊,和你带我回你家的场景相比,简直是两个极限。 不仅让你挨了骂,吃了瘪,还受了一身的伤,对不起啊……” 梁屿川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别说这些傻话,我反而很庆幸,我陪着你一起来了。 如果让你一个人回来,你不知道要偷偷掉多少眼泪呢。 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这个嘛,从前,你有很多的事情,都只能一个人扛着。 但现在,有我和你一起分担,且不说我有多大的作用吧,至少人多力量大嘛。” 梁屿川的语气淡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今天做的事情,对于白筝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白筝在他怀中轻轻摇头。 “不是的梁屿川,你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如同神迹。 如果不是你,面临如今的这些困境,我可能依旧无能为力。 即便我回来了,也不可能真的带着我妈我弟走出沼泽。 我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前半生、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吃的苦太多,所以老天爷才派你来拯救我的。” 头顶上的人发出一声轻笑:“你说的也太夸张了,什么拯救不拯救的,你能够走出泥泞,也都是通过你自己的努力。 而且,你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才应该庆幸,能够遇见你,爱上你,拥有你。” 白筝侧身,紧紧地拥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默默地蹭掉了眼角的那些湿意。 片刻之后,白筝调整好情绪,才从他的怀里抽离出来,看着他的眼睛。 “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好。今天那一百万,算作是我借你的,那不是我搪塞我妈的话,是我的真心话。 虽然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有些困难,但是我还是会努力挣钱攒钱的,那是我们家的开销,理应由我来承担。” 梁屿川刚想开口,又被白筝捂住了嘴。 小姑娘一脸严肃,气势十足:“你不许拒绝!” 梁屿川无奈叹气,想起在沙国海边的那次,白筝也是无论如何要还钱给自己。 他很心疼她,不想让她承担这样的压力,却又不得不尊重她。 “好吧,听你的,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许太累、也不许对自己不好,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还这一百万,不必着急。” 白筝虽然绷着唇,但仍旧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她俏皮地亲吻了下他的唇角,“知道啦!”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疲累和睡意很快席卷而来,两个人便保持着相拥着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们按时去到医院和焦玲、白林会合。 时间才七点多,梁屿川猜想他们很早便要从村上坐大巴车,可能来不及吃早饭,便提前买好了早饭。 医院门口,他笑着将早饭递给焦玲和白林。 白林双手接过,连连朝着他躬身:“谢谢哥哥。” 焦玲却始终没伸手,她带着审视的目光在白筝和梁屿川身上打量了几圈。 “你们昨晚住哪儿的?” 梁屿川指了指方向:“在酒店住的,离医院不远。” 焦玲伸手拂开梁屿川提着早饭的手,恨恨地朝着白筝开口。 “不自爱!” 白筝的气顿时也上来了。 她一把扯过梁屿川手里的塑料袋子:“她不吃我吃!真是不识好人心! 还说我不自爱,非得要嫁给那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就是自爱! 我没家又没娘的,我不住酒店住哪儿!睡大街去你就满意了是吧!” 白筝本以为昨天焦玲收了梁屿川的钱,今天会对他态度好些。 却没想到,今天一见面就是这样的态度,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焦玲闻言更是愤怒,伸手就要去打白筝。 白林忙上前抱住了她:“妈,你别闹!这在医院呢,你别忘了我们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他一边劝着一边将焦玲往医院里拖,梁屿川也拉起了白筝的手。 “阿筝,别这么和你妈妈说话,这样子你们是没法交流的。” 白筝愤愤道:“我也不想啊,你看她什么态度啊!” 梁屿川轻轻摇头:“不是的,你妈妈其实也是关心你才会这样说,毕竟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她也是害怕你为了钱,不情不愿地跟着我。” 白筝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片刻后,她深呼吸两口气,摆了摆手:“算了,先去医院吧,做正事要紧。” 白林长期在县人民医院就诊,主治医生对他的情况十分清楚。 一听到他说愿意做换肾手术,便立即和省上的医院进行了联系。 确认了双方的意愿之后,医生告诉白林,让他直接去省人民医院办理住院,那边的医生会根据他的身体情况,尽快安排手术。 白筝闻言也松了口气。 原本她还担心手术之前需要很多的流程,会影响他们回沙国的行程。 但按照医生的说法,他们的时间还算比较充裕。 等到手术成功之后,她再回沙国,也能彻底地放心下来。 第165章 盼你远离 白林的手术进程比想象中要更为顺利。 在省城住院之后,医生很快评估了他的身体状况,再次进行了器官的配型检验。 一切都确认无误后,定下了手术日期。 白筝主动提议和焦玲换着守夜,让焦玲去酒店里好好休息。 本来是出于对于焦玲的关心,结果话一出口,又引得焦玲一阵怒骂。 白筝实在是没法和她交流,转身坐到一旁的病床上,不再搭理她。 等到焦玲去水房打水的时候,白林终于得了和白筝说话的机会。 “阿姐,你别生气,阿妈,她,她其实也是担心你,她怕,怕你被别人伤害。” 白林说着,有些心虚地撇了一旁的梁屿川。 白林心里清楚,他和阿妈的心中,都很感激梁屿川,并且也能看得出来,她是个不错的人。 但太久不见自家阿姐,对她的担心和在意总归要多一些。 “不,不好意思啊哥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屿川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白筝家里的这关系太复杂,情感牵扯也过于奇怪。 他甚至感觉,焦玲自己的内心都是无比矛盾的。 所以他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在乎的唯有一个白筝而已。 白筝回头看了看梁屿川的表情,转过头来,认真地朝着白林解释。 “阿弟,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为了钱,做一些自己不情愿的东西。 但是梁屿川不是这样的人,你们目前还不了解他,但至少应该尊重他。 我们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我们很相爱,所以他才会陪我回来,也愿意借给我那一百万。 你不用担心,阿姐研究生马上要毕业了,也已经找到工作了,以后我会慢慢挣钱还清这一百万,你只需要看顾好你自己的身体,和妈一起好好的就行了。” 白林的眼神在白筝和梁屿川之间流转,很快浮现起一个笑容。 “我知道了姐!” 说着又转头看向梁屿川:“姐夫,谢谢你!” 他一边说还一边点头,梁屿川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一跳,却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得意。 他剥了个香蕉笑着递给白林:“不客气,不过在你妈妈面前不能这样叫,她会更生气的。” 白林傻呵呵地点头。 “对了阿姐,你毕业之后是不是就回国了?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好几年才见到你一次了?” 白筝摇头:“后面几年我都还在沙国,梁屿川也是,等到这个项目结束之后我们才会回国。” “啊!”白林闻言有些失落,“那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我们这次是回来过年的,假期不算太长,等你做完手术,我们就得回沙国了。” 白林低垂着头,半天没有抬起头来。 许久不见自己的阿姐,现在还多了一个姐夫,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几人只能天天待在医院。 自责和不舍一齐涌上来,白林抿着唇,心里难受不已。 “别担心白林,你手术做完把身体养好,等下次我们回国,我邀请你到北京来玩。” 十八岁的男孩,对外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尤其是像白林这样没出过县城的男孩。 一听到梁屿川说北京,他惊讶地抬起头来,刚才那点小情绪完全消失不见。 “北京?可以看到天安门和故宫吗?坐火车去吗?” 梁屿川看到他天真的神色,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白筝。 他心疼地揉了揉白林的头:“到时候我给你买机票,坐飞机去,长城故宫天安门,想去哪儿都可以。” “飞机?”白林下意识摆手拒绝:“不用不用,飞机票太贵了,而且北京是大城市,去玩的话,肯定要花很多钱的。 姐夫,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呆在我们这儿挺好的。” 他的懂事让梁屿川和白筝一时间都有些语塞,白筝更是心酸不已。 她坐到病床边,揽住白林的肩:“这些你不用担心,养好你的身体最重要。 只要你健康了,肯定能有挣钱养活自己的办法!” 白林重重地点头:“好,到时候不用姐夫给我买机票,我自己买票去北京!” “好,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梁屿川给他打气。 病房里,三人又聊了好一会。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白林在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自家阿姐了。 他想知道阿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也想知道,阿姐去过的那些遥远的地方,都是什么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谁也没有注意到,焦玲去打水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 病房外,女人靠在墙边,听着屋里的对话,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捂着脸,无声地流泪。 从前,她每日都会在心中问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的恶事太多,这辈子才会落得这样一个家庭破碎的境遇。 她讨厌白筝,却又时时刻刻念着白筝。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的事情,只是命运的陨石砸下来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过第二条路可以选。 如今,白林可以做手术,即便是不能彻底治愈,也总算有几年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至于白筝,她希望白筝能远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走到北京、走到上海、走到国外,去开启她无限可能的新人生。 焦玲不期望能够和她修复母女关系,她只盼着白筝,能够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手术前夜,白筝和梁屿川都焦虑得一夜未眠。 两人躺在床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情,直至天明。 他们一早便赶去医院,白林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术前准备,看到他们的时候,嘴角带着笑。 白筝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他也学着回了个大拇指。 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里,白筝和焦玲没有说一句,两人各自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 午间,知道她们都吃不下饭,梁屿川下去买了些好消化的热粥上来。 当他把粥递到焦玲手边的时候,对方有片刻的停顿。 “阿姨,喝点粥。” 焦玲点点头,接过了那杯温热的粥,动作僵硬:“谢谢。” 梁屿川坐回到梁屿川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个惊讶却又欣喜的笑。 第166章 有人懂你奇奇怪怪 手术完成得很成功,白林的术后反应也不算太重。 白林还需要在医院里休养观察很长一段时间,省上的医疗资源紧张,县城的医院也有足够的能力覆盖。 梁屿川包了一辆救护车,将白林转回县里的医院,焦玲也跟着回去。 四人就此分别,临走时,白林躺在担架上,不住地朝他们挥手。 焦玲仍旧是一言不发,一直到救护车启动,才透过车窗玻璃看了一眼车外。 白筝失望地转过身,看向梁屿川,脸上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梁屿川知道她心里的纠结与难受,伸手抱住了她。 “没事的,慢慢的都会好的,下次你想家了,我就陪你回来。” 白筝环着梁屿川的腰,感受着他的心跳,让自己的心绪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几分钟后,她松开梁屿川,露出一个笑容。 “没事的,不难过,困扰这么多年的问题,在这一个假期里都解决了,已经很开心了! 就是辛苦你了,年也没过好,陪着我一直跑!” 梁屿川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过年嘛,在哪儿过都是一样,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 话虽是这样说,白筝却知道,梁屿川这次过年回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给他妈妈上坟。 这本来应该是大年初一就完成的事情,硬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被拖到了现在。 她不敢再耽搁,打开手机就要定当天的机票。 梁屿川有些诧异:“不在这边再待两天吗?你不是还有很多想吃的家乡味道没吃上吗?” 白筝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今天都正月十二了,再不回去年都要过完了,一直没去看你妈妈,不好不好,得赶紧回去。” 梁屿川闻言觉得有些搞笑:“这些都是虚礼,早几天晚几天也不碍事的,她又不会知道。” 白筝狠狠地翻了她一眼,嫌弃他说话太没顾忌。 “你妈妈不知道,你外婆和小姨会知道啊,好不容易回去一次也没去看看她们,回头她们该觉得我没规矩了。” 梁屿川没想到她竟然会考虑得这么全面,连外婆和小姨的想法都考虑进去了。 他揽着白筝的肩往外走,忍不住想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 “也不知道我运气是有多好,才能找到你这么贴心又懂事的女朋友!走吧走吧,我们这就回北京,让外婆看看她未来的孙媳妇儿!” 白筝羞得直拿手掐他的腰,不许他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危险发言来。 飞机落地北京,已经是深夜。 心头一直压着的大石头被搬走了,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疲累,在飞机上就一路酣睡。 出机场的这段路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会,上了出租车又开始睡。 下车之后,梁屿川不得不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揽着怀里昏昏欲睡的人,艰难地往家里走。 一进屋,白筝便直接迷迷瞪瞪地奔着浴室去了。 洗澡上床,躺在柔软又温暖的大床上,她满足地舒一口气。 虽然她也没在梁屿川这个房子里住过几日,但不知怎么的,一回到这里,她就感觉有一种归属感。 和学校的公寓、项目部的宿舍,还有各地的酒店,都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她期待且深信,这里会是她以后的家,她和梁屿川两个人的家…… 梁屿川洗完澡进屋的时候,便看到白筝正抱着被子傻笑。 “做什么美梦呢笑成这样,前面一路睡,现在回来又不困了?” “没什么,就是回来感觉特别开心。”白筝抱着枕头坐起来,傻乎乎地看着梁屿川。 “那你醒了的话,要不要吃点东西,前面飞机餐你也没吃。” 白筝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我煮个面,行不行?” “好!” 梁屿川转身要去厨房,白筝却猛地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搂着他的脖子,挂到了他的身上。 梁屿川怕她掉下去,搂住她的屁股,直接将人背在了身上。 “走!我背着你去煮面!” 白筝趴在他的颈窝里咯咯咯地笑。 她知道梁屿川有力气能背起自己,但他也长途奔袭了这么久,她舍不得折腾他。 她故意尖着嗓子搞怪:“小梁子,将本宫背到沙发上,本宫要看电视!” 梁屿川听话地将她背出房间,放到了沙发上。 “娘娘,您看点什么,我给您调?” 白筝十分做作地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过遥控板:“不必了,本宫自有决断,赶紧煮面去吧! 给你十五分钟,本宫要吃到肉蛋双分的美味泡面!” “喳!”梁屿川矫揉造作地行了个礼,钻进厨房去了。 白筝则一个人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俯,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有些欣喜,又有些感动。 在这偌大的世界里,有人懂你的奇奇怪怪,有人懂你的可可爱爱。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他总能与你同频,配合你完成一些无比幼稚的小事。 白筝躺在沙发上,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泡面香味,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圆满了。 正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居然是江栩打来的电话。 这段时间忙得迷糊了,她忘记给江栩拜年,也忘记问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了。 她赶忙接起电话。 “喂,师父,过年好!”白筝的语气里满是兴奋。 “白筝啊,过年好,年过得怎么样,在北京还习惯吗?” 江栩虽然是在关心白筝,但不知怎么的,白筝总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 她十分周全地提问,却无论白筝回答什么,都是十分敷衍的“嗯嗯啊啊”。 在江栩第三遍问到梁屿川都带她去了哪些地方玩时,白筝终于忍不住了。 “师父,我都和你说了两遍了,我初一就回老家了,今天才到北京的! 师父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那头的江栩尴尬地扣了半天手指,终于结结巴巴道: “那个,梁屿川没在你旁边吧?我,我要和你说些,有点,有点那个的事情…… 我,我和方凌睡了,你快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第167章 认真工作的女人最有魅力 参加完大使馆年会回到项目部的那几天,江栩总是心不在焉。 邀请方凌过年的时候来维多镇,这只是一句客气之词。 但她又忍不住在内心揣度,梁屿川的猜想是不是真的。 方凌真的是因为她的原因,对他们几个人特别关照吗? 临近过年,他真的会来找自己吗? 方凌来的那天是大年三十。 这一天,留在项目部的工人们都照常上工,因为有双倍工资可挣。 但是这一天出工时,每个人都会相互打招呼:“过年好,过年好呀!” 即便身在异国他乡,也改变不了每逢佳节心中的激动。 项目部一早便活跃了起来,大家都想着早点上工早点收工,晚上好回来享用大厨给大家准备的年夜饭。 虽然不能回家,但过年一应的吃食,项目部已经为大家准备妥帖。 各种坚果零食沙糖桔,还在这一天破例准许大家喝酒。 和工友们一起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喝喝酒吹吹牛,必定能有效地缓解大家的思乡之情。 江栩这一天本来没有打算去工地上的,刘宇不在,她得留在项目部安排好过年的一应活动。 为此,她特意穿上了新买的衣服,一身卡其色的风衣,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不少,知性又大方。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接到电话说打桩遇阻,不知道下面遇到的是什么岩石层,工人们不确定要不要继续打。 江栩没多想,直接跑到了工地上。 这根桩基还处在探索阶段,打出的洞口小,其他几位工程师都下不去。 江栩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脱了外套,拿上探测器跳了下去。 她一边测量,一边朝着上面喊话,让他们记录下测量结果。 忙活了小半个小时,她灰头土脸地从洞里爬上来,一抬头,对上了一张干净英俊的面孔。 江栩几乎失声尖叫,在声音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身旁还有不少工人同事。 她慌忙地捂住了嘴,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沾满了尘土的白衬衣。 抬头,方凌一身米色休闲夹克,配上浅蓝色牛仔裤,整个人像个从校园里走出的大学生,干净又清醒。 江栩欲哭无泪,缓了好一会,才挤出一个苦笑。 “那个,不好意思,你在旁边稍微等我下可以吗?我先跟大家说一下下面的情况。” 方凌绅士地退到了一边,江栩则将注意力放到了工作上面。 “下面是砂岩,初步勘测只有不算厚的一层,没有其他复杂的地形结构,可以按照原计划正常施工……” 她仔细地给大家交代了一下目前阶段的施工注意事项,提醒工人们在施工过程中应该重点关注的部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但语速很快,很有气势。 围着一圈的工人都听得很认真,有人适时地提出问题,江栩也很快给出答案。 海风拂过,她的头发飘到脸上,又被她伸手拨到耳后。 方凌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失神。 如果说人在认真工作的时候很有魅力,那像江栩这样,在男人堆里,还能够让所有人信服自己的女人,就更有魅力了…… 方凌的脑袋里飘过江栩身穿马面裙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模样。 和面前这个衣服虽然脏兮兮的,但是丝毫掩盖不住她周身气质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不知为何,他似乎有点心跳加速了…… 江栩交代完一切走过来的时候,发现方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耳朵还有些红。 她偏着头看了看:“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海边太冷了,瞧把你吹的,耳朵都红了。 都怪我,让你等我这么久,我们赶紧走吧。” “没有没有,我不冷,”方凌忙不迭摆手,却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耳朵红的原因。 他跟在江栩身旁朝着项目部走去,江栩侧身看了看他,回过头去,又很快转头看他。 “怎么了?不欢迎我来?”方凌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语气如同老朋友一般。 江栩跟着笑:“那倒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还以为那都是方处说的场面话呢。” 方凌挑眉:“这么说,江工当时说的是场面话了?” 他十分做作地捂住胸口:“我可太伤心了,我这段时间天天上班都想着江工的邀请。 好不容易熬到年三十放了假,没想到江工不待见我啊!” 江栩被他的语气逗得咯咯直笑,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打在他的胳膊上。 “说什么呢?我们方处能够来到我们这个尘土飞扬的项目部,是我们的荣幸! 走吧,正好也到了饭点,先请你尝尝我们食堂的味道!” 方凌立即点头跟上。 等到了项目部的时候,江栩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挂的是外交牌照。 “你的车?你找到项目部我不惊讶,你是怎么能在这么多的工地里精准找到我的位置的?” 方凌耸了耸肩,满脸的云淡风轻。 “这还不容易吗?找人问呗,一个不知道问两个,两个不知道问十个,反正总工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总会有人知道你的去向。” 江栩一时语塞,方凌这长相和气质,一看就不像是工地上的人。 他到处拉着人问自己的行踪,估计不出二十四个小时,小道消息就该在项目部里传开了。 果不其然,一走进食堂,迎面走来两个中建的工程师,眼神暧昧地打量着江栩和方凌。 “江工!家属来陪过年了啊?” 江栩闻言一愣,侧头看方凌,见他只微笑着,却没有否认。 江栩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朋友,过来看看咱们大桥!” “看大桥啊!”两位工程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大桥还是个雏形呢,谁会来看几个水泥桩子。 这样的长相和气质,还专门跑到工地上来看江工,一看就不是普通朋友。 他们笑着和方凌握手。 “你们玩开心啊!” “江工这两天有啥活尽管招呼,你把你朋友陪好!” 若不是方凌在这儿,江栩定是要给这两人的屁股上一人来上一脚。 但此刻方凌就在旁边,她只得扯着僵硬的嘴角,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等到两人出了食堂,方凌还一脸天真地望向她。 “你们工地上的同事感情可真好,还都很热情!” 第168章 不想扫兴 江栩带着方凌在食堂里吃了一顿午餐。 眼见着对方还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她便开车带着方凌,挨个工地转了一圈,给他讲解了沙中友谊大桥的各方面特性和目前的施工进展。 实在不是江栩不解风情,而是她完全不知道,项目部附近能有什么娱乐的地方。 好在方凌也不嫌弃,他虽然不懂造桥,但江栩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认真。 他时常会提出一些听起来并不专业的专业问题,江栩也都耐着性子解答。 临近傍晚时,所有的工地都已经参观完毕。 他该回去了吧……江栩在心里默默地想。 却没想到,方凌从手机上找了一家店。 “这家店在与维多真相邻的一个镇上,是一家中国人开的火锅店。 我来之前问过,店主今天依旧营业,而且会转播春节联欢晚会,怎么样,有兴趣吗?” 江栩看着手机上的火锅图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来沙国以后,中餐常吃,火锅却从未找到过。 她虽然不好形容她和方凌目前这样相处的关系,但是她实在抵抗不了火锅的诱惑。 她重重点头,拽着方凌就往车子的方向走。 半个小时的车程之后,他们抵达了方凌找的那家店。 一家处在镇子边缘的独栋小楼里,门口贴着对联,窗户上还挂着窗花。 尤其是房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灯笼,在黑夜中闪烁出红色的光芒,形目无比。 江栩推门进屋,迎面便闻到了麻辣火锅的响起。 与此同时,店主带着浓厚东北口音的“新年快乐”也飘入耳朵。 江栩回头看方凌,眼里闪着明显的光芒。 店里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东方面孔,偶有几桌沙国本地人,也正以奇怪的姿势拿着筷子在锅里捞菜。 店主将他们领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方凌顺势将菜单递给了江栩。 江栩扫了一眼,各种毛肚鸭肠黄喉都有,看起来是很地道的火锅。 “能吃辣吗?”江栩问道。 方凌抬手:“依你的口味,我都可以。” 江栩露出放肆的笑容:“我无辣不欢,你要能吃的话,我就直接点牛油特辣了。” 方凌笑着点头,示意她随意。 江栩笔下生风,将自己爱吃的那些菜全都划上了,然后将菜单递还给方凌。 “今天我请客,你可别说我浪费,我实在是看见什么都想吃!” 方凌看也没看便将菜单递给了店主,而后看向江栩:“想吃什么都点上,吃不了尝尝也好。 不过得先说好,你中午请我吃过饭了,这顿得由我来。” 江栩微怔:“中午那是吃的食堂,又不花钱的,这算什么请客!” 方凌耸肩:“如果不是我们江工的话,我也不能随便进去吃饭啊!所以还是沾了我们江工的光。 再者你下午还给我做了一下午的向导,这顿饭必须得是我来请!” 江栩还想争,方凌却直接拿起桌边放着的沙糖桔,剥开一个放到了她的嘴边。 江栩看着近在咫尺的沙糖桔和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而后尬笑着接过了沙糖桔。 “你吃你吃,我自己来。” 她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亲昵,虽然她和方凌还算聊得来,但毕竟也才认识没多久。 方凌的目的达成,嘴角噙着笑,再不做这样唐突的动作。 全红的锅底很快被端了上来,夹杂着辣味的热气很快弥散开来,两人同时咽了咽口水。 江栩是馋的,方凌是辣的。 江栩率先倒了一盘子肥牛下去,十几秒后,肉卷变色,蘸着碗里的香油碟,一口下去,她感觉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满足地咽下这一口肉,放下筷子,朝着方凌比了个作揖的手势。 “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总能在异国他乡发掘出这些藏起来的中国美食。 不管是上次的烤肉还是这次的火锅,都太太太好吃了,你是什么美食达人吗?” 方凌抿了一口水,解释道:“我常年驻外,气候、语言、文化,这些都能逐渐适应。 但唯有一点改变不了,那就是我长了个中国胃。 所以我无论去到哪个国家,我都会从各种渠道搜集关于中国的美食,然后在任期内慢慢去一家一家打卡。 今天这家就是我从同事那里打听到的,你别看这家火锅店开在镇上,但生意很好。 有很多人会直接从利达开车过来吃,甚至本镇的很多居民,也逐渐爱上了这种火锅的味道。” 江栩一大口毛肚入喉,发出一声满足的谓叹。 “这个世界上,有谁真的能拒绝火锅呢? 我以前在欧洲干活的时候,本地的居民第一次看到我们吃火锅,觉得不卫生,所有人的筷子都在一个锅里。 但他们吃了一次之后,再也不管什么卫不卫生了,那筷子使得比谁都熟练!” 说完以后,两个人都笑得眯起了眼睛。 江栩鏖战之时,才发现方凌的碗里几乎还是空的。 她赶忙拿公筷给他夹了满满一碗的菜,一边夹还一边催促:“你快吃啊,别一会煮老了!” “嗯,吃,你也吃,不够了再加!” 方凌看着碗里的清油顷刻之间变成红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一口肉下肚,香辣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开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趴着身子磕了半天,再抬起头时,脸都红了大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栩打量着他的表情,问道:“你这是呛到了,还是辣到了?” 方凌喝了口水,坚决道:“呛到了!” 江栩没拆穿,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一直到他将第二口肉送入嘴里,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更红了一些。 “你,你不会不能吃辣吧?”江栩难以置信地问。 方凌的脸色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江栩:“那个,也不是不能吃,就是,我是广东人。 虽然我这些年在很努力锻炼自己吃辣的能力,但是到目前为止,也就还停留在微辣。” “那你怎么不说啊?刚才我们可以点微辣啊!” 方凌摸着耳朵,摇了摇头,没有看江栩。 “我不想扫你的兴。我知道,你肯定很想念家乡的这味道,你放心,我能吃,我慢慢吃!” 第169章 除夕 这一个除夕,是江栩近年来过的最特别的一个除夕。 大屏幕的电视上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面前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火锅。 她吃的胃和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方澜,却始终红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吃完了这顿火锅。 无论江栩如何要求重新换一个锅底,或者是给他要碗白水涮着吃,他都通通拒绝。 吃到最后,他的眼睛泛着红,嘴巴也已经肿了起来。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他仍旧笑嘻嘻地看着江栩:“我觉得……斯哈……还挺爽的! 让我多试几次,我以后肯定能陪你吃更多更辣的东西!” 那一刻,江栩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说:你不用迁就我,就吃自己喜欢的就行了。 她也想说:咱俩以后哪有多少一起吃饭的机会,现在也隔着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呢,再不用说两个人都会在世界各地漂泊的以后了。 但到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回以方澜同样的笑意,声音温柔得不像平日里的自己:“傻不傻啊?” 零点的时候,火锅店里剩下的基本都是中国人了。 大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倒计时,一起唱《歌唱祖国》。 听着耳畔传来的歌声,侧身便能看到方澜亮晶晶的笑容,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 自那天以后,方澜几乎每天都会开车从利达到维多镇。 江栩在忙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待在她的办公室,或者在海边溜达,从不催促她一句。 江栩空闲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在周边的区域探索美食、看电影、打台球。 周边的娱乐设施虽然有限,但在这个假期里,江栩把过去几年没有体验过的娱乐方式都玩了一遍。 这天,项目部无事发生,江栩想着也不好总是让方澜开那么远的车,于是便自己开车去了利达。 她走了个大早,没有告诉方澜,等他知道的时候,她的车已经停在大使馆的门口了。 方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直接跑了出来。 他一脸惊喜地看着江栩,迎她进了门。 大使馆里有三栋楼,一栋是上次年会她来过的礼堂,主要负责举办各种大型活动和会议。 在那后面,还有另外两栋楼,分别用于日常办公和住宿。 江栩原本是打算就在楼下等方澜的,但他硬要拉着她上楼,还说要给她做早餐吃。 江栩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上了楼。 电梯出来,一层楼分布着四间宿舍,方澜带着江栩进了最里面的一间。 一进屋,江栩就被温暖清新的原木风格给震惊到了。 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很宽敞。 所有的家具、装饰都和沙国本地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整个屋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符合方澜的性格,妥帖又温暖。 江栩好奇地四处打量完,调笑道:“你们外交官的待遇都这么好吗?你一个人住两室,还挺奢侈。” 方澜耸肩:“这也得看当地的经济状况,不过在我去过的国家里面,沙国的环境算是比较好的了。 按照要求,处级以下只能住公寓,处级以上才能住套房。 不过刚来的时候也是毛坯房,这些家具啊装饰什么的,都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淘的。” 他说着递了杯自己做的咖啡给江栩,江栩接过咖啡,坐到了沙发上。 “那你还是挺有生活情调的,你这里平时会有亲戚朋友过来吗?” “朋友?”方澜陡然笑了:“朋友也基本都住这栋楼里,大家有时候会聚到一起吃个饭。 家人的话,以前我第一年驻外,是在非洲,我爸妈不放心,非要来看我。 两个老人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一下车,仿佛看到了五六十年代的中国,那几天,他们是吃不好睡不好啊! 再后来,无论我去了哪个国家,他们都没再说过要来看我的话,反正只要能确认我平安就行了,其他的,都是我自己的命!” 江栩端着咖啡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爸妈心态还挺好的!” “那不好也没办法,反正我是常年混迹于世界各地!” 方澜笑着进了厨房,厨房里传来各种碗碟碰撞的声音。 江栩好奇地凑到了厨房门口,看到方澜系着围裙,正熟练地蒸着肠粉。 她再一次感到震惊。 她凑近去看到方澜面前的蒸箱,“这不会是你为了蒸肠粉专门买的吧!” “对啊,我厉害吧!”方澜得意地挑眉。 江栩忍不住朝他竖起大拇指。 不过几十秒,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肠粉便被呈到了盘子里,再浇上方澜调好的料汁,香味一下就出来了。 “你别说,今天要不是这个肠粉,咱俩可能就要错过了!”方澜道。 江栩不解:“为什么?” “平常这个点,我已经在去维多镇的路上了。 今天是因为我想着自己倒腾点肠粉,带过去让你尝尝,所以才有些迟了。 却没想到你来得正好,也不用打包了,新鲜的更好吃,你尝尝!” 他特意往江栩的料汁里加了一小勺的剁椒,鲜美的味道之中又夹杂着辣椒的香气。 一口下去,江栩忍不住发出了满足的谓叹。 “方澜,你真的,我,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夸你了!” 方澜笑着点头:“我都懂,我都懂!你不用想什么夸奖词,你多吃点,比说什么都管用!” 江栩霸气地一挥手:“再给我来两份!” “好叻!”方澜又高高兴兴地进了厨房。 这一顿早饭,他们吃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 原本江栩还担心,就这样突然进到一个男子独居的空间中,会不会有些尴尬。 但在美食的调和之下,完全没有一点尴尬的氛围存在。 她只在内心里偷偷地想:“方澜的厨艺真好啊! 要是能经常来他这儿蹭饭就好了,肯定比天天吃食堂得劲!” 第170章 勇敢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的时间点了。 江栩来过利达好多次,却没有好好地在这座城市转悠过。 方澜扮演起一个称职的导游,带她游览了利达古城、沙国国家博物馆。 夜幕降临时,方澜带她上到整个利达市的最高点,高达九十九层楼的王国中心。 隔着一块几近透明的玻璃,她站在三百多米的高楼上,俯瞰着整个利达市的夜景。 一点一滴的星光汇聚在一起,描绘出这个古朴而现代的城市。 江栩被眼前的场景美到失语,她极度抬头看身边的方澜,却又捂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澜却似乎不需要她说什么,他轻轻拉起她的胳膊,朝另一边走去。 “走,还有更美的。” 从王国中心的顶楼延伸出去,有一架全透明的天桥,连接着王国中心的两座高楼。 方澜问江栩:“怎么样,敢上去吗?” 江栩咽了咽口水。 作为一个桥梁工程师,她经手无数世界各地的桥梁,却从未见过这样由玻璃制作而成,处在三百多米的高空上,完全观光性质的桥。 她不恐高,但在这一刻,也有些发怵。 下一秒,方澜的手从手腕下滑,握住了她的手。 “试试,我陪着你。” 江栩点头,没有抽手,也没有犹豫。 她知道,若是让她一个人来到这座桥前,她是百分之百不会上的。 但此刻,安全感自方澜的手心传来,她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拉着手,缓缓迈出一只腿。 在确认可以踩实之后,又才缓缓将另一只脚迈了上来。 他们平衡着身体,尽可能小地迈着步子,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给桥身带来的压力。 这座观光桥并不长,三十几米的距离,他们却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桥的中间。 方澜停下脚步,轻轻捏了捏江栩的手。 “你看脚下。” 江栩低头望去,全透明的玻璃下方,她脚踩着整个利达市的星光。 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渺小无比。 只有他们两个人,立在空中,听着彼此的呼吸,感受彼此的温度。 江栩蓦地笑了,那笑容,比似乎比星光还要璀璨。 “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又加一了,方澜,谢谢你啊!” 方澜摇头:“这也是我第一次走上这座桥来,我也应该谢谢你。 如果不是有你相伴,我未必能这么大胆。” 两人会心一笑,继续牵着手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们步子迈得很大,心中也变得坦然。 走出王国中心的时候,方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要离开一下,让江栩在原地等他。 江栩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还是耐心等着。 过了约莫五分钟,江栩听到脚步声,便见到方澜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朝她跑来。 那一刻,江栩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拔腿就逃,可是视线中方澜的笑脸,那么好看,那么迷人。 她的脚不受控制地粘在了原地,硬是等到方澜跑到她的面前。 “江栩,我……” 方澜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江栩便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话。 “我说你干啥去了,原来是去做好事了啊! 我刚也看见那个买玫瑰花的小姑娘了,她可真幸运啊,遇见了你,今天都可以提前收工了。 希望以后我女儿出去卖玫瑰花的时候,也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心人!” 江栩急匆匆地丢下这一番话,转身快步走了起来。 方澜愣在原地,嘴巴微张着,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 那一晚,江栩几乎是逃回维多镇的。 车子一路疾行在宽阔的沿海公路上,目之所及之处,除了车灯照亮的这方寸之地,全是漆黑一片。 黑暗之中,江栩从最开始的无声落泪,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 当泪水彻底淹没视线的时候,她一脚踩停了车子,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哭什么,她并不知道。 她的脑海里只有方澜抱着玫瑰花时亮晶晶的眸子,和自己失措逃离的脚步。 此时此刻,江栩无比憎恨自己的不体面和畏畏缩缩。 她希望自己能够听完方澜想说的话,然后带着微笑告诉他: “方澜,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这些天我们相处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的心动。 但是我必须要坦白告诉你,我结过婚,有过一个孩子,现在我虽然是单身,但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会四处漂泊,难以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 在将这些想说的、应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之后,他们再来思考,这段关系应该何去何从。 但她没有,她像个胆小鬼一样地逃离了。 她不敢直视他炙热的眼神,不敢在他面前坦露自己过去的不堪,更不敢面对,他在知道一切真相后失望的眼神。 江栩于泪眼滂沱中抬头,望着挡风玻璃中映照出来的自己的模样,发出了一声苦笑。 “江栩,这么多年了,你自诩独立、自诩洒脱。 可事实上呢?你仍然是一个胆小鬼,不敢点头也不敢抬头的胆小鬼……” 这条在来时因为欢欣雀跃而感觉很短的道路,在这天晚上,被无限拉长。 一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太阳在海岸线上崭露头角之时,江栩才回到了项目部。 她失魂落魄地下车,回到宿舍,关掉手机,将自己砸进被窝之中。 睡吧江栩,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起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 醒来之后,她在黑暗之中躺了许久,没有开灯。 她积蓄了许多的勇气,才敢打开手机。 一条消息也没有。 在她意料之中,却又忍不住失望。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洗脸,打算去食堂吃一碗热乎乎的面条,让自己由内到外地暖和起来。 只要胃被填饱了,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打开门,她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 那人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抱着昨天的那束玫瑰花,像一棵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的门前。 第171章 荷尔蒙 江栩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内心秩序,在看到方澜的那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红着眼眶,几度张嘴,最后只问出一句:“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方澜的嘴唇被风吹得干裂,整个人脸上都没有了血色。 听到江栩的声音,他大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睛,混沌的瞳孔有了焦距。 身形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两下,方澜舔了舔唇,声音嘶哑。 “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天亮以后我从利达出发来到了维多镇。 我,我以为,你不会再愿意见我了……” 他的声音中满是支离破碎的味道,江栩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是之前在大使馆里风光霁月、游刃有余的外交官。 她于心不忍,伸手将人拉进屋来,给他倒了杯热水。 方澜将玫瑰花放到桌上,坐在椅子上,接过江栩手里的杯子。 这些原本是很轻松的动作,方澜都做得迟缓无比,像是放了五十倍的慢速。 他在外面站了太久,四肢已经僵硬了,他需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逐渐回到正常的状态。 江栩的房间不大,但是很温暖。 方澜坐在书桌前,看到书桌前放着一个相框。 照片里,江栩抱着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一大一小,脸上的笑如出一辙。 江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看吧,我不是敷衍你,我真的有一个女儿。” 方澜的眉心跳了跳,他看着那张照片发了好一会的神,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你和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一起了,对吗?”方澜轻声问道。 江栩没有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但仍旧老实地“嗯”了一声。 方澜转身,和她面对面,眉头微皱。 “所以你现在是单身,对吗?” 江栩再次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你不要告诉我你对我没感觉,我不信!”方澜的音调逐渐提高,情绪也波动起来。 江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这还用问吗?我是一个结过婚生过小孩的女人,你会对这样的我心动?” “为什么不会?”方澜斩钉截铁地答:“从一开始我被你吸引,就是因为你的气质、性格、能力。 这和你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生过小孩都没有关系。 只要你是单身状态,我就拥有追求你的权力。 江栩,昨晚你打断了我的话,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将那些话再说一遍。 江栩,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试一试?” 江栩被这一段话砸晕在原地。 她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太保守,还是方澜太开放。 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过去的感情状况,究竟是因为他足够洒脱,还是因为在他心里,恋爱只是恋爱,并不与以后的人生绑定在一起? 江栩不知道答案,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问他。 她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讲了,“可以了方澜,我知道你要说的话,但很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答,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你今天站了一天也辛苦了,我带你去吃个饭,然后找人送你回利达去吧。” 方澜没有吃饭的胃口,但江栩已经直接拔腿往外走了。 他没了法子,只得跟上。 江栩把这顿饭当作是她和方澜吃的最后一顿饭,因此也没有在食堂凑合。 她开车带他去了维多镇。 维多镇的餐厅她基本没吃过,为了不踩雷,她带方澜去了上次她和白筝去过的那家清吧。 那家店装潢不错,西餐的味道也不错。 她想着好好请方澜吃顿饭,就当是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 从点单到上菜,中间的这一长段时间,方澜都固执地看着江栩。 而江栩,则一直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舞台。 依然是上次她见过的那位歌手,对方在舞台上与她互动,她自然也笑着回应。 再次转过头来,她脸上笑意全无,一言不发。 方澜的心里一阵一阵的闷疼。 他害怕这样沉闷的江栩,她拒绝开口,拒绝沟通,拒绝给他任何一点点的机会。 热气腾腾的牛排端上来时,方澜抬手要了一瓶酒。 他想要借助酒精的力量,让自己和江栩都放松下来。 即便是到最后他们仍不能达成统一,他也希望能在轻松的氛围中吃完这顿饭。 江栩与他想的一样,她惯来不是会装严肃的人,尤其是面对方澜。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吃过的饭、聊过的天、走过的路,她长久冷冽的面孔,一点一点松动下来。 尤其搭配着欢快的音乐和口味清甜的香槟,江栩压抑了一天一夜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不再抗拒方澜的提问,笑着和他说起自己的过去。 关于青涩甜蜜的校园恋爱,关于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 更多的时候,她都在说自己的女儿。 并非故意想在方澜面前强调母亲这个身份,只是面对他真诚的眼神,她很难不将心底里潜藏着的话都倾泻而出。 相较于在宿舍时,她平和了许多,愿意听方澜讲对她的感情,也愿意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束缚。 到后来,江栩举起酒杯,朝着方澜笑:“方澜,其实我真的很想对你说一句谢谢。 因为你,我在沙国过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春节;因为你,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动。 如果我能够再早几年遇到你,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和你在一起,享受当下,不去考虑什么遥不可及的未来。 但是很遗憾,我如今的年龄和经历都不允许我再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对不起,祝福你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遇到一个毫无保留爱你的人。” 江栩言罢,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方澜握着酒杯的手,却久久未动。 他通过杯中浅黄色的液体去看江栩,半边混沌,半边清醒。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 “江栩,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只是荷尔蒙作祟的结果?” 第172章 实质性进展 江栩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她没有贬低这种情感的意思,相反,她很能理解。 无论是旅途中的艳遇,还是同在异国他乡惺惺相惜的男女。 荷尔蒙往往能够激发人心底最原始的感情,让两个人毫无顾虑地同行一段时间。 她羡慕那样的情感,只是这个阶段的自己,已经不能再拥有了。 下一瞬,方澜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撑着桌子靠近她。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对方带着酒香的呼吸。 “江栩,我承认,在昨天之前,我对你的感情,更多的源于荷尔蒙的萌发。 从我第一次在大使馆见到你时,从我听到你唱歌时,从我在你们工地上见到你工作的样子时…… 你对我有着很强的吸引力,让我不受控制地想要接近你。 可是昨天,在王国中心,当我牵着你的手走过那段空中天桥时,我突然意识到,你是可以给我勇气的人。 昨晚你走后,我思考了一夜。 我在想,你是否在国内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有,我应该怎么做? 抑或是,你的家庭是否已经破碎?如果是,我又应该怎么做。 江栩,你知道我的答案吗?” 方澜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江栩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天亮时,我做出了决定。 如果你有家庭,我会把玫瑰花送给你,诚实地告诉你这段时间来我的感情,为我给你带来的困扰道歉,然后离开,再也不见。 但如果你没有,无论你在意的是什么,顾虑的是什么,我都要告诉你,江栩,那些都不是我在意的。 我在意的,只有一个你,从初见至此,始终都只有一个你。 我不敢和你承诺太过遥远的未来,但我可以保证,我对你的感情,不是这一周、一月抑或是一年的短期产品。 更不是局限在沙国这方寸之地,做出的没有选择的选择。 这个世界很大,我们都去过很多的地方。 但是到现在,我所心动的、在意的、想要的,只有一个你……” 听完方澜这段话的江栩,不可谓不震撼。 她微微张着嘴,眼眶泛红,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如果方澜直接说,想和她谈一段没有结局的恋爱,她会唾弃。 如果方澜直接允诺她关于未来的漫长岁月,她更是不会相信。 可是此刻,他看着他的眼睛,将他的内心完全剖白。 他说他的感情无关于地域与时间,他所在意的,只有江栩这个人本身。 他赤裸裸地掏出自己的那颗真心,将那火热的温度放到了江栩的手里。 江栩感觉那温度无比灼手,却舍不得丢开。 后来的情况,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和方澜都喝了很多的酒,那个歌手甚至还和他们碰杯,说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江栩觉得搞笑,明明是这样苦情而决绝的一个夜晚,怎么落到别人眼里,倒演变成浪漫了。 后来,她和方澜喝得都有些多,他们相互搀扶着出了那家店。 站在维多镇昏暗的路灯下,江栩主动踮脚,吻了方澜。 她原本只想给他一个安慰性的吻,但不知怎的,那吻逐渐变得绵长、深沉。 到后来,他们的呼吸落在对方的耳中,都成了诱人的协奏曲。 电话里,江栩给白筝说的是,他们都喝了酒,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但实际上她记得很清楚,记得他们是怎样在一个面朝大海的房间中抵死缠绵的,记得他们是怎样借着酒精清醒无比地沉沦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江栩做了一件很怂的事。 她偷偷穿上衣服,跑回了项目部。 她希望方澜忘记昨天的事,但她心里很清楚,昨晚,她和方澜,都很清醒。 趁着方澜没有找上门来的这段间隙里,她拨了电话给白筝,企图寻求她的帮助。 而白筝,坐在北京家里的沙发上,看着面前那碗已经坨掉的面,和对面梁屿川心知肚明的眼神,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师父,你在犹豫什么?你实际上,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白筝一针见血,江栩因为心虚而变得结结巴巴。 “哪,哪有啊,有什么答案,我就,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对面的梁屿川差点没绷住笑出了声,被白筝瞪了一眼,又赶忙捂住了嘴。 白筝故作思索道:“好吧,师父,你这个情况确实有点麻烦。 不过哈,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我觉得方处可行。 他很清醒地知道目前摆在你们之间的问题,却从不逃避,用积极的态度去沟通、解决。 这说明他这个人靠谱,也说明他对你的在意。 师父,我觉得你应该勇敢一点,顾虑那么多没有发生的事情,不如好好地享受现在,珍惜上天给你送来的缘分! 这点上,你真的得学学人家阿伊莎。 你和方处好歹来自同一个国家,而且近期都会停留在一个地方,这距离已经不算什么了。 你看人家阿伊莎和巫郑,国籍不一样,语言文化习惯不一样,还没在一起几天就过上了异地的生活。 那人家不照样好好的吗?昨天我还看到巫郑的朋友圈,带着阿伊莎一起回家过年了呢!” “是吗?”江栩有些惊讶,毕竟从阿伊莎去中国以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此刻知道她还和巫郑好好的在一起,她感觉有些唏嘘。 对比之下,阿伊莎那真的才叫做洒脱、勇敢和真诚。 而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锁在龟壳里的乌龟。 对啊,所以师父,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多的束缚和压力。 过去的人生已经过去了,不能总是用过去的经历来捆绑自己未来的人生啊! 能够遇到一个相互心动的人不容易,勇敢一点师父,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电话捏在手心里,江栩的思绪却在逐渐飘飞。 勇敢,勇敢一点…… 这个她曾经用来鼓励白筝的词,如今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站在窗前,看着特瓦海峡上缓缓升起的朝阳,心中逐渐有了答案。 勇敢一点江栩! 迈出这一步,或许真的没有那么难…… 第173章 惊喜变惊吓 挂掉电话,白筝摸了摸有些干哑的喉咙。 下一秒,一杯温水递了过来,她自然而然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她瘫靠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师父和方处之间一定会有故事发生,却没想到,他们的进展这么快!” 旁听完全程的梁屿川似笑非笑:“他们那是成年人之间的爱情,的确是比我们要快得多。” 白筝瞬间读懂他话里的意思,斜睨他一眼:“合着你是嫌我太小了,进度太慢了呗?” “不敢不敢,我们这样正好,这叫,细水长流!” 他凑过来揽住白筝的肩,满脸讨好地笑。 “不过这也是好事,虽然我不知道江栩过去具体的经历,但以前也隐约听别人说起过一些。 也亏得方澜常年待在国外,是个直接又真诚的性子。 不然以江栩这拧巴的内心世界,他们还得有好长的路要走。” 白筝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是啊,我师父是看着洒脱,但是在有些事情上,她和我很像,都是那种前怕狼后怕虎的拧巴性格。 不过这可能就是缘分,你是什么样的性格,上天就会赐给你互补性格的爱人,也挺好的。” 梁屿川十分自得地看着她:“你不是在说江栩吗?我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是在夸我呢?” 白筝被他的臭屁逗笑,笑过之后,又从地毯上爬起来,凑到他的面前。 “是是是,你就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爱人,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吧!” 她说着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梁屿川当即揽住她的腰,想要索取更多,却被白筝伸出的手掌阻拦了。 “别,我还饿着呢!”她说着又指了指茶几上坨掉的面条。 刚想凑过去吃,就被梁屿川把碗端走了。 “哎哎哎,我还没吃呢?” “都坨了,别吃了!我带你去吃火锅?” “这个点了上哪儿去吃火锅?” “海某捞啊,二十四小时嘛不是。” 白筝其实很困,听到火锅两个字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咽口水。 她欲拒还迎地问:“不好吧,这么晚吃火锅,不太健康吧?” 梁屿川从厨房里走出来,抱起她进屋换衣服。 “就当是为了庆祝你师父脱单,她不在这儿,你就帮她多吃点,毕竟这样的机会可少有啊!” 白筝闻言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得对!我这就换衣服!” 舟车劳顿了一天的两个人,又十分不嫌麻烦地开车去了最近的海某捞。 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下肚,白筝感觉灵魂都舒展了。 回到家,两人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梁屿川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耷拉着睡衣去开门,一打开门,便被一声巨大的“surrise”给吓得清醒了。 五六个人站在门口,都是设计院里和他相熟的同事。 费天站在最前面,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想着你这个年肯定过得特别无聊特别孤独,所以叫上大家一起来看看你!” 说罢,大家也不待他反应,直接推开人进了屋。 从前他留在北京的时候,每逢周末节假日,大家也爱来他这儿聚个餐。 原因无他,他这里离设计院近,地方又大。 几个人毫不客气地脱了鞋光脚进屋,把拎的大包小包的水果放在了桌上。 “川哥,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可想死你了!” “就是的,费所可太心狠了,真的要把你在沙国流放三年啊!” “我看川哥都晒黑了,唉,看来桥梁二所的所草要换成本人了!” 一片嘻嘻哈哈的喧闹之中,费天朝着洗手间走去。 “你们可别冤枉我,不是我想让他在沙国待三年,是他自己……” 他的话音突然落下,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出来。 “梁屿川,是……” 白筝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了卧室,顺手还揉了两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费天正一脸惊诧地望着她。 “费所?” “白筝?”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客厅里的人也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向这个陌生的女生。 “哎呀!”梁屿川猛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两步跑到白筝面前,用他的身体挡住了大家打量的视线。 “费所,你们先坐,我们换个衣服。”说着便推着白筝进了屋。 卧室门被关上,白筝一整个面红耳赤,恼怒地朝着梁屿川跺脚。 “家里来人你怎么不喊我啊!太尴尬了!” 梁屿川一边从衣帽间里找衣服一边和她道歉:“怪我怪我,他们突然杀过来,我也没有准备。 早上还没睡醒呢,脑袋都是昏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不起阿筝。” 他都这样说了,白筝也不好再责怪他。 只是换完衣服洗漱之后,她坐在床尾,不愿意出去。 梁屿川过来拉她,她别扭地拂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梁屿川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 白筝耷拉着嘴角,懊恼不已:“我不好意思出去了,人家肯定觉得我特别轻浮,而且还有费所在呢,我怕他们嫌弃我。” “傻阿筝,别这么想。”梁屿川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耐心宽慰。 “外面那几个都是我在设计院要好的同事,他们性格都很好,不会乱说什么的。 费所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知道的,我爸爸走得早,费所和我爸爸是老同事老朋友,这些年,他看我就想看亲儿子一样! 现在他看到我俩感情好,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其他的。” “真的吗?”白筝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躲在这屋里,但她还是想从梁屿川那获得更多的力量。 “相信我阿筝,用平常心去面对他们,咱们是情侣,住在一起也是正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尴尬的。” 白筝对上他的眼睛,努力地点了点头。 相比于屋里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客厅里则要热闹上许多。 第174章 铁树开花 Vx几个小年轻把费天拉到沙发上坐下,七嘴八舌地提问。 “刚那个就是川哥的女朋友?就是在工地上认识的?” “上次费所说我还不信呢,没想到川哥这棵万年老铁树真的开花了!” “唉,这下我们设计院多少女同事的心要碎了!” 费天回头望了望,卧室的门还紧闭着,他猜想是白筝不好意思了。 在工地上的时候,他俩就很小心,基本上不在人前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就是怕别人乱传什么闲话。 这次过年放假,费天知道白筝是和梁屿川一起回国的。 但他不知道白筝家里的情况,只想着可能在北京转机,就回自己家去了。 今天他这样突然来袭吓到了白筝,倒成了他这个老头子的不是了。 想到这里,费天也笑不出来了。 他站起身来扫视了一遍面前的人,低声警告。 “我可告诉你们啊,人小姑娘年纪还小,脸皮薄。 你们等下别开没皮没脸的玩笑,说话嘴上都把个门,态度也都给我放温和点! 谁要是把她吓着了,把梁屿川这媳妇儿给弄没了,我跟你们算账!” 众人瞬间警觉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受到了费天和梁屿川对这个姑娘的重视。 梁屿川拉着白筝出门的时候,众人已经忙活了起来。 有的洗水果,有的热牛奶,比白筝还像这个家里的主人。 “小嫂子你好,我叫徐国栋!欢迎你来北京!” “小嫂子好,我叫宋迎,突然上门,别嫌我们烦呀!” “小嫂子来吃水果,我还给你们带了小笼包,我们所门口的,可好吃了!” …… 一人一句的小嫂子,再次把白筝的脸叫红了。 但是她能够感觉得到,大家看她的眼神里,都写满了热情与善意。 她被人推着坐到了餐桌前,面前是刚热好的牛奶和小笼包。 她十分不好意思,先站起来朝着大家鞠了个躬。 “大家好,我叫白筝,你们不用叫我那个什么,就叫我名字就好! 今天第一次见面,让你们见笑了,大家别客气,随便吃随便玩,中午我下厨!” 一阵热烈的掌声爆发,每个人的脸上都盈满了笑意。 白筝这才坐下放心地吃起早饭,梁屿川坐在她旁边,对着她挑眉。 意思好像是在说,“看吧,我就说不用担心吧!” 白筝偷偷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低头暗笑。 在阳台站了许久的费天看到白筝的神情,总算是放心了下来。 在同事们刻意的照顾下,白筝很快就融入了大家。 玩桌游、打扑克,每一样她都能很快地上手,并且玩得很好。 连一旁观战的费天都忍不住夸奖她聪明。 玩了一会,她在网上订的菜到了,她招呼大家随便玩,提溜着一大袋菜进了厨房。 梁屿川紧随其后进来,熟练地系上了围裙。 白筝惊讶地看他:“你进来干嘛,我都说了我做饭给大家吃,你快出去!” “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要弄到什么时候去,我打下手备菜,你主厨,这样也可以算是你做的,可以吗?” 白筝看了看面前的一大袋子菜,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自己很久不做饭,且不说手艺如何,就这速度估计都下降了不少。 她一个人整的话,确实很难按时按点开饭。 她朝厨房外瞥了一眼:“那咱俩就这样不管客人了,会不会不好啊?” 梁屿川无奈地耸肩:“你看他们像是来做客的吗?以前他们几乎每周都来我这儿聚餐,早都自来熟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白筝的神色:“不过你不用担心,以后咱们回国以后,我就不让他们过来了,麻烦死了,我也想多过过二人世界!” 白筝差点没绷住笑出了声。 “你说什么呢,让大家听见了,该说你重色轻友了。 再说了,我觉得朋友们多一起玩玩挺好的,热闹,大家也都很友好。” 听见白筝这样说,梁屿川也算是彻底放心了。 他空出一只手揉了揉白筝的头:“都听你的,反正这个家大小事宜都由你做主!”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准备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饭点,白筝准时从厨房里端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引得众人惊呼。 “天哪,以前只知道川哥厨艺好,没想到嫂子厨艺也这么好!你们两口子可真是绝配啊!” “就是就是,以后咱们可有口福了!嘿嘿!” 梁屿川一筷子敲在对方头上:“赶紧吃吧,吃完这顿过不了几天我们要回沙国了,你们又好久吃不上!” 餐桌上,大家聊着京北设计院里的各种趣事,同时又不会忽略白筝,时常会cue她讲些沙国的事情。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午饭后,白筝原想招待着大家一起玩,却没想到,费所直接往外赶人了。 白筝不解地望向梁屿川,梁屿川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白筝乖乖点头,打算去收拾碗筷,却被梁屿川按住了手。 “这些我一会叫阿姨上门收拾,你去换一身暖和的衣服,等下我们要出去。” “去哪里呀?”白筝问。 梁屿川拍了拍她的肩:“一会我和你说。” 白筝看了看站在阳台上的费所,意识到他们应该是有话要说,于是转身进屋了。 梁屿川走到阳台,屋内屋外的温差让他缩了缩肩膀。 “外面多冷啊,别以为自己还是年轻人,回头该冻感冒了。” 他素来和费天说话都是这个语气,有恃无恐。 费天白了他一眼,看向远方,眼神中是无尽的忧伤。 “唉,每年都去看你爸,没想到,今年你妈也不在了……” 梁屿川靠在玻璃上,眼神同样寂寥无比。 片刻之后,他转身看向费天。 “费叔,谢谢你啊,这么多年,每年都去看他。” 费天又是一个白眼,还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 “跟老子说这些屁话,我看你是皮痒了!” 骂完,费天又看了看卧室的方向。 “一会白筝去吗?” 梁屿川点头:“前段时间她家有点事,我陪她回去了一趟。 本来想着直接从当地飞沙国的,是她坚持要回趟北京,给我爸妈上坟。” 费天欣慰地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看到你们感情这样好,你爸妈一定会开心的。 那,你爸的事,你和白筝说了吗?” 一阵寒风袭来,梁屿川身上毛衣仿佛千疮百孔,冷气直往骨头里渗。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缓缓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第175章 悼念亡人 费天提前下楼上车等着他们。 梁屿川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 白筝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四处打量着,没有看到费天,也没看到梁屿川。 最后,她在阳台的角落找到了梁屿川。 她走过去拉他的手,一片彻骨的冰凉。 “你怎么了?怎么一直站在这儿,不冷吗?”白筝讶然问道。 梁屿川僵硬地转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 他趴在她的肩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阿筝,一会和费所一起,去看我的爸爸妈妈,好吗?” 白筝明白了他惆怅的点,轻抚着他的背,柔声答道:“好呀,我也很想去看看叔叔阿姨。” “阿筝,有些,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你去了之后,可能会有些疑惑,但你不要生气,等回来之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好吗?” 白筝听出他声音中的担忧与惆怅,内心虽然不解,却仍然轻声应了下来。 她就这样一直抱着梁屿川,等他调整好情绪,两人才一起下楼和费天回合。 梁父梁母都葬在郊区,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一上车,费天就贴心地看向白筝:“你可以先睡一会,路程还远着呢。” 白筝应了下来。 虽然没有睡意,她还是阖上眼睛,靠在后排的车窗上。 她想着,自己睡着了,梁屿川和费所才能有更多说话的空间。 果然,车子走出不久,费天从后视镜中看到白筝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川,又一年过去了,你还没有放弃吗?” 梁屿川没答话,只目不斜视地操控着方向盘,轻轻摇头。 “唉,你这孩子,太执着了…… 老实说,不止你不愿意接受,我到现在也接受不了。 但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查了这么多年,却也没有发现什么能够深究下去的线索。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事情逐渐的都要被人遗忘了,即便你能再发现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爸走的那样难堪,难道又要将那些事情翻出来,再让大家口诛笔伐一遍吗?” 眼中的视野有片刻的模糊,梁屿川揉了揉眼睛,很快调整过来。 “费叔,这些话,你每年都要说一遍,但我每年都给您相同的回答,今年也一样。” 又是长长的一口气,费天看了看后视镜中熟睡的人。 “我还以为,现在有了在意的人,你的想法会有所改变呢。” 梁屿川郑重摇头:“我相信阿筝,如果她是我,她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呵,”费天发出一声轻笑:“你小子倒是自信。” 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了白筝,车里的氛围轻松了些许。 他们又陆陆续续地说了些以前的事。 白筝频繁地听到“南江大桥”“悬吊式设计”“坍塌处”这样一些字样。 她心下有了大概的猜想,却始终保持着一动未动的姿势。 临近目的地时,白筝手脚发麻地“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快到了吗?” “嗯,还有几分钟。”梁屿川点头。 车子很快停在山脚的停车场上,费天打开后备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花。 白筝有些赫然,尴尬地看向梁屿川:“还是费所想得周到,我,我什么都没准备。” 费天笑着摆手:“我这不是替你们都准备了嘛,再者,别担心,你能来看他们,他们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三人一人抱着一束花,在岗亭登记后,开始沿着阶梯往上爬。 这个墓园依山而建,是风水极好的位置。 唯一的不便就是,前来悼念的人,要爬很长很陡的楼梯。 十几分钟后,白筝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但她仍旧没有放慢一点脚步。 到顶时,费天也不住地大喘气。 “阿川啊阿川,你说说你,光想着给他俩选好位置,怎么不想想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 照这个高度,再过几年,我就是想来也有心无力了!” 梁屿川温和地笑道:“没关系,费叔您的心意我爸妈都知道,您不来也没事,他们不会怪您的。” 费天摆了摆手,没有答话。 梁屿川的脚步停在一座双人大墓前面,墓碑看起来很新,上面刻着两个名字。 “梁承志、郭蔷。” 白筝怔愣了片刻,轻声复述了一遍:“梁承志。” 这个名字,总感觉很耳熟。 梁屿川把花放在墓前,白筝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墓碑前鞠了一躬,然后将花放了上去。 费天则是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笑着开口。 “老梁,蔷姐,你们可睁开眼睛看看,阿川今年把儿媳妇带回来了,你们可高兴吧! 又是一年过去了,往年都是我和蔷姐、阿川一起来看老梁。 没想到,蔷姐你……唉,不过也好,我们都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太苦了,你去找老梁也好。 好好收拾一顿他,让他下辈子再不敢做这种蠢事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的,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不过你们放心,阿川,还有白筝,都有我看着呢,他们都是省心的好孩子,会好好过日子的!” 冬日的暖阳洒在人的身上,照的人浑身的筋骨都舒展了许多。 白筝坐在旁边,听费天絮絮叨叨地讲过去和梁父梁母的那些趣事,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有时候眼神瞥到一旁的梁屿川,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忧伤,又感觉心疼不已。 她伸出小拇指去勾梁屿川的拇指,轻轻拉扯着,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梁屿川回握住她的手,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妈,我早和你说过了,迟早会带我喜欢的女孩子回来的。 你看,她是不是比我描述的还要好,我说了,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只可惜,你没能见到阿筝,不过你们都放心。 我和阿筝会相互照顾,彼此爱护的,你们在那边,也互相照顾好彼此。” 对着那冰凉的墓碑,白筝回握住梁屿川的手,郑重点头。 “叔叔阿姨,我和梁屿川,我们会好好的……” 第176章 桥梁坍塌事故 从墓园下来之后,费天先将他们送回了家。 下车时,费天叫了一声白筝,白筝回过头来,他却只叹了一口气。 “唉,没事,你照顾好他。” 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费天便开车走了。 回到家,梁屿川看起来很没精神,白筝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隐隐感觉有些发烧。 她把人扶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猜想梁屿川可能是受凉了,便去了厨房给他熬了些清淡的粥。 粥还没熬好,梁屿川睡了过去。 白筝有些着急,但回想起梁屿川白天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又感觉他不是生病,而是心理的问题。 她守在床边,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观察他的状况。 夜半,白筝坐在床边,昏昏欲睡。 梁屿川的身子猛地一颤,将她惊醒。 昏暗的小夜灯下,梁屿川眉头紧皱,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嘴唇苍白,像是做了噩梦。 “爸,爸你别,你别跳! 妈,妈妈,不要,不要丢下我! 啊!爸、妈!” 听着他痛苦的呼喊,白筝整个人慌得不行。 她不敢叫醒他,也不忍心看他这样在噩梦中挣扎。 眼泪滚滚而落,梁屿川于湿润的目光中缓缓睁眼,对上一片混沌的暗光。 “妈?”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梁屿川,是我。”白筝的声音中有哭腔。 熟悉的声音,让梁屿川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揉了揉眼睛,缓缓撑起身子,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白筝的眼圈红红的,眼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睑上,惹人怜惜。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嘶哑:“阿筝,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筝忙不迭摇头,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提前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他。 一杯水下肚,梁屿川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对上白筝关切的神色,他知道,那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她了。 他朝她伸出手:“阿筝,到我怀里来。” 白筝脱掉鞋,钻进被窝,震在他的臂弯之中。 “阿筝,你还记得,那时候在沙国,你问我,为什么知道澜沧大桥吗?” “因为澜沧大桥的设计师,就是你的爸爸,对吗?”白筝轻声答道。 梁屿川惊讶地看向怀里的人:“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在墓碑上看到叔叔的名字,感觉很熟悉。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前面你睡着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 在澜沧大桥的起点,也就是靠近我家的这一侧,立有一个纪念碑。 那是当地人民为了纪念澜沧大桥的修建者而自发立的,上面刻着来自许多对于澜沧大桥建设做出卓越贡献的个人和单位名字。 我曾经每日都会经过那座桥去上学,每天上下学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摸一下那座纪念碑。 那是我的习惯,也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只是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那上面的名字都被压到了记忆深处,今天才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 她话音刚落,梁屿川再次抬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声音哽咽:“阿筝,如果我爸爸知道,知道他设计的桥,帮助了你,还帮助了好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也许,也许他当年就能更有勇气一些! 阿筝,谢谢你,你这番话,对于我、对于我爸来说,都有无比重要的意义。” 白筝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仍旧顺从地趴在他的怀中,轻抚他的后背。 须臾,梁屿川再次冷静下来,缓缓开口。 “澜沧大桥是我爸爸一生中的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 自澜沧大桥顺利竣工之后,他大多数的时间,都留在了西南。 他说,西南山高地险,交通不便,修建桥梁,能够有效改善当地人民的生活。 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和爸爸总是聚少离多。他总是过年的时候匆匆回来几天,然后又走了。 虽然那些年,他几乎缺席了我和妈妈的生活,但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他。 因为我们认为,他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值得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主持修建了宁市南江大桥,那是一座位于宁市市中心的大桥,有效地串通起宁市被南江阻隔的两岸,对宁市人民的生产生活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南江大桥是一座悬吊式拱桥,在当年被媒体评为该省最重要的十座桥梁之一,甚至被称为“亚洲第一拱”。 南江大桥竣工之后,爸爸主动申请调回了北京,他说高中阶段很重要,他要回来陪着我。 但一家三口团圆的日子仅过了一年,就崩塌了。 南江大桥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突然垮塌了。 没有狂风暴雨、没有船舶撞击,就那样,自然垮塌了……” 梁屿川的声音哽咽到了极点,到这时候,白筝已经可以猜得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把住梁屿川的肩,使劲摇头:“梁屿川,别说了,你别想这些了。” 梁屿川抬手抹掉脸上的湿润,固执地开口。 “大桥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断为三截,造成3车坠江、1船被毁、2人死亡、2人失踪、3人受伤。 这是当年震惊全国的大事故,我想,你可能也曾在媒体上看到过只言片语。 交通部派出专家组入驻宁市,调查大桥坍塌的原因。 我父亲,作为大桥的总设计师,自然成为了第一关注对象。 在专家组还没有给出结论的时候,媒体中开始流传出一种言论。 说我父亲为了追求“亚洲第一拱”的称号,做出了不合理的设计方案。 他们说,南江大桥采用的动态式悬吊式设计不合理,吊桥动态和静态的结合点受力不均,因而导致了断裂。 你知道的,媒体不懂造桥,老百姓也不懂。 但这样的报道已经传播,立马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网络上,生活中,无数的人对我父亲产生了抨击,骂他是个废物,骂他好高骛远,骂他谋财害命! 那段时间,我几乎没办法去上学,因为我们家的门前随时都会有人来泼狗血,同学们更是对我各种指责谩骂。 在这样的舆论背景之下,专家组很快便结了案,认为的确是我父亲的设计方案有问题。 情况报告发布的那一日,我父亲一个人飞到宁市,从南江边,一跃而下……” 第177章 绝望的过去 .c白筝捂住了嘴,没让尖叫声在黑夜中溢出。 她支起身子,看着面前的梁屿川。 他的眼神空洞,如大雾弥漫,眼泪却从眼角落下,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刻在心底的那段回忆,有多么痛苦。 白筝不敢想,那个阶段的梁屿川,是如何熬过失去父亲,被全世界指责的时光。 “其实那些年,我是很怨恨他的。 他从南江一跃而下,便算是解脱了,但我和我妈却没有。 大家将他的自杀,认为是心虚和愧疚。 指责声从未减退,我们的工作、学习和生活都受到影响,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那一日,我放学回家,我妈躺在浴缸之中,鲜血从她的手腕涌出,染红了整个厕所。 那时候,我想着,我妈如果也走了,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活在这世界上的必要了。” 那样绝望的语气,那样绝望的场景。 即便是在如今的白筝听来,也感觉遍体生寒。 她止不住地摇头痛苦,紧紧地将梁屿川抱在怀里,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传递一点温度。 梁屿川也学着白筝的模样,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是在安慰白筝,还是在安慰那个曾经的自己。 他抹了一把泪,竭力让自己讲故事的语气轻松一点。 “不过还好,我妈被抢救回来了,这些年,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不过有我外婆和小姨陪着,也算是逐渐好转。 唯一一次恶化,是我被录取到桥梁设计专业的时候。 我爸走后,我妈把家里所有关于桥梁、建筑的书和资料都收了起来,我们都闭口不提那些事情。 那些时候她也不怎么管我了,她以为我肯定和她一样,对造桥这件事情深恶痛绝。 所以当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她不理解我为什么还要去学这个专业,还不吸取我爸的教训。 但我也很倔,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 这些年,从我去读大学、出国读研,再到回国工作,我们母子俩的关系都是时好时坏。 她时而提出许多的要求,以命相逼让我退让,而我呢,任凭她怎么闹,也不为所动。 还好有我小姨和外婆从中缓和,我不在北京的时候,都是我小姨在照顾我妈。 阿筝,其实今天去到我妈的墓前,我的心里很矛盾。 我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是我又真切地伤害了我妈。 我和我爸,我们都伤害了她,我妈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 “不会的,不会的……”白筝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无比。 “当妈妈的人,都能和自己的小孩心意相通。 阿姨不想你学这个,是为了保护你,不想让你伤心。 但你真的走上了这条路,而且做得这样好,我相信,在你没有发现的很多时候,她也一定以你为荣。” 梁屿川扯了扯僵硬的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以我为荣,她会吗?” 白筝重重地点头:“一定会的。” 脑海中闪过许多曾经和妈妈相处对话的细节。 在一些他曾经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依稀可见那一两个转瞬而逝的笑容和眼神。 梁屿川靠在白筝的头上,学着她的模样点头。 “会的,是会的……” 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床上的两个人仍然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势,谁也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泪迹干涸,手脚也后知后觉地有些发麻。 梁屿川缓缓地松开怀里的人,一下一下地轻揉着白筝的胳膊。 “谢谢你阿筝,听我说了这么多,又让你跟着我一起难受了,抱歉。” 白筝回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好和我说谢谢,也不要和我说抱歉。 我很感激你愿意和我说起这些,代表你将我视作最为信任、也最为在意的人。 我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有些情绪,如果可以说出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我想会比你一个人消化,要好一些。” 梁屿川看着她,不住点头。 他和白筝都曾经被命运捉弄,都曾一个人走过很长一段难熬的路。 但好在现在,他们有了可以倾诉、可以共担的人了。 过去的伤痛或许没人能彻底忘却,但未来的生活,却因为有了对方的存在,增添了许多希望的色彩。 梁屿川的情绪稳定下来,拉着白筝的手,碎碎念了一些过去的小事。 有过去的父母、曾经的朋友,还有一些身边一直关心着他的亲人、长辈。 一个停顿的间隙,白筝有些挣扎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犹豫片刻,她轻声开口。 “梁屿川,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问。” “你当年选择学桥梁设计,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叔叔当年设计南江大桥的方案,没有问题?” 梁屿川怔愣片刻,对上白筝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 “第一次和你说起这些事情,我不想增加太多主观的东西进去,所以,我刚才没和你说。 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筝抿了抿唇,缓缓道:“其实,今天在去墓园的车上,我并没有睡着,我装睡,只是想给你和费所多留一些说话的空间。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们说的具体是什么事,但我能从费所的语气中感受到,有些事情,是你一直在坚持,但是他想要劝你放弃的。 再者,我虽是学土木的,对于桥梁设计并不是特别专业,但是近年来,国内外建成的悬吊式拱桥并不在少数。 叔叔是成熟且专业的桥梁设计师,他能够设计出像澜沧大桥这样坐落于地理条件十分复杂的高山之上的成功桥梁。 对于南江大桥这样位于宁市市中心的基础性桥梁,我不认为他会犯下一些会导致桥梁自然坍塌的大错。 所以,我想着,你既然当年不顾阿姨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要去学桥梁设计,那么一定是你发现了什么。 你认为,叔叔对于南江大桥的设计方案没有问题,桥梁坍塌,另有其他的原因,对吗?” 第178章 疑点重重 梁屿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勉强自己内心的震动。 他的手落在白筝的脸上,眼里闪烁着惊讶而自豪的光芒。 “阿筝,你让我该怎么说才好,我都不知道,是你太了解我了,还是你太聪明了。 南江大桥坍塌的时候,你才是个小学生,就算是有媒体报道,你估计也了解不到多少。 但你却能凭着我今天给你说的这些信息,推测出那些专家数月、乃至数年都确定不了的事情。” 梁屿川在笑,却又忍不住心中的酸涩。 片刻后,他拉起白筝的手下床,“阿筝,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白筝是第一次进梁屿川的书房。 她在这个房子里待的时间还不长,虽然大致都游览过,瞧得却不仔细。 这次进来,她打量了下书房的布置。 通顶的书柜,占据了满满的两面墙,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最多的,还是各个国家、各种语言的,关于桥梁设计、建筑工程的书。 相比于书柜的精致繁复,书桌则要简单上许多。 一个宽敞的方桌,一台台式电脑,再无其他。 梁屿川把白筝按到椅子中坐下,自己则转身去书柜中翻找。 很快,他将一张图纸递到白筝面前。 白筝瞄了一眼,赫然抬头:“这是,南江大桥的设计图纸?” 梁屿川点头。 白筝接过图纸,端详了半晌。 “虽然已经过去有十来年的时间了,但是站在现在的时代来看,这图纸没有什么问题啊。” 梁屿川没有回答,轻轻开口。 “其实,悬吊式拱桥,是有比较明显的优缺点的。 优点是它的结构流畅优美轻巧,施工容易。 缺点是由于缺乏纵向的联系,桥梁的整体性及动力特性较差,行车体验较差,所以初期的悬吊式拱桥,大多应用于人行桥。 这些年,费叔帮我在设计院里找了很多当时关于这个项目的资料。 我才知道,悬吊式拱桥并不是我爸的首选方案,也不是设计院的最佳建议。 但是,是甲方提出要求,因为桥梁位于城市中心,所以他们更加重视桥梁外在的美观。 经过许多次的协商和讨论,甲方最终决定采用了这个悬吊式拱桥的方案。 我爸当时是知道这个桥梁存在的问题的,所以在设计中,他特意加入了七根钢纵梁,你看,就是这几个。” 梁屿川一边说,一边给白筝指了对应的位置。 白筝很快明了:“有了纵梁的连接,拱圈内的动态悬吊式主梁体系,就变成了空间内纵横梁框架的连续体系了。 这样子桥梁各个构件的受力都会均衡,动力特性得到明显改善,也就满足了通车的条件!” 梁屿川重重点头,再一次惊叹于白筝的聪慧。 “就是这么个逻辑,这个设计方案,即便是放到现在,也是大多数悬吊式拱桥才采用的改善受力的方法。” 白筝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所以说,如果桥梁的设计方案没有问题,桥梁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坍塌呢? 施工的材料、工艺,桥梁的维修保养情况,以及出事时的外力输送,这些都有可能成为桥梁坍塌的原因。 但当时那些调查组的专家,为何又如此轻易地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叔叔的身上呢?” 一连几个问题问出口,梁屿川没有答话,白筝更是觉得心惊。 她都能想到的问题,梁屿川怎么可能想不到,专家们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但是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想要找出当年的真相,谈何容易啊! 白筝神色复杂,脑海中回想起费天和梁屿川说的那些话。 片刻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筝,你也不支持我吗?” 白筝摇头:“不,我只是心疼你,明知道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要去做,这过程中可能会面临无数的困难,甚至会有无数次失望。 但即便如此,梁屿川,你仍然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情。 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白筝的手落在他的肩上,眼神坚定无比。 梁屿川对上她的眼神,沉默良久。 这几年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支持他做这件事情。 这个人,是白筝。 他伸手将人搂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松手。 从书房回到卧室的时候,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白筝感叹他们俩最近的作息实在混乱,梁屿川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想去给她做早饭。 白筝将他按倒在床上,拉上窗帘,让房间重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先好好地睡一觉,一切的事情,都等睡醒了以后再说。” 梁屿川顺从地点头:“我知道,这些事情,也不急在一时,一点一点来吧。” 他话虽然这样说,眉头的郁结却始终没有散开。 白筝怕他会失眠,于是一直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唱摇篮曲。 在确保他的呼吸逐渐绵长,真的陷入了睡眠之后,白筝才将身子缩进被窝之中,和他一起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睡眠实在不足,也或许是因为情绪的波动让两个人都很疲累。 这一觉,他们睡得昏天黑地。 时而昏昏沉沉地醒来,又很快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只要睁开眼睛,房间里总是昏暗的。 伸手摸一摸身边的人,确定一切正常,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样混沌地过了一天,白筝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她看了眼时间,又掐指算了算,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睡了有二十个小时。 她忙伸手去拍一旁的梁屿川:“起床了,起床了梁屿川! 今天已经是元宵节了,再不去看外婆和小姨,年就要过完了!” 梁屿川艰难地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两个人又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才逐渐缓过神来。 下床时,却都又感觉腿脚发软。 一天一夜没吃饭,肚皮早已空空。 两人稍微收拾了下,出门吃了一顿丰盛的老北京早餐,这才找回应有的精气神。 白筝兴致冲冲地拉着梁屿川奔向商场,美其名曰,给外婆和小姨选礼物! 第179章 割舍不掉的亲情 白筝买的东西,堆满了梁屿川大G的后备箱。 在买单的时候,她执意不让梁屿川付钱,她说,这是初次见面,她对于外婆和小姨的心意。 梁屿川拗不过她,只得让她买了单。 顺着车流一路前行,在看到天安门的时候,白筝琢磨着,应该快到了。 果不其然,又走了十分钟,梁屿川从大路拐进小道,熟练地在胡同里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家四合院前面。 下车的时候,白筝打量着面前古朴的门楣,突然从内心涌现起些许紧张的情绪。 严格来讲的话,今天才是她第一次见梁屿川的家长。 这是他仅剩的近亲的人,也是在他成长过程中给予他许多帮助的人,白筝很重视。 她对着车窗,一遍地确认着自己的衣服头发。 梁屿川刚想开口叫她,四合院的门开了。 一个个子小小的,长得温温柔柔的女人探出头来。 “阿川?”女人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梁屿川从后备箱那侧伸出头去:“哎,小姨,是我!” 对方的声音瞬间变得兴奋起来。 “哎哟,我听到引擎的声音,就想着是不是你们来了!” 白筝忙从副驾一侧跑到后面去,恰好郭薇也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白筝立马展露出一个笑容。 “小姨好!” 郭薇快走两步,亲切地拉起了白筝的手。 “哎,这就是阿筝吧!早就听阿川说过你,早间老人家还念叨着呢,说今天十五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过来!” 郭薇拉着白筝往里走,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梁屿川。 梁屿川看着满后备箱的东西,又看了看前面热聊的两位,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梁屿川,能给你家阿筝当苦力,是你的荣幸!” 他撸起袖子将东西往院子里搬,白筝想要去帮忙,却被外婆拽住了手。 “这些活是男人该干的,别心疼他!” 白筝惊讶地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等到梁屿川来回五趟终于将那些东西都搬进屋的时候,白筝已经和外婆、小姨打成一片了。 她长得乖巧,性格又温柔,素来就是招长辈喜欢的那一挂。 之前是因为心里有负担,所以才会感觉紧张。 但熟悉之后就感觉梁屿川的外婆和小姨都是很随和很亲切的人,实在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 梁屿川口干舌燥地坐到白筝旁边,端起她面前的茶杯,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外婆嫌弃地剁了跺脚:“你这个孩子,没你的茶吗?非要去抢阿筝的!” 梁屿川瘪了瘪嘴,孩子气十足。 “外婆,你变了!从前我来,家里无论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我,一点活舍不得让我干! 现在阿筝一来,我就成捡的孩子了,没人疼也没人爱了!” 白筝和郭薇笑成一团,外婆则是抄起鸡毛掸子,动作夸张力度却很轻地落在他身上。 “几个月没见你,你倒是变得油嘴滑舌的了! 以前你在家里是最小的,大家自然都让着你疼着你。 现在阿筝是最小的了,你自然就要靠边站,大让小的道理不懂吗?” 梁屿川愤愤不平,故意说这些俏皮话,和外婆打嘴仗,空旷的院子里充斥着欢声笑语。 白筝知道,他是想逗老人家开心,故而也尽可能地配合着他,让外婆和小姨多笑一笑。 临近中午的时候,小姨去做午饭,白筝想要帮忙,却被拒绝了。 外婆也跟着进了厨房,说今天要亲自包饺子给白筝吃。 屋里就剩下白筝和梁屿川两个人,瞬间变得空落落起来。 白筝环顾四周,从窗户里看出去,院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屋里也有丝丝的芳香。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前光在电视上手机上看到别人说北京的四合院。 今天自己进来了,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光景。” 梁屿川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赏梅。 “怎么样,喜欢这套四合院吗?” 白筝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 “喜欢是喜欢的,很漂亮,但是,有些太大了…… 如果是我们两个人住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觉得很空旷很孤单。 我想,外婆和小姨住在这里,可能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梁屿川看着厨房里冒出来的白烟,没有答话。 片刻后,他拉起白筝的手,开门出去。 “走,我带你看看以前我妈妈住的房间!” 穿过院子,四合院的东北角,是郭蔷以前住的房间。 梁屿川指了指旁边挨着的房间:“这里就是小姨的房间,虽然是挨着的,但是外婆说,她们从小就爱黏在一块,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睡一个屋。” 推门进去,屋里没有久未住人的霉味,就连桌子柜子也是干干净净的。 床、书桌、衣柜,构成了一个简单的小房间,许多的物件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书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相框,里面铺了许多的照片,记录了两个姐妹的成长过程。 白筝指着颜色看起来最新的那张,轻声问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前年,也是过年的时候,我给她们拍的。” 白筝伸出手指,隔着玻璃框摸了摸那张照片,蓦地笑了。 “原来,阿姨和小姨长得这么像,不过你倒是一点不像阿姨。” 梁屿川也跟着笑:“大家都说我长得像我爸。” 提起这些旧人旧事,语气中总是会不自觉地沾染些许忧伤。 “其实,以前这个四合院是很热闹的。 外公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住得不远。 每每爸爸出差回来,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都会回四合院来过。 这里是我从小玩耍的地方,这条胡同里也有不少我小时候的玩伴。 那时候,我是很爱回来的。 但是后来,外公走了,爸爸也走了,小姨不愿意结婚,想这样一直陪着外婆和妈妈。 但是现在,妈妈也走了,所以这里才会出现你说的,那样空旷、那样孤单……” 梁屿川的语气很轻,没有太多抒情的词汇,却听得白筝鼻腔发酸。 她回身抱住身边的人,看向那样照片。 “以后,我们经常回来看看吧,回来陪陪外婆,陪陪小姨。” 第180章 未来的去向 6香味从厨房中飘出来,打断了梁屿川和白筝这些忧愁的情绪。 与此同时,外婆的呼喊也传入耳中。 “阿筝、阿川,吃饭咯!” 这样富有中气的呼喊,梁屿川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再一次由衷觉得,无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家人们来说。 这次带白筝一起回来过年,都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出房间,回到堂屋。 小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两只梅花插在花瓶中,放在餐桌上。 搭配着满桌丰盛的美味佳肴,白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私房菜馆。 一顿饭吃得十分和美,两位长辈都没有太多地讲起那些关于已逝人的事情,而是将更多的话题放到了白筝和梁屿川在沙国的生活上。 她们平日里,有大把的孤独时光,用来追思那些留在回忆里的人和事。 但是此刻,鲜活的年轻的孩子们就在眼前,她们只想听他们多讲讲,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白筝很懂事地列举了很多梁屿川在工作中的成功事迹,换着法儿地将梁屿川夸了又夸。 对于日常生活的方面,更是只报喜不报忧,听得外婆和小姨脸上满是笑意。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白筝在大家的投喂下,吃得肚子圆鼓鼓的。 外婆知道白筝是第一次来北京,故而特意交代梁屿川带着白筝去天安门和故宫转一转。 但白筝却摇头拒绝。 她抱着老人家的胳膊撒娇道:“外婆,天安门和故宫以后有的是机会去呢。 这次放假因为我家里的事情耽搁了好多时间,没能早点来看您。 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我想多陪陪您和小姨。” 老人家灰暗的眸子中溢满了泪意,抓着白筝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下午的时间里,天气久违地放晴,太阳洒在人的身上,生出暖洋洋的感觉。 梁屿川搬了个小桌子到院里,四个人坐在梅花树下,喝茶、打牌、聊天,好不惬意。 这样简单而美好的生活,对于他们四个人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 但无论怎么珍惜时间,它还是会一分一秒地流逝。 吃过晚饭后,便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 尽管外婆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在抓着白筝和梁屿川的手的时候,弥漫起了哭腔。 “阿川啊,有时间的话,就带着阿筝多回来。 外婆也不知道,还能见你们几回,总归是见一回少一回的。 我只盼着你们俩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我以后到了地底下,才好和你爸妈交代。” 白筝最是听不得这种话,鼻腔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梁屿川不得不一手搂着外婆,一手搂着白筝,轻声安慰着。 “外婆,别说那些,你只管在家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是。 以后我和阿筝结婚、生小孩,这些事情还要你操持着呢,你可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白筝嘴巴微张,没想到梁屿川会说起这些。 她虽然感觉很不好意思,但是又觉得这是哄老人家开心最有效的话了,于是也跟着点头。 果不其然,外婆破涕为笑,一掌拍在梁屿川的背上,责怪他厚脸皮,语气中尽是宠溺。 小姨也跟着从房间里出来,两个大大的袋子,装的全是吃的。 “你们没两天就要回沙国了,也没法留你们,这些都是能带出国的点心干粮,也能放得住!你们带上,去了那边想吃也买不到了!” 梁屿川顺从地接过袋子:“谢谢小姨。” 小姨空出手来,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不由分说地往白筝手里塞。 白筝想要推辞,却听到小姨正色道:“阿筝,第一次来家里,这是规矩,你收着! 现在阿川的爸妈都不在了,我和外婆就是他最亲近的人,这个责任理应我们来履行。” 白筝犹豫着看向梁屿川,见他笑着朝自己点头,于是松口收下了这个红包。 带着两位长辈沉甸甸的爱意,两人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过了初七以后,北漂的人们返回北京,整个北京城又恢复到以往热闹繁华的模样,即便是在深夜,也处处人声鼎沸。 白筝摇下车窗,用手感觉了下年末北京的温度,企图将这样彻骨的感觉记在心里。 因为,他们很快又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座她因为梁屿川而来,待的时间也并不长,却很喜欢的城市。 红绿灯的间隙,梁屿川侧头,看到白筝一直恋恋不舍地望向窗外。 他伸手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然后将空调的暖风调到了最大。 “阿筝,别吹感冒了。” “好,知道了。”白筝乖巧地缩回手,关上了车窗。 “还有两天就要回沙国了,唉。”白筝轻声叹道。 “舍不得吗?” “当然舍不得呀,这一走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国。 而且一想到大家都是孤孤单单的模样,就感觉心酸。” 梁屿川知道她说的是外婆和小姨,也说的是白林和她的妈妈。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要紧,等回项目部忙起来了,就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 咱们每周抽空给家人们打个电话,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也会觉得安心的。” 白筝点头应下。 片刻之后,梁屿川再次开口:“阿筝,你以后,想在哪里生活?” 白筝耸了耸肩:“我们这一行,不是工地在哪儿,就在哪儿生活嘛。” “话虽是这样,但也得有一个家嘛。而且国内各个区域,还有国外的状况也不太一样。 国外的话,一年最多回国两次,国内的话则要好上许多。” 白筝顺着梁屿川的话思考了许久,而后才郑重回答。 “梁屿川,我不想在国外一漂就是好几年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回国来,虽然在哪个城市我不能确定,但我就是想回国来。 我还是习惯且喜欢中国的一切,我也有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梁屿川弯了弯唇角,迎着她的目光,重重点头。 “好,那我们以后就留在国内,我也想有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家!” 第181章 返回沙国 在北京最后两天的假期,白筝和梁屿川也没有闲着。 收拾行李,准备带去沙国的各种东西。 来时的白筝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回去时却和梁屿川一人推着两个大行李箱,装满了家人们给他们准备的心意,还有给没有回国的工友们带的特产。 相较于第一次去沙国的复杂情绪,这次因为有了梁屿川的陪伴,也因为清晰可见的前路,白筝心中满满的都是安定。 落地利达时已经时晚上,一下飞机,温暖的空气铺天盖地涌来。 白筝深深嗅了一口,有海洋的咸湿,也有沙漠的干爽。 这就是沙国,一个面朝大海,却又有着广袤沙漠的神奇国度。 推着行李箱出了机场,白筝一眼便看到了穿着红色衬衣的江栩。 二十多天没见,江栩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红色的衬衣配上马丁靴,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英姿飒爽的西部女郎。 白筝刚想朝她挥手,又看到了一旁正朝她走过去的男人。 方澜穿着和江栩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衬衣,手里拿着几瓶水。 他十分自然地拧开瓶盖递给江栩,不知道和江栩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得十分灿烂。 白筝和梁屿川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震惊。 即便他们之前已经知道了江栩和方澜在一起的事情。 但真正看到两个人这样亲密相处的时候,还是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个是温文儒雅的外交官,一个是刚毅果敢的工程师。 这样一对不常见的c,如今就真切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白筝默默地收回了手,临到了江栩面前,才轻咳一声。 “师父好,方处好。” 她像个小辈一样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江栩却直接过来揽上了她的肩膀。 “哎,你们可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们了!” 白筝别过脸,嘴角绷着笑:“我看师父这个假期也挺忙的,又要工作又要谈恋爱,哪有时间想我啊。” 江栩愣了一下,脸上染上了些许红晕。 “好啊你白筝,你和梁屿川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你现在脸皮厚了,敢反过来调侃我了!” 她作势勒住白筝的脖子,钳制着她往前走。 方澜和梁屿川打了个招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上前接过被白筝落下的行李箱。 两个女生在前面脚步匆匆,等到确保后面的人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声音时,白筝才压低了声音问江栩。 “怎么样师父,相处得还合适吗?有没有啥矛盾点?” 江栩挠了挠头,略作思考:“就,还行吧……目前没有发现有什么矛盾,可能相处时间还不长吧。” “那,甜蜜吗?”白筝的小眼神中的八卦意味完全按捺不住。 江栩白了她一眼:“也就还行吧,谈恋爱嘛,不都那么回事。” 嘴上虽然说得很冰冷,嘴角却不自觉地浮现起笑容,连带着眼神都是少见的柔情。 白筝瞬间明了,这哪是还行,简直就是好的不得了! 江栩也反过来盘问白筝:“你呢?假期回家见家长了吗?各方面都还行吗?有没有啥家庭矛盾之类的。” 白筝摇了摇头:“他家都没啥人了,哪还能有啥家庭矛盾。过年回去给他父母上了个坟,见了一下他外婆和小姨,都是很好的人。 其实也没在北京待几天,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弟要做手术,我们回了趟老家,还,还找他借了一百万。” “一百万?”江栩差点尖叫出声,回头看了看离自己有些距离的梁屿川和方澜,赶忙又压低了声音。 “你弟没事吧?” 白筝摇头:“没事了,手术已经成功了!” “那就好,人没事就好!不过你怎么找梁屿川借钱,你俩这还没结婚呢,万一后面感情不合了,有这笔钱横亘在中间,你想分手都麻烦了! 虽然说感觉梁屿川不是那样的人吧,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要不我从我这边给你挪点钱,你把他的钱还了,我反正没啥花钱的地方,我也不图你啥,你慢慢攒钱还我就是了。” 江栩脱口而出这些话,完全是将白筝当作是亲妹妹来考虑了。 白筝张着嘴愣了半天,连抬脚都忘了。 江栩察觉到她的停顿,奇怪道:“走啊?咋了?” 白筝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 “师父,你怎么这么好啊!” 江栩点了点她的头:“谁家都会有个苦难的时候,能帮一点帮一点嘛。 再者我也不是谁都借的,那种没信誉的,或者没偿还能力的,我才不考虑呢!” 说着又摸了一把白筝的脸:“你嘛,反正你已经卖身给集团了,按照我们集团的效益,你要不了几年就能还上这个钱!” 即便是江栩说了这些现实因素,白筝却仍旧感念于她对于自己的信任和在意,抱着她的胳膊蹭了又蹭。 “我不管,反正我师父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人美心地好,也不知道我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才能碰见我师父这么好的人!” 她一句接一句的彩虹屁,逗得江栩哄笑连连。 “不过,师父,我还是先不从你这边拿钱了。 我相信梁屿川,也相信我自己。感情是感情,现实是现实。 如果真的到了我和他分手急着还钱的那一步,我再向你借钱吧!” 江栩打量了下她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那也行,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将感情放在自我前面,永远要给自己留退路!” 白筝重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师父!” 后面跟着的梁屿川和方澜看着前面两个女生一路变换着姿势的亲昵,都有些无奈。 “那个,她们俩,感情是真好哈。”方澜尴尬道。 梁屿川耸了耸肩:“等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在她们心里,姐妹才是to1,我们都自觉往后靠吧!” 第182章 最棒的桥梁设计师 考虑到梁屿川和白筝长途飞行的疲累,也因为自己想和江栩多呆一会的私心。 方澜没有直接送他们回项目部,而是给她们定了大使馆对面的酒店,让他们休息一晚再回维多镇。 四个人在利达市里美美饱餐一顿,然后心知肚明地兵分两路,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入夜,白筝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梁屿川察觉到她的动作,“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可能是今天在飞机上睡得太多了。” 梁屿川起身开了盏小夜灯,“想出去吃点夜宵吗?还是想出去转一转?” 白筝思考片刻,犹豫着道:“我想去海边。” 在利达两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海风吹拂的气息。 回国呆了一段时间,她突然很想念利达的海。 梁屿川没有半分犹豫,拉着她的手坐了起来。 “穿衣服,走!” 白筝讶然于他做决定的效率:“你不嫌麻烦吗?都这么晚了。” “你不也没有觉得我半夜拉你出去吃火锅麻烦嘛,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要能在一起,做一些事情,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白筝怔愣片刻,暖暖的感觉从心头溢出来,她绕过床走到梁屿川面前,伸手抱着他,在他的胸膛上蹭了两下,什么也没说。 酒店距离海边不算远,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梁屿川还是打了个车。 下车之后穿过空旷寂寥的海边广场,便到了黑漆漆的海边。 这个点过来,除了背后星星点点的城市,其实已经看不到什么了。 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来海边吹吹风,海风卷着海浪带过来的独特气息,让她莫名觉得安稳。 梁屿川拉着她的手,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海滩边走着。 偶有几只海鸥飞过,白筝伸出去想要够,却因为手里没有食物被无情掠过。 梁屿川轻揉她的头嘲笑她的傻气,却也忍不住伸手去招揽海鸥。 “二十多天没回项目部了,也不知道大桥现在进程怎么样了。”白筝喃喃道。 “别担心,至少肉眼是看不出太多变化的。二十多天相较于长达三年的工期而言,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白筝点了点头,明知道梁屿川说的是对的,但心里还是有些迫不及待。 “梁屿川,你说,看着自己设计出来的桥,从图纸一步一步变为现实,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会很有成就感吗?” “那是自然啦,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他从有到无,从小变大,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 梁屿川无意识地晃悠着她的手,回想着自己曾经经手过的那些桥。 “不过,这其实也是我作为担任主设计师的第一座桥梁,沙中友谊大桥,对于我来说,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阿筝,你知道吗?以我的资历,并不足以在这种级别的大项目里担任主设计师。 但是在设计院的内部比稿之中,我的方案获得了最多专家的认可,然后又有费所担保,我就得以破格提拔的。” 白筝仰着头看他,眸子里亮晶晶的:“那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你的方案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嘛,梁屿川在我心里就是最棒的桥梁设计师!” 梁屿川笑眯了眼睛,嘴里重复着“最棒的桥梁设计师,最棒的桥梁设计师……” 曾几何时,这个词是他用来形容自己的爸爸的。 曾几何时,他对这个职业、这个行业厌烦至极,却又受困于内心的执念,仍旧走上了爸爸的老路。 但如今,看着一座座桥在从自己的画笔下一点一点变为现实,看着那些以人类脚步原本无法跨域的天埑之上,横跨起各式模样的桥梁。 他好像逐渐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当年宁愿背井离乡、扎根偏远的艰苦之地,也要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去做这件事。 “阿筝,你说,如果他还在的话,他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夸奖我是最棒的桥梁设计师呢? 毕竟,在那些年,我也是这样由衷地夸奖他的。” 一阵清凉的海风拂过,白筝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知道梁屿川说的是谁,也知道,他自始至终,在意的是什么…… “会的,一定会的,你在我们心里,一直都是最棒的桥梁设计师!” 梁屿川伸手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酸涩。 沉默许久之后,白筝突然想起刚才梁屿川说的话。 “梁屿川,设计院比稿的习惯,是一直以来都有的吗?” “是啊,项目正式对外投标之前,我们内部都会进行比稿,优胜者代表设计院外出参与投标。” 白筝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叔叔当时给南江大桥做的方案,必然也是经过设计院内部比稿,和许多专家投票评审,才被选出来的呗。 京北设计院是国内的老牌建筑设计院了,莫说十几年前,哪怕是倒推三十年,在国内的建筑行业之中也是处于领先位置啊,又怎么可能大家一起犯基础性的大错呢?” 梁屿川也露出一个苦笑:“是啊,这个问题你知道,我知道,费所也知道。 所以我才会对当年的结果那样耿耿于怀啊,我们都很清楚,他只是被人顺势而为推出来做了挡箭牌。 这并不是我作为他的儿子的主观臆断,而是我们都知道的,因为一个人的设计方案出了问题而导致大桥坍塌,这样的案例,在国内的建筑行业之中,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 白筝十分赞同地点头。 “对了,我一直没问过你,当年南江大桥的承建方是哪家公司?” “就是中建集团。” “也是中建?”白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梁屿川点了点头:“大桥坍塌,最值得怀疑的,肯定是施工过程和材料。 但是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了,等到我长大之后进入这个行业,当时的项目资料已经基本上留不下多少了。 再者我也不是中建的人,很难调阅到以前的档案。” 犹豫片刻,白筝试探着问道:“你觉得,要不要让师父帮忙?” “江栩……”梁屿川轻声念叨着,有些犹豫。 从心底里来讲,他是不愿意将这些事情告诉别人的。 但如果真的想要调阅中建集团内部的历史资料,江栩的确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了。 片刻之后,梁屿川艰难地点头。 “阿筝,这件事,就要拜托你了!” 第183章 假期综合症 春节结束,大家陆陆续续返岗。 沉寂了二十几天的特瓦海峡,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每个回家过年的人几乎都是大包小包地返工,箱子里装的都是来自自己家乡的特产。 不远万里地带到沙国,就是为了与没能回家的工友分享自己家乡的味道。 一连好多天,去食堂里吃饭的人都少了。 后厨大叔愁眉苦脸地找到刘宇,询问是否是最近的饭菜口味不好吃,大家怎么都不去吃饭了。 到处走访了解之后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忙着享用从家乡带来的各种特产呢。 白筝带来的各种美食,也让没能回家过年的江栩和方澜,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嘴瘾。 如此长的假期之后,大家都陆续进入到一个假期综合症,上工效率上不去,每日看着都是懒懒散散的。 白筝陪着江栩巡查了好几个工地之后,发现了不少偷懒的工人。 这样的状况是共性,江栩也不好太过斥责,但心里仍旧有些暗暗着急。 因着去年的几次事故,沙中友谊大桥的整体项目进度是有些许迟滞的。 如果大家不打起精神来,持续这样散漫下去,项目进度又怎么赶得上来呢? 午饭时间,江栩正和白筝吐槽着这个问题,不远处,刘宇挥着手朝她们过来了。 “哎,江工江工,我正想着下午要去办公室找你呢,这会就碰见了。” “怎么了?”江栩问。 “我早上刚收到消息,下个月,会有国内交通部的领导来沙国调研我们的项目进度,和沙国相关政府部门进行会谈。 同时,中央电视台也会派记者随访,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会给我们做一支专题短片!” 江栩闻言惊讶地抬头:“这么高的规格吗?为什么是我们呀?” “今年是沙中两国建交六十周年嘛,中央电视台围绕两国之间的关系发展策划了一系列的报道,我们大桥在其中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了。” 江栩沉思片刻,慎重地点头。 “也是好事,不管是对集团来说,还是我们项目来说,都是好事!!” 刘宇听见她这样说,高兴地拍了拍手掌:“对呀!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我才想着来找你,你可得配合我做好接待啊!” “我?做接待?”江栩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开玩笑吧,我做什么接待!” “哎呀,也不是让你亲自去接待,只是配合嘛。 我听说,你不是和方处在一起了嘛,到时候领导出访,驻沙大使馆肯定要全程陪同的嘛。 你到时候提前让他给我们透露些信息,还有注意事项啥的,我们也好提前做好准备嘛!” 江栩拿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尴尬得不上不下。 自从上次方澜抱着一束玫瑰花在她宿舍门口站了一天一夜开始,他追求自己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项目部。 普通的工人原本还不知道方澜的身份,但刘宇这样的人精,即便是没有亲眼在工地上见到方澜,也能从各方面的信息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自此,江栩叫了一个外交官男朋友的信息就在项目部不胫而走了。 此刻刘宇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不过分,但也实在让人尴尬。 片刻之后,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行吧,到时候我让他提前和我说。 不过外交出访,相关的议程肯定会提前发布的,我们就按照议程来进行准备就是了!” 刘宇重重地拍了一把她的肩膀:“我就知道江工靠谱! 对了,央视那边要提前派出一个拍摄团队来我们这边取素材,上镜这些方面的人选,你懂的,都有形象要求。 到时候你们几个都别谦虚啊,该上就上啊!”他说着也将目光投向了白筝。 原本默默看热闹的白筝突然对上刘宇的眼神,猛地一噎,差点将自己呛住。 江栩忙伸手过去给她拍背,无奈地看向刘宇。 “知道了刘经理,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我们肯定都会配合的,你别先把人吓着了。” “好好好。”刘宇端起餐盘:“反正我和你们说了,你们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行!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吃着!” 看着刘宇离开的背影,江栩放下筷子摇头。 “这个刘宇,现在上工的节奏还没起来呢,天天就想着这些外在的东西。” 白筝缓过气来,挠了挠脑袋。 “师父,我觉得,这次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正好能解决你目前担忧的问题。” “什么意思?”江栩问。 “你不是担心最近工人的状态散漫嘛,现在央视的拍摄团队马上就要来了。 央视啊,在咱们普通人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格局!如果和他们说,到时候央视要拍摄大家干活的画面,可能会在中央电视台播放。 谁不想着上电视,让家里人看看自己在国外工作生活的情况啊!到那时候,还用发愁大家干活的积极性吗?” 白筝一边分析着,江栩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变亮了。 她猛地跺了一跺脚:“行啊你白筝,脑子转得够快的! 这个主意好极了!到时候央视的记者一来,摄像机一架,谁还不好好干活呢? 哈哈刚才我还嫌弃刘宇呢,现在我也真香了!” 白筝帮着江栩解决了担心的问题,心里也跟着开心。 突然想起之前和梁屿川说的问题,白筝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江栩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白筝环视了四周,态度十分谨慎。 “师父,你有时间吗?等下我们去海边转转可以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从白筝的表情之中就能判断出她要说的是大事,江栩也跟着严肃起来。 她低头两大口刨完了饭,拉着白筝往海边走去。 走到空旷的海边,两个女生面对面站着,白筝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她不想过多地去渲染梁屿川过去的遭遇,也不想给江栩传递太多的负面情绪。 思索片刻之后,她谨慎地开口。 “师父,你知道南江大桥倒塌事故吗?” 第184章 双向奔赴 “南江大桥?”江栩略作思考后才回答。 “略有一点印象,但不多。那时候我也还在念书,只在新闻里简单看过。 后来进集团之后,我在一些老人嘴里听说过,南江大桥也是中建集团承建的项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白筝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 “师父,这件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请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南江大桥的总设计师,就是梁屿川的父亲。” “什么?”江栩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脑子里转了一大圈,终于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梁承志,梁屿川的父亲,是叫这个名字吗?” 白筝点了点头。 “我大学的时候还看过梁老师的论文呢!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南江大桥坍塌之后,新闻上闹得很大。 后来…我记得,南江大桥的主设计师,他跳江了,对吗?” 江栩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声音和眼神都满是不确信。 四目相对的瞬间,白筝仍旧是无奈地点头。 江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新闻都过去太多年了,我从前看过关于梁老师的新闻,我,我没把梁屿川和他联系到一起。 这样看的话,梁屿川也挺不容易的……” 白筝没有让自己和江栩都在这种情绪中沉溺下去,她抓住江栩的手,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师父,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和梁屿川都觉得,当年的事情有问题。 经过设计院多番比稿选出来的设计方案,怎么可能存在导致桥梁坍塌这样的致命性问题呢? 甚至我和梁屿川都看过当年的设计方案,即便是站在如今的角度上看,也没什么大问题。” 江栩回握住她的手,眼神也沉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当年南江大桥坍塌另有其他原因,梁老师,是做了背锅的人?” 