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靡》 第001章 求娶宁祯 宁祯的汽车突然停下,她毫无知觉。 她目光空洞,不知想些什么。 替她开车的副官:“四小姐,有人拦路。是军政府的汽车。” 宁祯回神。 一辆汽车横在面前。 车门推开,纤细笔挺的小腿伸出来,包裹着玻璃丝袜,下来一名女郎。 窈窕女郎身段婀娜,穿一件红色旗袍,绣金线牡丹。 阳光下,金芒熠熠,衬托得一张脸明艳动人。 女郎朝这边走过来。 宁祯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摇下。 女郎靠近,手肘撑住她车窗:“宁四小姐,你好呀,我是繁繁。” 宁祯眸色安静。 “放心,我不吃人,就是提前来瞧瞧,未来主母长什么样子。”繁繁娇笑着,眼波潋滟,袖底暗香浮动。 紫罗兰的香。 “瞧见了吗?”宁祯问她。 繁繁又是一笑。 这一笑,意味深长,轻蔑之意很明显。 “是个美人儿。”繁繁笑着说,“不过,督军不爱您这样端庄的,您心里得有点数。” 宁祯依旧看着。 她既不怯懦无能,也不生气,一双眼黑沉沉的,似两轮冰魄,静静散发冷芒。 繁繁莫名发怵。 但装腔作势的人见多了,繁繁不是内宅女子,她很快又是一笑:“宁四小姐,送你一个礼物。” 说罢,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支枪,对准了宁祯。 开车的司机吓一跳:“四小姐!” 宁祯依旧不为所动,静静看着繁繁。 “见过吗?新式的勃朗宁。”繁繁说着,把枪口往前。 宁祯的司机待要下车,护住宁祯。 繁繁也等宁祯吓哭。 宁祯木然的表情终于动了。 她没有笑,仍没有生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真是愚蠢……” 话音一落,繁繁手腕剧痛。 发生得太快,等她反应过来,手枪已经被宁祯夺去,枪口反指繁繁的额头。 繁繁微愣。 “我父亲武备学堂毕业,我家兄弟一个个都念军校。你在我面前耍枪?”宁祯眸色生霜。 繁繁不顾那枪口,径直站起来:“你能如何?拿着枪,还敢打我不成……” 枪响。 繁繁脑子里一根弦绷断,她下意识跌倒抱头。 她跟随盛长裕多年,上过战场、见过刺杀,她知道枪声意味着什么。 哪里疼? 宁祯的车门终于推开。 她穿一件粉白洋裙,身材高挑,腰身削细,居高临下看着繁繁。 繁繁跌地抱头的模样,狼狈至极。 而她后知后觉发现,她左边肩头被子弹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衣裳破开,血痕明显,子弹却没有打入身体。 “宁祯,你敢开枪打我?”繁繁又疼又恼,“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督军盛长裕的二姨太。”宁祯微微弯腰,安静看着她。 “你会后悔。”繁繁咬唇,“督军不会放过你!” “那你去告状吧。”宁祯静静道。 她一双白皙纤细的手,随意摆弄几下,把手枪拆了,子弹一颗颗弹出来,落在繁繁身边。 “你去告诉督军,或者告诉老夫人,请他们替你做主。这是第一次,一个警告。下次再敢对我不敬,子弹就会打穿你的头。” 宁祯说话,始终不紧不慢,声音平稳。 她黑眸静,似古潭般深邃寒冷,情绪都被压在深潭之下,不露半分端倪。 她把手枪扔了,转身上了汽车,对开车的副官道:“回府!” 汽车平稳发动。 宁祯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又叹了口气。 