白筝重重地点头:“师父,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但我们还是想试一试,你能不能帮我们想些办法,找到当年南江大桥的施工资料。” 江栩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 要说桥梁坍塌,最大的可能性,自然不是经过多方评审和监理的设计方案,而是施工过程出了问题,将看似雄壮的大桥,修成了豆腐渣工程。 不过白筝,这个事情我没办法直接答应下来。 一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以前的项目资料未必能找到。二是我现在人不在国内,这件事情也不适宜宣扬出去,我必须得是委托极其信任的人去找。 集团内部的人际关系你也知道的,四处牵扯错综复杂的,我也害怕找错了人,反而给梁屿川惹上麻烦。 这件事情你们也不要着急,如果真要查清当年南江大桥坍塌的真相,也必定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但是你放心,既然我知道了,就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会尽我的能力去找,有任何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白筝拉着她的手,几度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江栩是个热心助人的性子,尤其是对自己的事情,她从未袖手旁观过。 但这件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太久,又错综复杂牵扯到各方势力。 江栩能这样答应下来,她已经是感动非常了。 “师父,谢谢你!” 江栩摆了摆手:“行了,和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和梁屿川都是我在这个工地上最信任的人。 当时我出事的时候,你们不也是不顾一切地为我奔走嘛,只要是我能做的,你们就放心,绝对含糊不了一点!” 因为江栩肯定的态度,白筝的心暂时安稳地收到了肚子里。 新的一年开始了,她也过不了多久就要迎来自己的毕业答辩和实习转正答辩了。 还有许多的事情摆在面前,需要她一件一件地去完成。 央视要来项目部拍短片的消息很快在项目部内传遍了。 白筝惊奇地发现,最近这一段时间,工人们穿的工作服似乎都比往常鲜亮了许多。 甚至不少年轻的小伙子,每天上工之前还要特意洗个头。 为的就是呈现出一个良好的精神面貌,如果到时候能够被央视的老师选中上镜,那可是能够传颂十里八乡的大事情啊! 项目部里的整体风貌焕然一新,大家上工的时间更加准时,工作时间干起活来也更加有劲了。 江栩巡视几天下来,看着工地里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忍不住给刘宇打电话。 “那个,刘经理,央视的老师们什么时候来啊? 你能不能申请,让他们多在咱们这边留一点时间,多拍点素材,到时候把片子给咱们剪长一点啊? 对对对,只要人家那边同意,我们这儿一切都好说! 好叻好叻,你放心,等他们到沙国的时候,我亲自去接机!” 因为项目部展现出来的热情,央视派出的节目组比原计划提前了三天到达利达。 江栩一早就给梁屿川安排了,到时候开两辆车去利达,才能连人带器材一块拉回来。 恰逢学校开学,白筝想要回一趟学校找Wendy讨论下毕业论文的最新进展。 节目组航班落地的那天,三人两车,一早便朝着利达市出发了。 梁屿川先将白筝送回了学校。 按照江栩的安排,第一天他们要先陪着节目组的人在利达转一转,让他们稍微休息一下,也适应下沙国的时差和气候。 那梁屿川和江栩自然是要陪同的,白筝也因此有着充足的时间处理学校的事情。 到达机场之后,江栩举着大大的欢迎牌,殷切地望向出口的方向。 不多时,一行六个人朝着她们的牌子走了过来。 “你们好,请问是江老师吗?我们是央视节目组的,我叫莫琴心。” 江栩惊讶地看着面前身高腿长、气质卓越的大美女,激动地伸出了双手。 “莫老师,您好您好,我是江栩,我看过您主持的综艺节目!” 莫琴心笑得很端庄:“谢谢,后面是我们团队摄影摄像的各位老师。” 江栩忙过去和大家一一握手。 寒暄站定之后,才发现莫琴心的眼神一直看着梁屿川。 没等江栩开口,她便主动询问:“这位是?” “嗷嗷,忘了介绍,这位是我们沙中友谊大桥的主设计师,梁屿川。” 第185章 界限 “这么年轻的总设计师,梁工实在是太优秀了!”莫琴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 江栩眼皮跳了跳。 那我还是总工呢?难道我不年轻吗?她默默在心里吐槽。 梁屿川也有些惊讶于初次见面这样直白的夸奖,但面上不显,仍是规规矩矩地伸手和大家握手。 寒暄完,江栩领着大家往停车场走,莫琴心快走了两步和梁屿川并肩,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hello梁工,你来沙国多长时间了?还适应吗?” 梁屿川点头:“还可以,沙国气候比较干热,但是我们项目部在海边,风大,体感还是比较舒服。” 莫琴心撩了一把头发,笑得很甜:“那就好,我之前看你们项目的资料,还以为你们这边的条件很艰苦呢。” “这边项目部条件虽然没有很多非洲地区艰苦,但肯定也比不了国内,莫老师可能要委屈一段时间了。”梁屿川不温不冷地说道。 “啊?不不不,梁工你误会了。”莫琴心微微睁大了眼睛,解释道:“我不是在意我自己这短时间的生活条件,我只是想了解下工人们日常的生活环境。 之前我看资料显示,因为沙中友谊大桥项目,农民工赴沙务工的比例大幅度上升,我想着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所以想着先提前了解一下,你别介意啊梁工。” 梁屿川一时语塞,有些羞愧于自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抱歉地朝莫琴心点了点头:“明白了,感谢莫老师远道而来给我们项目做宣传,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用客气随时照顾。” 梁屿川说这句话,是因为自己刚才失礼的揣测做出的一种弥补。 但落在莫琴心的耳朵里,却变成了一种示好。 她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如我所料的微笑。 到了停车场,江栩伸手请大家上车,莫琴心却直接越过了她,上了梁屿川的车,还坐上了副驾驶。 江栩满脸黑线,心里十分不爽。 这个莫琴心,来者不善,刚才就一直和梁屿川在旁边嘀嘀咕咕。 甚至梁屿川也不拒绝,不主动和对方划清界限。 她心里愤然,想着等见到白筝,一定要好好告梁屿川一状! 带着三个摄影师上了车,江栩猛的一脚油门先于梁屿川窜了出去。 按照计划,他们要先带节目组的老师们去酒店办理入住,容大家在利达休养一天后,第二天再返回项目部。 两辆车先后到达酒店时,梁屿川帮着去后备箱拿行李。 几个大箱子传来传去,最后落到他手里的,恰好是莫琴心的行李箱。 莫琴心朝他甜甜一笑:“谢谢梁工帮我拿箱子!” 江栩黑着脸从旁边走过,狠狠地瞪了梁屿川一眼。 梁屿川不明所以,想叫江栩,身旁的莫琴心却又开始了新的话题。 办好入住之后,大家一齐上了电梯,莫琴心还在拉着梁屿川热聊。 “梁工,刚我在网上搜了下,刚你说的那几个景点,都是利达市必去的打卡点。 趁着今天还没什么事,等会你能不能带我们出去转转?” 梁屿川面露为难之色,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江栩。 江栩翻了个白眼,看向莫琴心,滴水不漏地开口。 “我们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陪好各位老师,所以就看你们需不需要在酒店休息下,如果想出去转转的话,我和梁工就带大家去想去的景点转一转。” 莫琴心兴奋地举手:“我不累,我第一次来沙国,想感受下这边的风景与文化,大家呢?” 商讨之后,有三位老师选择了在酒店休息。 梁屿川和江栩则带着含莫琴心在内的另外三人出去了。 江栩叫梁屿川开车,她刚想上车,莫琴心又先她一步上了副驾驶。 江栩的手堪堪愣在原地,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不认为坐副驾驶一定得是什么特殊身份,但是按照今天出行的这个配置,莫琴心作为一个外来的客人,怎么样也不应该她来坐这个副驾驶啊! 一路上,莫琴心都在和梁屿川搭话,江栩抄手坐在后排,疯狂给方澜发消息吐槽。 她不是不想跟白筝吐槽,但她想着这会儿白筝正忙着和Wendy讨论论文呢,还是不要让她分心比较好。 手机屏幕上,方澜的消息很快回过来。 【别生气,梁屿川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心里应该有数的。】 【要不等你们那边结束,我过来招呼大家一块吃个饭,把白筝也接上。】 江栩觉得这是个宣示主权的好方式,立马回了个“ok”。 春节过后,日头一天一天地转暖,大海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湛蓝透彻。 莫琴心一下车,便发出了惊呼。 “太美了梁工,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梁屿川嘴角抽了抽,这不是莫琴心自己主动要求要来的吗?怎么还说是他带的? 他不是蠢货,相处这几个小时下来,他能够感觉到,莫琴心对他,实在是过于热情了。 他想要避着对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几次想要和江栩搭话,但江栩都冷眼瞧他,转过去和另外两位摄影师聊天去了。 他一个人尴尬地愣在原地,偏偏莫琴心又主动凑了过来,他也不能沉默以待。 一下午的时间,梁屿川实在是难受到了极点。 他无比希望赶快结束这煎熬的参观,他好早点去学校接白筝。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坐回车上,江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莫老师,咱们一块吃个饭吧,还有驻沙大使馆的一位处长,算是给大家接个风。” “可以啊!”莫琴心立即答应下来。 梁屿川转过头来:“那我去把阿筝接上吧,她前面给我发消息说忙完了。” 江栩白了他一眼:“这车上都坐满了,让她坐后备箱吗? 我已经叫方澜去接她了,大家直接在酒店会合吧。” 梁屿川噎了一下,大概知道了江栩今天不愿意搭理他的原因了。 “好吧,还是江工考虑周全,谢谢江工。”他有些讨好地说。 莫琴心突然间开了口:“阿筝是谁啊?” 梁屿川立即答道:“是我女朋友,也是我们江工的助理。” 第186章 情敌 白筝进包厢的那一刻,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来回打量。 她迎着那道目光望过去,看见坐在梁屿川旁边的女人。 精致的大波浪卷发,时髦的套裙,精致的五官,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人。 江栩站起来给大家介绍。 “这位是驻沙大使馆一等秘书方澜,这位是我们项目部的助理工程师,也是梁工的女朋友,白筝。 这边是我们央视的几位老师,莫老师、陈老师……” 白筝跟在方澜后面,一一和大家握手,心里却有些打鼓。 为什么介绍方处的时候没有说他是师父的男朋友,介绍自己却要专门强调,是梁屿川的女朋友。 是为了宣示主权,还是为了什么? 前面她还在琢磨,为什么是方处来接自己,而不是梁屿川。 到了这会,她心里大概有数了。 她有些忐忑,刚想顺势在靠门的位置坐下来,便看见梁屿川朝她招手。 “阿筝,坐过来。”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尤其是坐在梁屿川右手边的莫琴心,她一直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白筝头皮发紧,总感觉自己现在坐了过去,就像是和别人打起了擂台。 她还不了解莫琴心,更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她不想这样做。 于是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坐这儿,方便给大家上菜。” 她很清楚,在这样一个饭局上,她这样一个小实习生,应该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 而不是凭借着梁屿川女朋友这一身份贸然上座。 她这样的回答,明显是知礼数懂自谦的,但是落在莫琴心眼里,却成了小姑娘犯怵。 她捂着嘴轻笑了一声,看向身旁的梁屿川。 “梁工这小女朋友看着可真年轻,像个大学生似的,脆生生的,您还是得多给人家点空间,别硬要把人家绑在身边。” 莫琴心自认为一天下来,自己和梁屿川已经熟识了,所以说了这样一句玩笑话。 当然,她更想借此嘲讽一下白筝和梁屿川之间的身份差距。 一个总设计师,一个实习生,怎么看也是不匹配的。 故而,江栩即便是叫来了这所谓的正牌女友,也并没有起到宣示主权劝退对方的作用,反而让莫琴心更加自信了。 她作为国家级电视台的主持人,各方面的条件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 但更重要的是,她在看到梁屿川的第一眼,就感觉心脏被精准狙击了。 因为自己职业的特性,她回家喜欢自己身边少有的工科男,认为他们理性且聪明。 所以在听到梁屿川的身份的时候,她就更加心动。 一天的相处下来,她对对方的学历、见识和性格都十分满意。 利用出差的这半个月的时间,如果能拿下梁屿川这样的优质男,这趟差就算是出的圆满了。 但她没想到,她自认为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梁屿川直接黑了脸。 他没有理会莫琴心说的话,直接起身走到了白筝身边。 “是我不懂事了,哪能让你给大家端菜,该是我来为大家效劳!” 说罢,他便直接坐在了白筝旁边的位置上。 江栩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附合着拍了拍身旁的方澜。 “你看看人家梁工,多自觉,你看看你,怎么不知道为我们服务?” 亲昵的语气,瞬间点明了他们二人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莫琴心嘴角抽动,笑得十分尴尬。 “江工,不会和方处也是情侣吧。” 江栩大大方方地抱住方澜的胳膊,“是啊,不行吗?” 莫琴心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就是没想到,你们项目部还,还挺旺的,这么多有情人。” 江栩笑得很灿烂:“我们这样的工作嘛,最能考验人原本的性情,又苦又累压力又大的。 在这样的条件之下,还能够顶得住压力,保持情绪平和,说明这个人情绪稳定,值得托付,对吧白筝?” 突然被cue到的白筝,和莫琴心四目相对的瞬间,尴尬地笑了笑。 “是,是,都是缘分……” 一顿饭,吃的气氛算不上热络。 自从梁屿川坐到白筝这边来之后,莫琴心身旁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她旁边坐的是一个团队里比较沉默寡言的摄像小哥,所以一顿饭下来,她除了偶尔应和几句江栩说的话以外,基本上都只能食髓知味地吃饭。 这对于莫琴心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她作为一个出镜的主持人,从来走到哪里,都是处于人群的包围圈之中,更是话题的朝向点。 但今天,她就这样被撂在主位上,不咸不淡地吃完了这顿饭。 最后走的时候,江栩明显能感觉到,莫琴心的表情不太好。 但她越是不好,江栩的心情就越好。 散场之后,大家各自回酒店休息,江栩因为想和白筝吐槽今天的事情,便把她拉回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江栩和梁屿川都在,白筝原本也没计划单独再给自己开一间房。 所以她背着书包跟着江栩进了屋,没管身后一直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梁屿川。 房间里,江栩绘声绘色地将莫琴心今天的各种表现都说了一遍。 她主要的吐槽重点是莫琴心,当然,作为当事人的梁屿川,也没能幸免于难。 一个多小时后,江栩口干舌燥地躺在床上,才发现白筝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怎么了?”她凑过去。 白筝拉着一张小脸问她:“所以,我这算是出现情敌了吗?” “可不是嘛!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她就出差半个月就走了,要不是考虑着他们节目组还要给咱们项目部拍片子,我才不对她客客气气的呢。 我估摸着梁屿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梁屿川不是不懂事的人。” 一句话,不仅没有安慰到白筝,反而让她的表情更难看了。 “可是,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 第187章 自卑 “你担心你自己什么啊?”江栩不解。 白筝双手环膝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江栩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的那个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尤其是面对很优秀的女性时。 晚餐时,当她接收到莫琴心投射来的第一道目光时,她的心里就已经开始打鼓了。 她习惯退缩、习惯否定自我,不喜欢与人正面冲突,更不喜欢和别人竞争什么东西。 虽然她知道,现在梁屿川是她的男朋友,今天他也已经直截了当地表明了他俩的关系,甚至主动站到了她的这一边。 她自认为梁屿川没有做出什么不应当的举动来,但即便是如此,她的心里也止不住地会冒出失落、难过、自卑的想法。 白筝清晰地知道自己的问题,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调整,她习惯性地选择逃避。 片刻之后,她垂着头开口:“师父,我累了,我今晚在你这儿睡吧。” 江栩愣了一下:“那梁屿川呢?” 白筝摇头:“明天再说吧。” 今天的学校里和Wendy一起讨论毕业论文,一整天脑子都处在紧绷之中。 晚上又吃了这样一顿不算太轻松的晚餐,白筝感觉她的社交能量已经用光了。 她现在只想闷着头睡一觉,谁也不想搭理。 江栩看出她脸上的疲态,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由着她睡去了。 梁屿川在房间里等了许久,白筝一直没有回来。 在他心里,他们这样的关系,自然是默认住在一起的。 所以当江栩把白筝拉走的时候,他想着白筝应该只是过去和江栩聊会天。 再者,江栩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见的人,不会硬要留白筝。 但到了这个点了,白筝还没回来,他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 难道是因为莫琴心生气了?可是今天自己也没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啊。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房门被敲响了。 梁屿川立即从床上跳下来去开门。 “阿筝……” 看清来人,梁屿川的笑僵在了脸上。 “莫老师,有事吗?” 看到来开门的人是梁屿川时,莫琴心笑得很开心。 他们没住一起,要么是刚在一起不久,要么是感情没到位。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她乐于见到的。 “hello梁工,你还没睡?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夜宵?” 梁屿川的嘴角垮下来,摇头道:“这边的治安比不了国内,莫老师最好不要深夜出去,早点休息吧。” 说着他就想关门,却被莫琴心伸出一条腿挡住了。 她眨巴着眼睛,暗示道:“可是我有些饿了哎,我房间里有些从国内带过来的零食小吃,要不梁工去我那儿坐一会,尝一尝?” 如果说白天的时候梁屿川还碍着莫琴心是央视的人,想着尽可能不把关系搞僵。 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没了耐心。 他将对方伸出来的腿顶了回去,冷声道:“莫老师,现在迟了,您这种要求,不合适。 我要休息了,您请自便!” 说罢,他没有再给莫琴心反应的机会,直接摔上了门。 到这会,梁屿川的火气也有些上来了。 白筝到现在还不回来,他发过去的消息也一句不回。 若是她在,哪里还有刚才这样的情况。 梁屿川说着就想过去敲门,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她是不是太累了,直接在江栩那儿睡着了?抑或是今天真的做了什么惹得她不高兴了? 连江栩都数次冷眼瞪着自己,可能真的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想到这里,梁屿川深呼吸了两口气,默默地调转方向,回到了床上。 他给江栩发了个消息,询问白筝的状况。 得到的回答是白筝已经睡着了。 他没了法子,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倒在了床上。 这一夜,梁屿川睡得很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想的都是白筝。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去敲江栩的房门。 江栩穿着睡衣来开门,一看到他,就是一脸嫌弃的表情。 “去餐厅吃饭了,你下去看看吧,我感觉她状态不太好,昨晚早早的就睡了,看起来很疲累。” 梁屿川点头,朝她说了句“谢谢”,立即拔腿下楼。 餐厅里,白筝坐在靠窗的角落,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楼下的街景。 说是来吃早饭,实际上她只拿了一杯咖啡和一个鸡蛋。 一个普通的煎蛋,被她用叉子切成了八份,每一口塞进嘴里,都味同嚼蜡。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她感觉,自己的状态很糟糕。 小口小口地抿着苦涩的美式,不多时,有人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上,他唤她:“阿筝。” 白筝没有立即转头,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迟疑两秒,她调整好情绪,才转过头,对着梁屿川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你醒啦,想吃些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拿?” 她想要起身,胳膊却被梁屿川拽住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她:“阿筝,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是不是生气了? 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昨天带他们出去游览,真的是江栩交代的任务。 只是那个女生一直过来搭话,我想着好歹人家也是过来给我们拍片子的,也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尴尬,所以只能回答她。 但是我真的没有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来,阿筝,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梁屿川的神情有些焦急,但对比之下,白筝的脸上则很平静。 等到梁屿川说完,她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梁屿川,我没生气,我相信你。” “真的吗?”梁屿川明显能感觉到白筝对自己的态度和往常不一样,所以他不相信她的说辞。 白筝却认真地点头:“真的,你也没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梁屿川闻言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刚打算伸手抱抱她,她说的话,却让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梁屿川,昨天我和导师聊了一下,目前我的毕业论文还存在不少的问题。 还有两个月就要正式答辩了,这段时间我想留在学校,好好弄一弄论文。” 第188章 逃避 梁屿川愣了好一会,难以置信地看向白筝。 “阿筝,你如果有什么不高兴的点,你可以和我说,你不要这样逃避好不好?” 白筝被“逃避”两个字刺痛,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逃避,但她不想被梁屿川拆穿。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相较于刚才平静的语气,已经多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了。 “你想多了,我没什么不高兴的,我留在学校真的是为了论文。” “论文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着你一起改呀,为什么非得留在学校!”梁屿川脱口而出,也多了几分急躁。 下一秒,白筝的脸沉了下来,眼神更是生疏到了极点。 “梁屿川,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吗? 一个毕业论文,都要让你来帮助我,那我这个书念得还有什么意义?” 梁屿川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下意识地低头,在心里默默后悔。 自己明知道白筝是个要强又敏感的性子,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深呼吸两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语气。 “抱歉阿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可以……” 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早呀梁工,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啊,不介意我坐下一起吃吧!” 莫琴心笑意吟吟地端着餐盘站在他们的对面发,神色自然到仿佛昨晚没有被梁屿川拒绝过。 很明显,她已经看到了他们刚才的争执,现在就是想过来火上浇油一波。 毕竟,梁屿川和他这个小女朋友感情越不好,她的机会就越大。 梁屿川此刻看到莫琴心的笑,心中的厌烦又加深了一分。 “不好……”他刚想出口拒绝,白筝却已经先他一步说出了口。 “不介意莫老师,随便坐。” 莫琴心坐在他们的对面,刚才的对话也因此终止。 白筝有一下没一下地叉着盘子里的煎蛋,梁屿川则是直接拿起白筝那杯冰美式,一口干了下去。 白筝眼神未动,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莫琴心倒是想说话,但她意外地发现,似乎不说话,比说话更管用。 不多时,白筝吃完了盘子里的煎蛋,擦了擦嘴,看向莫琴心。 “莫老师,你慢慢吃,我先回去收拾下东西。” 她刚要起身,江栩带着几位央视的老师走了过来。 看到他们三都坐在这儿,其他人自然而然地落座。 江栩也招呼白筝:“再吃点,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一会吃完饭我们就一起出发回项目部了。” 白筝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师父,我想和你请一周假,昨天和导师对了下,我的论文进度还是有些滞后。 我想这周留在学校里好好赶一赶论文,等回了项目部,也好专心地工作。” 江栩端着杯子的手硬生生愣在半空中。 她扫了一眼坐在白筝身旁的梁屿川,铁青着一张脸,半点笑意也无。 完犊子了这真是,让他下来哄人,瞅瞅这哄成啥样了,这怎么还要留在学校呢? 江栩放下杯子,朝着白筝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论文进度迟缓,肯定是因为这段时间项目部里事太多了。 这样你看行不行?你还是回去写论文,我尽量把时间留给你自己支配,让你有充足的时间写论文,好不好?” 白筝知道江栩这是在哄着自己了,但是她仍旧摇头。 “师父,我还有些实验数据,需要在学校补齐,学校这边,数据库也更方便一些。” 她这样说了,江栩就知道没有再劝说的余地了。 江栩无奈地点了点头,朝着梁屿川投去一个我尽力了的眼神。 “那好吧,那你这段时间就辛苦点,早点弄完论文早点回来,到时候提前和我说,我来接你。” 有外人在场,江栩不好将话说得太透,只能委婉地告诉白筝,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知道了,谢谢师父。”白筝乖巧地点头。 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莫琴心终于开了口。 “白筝妹妹这是还没毕业呀,怪不得我说你看着这么小呢。” 江栩抢先一步答话:“是啊,白筝是在沙留学生,不过她已经拿了我们集团的offer了。 说不定明年莫老师你们再到我们项目部来的时候,白筝就是你们重点采访的优秀工程师了呢! 是吧白筝,师父看好你哦!你放心去吧,项目部里有我看着呢!” 一句话,既夸了白筝,又暗戳戳地提醒莫琴心,不要以为白筝不在,就能肆无忌惮地接近梁屿川。 白筝感激地看向江栩,朝她点头。 莫琴心自然也听懂了,却并不在意。 很显然白筝和梁屿川之间现在已经出现问题了,她还主动要求留在利达市里。 这对于莫琴心来说,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她干脆地掠过了江栩说的话,将目光投向了梁屿川。 “梁工,等下就要去你们项目部了,我还有些激动呢。 等下能不能麻烦你去我房间帮我拿下行李,我东西有些多,实在有些费劲。” “恐怕是不能了。”梁屿川直截了当地拒绝。 就在莫琴心愣神之际,他已经站起身,拉住了白筝的手。 “江工,等下你带莫老师和另外两位老师先走吧,我先送阿筝回学校。 哪几位老师不着急,可以留在酒店稍微我等下,我到时候来酒店接大家。” 他这样安排,完全没给莫琴心留余地。 她尴尬地愣在原地,看着梁屿川和白筝牵手离去的背影,气愤不已。 回房间拿上白筝的行李,两个人上了车。 白筝坐在副驾驶,没有转头看他。 “其实,我自己也能回去的。” “我想送你。昨晚没来接你,是因为当时只开了一个车。 我本来想把他们送到地方以后再来接你的,江栩已经叫方澜来了,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梁屿川语气生硬,却仍旧想和她解释。 “我知道。”白筝轻轻点了点头,“这本来也没什么的。 而且,你也不用那样子对莫老师,毕竟她们还要在项目部里待一段时间,弄得太尴尬也不好。” 梁屿川突然倾身,扯过她旁边的安全带,插进卡口中。 他目视前方,发动车子。 “我不在意她尴不尴尬,我在意的人,只有你。” 第189章 自我空间 利达不算大,日常也不怎么堵车。 即便梁屿川开得很慢,车子也很快到了公寓楼下。 梁屿川心里憋着气,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调放软。 “公寓好久没住了,我上去和你一起打扫下吧。” 白筝接过自己的书包,朝他摆手:“不用,地方小,我两下就收拾完了。 那几个老师还在酒店等着你呢,你别耽搁久了,赶紧去吧。” 梁屿川叹了口气,大踏步向前,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 “阿筝,你想要一个人静静,我给你空间。 但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等着你。” 一句话,让白筝瞬间心酸。 她甚至产生了冲动,跳上车去,和梁屿川一起回项目部。 他们彼此相爱,又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呢?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脚步。 她知道,回去面对着莫琴心对梁屿川的各种示好,她心中很难自洽。 到那时候,场面如果闹得难看了,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整个项目部来说,都不好。 她点了点头,目送梁屿川上车,然后转身进了公寓。 许久没人住的地方,需要收拾的地方不少。 但白筝一点也不觉得烦,她很希望能干点体力活,让自己的大脑放空,不陷入那些错综复杂的精神内耗之中。 一边打扫着屋子,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学校给她提供了这间小公寓。 无论是她无家可归或者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至少都有这样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空间,让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庆幸的同时,她也有些发愁。 毕业之后,她又该去哪里寻找自己的空间呢? 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她默认梁屿川的房子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可是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无论何种亲密关系,也总是需要个人空间的。 梁屿川需要,她也需要…… 相较于上次一个人住在公寓之中,白筝这次的感觉,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上次梁屿川急切地回国,她联系不上人,心中装的全是忐忑。 因而所有的孤单寂寥都在忐忑的心情下被放大。 这次,虽然她也有会有一点担心,梁屿川会不会因为莫琴心太过优秀,也产生心动。 但更多的时候,她都选择相信梁屿川。 她对于梁屿川的相信,并不来自于认为自己是值得他爱的,独一无二的爱人。 而仅仅是因为,她相信梁屿川是一个对待感情足够负责的人。 白筝总是这样,她相信身边的人,心甘情愿地交付出自己所有的真心和信任。 但她却从不相信自己…… 在学校的这几天,她每天往返于公寓和图书馆之间,将自己完全投入论文之中。 在她看来,毕业是目前最为紧迫的事情。 如果她连自己作为一个学生的本职工作都不能完成,又何谈从内心增加自信。 相较于她在学校的忙碌,项目部里的梁屿川,则要惆怅许多。 他本就因为白筝的事情无精打采,整天脑子里都想着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哄得他开心。 但他又能迷迷糊糊感觉,白筝这次想要一个人待在利达,并不是因为她生自己的气。 看起来,她更多的,是在生她自己的气。 或许,她真的需要一段时间,来完成和自己的自洽。 因而梁屿川虽然煎熬,却也没有去利达找她。 他只每天从早到晚自己都吃了什么、干了什么,想尽可能地让白筝有一些安全感。 与此同时,莫琴心的主动还在继续。 刚来项目部的第一天,莫琴心就因为漂亮的外表、十分具有亲和力的谈吐,收买了很多工人的心。 很多人都说,莫琴心来了,就像是干旱的沙漠里,突然出现了一支漂亮的玫瑰花。 因而,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跑过来和她答话,主动地要给她提供拍摄、采访的素材。 莫琴心很是受用这种追捧,但她心里仍旧念着那个对她冷言冷语的梁屿川。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拿不下的男人。 故而梁屿川越是对她冷漠,她的好胜心就越强。 来到项目部的第二天,她就踩着小高跟去了梁屿川的办公室,说想就沙中友谊大桥的设计理念采访他。 面对镜头,梁屿川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叫来巫郑一起,唱着办公室的大门,公事公办地拒绝采访。 镜头里,莫琴心穿着精致的套装,丝毫不掩饰眼神之中对梁屿川的欣赏,人也一个劲儿地往他那边凑。 梁屿川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往旁边挪动,直至整个人都快出画了,摄影师才出言提醒。 他被莫琴心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头昏脑涨,不得已摆手道:“莫老师,我今天有点感冒,头晕得很。 要不剩下的问题让我的助理来回答吧,或者你们可以去找我们设计院桥梁二所的副所长费天,大桥的设计方案是我们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他们也都很了解。”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莫琴心只得暂停采访,打道回府了。 到了晚上,梁屿川忙完一天的活,洗完澡躺在床上,刚想给白筝打个电话,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一开门,莫琴心穿着个裙子站在门口,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梁工,我有事想和你聊聊,方便进去坐坐吗? 梁屿川直截了当道:“太晚了,不方便。” 莫琴心露着两个膀子,抱着胳膊抖个不行。 “这边,这边晚上风太大了,太冷了,我就找你借件外套,行不行?” 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梁屿川,希望以此博得他的同情。 她想着,正常的男人看着她这般模样应该都会激发出保护欲,不至于做得太绝。 但梁屿川仍旧冷着一张脸,冷声道:“冷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是工地,比不了灯火辉煌的北京。” 说罢,他直接关上了门,任凭莫琴心在外面如何喊叫,也没有再理会。 但他没想到,因为莫琴心在门外的喊叫,引来了一众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的大老爷们。 新来的大美女莫记者夜会梁工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在项目部传开了。 第190章 谣言 梁屿川第二天早上去食堂的时候,察觉到不少奇怪的眼神。 有人打量着他,还有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一顿早饭吃得他如芒在背,随便塞了两个包子,就跑去了办公室。 不一会,江栩气冲冲地跑来了他的办公室。 “说,你昨晚都做什么了?”江栩双手往办公桌上一怵,直接质问他。 梁屿川很懵,但仍旧老实回答。 “吃饭、加班、洗澡、打电话,睡觉。” “还有呢?” “没了啊。”梁屿川挠了挠头,不理解她的意思。 “嗷嗷,我想起来了,昨晚莫琴心来找我了,说要来我屋里坐坐,我没让她进,她又说太冷了找我借件外套,我也没给她借。” 江栩猛地拍了一把桌子,气得不行。 “你确定你没让她进屋?” “当然啊,那会都几点了,我怎么可能让她进屋!”梁屿川解释道。 “那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说你吗?” 梁屿川摇头。 “大家都说你是个花心大萝卜,脚踏两条船,白筝就几天不在,你和那个莫琴心就勾搭上了。 还有人说,看见她昨晚进了你房间,过了好久才从你房间里出来呢!” 梁屿川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谣言。 “江栩,我真的没干这样的事情!你没和阿筝说吧。” 江栩翻了他一眼:“我要不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不是那样的人,我一定立马告诉白筝,让她和你分手!” 梁屿川欲哭无泪:“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江栩抄手坐在沙发上,也有些犯愁。 这事儿光凭梁屿川一个人去解释肯定没有用,但是以莫琴心的目的,她是绝对不可能配合梁屿川解释的。 甚至有可能,她巴不得这些谣言传得再离谱些。 片刻之后,江栩摩挲着下巴,沉声道:“我觉得,还是得让白筝回来。 她回来之后,你们还是照常同进同出,大家就知道你们的感情没出问题,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梁屿川立即站起身:“我现在就去。” “哎哎哎,你着什么急啊!白筝这几天本来就状态不好,你再去了和她说这个事,她能愿意跟你回来吗? 你别到时候没把她带回来,反而惹得她更加生气了,那不是就麻烦了嘛!” 梁屿川闻言也犯愁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回椅子上,求江栩给他支招。 两个人琢磨半天,也没有想出好的法子。 最终梁屿川决定还是先去利达。 如果白筝不愿意和他一起回来,他就厚着脸皮在她那儿蹭住几天,正好也可以躲躲项目部里的谣言。 说走就走,他回宿舍里装了几件衣服,背着书包朝停车场走去。 迎面撞上刘宇和莫琴心走在一起,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背后还跟着不少项目部里的人。 看到梁屿川,莫琴心主动迎了上来。 “梁工,这是要去哪儿啊?” 梁屿川快速闪避开她伸过来的胳膊,大声道:“我去利达找我女朋友,我想她了!” 说着又朝着刘宇喊:“刘经理,我请几天假,应该可以吧!项目部里的风气实在是习惯,你好好整顿一下吧!” 说着也不待刘宇答话,直接跳上车,一路疾驰而去。 留下灰头土脸、面面相觑的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琢磨着梁屿川是什么意思。 莫琴心的脸色黑了又黑,刘宇叫了她好几遍,才勉强回过神来。 离开乌烟瘴气的人群,梁屿川疾驰在沿海公路上,一想到天黑之前就可以见到白筝了,心情都好了不少。 但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白筝,也和他陷入一样的烦恼之中不能自拔。 她连着去了三天图书馆,第四天早上去的时候,她常坐的位置上放了一杯咖啡。 她以为是有人占了位置,便背着书包另外找了一个位置。 不多时,一个白人男孩端着那杯咖啡坐到了她的旁边,用英语开口。 “你好,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白筝怔愣片刻,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搭讪。 她连忙摆手拒绝说不用了,本以为对方会就此退让,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摊开书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图书馆很安静,那男孩也很自觉,没有干扰白筝,而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一直到中午白筝去餐厅吃饭,他再一次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说,他已经观察过她好几天了,觉得她很可爱,想要追求她。 白筝听到这句话,差点被嘴里的饭呛死。 在她剧烈咳嗽的同时,对方已经很主动地上手帮她拍背,吓得她连连后退。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遇到过搭讪的,但是如此直白上来就说要追求她的,还是第一个。 她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对方却表示不相信,还说观察过她好几天,她都是独来独往。 白筝觉得有些吓人,连饭都不敢吃了,匆匆离开了餐厅。 下午她和Wendy约好了在办公室对论文的进度。 结束之后,她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发现那白人男孩还站在走廊的尽头。 她吓得立即关上了门,不敢出去。 Wendy察觉到异常,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白筝老老实实地说了,却看到Wendy不解的眼神。 “别人只是喜欢你,你为何如此抗拒?” 白筝被问得一愣,咽了下口水,回答道:“我不喜欢他,而且我都说了我有男朋友,他还不依不饶的,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 Wendy有些哭笑不得:“Kite,我时常不能理解你的脑回路。 如果他做出了冒犯你的行为,你可以说他是有坏心思。 但现在他或许只是想有和你见面接触的机会,我认为你不必如此惊慌。 虽然你有了男朋友,但也不影响你有其他的朋友啊。” 白筝有些不赞同:“可是我并不想和他交朋友,而且我觉得在已知对方对自己有好感的时候,还放纵这种交往,我认为也是对自己的另一半不负责任的表现。” “另一半,你确定你现在的男朋友,就是你未来的另一半吗?” 第191章 心理防线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Wendy问白筝这个问题,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yes。 但现在,她似乎有些犹豫了。 并非她不想和梁屿川共度一生,而是莫琴心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了,一辈子很长,他们还会遇到许多的人。 这其中,未必就没有比她更适合梁屿川的人。 她不敢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她害怕等到物是人非之际,她会因为自己曾经的自信,而感到可笑,感到羞愧。 思索许久之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Wendy。 “教授,我想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我好像陷入了一个瓶颈。” “嗯哼,我也看出来了,这两天你的状态不是特别好。” Wendy不太过问她的私事,但总是能关注到她的状态。 她总是十分理解白筝的境遇,并且能够以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给出她合适的建议,这也是为什么白筝会选择和Wendy开口倾诉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很厌恶和人争执、竞争什么东西,无论是工作、感情还是生活。 似乎我从内心里认为,无论和别人比什么,我都是会输的那一方。 平常的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很没有自信的人,但一旦有人侵犯了我的领地,我就非常难受,但是又不敢和别人去正面对抗,我害怕输,害怕失败,害怕自己付出了很多,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收获。 所以我很矛盾,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强大起来,无论是从内心还是从外在。 我不喜欢这样怯懦的自己,但是我又总是龟缩起来,不敢前进。” 白筝皱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说辞中,纠结与难受的感受几乎已经溢了出来。 Wendy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用手势示意她深呼吸,慢慢冷静下来。 “你的男朋友,还是你身边的人,他们经常否定你吗?”Wendy问她。 白筝摇头:“没有,无论是我的师父,还是男朋友,抑或是项目部里的其他同事,他们日常都是鼓励我。 他们总是说我做得很棒,甚至可以说,我在这个项目部里,在这份工作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信。” “那你为何仍然感到痛苦,仍然感觉自卑?” 白筝的双手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艰难地开口。 “或许,是因为我发现,自己一个人的努力,比不过别人家庭世代的积累。 也或许,是我发现,即便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依然比不过那些有天分、有出身的优秀的人。 似乎我用尽全力才能够获得的东西,别人只需要踮踮脚,就可以轻易得到。” Wendy十分不赞同地摇头:“你为何觉得别人是轻易? 工程师江,她很优秀,你认为她是很轻易地变成如今优秀的样子吗? 会不会有可能,在你没有看到的地方,别人也在痛苦着、挣扎着、怀疑着,同时努力着?” 白筝微微张着嘴,有些愣神。 她身边这么多优秀的人,有谁是不努力的吗? 江栩、梁屿川,他们的过往她都很清楚,又有谁是没有经受过苦难的呢? 且不说他们的过去,即便是以他们现在的职位,他们也依然每日处在高强度的工作、加班和学习之中。 Wendy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Kite,迷茫和自卑,是年轻人的常态。 但是你完全没有必要,将二十四岁的自己,和三十四岁的别人作比较。 生活的阅历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可能必须要经过这个阶段,但我还是认为,你没有必要处处否定自己。” 说着Wendy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师徒俩凑到门口,看到那个还站在走廊尽头的白人男孩。 “你应该相信,即便是他没有任何的坏心思,你也是值得他执着追求的。 你年轻、漂亮、聪明、努力,拥有自我成长的内驱力,能够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在自己的专业方面也做得很好。 Kite,我想告诉你,如果我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我将会感觉非常幸福。” 最后这一句话,硬生生地将白筝的眼泪逼了出来。 她很清楚,自己内心的这些自卑、扭曲、纠结的情绪,大多都起源于自己的原生家庭。 她从来没有在自己的母亲那里,得到过一句肯定。 故而在她离家漂泊的这些年,她总是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学得还不够多,和别人相比,总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如今Wendy这一句“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让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她抱住Wendy,趴在她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 Wendy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她抱着白筝,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耳边重复:“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都会越来越好的……” 不知道是哭过之后情绪逐渐转向平和,还是Wendy这念咒一样的安慰起了作用。 白筝逐渐冷静下来,她直起身子,看到Wendy衣服上的一大摊水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抱歉教授,我太失礼了。” 老太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并不会,我认为哭也是个极好的发泄情绪的渠道,如果哭出来能让你好受些,我的怀抱会随时为你敞开。” 她说着还张开了双臂,逗得白筝破涕为笑。 校园里厚重的钟声响起,白筝知道是时候该向Wendy告别了。 她今天在Wendy这里得到了许多的安慰和力量,但是如何让这些力量持续地支撑自己走下去,这是她需要自己进行思考的。 她收拾好书包,和Wendy道谢,走出了办公室。 她下楼的时候,那个白人男孩跟了上来,他走在她的侧后方,眼里带着笑。 “终于等到你了,你忙完了吗?你今晚有没有空,我可以约你吃饭吗?” 走到台阶的尽头,白筝转过身子,面带微笑地看向他。 “谢谢你的喜欢,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我真的已经有男朋友了,我目前这个阶段不太需要别的异性朋友。” “可是我关注你好几天了,我从未见过有别的男生出现在你的周围,我认为你是在搪塞我。” “抱歉,她的确有男朋友了,是我。”十分标准的英式发音飘进耳朵里,白筝和白人男孩一起转头,看到梁屿川大步朝着他们走过来。 第192章 撒娇 梁屿川眉头轻皱,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走到白筝面前,十分直接地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然后眼神挑衅地看着对面的白人男孩,宣誓自己的主权。 “她的男朋友就是我,她已经说了,目前这个阶段不需要异性的朋友。谢谢你的喜欢,但还请你尊重她的意见。” 白人男孩被噎了片刻,几度张嘴,还想要争辩些什么,却又被梁屿川身上严肃的气质吓退。 片刻后,他连说了几个sorry,背着书包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白筝才从梁屿川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 “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女朋友都要跟着别人跑了!”梁屿川的语气算不上太好。 白筝有些不满他这样的说法,直接反驳道:“你来利达只是为了以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吗?你刚才明明听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对话,为什么还要这样诬陷我?还是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梁屿川十分少见地在白筝的眼里看到了愤怒这种情绪,他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样说话的确有失偏颇。 处在同样的情况之下,白筝也并没有对他说过这样没有道理的情绪化的发泄之词。 他立即放软了态度,上前一步拉住白筝的手,轻声道:“对不起阿筝,我不应该这样说,我知道你已经拒绝了对方,对不起。” 这样的拌嘴在梁屿川和白筝之间并不常见,但白筝也并不是抓住一个小问题就不放的人。 既然梁屿川已经道歉了,她便也跟着缓和了情绪。 “没关系……你怎么来利达了?” 梁屿川躬着身子,更加亲昵地往她身上靠了靠,语气委屈。 “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你都想得不行了,还不让我来找你吗?” 学校里人来人往的,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这对异国面孔的情绪,白筝有些不好意思。 她拉着梁屿川往校园外走,边走边和他解释:“我不是不让你过来,只是我最近着急写论文。 项目部里又赶工,总不能让你一直在这边陪我,影响工作就不好了。” 梁屿川抓着她的手晃悠了两下:“我已经把该交代的问题都交代给巫郑了,费所也在呢,我请两天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白筝惊讶转头:“你要住在我这儿?” 梁屿川立即眨巴着眼睛看她:“不行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白筝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又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她总感觉今天的梁屿川和以往不太一样,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她尴尬地笑了笑,“不会打扰,你在也挺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图书馆。” 梁屿川目的达成,高兴得在白筝脸上叭了一口。 他知道自己今天很奇怪,但他却很受用这种奇怪。 因为他突然醍醐灌顶,偶尔在亲密关系中扮演弱势的一方,不仅不会没面子,反而能够获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像今天这种状况,他已经惹了白筝生气,再加上之前两个人之间不算愉快的分开。 如果他再保持着以往一贯的形象,拉着他谈心讲道理,尤其是如果再说到项目部里的那些谣言,估计白筝会直接将他扔在学校不搭理他了,更别提让他登堂入室了。 但是此刻,他没有提那些火上浇油的谣言,厚着脸皮留在白筝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白筝心里虽然还有些说不出来的郁结,但梁屿川来了,她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她主动提出带梁屿川去吃一家学校附近的沙国本地菜,是她这两年最喜欢吃的餐厅之一。 梁屿川屁颠屁颠地接过她背上的书包,挎在自己的肩上,然后让白筝开车去餐厅的位置。 一个寻常的工作日,这家餐厅的声音却出奇的好,甚至已经没有坐的位置了。 白筝询问梁屿川是否要打包回公寓里去吃,梁屿川表示同意。 相较于喧闹嘈杂的餐厅,他更想和白筝两个人,窝在小小的公寓里,吃一顿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晚餐。 趁着白筝去打包的空档,梁屿川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一大篓子酒。 倒不是他想灌醉白筝,他只是感觉,她的心里装着许多的事情。 喝点酒,也许她更加放松,也更愿意和自己倾诉。 白筝提着热气腾腾的美食,完全没注意到后排放了一大袋子酒。 等回到家,她看到梁屿川手里提着的瓶瓶罐罐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买了酒?” “嗯哼,这几个月太忙了,都没好好放松下,咱们今晚喝点,放松放松心情?” 白筝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告诉自己,及时行乐,论文明天再写吧! 梁屿川熟门熟路地进门,打开餐桌,摆上美食,找出杯子,再放上一个老电影。 伴随着窗外被晚霞染红了的半边天,氛围感一下就上来了。 白筝凑到窗边拍照,梁屿川凑过来,从身后拥住了她,和她一起静静地欣赏着那转瞬即逝的美景。 太阳完全坠入地平线之后,白筝转过头来,和梁屿川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胸腔之中的空气逐渐减少之际,她甚至有些恍惚,这是回到北京了吗? 两人分开,她对上梁屿川充满情欲的眸子,又慢慢意识到,还是在沙国。 自回沙国以后,在项目部里,他们总是要保持着亲密但又客气的关系。 除了偶尔去维多镇上短暂地约个会,他们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这样毫无忌惮的二人时光了。 这时候,白筝突然有些欣喜。 还好梁屿川来找她了,还好他们没有争吵没有生气,还好他买了酒。 他们才可以在这个小屋子里,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不去管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情。 第193章 也许我们会分开 沙国的食物和这里的气候一样,都是热辣且直接的。 酒精混杂着食物和香料的味道,让味蕾瞬间被复杂的香气击中,白筝感觉整个人的大脑都放松了下来。 电脑屏幕上放着《喜剧之王》,无论她看过多少遍,仍然会被老牌喜剧电影的叙事手法所打动,不自觉地跟着大笑。 梁屿川侧头,呆呆地看着白筝脸上的笑,一时间有些怔然。 他们明明才分开没几天,可各自心中装着事的这些日子,却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年。 他似乎,好久没有看到白筝这样毫无顾忌的笑了。 那一刻,他突然有些动容。 “阿筝,要不,我们不在项目部住了吧?” 白筝惊讶地转过头,都来不及按下暂停键。 “为什么?” “我想在维多镇租套房子,反正你马上要毕业了,项目的工期也至少还得两年。 我不想让你一直住在集体宿舍里,环境不好,也不方便,有什么想说的想干的都得顾忌着别人。” 白筝反映了一下,指了指梁屿川,又指了指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们同居?” 梁屿川噎了一瞬,脸皮有些涨红:“你别误会,我说出去住不是为了那个,我,我只是觉得,有两个人独立的空间,对我们来说都会好一些。 如果,如果你介意的话,也可以租两套,反正维多镇的房子也不贵,你拉着江栩和你一起住,这样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白筝听懂了他的意思,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又抿了一口酒。 再开口时,话语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梁屿川,你不能这样惯着我。” 梁屿川立即摇头:“我没有惯着你,我自己也更想有独立的空间,将工作和生活划分开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工作和生活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让人头疼。” “那如果,没有我的话,你还想要在外面住吗?”白筝反问。 梁屿川犹豫片刻,还是老实回答:“可能,不会吧……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上完班就加班,加完班就睡觉,感觉没什么生活可言,日复一日,很枯燥,但是也习惯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你了,说实话,我感觉自己现在都变懒了。 我似乎有些厌倦了那种被工作填满的日子,我想和你一起,做更多的事情,吃更多的美食,去更多的地方。 我感觉,有你的生活,才叫做生活。” 梁屿川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敢看白筝,并非是他故意油嘴滑舌哄白筝开心,而是,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鄙夷自己。 他害怕白筝会不喜欢这样恋爱脑、不求上进的自己,更害怕自己会拖慢她成长的脚步。 片刻之后,想象中的责怪和感动都没有到来,白筝的声音冷静无比,问出了那个Wendy问她的问题。 她说:“梁屿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可能会分开。 到那时候,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彼此,生活却依然要继续。” 梁屿川骤然转头,他的眉头轻皱,看向白筝的眼睛中蕴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从愤怒,转向不解,再变成难以置信,受伤的情绪浓得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眼圈也有些泛红。 那一瞬间,白筝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因为自己这别扭的情绪,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选择留在利达,就是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梁屿川,让他也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困境之中。 但在今天,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她就这样把自己难以解答的问题抛给了梁屿川。 这样,实在是太自私了…… 白筝有些急切地想要收回这句话:“抱,抱歉,对不起梁屿川,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说要和你分开,我只是……” 话音未落,梁屿川倾身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的头放在白筝的肩上,声音有些发颤。 “阿筝,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你知道吗?从那天你晚上没有回房间,第二天又说要留在利达,我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我害怕你难过,害怕你伤心,更害怕你对我们的感情失望。 阿筝,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别放弃我,别和我分开,我一定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的!” 屏幕里还传来熟悉的对话,那些在二十几分钟前还让白筝忍俊不禁的声音,在这时候,已经全然进不去她的耳道了。 她的脑海里,只回荡着梁屿川卑微而真挚的祈求。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对自己的在意。 愧疚和感动像两道逆行的水流,将她包裹在漩涡之中,挣扎不已。 眼眶被眼泪涨得酸痛,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砸在梁屿川的肩上,浸透出一片凉意。 感觉到她在哭,梁屿川更加慌张。 他直起身子拿过纸巾给她拭泪,语气更是轻柔无比。 “阿筝,我不强迫你,你有什么样的想法我都尊重你,但我也希望你能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无论有什么样的问题,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好不好?” 白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犹豫了好久,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其实,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甚至我也不太确定,我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最近的状态很差。 我不喜欢对抗,也不喜欢竞争,在过去的生活中,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如果有人喜欢上我喜欢的事物,我的第一想法不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退让。 我习惯退让,因为我总是畏惧、胆怯,在没有争取之前,我就从心底里感觉,我比别人差,我做得比别人糟糕。 但与此同时,我又习惯性地在心底将自己和别人去做对比,然后从各个维度去否定自己。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梁屿川,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放弃你,我也不是不爱你,我只是,我只是感觉,自己太糟糕了……” 第194章 勇敢一点 白筝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心里那些矛盾的想法,她没有点明具体的事件,梁屿川却懂了。 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从最开始,就坚定地拒绝莫琴心导致的。 他明明知道他家小姑娘是个内心敏感的性子,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关注到她的情绪,反而和她闹脾气,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任由她的那些情绪无限发酵。 此刻的梁屿川,后悔不已。什么面子、什么工作、什么利益,一切的一切,都赶不上他的阿筝重要。 梁屿川捧起她被泪水打湿的脸,将她额前的碎发捋至耳后,一点一点吻掉她脸上的泪痕。 “是我不好,阿筝,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到你的想法。 但是阿筝,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么的优秀。你还记得你刚去项目部的时候吗?你仅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画出了我们设计院好几位设计师前前后后耗费了大半年心血画的图。 那时候我就在想啊,这个女孩该是多有天赋的一个人啊。 后来在我们接触的过程中,我逐渐地发现,除了天赋,你更为难得的,是你对于专业和知识数年如一日的谦卑和上进的态度。 我在设计院里带过许多的实习生,他们大多出生名校,但无论是知识储备还是学习能力抑或是学习态度,都比不过你。 即便是二十多岁的我,在那个时候,也是远远不能与你匹敌的。 你不要觉得我说的这些有失偏颇,你可以仔细想想,你来到项目部的大半年以来,你解决了多少的问题。 或者你也可以去问问你的师父,问问其他的工程师,看看他们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 除了在工作学习上很优秀之外,你在生活里也是个善良的姑娘。 项目部里有许多被你帮助过,接受过你的关心的人。 无论是你们宿舍的舍友,还是项目部里的工程师,甚至是那些不甚熟悉的工友和维多镇的居民。 你总是抱着最大的热情和善意与人相处,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心甘情愿地帮助别人。 阿筝,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温暖也最可爱的女孩子,也是我活了这三十年来,唯一一个想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女孩子。 这世界上有很多聪明的人,很多漂亮的人,很多优秀的人,但在我的心里,白筝,就是最独一无二,最闪亮的那颗星星。” 这一大段话说到最后,白筝的脑子都有些迷糊了。 她从未见过梁屿川这般喋喋不休的模样,像是要把他们自相识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她面前回忆一遍。 白筝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们能够再早些认识,梁屿川也能分毫不差地记着过去的所有事情。 