皖南告急,宁祯的父亲宁师座被困在前线。 这场平乱,是督军盛长裕的命令。可等宁祯的父兄受困时,督军并不派人增援。 军中大事,宁祯没资格过问。 她与二哥通电报,那边形势越来越紧张,因为叛乱的增兵快要过长江了。 宁家急得不行,却束手无策。 宁祯跑去了盛家老宅,想要找老夫人帮忙。 不管督军有什么安排,先解了前线受困之急。 老夫人安抚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别急,我这就叫长裕增援皖南,你阿爸和哥哥们会回来的。” 这是宁祯第一次见老夫人。 没过几日,督军府派人来提亲。 老夫人想要宁祯做儿媳妇。 “督军身边有一个姨太太,跟随他多年,很是受宠;老夫人身边有个贴心人,也给了督军做姨太太。 督军府的两妾,各有靠山,闹得不可开交。老夫人一直想替督军娶个压得住的正妻。”副官出去打探了消息。 宁祯敢掺和军国大事,敢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 宁家世代从军,女子不仅仅好容貌、好气度,还能生养。 父兄都在前线,命在人家手里捏着,宁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督军年轻有为,骁勇善战,能嫁他是我的福气。”她对母亲和祖母说。 这话,宁祯特意叫人传回督军府老夫人耳朵里。 老夫人很满意。 民主政府的做派,是先下聘,然后签了婚书。 聘礼到了,按说签婚书时,应该见一见督军盛长裕的。 宁祯没见到他的面。 婚书是盛长裕写好了他的名字,送到宁家的。 宁祯签好她的,再派人送去军政府备案。 就这样,她成了盛长裕的未婚妻,四月初七大婚。 今日拦路挑衅的,是盛长裕的二妾之一。 “此事,不可叫家里人知道。”宁祯叮嘱副官。 副官道是。 然而消息没瞒住。 母亲很快知道了。 “……你不该答应。这督军府,水太深了,不是良配。”母亲抽噎。 宁祯握住她的手:“老夫人想让我去镇宅,把督军府操持起来。今后,督军府就是宁家的靠山。 姆妈,我是去做督军夫人的,不是去和小妾争风吃醋。您放心,我会做得很好,叫老夫人和督军都满意。” 母亲仍垂泪。 祖母叫了宁祯去。 “……有些话,你姆妈不太方便和你说,只得祖母告诉你。督军盛长裕,他对你父亲心存芥蒂。”祖母欲言又止。 宁祯:“我知道,当年苏晴儿的死,跟咱们家脱不了干系。苏晴儿是盛长裕的小青梅。” 祖母:“这门婚姻,的确‘龙潭虎穴’。尚未结婚,假如你愿意退亲,祖母可以出面……” “盛长裕摆明了要公报私仇,让阿爸和哥哥们死在平乱前线。他如此不理智,老夫人恐怕军中生变、人心不稳。 老夫人要替他娶我,明面上是想平息家里二妾的闹腾,实际上想要救我阿爸一命,为盛长裕缓和军中矛盾。” 宁祯慢慢说, “祖母,这是大事,我一直都明白,才一口答应老夫人的。您放心,宁家的女儿不是草包。这个督军夫人,我做得来。” 第002章 邂逅督军 宁祯的婚事,定在半个月后。 她至今没有和未婚夫盛长裕见过一面。 盛长裕是子承父业。两年前他父亲去世,他接手军队。北方政府为了安稳局势,封他为华东四省大都督。 他今年二十五,比宁祯大四岁。 幼时,时常听兄长们谈论盛长裕,叫他少帅。 少帅是大帅长子,混不吝,时常把大帅气得半死,隔三差五就要揍他一顿。 而后,宁祯留洋镀金。 等她再回到苏城,盛长裕已经身居高位。 他很忙,宁祯又不爱出门,一直不曾见过。 他与苏晴儿轰轰烈烈的感情,倒是听过;他房里两个厉害妾室,也有耳闻。 宁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他牵扯上关系。 造化弄人。 “……两个庄子,你得去瞧瞧,和管事见一面。”母亲再三催她。 她的婚事定得很急,但宁家准备却一点也不敷衍。 宁祯是宁家三个房头唯一的女孩儿,在一众亲兄弟、堂兄弟中格外受宠。她的陪嫁,祖母从十年前就在准备了。 她陪嫁有六个庄子、六间铺子,经营得都不错。 婚前,她应该先去看看这些产业,偏偏她懒。 她懒,祖母与母亲又纵容她,只选了两个要紧的,让她去掌掌眼。 “好。”宁祯点头,“我自己开车去。” 祖母沉下脸:“要做督军夫人的人,自己开车像什么样子?” 宁祯在伦敦念书的时候,学会了开车,时常周末带同学们出去玩。 她回来后,家里也有小汽车,却禁止她开。 在家里人眼中,开车大概像驾马车一样,不够体面,不是闺阁千金该做的。 “……让她任性一回。等出嫁了,再无机会。”母亲却说。 祖母一阵心疼,不再阻拦。 宁祯得到了开车机会,立马出门。一个人也不带,在副驾驶座放了两杆长枪、口袋里装一把短枪。 官道平稳,宁祯出城不到半小时,前面有人招手拦车。 是穿军装的人。 她父亲是宁师座,苏城的驻军都认识,宁祯不怕。 她靠边停了车。 穿军装的人,是个副官,小跑到宁祯的驾驶座这边。 瞧见了她,微微吃惊:“这……你、你开车?” 宁祯:“对。你拦车可是有事?” 副官回神:“小姐抱歉,我们的汽车没油了,您车上装柴油了吗?” 宁祯加满油出来的,故而摇摇头:“我没有多预备。” 副官:“打扰您了。” 他很是为难。 宁祯:“确定是没油,还是你猜测没油?” 副官微讶,挠挠头:“发动不了,应该没油了。” 宁祯回来就发现,苏城的车子普遍烧柴油,很容易堵塞发动机。 “可介意我看看?”她问。 她习惯了自己开车,无师自通也学会了简单修车。 “您会啊?”副官犹豫了下,“您稍等,我请示一下。” 他跑回自己汽车。 简单说了几句,他又回来,“小姐,您如果会的话,劳烦帮我看看。如果真没油了,还要再麻烦您。” 宁祯颔首。 她下车,朝那边走过去。 从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看进去,后座一个男人,正闭目养神。 车厢里光线淡,拉了车帘,只能瞧见浅浅轮廓。 宁祯与副官交谈,打开了车前盖。 她用巾帕包裹了手,随意摆弄几下。 “有油的,应该是堵塞了。”宁祯说。 副官微喜:“您会修?” “我试试。”宁祯道,“你车上有手套吗?” 副官说有,很快拿了一副白手套给她。 简单的油路堵塞,宁祯时常处理这样的故障,很快弄好了。 “你去试试看,应该能发动……”她直起身。 不知何时,汽车旁站了一个人。 三月下旬的阳光明艳,官道两侧柳条款摆,娉婷婀娜,穿过柳枝落地的阳光碎芒璀璨。 男人一袭军装,德式的,英武漂亮,胸前穗带曳曳;勋章簇新明亮,光洁闪耀。 他站得笔直,双腿微微打开,锋利似刃。 宁祯抬眸,对上了他的眼。 肌肤深,广额高鼻薄唇,一双眼瞳仁黢黑,深不可测。 表情倒也不严肃。 他看宁祯,宁祯也看他。 两人目光相触,见宁祯丝毫不退缩,他主动开口了。 “小姐会修车?” “小故障会,大的问题不会。”宁祯回答。 “难得。”他淡淡说,嗓音醇厚低沉。 副官去试了汽车,能点火,大喜。 他复又过来:“多谢小姐。小姐怎么称呼?” 宁祯笑了下:“不用客气。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又冲男人点点头。 男人也点头示意。 宁祯上了汽车,指尖沾了点柴油,她寻个帕子擦干净。 擦拭的时候,宁祯又略微走神,一个人坐了好半晌,这才发动了汽车。 