他总是这样,不厌其烦,从不嫌弃自己这些矫揉造作的情绪。 他永远将她的情绪放在第一位,尽自己所能的,想让她变得快乐。 白筝的眼眶里还盈满了湿润,但嘴角却不自觉地飘起一个笑容。 人人都说,爱人的肯定是最好的兴奋剂。 她不想去纠结梁屿川说的这些话有几分的可信度,只要他愿意说,她就愿意信。 她所有的不自信,来源于原生家庭,也来源于与周边人的对比,更来源于对于未来可能存在的失去的恐慌。 但梁屿川用他的态度,将她心脏里空缺的部分一点一点填满。 回想他们从认识到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梁屿川已经朝她走了九十步了。 那剩下的十步,她难道就真的没有勇气迈出吗? 白筝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的鼓劲只局限于心底,当她再次站到与人面对面竞争、比较的场景上,她可能仍旧会觉得恐慌。 但无论有多么忐忑,多么害怕,她都想要去试一试。 不仅仅为了梁屿川,更是为了她自己。 想到这里,白筝深呼吸几口气,轻拍着自己的心脏,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 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看向梁屿川。 “这几天,莫琴心有来找你吗?” 梁屿川嘴巴微张着,没有想到话题转得这么快。 但他本身就与白筝视线交汇着,此刻即便是不想说,也不能有片刻的回避。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交代:“有,她找各种机会来接近我,说给我做采访什么的。 但是我没有和她单独相处过,我保证!”梁屿川说着举起了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采访的时候都有摄影师在,巫郑也在,我不耐烦她一直问,后来就叫她去采访费所和巫郑了。 只是,只是……”他停顿了,语气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白筝追问道。 “只是,昨天晚上,她穿这个裙子,来敲了我宿舍的门,说想来我宿舍里坐坐,我拒绝了。 然后,然后她又说太冷了,找我借个外套,我也拒绝了,然后我关上门没再搭理她。 但是,她的动静可能太大了,吵到了周边住着的工人。 今天一大早起来,也不知道谁传的流言,说看到昨晚她从我房里出去,还说我喜新厌旧,你不在的时候,就和她勾搭在一起。” 梁屿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一方面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留言感到委屈,另一方面也是怕白筝再生气。 他不敢抬头,却又眼神上瞟打量着白筝的表情。 果然看到她绷着唇,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梁屿川忙不迭解释道:“阿筝,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半点越界的行为,我不知道她怎么就铁了心瞄上我了,我也,我也感到很恼火啊!” 白筝的眼神在梁屿川的脸上扫视了几遍,竭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 她是愿意相信梁屿川的,但是她也不能任由这样的流言在项目部里发酵。 毕竟半个月之后,莫琴心拍拍屁股走了,她和梁屿川还要在这儿生活两年呢。 白筝双手成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几天你先在这儿避避风头,等我弄完了论文,我要和莫琴心谈一谈。” 第195章 守男德 白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屿川感觉她瞬间变成了穿着披风的盖世女侠。 虽然这样显得他有些懦弱,但不得不承认,他同样享受这种被白筝保护的感觉。 似乎只要是白筝,无论她在这段亲密关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都甘之如饴。 他躬着身子过去抱住了她的腰,亲昵地在她的怀里蹭着。 “阿筝,有你真好。” 白筝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轻轻笑了一声,“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有梁屿川,真好。 他不会嫌弃她那些见不得人的扭曲情绪,他们知道对方过去发生的一切事情,他总是能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他总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自己的人…… 困住一个人好久的情绪,在两个人的对话之中,轻而易举地被消解开来。 白筝彻底明白,原来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相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感觉。 夜色渐浓,周遭的世界也逐渐安静下来。 她靠在梁屿川的怀中,继续之前未尽的电影。 他们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别人的世界之中,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烦忧的现实生活。 他们跟着电影的情节哭,也跟着电影的情节笑,他们像两个头脑简单的木偶人,只在彼此的对视之中,看到镌刻于心的感情。 伴随着电影的片尾曲响起,他们拥吻在一起,带着对彼此渴求已久的激情,分享着彼此心跳的温度。 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从沙发换到床,明明是不远的距离,每一步,却都让白筝忍不住失声尖叫。 这一晚,他们似乎格外疯狂,两个人都敞开胸怀拥抱自己内心最真实也最干涸的欲望,直至彻底在暴风雨中沉沦。 浑身疲累之际,白筝躺在梁屿川的臂弯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如同睡梦中的呓语。 “你累吗?” “不累,到天亮我也不会累。” 白筝虚弱地摆手:“别,我是人,不是牛马。” 梁屿川发出一声轻笑,语气还有点委屈。 “谁让你晾了我这么久,从北京回来,我就没和你好好待过。 好不容易上周可以一起来利达,结果你还非要和江栩一起睡。” 白筝艰难地翻过身,和他对视。 昏暗的夜灯之下,他们赤裸相对,白筝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扯过凉被,搭在了自己身上。 梁屿川知道她的羞涩,也不扯她的被子,只将被子扯过一交,让自己也钻了进去。 在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他仍然拥有全部的白筝。 白筝无奈地轻锤他一拳,将话题拉了回去。 “你还好意思说呢,那天一起入住酒店的那么多人,你就光想着这档子事情。” “阿筝啊,这你可真冤枉我了,”梁屿川无奈抬手:“那天我都已经察觉到你心情不好了,我让你来我房间,只是想好好哄哄你,才没有那些不正经的想法呢。 如果你当晚来了,我们当时就把问题说开,也不至于难受这么好几天啊。” 白筝往他怀里蹭了蹭,用他的肌肉堵住自己一边的耳朵,不想听他当事后诸葛。 “你好啰嗦,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给自己开启了某种咒语,连一句晚安也来不及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梁屿川看着怀里发出绵长呼吸的人,忍不住惊讶,她是怎么能睡得这么快的。 但又很快想到今天在学校见到她时眼下的乌青,估计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 他心疼地捋了捋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睡吧,乖阿筝,好好睡吧。” 好几天积累的疲惫,在这一夜终于得到纾解,白筝这一觉睡了好久。 等到她再次睁眼时,透过深色的窗帘,也依然能看到外面热烈的阳光。 “梁屿川,”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回答的声音很快从旁边的洗手间响起。 梁屿川穿着一件贴身的工字背心,将周身的线条勾勒无余。 白筝眼眸亮了一瞬,又揉了揉眼睛,“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穿这样的背心?” “回北京的时候是冬天,穿这个太冷了。其他时候,也没有见的机会呀,我总不能穿这个在工地里晃悠。” 白筝想起天气很热时,工地上时常会有一些光着上身的大哥大叔,不禁打趣梁屿川。 “也不是不行啊,工地上又不是没有这样穿的,你这还算委婉呢。” 梁屿川走过来,用刚摸了凉水的手靠近她的脖子,激得她直往后躲。 “那可不行,我是守男德的,除了我们家阿筝,不能在别人面前穿成这个样子。” 白筝笑眯了眼,伸出手去摸他的腹肌,对那软硬结合的手感感到十分满意。 “也是,正经穿衣服都招来桃花,要是穿成这样,我不知道得面对多少个莫琴心,那我可招架不住!” 听到白筝已经能开玩笑般地提起莫琴心,梁屿川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他很有信心,无论面对的是何种类型的竞争对手,他的小姑娘都会越来越勇敢的。 两个人在床上闹腾一阵后才起床,吃过早午饭后,他陪着白筝去图书馆。 刚一落座,他迎上一道目光,抬起头,才发现是昨天那个白人小伙。 梁屿川顿时拉响警钟,趴在白筝身边问道:“他在跟踪你?” 白筝摇头:“应该不是,但他说他在图书馆观察过我几天,可能他今天也是想确认下我是否真的有男朋友吧。” 梁屿川有些不爽,自己没在的这么几天时间里,就已经有人如此赤裸裸地觊觎白筝。 思考片刻,他勾了勾白筝的小拇指,示意她好好学习,自己出去一趟。 白筝没问他要去干什么,但过来一会,她看到梁屿川拎着三杯咖啡回来时,心里就有数了。 梁屿川放了一杯咖啡到白筝面前,拎着另外两杯,走到了白人小伙的身边。 很快,那小伙起身,和梁屿川一起去了天台。 隔着玻璃门,白筝能看到他们一人端着一杯咖啡在说话。 他们的表情都很正常,没有愤怒也没有笑意,看起来像是十分平静的对话。 突然,门那边的两个人同时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白筝怔愣的瞬间,梁屿川朝她挑眉笑,同时做出一个wink。 白筝知道,他应该是解决了。 第196章 终身不渝 果不其然,再次进来图书馆之后,白人小伙回到座位上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朝着白筝点了点头,走出了图书馆。 看着梁屿川满脸自得地朝着她走过来,惊讶不已。 “你和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走了?”梁屿川还没坐下,她就着急地抓着他的袖子发问。 梁屿川神秘兮兮地摇头:“保密。” 白筝使劲百般手段追问,梁屿川始终都没有松口。 白筝无奈,只得愤愤地投入到自己的论文中去。 梁屿川面前也摆着电脑,却无心干活。 他撑着胳膊看一旁专心致志的白筝,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天台的门开开合合,时常有情侣去到天台聊天,进来之前,还要交换一个甜蜜的吻。 如果他能在济大的时候就认识白筝,或许他们也会有一段甜蜜的校园恋爱,他想。 不过还好,现在也不迟。 方才在天台上,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白人小伙就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好,抱歉打扰,但讲心里话,我真的很喜欢她这种模样的中国女孩,即便我对她一无所知,但从我在图书馆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感觉自己坠入了爱河。 无意冒犯,但我想确认下,你们真的在交往之中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你之后排个队。 或许,在你们的感情结束之后,我还能有一些机会。” 梁屿川如果是在国内听到这样的话,他一定认为对方是在和自己示威,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一拳挥过去。 但是他现在是在沙国,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和他生活背景完全不一样的白人小伙。 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绅士风度,朝着对方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很抱歉,或许会让你失望了,不过我们不会不会分手,我们很相爱。” “nonono,”白人小伙立即摇头:“感情都是有时限性的,你们现在很相爱,不代表未来会一直相爱。 但好奇心反而能让人产生执念,在我拥有她之前,我会一直对她保持高度的热情。” 梁屿川的嘴角抽搐,差点没按捺住自己握拳的胳膊。 他咬牙切齿道:“那是在你的认知之中,但在我们中国人的文化里,爱一个人,就会终身不渝。 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感情,我们现在是情侣,很快会成为夫妻,会组成一个家庭,陪伴彼此度过这一生。 所以,你不必抱有这样的希望,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这样斩钉截铁的关于未来的展望,也完全超出了白人小伙对于感情的认知。 他沉默片刻之后,又挣扎了一句:“你确定吗?” 梁屿川郑重而直率地点头:“我无比确定,我会永远爱她,直至我生命的尽头。” “好的,我明白了,很抱歉,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男孩耸了耸肩,朝他露出一个带有丝丝歉意的笑容,走出了图书馆。 梁屿川的笑闪到了一旁埋头苦干的白筝,她转过身,在他脸上轻拍一下。 “不许看我!” “为什么?”梁屿川有些委屈。 “你的视线影响到我的思路了,你要么也看书或者加班,要么就出去找方处。” “找他干什么?”梁屿川立即摇头。 “找他吃饭喝酒呀,毕竟咱们在利达也没有其他朋友了。” 梁屿川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才不要呢,两个男人有什么好吃饭喝酒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说着梁屿川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缓慢地打开了两个文件,只敢用余光去看身旁的白筝。 一连在图书馆坐了两天,梁屿川感觉自己的痔疮都要坐出来了。 虽然他曾经在学校时也过过这样的苦行僧日子,但上班这么些年,确实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白筝看着他如坐针毡的模样,默默地加快了自己手上的速度,想着快点完成论文,好和梁屿川一起回项目部去。 但她没想到,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人比她更着急。 这天中午,她和梁屿川从图书馆出来,打算就近吃个午饭,却在校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揉了两下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太确信,又去扯梁屿川的胳膊。 “哎,你看看,那是不是我师父?” 梁屿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江栩靠在越野车边和车里的方澜说话。 那样桀骜的气质,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白筝已经丢开他小跑着过去了。 “师父!”白筝一边跑一边挥手:“师父,你们怎么来了?” 等她跑近,江栩亲昵地捏了下她的脸:“想你了呗,都快一周没看到你了,我来看看你呀。” 紧随其后的梁屿川被江栩的情话膈应到,毫不犹豫地拆穿了她。 “想阿筝?我看你是想澜哥了差不多,不然怎么你先去找澜哥,再来找我们?” 江栩毫不客气地就是一脚,“要你管!还不都是你留下的那些烂摊子,搞得现在项目部里乌烟瘴气的,我实在受不了了,才来利达散散心的!” 梁屿川后背一凉。 能把项目部搞得乌烟瘴气,连江栩都没办法的,除了莫琴心,也没别人了。 他尴尬地看向白筝,没敢开口。 最后还是白筝主动问江栩:“怎么了师父,是不是莫老师又干什么了?” 江栩两手一摊,表情痛苦。 “除了她还能有谁啊,你不知道,她这两天简直像是在项目部里拍电影一样。 她明知道梁屿川不在,还要每天早晚去梁屿川的宿舍门口打卡。 白天没事的时候,她就去梁屿川的办公室和巫郑搭话。 采访别人的时候,三句话离不开梁屿川。 连去食堂打饭,都要问食堂大叔,梁工喜欢吃什么菜! 我真是无语了,现在整个项目部都认为她对梁屿川用情至深,是梁屿川辜负了她! 梁屿川啊梁屿川,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第197章 出海 江栩这一番话说出口,氛围直达冰点。 白筝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没能维持住笑脸,梁屿川更是痛苦无比。 他捂着脑门,想哀嚎又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去看白筝。 最终还是方澜出来缓和这尴尬的氛围。 他下车揽住江栩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个话题里,又拍了拍梁屿川,以示安慰。 “好了,不想这个了,好不容易咱们四个聚齐一次,今天天气也好,我带大家出海怎么样?” “出海?坐船吗?”江栩没头没脑地问。 方澜笑得很宠溺:“当然,你们来沙国这么久,估计也没机会出海玩过。我带你们去潜水、海钓,怎么样?” “好呀好呀!”江栩兴奋起来,从方澜的怀里跑出来,去拉白筝的手。 “好了,不想那些了,一切都等回去了再说,你这段时间赶论文辛苦了,梁屿川的日子也不好过,咱们趁今天好好放松一下!” 白筝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头应下。 江栩将白筝推进后排,自己本来也想坐进去的,却被方澜拽住了衣领。 “哎,你……”江栩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便看见方澜已经将梁屿川推了进去。 他朝着江栩挤眉弄眼一番,江栩这才没有发作,勉强自己上了副驾驶。 车上的氛围算不得沉默,却也算不得热络。 音响里流淌出悠扬的节奏,阳光通过车玻璃洒进来,照得人有些犯困。 前面方澜和江栩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身边的趣事,后面,梁屿川则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越过中间的空位,去够白筝的小拇指。 肌肤相触的瞬间,白筝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脑海里却又忍不住那天梁屿川和白人小伙在图书馆天台上说话的场景。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知道梁屿川和对方说了什么。 但他的态度始终很好,没有将外部的问题转过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而是保持着积极对外的态度,甚至还不忘表示对她的信任和赞美。 想起这些,又想起那个夜晚,她和梁屿川说的那些话。 她努力地深呼吸着,在内心提醒自己。 白筝,这样好的日头,这样好的人,你不该一再放任自己退缩。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有哪些问题,那就努力地去改正。 只要两个人之间好好的,再多的外部问题,也影响不了你们的感情。 在白筝一遍又一遍的内心暗示之下,她的躯体也逐渐展露出行动。 她将手放回到一开始的位置上,小拇指能感受到梁屿川手上的温度。 梁屿川感受到她的动作,方才的那点失落瞬间被振奋取代,他抓起白筝的手,将手指陷入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白筝虽然仍旧别着脸看向车外,梁屿川却能隐约看到她上扬的嘴角。 忐忑的心情终于被抚平,梁屿川挪到中间的位置上,仍旧保持着与她十指相扣的姿势,却离她更近了些。 他开始加入方澜和江栩之间的聊天,询问一会出海的注意事项,车厢里的氛围也很快活跃了起来。 将车停在港口,方澜要去联系船只,梁屿川提出和他一起去。 两位女士则就近寻找吃饭的地方,下午的时间还长,要让大家吃饱了再出发。 港口上繁忙无比,大大小小的船只进进出出,时不时还能听到从货船上传来的沙国本地民谣,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白筝一边走一边看,神色逐渐轻松起来。 “师父,方处可真有主意,我来沙国这么久,都没来过这港口,也没出海去玩过。” 江栩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笑了:“你是出国来学习的,没来过才是正常的,哪像他呀,上班的时间还人模人样的,一下班就没个正形了。” 白筝笑眯了眼,大着胆子调侃江栩:“那多好呀,师父你相当于有了两个男朋友,多有反差感呀。” 江栩愣了片刻,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耻,伸手挠她。 “你还说我呢,我看你现在也把梁屿川训得很好嘛,在别人面前是高冷的梁工,在你面前,直接一整个大型忠犬啊!” 两人互相拆对方的台,时不时地传出夸张的笑容。 路过一间商店时,门口摆着花花绿绿的泳衣,白筝这才记起:“我们都没带泳衣,一会怎么下海呀?” “是哦,”江栩拍了把脑袋,很快又转身看向白筝,“对了,你还敢下水吗?会不会有阴影,如果害怕的话不要强迫自己,到时候在船上钓钓鱼也可以。” 白筝挠了挠头,想起上一次潜水的记忆。 她和梁屿川一起下海,被海浪分开,最后差点丢了命。 那时的梁屿川,在最危急的时刻,也会将氧气让给他,即便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却仍然抱着她从海里游了上来…… 许久不曾想起的记忆,一经出现在脑海,就像开了闸的江水,一股脑儿地往外涌。 心中被感动和酸涩充满的同时,白筝也有些后悔。 她和梁屿川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了一起,她不该那么轻易地说出可能会分开的话。 试想她如果是梁屿川,那天晚上,自己该有多伤心啊。 白筝沉默的间隙,眼圈不自觉地泛红。 江栩拍了拍她:“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了,要害怕的话我和方澜说不出海了,在陆地上也是一样玩。” 白筝将心底的酸涩气息压下去,一边摆手,一边朝江栩挤出一个笑容。 “没有没有,你不说的话,我都快想不起来了,应该没什么阴影。” “你确定吗?不要逞能噢,这次出去只是为了玩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江栩仍是有些担心。 白筝郑重地点头:“放心吧师父,一会我先下水试试,如果害怕的话,我就上来,不会逞能的。” 听她这样说,江栩才算是放心了下来。 两个人在花花绿绿的泳衣中挑选了半天,江栩想撺掇着白筝拿比基尼,白筝却不好意思。 江栩内心是心动的,毕竟谁不想像电影里那样,穿着比基尼躺在游艇的甲板上呢。 纠结许久以后,白筝看出江栩的意动,鼓起了勇气主动开口:“那就这个吧,我们一起穿,没啥不好意思的。” “好!”江栩立即应了下来。 第198章 交换幸福 选好女士的泳衣,她们又想着,要不要给那俩男的也买上。 毕竟光买自己的,实在有些不道德。 男的反正就是各种颜色的泳裤,她们凭着对各自男朋友的了解,向店主报了尺码,丝毫不用心地随机挑选一条,结账走人。 梁屿川和方澜和她们在餐厅会和的时候,手上各拎着一个袋子。 “你们买的什么?”江栩问。 方澜和梁屿川对视一眼,稳住声线开口。 “想着一会要潜水,给你们买的泳衣。” “啊?”白筝和江栩同时惊呼出声:“可是我们已经买了啊!” 梁屿川和方澜也愣住了,他们原以为会因为贴心和周全受到夸奖,却没想到,她俩自己已经买了。 “而且我们给你们也买了。”江栩补充道。 说着她们从袋子里各自拿出泳裤,两条都是黑色,几乎看不出来什么区别。 “没事,泳衣这东西也没啥保质期,以后也能穿。”白筝找补道。 江栩也跟着点头,朝方澜伸手:“拿出来看看,我看看你们买的啥。” 方澜和梁屿川同时从袋子里往外掏,和对面两人一样,他们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黑色的连体泳衣。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敷衍,而是他们觉得这种保守的款式最合适,也最不出错。 白筝和江栩同时张大了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会选择这种老土到极致的款式。 江栩十分嫌弃地用两个手指捻起方澜挑选的勇气,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十分不客气地给出点评。 “你还活在清朝吗?给我选这样子的泳衣,你干脆让我穿着羽绒服下海得了!” “就是!”白筝也忿忿地朝着梁屿川出气。 “不是,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考虑,防晒,对,防晒! 海里很晒的,为了不污染环境也不能涂防晒霜,就得靠这种物理防晒,不然你们晒伤了怎么办啊!” 方澜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下叨梁屿川的裤腿。 梁屿川也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还专门看了,今天的紫外线强度很高的。” 江栩连连摆手,不想听他们这些说辞。 “得了吧得了吧,收起来拿回家当古董吧,我们不穿。” 方澜噎了一瞬,回问道:“那你们买的什么样的,我们学习下,下次就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的了。” 江栩和白筝对视一眼,都后知后觉地在对方眼里看出一点心虚的意味。 犹豫片刻,还是江栩开口搪塞他们:“赶紧吃饭吧,都饿死了,一会就看着了。” 一顿饭吃得心怀鬼胎,吃完饭后,梁屿川又掏出晕车药,让她们先吃上,防止待会晕船。 这次总算是得到了“贴心”的夸奖,他却只能一阵尬笑。 方澜包下了一艘游艇,除了他们四人以外,还有一位船长,一位潜水教练。 江栩和白筝都不会潜水,方澜和梁屿川虽然会,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请了一位潜水教练来教他们。 上船之后,因为吃了晕车药的缘故,江栩和白筝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梁屿川将她俩叫醒时,船已经停在了大海中央。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湛蓝,白筝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小跑到甲板上。 抬眼望去,这一片海域之中,只有他们这一艘船,飘在大海之中,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震撼感。 白筝深吸了一口海洋中的空气,转身看向梁屿川:“我们跑了很远吗?怎么一艘船都没有。” 梁屿川指了指站在甲板另一边的方澜:“不算太远,从港口出来大概开了一个小时,这地方是澜哥找的,说人少,水清,风景好。” 白筝闻言从甲板上探出头去,清澈透亮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时不时地能看到海面上浮游着的小鱼,的确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转过身去想要向方澜道谢,看到他正揽着江栩,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笑得眉眼弯弯的。 白筝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美好,连忙掏出手机定格下这一刻,又回过身来和梁屿川分享手机上的照片。 梁屿川瘪了瘪嘴,有些委屈:“你光觉得他们幸福,那我们呢?” 白筝早在买泳衣的时候,就毕竟摒弃了所有的负面情绪,此刻梁屿川一撒娇,她更觉心软。 她将手机放回兜里,主动伸手搂住了梁屿川,用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我们也很幸福呀,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感觉很幸福?” “真的吗?”梁屿川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把下巴压到了她的头上。 “真的,梁屿川,我人生中所有感觉到幸福的时刻,都有你在,我真的超喜欢超喜欢你的……” 往日里白筝是不说这些酸掉牙的情话的。 但今天,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让梁屿川受了委屈,也或许是身处辽阔的大自然中,她感觉自己的胸怀都变得宽广了,她感觉心中毫无顾忌,那些掩藏在心底里的话张口就来。 惹得梁屿川抱着她直晃悠,眼睛更是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忽然间,梁屿川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偏转头的方向,看到江栩正拿着手机对着他们。 他迎上镜头,比了一个耶,逗得江栩和方澜捧腹大笑。 白筝听到他们的笑声,从梁屿川的怀里挣脱出来,不明所以地看向江栩。 “你过来,我给你看看梁屿川有多傻!”江栩笑得捂住了肚子。 白筝拉着梁屿川凑过去,一起看江栩手机里的照片。 前面几张还好好的,两个人面对着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紧紧相拥,如同从海报上走出的人物。 但自从梁屿川转头,画风就变得诙谐了。 梁屿川看着自己的傻模样,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尴尬,想要叫江栩删掉。 白筝却看着那些照片,爱不释手:“好看师父,我好喜欢!你快发给我! 我也拍了你和方处的照片,咱们交换!” 第199章 跳海 趁着下午阳光正好,温度也高,方澜招呼大家去换泳衣,先进行潜水。 江栩和白筝对视一眼,默默走进了女士更衣间。 换上比基尼之后,她们俩互相打量着对方,都有些犹豫。 “那个,师父,我们真要这样出去吗?” 江栩拍了拍胸口,似在给自己打气。 “穿都穿了,总不能再脱了!走吧,没事,咱们都在国外了,还那么保守干什么,又没外人!” 说着江栩就拉着白筝的手往外走,刚刚打开试衣间的门,就看见了从对面试衣间走出来的梁屿川和方澜。 四人对视的一瞬间,船上的空气都变得沉默了。 下一秒,梁屿川从试衣间里薅出一条浴巾,大踏步跨过去将白筝裹住了。 “这就是你们选的泳衣?”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方澜也紧随其后,拿着浴巾朝江栩走过来,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 “裹什么裹,两个老封建!游艇上不穿比基尼穿什么,别管老娘,我就要穿!” 方澜怔了一瞬,立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梁屿川,在梁屿川还没想出法子的时候,白筝已经灵活地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 她扔掉了浴巾,与江栩站到一处。 “穿衣自由,即便你们是我们的男朋友,也不能限制我们的自由。”白筝慢条斯理低说道,江栩也连声附和。 梁屿川头疼地看着白筝直溜溜的长腿,眼睛根本不敢往不该瞟的地方瞟。 正这时,潜水教练从船舱走过来,询问他们是否做好了准备。 话音还未落,梁屿川和方澜立即转身,将两个姑娘掩藏在了身后。 “抱歉,我们暂时不需要您的教学了,我们打算自行下海,麻烦您回到船舱休息好吗?”梁屿川率先开口。 方澜也点头,如今这种状况之下,他觉得还是自己教更安全些。 教练很是不解,但方澜表示自己会按照一开始约定好的价格付给他酬劳,他不用干活白拿钱,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了。 等教练回到船舱,他们转过身来,无奈地看着她们:“这样总行了吧!” 两个女生笑得前仰后俯,显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穿上这身衣服的局促。 梁屿川和方澜商量片刻,决定各自带上各自的人下海,考虑到她俩的装扮,就打算在十米左右的深度休闲潜一下就行了,都不打算走得太远或者太深。 说着两人去拿来了脚蹼面罩,开始了正式的一对一教学。 梁屿川拉到白筝走到甲板上,看着手里的道具,想起了他上次带白筝潜水的经历,一时间有些忐忑。 “阿筝,你会害怕吗?会不会有心里阴影?”梁屿川担忧地看着她。 “现在我不害怕,一会下水之后会不会害怕,我不太确定。”白筝老实交代:“不过,我还是很想试一试的。” 梁屿川选择了尊重她的意见:“好,那一会我们先在近海面试一试,一旦你觉得难受或者害怕,就立即告诉我,我们回船上来,好吗?” 白筝郑重地点头。 虽然她还记得上次梁屿川之前教她的注意事项和各种手势,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梁屿川还是又讲了一遍。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后,梁屿川朝方澜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了。 游艇延伸了梯子出去,梁屿川让白筝先下。 白筝站在船边,犹豫片刻,转过头看向梁屿川,眼中闪着晶光。 “那个,我想直接跳下去,可以吗?” 梁屿川猛地瞪大了眼睛,惊讶于白筝今天的大胆。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会害怕吗?” “可能会,但还是想试试。” 梁屿川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先跳,等你下来之后,我去捞你。” “好!”白筝的心中瞬间有了许多的底气。 梁屿川将脚蹼和面罩摘下,没什么犹豫,直接摆出姿势,从甲板上一跃而下,还在空中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体。 “哇哦,好酷!”江栩和方澜的尖叫声同时传来。 梁屿川从海面上浮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着白筝喊:“来吧阿筝,做你想做的!” 白筝回头看了眼江栩,她也在给自己打气。 她转过身,深呼吸了两口气,鼓起勇气,捏住鼻子,伸腿朝空中迈去。 极速的自由落体运动,她的心脏飞到了嗓子眼,在下面,又狠狠地坠落至海里。 身体被海水淹没的瞬间,白筝有下意识的惊慌,但她还是很快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害怕,梁屿川就在旁边。 她屏住呼吸,蹬腿摆手,很快让身体浮出了水面。 正此时,梁屿川也游到了她的身边,他冲她比大拇指,白筝回想刚才那瞬间刺激,感觉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揽住梁屿川的脖子,水淋淋地与他接吻,丝毫不管甲板上江栩的尖叫声。 有了这次前所未有的跳海体验,白筝的胆量已经完全释放出来,她主动提出要再跳一次。 梁屿川自然不会阻止,抚着她的腰,示意她从梯子上船。 正此时,两声“噗通”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江栩和方澜也从甲板上跳了下来,海面上浮着四个脑袋,每一个都兴奋不已。 他们乐此不疲地反复爬上、跃下,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那瞬间的刺激,直至体力耗尽。 四个人躺在甲板上的时候,都有些喘气。 “我是没想到,今天的主体活动居然是跳海!”方澜感叹道。 “多刺激啊,我从来没这样跳过,这感觉太上瘾了!”江栩道。 白筝转过头看了看躺在她右边的江栩,又转过去看左边的梁屿川。 阳光洒在人的身上,照得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肤都是暖和的,白筝感觉,自己在这个下午,拥有了无限的生机。 很快,她从甲板上坐起来,伸手把江栩也拉了起来。 “不能躺了,我们快去潜水,一会太阳要落山了!” 方澜跟着撑起身子,震惊道:“不会吧,你们还有体力?” “不会吧,澜哥你这就不行了?”梁屿川一脸坏笑。 江栩也跟着使坏:“是啊,方澜你这就不行了啊?” 第200章 潜水 激将法永远是男人们无法跨越的陷阱,方澜怒而起身,穿上脚蹼带上面罩,就带着江栩下了海。 白筝捂着笑得微微发疼的肚子,在甲板上缓了好一会。 等到体力恢复了一些,梁屿川给她戴上面罩,也领着她下海去了。 五官陷入海水之中,白筝努力克服海水带来的压迫感,在面罩之中睁开眼睛。 这边的海水很透很清,她可以清晰地看见梁屿川的身影。 两人往下潜了没几米,便遇见了蜂拥而至的鱼群。 白筝愣在原地,看着鱼群在自己的身边穿梭,想要伸手,又想起梁屿川对自己的叮嘱,乖乖地收回了手。 等鱼群离开,她才游到梁屿川身边,与他一同在海中漫步。 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他们便能看到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鱼儿,五彩斑斓的珊瑚。 白筝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神秘的童话世界,周边的一切都在冒着奇幻泡泡,让她感觉如梦如幻。 在深邃辽阔的海底世界,她似乎忘却了所有陆地上的烦恼,只想让自己沉醉其中,再深一点,再远一点。 直至梁屿川捏她的手,示意她该回去了,她才意识到,海里的温度似乎变低了些。 想起上次停留在冰冷的海水里的感觉,白筝不敢再沉溺,拉着梁屿川一起往上游去。 头露出海面时,白筝看到太阳正在缓缓西沉,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在海里呆了这么久。 梁屿川怕她体力不支,一直揽着她的腰游到了船边,扶着她先行上台阶。 短短的几步台阶,身体由轻变重,他们又从梦幻世界回到了现实生活。 江栩裹着浴巾跑过来拉她,眼里有些担忧:“你们可终于回来了,我还怕你们出什么事,都打算让方澜下去招人了!” 白筝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师父,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觉得潜水太好玩了,一时忘了时间。” 方澜适时拿了两条浴巾递给他们:“不要紧,好玩下次咱们再一起出海,只要你们三有时间,我随时恭候!” 体力耗尽的四人,瘫靠在甲板上,一起看了一场日出。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出海的缘故,白筝感觉相比于在岸上看到的日出,要更为震撼。 太阳仿佛近在咫尺,只要一张口,就能将整个世界吸进去。 海面、甲板,还有人的肌肤,都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滤镜,他们在这样的色调之中相互对视、惊叹、大笑。 大家都希望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刻,但是谁也没有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太阳完全落下之后,游艇开始返航,白筝和江栩也去更衣室换上了原本的衣服。 船舶入港,利达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入眼帘,白筝踏上陆地的那一瞬间,感觉都摇晃了片刻。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不是陆地在晃,是她自己在晃。 但还好,旁边有梁屿川,一直紧紧拉住她的手…… 饥肠辘辘的四人,在港口就近找了家餐厅,让别人加工了下船时船长送给他们的海鲜。 各种鱼虾螃蟹,很快被端了上来。 虽然想起它们半个小时前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白筝有些不忍,但感受到它们鲜美味道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负罪感都消失了。 她只恨不得能多吃些,再多吃些。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筝成功将自己的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放下叉子的同时,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正当她觉得尴尬之际,梁屿川也跟着她打了个嗝,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抵消了那份尴尬。 白筝喝了两口饮料,擦了嘴,算是结束了这一餐。 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开口:“师父,我明天和你一起回去吗?” 江栩剥虾的手愣住,她抬起头看白筝:“你不是说还要两天吗?不用着急的,你先弄完你的论文。” 白筝摇了摇头:“论文要和教授讨论的部分都已经确定下来了,剩下的,回项目部也能写。” “项目部里人多,乱七八糟的,影响你学习的状态吧。”梁屿川在一旁说道。 白筝还是摇头:“你们知道的,我留在学校,论文只是借口,更多的,是我自己想要逃避。 不过经过今天,我连跳海都尝试了,我感觉现在没什么好害怕的。 项目部是我们的项目部,是我们工作生活的地方,没有道理被外人逼走。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说得好!”方澜一副深受鼓舞的模样,端起杯子就要敬白筝:“有志气白筝,看来今天的散心活动十分有效果,以后咱们要多多开展!” 白筝和他碰杯,江栩和梁屿川也跟着凑了上来,眼波流转之间,几个人又笑成一团。 吃过晚饭,这充实的一天就算是彻底结束了,方澜开车先将白筝和梁屿川送回了公寓,又才带着江栩回大使馆。 一进屋,白筝就立马钻进了厕所,用热水洗去周身的疲惫。 洗完之后,她环顾湿漉漉的浴室,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进来得太急,忘记拿毛巾和衣服了。 门外适时响起敲门声:“阿筝,我给你拿衣服。”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直接开了门。 凉气袭来,白筝匆忙地转过身子,那人却从背后拥了上来。 白筝羞涩地环住胸口,不敢回头。 “你干嘛呀!” “不干嘛呀,就是想看看你。” 即便是两人如今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白筝仍旧不习惯这样赤裸裸的眼神。 她反手想要推他出去:“你等我出去再看。” 梁屿川反剪住她的手,偏偏不让她如愿。 “不是要穿衣服吗?我帮你穿。” 冰凉的布料触及肌肤,白筝低头一看,居然是白天那套比基尼。 她没想到梁屿川居然会这么记仇,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用出这招。 热气弥漫的逼仄浴室之中,她只感觉他给自己穿上了那套明黄色的比基尼,却又将它拨到不正确的位置。 她撑着墙,完全抵抗不了他的进攻。 最后意识迷离之际,她举着手投降:“不穿了,我再也不穿比基尼了!” 第201章 抱不平 因为前一天折腾到太晚,第二天白筝和梁屿川都睡过头了。 江栩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闷头睡着。 白筝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喂了一声,听到江栩大叫的声音,才陡然清醒。 她一脚把梁屿川踹醒:“醒醒,师父都到楼下了!” 梁屿川懵懂地睁开眼,花了几十秒,才反应过来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干什么。 等他俩收拾好公寓里的一切下楼时,江栩正端着个碗蹲在路边吸溜。 相比于昨天的光鲜亮丽,如今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在工地上的状态,大大咧咧,不去顾及什么形象。 白筝走过去和她道歉:“对不起啊师父,让你等了这么久。” 江栩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对白筝说没事,却偏过头去瞪了一眼梁屿川。 白筝素来不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事,今天居然能睡过头,原因必定出在梁屿川身上。 虽然江栩自己早上也是被方澜从被窝里捞起来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站在弱势的女性地位上表达对梁屿川的鄙视。 梁屿川接收到江栩的眼刀,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他却莫名地感觉到心虚。 没有时间再留给他俩吃早饭了,还好江栩买早饭的时候给他俩打包了些干粮。 放好行李,江栩开车,白筝坐在副驾驶,梁屿川则一个人霸占了后座,三人开始朝着项目部进发。 或许是因为昨天下午实在是太过快乐,三人的心中都有些不舍,一路上都在回忆着昨天下午的各种趣事,言语之中更是止不住地期待着下一次的出海行程。 临近项目部时,白筝心中才生出一种割裂的感觉。 又回来了,这个她非常热爱却又产生过逃离想法的项目部,如今又回来了。 这次,不要再逃避了——白筝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车子停在项目部里的时间已经临近中午,正值许多工人回来吃午饭的时间。 很多人都和江栩打招呼,看到她身后的梁屿川和白筝时,眼神有些怪异,不住地打量着,又在走远之后低声议论着。 白筝侧头看了一眼梁屿川,他无声地给了自己一个安慰的眼神,一手拿着行李,一手牵起白筝的手。 往常在项目部里他们是不做这些亲密动作的,但现在和往常不一样。 迎着这股人流,三人一同朝食堂走去。 即便心中有些忐忑,但白筝还是竭力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得开心一些。 毕竟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成了项目部的头号八卦了,她若是哭丧着脸,高兴的可能就是别人了。 她和江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梁屿川往返了几趟给她们拿吃的喝的。 江栩一边和白筝说着后面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一边将那些审视的目光都盯了回去。 等到梁屿川落定开始吃饭的时候,三人的神情都自然了许多。 他们照常吃饭、聊天、嬉笑,对周边的一切视若无睹。 吃过午饭后,江栩回自己的宿舍,梁屿川则将白筝送回了宿舍。 宿舍门前,梁屿川轻轻揉了下白筝的脑袋,眼里满是愧疚。 即便在回来之前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但是此刻真的置身其中,他仍旧感到心疼和愧疚。 他刚想开口,白筝就轻轻抬头,拦住了他想说的话。 “别说对不起,这不是我的错,但也不是你的错。” 梁屿川怔愣片刻,轻轻点头,“进去吧,下午见。” 白筝回宿舍收拾了下东西,黄燕和钱娟就回来了。 一看到她,两个大姐都立即围了上来。 “小白,你没事吧?你,你和梁工……” 白筝朝她们露出一个笑容:“姐,我好着呢,我和梁屿川也好着呢,你们放心吧?” “真的吗?可是你都好几天没回项目部了,那个莫,莫什么还在项目部里到处乱说,现在大家都传梁工喜欢上那个谁,和你,和你分手了。” 外面的流言传了多久,黄燕她们就担心了多久。 即便她们从心底里觉得梁工不是那样喜新厌旧的男人,但是也说不准,他们两人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 尤其是白筝好几天都没回来,项目部里的八卦越演越烈,连她们都忍不住怀疑,白筝是不是因为太过伤心,所以才不回项目部的。 此刻看着白筝全须全尾地回来,她们的心放下了一半,却仍旧有些操心。 白筝拉着她们的手坐下来,安抚道:“姐姐们,这几天不在项目部,是因为我回学校写论文了,前几天梁屿川太忙,后面他也来陪我了。 我们的感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那些消息,都是别人胡说的,你们别担心。” 黄燕和钱娟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把心咽到了肚子里。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都是一路看着你和梁工走过来的,我们就盼着你们都能好好的。”钱娟拍着心口感叹。 黄燕却仍旧皱着眉:“既然你们都好好的,外面那些人瞎传什么闲话,这不是有损人家梁工名声嘛!” 白筝的语气淡然:“可能,有人想通过这样的消息,达到离间我们的目的吧。” 黄燕愣了一瞬:“你是说,这些消息都是那个姓莫的放出去的?” 白筝没否认:“上次去接她们的时候,她就对梁屿川表现得很热情,还处处阴阳我。” 钱娟猛地拍了一把大腿:“什么人啊,我和燕姐找她去!挺漂亮一姑娘,怎么要干这种插足别人感情的丧德事!” 黄燕闻言也很是气愤,和钱娟一起拉着手就想往外去,白筝连忙站起身揽住她们。 “姐姐们,刚吵架是没用的,我听说莫琴心现在在项目部里很受大家喜欢,而且她是记者,这次又是来给我们项目部做报道的,不能正面和她起冲突。” 黄燕的脚步停滞,知道白筝说的是对的,心头却仍旧有些堵。 “小白啊,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再说你和梁工感情好,也禁不住这么整啊! 再者到时候她拍拍屁股走了,你俩还要在项目部里呆呢,不得让人戳脊梁骨啊!” 白筝安慰性地笑了笑:“不着急姐姐们,我想,总会有机会让她认识到错误的。” 第202章 宣示主权 只要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机会总是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白筝下午刚到办公室不久,刘宇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语气中有些埋怨。 “江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请假呢?你知不知道火都要烧到屁股上来了! 还有你,白筝,你和梁工的私事我不好评价,但你们不能因为感情出了问题,就一个接一个地请假跑路啊!都像你们这样下去,我们项目部还怎么管理啊?” 白筝还没来及开口,江栩就已经抢在她前面翻了刘宇一眼。 “有事说事,白筝和梁屿川感情好着呢,是这项目部里来了害群之马,搅得项目部里乌烟瘴气的,我们才不得已请假出去透气的。” “你怎么……”刘宇下意识地想要替莫琴心解释,但想起这次来找江栩的目的,硬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哎呀,我不管你们年轻人那些事情,但是工作咱们总不能耽误吧! 还有两天,交通部的领导就到沙国了,到那时候,什么时候说来我们项目部,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到这时候,我们要把心思放到工作上,全面接受领导对我们的检阅,不要丢了我们集团的脸啊!” 这个消息江栩早就从方澜那里知道了,他们驻沙大使馆早就做好了接待方案,只不过江栩最近看刘宇不顺眼,没有提前告诉他。 “嗯,来呗,你想让我干啥?” 江栩这样气定神闲的态度让刘宇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到时候领导到现场,肯定全程是有记者和摄像跟着的,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和莫记者闹得不愉快,她的采访推进得也不顺利,但是到时候在上层面前,你们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不管是实录还是专访,到时候都必须在镜头面前展现出我们项目部良好的风貌,任何人不得在那两天拒绝莫记者的采访!” 江栩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知道这件事肯定没有拒绝的余地。 “还有,最近你得从项目部里挑选一波有水平的随访团,专门进行培训,确保到时候领导无论走到哪里,围在他们身边的人,都能够回答得上相关的问题。” 江栩无可奈何地点头:“行,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挑选一拨人,但是你能不能和莫记者说,让她这两天消停点,别再来骚扰我们。 如果她有什么问题,就等到正式接访的那天一起问吧。” 刘宇思考片刻,答应了下来。 这次的活动很重要,他既要让江栩配合,又要安抚好莫琴心的情绪,以确保那天的行程能够顺利完成。 等到刘宇走后,江栩喝了口茶,看向沉默许久的白筝。 “还有两天,等领导来访一结束,你想怎么对莫琴心,我都支持,就在委屈你一下。” 白筝默默点头,只在心里盼望着,这两天不要再碰上莫琴心。 为了不在来访之前起冲突,这两天晚上梁屿川和白筝都住到了维多镇上。 到了白天,各自干活、开会、培训,莫琴心去了梁屿川办公室好几次,都扑了空。 时间很快来到领导来访的当日,整个项目部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焕然一新,工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工作服,迎接这特殊的一天。 上午九点,车队准时到达沙中友谊大桥的项目部。 几辆黑色商务车中依次下来中国交通部的出访领导、沙国交通部的陪同要员以及中国驻沙大使馆的随访团。 清一色的白西装黑衬衣,在特瓦海峡的海岸边,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江栩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方澜的身影,两人交换了一道目光,皆保持着沉着冷静的工作状态。 中建集团的副总方志国也因为此时接访任务提前来到了沙国,他带领着江栩刘宇等一众项目部管理层迎了上去,在与领导的握手和交谈中开启了此次的接访。 莫琴心也带领着央视的摄影摄像师全程跟随,记录下应该有的重要人物和重要场景。 走访、参观、会谈,所有的议程都按照方案一步一步进行,最后则是采访环节。 莫琴心一身白色套装加大波浪卷发,在人群之中很是出众。 她握着话筒,按照早就审定的采访提纲上的问题,在镜头面前依次向领导们提问。 她笑容亲和,口齿清晰,台风流畅,将自己的专业素养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众高层采访完毕之后,镜头来到了沙中项目部的各位专业工程师面前。 此时,众人面对着镜头,都在尽可能地展现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无一例外。 无论是莫琴心提出的关于大桥建设的专业问题,还是在异国他乡的生活问题,甚至有一些无关痛痒的私人问题,大家都始终保持着笑容,尽善尽美地回答。 轮到梁屿川时,他面带微笑,直直地看着镜头,没有去理会一旁对着他笑得肆意的莫琴心。 “请问梁工,初次担任大体量的跨海大桥的总设计师,您在日常工作中,是感觉压力更大,还是激励更大呢?” “压力和激励是并存的,一方面感觉得到自己的肩膀上承载着很大的担子,事关沙国人民的期望,另一方面也会内驱自己将这些压力转化为动力,在每一天的施工,每一处的细节中,都做到尽善尽美。” 莫琴心又接连问了几个专业问题,梁屿川都完美地解答了。 此刻,他英俊的外形加上他良好的谈吐,在镜头面前,几乎是在熠熠生辉。 莫琴心眼中泛着光,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梁屿川的欣赏。 “那么再问梁工最后一个问题,在如此高强度的工程建设之中,是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之间的关系的?在沙国工作和在国内工作,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吗?” 梁屿川微微一笑:“沙国人民很友好,沙国的美食也很有风味,我已经适应了在沙国的工作和生活。 另外,我不需要平衡工作和生活,因为我和我的未婚妻,都是为沙中友谊大桥建设贡献自己力量的一份子。” 说着他抬起左手,亮出了中指上的戒指,笑容肆意。 第203章 定情戒指 梁屿川震天袭地的一句话,不仅让莫琴心愣住了,也让采访区里的其他工程师们愣住了。 显然此处不是可以八卦的场合,大家只得用眼神传递彼此眼中的诧异和震惊,但谁也没敢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梁屿川结束采访之后,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江栩悄悄摸摸地挤到她的身边,一把掐在他的胳膊上。 梁屿川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声张,只得向江栩投去求饶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哄着白筝和你私定终身了?”江栩从牙缝中挤出这句只有他俩能听到的话。 梁屿川冲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江栩瞬间明白了些什么,按捺下跳动的心脏,没再说些什么。 今天的接访活动,以白筝的级别是不足以参与的,所以她正常待在办公室,完成自己日常的工作。 临近午饭的时间点,她知道今天江栩和梁屿川肯定都要参加商务局,于是一个人去了食堂。 一路上,她能够感觉到,投射过来的视线格外地多。 她以为还是因为莫琴心的缘故,所以一直低着头默默走路。 进食堂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位相熟的工程师,避无可避,她只得抬手和对方打招呼,却听见对方说了一句:“恭喜啊!” 白筝不明所以,懵懂地“啊”了一声。 对方低头看向她的手:“我早就觉得你和梁工般配得很,现在好事将近,自然要恭喜啊!” 白筝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中指戴着的戒指。 这戒指是前两天在利达的时候梁屿川送的,他只说不是真金,让她当装饰物戴。 白筝原本还觉得戒指这个东西蕴含的意义太厚不愿意收,但架不住梁屿川趁睡觉的时候直往她手上戴。 醒来之后,她也不好再驳他的面子,便就这样戴上了。 此刻听对方的意思,她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她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朝对方说了谢谢。 她虽然不知道梁屿川具体做了什么,但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就不能从她这里露馅,不然梁屿川就白费心机了。 顶着那些打量的目光,一顿饭吃得食髓知味。 吃过饭,白筝完全没心情回宿舍睡午觉,直接回办公室等着梁屿川和江栩。 所有的议程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白筝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是盼来了梁屿川和江栩。 一进办公室,江栩就锁上了门,恶狠狠地看向梁屿川。 “白筝,你看看你这对象,多不靠谱,竟然就这么在镜头下说你是他的未婚妻,你这还给不给人留退路了,万一以后你俩分手了,你让白筝怎么混!” 梁屿川眼神真挚地看向江栩,最后又将目光落回白筝身上。 “我和阿筝不会分手,我们会结婚的。” 江栩一肚子骂人的话被噎在嗓子里,张着嘴半天,硬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算了,你俩的事,我管不着!只要白筝不介意就行了!” 说罢她便直接抄手在沙发上坐下,懒得再搭理梁屿川。 白筝看向梁屿川的左手,此刻也戴着一枚和她手上一样的戒指。 “阿筝,我……”梁屿川刚想解释,便见到白筝举起了手,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所以,这个戒指不是假的?” 梁屿川愣了片刻,点了点头:“铂金的,怕黄金你不喜欢。” 白筝将戒指摘下来,看了看内圈,果然看到了chaumet的字样。 “那天你上自习的时候我出去买的,本来想直接和你说的,但是又没想好怎么开口,怕你觉得有压力。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可以正常把它看作是一个饰品,以后求婚订婚结婚我都会重新准备戒指的。 这个你就当作是咱们的一个情侣对戒得了,等到莫琴心走了,我再和大家解释就是了。” 白筝呆呆地看着这枚戒指。 之前她没有仔细端详过,此时放在眼前,才发现这枚戒指设计得非常精美,一个个小小的六边形组成了整个戒圈,像麦穗,又像蜂巢,外圈还镶嵌着六颗璀璨夺目的钻石。 即便是白筝不懂这些首饰,也能够看得出来,梁屿川并没有因为拿它当挡箭牌,就随随便便地买。 他送给自己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谨慎思考的。 白筝将手举高,蓦地笑了。 “没关系,梁屿川,我不介意。” “什么?”梁屿川愣了一瞬。 “我说我不介意,无论是作为你的女朋友,还是你的未婚妻,我都不介意。” 梁屿川的大脑有片刻的短路,温度很快从心脏蔓延上来,灼烧着他的脸颊和耳根。 白筝的这句“不介意”,在他听来,和“我愿意”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段时间所有的顾虑、不安和委屈,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统统消失殆尽。 梁屿川向前跨了一步,直接将人搂到了怀里,白筝同样挥手拥住了他。 梁屿川刚想开口说一些心里话,一旁的江栩却轻咳了一声。 “咳咳……我还在这儿呢,你俩稍微克制点。” 白筝从梁屿川怀里挣脱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江栩走过来,端详着白筝手上的戒指。 “行吧,看在你没有随便买个戒指就把白筝骗走的份上,我就不说你啥了。”江栩像个家长一般审视着开口。 “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该求婚求婚,别想着因为小姑娘今天这句话,就忽略掉该有的过程。 要是敢敷衍,我江栩第一个饶不了你!”江栩朝着梁屿川挥了挥拳头。 “放心吧江工,我知道的!”梁屿川拍拍胸脯保证。 “那行,你俩呆着吧,我还要去找刘宇。” 走到门口,江栩又转过身来。 “按照计划,所有的报道今天就都该发出去了,莫琴心也在这儿待不了几天了,你们也该有个了断了。” 白筝重重地点头。 第204章 公私不分 新闻有时效性,尤其是领导出访这样的新闻。 关于沙中友谊大桥的调研情况,第二天一早便出现在了国内的新闻栏目中。 与此同时,之前策划的一系列深度报道和专访也同步上线。 食堂的电视上反复轮播着这些视频,白筝趁着吃早饭的时间,完完全全看了一遍。 她不是专业的新闻人,但她能够看得出来,这所谓的深度报道,做得并不深度。 大多数内容都是项目部早就准备好的通告,一些比较生动的、值得记录的细节,都没有在其中呈现出来。 接受采访的人员也比较官方,大多数是项目部的各级工程师,很少涉及普通工人在国外务工的内容。 白筝感觉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大家都期待了许久,但最后的成品,显然不那么尽如人意。 她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和梁屿川的原因,导致这一系列的报道做得不够出彩,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到办公室的时候,江栩正坐在电脑面前看视频。 她朝白筝挥了挥手:“你看了吗?” 白筝点头:“在食堂看了,感觉,有点可惜……” “我也是这个感觉。”江栩微微蹙着眉,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白筝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江栩问。 白筝绞着手指,没有回答。 江栩也很快意识到:“你是觉得,因为你和梁屿川,莫琴心故意把报道做成这个样子?” “多多少少也会受到这个影响吧。”白筝语气遗憾。 “害,你呀你呀,可真是个内耗的性子。”江栩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白筝。 “如果真的有这个原因的话,该难受的不是你,而是莫琴心。” “嗯?为啥?”白筝不解。 “做出出彩的报道,不是一个媒体人的职责吗?她大老远从国内跑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工作吗? 是她自己本末倒置,对自己的工作不负责任,她不应该感觉到羞愧吗?” 白筝微微张着嘴,竟然觉得江栩的逻辑很有道理。 如果是她和江栩这种性格,她们是不会让任何私事影响到工作成果的。 莫琴心这样做,只能说明她公私不分,滥用公权力。 “可是,她可能不会这样觉得吧。”白筝犹豫着开口。 江栩摇了摇头:“她觉不觉得并不重要,当事人会觉得,观众会觉得,她的领导也有可能会觉得。 对工作不认真的人,迟早会受到工作的反噬,不过,这就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情了。” 听江栩说完,白筝愣愣地点头,感觉心中好受了些。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宣传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这次接访的任务还有交通部对我们的印象。 昨天晚上方澜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整个接访流程没有什么问题,领导们总体还是比较满意的。 所以啊,我们就算是完成任务了,项目部也不会因为那则报道受到什么实际性影响,我们还是修好我们的桥就行了。” 说罢,她轻轻地拍了拍白筝的肩膀,给她注入了安心的力量。 感受到她的安慰,白筝缓缓地点头,而后鼓起勇气开口。 “师父,我想和莫琴心聊聊。” “可以啊,你想人多还是人少?” “额,都可以吧,这个我觉得无所谓。”白筝挠了挠头。 “那我建议选人多的时候,效果更好。明晚,刘宇要举行一个欢送会,到时候我把你带上,你当着大家的面,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彻底了解这件事,怎么样?” “这样,好吗?”白筝有些犹豫。 “为什么不好,回想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她都不介意人言可畏,你为什么要介意,你什么都没做错。”江栩耸肩。 犹豫片刻,白筝点头应了下来。 下班以后,梁屿川带白筝去维多镇吃饭,路上也和她说了明晚欢送会的事情。 白筝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他立即举双手双脚赞成。 饭后,回到项目部,梁屿川非要拉白筝去自己的宿舍,美其名曰,看会电影,过一会二人世界。 白筝觉得不太好,但梁屿川硬要拉着她过去,她只得跟着他去了。 时间过了十点,项目部里逐渐安静下来,白筝和梁屿川靠在一起,除了电脑里流露出来的声音,偶尔也能听到相邻宿舍工友们的说笑声。 板房的隔音就是这样,没有丝毫的隐私可言。 电影的进度条过半,白筝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 刚想和梁屿川说自己要回去了,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白筝看了一眼梁屿川,在他脸上看到了无奈,她顿时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拉自己过来。 距离欢送会还有一天,他不想再生什么事端,只得将白筝拉过来。 白筝朝他点了点头,理了理衣服,下床去开了门。 “梁……”莫琴心对上白筝面带微笑的脸,一句话噎在嗓子里,表情十分奇怪。 “莫老师,有什么事吗?” “梁工呢?我有事和他说。”莫琴心甩了甩头发,语气很是不客气。 “他睡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行了。”白筝淡声开口。 “呵…”莫琴心嗤笑一声,“他这是想拿你当挡箭牌?不敢自己来见我?” 白筝的声线仍然很平静,声音却放大了些:“为什么不敢?他只是觉得,没有什么见你的必要,毕竟你们也不是很熟,不是吗?” “你!”莫琴心噎了一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白筝,总感觉她和之前在利达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不太一样了。 片刻后,她又抄起手,语气嘲讽。 “话说,这里是工地的宿舍,你这么大晚上还在梁工的宿舍,不太好吧?” “我是他的未婚妻,即便是我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我们可以直接向项目部申请双人宿舍。 倒是莫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大晚上的来敲别人未婚夫的门,这才不好吧?” 白筝说到最后,已经能够听得到附近几个宿舍轻声开门的声音了。 莫琴心的脸瞬间红了几分,她自然是知道不好,只不过觉得男女之事,没有人会真的拿到明面上来讲,故而有恃无恐。 但此刻被白筝这样说开了摆到面前,她又气又恼,指着白筝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灰溜溜地跑了。 第205章 宣战 等再听不到莫琴心的声音时,梁屿川才笑着从屋里探出头来。 他冲着白筝举起了大拇指:“我们家阿筝看着温温柔柔的,怼起人来是真有一手啊,我简直每一个毛孔都在为你鼓掌!” 白筝无奈地将他的手按下来,又将头伸出去左右环顾了片刻。 “这回你的目的达到了吧?” 梁屿川点头如捣蒜。 “你也不怕别人说你躲在未婚妻面前当缩头乌龟?” 梁屿川的脸上出现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他们不懂,有人保护是一种多么令人痴迷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一辈子躲在你的怀里当缩头乌龟。” 他语气粘腻至极,说着就要把白筝往屋里拉。 