这么一耽误,她去庄子上迟到了一小时,管事等着焦虑不已,生怕她在路上出了事。 “……督军,现在年轻小姐这么厉害?不仅会开车,还会修车。”路上,副官程阳忍不住絮叨。 盛长裕仰靠在后座,双腿交叠,饱满肌肉把军裤撑得很紧,线条利落似箭。 “她是留洋回来的。”盛长裕道。 副官程阳微讶:“您认识她?” “看她装扮。”盛长裕嫌弃副官愚蠢。 女郎穿咖色长裤、白色衬衫,外面罩一件深咖色马甲,全是洋装。 也类似骑马装。 衣衫紧,腰身盈盈欲折,很彰显身段,老式女子不敢这么穿;裤脚又扎紧,不管是开车还是骑马,都很利索。 “她长得也漂亮,声音好听。”副官程阳又说。 身段儿好;声音柔婉清涓,如早春初暖时樱花枝头的黄莺。 盛长裕:“发什么浪?好好开车。” 副官闭嘴了。 他家督军最讨厌留洋女郎。说她们一个个吃了洋墨水,学了歪心思,崇洋媚外,把老祖宗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否定了。 而督军最恨的,是老夫人给他选了个正妻,居然也是留洋千金。 汽车进了城,在岔路口,副官又问他:“督军,回老宅还是去督军府?” 盛长裕的督军府是官邸,并无家眷同住。 他的爱妾繁繁住在别苑。 他接替了父亲的位置后,他母亲搬去了老宅。 老宅重新修缮过了,苏式园林,占了偌大地方,大园子里十几个小院子,或精美古朴,或时髦新派。 他母亲还把三个叔叔全家都接过来同住,一家主子、佣人三四百人。 热闹却不拥挤、复杂却不繁琐。 “先回督军府。”他道。 副官:“可老夫人说……” “你是老子的副官,还是老夫人的副官?”盛长裕不耐烦踢了一脚驾驶座,“回督军府!” 副官不敢再多嘴,开车直接回督军府去了。 第003章 新婚之夜 转眼到了四月初六。 庭院盛绽的海棠,被夜风吹拂,落樱如雨,在地面铺上绚丽锦毯,又被星芒映照,冷艳又悲哀。 “明天就要出嫁了,难受吗?”二嫂问她。 宁祯的二嫂,也是她好友,两人从七八岁相识。 “还好,有准备。”宁祯说。 她从衣领里取出一条项链。 项链坠了小小金环。 她拿下来,二嫂才看清楚是一枚金戒指。 贴身戴着的,被她体温烘得暖融融。 “二嫂,你替我保管它。”宁祯说。 “哪里来的?”二嫂问。 金戒指很小,细细的一圈,不太值钱。 “这是……”宁祯的声音恍惚了一瞬,才说,“在圣保罗大教堂,有个男人向我求婚。” 二嫂愕然。 “我答应了他。他替我戴上了这枚戒指。”宁祯道。 “你们分开了?”二嫂小心翼翼问,那戒指落在她掌心,有点烫手。 “嗯。” “为何?身份不匹配?”二嫂又问。 留洋的人,五花八门。有家世很好的小姐少爷,也有穷苦的公费留洋生。 宁祯的金戒指,实在不太值钱,看得出送此物之人的寒酸。 回国了,要从“世外桃源”回到现实,宁家这等门第,不可能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穷书生。 “别问了,暖暖。”宁祯说,“替我保管好,别弄丢了。等一切稳定了,我再来拿。” 她二嫂名叫金暖。 “你好歹吃过洋墨水的,宁祯,居然愿意接受包办婚姻。”二嫂的心疼变成了恼火,“你出国练成金箍棒,却拿了它回国搅屎。” 宁祯:“……” 翌日是大婚之日。 督军府新派的婚礼,在苏城最奢华的六国饭店举行。 宁家送嫁。 宁祯的三个亲哥哥都在皖南战场上,背她出嫁的是堂兄。 母亲哭,大嫂、二嫂哭,祖母也哭。 宁祯没哭。 可能她的眼泪,在两年前就哭完了。 新式婚礼的头纱轻薄,宁祯被送到六国饭店门口时,瞧见了自己的新郎官——督军盛长裕。 盛长裕穿簇新的军装。 