白筝伸手拦住了他凑上来的脸,抿着嘴克制住自己的笑容,正色道:“问题解决了,我该回去了。” 梁屿川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硬是将那套矫揉造作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十,眼睛不住地眨巴着,满脸都写着诱惑与祈求。 白筝不为所动,果断地回绝他:“别痴心妄想!” 说罢白筝挣脱他的胳膊,离开了梁屿川的宿舍。 虽然在莫琴心面前厚着脸皮说了那些话,但毕竟还是在工地的男生宿舍上,她不敢也不想造作,乖乖回了自己宿舍。 第二天一早,前一天晚上在男生宿舍发生过的事情便已经传遍了项目部。 支持梁屿川白筝的,和支持莫琴心的,各有一部分工友。 大家各执一词众说纷纭,硬是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描述成了一段古早又狗血的旷世三角奇恋。 一早上的时间,江栩想着从各处听来的那些八卦,忍不住捧腹大笑,却每次都要对上白筝威胁的眼神,以致她也不好意思太过放肆。 白筝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一边在忐忑的心情中迎接晚上的欢送会。 刘宇本来的想法是整一个覆盖到全工地的大型欢送会,以示对媒体老师们的尊重。 但在看到成品的短片之后,瞬间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那样普普通通的视频,甚至比不上他们集团每年自己做的宣传片。 就这样的短片,扔在集团里简直激不起一点水花,更别说放在全国范围内了。 最近工地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平心而论,已经从各方面尽可能地满足莫琴心提出的要求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后呈现出这样一个结果,刘宇是感觉有些失望的。 故而他交代厨师在工人们吃过晚饭之后,简单地在食堂准备两三桌席面,走个这个流程即可。 索性是最后一晚了,刘宇不想横生事端,故而没有叫梁屿川。 江栩带着白筝进来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瞬间,而后拼命地朝着江栩挤眉弄眼。 偏偏江栩就是故意避开他的眼神,拉着白筝一起在主桌入座了。 他刚问问江栩想干什么,但是莫琴心和另外几位媒体老师已经进了食堂,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了。 刘宇只得作罢,招呼着几人入座。 莫琴心看见白筝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她以为到了这最后的时刻,对方应该不想见到她。 虽然很想问个究竟,但现在明显不是场合,而白筝也一直避开她的眼神,和身旁的江栩低语着。 席面上的位置坐满,刘宇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招呼着大家开吃了。 莫琴心能够感觉得到,这个项目部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已经不如以往了。 她将这样的情况理解为过河拆迁,利用她做完宣传,便不再搭理她了。 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无论是出差还是采访报道,这些,都是她原本应该完成的本职工作。 一桌菜不咸不淡地吃着,刘宇偶尔和莫琴心搭几句话,态度也算不上热络。 眼看着这顿饭要接近尾声的时候,江栩端着杯子站了起来。 “各位,莫老师还有她的团队,远道而来,屈尊在我们项目部,这段时间,他们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和专业的工作素养,我们整个项目部都见识领会到了。 我建议,让我们一起举杯,敬各位老师一杯,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 江栩眼神真挚、语气诚恳,莫琴心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才是这种场合里应该有的态度。 她果断站起身,和江栩遥遥碰杯,干了一杯。 江栩落座后朝着后桌使了几个眼神,几个关系熟络的工程师也轮番起身,给莫琴心敬酒。 她脸上的笑意更盛,感觉前面心里的憋屈感统统一扫而空,推杯换盏之间几乎是来者不拒。 小半瓶白酒下肚之后,莫琴心眼神有些许的飘忽,拍着刘宇的肩就开始唠了起来。 说的内容无非是自己都采访过哪些大人物,去过哪些地方,都享受着什么样的待遇。 刘宇听得烦,却也没办法反驳。他从前只觉得男人喝多了烦人,却没想到,这美女喝多了酒,也是一样的不招人喜欢。 正此时,白筝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将刘宇从莫琴心的禁锢中解救了出来。 “莫老师,我也想敬您一杯。” “噢?”莫琴心的第一想法是她是不是要为昨晚失礼的言辞道歉,于是也端起了杯子,却没有起身。 “莫老师,我很感谢您,如果不是您的出现,我可能很难意识到,自己的性格中还存在一部分的缺陷;也没有办法下定决心确定,我现在的另一半,是否是能够和我共担风雨的最佳伴侣。” 听到白筝提到梁屿川,莫琴心的脸色变了。 她不耐烦地放下酒杯,皱着眉头开口:“你什么意思?” 白筝仍旧保持着端着杯子的姿势,面带微笑。 “莫老师,无论是按年龄还是按资历来算,您都是前辈,在专业上,我也发自内心地尊重您。 但即便如此,有些话,我作为一个后辈,也想和您说一说。 两个人在一起,并非始于外在的条件,学历、工作、资历、收入,这些条件,也并非是衡量两个人是否相爱的因素。 或许在您看来,我年轻怯懦,也没什么成就,不可能比得过您,甚至没有资格成为您的对手。 但是事实却并非总能如你所愿。我和梁屿川心意相通,彼此相爱,与所有的外在条件都无关,仅仅是爱着对方这个人。 无论您是一个劲儿地忽略梁屿川的感受往他身上贴也好,还是捏造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去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好,这些幼稚的行为,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我仍想奉劝莫老师,您很优秀,以后再碰上喜欢的人,首先确认对方是否单身,不要做插足别人感情的缺德事。 其次依靠自身的魅力去吸引对方,不要用这些愚蠢的手段,让自己掉价。 我就说这些,感谢您这段时间的辛勤工作,祝您一路顺风。” 第206章 心无旁骛 白筝的这一番话说完,空荡荡的食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谁也没有想到,素日里跟在江栩身边那个不显山不露水,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小小实习生,竟然能够当面对央视的主持人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这段话里的信息量,也着实有些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开口。 连刘宇都微张着嘴,努力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这恐怖的氛围。 但在他思考到对策之前,莫琴心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红。 她一掌拍在桌上,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中充满愤怒。 “你敢骂我!你信不信……” 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江栩就迎着她的眼神站了起来,揽住了白筝的肩。 “哪里骂你了?刚才这么多人都听着呢,白筝哪里说过一个骂人的字,你别是颠倒黑白成了习惯了吧!” “她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做过那些事情!她诬陷我!”莫琴心咬牙切齿地嘶吼。 “她有没有诬陷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温润好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相较于往日,却多了几分冷意。 梁屿川走到桌边,与白筝站到了一起。 “莫老师,我尊重你的职业、你的单位,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实在让我感到恼火。 我身为一个男士,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你这段时间以来的骚扰提出驳斥,所以不得已拜托了我未婚妻来说这些话。 莫老师,你是一个记者,你所说的话应该是真相,你所引导的舆论,不应该是出于私心而随意编造出来的。 我希望你能尊重你的职业,也尊重我们,言尽于此。” 说罢,梁屿川拉着白筝的手走出了食堂。 江栩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工程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半天,也陆陆续续退场了。 最后刘宇无奈地扔下一句:“明早我会叫送机的人在停车场等你们,一路顺风吧”,也背手离开了。 空荡荡的食堂里,只剩下了三桌残羹剩饭,和无颜见人的几位媒体老师。 莫琴心捂着脸,身体止不住地抖动。 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 那些之前被她利用着的人,也很快会明晰一切,反咬她一口。 即便是她已经要走了,可她仍旧是会出现在电视上的知名记者,她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她猛地抬起头,想要冲出去找梁屿川和白筝,却被身边的同事拉住了胳膊。 “琴心,这次出差,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像着了魔一样。 你从前在单位,或者在外面,想发展什么样的男女关系,都是你的事,我们这些同事都管不着。 但你这次,真的有些过分了……明天回去之后,我会如实将这些的情况报告给总编。 不过,以这次呈现的结果来看,即便我们步说,总编也会来问的,你好之为之吧……” 最后一拨人离开,莫琴心感觉,自己陷入了真正的孤立无援。 此时的她也不明白,不过是追个男人而已,怎么会闹到这样难堪,甚至影响到她工作的局面…… 立春之后,北半球的温度一天一天地上升,处在赤道边缘的沙国更是如此。 即便是此刻海面上拂来阵阵微风,白筝却仍旧感觉背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心跳也跳得很快。 她将手从梁屿川的手里抽出来,在衣服上蹭了蹭,看着昏暗月色下他模糊的轮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紧张吗?”梁屿川问她。 白筝重重点头:“我,我从来没有这样和别人说过话。 之前和我妈吵架,我就感觉已经够尖锐了,这次面对的还是自己的情敌,这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梁屿川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发出一声轻笑。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们阿筝,还真是个乖宝宝。不过,生活并不只有和谐相处,有些冲突,是必要的,为了扞卫自己应有的权力。” 他语气幽然,像是在念哪个国家的宣言,听得白筝半懂半迷糊。 片刻之后,他又躬下身子,轻轻点了一下白筝的唇。 “不过阿筝,还是要谢谢你肯为了我迈出这一步。” 白筝用舌尖轻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轻轻笑了。 “也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毕竟,你也是我的……” 突如其来的主权宣示,逗笑了梁屿川,也让白筝有些尴尬。 她努力地踮脚去够他的肩膀,在他的纵容下揽住他的脖子。 “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我本来就是阿筝的!” “哼,这还差不多……梁屿川,我肚子饿了,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 “走,去镇上吃夜宵。” “还是算了吧,太晚了,明天再吃吧,明天我要好好地睡到自然醒,谁也不许吵我!然后你要请我吃大餐,弥补我这段时间的劳心劳力。” “好好好,阿筝说什么就是什么!” 夜晚的浪在海风的引领下一步一步攀升,时不时地敲击到他们的脚下。 放下了所有烦恼的两人,牵手在海边漫游,没有方向,也不限制时间。 他们时而大笑,时而玩闹,时而拥抱,时而接吻。 对于他们来说,再没有什么能够心无旁骛地与对方待在一起,更为享受的事情了…… 第207章 亲密姿态 热带地区的夏天总是格外的漫长,白筝感觉脑子还停留在北京的雪,但身体已经在感受维多镇的炙热了。 宿舍和办公室都安了空调,白筝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室内,但每每出去,浑身上下便会像被汗水洗过一遍。 而那些每日在室外作业的普通工人们就更是如此,自时间进入五月以来,陆续有工人中暑。 食堂不得不每日供应解暑的汤药,刘宇也特意请了一位当地的医生在空置许久的医务室坐镇,帮助大家逐渐适应沙国漫长的夏天。 这段时间,白筝下班之后鲜少与梁屿川一起去维多镇约会。 一是因为现在正处于项目的攻坚时期,大家的工作任务都比较繁重;二也是因为白筝需要用更多的时间来应付即将到来的毕业答辩。 她的论文早就已经完成,虽然Wendy那边已经点头通过,但她仍旧觉得不太满意,每天都会拿出来通读,寻找其中的问题,同时收集资料添加更为详实的文献和案例。 在这样的修修补补之中,白筝时常会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似乎永远也写不出完美的论文来,是不是自己的学术能力太差了。 当梁屿川听到她提出这样的疑惑时,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揪了下她的耳朵。 “你在想什么啊?别说我们只是读硕士了,哪怕我们博士毕业,难道就能写出完美的论文? 学术研究是永无止境的,针对自己的研究问题,在综合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能有一点点小的发现,就已经算是创新和进步了。 你的论文我看过了,即便是放在剑桥,也足以成为一篇合格的硕士论文,真不知道你在挑剔什么!” 梁屿川少见地皱起眉头,对她表达不满。 食堂里闹哄哄的,不少工人都止不住地朝他们这边看来。 自莫琴心走后,白筝和梁屿川在项目部里的相处更为大胆了些。 他们不再避嫌,逐渐习惯了以亲密情侣的身份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之中,偶尔的牵手和拥抱,也慢慢被大家所接受。 但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他们之间产生争执。 虽说小情侣之间产生矛盾很正常,但任有路过的相熟的工程师调节道:“梁工,好好说嘛,人家小姑娘!” “就是的,小两口,有什么说开就好了!” 察觉到他们成为了大家的焦点的白筝,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羞怯。 她尴尬地笑着朝大家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在讨论工作呢,没吵架,大家放心。” 周边的人闻言放心下来,又都继续将头埋到碗里干饭去了。 白筝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瞪了下梁屿川:“你说我就说我嘛,不要动手动脚的,不然大家都以为你欺负我!” 梁屿川哭笑不得,想伸手敲一敲她的头,却又收了回来。 “好好好,我不动手,我和你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反正还有一周就答辩了,我不管了,爱什么样什么样吧,大不了延毕一年,我继续在这儿实习算了!” 梁屿川知道她的口是心非,正色道:“放心吧,你不可能延毕,肯定能顺利通过!” 白筝低头吃饭,在梁屿川没有注意的时候,弯了弯唇角。 紧张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白筝计划提前三天回学校,准备答辩的一系列流程,梁屿川想送她,被她拒绝了。 他在的时候,总是容易让她分心,尤其是在利达的那个小公寓里,有他们奇奇怪怪的回忆。 加之最近项目部的工期很紧,梁屿川也很忙,白筝实在不喜欢他因为自己影响工作。 白筝的态度很坚决,无论梁屿川如何要求也没有答应。 她自己偷偷联系了食堂管采购的大叔,打算搭他们是顺风车去利达。 在一个天还蒙蒙亮的早上,白筝便背着书包坐上了车,车子要发动的时候,在窗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里“咯噔”一下,白筝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只得让大家稍等她一下,然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见到她下车,梁屿川才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走近之后,又是一个爆栗敲在她的头上。 “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不告而别了!” 白筝瘪了瘪嘴:“那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同意我自己去嘛,我只得出此下策。” “你不想让我陪你,让我送你去利达也行啊!” 白筝仍旧摇头:“一来一回大半天都过去了,影响你的工作,还是要你熬夜加班补回来,我看着也心疼。” 梁屿川的眉眼软了下来,抬手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都听你的,去了学校乖乖的,注意安全,认真准备答辩,不要焦虑。” 白筝乖巧地点头。 “回来的时候叫我去接你,总可以了吧。” 白筝思考片刻,点头同意了。 梁屿川又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车边,跟车里的人打了个招呼,递了一包烟过去。 “强哥,就麻烦你们了,到利达以后尽量把她送去学校,孩子小,我不放心。” 车里的人发出善意的揶揄:“知道了梁工,保准给安全送到!” 梁屿川看向白筝,朝她示意:“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白筝跳上车,梁屿川后退了两步,车子驶出项目部。 满地灰尘之中,白筝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模糊还能看见梁屿川的身影,他仍旧看着她的方向,没有离开。 她突然间有点鼻酸,却又很快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分开几天而已,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 或许是因为长期待在工地上,已经习惯了每天和他见面、吃饭、聊天、散步。 突然一下又要一个人回到学校,还是有点不习惯的。 还不到中午,车子便停在了白筝的学校外面。 她招呼着大家一起下车吃个饭,采购大哥们却笑着拒绝,说今天还有任务,没时间耽搁了。 告别之后,她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打量着两个多月没回来的学校。 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在校园里穿梭,她突然生出一种真切的感觉。 这次回来,是真的要毕业了。 第208章 为你骄傲 临近毕业季,学校里的人多了起来,白筝一大早去图书馆,竟然破天荒地找不到位置了。 她只得背着电脑转战咖啡厅,还碰到了她从前在这里打工时的工友和店长。 她笑着和大家寒暄片刻,说起了毕业的去向。 大家来自世界各地,以亚洲籍居多,大多数的人也选择在毕业之后回到自己的祖国。 听到白筝还要留在沙国的时候,都有些惊讶。 白筝从前在店里打工的时候不太爱说话,和大家交往都淡淡的,大家都认为她没有什么朋友,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留在沙国。 她只得解释,自己是跟随项目留在沙国,项目结束之后才会回国。 说起沙中友谊大桥时,不少人表示在新闻上看到过,同时夸赞她能够参与这样伟大的项目。 和外国友人之间的交往素来是热情和褒扬居多,白筝笑着收下别人对她的夸奖,也会寻找新的角度去夸赞别人。 小半个小时的寒暄之后,白筝感觉自己一天的社交额度已经满了,于是抱着电脑在角落找了个位置,戴上耳机,安心地开始准备答辩。 在项目部里有项目部的好处,在学校里也有在学校的好处。 曾经那些觉得难捱痛苦的日子和地方,到了如今,也都觉得释怀和珍贵了。 她惊喜地发现,相较于从前,她似乎更加能感知到细碎生活中的幸福,也愈加珍惜如今这样,能够握在自己手里的,每一天的日子。 白筝望着电脑上复杂的阿拉伯语,突然笑了。 如今这样有朋友、有事业、有爱人的日子,实在是珍贵得不像话。 在咖啡厅呆了大半天之后,白筝看着时间离开,去最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花,去了Wendy了办公室。 许久没见这个老太太了,虽然时常会在whatsa上询问对方的近况,但心中还是会时常挂念。 敲门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还有两位学生,是比她低一级的师弟师妹。 看到她进门,Wendy立即放下手中的文件,走过来拥抱她。 “好久不见Kite,这两天我总是在思考你什么时候会回来,还好,虽然不算太早,但也不晚。” 白筝知道Wendy是在打趣自己,憨厚着笑着,将手里的向日葵花束递给她。 “最近工作比较繁忙,回来的时间少,还请教授见谅。” Wendy环抱着花束左右打量,“谢谢,我和喜欢这样富有生命力的鲜花。” 研三的这一年里,白筝回学校的时间很少,Wendy却从未和她计较,这一点,是别的学生没有的态度。 Wendy之所以会如此偏爱白筝,是因为她是自己所有学生中,最最认真也最最努力的一个。 虽然她人没在学校,却也没有因为实习的工作影响学习,在论文的写作上更是精益求精。 从前她时常心疼白筝太过封闭,生活里除了学习和打工什么也没有。 但最近几次见面,她明显地能够感觉到,白筝脸上的笑容变多了。 Wendy对她这种改变很是欣慰,拉着她的手坐下来,询问起她的近况。 两位学弟学妹也没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听她和Wendy聊天,时不时地也会询问一些沙中友谊大桥项目的状况。 她能够感觉得到,以沙国的基建水平而言,沙中友谊大桥这样的项目简直是他们现阶段不可能完成的超级项目。 他们对于项目的承建方充满了敬意,从而也对能够参与到其中的白筝,充满了敬意。 白筝很是耐心,除了解答学弟学妹提出的各种专业问题之外,也告诉了他们如果想要进项目实习,需要做哪些准备。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学弟学妹们也说得很认真,Wendy则是在一旁带着笑意聆听。 等到这一趴的内容结束,学弟学妹礼貌地和白筝道谢,也和Wendy告辞,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Wendy一直保持着慈爱的目光看着白筝,白筝有些不好意思。 “教授,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Wendy摇头:“Kite,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 白筝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当然,这份工作的内容是与我专业对口的,虽然我目前还没有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工程师,但是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同时,目前所在的这样一个意义非凡的项目,也时常让我感觉到自豪,第一份工作能参与到这样的项目之中,我觉得很幸运。 并且,等我毕业转正以后,这份工作也能带给我一份不错的薪水,无论是在沙国还是回到中国,我都将拥有独立的资本。” Wendy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我能够感觉到你身上的变化,kite,这让我感觉很惊喜,你变得爱笑了,也变得自信了,当你提起你的工作时,仿佛在闪闪发光。” 白筝被Wendy夸张的用词逗笑了:“教授,您太夸张了,我目前也还是个实习生而已,还没有您说得这么厉害。” “nonono,”Wendy连声否认,“你应该相信我,更应该相信你自己,Kite,你的成长很明显,我很为你骄傲。” 白筝回想起自己最开始得到这份工作机会,也是源于Wendy的介绍。 如今她给予自己这样高度的评价,让白筝有些泪目。 她站起身,朝着Wendy伸出双臂,Wendy也带着笑容拥抱了她。 “教授,谢谢您,在沙国的三年,您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对我帮助最大的人。 我曾经每一天都在盼望着毕业,希望毕业之后能够回国,或者至少拥有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好让自己的生活能够过得不这么窘迫。 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有些不舍,我舍不得离开您。” Wendy被她的真情剖白逗笑了,那笑声之中没有揶揄,满是高兴。 她轻拍着白筝的背,“你应该感到高兴,你曾经想要达到的目标,如今都已经完成了,甚至比你想象的要更好。 Kite,无论你走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你都是我最好的学生,我为你骄傲。” 第209章 圆满时刻 答辩那日,白筝起了个大早,换上了正式的套装,将头发盘起,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 看着镜子里比往日看起来要成熟些许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自己能够快些长大,快些独立,快些成为一个足以撑起自己头顶这片天的大人。 在今天,过去那些混沌的清晰的记忆都在脑海中逐一闪现,“长大”两个字,在她的身上,变得具象化。 伴随着利达市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她慢慢地从公寓走到学校,静静地感受着这条在过去两年中走过无数遍的路。 清晨的校园静悄悄的,她早早地去到了答辩会场,坐在位置上,将所有的思绪都放在自己已经准备了很多遍的答辩词上。 手机轻振,是梁屿川发来的消息。 “答辩加油。” 白筝笑着回了个“好”,将手机开到静音,继续投入自己的世界。 参与答辩的学生、老师慢慢到齐,白筝看到Wendy在朝自己微笑,提起唇角,也回了一个笑容给她。 所有的流程都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议程进行,白筝的位次处于中后,但她却并不焦急。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郑重起身,走到主席台的位置上,操控电脑,播放t,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答辩。 答辩组的老师同样国籍各异,白筝和其他同学一样,都选择了用英语进行答辩。 她的发音很英伦,这是她从大学开始练的,在梁屿川面前也丝毫不逊色。 简单的开场白,自然的台风,直入主题的研究成果,让原本有些困倦的答辩组老师,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和她身后的屏幕。 25分钟的陈述时间,她的语速始终不急不缓,合理地把握着每一个部分应有的时间,像是曾经无数次的演练那般,流畅而紧扣主题。 等到她讲完的时候,答辩现场有片刻的沉默。 白筝的心中同样有些忐忑,但她仍然端庄地站在原地,等待教授们的提问。 很快,有教授开口:“你的实验数据和经验材料很详实,这是一篇不错的论文。我有几个问题想与你探讨……” 简单的两句话,让白筝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她全神贯注地听着教授的提问,以最快的速度将答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沉着开口。 如此的提问与回答持续了三十分钟,是所有学生中最长的,但白筝却浑然不觉。 她的精神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之中,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始终保持着微笑,应对每一位教授的提问,细致地讲述自己的实验过程和发现,甚至时不时地还能蹦出几句幽默言论,让教室的氛围变得轻松。 所有的提问结束之后,教授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毫无悬念地宣布。 “恭喜你,我们一致认为你的研究很优秀,符合本校的毕业要求,答辩通过,可以取得学位。” 那一刻,掌声响起,白筝的脑海里却仿佛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 她很平静,依然是面带微笑地和教授们握手,然后走下去和坐在末端的Wendy交换了一个拥抱,最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想象中的激动、兴奋都没有来临,白筝装好自己的电脑,和Wendy示意之后,走出了答辩教室,将空间留给了下一位同学。 她没有坐电梯,沿着楼梯缓步下行,一直到走出这栋楼,整个人站在阳光底下,她都还有些发懵。 就这么结束了。 她的学生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些困顿于生活和学业的日子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些难过。 她抬起头看向太阳,明亮而刺眼,眼眶硬生生地被逼出眼泪,鼻腔里也有酸涩的气体同时上涌。 忽然间,有温热的气息靠近,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挡住了那刺眼的阳光。 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温柔的眸子。 梁屿川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情意从墨黑的眸子中流淌出,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轻声道: “阿筝,毕业快乐。” 他的手里抱着一束浅蓝色的绣球,搭配着白粉色的玫瑰,清新又明亮。 白筝愣愣地看着他,花了好一会的时间才反应过来,然后直挺挺的扎进了他的怀抱。 “你怎么来了呀?” “我昨天就来了,我就住在离你公寓一条街的酒店,怕影响到你,没告诉你。” 白筝抬起头想要说他,却被他抢先一步摸了摸头。 “你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我都想参与,所以你不要说我了。” 白筝的话梗在喉咙间,半是无奈半是感动地咽了下去。 她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睛,抬手攀住他的肩。 “梁屿川,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也很希望你来,只是,我怕影响你工作……” 话音未落,梁屿川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得脚尖踮起,离他更近了些。 “我都知道。”他轻轻地在她唇上印下了一吻。 学校里人来人往,有人朝他们投来了打量的目光,白筝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从梁屿川下来,转身想跑。 刚走出一两步,又回过身来,双手接过他手里的花。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白筝礼貌又羞涩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梁屿川也很快从后面追了上来,握住她的手。 到这一刻,那种即将毕业,即将从学校走入社会的不安和迷茫感,才被冲淡了些许。 白筝看着怀里的花,和身旁的人,终于切身地感受到,真正的毕业快乐。 满意的工作,明朗的前景,信任的同事,近在咫尺的爱人。 她想,人生再也不会有比此刻,更为圆满的时候了…… 第210章 毕业典礼 白筝原本的计划是答辩完就离校的。 项目部最近都在赶工期,江栩也每天忙得团团转,她想着早一刻回去,也能早点帮江栩分忧。 但当她午饭时提起下午就要回项目部的想法时,梁屿川立即否决了她。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答辩是过程,毕业典礼才是真正具有仪式感的时刻,怎么能不参加呢?” 白筝挠了挠头,解释道:“也还好吧,毕业典礼不也就是校方领导讲话,拨穗和拍照嘛。 即便我不参加,也不会影响我拿学位证书的,我不是很看重这些。 很多同学参加毕业典礼都是因为家长过来了,我这就不用了吧,还是早点回项目部去干活比较实在。” 梁屿川敲了敲她的头:“别人有家长,你也有家长啊!反正我想要见证我们家阿筝穿上学位服、带上学位帽的时刻。” 白筝怔愣的瞬间,他又放缓了音调。 “阿筝,你都不知道,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在济大的时候就认识你了,该有多好。 我们或许会有一段很美好的校园恋爱,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段时光。 我也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陪你度过那些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让你不至于一个人在苦难之中苦苦挣扎。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无论我想多少次,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我想要见证你人生中所有重要时刻。” 梁屿川的眼神明亮,白筝傻傻地看着他,仿佛被他漆黑的眸子吸引进去,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那,那好吧,那我和师父说一声,晚一天回去。” 梁屿川语气轻松:“你不用和她说,我已经和她说过了,你参加完毕业典礼再回去。” 白筝只得无奈点头。 因为原先没有想着要留在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白筝就没有提前购买学位服。 现在因为梁屿川改了计划,她只得临时去买了一套。 宽大松垮的袍子,白筝从前不觉得好看,但回公寓套上之后,却觉得有些不想脱了。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遍又一遍地问梁屿川好不好看。 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她才心满意足地放松下来。 “梁屿川,明天咱们早点去学校拍点照片呗。” 梁屿川从包里掏出相机,一脸得意:“还用你说?我早都准备好了。” 梁屿川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催促着白筝起床,看着她在衬衫外面套上学位服,化上最精致的妆容,去迎接这独具意义的一天。 她收拾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等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只是时不时地抬起镜头,捕捉阳光下她漂亮的脸。 白筝嗔怪道:“哪有人毕业照从家里就开始拍的。” 梁屿川想了半秒,蓦地笑出了声。 “也是,好像只有结婚拍那种晨袍,才会记录化妆的过程。 不过也没事,你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白筝回头瞪了他一眼,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时,脸颊上红扑扑的,她只得悄悄放下手里的腮红。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出门的时候,公寓到学校这段路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许多和她一样身穿学位服的年轻面孔,大家走着笑着,脸上布满了收获的喜悦和步入新阶段的希望。 白筝也扔掉了昨日的那些忐忑,拉着梁屿川的手,大踏步地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她本来以为,梁屿川能来,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 却没想到,又在学校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江栩靠在车边,笑着和她挥手,她旁边还站着方澜和巫郑。 白筝惊讶地看向梁屿川:“是你叫他们来的? 梁屿川忙不迭抬手:“没有,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过来。” 白筝小跑着过去,拉着江栩的手。 “师父,你们怎么来了?” “我小徒弟的毕业典礼,我当然要来啦!怎么样,我今天这身够正式吗?会不会给你丢人?” 白筝看着她一身板正的正装,没忍住笑出了声。 “正式正式,直接去参加年度峰会都够了!” 江栩得意地朝着方澜点头:“看吧,我就说,正式一点不会出错。” 方澜无奈点头:“是是是,反正我们今天都是白筝的家长,只要她说可以就可以。” 说话间,一旁的巫郑轻咳两声,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白筝。 “白筝,这是阿伊莎叫我带给你的,她说,祝你毕业快乐。” 白筝迟钝片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阿伊莎了。 阿伊莎在白筝认识的人中,是数一数二的雷厉风行。 自她决定要去中国留学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工作。 在白筝过年回家之前,阿伊莎便已经飞往中国,计划先上半年的语言班,再开始正式的学习。 过年时,白筝本想着要和阿伊莎见一面,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白林的手术而耽误了。 后来的这些日子,她们只能偶尔在手机上,传达对于彼此的关心和思念。 白筝知道,阿伊莎已经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即将在九月份办理正式入学。 她现在一边上语言班一边打工,忙碌无比,却还能在这种时候,记着白筝的毕业典礼。 鼻腔中的酸涩气体上涌,白筝竭力眨巴着眼睛,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双手接过巫郑手里的盒子:“谢谢你郑哥,帮我和阿伊莎说谢谢……不对,我一会就自己给她发!” 巫郑笑着点头:“对,你说比我说更好使用!” 江栩过来揽住白筝的肩膀,架着她往学校里走。 “不用难过,也许过段时间你就可以见到阿伊莎了。” “啊?见到阿伊莎?在哪儿见?”白筝不解道。 “你马上就该毕业了,在集团也就该从实习生转为正式员工了。 按照集团的惯例,校招进去的应届生都会在北京展开为期一个月的集中培训,你虽然人在沙国,但大概率还是要回去参加的。” 白筝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一个月,我不用上班了?” 江栩点头:“不仅不用上班,还工资照发,包吃包住,包机票回国,开心吗?” 白筝忙不迭摇头,刚想转过头和梁屿川说这个好消息,却见他撇着嘴,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对哦,她回国,他们就又要异地恋了…… 第211章 转正 毕业典礼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礼堂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白筝领着大家进去,找了一排比较靠前的位置,让大家逐一落座。 典礼开始之后,白筝和场馆里许多许多穿着学位服的学生一样,在主席台下排队,慢慢地走上舞台,接受拨穗。 这样普通而简单的流程,她本来是觉得没有太大意思的。 但在她转过来的那一瞬间,台下做好准备的几人同时起身,拿着手机摄像头,一个劲儿地拍着。 白筝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举起手里的学位证书,还对着他们比了个大大的耶。 在舞台上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梁屿川很快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她便又跟着队伍走下了舞台。 回到座位上之后,江栩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提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很开心?” 白筝认真回答:“这个简单的仪式没能让我激动,但是看到你们,我很开心!” 江栩捂着心脏,做出一副被击中的模样来。 “太甜了,太甜了,要不甩了这俩男人,咱们在一起吧!” 一左一右的两记眼刀发射过来,江栩瞬间噤声,只拉着白筝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自拍。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陪着白筝一起满校园的闲逛,在各个具有特色的地方拍照打卡留念,想要帮着她记住在这所学校里度过的岁月。 拍完所有想拍的照片,已经临近中午了。 白筝请大家一起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了个饭,既是庆祝自己的毕业,也是表达对大家的感谢。 午饭后,方澜要回单位上班,江栩则带着巫郑一起,先行回了单位。 今天是公寓到期的最后一天,她还需要办理很多的手续,同时将房间腾空。 她原本是想着叫梁屿川回去上班,自己一个人慢慢收拾的,但架不住梁屿川非要留下来帮她一起弄。 小小的公寓,却是白筝这三年来的港湾,无论是多么难受孤独的时刻,总有这样一间小小的屋子给她温暖。 白筝一边收拾着零碎的东西,一边忍不住叹气。 梁屿川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走过去拿掉她手里的东西,将她按在了沙发上。 他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安慰她:“不要难过,人生总是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的,你要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生活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白筝叹了口气:“但是这里毕竟是我独居三年的地方,等回到工地上,再想有这么一片独立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就难了。” 梁屿川刚想开口,白筝便先行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和我说住到维多镇上的事,我先不考虑这个了。 和姐姐们一起住虽然有些束缚,但平时也能互相有个照应,我觉得挺好的。 而且刚上班,我还是想多存些钱,等回国以后,无论在哪个城市,都好有安家落户的资本。” 她语气温和,神色认真,梁屿川却忍不住撇嘴。 “你这是没把我考虑进你的未来里。” 白筝立即握住他的手,认真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现在还年轻,总不能养成依赖你的惯性,那样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废掉的。 再者,无论未来如何,我总是应该存些钱的,你别忘了,我还欠着你一百万呢。” 梁屿川噎了一瞬,想要开口,对上白筝认真的眸子,却又忍住了。 他知道白筝的要强,如果就这样和她说,自己就没想过要她还那一百万,她一定会生气的。 这些话,总归只能留到以后结了婚再说。 梁屿川长舒了一口气,与她双手交叠:“阿筝,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我只是想告诉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无论如何,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白筝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响亮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得很灿烂。 “放心吧,我都知道。” 办好所有的手续,白筝和梁屿川一起,在这个公寓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他们在这张熟悉的床榻上相拥,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将在这间房里发生的所有故事都烙印在脑海之中。 天亮,崭新的人生阶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白筝拉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梁屿川一起,行驶在往返过许多次的沿海公路之上。 车子一停在项目部,白筝便接到了江栩的电话,让她去找人事经理韩朗,带上自己的毕业证学位证等一系列文件。 挂断电话,白筝不明所以地看向梁屿川:“师父为什么要叫我拿这些东西去找韩经理啊?” 梁屿川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傻不傻,你现在已经正式毕业了,在中建集团也就是正式员工了,一应待遇条件肯定都不能和实习的时候一样呀,肯定是让你去韩郎那办手续的。” 白筝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真假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赶紧去吧,行李我先拿回我宿舍,等你这边弄完我再给你送过去。” 白筝也没客气,拿着文件就朝着办公区小跑而去。 韩郎翘腿坐在沙发上,似乎是专门在等她。 白筝礼貌地敲门打招呼:“韩经理好,我师父叫我过来您这边,说要办什么手续。” “是啊,”韩郎挥手让她进去,“你昨天才拿到毕业证,你师父今天就催着我给你转正呢,你看看她这效率。” 白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韩经理,给您添麻烦了,我师父她也是为了我着想。” 韩郎不在意地摆手:“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你把你的资料留下,回头我这边叫人和集团那边同步办理入职手续。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中建集团的正式员工了,工资待遇呢就按照你校招时接受的offer来算,其余的福利补贴也都和我们其他的正式员工保持一致。 至于具体的职位职级,还要等到你回国完成初任培训之后,由集团那边统一确定,有没有问题?” 白筝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连连摇头:“没问题,完全没问题,谢谢韩经理。” “对了,按照你的学历和实习经历,集团那边至少也会给你定个初级工程师。 项目部里,工程师和经理们都是有独立住宿的,现在还有几间空的宿舍,你可以挑一间。 我听说你和梁工已经订婚了,如果你们想住一起也没问题,我会给你们安排一间大一点的宿舍。” 韩郎是出于对员工生活的关心提出这个建议,白筝却忙不迭摇头。 “不用不用,我选独立宿舍,我想自己住。” 第212章 独立人格 白筝从韩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梁屿川。 她跑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止不住摇晃。 “梁屿川你好聪明呀,都让你说对了。 韩经理说我从今天开始就是中建集团的正式员工了,嘿嘿,看来下个月我的收入要实现质的飞跃了。” 梁屿川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们阿筝最棒了,这些都是你应该的。” 两个人拉着手往宿舍区走,今天原本就是请了假的,白筝想着趁这个时间将新宿舍安置好,如果可以的话,晚上再请姐姐们一起在食堂吃个饭。 梁屿川自然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她的劳动力。 “对了梁屿川,我得要老实和你交代,前面韩经理问我要不要和你住一个宿舍,我拒绝了。” 梁屿川耸耸肩:“早在我预料之中。” 白筝怯生生地侧头看他:“那你会生气吗?其实我不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我只是觉得,适当地保持一点距离,我才能有更多的动力,追着你的脚步,让自己不断成长。” 梁屿川捏着她的手,语气淡然:“放心吧,我知道你的想法,阿筝,你是独立的,你想追求你的事业,你的人生价值,我都毫无意见。 总不能因为你和我在一起,我就要始终抱着你的腿,让你事事以我的感受为先吧。 放心吧阿筝,我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理解和支持你。” 明明是很感人的话,却被梁屿川以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 白筝抓着他的袖子,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犹豫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身上蹭了又蹭。 白筝先去新宿舍打扫了下卫生,将一些大件都搬了过去。 剩下的一些小东西,她收拾到一块,然后坐在宿舍里,等黄燕和钱娟回来。 下班之后,黄燕和钱娟回来,看到白筝空荡荡的床铺,都有些发愣。 白筝拉着她们的手解释:“燕姐,娟姐,今天开始我就转正了,韩经理那边给我安排了间宿舍,我就打算搬过去了。 谢谢姐姐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你们放心,虽然咱们不在一个宿舍住了,但在这个项目部里,咱们仍旧是最亲近的人!” 黄燕和钱娟虽然有些舍不得,却也知道,白筝这一转正,就是正式的工程师了。 有江栩的指引,她在集团的发展前途必然是十分远大,不可能一直和她们住在一起。 三个人抱在一起说了一会知心话,白筝带着两位姐姐去食堂点了各种好吃的,在美食的抚慰下,大家的心情才慢慢转好。 和姐姐们告别之后,白筝去了自己的新宿舍。 一排排亮着灯的窗口,她的那间小屋子显得并不显眼。 推门进去,床已经铺得整整齐齐的了,她从学校公寓带来的各种物件,也已经归置到了相应的位置上。 台灯下,梁屿川坐在书桌前翻书,听到她进门以后,才转过头来。 “你回来了。” 这一刻,“家”这个字,在白筝的脑海里得以具象化。 一盏亮着的灯,一个小小的遮风挡雨之所,一个温暖的人。 今早还因为离开学校感到怅惘的她,在此刻,因为这间可以装下她所有家当的宿舍,和梁屿川,都变得幸福起来。 她走到梁屿川身后,从后往前环住他,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谢谢你啊,田螺男孩,帮我把宿舍收拾得这么干净。” 说话间的热气喷洒在梁屿川的颈间,有些发痒,他却舍不得离开。 他抬手将身后的人抓到前面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感受她的心跳。 “不客气,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白筝笑得眉眼弯弯的,瞳孔里满是梁屿川英俊的面庞。 黄色的灯光下,他们靠近彼此,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交缠呼吸,分享心跳,特瓦海峡宁静的夜晚,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相通的心意。 从书桌转移到窄小的单人床上,白筝咬着梁屿川的肩无声颤抖,在最为酣畅淋漓的时刻,也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夜深,白筝躺在梁屿川的怀中,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干什么呢,给我单人宿舍可不是为了让你干这种事情的!” 梁屿川满脸餍足的笑:“毕竟我们白工都升了一级了,我作为家属,总该享受点好处吧!” 白筝翻了他一眼:“净说风流话,赶紧回去吧,都几点了,一会让别人看见了,多丢人啊!” 梁屿川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竟然觉得我丢人,好你个白筝,用完就把我踢开,还嫌弃我!”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白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爬起来亲自给他穿衣服。 梁屿川软着身子不配合,一套简单的衬衣长裤,愣是给白筝穿出了一身汗。 随着两人动作产生的身体摩擦,眼见着梁屿川又要放肆起来了,白筝赶忙把最后一只裤腿甩到他身上,让他自己穿,自己则躲到了一边。 在白筝的不断催促下,梁屿川总算是穿好了衣服。 白筝推着他往门外走,正此时,白筝的手机响了。 是江栩的电话。 白筝看了眼梁屿川,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如果是寻常事情,江栩必定不会现在打电话过来。 对视的瞬间,他们俩的眼神中都有了答案。 白筝接起电话,果然听到了江栩深沉的声音。 “白筝,上次你托我查的梁屿川父亲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第213章 蛛丝马迹 夜色掩盖了梁屿川和白筝两人的身影,一出门,海风迎面袭来,带走了身上那点稀薄的温度。 白筝伸出手牵住梁屿川,捏了捏他的手指,希望以此向他输送一点力量。 到达江栩的宿舍时,门虚掩着,江栩穿着睡衣,披着外套,起身迎他们。 “来了,过来坐。” 江栩和白筝坐在床上,梁屿川则拉过板凳坐在她们的旁边,三人的目光都落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 “我委托了一个综合部的老同学去帮我查查这个事情,因为事情过去得太久,所有的项目资料都已经封存进集团的档案室了。 我这同学也是因为最近手里有项目移交,才找到机会去档案室翻了一圈。 你们看,这是当年所有分包单位的名录,这是一部分的项目合同,当然合同太多,这些就只是几个比较大的分包商的签的合同;还有这后面,全都是验收清单。 你们知道的,这样的一个大型项目,所有的项目资料,不说是装满一车吧,至少也能塞满我这个宿舍。 咱们现在没有眉目,我同学也只能是大海捞针,我遵循以往的经验,让他从以往最容易出问题的招标文件中查起。 还真没出我所料,有这么两个承建方,是没有经过完整的招标流程,后来加进来的。 甚至在他们所负责项目的对应验收文件中发现,签字验收的笔迹都有改动过的痕迹,并且,时间线都是乱的。” 江栩正给他们展现的,是一个上达百页的pdf文件,里面所有的文件,都是她的同学一页一页扫描下来的。 因为是隐秘行事,很多文件的方向是偏转的,字也模糊不清,但他们都知道,江栩这位同学已经尽力了。 且不说过去这么多年的文件本身就会有自然损毁,光是扫描这么几百页的pdf,就不知道要花多少的时间。 梁屿川认真地看向江栩,沉声道:“江栩,谢谢你。” “害,没多大的事,主要是现在我人不在国内,不然应该能顺着这条线找出更多的东西来。” 梁屿川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大致浏览了一下:“没事,这些文件就交给我吧,我一页一页地看,总能找出蛛丝马迹的。” 江栩点了点头,却仍有些担忧:“但,梁屿川,你得考虑好,不管你在这些文件里发现多少的蛛丝马迹,想要真正地追查这些事情,绝对不是远在沙国就能做到的。” “嗯,我想过,一旦是有了更进一步的线索,我一定义无反顾地回国,毕竟这件事情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执念。” 江栩张着嘴,想要问项目怎么办,白筝怎么办?但转过头对上白筝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们小两口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商量去吧。 片刻之后,江栩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猛地拍了一把大腿。 “对了,白筝下个月要回国参加初任培训,你可以和她一起回国啊!” “我?”白筝指了指自己,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让梁屿川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不用考虑我。” 江栩斜了她一眼,“傻不傻啊你,又不是让你俩回国去谈恋爱。你忘了吗?你已经是中建集团的正式员工了。 你有集团总部的通行证,回去再联系下我同学,很多梁屿川不能去的地方你都可以去,那不比他一个人回去更方便吗?” 白筝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对哎,那我也能起点作用了?” 梁屿川看到她因为能帮上自己而露出的笑容,沉重的心情像是被一片春风拂过,温暖和煦。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阿筝一直都有用。那我趁这段时间集中处理下手里的工作,然后把费所叫回来。 有他坐镇,项目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到梁屿川这样说,江栩也算是放心下来。 她先前还担心他回国以后查这些事情没有个具体时限,到时候再影响了这边的工期,那就麻烦了。 她虽然没好意思提出来,但这样看,梁屿川心中早就考虑到了。 从江栩那拷过文件之后,白筝和梁屿川起身告别。 出了门,白筝拉住梁屿川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要不,今晚你去我那边睡吧,毕竟是第一晚,我还有点害怕。” 梁屿川愣住,前面他想赖在她那儿还被她驱赶,怎么这会儿又主动邀请了? 思索片刻才想明白,她一方面是担心自己因为这些事情情绪不好,另一方面是担心连夜看文件不休息。 看她一脸害羞又忐忑的模样,梁屿川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回了宿舍。 “放心吧,我今晚不看,明早起来再看,不会影响休息。你这儿一到早上人来人往的,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白筝挠了挠头,没再强求。 “好吧,那你回去赶紧睡,明天我闲了过来和你一起看。” “好,晚安。” 白筝回到宿舍里,闻着被子上梁屿川的味道,很快进入了梦乡。 但另一边宿舍的梁屿川,却没能践行自己的承诺。 他躺在床上,许许多多的片段便涌了过来,父亲、母亲、南江大桥、设计方案,这些东西在他脑海中轮番上演。 挣扎一个小时也没能成功入睡之后,梁屿川叹了口气,起床坐到了电脑面前。 他是搞设计的,终年跟各种图画、模型打招呼。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么大量的工程项目合同。 因为不熟练,也因为文件扫描得不够清楚,他看的很慢很仔细。 天光初亮之际,他活动了下酸软的脖子,刚打算上床,便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是还在打哈欠的白筝。 她看到屋里亮着的电脑和梁屿川眼下的乌青,一脸的不高兴。 “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睡觉。” “我是睡不着……”梁屿川想要解释,却被白筝一个包子塞到了嘴里。 “赶紧的吃了去睡觉,还能睡两个小时,我来接替你看。” 白筝叉着腰登堂入室,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第214章 初任培训 费天是在白筝梁屿川回国的前三天到沙国的。 梁屿川开车去机场接他,一见面,他就对着梁屿川长吁短叹。 “你这个犟种,所里那么多项目,你非得把我拉来沙国守着,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屿川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往外走,沉声开口:“我已经查到当时承建南江大桥的两个分包商没有经过正常的招标流程,就参与了桥梁建设。 这两个分包商都是宁市本地的小公司,本身是不具备承建资格的,但他们却负责了最重要的主梁部分的建设,费所,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费天满腹的牢骚梗在喉咙中,消化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从哪儿查到这些东西的?” 梁屿川没答,费天随即冷哼一声:“当年你爸出事后,我找过多少关系调取过中建集团的资料,都没能办成。 你肯定是找了中建内部的人,这个人职位还不低,是江栩,对不对?” 梁屿川没否认,只道:“可能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太多年,没人想过,还有人会去查十几年前的事情,所以也就疏于管控了吧!” 费天没理会他的找补,扯着他的胳膊让他停住了脚步:“我问你,你确定江栩能信得过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牵连有多广?” 这回,梁屿川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头:“我信她,如果她不想沾染这件事,大可以敷衍我说找不到那些资料,毕竟对于她来说,这是最简单省事的回答。 但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帮我找到了这些资料,也从这么多年的混沌中,为我指明了这一点方向。 费叔,这么多年了,我只能信她。” 梁屿川说到最后,声音中满是颓然与丧气。 费天不忍心再打击他,却又舍不得看着他去撞得头破血流。 费天舔了舔唇,犹豫着开口:“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次回国,从什么地方查起?江栩毕竟不在国内,也不可能因为这些事情抛下项目回国……” “费所,白筝入职中建了。”费天话还没说完,梁屿川就直接回答了他。 怔愣片刻,费天无奈地点头:“行,行,你心里都有数就行……” 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补了一句:“回去之后,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毕竟我也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了,别一个人死扛着。” 他说完就转回了身子,没有看到梁屿川红着眼睛点头的模样。 三天之后,白筝和梁屿川一起,又一次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相较于上一次的欣喜,这一次,两人的心中都更多了几分忐忑。 盛夏的北京,虽然温度比不上沙国,但仍旧是炎热的。 白筝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适应北京干热的气候,浅浅地在家附近吃了顿羊蝎子,睡了一觉,便要开始自己的培训了。 中建集团的总部在北京以西,离梁屿川的家是两个方向。 培训第一日,他带着白筝一早出发,穿过北京早高峰的车流,按时到达了集团园区。 他下车帮着白筝拿准备好的各种资料,临走时还不忘拍拍她的肩。 “好好培训,先不要想其他的事情。” 白筝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那你呢,要回家去吗?” “不回了,我在附近找个咖啡厅,看看文件,也处理下巫郑发过来的工作,等你下课过来接你。” 白筝不想让他在这边等自己这么久,但他们和江栩的同学约好了下班之后在附近见面,便也只得随他去了。 “那我进去了,你要是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一会,别一直对着电脑。” 梁屿川次奥这揉了揉她的头,像是送姑娘上学一样的心情。 “知道了,去吧,不用担心我,好好听课哦。” 白筝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园区,按照指引去到了培训的大礼堂。 一进入会场,便看到了许多年轻的面孔,大家三个一队五个一群的,都在热络地社交着。 白筝按照座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刚刚坐下,便有男生凑过来搭话。 “同学你好,你是哪个学校的呀?” 白筝硬着头皮说了“沙国建筑科技大学”,果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 “你是留学生呀,你好你好,我叫戴荣,是本科南大,硕士清华。” 白筝礼貌地和对方握了握手,咋舌于同一批次校招生的学历。 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走了江栩的后门才能拿到offer的时候,有女生在她旁边落座,还和戴荣打了个招呼。 他们神色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认识。 寒暄完之后,那女生又转向了白筝:“你好,我叫孙玉。” 白筝忙不迭点头:“你好,我叫白筝。” 再一次交换了学校和专业信息之后,白筝忍不住问:“好多人都凑在一起聊天,大家是早都认识吗?” 孙玉耐心地给她解释:“应该是吧,有的可能是校友,还有的是面试的时候认识的,毕竟五轮面试呢,线下面基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不过可能也有很多是像我们这样刚认识的,毕竟集团这么大,大家又都还不知道具体的定岗,多认识几个熟人,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白筝又愣住了:“大家都还没定岗?具体分到哪个分公司,哪个项目,都还不知道吗?” “对啊。”孙玉也惊讶地看她:“难道你知道了吗?集团的惯例都是要等初任培训结束之后定岗的,这次培训的成果也很有可能关系到日后的分配,大家都铆足了劲要好好表现呢。” 白筝在心中默默咂舌,她虽然没有确定具体的职位,但是在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肯定是不会变的。 这样看来,将她由一个普通的校招生,变成一个确定了去向的正式员工,江栩应该是做了不少努力的。 迎着对面大量的目光,白筝突然意识到,不能就这么老实交代了,不然别人都会认为她是关系户。 她挠了挠脑袋,憨厚地开口:“我毕业之前在一个项目里实习,我还以为就会把我分到那个项目呢,没想到,还要打乱了分啊。” 研三阶段去实习自然是不足为奇,孙玉也只当她是不了解集团的惯例。 “实习生和正式员工肯定不一样,咱们还是好好表现,争取分到那些受关注的重点项目吧!” 白筝乖巧地点头,心中却有些许的惭愧。 第215章 还好有你 第一天的培训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上午是集团的发展史和发展理念宣讲,下午则是自我介绍和破冰活动。 白筝作为一个社恐是不擅长这些环节的,但架不住她身旁的孙玉和前面的戴荣都是社牛。 无论何种环节,他们都要拉着她一起,硬生生给白筝在这个人才汇聚的地方吸引到了一些目光。 这一天的培训结束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凑过来和白筝交换微信,往外走的这一路,她的身边也拥着不少人。 这次培训是提供住宿的,集团安排的酒店就在大门正对面,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往外走,梁屿川努力在人群之中寻找白筝的身影。 很快,白筝出现在大门口,同行的有七八个人,男女都有。 白筝也看到了梁屿川,挥手和他打招呼,同伴们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梁屿川身上。 “白筝,你男朋友吗?” 白筝羞涩地点了点头。 “好帅呀,妈呀,他还开大G,还是京A的牌照,这得是北京本地人吧!怪不得你不住酒店呢。” 白筝愣了一瞬,没有想到一辆车竟然能让别人产生那么多的联想。 她有些尴尬,又有些抵触,胡乱地解释着:“那个,也,也不是他的车,家里的……我,我先走了,大家明天见。” 白筝小跑着到梁屿川面前,没敢再回过头去看别人的眼光。 梁屿川没有听到一堆人的议论声,但也能从别人打量的目光中感觉到些许。 他替白筝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自己也很快回到车上,离开了这块人来人往的地方。 等到完全看不见熟人的时候,白筝才拍了拍胸口,顺了一口气。 她转过头看向梁屿川,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梁屿川就直接认错了。 “怪我,今天不该开这个车,也不该在你们集团门口等,太高调了。” 他态度这么好,白筝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这也不怪你,我自己也没想到,唉,这我明天怎么去面对同学们啊。” 梁屿川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怎么不能面对啊?你一没被人包养,二没破坏人家家庭,咋的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当然不是啊!只是,你太有钱了,别人容易认为,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其他的。” 梁屿川翻了个白眼:“管别人怎么想呢,我们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白筝犹豫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一个小插曲的时间,白筝和梁屿川已经到了约定的咖啡馆。 等了几分钟,一个三十多岁身穿行政夹克的男人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白筝起身挥手,对方便也朝他们走过来。 “请问是罗主任吗?”白筝怯生生地问。 “你们好,我是罗振,是江栩的大学同学,你就是白筝?” “是我是我,罗主任您好。”白筝主动和对方握手。 梁屿川也跟着起身握手:“罗主任好,我是梁屿川。” 罗振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早就听过梁工的大名,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寒暄之后,三人面对面坐下来,罗振才收敛了笑意。 “我和江栩是好多年的兄弟了,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尽管放心,有任何我能帮的事情就尽快开口。 之前江栩简单和我说过你们的情况,我就先说一下我大概的想法。 上次我一个人进去把有用的资料简单摸排了一遍,但是你们知道,项目资料太多,我也不敢轻易叫别人帮忙,所以肯定还有很多遗漏的地方。 现在白筝也入职集团,可以自由出入了,你抽个时间和我一起再去趟档案室,咱们再摸排一遍资料。 然后你们如果有觉得值得怀疑的地方,我再出面联系当时负责相关口径施工的工程师,具体了解当时的情况,你们看行吗?” 梁屿川双眼放光,他没有想到,罗振竟然已经替他考虑得这么周全了。 他原本想着,找资料只是第一步,如果后面还要麻烦对方出面帮他联系一些集团内部的人,该怎么开口才好。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就如此简单而主动地说了出来。 即便梁屿川知道这其中有江栩的授意,但他仍旧对罗振感激不已。 梁屿川眼含热泪地站起身,握着罗振的手好半晌都没有松开。 罗振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不用跟我客气,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牵线搭桥的事情,至于最后能调查到何种程度,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梁屿川重重点头:“我明白,这么多年了,就让我再努力这么最后一次吧,无论结果如何,努力过,也就不遗憾了。” 三人在咖啡厅用了一顿简餐,送走罗振之后,梁屿川带着白筝,再次踏上了北京晚高峰的车流。 一路上,梁屿川没有怎么说话,白筝的脑海里也一直在回忆着这段时间看过的那些文件,思考着明天进档案室之后要将重心放在哪些地方。 白色的大G淹没在晚高峰的车流之中,梁屿川无奈地踩下刹车,看着前面水泄不通的道路,感觉心中烦躁不已。 片刻之后,白筝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梁屿川,你看,晚霞。” 车窗前面,大片紫红色的光晕,包围了蓝天和白云,将整片天空染成动人心魄的浓墨重彩。 梁屿川有片刻的失神,耳旁是白筝温柔的声音。 “不要着急梁屿川,即便被堵在路上,也有可能会偶遇晚霞,不管时间长短,你想去的地方,总会到达,你想做的事情,也总会完成。” 方才纷乱的心绪被一点一点抚平,车流渐渐流动起来,梁屿川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时不时地侧头看一眼身边的人。 “阿筝,还好有你,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感觉,世间万物都变得生动。” 第216章 人生赢家 回到家之后,白筝抱出电脑,和梁屿川沟通明天进档案室之后,有哪些是需要重点翻找的。 毕竟明天她结束培训就已经六点了,必须要利用最短的时间去尽可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上次江栩给的文件,我都已经大致扫过一遍了,主要值得关注的地方,还是在健为和上瑞这两家公司身上。 这段时间我查到,这两家公司就是在南江大桥招标完成的那一年成立的,都是注册资本不高的小微企业。 截止今年,健为已经倒闭了,上瑞还存续,但是网站上显示的经营状况也是连年亏损。 阿筝你明天进去之后,主要确定几个问题,一是确定这两个公司是否存在招投标的过程,如果没有,他们是经过什么样的流程进入到项目之中的,有没有一些相关的过程性文件。 二还要关注一下采购清单,招标和采购一般是最容易出问题的两个环节。 三就是尽可能多地收集这两个公司的资料,各种签字递交的报告,最后的验收资料等等,只要和他们有关,就通通扫描出来。” 梁屿川说得认真,白筝记得更是认真。 即便她知道在有限的时间和人力状况之下,未必能够找到梁屿川想要的这些资料,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一试,尽可能地多为梁屿川寻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一夜心里装着事情,两个人都睡得不太好。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白筝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算自己去坐地铁。 今天不用见罗主任,也没有必要再让梁屿川送自己去集团,一东一西,赶上早高峰,实在是有些费时间。 她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梁屿川已经穿好了衣服。 她忙不迭解释:“不用送我去,我自己坐地铁很方便的,两边都离地铁站很近。 今天你没有任务,可以留在家里做点自己的事情,不用来回接送我浪费时间。” 梁屿川走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不是和你说了嘛,和你待在一起我才感觉安心。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反而会胡思乱想。” 白筝愣在原地,半天没再想出拒绝的理由。 等到梁屿川洗漱完从厕所出来时,她才绞着手,结结巴巴道:“那个,你如果送我的话,能不能,换一辆车。” 梁屿川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你怎么不要我送呢,原来你是嫌弃我!” “不不不,不是嫌弃,”白筝着急地解释,“我,我只是,只是不想那么高调。” 梁屿川捏了一把她的脸,故意威胁道:“那你亲亲我,我就答应你换个车。” 白筝毫不犹豫,直接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不够不够,你这太没诚意了。”梁屿川摇头。 白筝只得又踮起脚揽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薄荷味在唇齿间流转,让人明明想要清醒,却又控制不住地沉沦。 最后白筝衣衫不整地推开梁屿川,红着脸愤愤道:“要迟到了!” 梁屿川看了一眼表,没敢再闹她,两个人对着镜子着急地整理好衣服,一路奔袭到地库。 白色大G旁还停着一辆mini cooper,上面盖着一层防尘布。 掀开防尘布之后,白筝看着这辆可爱又小巧的车,惊讶发问:“这个,也是你的车?” 梁屿川摇头:“这车我开着都费劲,怎么可能是我的。这是郭女士的,她喜欢小车,开着方便。她……我没舍得卖,就一直放到这儿了。” 梁屿川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白筝很快明了。 “要不,我们还是开那个吧,没关系,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白筝因为自己的原因动梁屿川母亲的车,会显得不太礼貌。 梁屿川恢复到自然的神色,帮她拉开了侧门。 “不要紧,这车买了也才没两年,放这儿也是浪费,能把它用起来,是最好不过的。” 坐进车里,白筝看到梁屿川的头已经快到顶了,感觉又好笑又羞愧。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为了我,让你受委屈了。” 梁屿川转过头来,无奈地耸肩:“不要紧,主要我也没别的车了,就凑合开吧。 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拿这个车去练手。” “啊?这样好吗?万一我给蹭了刮了怎么办啊?”白筝大学时候是考过驾照的,但是这么多年不碰车,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那有什么啊,郭女士要是知道儿媳妇蹭了她的车,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只要你不嫌弃它是旧的就行,嫌弃也没事,等回国以后我重新给你买一辆拿去练手,主要我那个车太大了,你操作起来比较费劲,小一点你好上手。” “不用不用,”白筝立即拒绝了他的败家行为,“那等车少了,我开这个车练练吧,我会小心的。” 因为出发之前耽搁了,到达中建集团大门时,正好是同学们密集入场的时候。 白筝悄咪咪地从副驾上窜下来,随便和梁屿川挥了下手,便低着头往里走。 走出没两步,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转身,孙玉已经揽住了她的肩:“又是你男朋友送你来的啊?你们住得很近吗?” 白筝讪笑着摇头:“没有没有,我们住东边,地铁不太方便,所以他才送我的。” “嗷,东边啊,你男朋友干什么的啊,这么有钱。” “没有,没有很有钱,”白筝下意识地反驳,满脸的不自然。 孙玉打量了她片刻,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心虚?你不会是为了低调,特意让他换了一辆车吧。” 白筝被戳中心事,更加不敢与孙玉对视,只得加快进教室的脚步。 孙玉叹息着摇了摇头:“果然啊,在你们有钱人眼里,jcw都是便宜的车了。不过也对,和大G比起来,却是算便宜了。” 白筝懵懂地转头,显然不知道她说的jcw是什么。 她不敢细问,想着等下进教室自己搜一搜。 却没想到,一进教室,更多不熟的同学拥了上来,基本都是女生。 “白筝,听说你找了个本地的男朋友呀,是不是很有钱呀?那你之后定岗是不是要留在北京啊?可太羡慕你了,真是人生赢家啊!” 第217章 划清界线 一连串的问题,将白筝问得头晕脑眩,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眼见着就要到上课的时间了,白筝只得硬着头皮委婉道:“同学们,老师来了,要上课了,大家还是尽快回座位吧。” 说罢她便低着头挤出了包围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伴随着一片“嘁”声,人群很快散去,白筝没有再理会从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全神贯注地将自己投入老师的授课内容上。 课间休息时,她仍然看着自己的电脑,企图将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多时,孙玉戳了戳她的肩膀:“白筝,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别人问你男朋友的事情啊。” 白筝回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压得很低:“是不太喜欢,总感觉不太舒服。” “你不用想太多了啦,”孙玉笑着解释道,“大家只是好奇,并没有对你男朋友有其他的意思。” 白筝闻言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觉得大家对他有啥意思,我没这样想。 只是这毕竟是工作场合,大家问太多我的私事,我总觉得有些尴尬。” 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到同事关系上,孙玉张了张嘴,没再说出什么来。 白筝默默地将视线重新放回到电脑上,没有再和别人说话。 如果说昨天的时候,她还抱着多多认识人,发展朋友关系的心态,那么到今天,她已经彻底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都是已经毕业的成年人,人与人之间的交际也不再那么纯粹了。 她不喜欢被别人议论私事,更不喜欢被别人说可以靠着男朋友过上好日子,所以她只能后退一步,避开那些打量的好奇的视线,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后面的一天时间里,再有凑过来和她搭话的,尤其是提到男朋友等问题的,她统统直言不方便交代自己的私事。 这也就造成了,无论是午饭还是课间休息,别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她却只能一个人去吃饭上厕所。 甚至到了小组讨论的环节,她也默认跟几位沉默寡言的同学组了队,没有去艳羡那些受到很多人欢迎、总是处在人群中央的同学。 一天的课上完,白筝马不停蹄地奔出教室,直接小跑着去了档案室所在的位置,和罗振会合。 罗振也没有多言,以归档资料为由在档案室入口进行了登记,然后带着白筝进去了。 中建集团的档案室足足有三层楼,占地面积极大。 罗振领着白筝上了三楼,走到靠窗的一排书架前,对白筝说:“就是这儿了。” “谢谢罗主任,您要不先去吃饭吧,我先在这儿看着,一会有问题的话我给您发信息。” 罗振摆手,从最前面抽出一个文件夹,盘腿坐到了地上。 “你一个人哪里看得过来这么多,我和你一起看,你和我说一下你们的重点就行。” 白筝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这是效率更快的方式,便也没有再客气,拿出昨天她做的笔记,和罗振交流了需要重点关注的公司和文件内容,两个人便一起看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洒进窗户里来,偌大的档案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除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再无其他的声音。 偶尔罗振看到一些相关的内容,也会问一下白筝,白筝如果也拿不准的,也干脆全部扫下来,等回去再让梁屿川仔细看。 因为有了重点,也因为有帮手,花了约莫五个小时,两人就将所有的文件过了一遍。 走出档案室之后,罗振活动着酸软的肩和腰,感叹道:“还是你们年轻人看东西快啊,上次我足足在里面泡了一整个周末,才勉强将那些文件都过了一遍。” 白筝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罗主任,这次真的是太麻烦您了,要不是您,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今天又占用了您这么长时间,要不我请您吃个饭吧,让您到这个点还饿着肚子,实在是不好意思。” 罗振摆了摆手,笑道:“不要紧,今天迟了,我还得回去陪老婆孩子,吃饭就下次吧。” 两个人说着话走出集团大门,白筝一眼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墨绿色mini。 梁屿川站在车边抽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看到白筝和罗振出来,他立马掐灭烟头,从后备箱提出几个袋子,迎了上来。 “罗主任,今天又麻烦您了,我前面看到附近有个养生会馆,我想着您天天帮我看这些文件,肯定是腰酸背痛的,就去办了张卡。 今天有些晚,我就不叨扰您了。您空了去按个摩放松下,家人也都可以通用的。 还有这些,是给嫂子和孩子准备的一些小零食,感谢她们让我占用您的时间。” 白筝往下瞥了一眼,黑色的外包装袋,没有什么明显的logo,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零食。 罗振还在推辞不想收这些,但梁屿川这按摩卡又的确是送到他的心坎上了,拉扯了一会,他还是接过了袋子。 “你们回去看过资料,下一步有什么计划的话,就随时给我打电话。我说了,江栩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别整这么客气!” 梁屿川笑着应下来,一路送他上了车。 临近十二点,北京的街道已经安静了下来。 梁屿川走到白筝的身后,捏了捏她酸痛的脖颈:“累不累?饿不饿?” “累还好,就是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吃火锅好不好?”梁屿川拉起她往车子的方向走。 白筝摇了摇头:“不要了,想早点回去,想吃你煮的面。” “好,那就回去。” 小mini很快在空旷的街道上奔驰起来,白天都要开一个小时的路程,这会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停在了地下车库。 察觉到光线的变化,白筝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 “醒了?”梁屿川刚刚拉开副驾的车门,看到白筝醒了,还有些惋惜。 白筝揉了揉眼睛,听出他语气中的遗憾,莞尔一笑,主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醒了也可以让你抱。” 第218章 傍大款 这个点的车库和电梯也基本没人了,梁屿川就这样公主抱着白筝,一路回到了家。 梁屿川硬是没让白筝落地,温柔地将人放到沙发上,给她拿来拖鞋,倒了温水,又才钻进厨房里煮面。 不过十分钟,香气就从厨房蔓延出来,白筝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翘首以盼厨房里的人。 很快,梁屿川端着两碗面出来,番茄汤底,还加了荷包蛋和小青菜,明明是朴实无华的食材,在白筝的眼里,却成了最美味的食物。 她顾不上吹起气,捞起面条就往嘴里送,被烫到也只是囫囵两口咽到肚子里,再张开嘴巴降温。 “你慢点吃,不够吃锅里还有呢。” 又是一口面送进嘴里,白筝顾不上回答梁屿川的话,只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继续吃面。 一大碗面条,梁屿川才吃了没两口,白筝那碗已经见了底。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白筝放下碗,发出满足的谓叹。 梁屿川顺手扯过纸巾给她擦汗,看着她红红的嘴唇,有些心疼。 “饿坏了吧,从中午吃了饭一直到现在了,那会你快放学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想着要不要给你送点吃的进来,结果你没回,我估计你就是直接去找罗主任了。” 白筝接过他手里的纸,示意他先吃。 “其实也不是特别饿,就是心里不太舒服,就想化悲愤为食欲。” 梁屿川从碗里抬起头来:“怎么不舒服了?谁惹你生气了?” 白筝将今早在培训教室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算不上太愤怒,但总归是不太高兴的。 “我感觉她们好像觉得我傍上大款了似的,还好你年轻,不然可能都要说我被包养了。 我不明白,同样都是女生,为什么还习惯把女生的价值和亲密关系绑定在一起,难道真的是我太傻了吗?” 梁屿川将手边的温水递给她,示意她消消气。 “社会的风气就是这样,男生找个富婆就可以不努力了,女生找个有钱的男朋友也就可以不努力了,大家可能都盼着走捷径。 可是事实是,无论亲密关系中的另一半是何种条件,想要真正的经济自由、人格自由,始终还是得依靠自己。 我们阿筝这方面就做得很好,所以不用将那些议论和目光放在眼里。 大家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未来能够有接触的地方也是在工作上,你只需要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展现出你的能力,就能很快让那些人闭嘴。” 白筝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思想建设,此刻虽然和梁屿川吐槽,却也没有特别生气,仅仅是当作一个小插曲分享出来。 在她心里,培训反正就一个月,最重要的是学习知识,至于朋友,合得来就交,实在合不来,也没必要强求自己去接纳别人。 吃过饭后,梁屿川去洗碗,白筝则去了书房,将今天扫描的文件全部导到电脑上。 梁屿川进来时,她正看得专心。 “有什么发现吗?”梁屿川绕到她的身后,胳膊撑在椅子上,将她虚虚搂在怀里。 “有的,虽然都是一些很细碎的东西,但是串联在一起的话,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的。 你看这个文件,这是健为与上瑞两家公司的项目合同,他们并不是从中建集团手里包到主梁项目的,而是通过了两手分包商,但是分包的内容又与集团挂在网上的招标内容完全一致,这应该是不符合规定的。 然后这个,这是这两家公司在施工过程采购的材料清单,目前还不清楚和具体的施工过程能不能对得上号,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对比。 还有这个,这几份会议记录,是关于钢纵梁施工情况和甲方开的几次会,参会的人有中建集团的总工、经理还有一众工程师,叔叔也在其中,还有宁市的副市长,和交通部门的官员,这份会议记录里也有关于健为和上瑞的内容。 最后就是项目的验收材料,全部都在这里了,所有的验收过程、考评过程还有相关的负责人签字。 在档案室里的时候资料实在太多,我又担心时间紧迫,所以没有来得及看得太细,等下我再整理一下吧。” 梁屿川闻言立即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捞了起来,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钟。 “你看看,几点了?” 白筝看到时针已经逼近凌晨两点,她扯着梁屿川的袖子撒娇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困啊,我稍微整理一点,一会困了就睡。” 梁屿川没有再给她挣扎的机会,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回到了卧室。 “好好好,我睡我睡,你先放我下来,我去洗澡行不行!”白筝立即求饶。 梁屿川将她抱到浴室,又帮她关上了门。 热气蒸腾之中,白筝逐渐有了睡意,一躺到床上,就双手双脚搂住梁屿川,摆好了睡觉的姿势。 梁屿川关了灯,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意识迷糊之际,白筝突然想起了今天从集团出来,看到梁屿川靠在车上抽烟的样子。 她好像,基本没怎么见过梁屿川抽烟。 “梁屿川,”她瓮声瓮气地喊他。 “嗯。” “你有什么烦心事就和我说,我们一起面对,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抽烟,对身体不好。” 黑暗之中,梁屿川的手顿在空中,他发出一声轻笑,伸手帮怀里的人捋了捋头发。 “好,知道了。” 怀里的人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声,梁屿川的头脑却始终清醒着。 半晌,他轻轻地放下白筝,以最轻的动作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确认白筝不会醒之后,他才开门走出卧室,坐到了电脑前面。 看着那满屏的文字,他的思绪翻飞,下意识想要点一支烟,让自己冷静下来。 脑海中突然回响起刚才小姑娘的呓语,他深呼吸两口气,按下了心中那点痒意,将自己沉浸到文字之中。 第219章 这个朋友交定了 第二天早上白筝起床的时候,看到身边没人,便知道梁屿川肯定是一夜没睡。 她叹了一口气,下床去了书房,果不其然看到梁屿川正埋头在电脑面前。 熬了一整夜,他的眼球通红,眼睛下面有一团明显的乌青,下巴上更是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颓废得不像话。 “梁屿川。”白筝叫他,语气中本来是有些责怪的。 梁屿川抬起头来,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笑容,笑着笑着,嘴角却耷拉了下去,仿佛是笑不出来了。 白筝察觉到不对劲,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梁屿川哑声开口:“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 “采购清单、验收材料,都是假的,和项目的施工要求还有其他分包商交上来的东西,都对不上号。这两家公司绝对有很大的问题,我甚至怀疑他们就是导致南江垮塌的重要因素。” 白筝伏下身子,快速地划拉着屏幕上梁屿川做出的健为、上瑞两家公司和其他公司相关资料的对比图,还有一些明显存在疑虑的地方。 这些漏洞,非常明显,甚至不需要太过深挖,就能看得出来。 但为什么当时没有人发现这些问题呢?相关的巡查组,为什么又以设计方案有问题为由进行定性呢? 这些问题,白筝能想到,梁屿川自然也能想到。 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他们都不敢深思。 梁屿川揉了揉太阳穴,从椅子上站起来。 “无论如何,我得搞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已经拜托罗主任帮我约了两个当时参与过南江大桥的工程师,还有设计院,也有位退休的老设计师参与过这个项目,我已经让费所帮我约对方见面了。” 白筝实在是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她试探着问:“你都一晚上没睡了,要不睡一会再去吧。” 梁屿川摇头:“阿筝,我现在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还是早点去见他们吧,你在国内就待一个月的时间,我也想尽快把这些事情了解了和你一起回沙国。” 白筝还想开口,但是看到梁屿川认真焦急的神色,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退了一步:“你没休息好,就打车去好不好,开车我实在不放心。” “好,我答应你。”梁屿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那今天要辛苦阿筝自己开车去集团了,可以吗?” 白筝郑重地点头:“可以,我也想试试独立上路,我会尽可能小心点,开慢点的,放心吧。” 简单在家吃了个早餐,白筝和梁屿川一起出了门。 梁屿川先把她送到地库,给他复习了一遍基础的驾驶知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出了地库,自己又才出小区去打车。 白筝醒得早,出门也早,路上的车还不算特别多,但她仍然是谨慎万分。 除了转弯需要,基本上保持着中间一根道的行驶,坚决不超车、不超速,也不理会别人对她的哔声。 就这样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集团,花费了比平时堵车还要更多的时间。 她将车停到集团的停车场,一下车,又碰见了几个同班的同学。 她并没有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别人自然也就掠过了她。 到教室之后,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等待老师来上课。 孙玉也很快来到座位上,和她打了个招呼,便偏转过去和别人说话了。 白筝感觉得到她态度的变化,却并不在意。 就像梁屿川说的,都是在工作场合产生交际,未必就要成为多么亲近的人,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一天的时间,她除了偶尔在课间和梁屿川在手机上聊几句,询问一下他吃饭没有,见到人没有,没有再与其他人产生过交际。 午饭时,她仍旧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刚刚吃了一口,一个男生坐到了她的对面,她抬起头,看到是戴荣。 “我可以坐这儿吗?”戴荣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你随便坐。” 戴荣一边吃饭,一边貌似无意地提问:“你怎么都没和别人一起,我看女同学基本都是成群结队的。” 白筝客气地笑了一笑:“我性格比较内向,不太能融入大家,就不强求了。” 戴荣打量了片刻她的神色,似乎确实没从她的脸上看到什么难过的感觉。 犹豫片刻之后,戴荣试探着问:“是因为你男朋友吗?” “什么?”白筝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他。 “班上都在说,你有个有钱又帅气的男朋友,前几天他还天天送你,但是被班上的同学注意到之后,你有些介意,害怕被其他的女同学介意,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说你们俩的事,也不让你男朋友来送了。” “哈?”白筝拿筷子的手愣在半空中,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这,这说法,真有够离谱的哈。”半晌之后,白筝给出自己的评价。 戴荣见她没生气,语气也轻松了一点:“是啊,我也觉得有些搞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小气到这种地步吧。” 白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正色道:“且不说我小气与否,或者我对我的男朋友有信心与否,你认为,我有必要毫无保留将我的私生活交代给这些才认识没几天的同学吗?” 戴荣的神色一滞,表情有些尴尬:“好像,好像确实没啥必要哈,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筝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回应一下这些流言。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我们也是经历过很多风雨才走到一起的,所以我对我们的感情很有信心,她们的那些猜想,完全不成立。 至于我为什么不想说得过多,纯粹是因为大家一看到我,讨论的问题总是我男朋友是不是很有钱,开的什么车。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工作场合,我希望让大家因为我的专业能力认识我,而不是因为这些八卦和小道消息。” 白筝说得很认真,戴荣的眼神也一点一点变得充满敬意。 等白筝说完之后,他端起自己的汤碗,双手举向白筝:“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白筝,你果然优秀!以后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小组讨论,我和你组队。还有那些流言,我去帮你解释,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她们太肤浅了,不理解你的格局,你这个朋友,我戴荣交定了!” 第220章 炫技 白筝被戴荣夸张的动作吓到,好一会都没有反应。 直到戴荣提醒:“嘿,多少和我碰一下呗。”她才反应过来,也端起汤碗和他碰杯。 喝了一口汤,先前憋在心里那点不爽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 白筝甚至还笑出了声:“我怎么感觉像要结拜为兄弟似的。” 戴荣也跟着笑:“你是女生,结拜成姐们也行哈哈。” 话说开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跳脱出那些无聊的八卦,两个人聊了很多的专业知识,以及这几天对于老师上课的感受,你来我往,有来有回。 从食堂出来的路上,戴荣止不住地感叹:“白筝,我发现你不仅是专业知识扎实,你的实践经验也好丰富啊。 我也在工地上实习过,怎么感觉跟你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懂呢?” 白筝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早上那节课老师刚好讲到桥梁建设,我实习的工地也是修桥的,所以才熟悉一些而已。 如果是其他的基础设施建设或者城市建筑,我就是一窍不通了。” “你又谦虚了。” 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回了教室,路上,不少人向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戴荣在这一批次的校招生中,算是人缘特别好的。 他长相斯文,性格外向,本科硕士都是名校,自然很多人愿意和他结交,故而他也总是处在人群中间的那一个。 进了教室,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白筝便识相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参与别人之间的对话。 下午的课程是关于建筑绘画的,老师强调,虽然下面大多数的同学并非专业的建筑设计师,但是对于建筑绘画的掌握,尤其是局部的构图,同样应该熟练掌握。 老师讲完理论知识之后,叫了几个同学上去,根据他给出的案例,现场绘制cad图。 白筝很不幸被点到了名字,她只得抱着笔记本电脑上台去,和另外几位同学一同展示。 老师给出题目,让台下的同学也可以跟着一起画,到时候他再随机抽点几个人来展示。 白筝看着教室里黑压压的人群,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哪怕让她在下面画完再上来展示也好啊,好过在上面感受这种紧张又煎熬的感觉。 心中虽然紧张,但当完完整整地读了一遍题干要求之后,便将自己完全沉浸于题目之中了。 因为上课,大家都只带了笔记本电脑,没有鼠标,画起图来相对没那么方便。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懈怠,全都对着电脑一丝不苟地操作着。 老师也在前面几排的同学面前随机晃悠着,时不时地伸出手指指点别人一下。 过了十几分钟后,老师从台下回到台上,打算再看看被抽上台的同学的完成情况。 他从右至左地看,时而微笑点头,时而蹙眉摇头,白筝始终专注于自己的电脑屏幕,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直至身旁传来惊呼:“你这就要画完了?” 白筝转过头,看到老师就站在自己身旁,瞬间又紧张起来:“还,还没有,老师,还差一点。” “那你继续画。”老师饶有兴致地在她旁边守着。 又过了两三分钟,白筝反复检查了自己画出的图,确保没什么纰漏之后,才敢转身看向老师。 “老师,我画完了。” “好好好!”老师一边鼓掌一边说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接过白筝的电脑,走到了授课的讲台前,通过话筒询问:“还有同学画完了吗?” 无人应答,同学们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以这么快的速度画出一幅难度不低的cad图。 老师见状将白筝的电脑接入大屏幕,眉开眼笑道:“既然没有人画完,那我们就先来看看这位同学的作品。” 白筝仍然站在舞台的左边角落,双手绞在一起,尴尬得不知道该以何种状态站立。 她不知道老师会对她画的图给出何种评语,往常觉得自我感觉还比较良好的技能,此刻也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动地接受老师的点评。 “应该说,这幅图是一幅教科书式的cad制图,细致且全面,没有任何硬伤。 当然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位同学绘图的速度,比起常年耕耘于一线的工程师们,应该可以说不遑多让,我想,她一定是在这门课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这悦耳的评价,让白筝瞬间松了一口气。 台下的角落里响起孤零零的掌声,白筝循着声音看过去,是戴荣在使劲鼓掌。 很快,掌声从他的身边蔓延出来,逐渐席卷了整个教室。 在这满室的声响之中,白筝想起梁屿川那句“在工作中,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她终于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朝着台下的人鞠了一躬。 在她之后,老师又细致地点评了台上其他同学的作品。 全部结束之后,白筝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到戴荣正朝自己竖着大拇指。 她无声地朝他说了个“谢谢”,他也立即还了一个“不客气。” 下午的课程结束,白筝走出教室,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又有不熟悉的同学凑过来和她搭话。 这一次,大家讨论的问题不再是“你的男朋友好帅”“你的男朋友好有钱。” 而是“你平时都怎么联系cad制图啊”“其他的绘图软件你也熟悉吗”“你画图好厉害呀”。 和同学们告别之后,白筝开着小mini,驶入了北京的晚高峰之中。 相较于早上,她的心中已经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成算。 上到高架之后,她再次邂逅了一次美丽的晚霞。 在漫天的橙红色之中,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好呀!” 第221章 你很重要 白筝到家的时候,梁屿川还没回来。 下课时发出去的信息还没有得到回复,白筝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心中总感觉不太踏实。 坐了一会后,实在感觉时间难熬,她便起身去了厨房。 冰箱里有一些简单的菜,她简单蒸了点米饭,做了点家常菜。 梁屿川出去谈事情,就算是在餐厅里肯定也没心情吃饭,她想着自己亲手做的,他总会给面子吃一点。 桌上的菜从热气腾腾放到冰凉,白筝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颓丧得不像话。 九点多,密码门响,梁屿川一推门,便看到了趴在桌上的白筝,和她面前没有动过的饭菜。 白筝惊喜地站起身:“你回来了。” 他连电脑包也来不及放,快走两步到她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阿筝,让你等了我这么久。”他的声音有些哑,是白天说了太多话又没有喝水导致的。 白筝轻拍着他的背,声音轻缓:“没关系,没关系。” 梁屿川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让自己翻飞了一整日的思绪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咕噜”一声,是白筝的肚子响了,梁屿川推开她,愧疚不已。 “怪我,光顾着抱你,忘记你还饿着肚子呢。” 说着他就要撸起袖子去热菜,白筝却把他推到了旁边。 “我来热,你去洗手。” 再次回到餐桌上,两个人都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着。 到了这个点,白筝是真饿了,梁屿川更是如此。 白天在外面,他全然没有进食的欲望,但回到家,看到白筝,和她亲手做的饭菜。 他便只想将那些烦心事暂时抛之脑后,好好地和白筝吃一顿晚饭。 白筝一边吃饭一边和梁屿川分享了今天在课堂上发生的事情。 她的语气很兴奋,尤其是提到受到别人的肯定时,一双大眼睛晶亮晶亮地眨巴着,看得梁屿川心软不已。 他的唇角弯弯,同样打从心底里为白筝感到开心。 他接二连三地往白筝碗里夹了几块排骨,“奖励你,我就知道我们阿筝是最棒的!” 一顿饭说的都是开心的事,梁屿川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吃了满满两碗饭,还将白筝做的菜全都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两人轮流洗了个澡,白筝盘着头发坐在沙发上,等着梁屿川来给她吹头发。 梁屿川很细致,也很有耐心,他喜欢为她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感受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热风铺洒到头上,风噪声席卷了耳膜,梁屿川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轻轻地拨弄着她的头发。 安心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出来,白筝软了身子,慢慢地窝进他的怀里。 头发吹干后,梁屿川将吹风机放到一边,仍然顺着白筝的动作,从后面环抱住她。 空调的温度开得不算太低,但他们仍然紧贴着彼此的身体,从带着汗涔涔意味的温度之中,寻求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链接点。 “阿筝,今天,我见了不少人。” “嗯,我知道,你慢慢说,说你想说的。” “当年南江大桥的总工,在南江大桥垮塌之后,已经移民美国,和国内断联了。 其他的工程师,都只负责某一个模块,并不能完整地了解整个项目的施工情况,所以我也只能从他们所说的细节之中,一点一点去拼凑。 为什么健为和上瑞两家公司,并不具备足够的资历,且没有经过正规的招标流程,就能参与大桥最重要部分的建设。 是因为,他们是甲方指定的施工单位。当然这些事情都没有走名面上过,也没有留下太多的纸质材料。 但据几位工程师回忆,他们那时候,都能感觉得到,这两家小公司虽然施工能力一般,但是后台却很硬。 那时候的中建集团处在从国有改制成为民营企业的混乱时期,集团内部人事管理混乱,入不敷出。 高层都只想着多包点活干,好解决无人兜底带来的恐慌情绪,也因此,在项目的建设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受到甲方的掣肘。 至于这两家公司背后具体有什么样的后台,目前还不太清楚。 但是,我猜想,这职位应该不会很低,毕竟,有能力左右巡查组的调查结果的,绝非是普通级别的人能够做到的。” 越说到后面,梁屿川的声音越沉,像是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头顶,让他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白筝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手,在她感觉到痛的时候,手臂上已经出现了一排明显的指甲印。 她下意识地将衬衣的袖子往下扯了扯,企图掩盖住那排痕迹。 她从梁屿川的怀里挣脱出来,转过身,盘着腿,与他面对面。 她双手握住他的手,虽然她的手不足以包住他的大手,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传递给他一点温暖。 “梁屿川,你有什么计划吗?你打算去一趟宁市吗?” 梁屿川的眼睛亮了一瞬,片刻之后,又会心一笑。 白筝是多么聪明,又多么了解他呢。 他语气里满是颓丧和担忧,但她却从不认为自己会放弃。 她一眼便能看穿自己的意图,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 梁屿川揉了一把她柔顺的头发,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白筝斩钉截铁道。 梁屿川立即摇头:“不行,你得留在北京参加培训。” 白筝也摇头:“我可以请假,也可以补训,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阿筝,你忘了吗?这份工作对于你来说很重要,这次培训亦然。”梁屿川耐心地劝慰她:“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影响你的工作。 白筝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工作是很重要,可是你也很重要,这样的时刻,我希望能够陪在你身边。” 梁屿川蓦地笑了,那笑容如同春风拂面,让一切冰雪都得以溶解。 他倾神,在白筝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知道我很重要,但是在能够兼得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同时拥有,毕竟,去一趟宁市,我也不会跑了不是? 费所已经交代了设计院的同事和我同行,他们会更熟悉桥梁设计中的问题。所以啊,你就放心吧。” 白筝闻言轻叹一口气,败下阵来。 在专业知识方面,她确实还比不过设计院的设计师们,别到时候去了帮忙不成,反而拖了梁屿川的后腿。 “那好吧,那我留在北京等你回来,你一定要保证,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全须全尾地回来,不能让自己出一点问题。” 梁屿川伸手将人拉到怀里,郑重点头。 第222章 归属感 回国的时间有限,梁屿川的行程也安排得很紧凑。 和白筝商量好之后,他立即给自己和同事们订了第二天一早最早一班飞往宁市的机票。 或许是许久没有分开,也或许是白筝实在担心,这一晚上,她一直抱着梁屿川,一点不想睡觉。 女孩柔软的身子不住地在梁屿川身上蹭来蹭去,还时不时声音轻柔地和他说一些情话。 任凭梁屿川再理智,也忍受不了这种撩拨。 他翻身在上,反客为主,再没给白筝一点逃离的机会。 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之后,白筝总算是偃旗息鼓,趴在梁屿川的臂弯里,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梁屿川轻手轻脚地起床,想着尽量不吵醒白筝,自己打车去机场。 他的胳膊刚从她腰上拿下来,便听到白筝轻哼了一声。 她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意识都是模糊的,却还记得梁屿川要去宁市。 “几点了,我,我送你去机场。”她说着就要起身,又被梁屿川按回床上。 “不用送我,我等下叫个车就是,距离上课时间还早,你再睡会。” 白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眨巴了几下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手脚并用地挣脱梁屿川的束缚,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要不要,我就要送你,我已经醒了,你再让我睡也睡不着了。” 说罢她就光着脚冲去了洗手间,梁屿川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却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简单的洗漱之后,梁屿川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白筝下了楼。 他破天荒地坐进了mini的副驾,将路权交给了白筝。 “不着急,时间还很充裕,你慢慢开。” 白筝握拳给自己打气:“好,那你系好安全带!” 车子很快流畅地驶出地库,汇入主路。早上的车不多,白筝也因此放松了些许,她熟练地变道超车,一路迎着朝阳的方向驶去。 梁屿川忍不住夸她:“我们家阿筝就是聪明,才一天时间,就开得这么好了。” 白筝忍不住“嘿嘿”傻笑:“以前驾校学的是手动挡,车又老,我总是熄火。但是这个小车不会,又好开又灵活,停车都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很快就上手了。” “看来郭女士这个车买对了。”梁屿川调笑道。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很快就到了机场。 白筝看时间还早,便和梁屿川一起进去了。 和梁屿川同行的两位设计院的同事也陆续到达,白筝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们便要去安检了。 因为还有同事在,白筝也不好意思说太多的话,只扯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梁屿川很快会意,揉着她的头发,承诺道:“放心,我肯定安全回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就给小姨打电话。” 目送梁屿川过了安检,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白筝的心里凝满了不舍和担忧。 但无论怎样,他们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在原地踌躇了一会,白筝拔腿返回停车场,朝着集团的方向驶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路上的车也变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方向盘穿梭在车流之中,车里还放着她喜欢的民谣。 等红绿灯的间隙,白筝环顾四周的高楼大厦,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归属感。 上一次来北京,她很喜欢这里,但她以为,是因为这座城市里有她喜欢的人。 可是现在,梁屿川离开了北京,她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里,却不觉得孤单。 她想着,是否几年之后,从沙国回到北京之后,她和梁屿川就会过上这样平凡而温馨的日子。 他们会在那套大大的房子里生活,煮一日三餐,也许还会有一个小朋友。 他们会在早上告别,各自开着车穿梭在城市中,去到自己工作的地方;然后在晚上回到家,分享一天中遇到的人和事,交换一个拥抱。 这样的日子,是白筝过去不曾有过的,但因为有了梁屿川,一切似乎都变得触手可及。 抱着这样美好的期待,她的独居生活进行得不算太糟糕。 白天的培训强度越来越大,老师们轮番上阵,企图将各种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往他们脑子里灌。 白筝常常一整节课都在不停地记笔记之中,没有半点胡思乱想的时间。 课间的时候,周边的同学也时常会聚在一起讨论上节课老师讲的内容,以及在具体实践中的运用。 白筝因为实践经验丰富,时常能为大家提供一些新奇的思路,引得一片叫好。 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她有时候会在食堂简单吃个晚饭,有时候也会想要快点回到家,哪怕只是煮上一碗简单的泡面。 和她的规律生活相比,梁屿川那边则要混乱许多。 时常需要费劲通过四五道关系,才能找到一个参与到南江大桥建设的人,而对方知道多少,愿意说多少,都还是未知数。 即便是如此,梁屿川也未曾产生放弃的想法,他将吃饭睡觉的时间压迫到最少,迫切地奔走在宁市的大街小巷之中,渴求得到哪怕蛛丝马迹的消息。 白筝和他的通话,从最开始的一天两次,减少到一天一次,到了后面,三天都不一定有时间能打上一次。 白筝在心里默默着急,却不敢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 她知道,此时的梁屿川,远比她要痛苦百倍。 第223章 探亲 梁屿川去宁市的时间,转眼已超过一周。 白筝独自在家过了一个周末,感觉时间实在难捱。 眼看第二个周末又要来临,她苦心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去宁市找梁屿川。 一方面很希望见到他,尽可能地帮他做点什么,另一方面又害怕因为自己的出现影响到他本来的计划。 思来想去,周四的晚上,梁屿川终于打来电话。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丧,声音也很低沉:“阿筝,再有个两三天,应该就回北京了。” “事情都弄清楚了吗?”白筝握着手机,语气十分急切。 梁屿川沉默片刻,才说:“电话里三两句说不清楚,等我回来了再和你说吧。” 白筝听他实在疲惫,也不好再追问,只叮嘱他早点休息。 梁屿川要回来了,白筝自然也就没有再跑一趟宁市的必要。 周六的早上,她独自开车去了二环胡同里的姥姥家。 开了一周多的车,她的车技算是熟练了,但当她开着车驶入狭窄的胡同中时,才发现自己需要磨炼的还太多。 上次来的时候,梁屿川开着大G都能轻松和别人会车,但对于她来说,每一次会车,都只得谨慎万分地停在原地,等着别人先过。 开了冷气的车厢里,硬是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好不容易将车停在姥姥家门口,四合院的大门被推开,郭薇拎着个菜篮子出现在门口。 她先是瞥了一眼门口的车,没有看到正低头找东西的白筝,回过头去朝外走着。 走了几步,她意识到不对劲,赶忙又倒回来,仔仔细细地看这辆车的车牌。 白筝恰好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白筝连忙开门跳了下去,对着郭薇挥手:“小姨!” “哎哟!”郭薇猛地一跺脚,直接将菜篮子丢到了地上:“阿筝啊,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边朝着白筝跑过来,一边冲着屋里大喊:“妈,妈你快出来,阿筝回来了!” 白筝跑过去,给了郭薇一个大大的拥抱,满面笑容地解释道:“小姨,我这次回北京来是参加培训,工作日我都在东边上课,就想趁着周末来看看你和姥姥。 梁屿川他也一起回来了,不过他有点事,去别的城市出差了,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过来!” 郭薇拉着白筝的手,高兴得不得了:“好好好,能回来一趟也行,你姥姥天天念叨着你们呢,快,和我进屋!” 白筝顿住了脚步,示意了下车子的方向,神情之中还有些不好意思。 郭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责备道:“你这孩子,回家还搞这些,客气得很!我和你说,下次可不许再买东西了!” 白筝点头如捣蒜:“知道了小姨!” 郭薇陪着她一起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拎了下来,刚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慈祥的面孔出现在白筝的面前,下一秒,小老太太就伸手将她抱住了。 “哎呀,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真是我的阿筝回来了。” 白筝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没办法回抱住姥姥,只能乖巧地答话:“是呀姥姥,我回来看您了。” 姥姥抱了白筝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她想要接过白筝手里的东西,却被白筝拒绝,只一个劲儿解释:“真不重姥姥,我能拎,您注意点脚下就是。” 短短一段进门的路程,祖孙俩硬是磨叽了好长的时间。 一直等进到屋内,三个人才能坐在阴凉的房间里好好说会话。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姥姥的精神头看起来比上次要好上不少,拉着白筝询问了许多最近的工作和生活。 听到白筝每天都要穿城去参加培训,姥姥立即提出让白筝住过来,这边在城中心,去哪里都更方便。 白筝尴尬地笑了一瞬,解释道:“姥姥,过两天梁屿川就回来了,我还是在那边住,不然等他回来,感觉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老人家的脸上闪过瞬间的落寞,郭薇帮着白筝开解:“听阿筝说阿川这也出差好长一段时间了,人家小两口也好久不见了,让他们过过二人世界去,周末来看看我们就行。 再者他们的工作动不动就加班,跟咱的生活习惯也对不上,到时候互相影响也不好。” “也是也是。”姥姥点了点头,很快想明白了:“他们睡得晚,我早上五点多就起来晨练,回头再吵到他们了,也不好。那只好辛苦阿筝天天两边跑了。” 白筝向郭薇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摆手道:“不要紧姥姥,不辛苦。” “话说我今天看见阿筝开那个小车还吓了一跳,”郭薇顺着接过话头:“我以为我看错了呢,结果倒回来一看,又是我姐那个车牌号。” 白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梁屿川那个车我开着太大了,这个小一点,开起来舒服一点。” 郭薇连连点头:“就是,这个车适合你,开去,要是我姐在的话,一定会开心的!” “嗯!”白筝重重地点头,祖孙三代的手牵在一起,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有人说话,白筝感觉这一天的时间过得格外的快。 相比于她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她更喜欢这样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感觉。 一起吃点家常菜、浇浇花、散散步、唠唠嗑,这些平常简单的日子,是她过去人生中所缺少的,也是最渴望的。 傍晚时,梁屿川发来了航班信息,他会乘坐当天最后一趟航班从宁市返回北京。 白筝立即和姥姥小姨分享了这个消息,她干脆也没回家,在姥姥家吃过晚饭之后,又陪着她们玩了一会牌。 算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直接开车去了机场。 因为心中太过期待,她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机场。 看着电子屏幕上梁屿川乘坐的航班信息不断变化,她一直踮着脚,终于在出口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鼻酸的感觉在一瞬间上涌,白筝有些嫌弃自己,明明也没有分开多长时间,怎么这么没有出息。 她一直静静地看着梁屿川的方向,没有喊他,也没有挥手。 她没有告诉梁屿川自己来接他了,但他却在走出出口的那一瞬间,抬头锁定了她。 第224章 人生伴侣 梁屿川推着行李箱,脚步明显地加快。 身后的几个同事有些奇怪,想要喊他,却看见他直直地朝着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白筝早就张开了双臂,一直等到梁屿川来到面前,伸手回应了她的拥抱。 梁屿川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头,用自己长了胡茬的脸,不断与她的摩擦触碰,像是在感受面前的白筝,是不是真实的白筝。 白筝被他蹭得有些痒,却没有躲,反而大大方方地在他的唇上烙下一吻。 “我说梁屿川怎么跑这么快呢,原来是有人等啊!” “是啊是啊,这么晚还有人接,单身狗羡慕不来!” 两位同事调笑的声音已经到了面前,梁屿川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白筝,转身与她并排,牢牢地牵住她的手。 和梁屿川一样,另外两位虽然笑着,脸上却都是疲态。 白筝主动提议:“今天忙着赶路,路上估计都没怎么吃饭,我看机场附近有个二十四小时的火锅店,我请大家吃个饭吧。” 两位同事摆了摆手:“小嫂子,多谢你的好意,吃饭还是下次吧,主要是太困了,想先回去补个觉。” 他们眼下的乌青明明白白地彰显着这段时间的辛苦,白筝便也没有强求:“那你们住哪儿,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和你们不顺路,打个车就是,梁工这几天也累得够呛,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们都这么客气,白筝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她转头看向梁屿川,梁屿川上前一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大恩不言谢,辛苦了,后面有事随时招呼。” 对方打了个招呼,随意道:“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说罢两个人和白筝告别,一起朝着出租车打车点去了。 梁屿川再一次牵起白筝的手,塌下半边身子,十分别扭地靠在白筝的肩上。 “阿筝,我好想你啊。” 白筝勉强环住他的肩膀,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头:“我也是。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梁屿川摇头:“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回家睡觉。” 白筝心疼地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轻轻点头:“好,那就回家。” 夜晚的路格外通畅,白筝一边开车,一边和梁屿川说着姥姥和小姨的情况。 梁屿川侧靠在副驾驶靠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白筝察觉到他直白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我有什么变化吗?” 梁屿川伸出手,想要摸她的脸,却又顿在半空中,害怕影响她开车。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带了些鼻音。 “上了一周课,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 “我在休息啊,去看姥姥和小姨又不需要做什么,还能吃到她们做的好吃的,和她们待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梁屿川开了点窗户,温热的风从外面溢进来,烘得他整个人都软软的。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日夜不休,白天走访各种人物和线索,到了晚上,就埋头梳理手里的各种线索,还要四处托关系联系第二天要见的人。 他迫切地希望能够查清一切真相,也迫切地希望能够早日回家来。 因为他知道,在北京,有一个小小的人,一直在等着他。 他没有想到白筝会深夜前来接机,更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去探望姥姥和小姨,帮他尽了原本应该有他去完成的责任。 她真切地站在人生伴侣的角度上,在意他在意的每一件事,将他的家人视作家人,无条件地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 梁屿川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内心的这种温暖与震颤,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爱意,才能回报这样赤诚的白筝。 夜晚的车窗倒映出闪亮的水光,梁屿川略有些慌乱地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 他没敢转过头去面向白筝,白筝却还是瞬间察觉了。 “怎么了,梁屿川,你怎么了?”她的语气有些慌乱,连带着握方向盘的手都有些不稳。 所幸是夜晚的路上没什么车,梁屿川也立即转过身来,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帮她稳住了方向盘。 “我没事阿筝,我就是有点感动,你别担心。”梁屿川说着,还吸溜了一下鼻子。 “真的?不是伤心?”白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感动,但感动总归不是什么坏情绪。 “真的,你做的一切,我都很感动。” 白筝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想追问,却被梁屿川敲了敲脑袋。 “专心开车,安全把我带回家!” 白筝瞬间禁言了,专心致志地看着前路,再不敢有半点的分身。 车子驶入小区,白筝小跑着下车帮梁屿川拿行李箱,还要扶着他上楼。 梁屿川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残疾了,走路还要扶啊!” “呸呸呸,说什么呢?”白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累也可以要人扶啊,你靠在我身上也能省点力气啊!” 梁屿川听话地将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却没有真的使劲。 回到家后,白筝让梁屿川换睡衣,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跑去给他放洗澡水。 “你泡个热水澡会舒服点,等下你先泡着,我再给你煮个面,一会你出来吃两口垫吧点再睡,明天想睡多久睡多久。” 白筝在厕所一边放水一边朝着卧室喊话,模糊之中听到梁屿川的“嗯”声。 浴缸放好了水,梁屿川却还没有进来,白筝探出头去,才发现梁屿川已经睡着了。 他换上了睡衣,半条腿还挂在床沿下,原本只是想躺一下,却就这么睡着了。 白筝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看到他的睡颜,心疼不已。 这得是困成什么样了,才能就这样睡着。 白筝不敢吵他,将卧室的灯调到了最暗,默默地从一旁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睡吧,好好睡吧,所有的事情,等睡醒了,都会有结果的。” 第225章 贵人 这一晚,听着梁屿川绵长的呼吸声,白筝都睡得更踏实了些。 一夜无梦,白筝精神饱满地醒来,身旁的人还睡得很香。 她没有叫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厨房做好了早饭。 她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慢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餐,卧室里才传来梁屿川的呼叫声。 “阿筝,阿筝……” 白筝跑进房间,看到他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朝着她伸手。 刚睡醒的人,声音里还带了些含混不清的意味,喊她的时候,尾调拉得格外长,像是在撒娇一样。 “阿筝,你怎么不陪我睡觉呀,我一睁眼发现你不在我身边,我还以为我还在宁市呢。” 白筝爬上床,钻到他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向他证明,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想让你多睡会,就先起来吃了些早饭,你饿不饿,我做了鸡蛋饼,还打了豆浆。” 梁屿川的肚子很合时宜地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把白筝逗笑了。 “好了,不用你回答了,直接起来吃吧,我去热一下。” 梁屿川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我先去洗个澡再吃,昨天回来都没洗澡就直接睡了,还好你不嫌弃我。” 白筝殷勤地帮着他拿毛巾内裤,活像是他的小跟班,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梁屿川站在浴室门口,嘴角含笑地看她:“如果这里也要跟的话,其实我也不是很介意。” 白筝瞬间羞红了脸,使劲瞪了他一眼,小跑着回到餐厅去了。 等到梁屿川洗完澡出来时,她正抱着电脑在看视频。 梁屿川三两口解决掉了她做的早饭,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 “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也算是给你接风。”白筝拍了拍胸脯,大气道。 梁屿川犹豫片刻,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阿筝,我,我中午可能不能单独和你出去吃了,我约了一位长辈,也是设计院的领导,要和他说一说在宁市的发现。” 白筝撑着下巴的胳膊有片刻的迟滞,从昨天梁屿川回来,她一直没敢问这个事情。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无论如何也是要面对的。 回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总归是要解决掉这些事情,梁屿川才能够放下这么久以来的执念。 白筝纠结着,该如何开口提问,梁屿川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阿筝,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知道这些事情我应该单独和你说,但是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今天中午见的这个人,他或许会给我一些答案,所以我想你和我一起去,到那时候,也许我就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了。” 梁屿川看着白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诚恳无比。 白筝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我一定乖乖地坐在旁边听,不影响你们谈事情。” 梁屿川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呢,你怎么会影响我们,这一路走过来,你是支持我最多的人。” 因为梁屿川起来的晚,距离约定的时间便也没剩多久了。 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下,就一起出了门。 梁屿川开着车朝燕郊驶去,最终停在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私房菜馆面前。 穿过重叠的假山流水,梁屿川拉着白筝进了预定好的包间。 正在白筝默默揣测今天梁屿川见的会是谁,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包间门被打开,费天微微躬身,示意身旁的人先进。 白筝愣了一瞬,费所不是在沙国吗?怎么临时回国了? 难道他是为了梁屿川的事情回来的,那需要费所出面的人,级别一定不低。 她跟着梁屿川起身,到门口去迎接他们。 “何院长,您好您好,我是桥梁二所的梁屿川,这是我爱人,白筝。” 来人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穿着一身十分正式的中山装,和梁屿川白筝分别握了握手。 “小梁啊,早就听老费说起过你,二所的青年才俊啊,今天这一见,比我想象中还要帅嘛!” 何院长一句话,将整个包间的氛围都变得轻松了不少,白筝也由此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必须要费天出面作陪,还能让费天恭敬如此的,便也只能可能是京北设计院的院长了。 白筝不敢太多地打量对方,害怕不太礼貌,只得维持着笔直的坐姿,脸上也始终挂着端庄的微笑。 服务生适时上了菜,何院长招呼着几人不要客气,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吃了起来。 费天也递给了梁屿川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吃饭,不要着急。 经典的北京菜,摆盘精致,食材新鲜,味道也很是不错。 吃了大半个小时,梁屿川和费天明里暗里地铺垫了许久,终于等到何院长那句:“老费,小梁,我知道,你们今天约我,是有事想和我说。现在我也吃饱了,不管有什么大事,也都能承受得住,你们就直接说吧。” 费天立即看向梁屿川,梁屿川也深呼吸几口气,按照已经重复许多遍的腹稿,郑重地开口。 “何院长,其实我虽然是第一次见您,但心里却感觉特别亲切,因为小时候,我就时常听我爸提起您。 那时候,京北设计院只有一个桥梁所,您是所长,我爸是您带的兵。” 听到梁屿川这样的开场白,何院长端着杯子的手一抖,一直以来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很快消失不见。 他知道梁屿川是梁承志的儿子,梁屿川没有在设计院里张扬过这件事,但他们这些设计院的老人都知道。 在费天说梁屿川想见他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虽然他不清楚具体是为了什么事情,但他觉得,大概率和梁承志有关。 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到梁屿川这样的台词,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这件事,同样也是他心里,放不下的一根刺。 第226章 真相大白 “何院长,今天和您说的这件事,或许听起来有些大胆,但您是我爸最尊敬的领导、老师,我自然也是百分之百地信任您,也希望您能给我足够的耐心,听我说完这件事。” 梁屿川眼含希冀地望着何院长,等了好一会,才看到他勉强点头。 “何院长,我爸是您带出来的,您很清楚他的为人和技术水平。 当年南江大桥的设计方案,您肯定也非常熟悉,也清楚那个经过多方评审的方案,不可能出现致命的问题。 我现在也从事这个行业了,即便是从现在的行业发展来看,也不难发现,悬吊式拱桥虽然存在一定的缺点,但是当时的设计方案已经尽可能地规避了这个缺点。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些问题,寻找南江大桥垮塌的真正原因。 今年,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我终于有机会接近当年的施工方,寻找当年的真相。” 梁屿川的语调始终很平稳,哪怕说的是自己心底最阴郁的部分,他也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平静地从旁边拿起一个文件夹,那里面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发现和成果。 “通常来讲,大桥垮塌,大家首要怀疑的,一定是施工过程是否不符合规范,使用的建筑材料是否不符合规范。 循着这个思路,我在已经存档的项目文件之中,找到了两家在施工过程中,明显的存在招标漏洞的建筑公司,就是您现在翻到的这两家。 在这基础之上,我去了宁市,动用所有的关系,寻找了当年参与过南江大桥建设的宁市本地的相关企业和人员,也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一些端倪。 这两家建筑公司,是在甲方的授意之下,违规进入项目部进行施工,因为有甲方的保驾护航,他们得以在资质不符合的情况下,承建了当时最为重要的主梁项目。 除了这些相关人员的口供记录之外,后面还附有这两家建筑公司的建筑材料清单,其标准是远远低于当年的安全生产规范的。 同时,他们当年上交备份的工程师资料,也可以查到,有一大部分是造假的。 此外,我还找到了当时负责项目验收的专家评审,有两位评审都亲口承认,他们受人指使,在验收项目时放宽了标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综上,这两家建筑公司,无论是施工的人员资质,还是使用的建筑材料,甚至最后的验收环节,都注入了充足的水分。 我们完全有合理理由怀疑,这些,才是导致南江大桥垮塌的真正原因。” 梁屿川掷地有声地给出自己的结论,对面的何院长不断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端着文件夹的手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整个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看向梁屿川:“你,你是怎么弄到这些的,那些人,怎么会开口?” 梁屿川露出一个苦笑:“的确,比我想象之中,要顺利得多。 可能是因为背后的人倒台了,那些压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也由此可见天日了。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梁屿川像是在问对方,也是在问自己,一旁的费天,也跟着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白筝有些不太明白,既然已经知道了背后的人,不更应该用尽力气翻案,将一切公之于众吗?为什么梁屿川和费所会这么丧气。 何院长先她一步问出了这个问题:“所以,背后的人,是谁?” 梁屿川说了一个名字,白筝和何院长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时常在新闻联播上见到的名字,他曾经那个担任过宁市的市委书记和该省的省委书记,后来,一路升迁,直至部委。 去年,白筝曾在新闻上看到,这个名字和“双开”“贪污受贿”“金额巨大”“死刑”等字眼挂在一起。 梁屿川凉薄的声音从旁边传出,比包间里的冷气还要冰冷。 “所以,人已经不在了,相应的势力也随之倒塌了,那两家建筑公司,一家破产、一家成了空壳,曾经利益相关的那些负责人,出国的出国,进监狱的进监狱,如今,也都已经找不到可以追究的人了。” 说完,梁屿川端起面前的分酒器,一口灌了下去。 白筝看到他隐藏在桌下紧握的拳,感觉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们原本以为,最难的部分在于追查真相,却没有想过,如今真相查清了,却似乎已经找不到在意的人了。 对面的何院长同样是心情复杂,素来在京北设计院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抱着那一摞文件,老泪纵横。 他摘下眼镜,一把接一把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湿润,语气愤然。 “我知道,我早都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 那不仅是你爸的耻辱,也是我的耻辱,是我们整个设计院的耻辱。 设计院建院七十多年,经我们手的桥梁,从未出现过重大的安全事故,梁承志是我们院里最年轻的后辈,他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呢! 只是,只是那时候,所有的舆论、专家、上级,都被别人把控着,我们投诉无门、调查无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走上绝路……” 何院长说到这里,费天也实在绷不住了,两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抱着彼此的肩,嚎啕大哭起来。 白筝背过身去,不敢看他们这般模样,只能胡乱用袖子蹭着自己脸上的泪。 对比之下,梁屿川这个局内人,反倒是最平静的。 他沉默着等到大家发泄完情绪,挨个给大家递去纸巾,安慰道:“没事的,我都知道,我爸也都知道。 时局就是这样,从不因个人的努力而有所改变。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是去年去宁市查这些事情,不仅会颗粒无收,甚至有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过去这么多年里费尽心力都无所获的原因。 但幸好老天有眼,做了坏事的人,总会得到惩罚。当年的真相,也总会一点一点被揭露开,让在意它的人所知晓。” 第227章 窒息 包间里的氛围凝重了许久,中途服务员想要进来添水,被坐在门口的白筝主动接下了。 她给大家倒上热茶,自己也跟着喝了几杯清茶,情绪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梁屿川会选择让她也一起来今天这场饭局了。 如果是他们两个人在家说这些事情,以白筝的情绪,必定是眼泪鼻涕一把抓,不哭到筋疲力尽都停不下来。 梁屿川心里本就难受,两个人在一起情绪一烘托,估计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 此刻在这个包间里,虽然真相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但是这样的身份配置,大家都没办法沉溺太久。 难过过后,伤心过后,总要来商量,下一步的路该如何走。 片刻之后,何院长揉了揉泛红的眼睛,从兜里掏出手绢将眼镜擦干净戴上,便又恢复到了之前冷静儒雅的模样。 “阿川,我就跟着你爸,这么叫你吧……你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查清楚这些事情,我想你一定不会甘心,就这样画上一个不圆满的句号吧。 你后面有什么打算,你可以和我谈谈吗?” 梁屿川郑重地点头:“院长,我想为我爸正名。” 何院长看着他,毫不意外,示意他继续说。 “当年南江大桥垮塌之后,是有巡查组进驻宁市的,长达一个月的巡查之后,却只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设计方案上。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之后,我想巡查组的专家们为什么这样做,应该也有了理由。 我知道,想要追究这些专家的责任,是不太可能的,甚至即便是别人已经倒台了,以我的能力,也绝无可能做成这件事。 但是,院长,费所,我还是想让真相公之于众,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可能没什么人在意了,我还是想要这样做。” 梁屿川说到后面的时候,微微躬着身子,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说出来的。 即便他站在有理的一方,他也知道,没有何院的首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办不成。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纠结许久之后,何院才缓缓开口:“你想直接找媒体曝光吗?” 梁屿川没否认:“我目前还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法。”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时的事情,不是一个人造成的,而是许多个群体的漠视和无力抗争乃至纵容造成的。 甚至严格说来,中建集团、设计院,我们这些所有人,都应当对真相道歉。 但阿川啊,你觉得会吗? 我可以和你道歉,和老梁道歉,但设计院会吗?中建集团会吗?那些高高在上的部委领导会吗?那些已经退隐的行业专家会吗? 当年你爸就是因为动了别人的利益,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如今,你也想重走当年的老路吗? 阿川啊,即便我现在已经是设计院的院长了,我愿意看在和你爸的情分上尽力护着你,可是我,也不可能与全世界为敌啊!” 真诚却又残忍的一席话,打碎了梁屿川心存的最后一点幻想,也让一直沉默不语的费天终于忍不住了。 “何院,这,这世道怎么就成了这样呢?十几年前就被人压制着畏首畏尾的,兢兢业业地在这行业里深耕了十几年,以为可以掌握一定的话语权了,怎么还是这么憋屈呢? 难道老梁最后就只能得这样一个结果吗?这不公平呀何院!” 费天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行业里的这些规则、人情,他已经看得太多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熟练掌握并且能够融会贯通了,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仍旧想要发出这样幼稚的质问。 就像何院说的,梁承志的事情,永远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从前只是怀疑的时候,尚且还能压抑着这点痛楚,不让它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如今,所有残忍的赤裸的真相就这么原原本本的摆在面前,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简直要让人窒息。 费天一下一下地捶着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白筝怕他真的出什么事情,忙给他倒水拍背,劝他不要着急。 何院也有些看不下去,无奈说道:“行了,今天是阿川做东,你要是出什么事,他可是要负责人的。再者,我也没说完全不管,我只是说直接找媒体曝光肯定是不可行的。” 听到何院松了口,另外三人的眼睛都亮了。 “何院,您,您是什么意思呢?”梁屿川问。 “你想要一个说法,我也想要,但是能够通过非正式途径将这件事情解决了,对于各方力量来说都是最好的。 当年的巡查组组长是华大建筑学院的院长,也是国内的行业奠基人了。我和他有些接触,他这个人,虽然算不上特别正直,但应该还是有点良心的。 他已经退休了,现在住在郊区,我也有几年没见到他了。 都说人老了性情会有变化,不知道他再回过头去看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准确的答复,这样吧,你今晚在燕郊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拜访他。” 梁屿川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白筝。 明天就是周一了,白筝肯定是要回城里去上课的,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回去,他心里难受,但是何院又好不容易松口给了他机会,他更是不能放弃。 白筝立马理会到他的意思,连连摆手:“不用考虑我,你和何院一起去,努力了这么久的事情,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不要分心。” 梁屿川点头应下:“好,那就麻烦何院了。” 何院喝完杯中的茶,站起身来:“我这老身板啊,坐久了就腰酸背疼,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老费啊,你也别急着回沙国了,今晚留下和我喝个酒,人年纪大了,以前的事情,好多都记得不真切了。” 费天笑着回答:“何院您可还风华正茂呢,要论酒量,我和阿川加起来也比不过你。” 费天扶着何院往外走,梁屿川也拉着白筝跟在后面。 穿过暖色灯光的走廊,梁屿川捏了捏白筝的小拇指。 “一会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不要担心我,我会处理好的。” 白筝重重点头:“好,我相信你,你也不要担心我。” 第228章 闲适 独自开车回城的路上,白筝的脑子里一直闪过梁屿川在包间里说话时的模样。 愤怒的、压抑的、卑微的他,一张张面孔重叠到一起,组成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他。 之前在沙国时,她总是感觉,梁屿川是万能的。 无论面对何种困境,他总是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似乎脸上从来不会出现任何慌张的神色。 后来,他们在一起之后,她认识到更多面的梁屿川。 他会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也会吃醋,也会难过,也会害怕失去。 再后来,他们两次回到北京,她都看到了,处在负面环境之中的梁屿川,是如何对待生活、对待爱人的。 他责任感极重,只要是认定的事情,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也不会轻易说放弃。 他不会将痛苦的糟糕的情绪转移到伴侣身上,渴求对方的理解和包容。相反,无论在何种境遇之下,他首先关注的,永远是身边人的情绪。 想到这些,白筝虽然是一个人回家,心中却丝毫不觉落寞和孤独。 她知道,无论身处何地,梁屿川,总会来到她的身边。 望着天边缓缓下坠的夕阳,她偷偷在心里祈祷:希望这是最后一个分离的夜晚,希望梁屿川想的事情都能成真,希望他未来的人生,再不被阴郁覆盖…… 燕郊的别墅区,小小的人工湖边,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精致的露营椅。 梁屿川一只手握着酒瓶,另一只手把着鱼竿,耳边是费所乍乍乎乎地讲他们年轻时候的那些事,他则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不知道白筝到家没有。 她下午坐了很长时间,再加上开车,估计胃不会太舒服。 他放下酒瓶,掏出手机,给她点了一份广式热汤。 刚刚下好单,便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说已经到家了。 梁屿川顺手拍了张面前鱼竿的照片,给她汇报自己在干什么。 下一秒,白筝回消息:“你的鱼在咬杆了。” 他慌忙抬手拉起鱼竿,果然空空如也,旁边传来一阵放肆的嘲笑。 “你看看,我就说,老梁一家出情种,这才分开没两个小时吧,就心不在焉的,连鱼跑了都不知道!” 梁屿川无奈,刚想要张口解释,费天抢先他一步开口。 “是啊是啊,何院你是不知道,阿川在沙国的时候,追小姑娘的花样可多了,我说怪不得能把人哄到手呢,你看看,现在还把人拐回北京来了。” 梁屿川闻言,猛地扯了一把鱼竿,水波起伏,费天的脸上溅上了好几滴。 “嘿何院你看看他,还不让我说。” 何院笑着以拳掩唇:“谈恋爱是好事,你像你老子,认定一个人就不会松手,虽然辛苦些,但是也挺好。” 费天跟着点头:“就是,不过我看白筝这姑娘也挺好。阿川你怎么想的啊?反正感情稳定了,不如等你爸这事解决了,就早点把事情办了呗。 现在你爸妈都不在了,我们就是你的长辈,你放心,你结婚,我们肯定帮着张罗,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受委屈。” 梁屿川重新给鱼竿穿上饵料,甩到了湖心:“阿筝还小呢,不着急。” “她是还小,可你不小了呀!都满三十的人了,早点定下来呗,别拖着拖着拓荒了,以后成大龄剩男没人要了!” 费天说话一向没个正形,梁屿川只能会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听你们说沙国,那姑娘也是干这行的?哪个单位的呀?” “嗯,中建的,刚毕业呢,这次回国就是参加入职培训的。” “嗷,中建啊,也挺好……”何院点了点头:“不过也不好,都是干这一行的,全世界到处跑,容易两地分居,像你爸妈不就是嘛。” 梁屿川点了点头:“是,工作性质,没办法嘛,我现在就盼着回北京以后,费所能少给我安排出差的活,尽量让我老婆孩子热炕头,您说是不是费所?” “嘿你这孩子,这够不客气的,这就开始和我谈上条件了!” “那不是您说的您就是我家长,您也不想看着我长期两地分居,婚姻生活出现问题吧,哪有人这么当家长的啊?”梁屿川有理有据地驳了回去。 费天自己说出来的话,只能自己咽回去。 片刻后他又问:“那你不出差,白筝也要出差啊,中建集团的人又不是你的长辈,人家也不能处处关照你吧。” 梁屿川又转过头来看向费天,笑得心机叵测:“这个嘛,也还是得靠费所,尽量以后阿筝去哪里出差,你就给我安排哪里的差,这样工作家庭两不误,你好我也好。” 费天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到,何院却在一旁爆发出大笑。 “没办法啊老费,谁让你自己认下了这个孩子呢?反正无论如何你得管到底了!” 费天气得将手里的鱼竿扔下,跺脚叹息:“我,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小兔崽子!” 夜幕逐渐降临,郊区的温度比城区要凉爽不少,湖面上清风掠过,梁屿川突然很向往费天所说的“以后的打算。” 等回了北京,他和白筝,或许也可以在周末的时候,到郊区钓钓鱼、爬爬山,过一过没有工作烦恼的二人世界,或者是,三人世界…… 梁屿川笑得很放肆,一旁的费天怼了他一胳膊:“傻笑什么呢,赶紧的,收竿,吃饭了!” 梁屿川回过神来,收起鱼竿,拎着自己下午的成果,返回到别墅之中。 照例是先拍照汇报再吃饭喝酒,他丝毫不顾两位长辈对自己的嘲笑,美滋滋地享用着这顿来自郊区的原生态美味。 这一夜喝得很尽兴,临散场前,何院拍着梁屿川的胳膊,沉声道:“明天去了,不要着急,让我来说。 你相信我,我,我也同样希望,能给他一个交代。” 第229章 旧事重提 尽管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天刚亮,梁屿川就从何院家的客卧出来了。 洗漱完到客厅的时候,何院和费所已经在吃早餐了。 他知道,心里装着事情,谁也不可能有睡懒觉的心思。 收拾好一切,费天开车,一路从燕郊开往房山。 车子最终停在一间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面前,梁屿川跟在何院的后面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在北京的郊区,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郊区,打造出江南园林风格的别院,这样的审美和实力,绝非是普通人可以达到的。 一想到这些小桥流水和修剪的十分景美的盆栽所隐含的成本,梁屿川就忍不住思绪翻涌。 穿过长长的园林走廊,才终于到达主人家的会客厅。 临进门之前,费天察觉到梁屿川的失神,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 梁屿川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态,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天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而是协商的。 能够以和平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对各方来说都是最好的。 在满室檀香味的茶室里等了十几分钟,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茶室门口。 对方一开口,便能感觉到十足的中气:“致远啊,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看我这个退休的糟老头子啊!跑了这么远,这地儿不太好找吧!” 何院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与对方握手:“秦老,您说这话就折煞我了,是我的不好,一天天光忙着这一亩三分地,没能早点过来拜访您,您随便骂我,不过得等他们走了哈,今天小辈还在这儿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何院可谓是将漂亮话说到了顶点,逗得秦老哈哈大笑,他伺机开口介绍了费天和梁屿川的身份,秦老连说了两个“后生可畏”,招呼着大家落座。 一盏清茶过后,秦老主动开口:“致远,我知道你也不会闲得没事专门跑到我这里来喝茶,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何院放下了茶杯,费天和梁屿川也跟着放下茶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秦老,那我就不和您兜圈子了,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和您说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 梁屿川,这个小伙子您或许不认识,但我想,您肯定认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是我们设计院优秀的桥梁设计师,名叫梁承志,也是南江大桥的总设计师。” 提到梁承志名字的瞬间,秦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着一张脸,眼神凛冽地扫过梁屿川,最后又落回到何院脸上。 “何致远,你这是什么意思?”秦老拍了两下桌子,力气不算很大,气势却很吓人。 何院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自然也是风里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 他虽然保持着晚辈应有的谦卑态度,却丝毫没有被秦老的态度所影响,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微笑模样,慢条斯理地将文件夹推到了秦老面前。 “秦老,经过长时间的调查,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当年南江大桥的垮塌,并不是因为梁承志,乃至京北设计院给出的设计方案有问题。 而是在施工过程中,有违规中标的单位,不遵守施工规范,导致了建设内容不合格,形成了传说中的豆腐渣工程。 但是,当年在舆论的引导下,巡察组也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设计方案上,导致备受责骂的梁承志承受了所有的后果和压力,最终选择跳江自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一生。” 何院的声音很轻,但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包含了无限的唏嘘和感慨。 就在他们三人还沉浸在惨痛的回忆中时,秦老的脸胀得通红,他蹒跚起身,身姿不复刚才的灵活,扶了扶身后的屏风,才勉强让自己稳住身子。 “何致远!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什么!你所谓的这些证据,我一个字也不想看,我已经退休了,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了,我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立马给我走。” 何院岿然不动,沉着地自下而上地看着秦老:“秦老,我今天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从进来到现在,我没说过您一句不好的话,您就不能坐下来,和我们慢慢谈吗?”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秦老怒而拂袖,转身就想走。 梁屿川阴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您究竟是不想谈,还是不敢谈? 活了一辈子,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面对真相固然很难,但这些真相所关系到的,难道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吗? 我想秦老在教育自己的孙儿的时候,一定也不会教导他,犯错之后就选择逃避吧?” 秦老恼羞成怒,转过身来,指着梁屿川。 梁屿川的手上,拿着原本放在书柜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装着秦老一家人的合照,他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孙儿,笑容可掬。 反观站在秦老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的样子,当年他爸从南江大桥一跃而下的时候,他或许还是个念小学的孩子。 如他所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之下,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了。 老人家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单薄的拐杖几乎要支撑不住。 何院适时上前,将人扶到了座位上,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劝道着:“秦老,年轻人说话不好听,您别介意,主要他爸蒙受了这么多年的不白之冤,还为此丢掉了性命,他的这种情绪,我想您也都能理解。 但是我还是要重申,我们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或者追究谁的责任的。 幕后的总指挥已经倒台了,当年的事情有几分自愿几分胁迫如今也无从追究了。 我们来找您,就是想给梁承志,要回一个清名。” 第230章 平静揭过 茶室里沉默了好一会,秦老才逐渐平稳了呼吸。 一杯半温的茶水下肚,他感觉有些反胃,却还是压制着肠胃里的冲动,哑着嗓子开口。 “直说吧,你们来的目的,希望我怎么做?” 何院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那我就直说了。 我希望您联合可以联系得到的巡察组专家,集中发一篇声明,说明当年南江大桥垮塌的真实原因。 一些政府部门的人我们就不奢求了,行业内的专家,我们希望您可以尽量动员,尽可能地让这份声明,显得有说服力。” 何院说完,秦老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不确信地问:“就这?” 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发一篇微不足道的声明,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呢? 他们完全可以拿着这些材料去找权威媒体曝光,去上诉,去信访,获得的结果,或许都会比一篇声明来得有力。 “就这。”何院点头。 秦老仍不敢相信,又将目光投向梁屿川:“你想要的,也就是这?” 梁屿川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昨夜,梁屿川和何院费所喝了大半夜的酒,一直在讨论,他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昭告天下父亲的清白,将那些做错事的人都拖出来鞭尸,自然是让他发泄这么多年情绪的最好方法。 可是,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也没有意义。 悲剧产生的根源,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中间推波助澜的这些人,或许有人是出于无奈,也或许有人是毫不在意。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参与其中的人,当年是抱着何种的心态,已经无法查证了。 梁屿川自知自己不是决定人生死的天神,他只是一个为了查清真相耗费了无数时间无数心血的普通人。 他做不到一一审判所有的人,也没有这个执念。 再者,互联网的时代,信息每日如潮水般上涌,又有多少人,还能够记得当年垮塌的南江大桥,又有多少人,还能够记得那位被逼入绝境的桥梁设计师。 所以,无论是采取什么样的渠道去宣告真相,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在意的人会在意,不在意的人,永远不会在意。 酩酊大醉之时,梁屿川同意了何院的提议,以最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了解这件事。 秦老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们希望在什么渠道上宣布真相?如果有人追问当年的结论,你们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就国内常见的建筑业报纸就行,反正现在报纸也没什么人看了,估计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澜,也给您省事了。 至于内里的原因,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不作要求,我们只想让九泉之下的老梁知道,他从没做错什么。” 何院的声音已经是怅惘到了极点,和梁屿川一样,他的心中也有不甘。 但不管对于设计院来说,还是对于梁屿川来说,这都是最好的方式了。 梁屿川还年轻,他作为长辈,只希望能够代替梁承志,看着他走得更高,更远。 这次,秦老终于明确地表态:“好,你们说的这些,我可以做到。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已经退休了,业内如何评价我,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希望,不要让这件事再进一步蔓延扩大,不要影响到我家人的生活。” 此言一出,何致远和费天都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梁屿川。 梁屿川抬头,对上秦老恳切的眼神,轻声道:“不会的,我经历过的痛苦,我不希望无辜的人再次经受。” 秦老的眼神瞬间变得闪烁,他迅速地别过头,不敢再看梁屿川的眼睛。 预定的目标达成,大家也不是能够坐下来开开心心吃顿饭的关系,何院率先站起身,向秦老开口告别。 费天和梁屿川也维持着应有的礼貌说了告别的话,转身离去。 梁屿川走在最后一个,走到茶室门口时,背后传来秦老沧桑的声音。 “等等……小梁。” 梁屿川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到年迈的老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一个小时前还精气神十足的老人,在这一个小时内,身上仿佛背上了沉重的枷锁,失去了大半的生机。 秦老扔掉拐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朝着梁屿川,鞠了一躬。 梁屿川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他,却又收回了手。 “我向你,还有你的父亲,说一声,对不起……当年,当年的事情,我们都,都是无奈之举。 我知道,错误已经酿成,无法挽回,但我,还是应该和你们说一句,迟来的,对不起。” 浑浊的泪砸在地毯上,哽咽的声音像是干涸了数年的老树根,在地上一路盘旋蔓延,却带不来丝毫的生机。 酸涩的气体同样在梁屿川的胸腔之中奔腾,他努力瞪大眼眶,将眼中的湿意逼了回去。 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将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 只要别人愿意解释,他就愿意相信。 只要别人愿意道歉,他就不介意是否太迟。 梁屿川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还有我爸,都接受了。” 说完这句话,梁屿川没敢再耽搁,快步走出了这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 朴素的大门外,刺眼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他抬起头,眼泪在阳光的刺激下流了下来,淌了满脸。 但他仍旧保持着方才微笑的弧度,仿佛是心愿达成。 不去思考是否足够,不去纠结是否有效。 他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将那些曾经不为人知的真相放到了盛夏的阳光之下。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不敢在同事面前提起梁承志的名字,他再也不会像做贼一样掩藏自己这些年来的阴郁,他再也不会在怀疑世界的同时也怀疑自己。 无论早晚,无论有效,至少,一切都已经有了结果。 不远处,忘记开空调的车厢里,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各自捂着脸,嚎啕大哭。 咸湿的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仿佛将身体之中所有的水分都蒸发殆尽,他们瘫靠在座椅上,说不出一句感慨的话来。 他们不觉得痛快,也不觉得兴奋,更不觉得释怀。 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八个大字,就那样高悬在盛夏八月的晴空之上,让人躲不掉,也逃不了…… 第231章 结业 想象之中无比漫长的一个月入职培训,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很快走向了尾声。 结业这天,白筝穿得很正式,衬衣西裙,头发盘在脑后,满满的职场丽人的气质。 今天,她将会代表自己所在的小组,上台进行最后的课题汇报。 做汇报不是什么难事,但一般在团队合作之中,白筝不太会承担这个角色。 她总是习惯承担一些看不到的活,收集资料、写文稿、做ppt之类的。 但经过这一个月的培训之后,她感觉自己小有收获,不仅仅是收获了知识,也收获了一群志同道合年纪相仿的朋友。 因而内部讨论有人推举她时,她没有推辞,直接答应了下来。 为了最大限度地展现出小组的学习成果,白筝也不敢松懈,请了梁屿川出马帮自己调整ppt,连着好几个晚上都会对镜联系自己的汇报。 即便是已经在心里重复过几十上百遍的台词,上台的瞬间,还是会有些许的发抖。 鞠躬的瞬间,台下传来一阵掌声,白筝抬起头,看到不少熟悉的笑脸,他们的眼睛里写满了鼓励,她回了一个笑容,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 清脆的声音、平缓的节奏、详实的内容、利落的台风,她的每一次抬手与解释的同时,脸上都挂着自信的笑容。 在硕大的报告厅内,白筝没有任何卡顿地完成了这一场汇报,对于老师和同学们的提问,也一一流畅应答。 下台的时候,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得踏实无比。 她从未像这般自信过,也从未对自己的表现这般满意过,她已经将自己准备的东西都发挥了出来,无论名次如何,她都不会觉得有遗憾。 经过一上午的汇报和打分评选,白筝所在的小组,获得了本次结业汇报的第一名,白筝个人,也由此获得了本次培训的优秀学员称号。 白筝上台领了获奖证书,下台时,周边的同学都凑过来恭喜她。 她一一回应,然后将证书拍照发给了梁屿川,思考片刻,又发给了江栩。 梁屿川的回复照例是拉满情绪价值:“我就知道我们家阿筝是最棒的!” 相比之下,江栩的回复更让白筝高兴:“牛逼啊,有这证书,又要涨两千块钱工资了!” 白筝差点没笑出声,意识都周围还有人在打量她,她立即捂住嘴,按住了这个好消息。 最后一天培训之后,大家就要等待分配项目,然后奔赴世界各地了。 戴荣提议本组的同学一起聚个餐,享受一下最后的轻松时光。 大家都没有异议,白筝也答应下来,同时不忘给梁屿川发个消息,让他自己吃饭,不要等她回家了。 一组五个人,其他人都没开车,挤在白筝的小mini里,显得格外滑稽。 白筝坐在驾驶座,看到平常不坐人的后排,今天破天荒坐了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忍不住捂嘴笑了。 戴荣挤在后排中间,努力保持着和旁边女生的距离,看到白筝的笑,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还笑呢?看我这么可怜,下次聚餐你可得开你男朋友的大G过来,好把我们都装下!”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很熟了,戴荣也知道白筝的男朋友是桥梁设计师,甚至有一次放学,梁屿川来接白筝的时候,他还厚着脸皮去蹭了个饭。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酸味都没有,满满的调笑和吐槽。 白筝也跟着笑:“好好好,只不过下次回国估计得等过年了,到时候如果还在北京的话,让我男朋友请大家吃饭。” “好耶!上次戴荣跟着你们去蹭饭我就很心动,怪我脸皮太薄!”另一位男同学说道。 “我也想看看我们这么优秀的白筝同学,男朋友该是何等的优秀!白筝你下次回国可一定要在小群里吆喝一声!” “没问题!以后大家分布在世界各地,经常都报一下自己的定位,要是去出差什么的,也能见一见。” “就是,以后虽然隔得远,但还是要经常联系!” 一顿饭吃得很嗨,大家一边吐槽着行业现状和即将到来的职业生涯,一边将对彼此的不舍浸泡在一杯接一杯的冰镇啤酒里。 白筝觉得很神奇,原来遇到志趣相投的人,也不需要很多的时间,就能够成为聊得来的朋友。 她本来是不打算喝酒的,但是架不住大家的磋磨,最终还是端起酒杯,加入了战局之中。 蒸腾的火锅热气、冒着气泡的冰镇啤酒、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一句句关于未来的展望。 这一切,好像补齐了曾经存在白筝想象中的毕业季。 遇到正确的人,做想做的事情,一切都不算晚…… 梁屿川在火锅店门口接到白筝的时候,她正挨个和大家告别。 男生握手,女生拥抱,不算太清醒的状况下,还能严守着自己的社交分寸。 偏偏倒倒地往停车场走了几步,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白筝抬起头,看了好一会,似乎才看清眼前的人:“梁屿川?你怎么来了?” 梁屿川白了她一眼:“发了那么多消息都不回,我估摸着就是喝多了,过来一看,还真是!” 白筝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挂在梁屿川的胳膊上,一个劲儿地傻笑。 “嘿嘿,那早知道早点让你过来了,大家都想和你一块吃饭喝酒呢。” “喝我?”梁屿川不觉得自己这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人能跟这帮小孩玩到一起。 “对啊,他们都说想看看,我是怎么找到这样又高又帅又温柔又优秀的男朋友的!” 白筝说着还踮起脚要去亲梁屿川,梁屿川面上虽然嫌弃,身体却很诚实,主动揽着她的腰,将唇送到了她的面前。 白筝却转过头,在他的脸上吧唧了一大口,然后又笑呵呵地朝着车子走去。 梁屿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追上去将她扶住。 小孩果然还是小孩,平时虽然装得一副沉稳内敛的模样,但到喝嗨了的时候,还是会暴露自己的本性。 梁屿川这般想着,宠溺地揉了一把怀里人的头,老老实实地带她回家。 第232章 释怀 培训结束,便也到了该回沙国的时候了。 离京的前一天,梁屿川和白筝起了个大早,梁屿川穿的是黑色的衬衣,白筝也给自己挑了条黑色的裙子。 他们从家里出发,先去胡同里接上了姥姥和小姨,然后一齐朝着郊外的陵园驶去。 盛夏的光景,即便他们已经很早出发了,但到达陵园的时候,太阳还是火辣辣地照在地上。 这路上次白筝走过,她爬起来尚且觉得费劲,更何况是年迈的姥姥。 白筝和梁屿川劝说姥姥留在车里,但老人家执意要亲自上去。 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姥姥声音很小地嘟囔了一句:“就让我上去吧,今天是你爸的大日子,我也想上去看看他们。就我这岁数,又还能去看他们几回呢?” 梁屿川的手愣在半空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插科打诨反驳的话,又看到姥姥一身素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 一行四人缓缓行走在上山的阶梯上,梁屿川和白筝扶着姥姥,郭薇则跟在后面拿报纸给老人家扇风。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为了适应姥姥的节奏,硬是走了接近四十分钟。 上到山顶时,姥姥的双腿都在发颤,看得梁屿川一阵心酸。 墓前,有新鲜的菊花和百合,有红彤彤的大苹果,甚至还有几瓶开了瓶的啤酒。 梁屿川知道,应该是这两天来看望父亲的同事、朋友送的。 从前,梁承志是业内年少成名的顶尖设计师,同行业的不少年轻人都喜欢向他请教问题,他也从来不吝啬自己所学。 一来二去,他交了很多的朋友,那些年他奔波于世界各地的时候,家里有些需要跑腿的小事,都是他的朋友门帮忙的。 后来,南江大桥出事,有不清楚内情的人责骂他,认为他是虚有其表;也有不少感情深厚的人替他惋惜。 但无论如何,人走了,曾经的那些朋友,也就陆陆续续断了。 就连费天,也是在听说梁屿川考入济大学习建筑设计师,才重新找上了门。 前几天,秦院联合一波业内十分有威望的技术大拿,在建筑师学报上发表了那篇关于南江大桥的简短声明。 对于那些不关注建筑界的人来说,完全是一则无关痛痒的小新闻。 但是对于那些与当事人有过联系、有过牵扯的人来说,完全是平地惊雷。 那几天的时间里,梁屿川每天都能接到很多陌生人的电话。 有人说早就知道梁承志是冤枉的,有的心疼他的遭遇,有的惋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有的询问梁屿川母子的近况。 梁屿川不知道这些人过去和父亲的关系如何,但他愿意相信,只要是打电话过来的,总归是对父亲有一些关心的。 他礼貌地道谢,耐心地回答他们的每一个问题,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安慰。 他想,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也会希望他成为一个与人为善,温和有礼的人。 梁屿川扶着姥姥在墓旁的空地坐下,自己蹲在墓前,摆好那些殡葬用品,然后挺直腰杆,跪了下去。 他从兜里掏出那期学报,用蜡烛点燃,看着那张灰色的纸,在自己的手里,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爸,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你送过来了,以后你就可以彻底放心下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责怪你,再也不会有人不理解你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专业的、优秀的、尽职尽责的。 过去的那些痛苦的岁月,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你和我妈,在那边要照顾好彼此,幸福快乐地生活。 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会照顾好姥姥和小姨,和阿筝一起,开始我们新的生活。” 梁屿川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嘴角带着笑。 伏身磕头的时候,有湿热滚落,砸在滚烫的地板上,很快便蒸腾不见。 在他之后,白筝和郭薇都轮流上前来,磕头上香。 等他们都站在一旁后,原本坐着的姥姥,想要起身,却发现腿上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眸中很快闪过怅惘与无奈,姥姥被梁屿川扶起来,静静地看着那墓碑,沉默不语。 半晌,她伸出手来,敲了敲两个碑壁。 “好了,就这样,走了。” 姥姥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没有再回头。 白筝和梁屿川对视一眼,也立即跟了上去。 下山的阶梯陡峭,是梁屿川把姥姥背下去的。 即便如此,老人家却好像还是中了暑,回城的路上,一直一言不发。 到四合院之后,梁屿川扶姥姥下车之后,伸手抱住了她。 “姥姥,别难过,一切都了解了,会越来越好的。” 老人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她拍打着梁屿川的后背,无助地哭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你们怎么命这么苦啊!” 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向这对相拥的祖孙,白筝和郭薇站在一旁,心酸,却不敢流泪。 姥姥哭得几乎力竭,最后是梁屿川把她抱回到屋里的。 郭薇去煮了绿豆汤,白筝跑到胡同口买了藿香正气液。 三个人在姥姥的房间里忙活了一下午,临到傍晚时分,老人家的精神才算恢复了过来。 她拉着梁屿川和白筝的手,不住摩挲,关切地问:“明天几点的飞机啊?” 梁屿川为难地看了一眼白筝,纠结片刻之后,答道:“姥姥,阿筝是明天下午的飞机,我不着急,我还有假期,还可以陪您一段时间。” 姥姥一眼便看出他在撒谎,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骗人!你也有工作,为了这次的事情,已经耽搁这么久了。走吧,去好好地上班,不用担心我。” “姥姥,我没骗人,我真的想陪您一段时间。”梁屿川强调着。 姥姥的脸上泛起笑意,连带着眼睛里都有了光亮。 “我知道你们在意我,担心我的身体。放心吧,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肯定能等到你们结婚,再给我生个重孙孙。 阿川,你放心,我会想开的,一切都过去了,就像你说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第233章 生命共同体 离开北京的这一天,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 前一晚从四合院回家的路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天空中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砸在挡风玻璃上,让白筝感觉有些心慌。 她似乎还没有见过这一面的北京。 她在北京的日子,多是艳阳高照的,偶有几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也感觉有独属于这座城市的浪漫。 今天这样一场大雨,整座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昏天黑地之中。 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开进小区,却被保安告知地库有积分,暂时不让车辆进去。 梁屿川只得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车上没放伞,他也只穿了一件衬衣,没办法脱给白筝挡雨。 两人只能拉着手在小区里奔跑,铺天盖地的大雨很快浇湿全身,等回到家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成了落汤鸡。 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的睡衣,白筝看着窗外的雨,仍觉得心有余悸。 “好大的雨啊,感觉像天塌了一般。” 梁屿川从背后拥住她,轻声安慰:“别怕,北京的雨一般不会下一整晚,明早应该就停了,不会影响我们的航班。” 白筝转过身来,还是有些担心:“那姥姥那边怎么办?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刚小姨给我发消息了,说叫医生来看过了,只是中暑,其他的没什么。主要这次这个消息对姥姥来说太突然了,我之前一直没敢告诉她们我在查这些事情。 这次突然一广而告之,她心里难受,想不通,感觉过去这么多年的苦都白受了,情绪把人拿住了,所以才会这样。” 白筝点了点头,理解姥姥这种想法。 这样的事情,换到谁的身上,也是接受不了的。 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那到沙国以后常给姥姥打打电话,老人家年纪大了,就盼着小辈们能常常关心。” “恩,我知道。”梁屿川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赶飞机呢。” 第二天早上白筝一睁眼,就跑到窗边拉开窗帘。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势虽然比昨天小了很多,但天空仍旧是昏昏沉沉的。 白筝气冲冲地将床上的梁屿川薅起来:“你骗人!” 梁屿川懵懂着睁开眼:“我怎么骗你了?” “你说北京的雨不会下一整夜,到现在都还在下!” 梁屿川愣了片刻,走到窗边看了看,无奈道:“怪我,怪我,不该随便揣测老天爷的心思!” 白筝翻了他一眼:“那怎么说,还走不走?” 梁屿川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目前航班状态显示正常,没办法,还得走!” 白筝悲催仰头,对着天花板嚎了一句:“天不留我啊!”然后认命地爬起来收拾行李去了。 一直到登记的前一分钟,白筝都在揣测航班会不会延误。 但机长偏偏没能如她所愿,在漫天的阴雨之中,寻找到一道缝隙,灵活地穿过了那道缝隙,一路盘旋而上,硬生生地将那些灰色的云团甩在了脚下。 等到飞机飞入高空,窗外全是蓝天白云之后,白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真的要回沙国了。 回北京是“回”,回沙国也是“回”。 身旁的梁屿川伸过手来,与她十指相扣,他们看着彼此,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什么都懂了。 因为时差的关系,他们落地沙国的时候,太阳刚刚要在地平线坠落。 这次来接他们的人是巫郑,并非江栩不想来,而是她实在很忙。 项目进入平稳运行的关键时刻,所有的工程师、工人,都像一颗颗坚固的螺丝钉,在属于自己的岗位上,不停地旋转着。 在目之所及的人生阶段中,建好这座桥,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最重要的目标。 巫郑在车上和他们说了最近项目部里发生的大事,还有目前最为重要的几个施工部分。 白筝和梁屿川都听得很认真,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过去的一个月已经算是项目部能够给他们的最大限度的自由了,如今既然回来了,就必须承担起落在自己肩上的责任。 熟悉的景色在瞳孔中变换,整个项目部都安静下来之后,白筝和梁屿川回到了这个久违的地方。 忙碌的时候,时间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白筝在日复一日的施工、会议、对接之中,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但每每晚饭后和梁屿川一起在海边漫步时,他们会看到,曾经空荡荡的海峡上空,出现了桥段。 一点一点延伸变长,一点一点安装上设计方案中应有的部分,一点一点组成一个日渐完整的大桥。 白筝感觉,这座高悬在特瓦海峡之上的桥梁,仿佛与她成了休戚与共的生命共同体。 她为它哭,为它笑,为它一点一滴的成长而骄傲自豪。 白筝每每说起这个词汇的时候,江栩总会打趣她:“你这描述太精准了,和我生孩子时候的感觉一样。” 白筝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有同事已经因为“生孩子”这三个字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她赶忙夹了一块大萝卜堵住了江栩的嘴:“别乱说!” 江栩含糊不清地解释:“我没说错啊!我说沙中友谊大桥是你的孩子,又没说你真的生了个孩子!” 不仅没解释清楚,反倒让大家更好奇了。 白筝赶忙低下头刨掉最后几口饭,拉着江栩跑出了食堂。 江栩被她的反应逗笑:“这么激动啊,不会吧,你真的怀了?” 白筝一掌拍在她的背上,无语至极:“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合龙了,你怎么天天还在想这些东西!” 江栩随意地摆手:“合龙归合龙,也不影响你和梁屿川步入人生新阶段啊!怎么说,你俩这都在一起三年了,还没有下一步的打算吗?” 白筝看着远处已经定型的巍峨大桥,随口道:“等桥修完再说吧,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些?” 第234章 大桥合龙 秋日的清晨,特瓦海峡上的海风送来秋天的第一份清凉,将过去三个夏天的燥热和汗水一一抚平。 往日尘土飞扬的项目部,在今天全部焕然一新。 海边的沙滩上,搭起了具有强烈地域特色的中国红舞台,从海边到项目部的这长长的一段路上,到处是忙碌奔走的人。 白筝头戴安全帽,身穿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衬衣,一边走一边对着电话里急切地输出。 “这都什么时候了吊机还没就位,还有一个小时合龙仪式就要开始了,赶紧的,催促所有机械全部就位!” “和媒体那边说好,我们已经申请了统一的航拍,到时候这部分素材会直接发给他们的,让他们不要随意放飞无人机,以免影响到合龙的正常进行!” “对对对,一定要拍下江工手拿对讲机宣布合龙的瞬间,这个非常重要,一定要拍下来!” 三年的时间过去,白筝瘦了,也黑了,周身的气质都变得成熟起来,很多人都说她越来越像江栩。 白筝从不认为像江栩有什么不好,江栩是她的老师,是她的偶像,能成为像江栩一样的职业女强人,是她毕生追求的梦想。 她快速地奔走在从项目部下到海边会场的小道上,偶尔碰见相熟的工人,会热情地叫她“白工”。 白筝也不怵,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然后继续看手机里的各方消息。 今天是沙中友谊大桥的合龙仪式,也是标志着这座桥成功修建的最重要的仪式。 今天,国内外的重要官员、领导、媒体,还有许多的桥梁爱好者,乃至沙国本地的居民,都蜂拥在这个不起眼的维多小镇上,准备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一想到这里,白筝就感觉心情更加激动,连带着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眼睛看着手机,脚下又走得快,没注意踩到一个石头的边缘,整个人朝路边跌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摔倒的时候,一双大手从后面扶住了她的腰,硬生生将她拉了回来。 白筝惊慌未定地转过头来,对上梁屿川严肃的表情,瞬间咧开嘴笑了:“真巧啊,你也去会场吗?幸好你救了我,不然我又得回去换衣服了。” 看见熟悉的笑容,梁屿川刚才还绷着的嘴角瞬间破功了。 他敲了敲白筝的脑袋,责怪道:“我老早就看见你了,喊你也没听见,还一边走一边看手机,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就等着摔个鼻青脸肿吧!” 白筝讪笑着解释:“哎呀,我不是有点着急嘛,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合龙了,我这也能理解嘛!” “再着急也不能边走路边看手机,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梁屿川嘴上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却还是将白筝的手拉着紧紧的,带着她平稳地走到海边。 站在这片漫步过无数次的沙滩上,白筝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梁屿川,感觉有哪里变了,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时间,一起见证那座大桥从图纸变为现实。 他们一起熬过无数的夜,一起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终于一起走到了这一天。 “你激动吗?”白筝问梁屿川。 梁屿川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桥,缓缓摇头。 “我本来以为我会很激动的,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反而很平静。 就像是,我知道,它迟早会落成,会变成我想象中的样子。” 白筝踮起脚,拍了他的肩膀:“我们梁工这是胸有成竹啊!” 梁屿川笑嘻嘻地回应:“我们白工也不差嘛!” 两个人简短地说笑几句,又投入各自的工作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拥到现场,白筝忙碌地奔走于台前台后,按照提前彩排好的流程,引导大家去到对应的位置上。 上午十点,蔚蓝无垠的海面上,金色的阳光泼洒在海面之上,为原本萧条的秋季增加了几分生机。 海风拂过,咸湿和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在场来宾的脸上都隐隐透露着兴奋和期待。 照例是沙中两国领导讲话,不一样的两种语言,却同样强调了沙中友谊大桥的重要意义,也感谢了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所有工作人员的辛勤付出。 讲话结束之后,中建集团副总方志国正式宣布合龙开始,所有人都齐齐转身,将目光投向了海面之上,巍峨壮观的两座桥塔之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镜头里,一身正装头戴白色安全帽的江栩,站在距离大桥最近的海滩上,神情庄重而严肃。 她缓缓抬起对讲机,轻轻吐出一口气,用最平稳而有力的声音发出指令:沙中友谊大桥,开始合龙!” 原本吵嚷的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高处的桥塔。 两台巨型吊机同步升起,吊臂上挂着最后一段钢梁箱,两台吊机的速度一致,目标精准,在计划的时间内,带着钢梁箱去到了预订的位置。 随着一声清脆而响亮的金属撞击声,最后一段钢梁箱准确地嵌入了两边的桥塔之中。 早就在高处准备好的工人们立即上前,高空之上闪烁出些许焊接的火光。 几分钟后,江栩看到计划中的手势出现。 她深呼吸几口气,竭力压制住自己内心尖叫的冲动,忍住自己眼眶的酸涩,沉声道:“我宣布,沙中友谊大桥,合龙成功!” 尖叫和掌声瞬间响彻云霄,工人们相互奔走着,和身边的人传递着这个众所周知的好消息。 许多沙国本地的居民更是兴奋奔跑、拥抱,毫不顾忌地表达着自己的激动心情。 从这一刻,沙国东西两岸将结束绕路通行的历史,特瓦海峡之上伫立着的腾空巨龙,将会为两岸的居民们,打开新的生活篇章。 白筝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但眼泪仍然在瞬间奔涌而出。 这是自豪的眼泪,是幸福的眼泪。 视线模糊之际,有人穿过重重的人群,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抱住了她。 “阿筝,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第235章 不舍 沙中友谊大桥顺利合龙,标志着这一跨国合作的跨海大桥建设取得了重大进展。 连续几日,沙国新闻媒体的头条上都在不断赞扬这一盛景,项目部也经常有沙国居民慕名前来参观。 吃饭的时候,江栩和白筝说笑:“现在还是丑不拉几的铁架子呢,不知道有啥好拍的,这要是等正式通车了,海边上不得挤满人啊!” 江栩虽然说的是嫌弃的话,语气满满的都是自豪。 白筝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那不就是你想要的嘛,以后这座桥成了沙国的标志性建筑,咱们也算是在这地方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嘛!” 江栩捂着嘴,没敢笑出声来:“也是,以后走到哪儿也有吹牛的资本了,这么牛逼的桥,是老娘修的!” 白筝也跟着笑,想象着大桥通车那日该是何种盛景。 “也就半年了,快了。”白筝轻声道。 江栩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下,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戏谑道:“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大桥通车,还是和某些人会合哦?这两天不会偷偷躲起来哭,舍不得你的梁工吧?” 白筝被她说得脸皮发烫,三两口刨掉碗里的饭,端起餐盘跑了,任凭江栩在背后怎么喊也不回头。 傍晚时分,海天一色,整个世界似乎都进入了短暂的蓝调时刻。 白筝近乎痴迷地望着天,慢慢地朝前踱步。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男生宿舍区。 望着紧闭的门,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梁屿川已经不在沙国了。 大桥合龙之后,整个项目进入到最后的收尾阶段,路面铺装,构件防腐、保护处理等,成为了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 那些不再被应用到的大型机械已经陆续退场,工人们也陆续回国或者奔向下一个工地。 京北设计院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包括梁屿川在内的设计师们都陆陆续续回国了。 梁屿川是三天前走的,白筝开车送他去的机场。 相较于过去几年的离别,这次应该是他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筝心里却没有很难过。 在机场里,她抓着梁屿川的袖子,一个劲儿地叮嘱着:“回去要每天好好吃饭,加班也不要太晚,晚上一定要睡觉。 周末的时候都去看看姥姥,多陪陪老人家,不要让她担心。 到时候通车仪式的时候早点过来,我到机场来接你。” 明知是已经强调了好多遍的话,白筝还是忍不住要再说一遍。 梁屿川也不厌其烦地点头:“知道了,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也照顾好自己,站好最后一班岗,我在北京等你回来。” 一个长长的拥抱之后,白筝推开梁屿川,朝着他挥手。 有些鼻酸,但忍住了没有哭,她知道,万里长征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坚持过最后的这段时间,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到北京,开启他们新的生活。 抱着这样的希望,白筝强迫着自己逐渐习惯梁屿川不在身边的生活,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 白筝和江栩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对沙中友谊大桥进行荷载试验验证,她们模拟了各种极端状态下的荷载情况,对大桥各个维度的表现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测试。 与此同时,工人们也已经完成了照明设施、排水系统、防撞栏杆等一系列必要部位的安装。 最后,江栩提前一个月将大桥的整体情况报告上交至集团总部,再经过沙中两国相关政府、专业机构的层层评估。 沙中友谊大桥被获批具备正式通车的条件,将于中国农历新年之后,正式通车。 为了完美地迎接最后的通车仪式,白筝没有回国过年,留守在工地上,和为数不多的工人们一起,过了一个算不得热闹的除夕。 年夜饭后,她和江栩躲在宿舍里喝酒。 零点时,梁屿川准时打来视频,笑吟吟地和她说新年快乐。 今年白筝不在,他在四合院陪着姥姥和小姨一起过年。 白筝对着镜头,乖巧地和姥姥小姨拜年,讨喜的话还没说完,红包就已经发到了手机上。 白筝还想客气一下,三个人在屏幕对面一齐劝她收下,她挣扎不过,只得美滋滋地挨个收款。 姥姥年纪大了,熬到除夕已经是困顿不已,几人简单聊了一会,便挂断了电话。 一旁的江栩灌了一口酒,撑着头看着她。 白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看我干什么呀师父?” 江栩醉醺醺地伸手捏她的脸:“看你长大了呀!不管是工作,还是家庭,现在都操持得有了大人模样了。” 白筝傻兮兮地笑,笑着笑着,嘴角却又向下弯着,有点想哭。 “师父,你说,之前天天盼着合龙、竣工、通车,怎么到了这时候,我反而有点舍不得了呢?” “很正常,毕竟是你全程经历的第一个项目,我说过的,这做项目就和生孩子一样,都是自己的血肉凝结成的,当然会舍不得。” 江栩的声音很轻,虽然这不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项目,但白筝同样能听出她语气中满满的不舍。 小小的宿舍里,氤氲着酒气,白筝挪了挪屁股,凑到江栩身边,抱住了她。 “师父,你想好了吗?真的不回北京吗?” 在沙中友谊大桥项目临近尾声时,集团已经调研过项目里工程师们的意愿去向。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选择了回国,无论是在家乡附近也好,或者在总部做行政也好,大家都盼着能够早点回到国内,离家近些。 但江栩却不一样,她主动报名了一个刚刚中标的欧洲项目,只待沙中友谊大桥一竣工,就直接无缝衔接去欧洲。 白筝理解她的决定,心中却满是不舍。 “这一分开,我怕我们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了,师父,我会很想你的……还有,方处的驻外任期也要结束了吧,你们以后怎么打算啊?” 江栩一下一下地拍着白筝的背,眼神迷离地望向漆黑的窗外。 “我每年都会回集团述职的,至少一年能见一回,放心吧,师父不会忘了你的。 至于其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236章 通车仪式 中国农历的正月十六,沙中友谊大桥的通车仪式。 这一天,整个维多小镇,乃至利达市,都完全沸腾了起来。 许多沙国东岸的居民,都已经提前入驻了维多小镇,只为了做大桥通车以后,第一波驶上大桥的乘客。 游客规模和媒体规模,相较于大桥合龙时都扩大了三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沙中两国的领导人都会亲临现场,共同迎接这对于两国外交来说历史性的一刻。 所有人都沉浸在兴奋之中,整个项目部中,唯有白筝一个人,神情恹恹,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是最早一波到达大桥起始段做准备工作的工作人员,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便会打起精神来,端庄地微笑。 别人一走,她便又恢复到一个人有气无力的状态,机械地完成早就安排好的任务,心中却激不起半点波澜。 大桥一侧汇聚的人越来越多,白筝默默地躲到了人群之后,不想让自己的丧气传染给别人。 吵吵嚷嚷的人群之中,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转过去,看到江栩和方澜正一起看着她。 今天有国家领导人到场,他们俩也只能负责陪同,重要的仪式流程,自然会有级别更高的人去推进。 江栩没那么忙了,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白筝的身影。 白筝看到她,嘴巴一瘪,一瞬间哭了出来。 江栩忙不迭将她拥到自己怀里:“哎哟哎哟,多大个事啊,不就是梁屿川来不了了嘛。 这也不能怪他,老人家生病也没办法嘛不是。 没事的没事,你再过几天也就回去了,到时候你俩想怎么腻歪就怎么腻歪。” 白筝从江栩的怀里抬起头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委屈得不行:“我知道不能怪他,我也没怪他,姥姥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我,我就是有点遗憾,一起努力了这么久的大桥,终于竣工通车了,他却不能亲眼见证,我,我难受……” 白筝说完又扎进了江栩的怀里,江栩一边给她拍背,一边绷着嘴角的笑,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显得怪异。 眼看她就要绷不住了,方澜赶紧适时补了一句:“没事的白筝,还有我们呢,还有其他的战友呢,大桥落成有你们这么多人的努力,和大家一起见证,也是一个特别的瞬间,不要仅仅因为梁屿川不能来,而失去了你对这座桥原本的期待。” 方澜素来是善于讲道理蛊惑人心的,在他和江栩的一通劝慰之下,白筝的情绪逐渐缓和了下来。 她一边抹泪一边给自己打气:“就是的,除了梁屿川,这座大桥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很重要。 他来不了就算了,我帮他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这样以后就算想起来,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见她终于想通了,江栩和方澜才交换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江栩拉着她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期待着大桥最后的通车时刻。 沙中两国的国家领导人为大桥进行了剪彩,伴随着响彻云霄的礼乐声和漫天飞舞的烟花,一排国产车队,缓慢而有序地驶上了沙中友谊大桥的路面。 自此之后,沙国东西两岸交通不畅的问题被彻底解决,未来的日子里,热闹和繁华将会成为这座海滨小镇的主旋律。 江栩拉着白筝的手,在人群之中放声尖叫,她们任凭眼泪横流,肆无忌惮地拥抱着身边每一个为这座桥而感到快乐的人。 待到从大桥另一端孟堪出发的车队下桥之后,大桥通车的完整性和安全性便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早就在一旁摩拳擦掌的人们纷纷上车启航,驶上大桥,在桥面上疾驰而去。 白筝和江栩不知道坐上了谁开的车,她们很快从陆地到了海面,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展目望去,除了广袤无垠的海面,便只有她们脚下的,这座,坚挺壮阔的大桥。 一直到回到项目部之后,白筝还有一种脚步虚浮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但身边的一切,却又在不断地提醒着她,沙中友谊大桥真的落成了。 即便梁屿川不在她的身边,这座凝结着他们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心血的大桥,也真的落成了。 海边的狂欢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白筝和江栩便也就坐在沙滩上,望着面前着横亘在蓝色海面上的纯白桥梁。 明明已经看了一下午,却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江栩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迅速起身,拉起白筝的手往桥上跑去。 白筝一边跟着跑一边问她:“怎么了师父?” “看日落,我们去桥上看日落吧!” 江栩的声音飘散在风中,看着天边逐渐被染上的金黄色,白筝也不断加快了脚步。 在自己建造的桥上,看一场日落,这该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 沙中友谊大桥除了设置了双向八车道以外,桥的两侧都设置了人行通道。 她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大桥中央时,太阳正正好坠在海平面上。 桥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了,面前是大海,背后也是大海,全世界仿佛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海面被夕阳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波光粼粼之中,白筝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捂着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波澜壮阔的一幕,她只能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前方,希望能将这一天,永永远远地刻在脑子里。 太阳被海面吞没的瞬间,桥面两侧的路灯亮起,白筝下意识地闭眼。 再睁眼时,她发现身旁的江栩不见了。 她惊讶地转身,“师父,师父……”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刹车声,白筝的视线之中,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出现在大桥的尽头。 他抱着一束玫瑰花,朝着她走过来。 他越走越快,最后完全奔跑起来…… 第237章 大结局:求婚 白筝几乎忘记了呼吸,一向聪明的她,在这时候却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梁屿川会出现在这里…… 梁屿川跑到她的面前,不知是因为跑的,还是因为激动,他的脸上出现一团明显的红晕。 半年未见,梁屿川的头发剪短了些,离开了高强度的项目部,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视线划过他的眼睛、鼻梁、喉结,落到他板正的西装和手上耀眼夺目的玫瑰花上。 “阿筝。”梁屿川轻声唤她,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在这一刻,却好似变得格外柔情缱绻。 “你这……”白筝的问题还没说出口,梁屿川便直接后撤一步,单膝着地,跪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白筝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失落心情,才这一刻,因为他的到来和举动,彻底转变成了百倍千倍的兴奋。 她捂住嘴,还没等梁屿川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 梁屿川被她的模样逗笑,高兴的同时,酸涩的情绪也涌了上来。 想起两人这三年多的时间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梁屿川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但他仍旧努力将泪意逼了下去,举起戒指,带着笑意,说出那些他已经在心里重复了千百遍的话。 “阿筝,抱歉,我来迟了。 你一定不知道,在过去几年的时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我应该在什么样的场景下向你求婚。 大海、草坪、雪山,我希望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场景,都能够和我一起见证这个时刻。 但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今天。 我们因为这座大桥结缘,也因为这座大桥而成长,在过去一千多个的日日夜夜中,我们为了这座大桥哭,也为这座大桥笑。 到了今天,我们过去三年所有的努力都已经有了完美的结果,我也希望,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有一个完美的结果。 阿筝,我们见识过彼此所有狼狈的模样,陪着对方度过了人生中许多有笑有泪的阶段,你是我从灵魂到肉体,都无比渴望的人生伴侣。 从我爱上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未来的人生中,只会有你。 阿筝,今天,在这场落日余晖的见证下,在这座大桥的见证下,在我们所有亲人的朋友见证下,我想郑重地向你求婚。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白筝捂着嘴,哭得视线都模糊了。 她想用手去擦眼泪,让自己能够看清面前梁屿川的模样,但她又害怕,在这样的神圣的时刻,自己会显得太狼狈。 “快擦擦眼泪,别哭了。”江栩小声的呢喃传到耳朵里,纸巾也被塞到了自己的手里。 白筝低着头擦掉了眼泪,抬起头的时候,才知道,梁屿川那句“在我们所有亲人的朋友见证下”是什么意思。 妈妈、白林、姥姥、小姨、江栩、方澜、阿伊莎、巫郑、费天,还有项目部里许多与自己交好的同事朋友,此刻都站在大桥上,用期待的眼光望着他们。 白筝不知道,梁屿川是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到沙国的。 但她知道,对于他们来说都无比重要的这一天,他们心底里最在意的这些人,都不远万里而来,亲眼见证。 酸涩的气体上涌,眼看白筝的眼泪又要落下来,江栩连忙带头起哄道:“别哭了白筝,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哈哈就是的,梁工腿都该跪麻了!” 白筝“噗嗤”一声,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低头朝梁屿川看去,路灯下,他的眼眸亮晶晶的,无比郑重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 白筝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 “梁屿川,你真的很想和我结婚吗?” 梁屿川认真点头:“千真万确。” 白筝弯了弯唇角,笑意从眸中泄了出来。 她说:“我也是,我也很想和你结婚。” 高悬着的心脏落入大地坚实的怀抱,梁屿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想起身给白筝戴戒指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她的声音。 “不过,你还得等我一下。 做完最后这一件事,我就可以答应你的求婚了。” “啊?这时候还要干什么啊?”所有人都发出了不解的疑问。 白筝慌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急切地拿着手机一顿操作。 两分钟后,她终于抬起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朝着梁屿川伸出右手:“梁屿川,我欠的东西,都已经还完了。 从今往后,我们是平等的,我将会毫无保留、毫无负担的,用我的全部生命,回应你的爱! 我愿意和你结婚!” “哇哦!”人群之中顿时响彻一片尖叫声,梁屿川终于得以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白筝的手上,拥抱她,亲吻她。 一片欢欣鼓舞之中,已经没有人记得起刚才被叫停的那个小插曲了。 唯有江栩和梁屿川知道,刚才白筝拿出手机,是干了什么。 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她攒够了一百万。 当初为了给白林做手术,梁屿川给了她一百万。 梁屿川从未想过要拿回这个钱,更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 但在白筝的心里,一直记挂着这笔钱。 她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还上这笔钱,让她和梁屿川之间的感情,变成原原本本的,纯粹的模样。 从前相遇时,梁屿川是她的恩人、救世主,无数次地拯救她于危难之中。 白筝知道梁屿川爱自己,但她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值得梁屿川爱的模样。 在这异国他乡的海岸边,白筝用了三年时间,跑到梁屿川的身边。 她成为了足以与他相配的爱人,更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月光洒在白色的大桥路面上,世间万物在此刻仿佛都变得温柔。 时间不会定格,相爱的人,会坚定地携手,一起走向属于他们的辽阔未来。 (正文完) 第238章 番外:阿伊莎X巫郑(一) 在中国生活了两年,阿伊莎的中文已经很流畅了,除了偶尔打电话时,巫郑还会纠正她一些不太地道的用语。 其他的时候,无论她走到哪里,别人总会夸她的中文很好,像是来了中国十几年一样。 中国真好啊,阿伊莎想,中国有热情善良的人民,有现代化的生活,还有许许多多的美食。 但中国,没有她爱的人…… 刚到中国的三个月里,阿伊莎每天都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 除了日常的上课和打工以外,她热衷于参加各种社团组织的活动。 她喜欢处在人群中央,和这些年轻的面孔交朋友,分享初来乍到的兴奋和喜悦。 但半年过去了,她却在某一个夜晚,突然感觉到有些疲累。 中文很难学,即便她每天都在努力地练习中文,还是会被各种各样新奇的用法给困住,更别说构建在中文基础之上的别的学科。 巫郑也很忙,他每天都在加班、忙工作,即便是打电话、视频的时间已经一再被压缩了,可他还是要在打电话的时候同时敲电脑,从而不能完全注意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至于交朋友,那就更难了。 她看起来有许多的朋友,但从中文的语境来说,那些都只能算是熟人。 没有人是白筝,也没有人像白筝,可以设身处地地考虑她的境况,可以和她共享那些难以对外人言说的少女心事。 在这样的多种阻力之下,阿伊莎逐渐变得有些封闭。 她不再爱参加各种花里胡哨的社团活动,一下课就将自己关在出租屋里看电视,刷视频。 她的精神状态逐渐变得敏感,巫郑偶尔一句的语气不对,便能引爆她的脾气。 一个普通的夜晚,阿伊莎接到邻居的电话,被告知奥马尔生病了,被紧急送到了利达市住院治疗。 她心慌不已,想要立即回沙国,可当她看着旅游旺季可以抵得上她半年生活费的机票价格时,她彻底崩溃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远渡重洋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考虑爷爷的身体状况,不考虑和巫郑的感情状况,不考虑自己来到中国以后的生活,而就这样冲动地做出了决定。 她趴在窗前,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终于嚎啕大哭。 她感觉,自己曾经和白筝说的那些“我首先是我自己”“我是自由的,可以去任意追逐我想要的一切”都成了放屁。 她高估了自己,在这个离家万里的地方,她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好…… 那个夜晚,阿伊莎将所有渠道能筹集到的钱都凑到了一起。 临近天亮时,她打电话给邻居,拜托他们帮忙照顾爷爷,她会负责爷爷所有的医药费和帮忙的看护费。 电话里,她被告知,她的男朋友已经赶到了利达,正在医院里照顾爷爷。 阿伊莎一时愣神,她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巫郑,更没有拜托他去照顾爷爷。 邻居告诉她,巫郑每三天都会去家里看望爷爷,不忙的时候,他会帮着爷爷一起看店,或者去海边收放蚝排。 忙的时候,他也会和爷爷一起吃一顿饭,聊聊天,给爷爷讲讲中国的生活方式。 邻居们都说,巫郑是个好男孩,还夸他的阿拉伯语说得越来越好了。 挂掉电话之后,阿伊莎抱腿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巫郑,他在她心里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她隐约记得,他戴着一副框很大的眼镜,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有可爱的酒窝。 他长得很可爱,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大多数的时候,他比女孩子还要害羞。 亲吻的时候,他会摘掉眼镜,深情地望着她,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的灵动,让她不知不觉地就沉沦其中。 阿伊莎对于巫郑的感情,起源于沙漠边缘的一首歌。 她觉得他唱歌很好听,性格很羞涩,逗他的时候很有趣,所以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但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选择来中国留学,不是因为巫郑,甚至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和巫郑的关系。 在她的观念之中,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感情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到中国以后,两人长期见不了面,感情逐渐趋于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阿伊莎也并没有为此而苦恼过,她认为,感情这种东西,顺其自然就好。 但在挂掉这个电话之后,阿伊莎的心里却突然变得五味杂陈。 有诧异,有感动,更多的,她在巫郑身上,看到了白筝曾经说过的,“对这段感情负责”。 阿伊莎不明白怎样做才能算作是负责,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底,有一些东西,在悄然发生改变。 正当她苦思之际,巫郑发来了短信。 仍然是如往常一样简单的用词:爷爷的病不算严重,我会照顾好他,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 她手指向上划拉,似乎巫郑总是这样。 简单的词汇,算不得太热情的语气,但关心的话、在意的事,他一件也没少做。 从最开始陪着她练中文,帮着她准备申请材料,到后来拿到offer以后,和她一起准备签证材料,帮她在到达中国之前租好房子。 饿了的时候给她点外卖,病的时候送药上门,节假日的鲜花和礼物。 除了不能陪在她的身边,所有作为一个男朋友应该做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但他从不宣扬,他不会说自己做了什么,不会说有多想念她,喜欢她。 他只是默默的,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在实际行动之中。 阿伊莎翻着翻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这天,她终于意识到,那些被她遗漏的、忽略的,滚烫的爱。 一周之后,奥马尔出院,阿伊莎正思考着应该如何和巫郑表达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心情变化。 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她出门准备去上课的时候。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左手抱着花,右手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她的公寓门口。 在她愣神的时候,他已经拥抱住她。 他说:“阿伊莎,我很想念你。” 第239章 番外:阿伊莎X巫郑(二) 因为工作长期驻扎海外,项目部的员工每年都能有二十天的年假。 巫郑过年没有回家,平时周末也基本不休,为的就是将手里的工作赶一赶,好腾出一段时间回国来陪阿伊莎。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该在阿伊莎刚来中国不久的时候就来陪她,帮助她度过最开始那段需要适应的日子。 但因为项目停工,进度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各项工作安排随之延后,他的计划也往后拖了半年。 看到阿伊莎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心酸。 曾经那样富有生命力的一个姑娘,怎么半年不见,好像变得有些言笑恹恹。 阿伊莎偶尔会和他吐槽一些在中国不适应的地方,会吐槽一些身边遇到的算不上朋友的熟人。 他虽然听着,却没有真切地体会到,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到底是何种情况。 可当他看到阿伊莎的那一瞬间,他就突然明白了。 他抱住阿伊莎,心里满是愧疚。 “对不起阿伊莎,我来晚了。” 这是他对阿伊莎说的第二句话,怀里的人许久没有答话,也没有回手拥抱他。 过了一会,巫郑松开阿伊莎,看到她满脸斑驳的眼泪。 这是巫郑第一次见到阿伊莎哭。 他一直以为,她的情绪应该也和她这个人一样,外放、毫不遮掩。 毕竟她的喜欢,她的爱意,从来都是宣之于口的。 但她此刻站在面前,无声地、隐忍地流泪。 半年来的所有委屈、难过、孤独在这一刻都得以爆发,巫郑一手抱着花,一手抱着阿伊莎,就这样在门口站了半小时。 一直到阿伊莎发泄完所有的情绪,才肿着一双眼睛,抬头看他。 “我也很想念你。”她说。 她踮脚,在他的唇上,寻找到了熟悉的味道。 从这一个吻开始,所有氤氲在许久不见异地恋情侣之间的尴尬、生涩、埋怨、酸楚,全部消失殆尽。 她拉着巫郑进屋,顾不上看他为自己准备的花,直接将他按到了地毯上。 铺天盖地的情欲袭来,巫郑才感觉,熟悉的阿伊莎又回来了。 来中国半年,这是阿伊莎第一次旷课,而且直接旷掉了一整天的课。 天黑以后,她趴在巫郑的怀里,感觉肚子很饿,但仍然舍不得从他身上爬起来。 即便他们已经做尽了亲密的事情,她却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经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巫郑靠在床头,轻轻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脊背,和垂在背上的头发。 他眉眼弯弯,眼里是浓得快要溢出来的爱意。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面前女孩的可爱,她是这样的直接、热情,却也拥有着那些难以为人启齿的少女情怀。 她的矛盾、她的反差,让他难以自拔地陷入她不经意织出的情网之中,怡然自得。 在阿伊莎的肚子一遍又一遍地发出抗议的时候,巫郑终于不顾她的反抗,将她从床上扛了起来。 穿上衣服,两个人披着月光出门,在街头转角处的摊子上,要了许多的烧烤和啤酒。 巫郑熟练地用纸巾擦桌子、凳子,拆开一次性的筷子,给她倒上冰镇的啤酒。 阿伊莎有些诧异:“你以前来过杭州吗?” “出差的时候来过一两次,算不上很熟。” “那你吃过这家店吗?” 巫郑摇头:“没有呀,你不是饿了嘛,我想着就近吃点,你要是不想吃的话,我去给你买点其他的。” “没有不喜欢,我喜欢吃烧烤。”阿伊莎摆手解释:“我只是看你太熟练了,以为你来过这里。” 巫郑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重复自己没有来过。 等到烧烤上来,阿伊莎一口串一口酒,将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吃法演绎得十分夸张。 一把羊肉串下肚,阿伊莎更加惊讶:“你真的没有来过这家店吗?这里是不是什么必吃榜上的店呀。” 巫郑也更加茫然:“没有啊,我就是随便在你楼下找的一家啊。” “那怎么会这么好吃呢?我感觉比我吃的很多必吃榜上的烧烤还要好吃,是我的攻略做得不对吗?” 巫郑终于反应过来,他惊讶地问她:“你不会没吃过路边摊吧。” 阿伊莎摇头:“没有,除了食堂以外,我都会专门做功课,看看有哪些有名的店铺,然后再坐很久的地铁,排很久的队去吃。 有的很好吃,有的好像也没那么好吃,可能是我还没习惯这边的口味。” 巫郑放下手里的酒杯,神色复杂地看着阿伊莎。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阿伊莎平时在电话里描述的那些热闹的生活,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好像吃了很多中国的美食,却不知道这些潜藏在街头巷尾的地道美食。 她好像交了很多朋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分享她的情绪。 她好像过得很充实,但是掩藏在这些充实之下的,是她难以对人启齿的孤独和迷茫。 巫郑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询问阿伊莎日常的生活状态。 阿伊莎仔仔细细地描绘起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和细节,她没有渲染太多的情绪,但巫郑却能够察觉。 一杯接一杯的啤酒下肚,除了日常生活,阿伊莎开始更多地吐露心事。 来中国之后的心态变化,对于家乡的思念,对于留学决定的思考,对于和巫郑之间感情的纠结。 她晕头转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到了后面,她的思绪完全混沌,开始切换到阿拉伯语。 巫郑这一年的阿拉伯语也没白学,他认真地听,也认真地答,完全不去在意,在这个喧闹的烧烤摊上,两人用阿拉伯语对话,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他们在这个烧烤摊上坐了三个多小时,阿伊莎将心头的苦水全部倒尽了,也彻底地醉了过去。 巫郑结完账,将外套给她穿上,背起她,慢慢地朝着公寓走去。 他很庆幸,自己回国了这一趟。 隔着手机屏幕的交流,永远不会像今天这样坦诚而直接。 他有些讨厌自己这个慢热话少的性子,他差一点,可能就要失去阿伊莎了。 还好,他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40章 番外:阿伊莎X巫郑(三) 巫郑休了长达一个月的假,在这期间,他的世界只有阿伊莎一个人。 阿伊莎上课的时候,他就陪阿伊莎去上课,她学的是现代汉语,对于巫郑来说算不上完全陌生,他可以和她一起讨论学习。 放假的时候,他就带着阿伊莎到处玩。 一天的时间可以周边游,三天的时间就特种兵式奔袭大江南北,领略那些在阿伊莎过去生活中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教阿伊莎,如何最为自然而轻松地像中国人那样地生活。 他介绍自己的朋友给阿伊莎,也参加她的熟人聚会,告诉她中国人的社交习惯,鼓励她走出公寓,用真心和别人交朋友。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但是在巫郑的实际行动下,这一个月的时间,被拉得很长。 阿伊莎感受得到他的良苦用心,更感受得到他不太常说出口,却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爱意。 回沙国的那天,在机场,阿伊莎抱着他的腰不愿意松手。 她舍不得他,却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他担心她,却也没有说出丧气的话。 他们知道,成年人的世界,不可能为了爱放弃一切,但他们都愿意为了爱去改变、去成长,去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奔向一个有对方的未来。 最后还是阿伊莎率先开口。 “好了,你走吧,过不了多久我就放暑假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巫郑点头:“好,我一有假期,也会回来找你的。” 阿伊莎克制住鼻酸,朝他挥手,示意他走。 巫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转身。 僵持半分钟之后,阿伊莎再次扎进了他的怀里,她的声音哽咽:“谢谢你,为我树立了信心。 虽然你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我相信,我会慢慢适应在中国的生活,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做得很好的。” 巫郑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梭,红着眼睛将下巴靠在她的头上。 “我也相信你,我认识的阿伊莎一直是那个温暖明亮的小太阳,我相信你不会被眼前的困难击倒。 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到了自己最想要去的地方,我相信你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加油阿伊莎,我们一起加油。” 分别是忧愁的,适应没有对方在自己身边的生活同样是艰难的。 但这一次,阿伊莎没有再封闭自己。 她认真地学习,努力地打工,真诚而热情地与人交往,用最大的热忱面对每一天普普通通的生活。 因为她知道,在这异国他乡,她已经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了。 有人记挂着她,支持着她,有人无条件地信任她,爱她…… 人有了期望以后,时间的流逝似乎也会逐渐加快。 他们在一切可以见面的假期相见,大胆而真诚地和彼此倾诉爱意。 那些见不到的日子,他们各自忙碌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却依然会在心里默默期盼着,那些不用再分开的未来。 来中国三年后,阿伊莎开始像其他普通的中国大学生一样,进入到实习找工作的阶段。 这次,她没有再犹豫,直接将工作地点选定在了中国,北京。 那里是她和巫郑商量好的城市。 繁华的北京城,有他的事业和家庭,在未来,也会有她的事业家庭和朋友。 凭借着大方的性格和过硬的专业技能,她获得了一份理想的工作机会。 拿到offer的那一日,阿伊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定了回沙国的机票。 她知道,沙中友谊大桥的通车仪式就在几天之后。 她从小生长的地方,那曾经被她们认为难以跨越的天埑之上,建起了一座宏伟辽阔的桥梁。 这座桥,是她的爱人和朋友修建的。 这样特殊的时刻,无论如何她也不想错过。 彼时,巫郑已经回国,在贵州出差。 阿伊莎知道他会去参加通车仪式,却没有告诉他,一个人偷偷地回了沙国。 她去到大使馆,将自己的学习签证换成了长期工作签证,同时替爷爷办了去中国的签证。 等到她毕业之后,她想带爷爷去中国看一看,看一看她热爱的那片土地。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爷爷能够留在中国和她一起生活。 从前他们爷孙两个人相依为命,维多镇是他们的家乡,但她希望能够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奔向更大更远的世界。 办好这一切之后,她在机场接到了一脸错愕的巫郑。 他震惊于阿伊莎带来的惊喜的同时,也告诉了阿伊莎另一个惊喜。 梁屿川要向白筝求婚了。 阿伊莎一听到这句话,瞬间尖叫出声,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机场,赶忙又捂住了嘴。 她抓着巫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真的吗?什么时候?我可以去参加吗?” 巫郑使劲点头:“当然!之前梁工就和我说邀请你来参加,他说白筝肯定希望你能够见证这一时刻。我本来是打算今天下飞机就和你说的,看你有没有时间飞回来,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 阿伊莎激动得手舞足蹈:“天呐,幸好我回来了!幸好我没有错过!” 一想到好朋友即将被求婚,阿伊莎恨不得直接跑到白筝面前告诉她这个爆炸性新闻。 但她不行,巫郑和她一起在维多镇藏了三天,时不时地还要检查她是否对白筝保密。 阿伊莎就这样在百抓挠心的急切之中度过了三天煎熬的日子。 沙中友谊大桥通车仪式那天,她带着爷爷,和镇上许多的居民一起,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们手拉手地跳起庆祝的舞蹈,将早就准备好的花环、礼物送给为大桥建设付出许多心血的工程师们。 一整天的时间里,阿伊莎都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 她留下了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花环。 傍晚时分,她和巫郑一起,按照计划埋伏在大桥上。 看到白筝落泪,她也跟着哭,看到白筝笑,她也跟着笑。 皎白的月光之下,她和巫郑牵着手,在桥面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见证了好朋友的幸福,她也很幸福。 等到求婚仪式结束之后,阿伊莎冲上前去,将花环递给白筝,用力地与她拥抱。 “我的朋友,恭喜你拥有了人生中最为特别的一天。 也恭喜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第241章 番外:江栩X方澜(一) 在遇到方澜之前,江栩不觉得自己还有爱人的能力。 年少时一腔热血地去爱,最后遍体鳞伤地退场,只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那些年,她几乎不回国。 项目在哪里,她人就在哪里,生活中只有工作,再无其他。 沙国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气候炎热,面朝大海,一年四季都是盛夏的模样。 原本她以为,这次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但实际上,这次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梁屿川她是认识的,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有名气的工程师、设计师,总会通过各种渠道见面。 从前两人见面,关系仅限于打个招呼,交流下最近的工作。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直到那个叫白筝的姑娘出现。 白筝很年轻,身上却没有太多年轻人专属的朝气。 她总是低着头,小心翼翼说话的同时,还要注意看自己的脸色,是否生气,是否失望。 但她对工作很认真,也很聪明,江栩觉得带她很舒服、很轻松,很多事情她都能想到自己前头,让自己完全不用操心。 江栩时常在白筝身上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即便白筝和她年轻时候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但她还是常常通过对方去看过去的自己,她喜欢白筝,心疼白筝,在一切白筝需要的时候,都希望能够尽可能地为对方提供帮助。 像是,这样做,就能一定程度弥补过去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 如果那时候,也有人帮帮自己,那段岁月,会不会变得好过一些…… 江栩和梁屿川认识的时间更久,但自从察觉他对白筝的感情之后,她就总是以审视的眼光去看梁屿川。 她希望他能够主动些、负责些、靠谱些,好让白筝这个单纯的小孩,在爱情这一课上,少吃一些苦头。 她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一样,旁观他们走过的每一步,为他们喜,也为他们忧。 每每看到白筝和梁屿川在一起的模样,她也会不自觉地感到心神荡漾,称心快意。 有时候她也会笑着对白筝说:“太甜了,我磕的cp太甜了,我又相信爱情了!” 话虽是这样说,她却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真挚的爱情,能够再度降临在她的身上。 直到她遇到方澜…… 方澜天生具有吸引女性的能力,他长得帅,性格谦和,温柔耐心,还有职业滤镜。 她不觉得这样的男人身上会缺女性,即便是在他主动对自己示好的时候。 江栩已经在工地上摸爬滚打了太多年,身边围着那些粗糙的男人,她几乎已经模糊了性别意识。 但方澜,他出现在她的身边的时候,他的温柔,他的细心,他的周全,会让她的心脏,以久违的、诡异的速度跳动。 江栩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但她将这归结为荷尔蒙作祟。 到了这个年纪,受激素影响,渴望拥有温存,这是很正常的。 她坦然接受身体的欲望,也放纵了和方澜之间的关系。 在沙国的第一个春节,她和方澜睡了。 她不好意思说出不负责任的话,只得顺着方澜的意思,确认了恋爱关系。 不得不承认,方澜是个很完美的伴侣。 他给予她百分之百的尊重,允许她将自我、将工作放在他之前。 他接受她所有的过去,还会在女儿过生日的时候,提前帮她准备好生日礼物。 他给了自己身体和灵魂所需的所有温柔和激情,让自己一点一滴沉浸在他的温柔乡之中,再也说不出割舍的话来。 三年的时间放着工作中,显得漫长无比,但用来形容感情,却似乎只能算作是沧海一粟。 江栩可以不在意年龄的流逝,但方澜不行。 许多次在大使馆的公寓中,江栩都听到方澜在和家里人打电话。 他们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去,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该早点结婚安定下来了。 方澜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江栩,但江栩每次都选择了逃避。 不是她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而是在她的人生规划之中,从来没有再婚这一选择。 同时,她也很清楚,方澜的父母也不会接受她的过去。 方澜出身外交世家,祖上三代都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叫得出名字的外交大使。 他们家教森严,从小将方澜当作是接班人培养,这也是为什么他看似外在条件很好,却从未在男女关系上乱过分寸。 他爱江栩,一心一意地只爱江栩。 从第一次拒绝方澜的求婚之后,江栩就知道,他们的这段感情进入了倒计时。 她原本应该洒脱说再见的,但三年的依恋不是假的,三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她也会不舍,也会纠结,也会痛苦。 沙中友谊大桥建设完成,通车仪式那天,梁屿川向白筝求婚。 白筝哭的时候,她也跟着哭。 方澜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江栩在心里告诉自己。 就让她再放纵这么一次吧…… 项目结束之后,所有的流程都像是按了加速键。 江栩没有回国,直接订了飞往克罗地亚的机票,准备无缝开启下一个项目。 临走前一晚,她去了方澜的公寓。 这个公寓里有他们过去三年的回忆,每一块地板,江栩都无比熟悉。 但这里,如今也已经空了下来。 方澜在沙国的任期已经结束,他已经接到了回国的调令。 驻外多年,此次回国之后,迎接他的,是坦荡无比的仕途。 交接工作的接班人早已到位,方澜也早就做完了所有的交接工作。 距离他回国报道的日子只剩三天了,他却一直没有回去。 他留在这里,是为了等江栩。 他想要亲眼见证江栩过去三年多努力的成果,见证那座宏伟大桥的落成。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亲耳听到江栩给他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他们未来的答案…… 第242章 番外:江栩X方澜(二) 空荡荡的客厅,江栩坐在沙发上,感觉有些不太习惯。 电视柜上还放着个相框,她起身走过去,看到是他们俩的合照。 白筝毕业典礼前夕,方澜带着她、白筝和梁屿川一起出海。 在辽阔无垠的大海深处,他们跳海、潜水,尽情欢笑。 照片里,海天一色的湛蓝背景之中,她挂着方澜的脖子,方澜揽着她的腰,忘我地接吻。 江栩不自觉地笑了,短暂的笑容很快被收起,她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人,慌慌张张地将相框塞到了自己的包里。 方澜很快端着盘子出来,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菜。 他倒了两杯酒,像是要以这顿丰盛的晚餐,为他们俩之间的感情,画上一个平静而完美的句号。 高脚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人像往常一样正常吃饭,聊天,谁也没有流露出异常的神色。 江栩像是害怕再也尝不到方澜的手艺了,吃得又急又快,被呛到好几次。 方澜给她递纸,她摆手拒绝,猛灌了几口酒,给自己顺气,也给自己壮胆。 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一瓶红酒也见了底。 江栩积蓄好所有的勇气,终于抬起头看向方澜。 方澜对上她的眼睛,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即便早就知道了她的答案,但他始终不愿意死心,他总想着,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希望的。 江栩的声音很轻,比往常都要温柔。 “方澜,挺巧的啊,我这边项目结束,你的任期也结束了,我们就都要离开沙国了。 以前觉得这里又热又干,你别说,待了三年,都待习惯了,这一下说要走,还有点不习惯了。” 江栩说着说着尬笑了一下,她抬头去看方澜,他没有笑,只是用那样忧伤的、深情的眼神望着她。 江栩避开他的眼神,也收了笑,让自己严肃起来。 “不过,老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嘛。沙国再好,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方澜,这三年的时间,谢谢你。 你让我领会了不一样的生活,也带给我很多新奇的感受,让我知道了未来人生新的可能。 上次聚餐我听你同事说了,你这次回国,会有很难得的机会,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你就放心回去吧,不要再有什么牵挂了。” 准备了许多遍的腹稿,在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变得乱七八糟、支离破碎。 这样官方的托辞,说出口之后,她都感觉有些嫌弃自己。 不得已之下,她只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所以,是要结束的意思吗?”方澜的声音中满是破碎的滋味。 他是做外交官的人,智商情商从来都是一流,但此刻,他就是不想去揣测那些言外之意。 他固执的,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江栩轻轻点头:“结束吧,到这里,对谁都好。” 心脏像是被生锈的小刀拉出了一道口子,血流得不算很快,但生涩钝痛的感觉,却一直在心口蔓延。 方澜深呼吸一口气,猛地从桌前起身,跨过桌子,来到江栩面前。 他单膝跪在地毯上,与江栩视线齐平。 “一定要分开吗?“他直白地问江栩,在还没有得到她答案的时候,便抢先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不想分开,江栩,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抓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不想和她分开。 有湿润落在江栩的手掌上,掌心像是被灼烧一般抽痛,她想要收回手,却被方澜牢牢抓着。 她别过脸去,即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压制,声音还是哽咽了。 “你知道的,这是我们俩之间,唯一的结局。” “谁说是唯一的结局?”方澜梗着脖子,像一个犯浑的小孩。 “我不觉得,这世界有那么多的恋人,他们同样跨越千山万水奔赴同一个方向,为什么分开就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结局?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为了我回国,留在北京,禁锢于家庭之中。 可是江栩,在你追求自我的时候,能不能也给我一点机会呢? 我从不在你面前承诺什么,关于婚姻、关于未来,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行动,一点一点去抚平你过去遭受的伤害。 可是三年了,江栩,三年了,你在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有过一点犹豫吗? 你甚至没有思考过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对吗?哪怕你去克罗地亚,我回国,可这就一定要分开吗? 巫郑和阿伊莎尚且可以异国多年,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我愿意来找你,只要是你,无论跨越多远的距离,无论放弃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多考虑一点点的可能性呢?为什么一遇到问题,你就要斩钉截铁地说分开呢? 是我不够好吗?还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永远和我在一起? 江栩,你真的爱我吗?” 泪意滂沱,方澜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他捂着脸,哭得像个幼稚的孩子。 一连串的问题,将江栩多年来一直用以示人的坚硬外壳击得粉碎。 她懦弱,她杯弓蛇影,她习惯性地选择逃避。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难堪的一面,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 她咬着唇,固执地不让眼泪落下来,更不敢去看方澜的模样。 僵持片刻之后,江栩站起身,颤着身子开口:“方澜,你说得对,是我自私,是我懦弱,是我做得不够多。 很抱歉,让你爱上这样一个糟糕的我。 但我的确就是这样的我,应该庆幸,你发现的还不算太晚。 分开是深思熟虑的决定,也是我们之间的必然走向。 就这样吧,体面地分开,或许我们还能时时回忆起过去三年的美好。再牵扯下去,或许真的只能彼此怨恨了。” 江栩没有再等待方澜的回答,拎起沙发上的包,快步走到了门口。 换好鞋,她最后一次回头看这个熟悉的小公寓,也最后一次,看那个瘫坐在地毯上,仿佛失去了灵魂的男人。 “方澜,再见。” 门被锁上,曾经相爱相知的两个人,被彻底隔绝于两个世界。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的航班在同一个机场起飞,前后只差了二十分钟。 这一次,命运没有再让他们相遇,他们共赏过同一片天空的日出之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再无交集。 第243章 番外:江栩X方澜(三) 去到克罗地亚的前半年,江栩有些水土不服。 新项目的经理是个比刘宇还要难缠的老头子,时常背着她这个总工擅自做决定,两人为此不知道吵了多少架。 吵架归吵架,矛盾归矛盾,项目还得正常推进,不是你妥协,就是我妥协,总归心里都是憋着气的。 新项目的助理是个有几年工作经验的小伙子,但仍旧是一副愣头青的模样,交代一个任务要反复解释三遍,最后上交的结果还未必能如意。 江栩时常批评他,对方耷拉着脑袋,不敢反驳,只能颤颤巍巍地说“师父我错了”。 新项目的项目部建设也远不如在沙国的时候,宿舍又破又小,没有空调。更重要的是,没有中国厨师。 她每天都在饿死和难吃死之间进行痛苦的抉择,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 她时常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沙国这几年过得太舒服,变得矫情了。 以前更偏僻的地方也不是没干过,最难的时候生水配干巴面包,也照样能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 每每这时候,江栩就会开始反思,和新徒弟道歉,给白人厨师一点笑脸,给身边的人多一点耐心。 但当下一个暴躁的周期来临时,她又会不受控制地感到烦躁和焦虑。 如此循环往复了大半年,江栩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全新的环境,周边全是不甚熟悉的同事,江栩唯一的发泄途径,是一个人去划皮划艇。 最开始是在本地同事的带领之下体验了几次这个运动,后来,她慢慢地喜欢上了这种一人一船在海里飘荡的感觉。 克罗地亚和沙国一样,都是海滨国家,红海和亚得里亚海也无甚区别,都是湛蓝透明的海水。 一到假期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划着皮划艇,远离陆地,去到那些辽阔空旷的水域,探索全新的世界。 有时候,她会发现一个新的小岛,然后兴致冲冲地靠岸上岛,最后发现岛上除了鸟屎什么也没有。 有时候,她划得太远,没有力气返航,便悠闲地躺在皮划艇上,百无聊赖地睡一觉,等到体力恢复之后,再努力靠岸。 飘在海里的时候,她会感觉到踏实,像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也就不用面对那些现实生活中的困境。 这样空虚而寂寥的日子过了一年,江栩感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一日,她划着皮划艇去了一片全新的水域,凭借着指南针在海上随意穿梭。 在海上漂了大半日之后,太阳的高度提醒她该返航了。 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挥动双臂,划了一两个小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岸的方向。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她惊觉自己是迷失方向了。 她尽力按捺住心里的慌张,按照学习皮划艇时教练传授的经验,在脑海中努力回想城市周边的海域地图,朝着一个方向划去。 夜幕降临之时,她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星光点点,她知道那是城市的方向。 尽管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酸疼,但求生的欲望仍然催促着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朝光亮的地方划去。 入夜,平静的亚德里亚海开始起风了,在海浪的加持下,她感觉自己每划一次浆板,都要用出比白天更大的力气。 与自然对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江栩不觉得自己会这么窝囊地交代在异国他乡的海洋里。 下个月她还要回国去参加白筝的婚礼,可不能让她在婚礼上笑不出来啊。 星光在眼前一点点放大,城市的喧嚣也逐渐进入耳中,江栩看到希望,心里也充满了干劲。 然而,一阵突然的大风卷着大浪袭来,她身下的小船在海中摇摇晃晃,终于挣扎不过,整个船身完全倾覆。 整个人没入海水之中的时候,江栩异常的平静。 她想起人生中第一次跳海,也是如现在这般,整个人坠入海洋之中,下坠、然后漂浮。 她头脑无比冷静地屏住呼吸,摆动双腿,游出海面,找到绑在船上的救生圈,套到自己身上,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岸就在不远处,她没有任何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岸边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脚在蹬水的时候无意中触到陆地时,江栩才知道,自己上岸了。 她在海水之中站直身体,扔掉救生圈,双腿发软地朝前走去。 在确保自己不会再被海浪淹没的时候,她才终于歪歪斜斜地跪在地上,整个人躺在了沙滩上。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尽情感受着生的感觉。 她看见漫天的繁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看吧,我江栩就是钢铁般的女人,没什么能打倒我,无论走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会用力地活着!” 重新恢复体力之后,江栩湿漉漉的沙滩上爬起来,寻找返回项目部的道路。 半夜的街道寂静无人,除了几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基本上没有再亮灯的铺面。 项目部位于距离杜布罗夫尼克五十多公里的小镇上,她从自己行进的方向和建筑的形状,判断自己应该身处杜城。 她的手机和证件已经掉海里了,想在杜城住一晚估计是不太现实的,只能尝试着打车到项目部,再让熟悉的同事帮自己垫付一下车费。 江栩站在街边拦车,偶有几辆出租车路过,看到她湿漉漉的模样,都摇头关上车窗。 她无奈地等待着下一辆车的到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目的地和湿身坐车愿意付洗车费的诉求。 在她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在听到她说要去郊外的小镇时,司机朝她摆了摆手:“后面这位客人正好要去这里,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拼车。” 江栩立即表示愿意,车厢后排的人也点头表示同意。 她如释重负地坐上副驾驶,车子启动,她转过头朝对方道谢,刚要开口,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第244章 番外:江栩X方澜(四) 方澜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车子往前行驶,车内的光线随着路灯的经过忽明忽暗。 但他的眼睛里,却始终泛着晶莹的光亮,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 江栩的表情由震惊逐渐转为呆滞,她想问方澜为什么来克罗地亚,还没来及张口,眼泪就直直地落了下来。 在海上迷失方向的时候她没有哭,翻船掉进海里的时候她没有哭,用尽全身力气死里逃生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但看见那个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的时候,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江栩不敢转身,她害怕是自己的错觉。 她就那样拧着身子,捂着脸,低声地啜泣起来。 司机很是震惊,以为她受到了什么伤害,一个劲儿地询问她还好吗?是否要带她去警局? 方澜哑着嗓子替她回答,说他们是认识的朋友。 司机半信半疑,虽然没有再说话,但一直默默地打量着他们。 情绪一发泄出来,就有些控制不住,江栩哭了一路,一直到看见项目部的点点星光,才不断地深呼吸压制住自己的眼泪。 见她平静下来,司机再次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江栩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方澜的话。 车子停在项目部大门口,方澜付了两个人的车费,从后备箱拿出自己的箱子。 两个大箱子,上面还贴着大兴机场的行李条,一看就是下飞机之后直接过来了。 江栩看着他这架势,有很多问题想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项目部距离最近的小镇还有五公里,周边荒无人烟。 江栩踌躇了一会,看向一直看着他的方澜,终于说了两人见面以后的第一句话。 “你去哪儿?” 方澜耸了耸肩:“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江栩觉得很无语,但她打量着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看到方澜脸上认真的神色,逐渐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犹豫片刻之后,她拔腿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方澜拎着两个大箱子,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窄小的宿舍间,和沙国的公寓不能比,方澜一进屋,江栩就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他穿着一身板正的衬衣,气质斐然,即便是坐了长途飞机,也丝毫不显疲态。 但这个宿舍又小又破,杂乱无章,和他的气质完全不搭。 江栩犹豫着开口:“要不,等我换个衣服,我送你去找个附近的旅馆吧,这里条件实在不太好。” 身后没有回答,江栩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方澜的模样,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我不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他说。 熟悉的味道和温度,让江栩瞬间鼻酸。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理智却仍然驱使她推开面前的人。 手落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我身上都是湿的,别把你弄湿了。” 方澜松开禁锢在她肩上的手,在她想要后退一步的时候,那力道落在了她的腰上。 下巴被他轻轻挑起,铺天盖地的吻来袭,身体比她更快做出反应。 一年以来,所有的孤独、焦躁和不适,都溶解在这个混杂着咸湿泪水的吻里。 在全身的理智都彻底崩盘之前,江栩从喉间发出细密柔软的声音。 “你,你等等,让我去洗个澡,我刚从海里爬上来。” 方澜咬着她的耳朵,发出一声轻笑:“好。” 两人各自奔赴澡堂,快速洗了个澡,再回到宿舍时,江栩看着一身睡衣的方澜,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 毕竟一年不见了,一上来就做这种事情,好像也不太好。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语气正经又严肃。 “你这次过来待多久?” “三年吧,如果你希望久一点,我也可以申请延长外派期。” 江栩瞠目结舌:“你申请派驻到克罗地亚了?” 方澜点头:“是呀,就在杜城,不算太远,比在沙国的时候还近一点。” 江栩猛地推开他,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放大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工作能这么任性吗?你驻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留在国内的机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而且我从来都是居无定所地跟着项目跑,你总不能满世界到处跟着我跑吧?” 方澜坐直了身体,眉眼淡淡地望着她:“江栩,人的一生这么短,不可能什么都想要,总是会有取舍的。 北京很好,那里是我的家乡,有我的家人朋友,但北京没有你。 我已经尝试过没有你的生活,我可以正常工作生活,但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感觉自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不会哭也不会笑。 我爱你,想要你,所以我选择放弃其他的一些东西,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与你,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是个三十多岁心智成熟的男人,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江栩,你该尊重我的选择。” 他如此理智而平静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江栩的心里却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想要询问他是如何说服父母的,如何申请到外派的,如何考虑未来的日子的。 可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到了此刻,她不知道是该怪自己太自私,还是该骂方澜太冲动。 看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方澜收了眉眼中的严肃,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地抚平她紧皱着的眉头,将人拥到怀里。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太过遥远的未来也无法预见,享受当下,珍惜身边的人。” 江栩看着他,又想叹气,一口气吸进去,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他的吻扰乱了。 情欲来袭的时候,再精明的大脑都只会一片空白,遵循身体最原始的欲望。 她搂着方澜的肩膀,跟随着他的节奏,逐渐找回曾经默契的熟悉的热烈。 昏暗狭小的房间被潮水淹没,江栩沉溺其中,难以呼吸。 濒临崩溃的时候,她张嘴咬在方澜的肩上,在疼痛之中,感受两个人同频的颤抖。 相爱可抵万难,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总会找到属于他们的一叶扁舟。 第245章 番外:江栩X方澜(五) 方澜来了以后,江栩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项目经理似乎变得好沟通了,小徒弟慢慢地也能听懂人话了,不忙的时候开车到杜城,品尝方澜的手艺,再也不骂白人饭难吃了。 她也时常在心里骂自己,就这么屈服于现实的舒适,不去做更长远的打算。 可是那样好的一个方澜摆在那里,她拒绝不了,也逃脱不掉。 一个多月后,江栩和方澜一起请假,回国参加白筝的婚礼。 婚礼在密云水库边的一个庄园里举办,白筝身着清新优雅的婚纱,从布满落叶的树林中走出,看向站在水台边的梁屿川。 落叶、阳光、微风、碧波,鲜花,爱人,这场婚礼集齐了所有浪漫的词语,在一片安静与祥和之中,宣告着主人公的幸福。 江栩看到,在白筝出场的一瞬间,梁屿川红了眼眶。 在白筝发言的时候,梁屿川更是几度哽咽。 她以为婚礼上白筝会哭,但没想到,一向冷静持重的梁屿川,会比白筝更加失态。 或许和相爱的人走到一起,真的就是会这样心潮澎湃。 江栩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结婚时候的场景了,她转过身,看向身旁的方澜。 他认真地看着台上的白筝和梁屿川,手却紧紧地抓着自己。 他的眸光闪动,似感动,又似向往。 秋日的落叶缓缓坠落,仿佛有那么一片,砸到了江栩的心上,激起一片片荡漾开来的水波,久久无法平静。 借着这样喜事,见到最好的朋友们,自然是要狂欢的。 在梁屿川包下的庄园里,江栩抱着白筝和阿伊莎,纵情歌舞,一次次喝醉,又醒过来。 每次她睁眼的时候,总能看到身旁的方澜。 她感觉很安心…… 返程的前一天,江栩终于被方澜扛着回了家,他咬着她的耳朵,央求她给他留一点时间。 耳鬓厮磨之间,门铃响了。 江栩推开他,看到全然陌生的装潢,大概猜到了来的人会是谁。 方澜的父母都是大院里级别不低的干部,想要查到她的背景和行程并不是什么难事。 江栩整理好衣服,和方澜一起,打开了门。 两位气质斐然彬彬有礼的老人站在门外眉眼之中和方澜有许多的共同点。 江栩沉着地微笑,和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方澜惊讶地回头,却看到江栩处变不惊的眼眸。 他下意识地想要挡在她的身前,她却大大方方地后退一步,示意方父方母进屋。 官方而疏离的寒暄之后,方父方母打量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 沉默片刻后,方母沉声开口:“方澜,去给你爸泡壶普洱,记得用我上次从云南带回来的茶饼。” 方澜知道他们是想支开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上次打扫房间都扔了,只有白水,凑合喝吧。” 方母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江栩有些想笑,绷着嘴角,侧身朝他轻轻摇头。 方澜还想说什么,江栩握了握他的手,他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厨房。 方澜这套房子很大,客厅和厨房中间还隔着宽敞的餐厅,他们并不担心他偷听。 “江小姐,初次见面,我们来得有些唐突,还请你不要介意。” 江栩轻轻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方母问了几句她在克罗地亚的情况,终于将话引到了重点上。 “江小姐,方澜为了你去克罗地亚,我们是非常不赞同的。 他今年三十五,原本应该成为部里面最年轻的厅级干部,可因为他不服从组织上的决定,一心一意地要去克罗地亚,失去了这个机会。 我们也曾想方设法地阻止他,可是他说,如果不让他外派去克罗地亚,他会直接上交辞去公职申请书。 如今,我们的家庭关系已经达到了白热化,亲子关系一再恶化,方澜的前途也渺茫无依,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江小姐你。 我们知道你过去的遭遇,我也理解你作为一个女性这些年的不容易,但是我也希望你也能给予我们一点点的理解。 如果你是真心打算和方澜在一起,我们可以不提什么婚史、门第、职业的要求,我们只要求你能回国来,待在北京,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 如果你只是打算和方澜谈恋爱玩一玩,那我恳求你,不要再耽误方澜了,他已经三十五岁了,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他都耽搁不起了。 冒昧和你提出这些请求,还请你不要介意。毕竟我们都是做了母亲的人,我想你能够理解我的出发点,还请江小姐你认真考虑一下,好吗?” 偌大的客厅,陷入诡异的沉默。 江栩不想去理会方母明里暗里的贬低和攻击,也从未想过要获得他们的认可。 她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方澜一个人而已。 半晌之后,江栩沉声开口。 “叔叔阿姨,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操了这么多的心。 但是方澜和我说,他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可以独立思考的男人了,他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相信且尊重他的决定,所以对于你们所说的前途也好,事业也好,我相信他自有决断。 至于你们对我提的要求,很抱歉我做不到,是否回国,是否留在北京,这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我爱方澜,也真心实意地想要和他共度余生,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会和他结婚。 至于未来的生活地点、职业规划乃至家庭运行的模式,我们俩会商议决定。 很抱歉这样的回答或许不能减少叔叔阿姨的烦忧,但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二位,我和方澜,不会再分开。” 厨房里的锅具应声而落,方父方母还想说些什么,被急匆匆冲出来的方澜给打断了。 他毫不留情地送客,眉眼之间满是欣喜,关门之前还不忘告诉方父方母:“日子定了请你们请你们来喝喜酒啊!” 房间里终于清静下来,方澜用颤抖的左手抓住同样发颤的右手,脚底下不自觉地踱着小碎步。 他慌慌张张地抬头,看向江栩,却又不敢和她对视,只敢看着她的肩。 “那个,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真的想好了吗?” “方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自信。”江栩语气轻松:“你这么好,我想和你结婚,和你永远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方澜大跨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我,我太激动了,天呐,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了,哈哈哈,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方澜激动得原地转了几圈,江栩头晕眼花地抱住他的头,生害怕被摔下来。 片刻之后,方澜的心跳平静下来,抱着江栩坐在沙发上,半点不愿意放手。 “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不是受了我爸妈的刺激才这样说的吗?你真的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江栩无奈地看着他:“你都已经问了第五遍了,是真心的,我不想离开你,想你直和你在一起,可以了吗?” 方澜傻乎乎地笑,江栩看着他的笑,突然感觉有些心酸。 她倾身在他的额间落下一吻,温声道:“方澜,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了,我也想为你,勇敢一次。 漫漫人生,从今往后,无论是南法还是北欧,拉美或是澳洲,我们再也不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