深蓝色军装,衬托的他身姿笔挺;肩膀端,线条流畅,他的肩背无比优雅矜贵。 安静站着,自成气派。 一双眸,安静落在宁祯身上。 宁祯上次就认出了他,她替他修过汽车。 她挽住堂兄的手,踩着高跟鞋,迈上了高高台阶。 堂兄把她交给盛长裕。 新娘子戴白色蕾丝手套。 盛长裕盯着她伸过来的手,瞧见微松长手套下,纤细凝雪般皓腕。 他微微架起胳膊,她的手腕顺利搭上去。 手套半透,手指修长如葱。 他牵着宁祯进了饭店。 新派婚礼的仪式,并不复杂,盛长裕当着宾客的面掀起了她的头纱,瞧见她浓妆的脸,微微蹙眉。 宁祯低垂眼睫,睫毛修长浓密,似两把小小扇子,将她眼神遮掩住,不露端倪。 婚礼前后不过半小时。结束后,宁祯被送回老宅的新房。 新郎官并不随行。 饭店是中午的婚宴,晚上在老宅还有一场。 半下午时,宁祯吃了点东西,隐约听到锣鼓声。 老宅的婚宴也开始了,比饭店更热闹些,喧闹声不绝于耳。 宁祯从上午坐到了晚上八点。 这个时间,该闹洞房,新郎官也该回来了。 她等了片刻,却是没人登门。 她身边跟着四个佣人,都是娘家“陪着”来的。 “夫人,我出去瞧瞧?”一个管事妈妈说。 她们改口,不称呼她四小姐,而是夫人。 她是盛夫人。 宁祯:“不必,等着吧。” 等到了九点,前头的热闹逐渐停歇了,新郎官也没回房。 宁祯自己站起身:“服侍我梳洗吧,不等了。” 她刚说完,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斗转星移,夜色微茫,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把红光匝地,青石板小径一片淡红旖旎。 佣人开门。 老夫人由一年轻女子搀扶着,踏进了院门。 宁祯走出房门,迎了上去:“姆妈。” 盛家老夫人,其实不算老,今年不过四十五岁,肌肤白净细腻,只眼角有淡淡细纹,风韵不减当年。 她笑着,拍拍宁祯的手:“累了吧?” “还好。” “码头发生了爆炸,是北方政府官员的船。此事关乎重大,长裕带人去处理了。我怕你多心,特意来瞧瞧。”老夫人说。 宁祯浓妆的脸,看上去不太像她。 她的笑容浅淡:“我不会多心的,姆妈您放心。我与督军有婚书,往后我是盛家的儿媳。” 说罢,她看了眼旁边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穿淡蓝色旗袍,端庄高雅。眉目精致,雪肤红唇,戴红宝石的耳坠,灯火摇曳处,自有风情。 她瞧见了宁祯的眼神,微微一笑:“夫人。” 宁祯微微颔首,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她是三姨太。她一直服侍我。往后你这边不便,也可叫她来服侍你。” 宁祯急忙说:“姆妈说笑。三姨太是服侍督军和您的,我断乎不敢托大。” “你这孩子,真是太谨慎了。”盛夫人满意笑着。 没有一进门就先打压妾室,反而懂得以退为进。 宁家的女儿,不辜负她期望。 “……早些睡吧。”老夫人略微站了站,没进去坐,“长裕也不知忙到何时,你先歇着,今天累了一天。” 听话听音,盛长裕今晚不会到老宅来和她圆房。 宁祯安静笑了笑:“是。姆妈,您也累了一整日,早些歇息。” 婆媳俩客气几句,老夫人由三姨太搀扶着,回去了。 宁祯叫人关上门。 她自己带过来的四名女佣,服侍她更衣、梳洗。 “……小姐,您真不等姑爷?”年纪最小的女佣,承不住气,忍不住替宁祯难过。 宁祯:“往后叫我夫人吧,别叫姑爷。他是督军。” “可小姐……” “老宅娶了我,我是这边的人。督军有他的督军府,也有别苑。他来不来,不与咱们这边相干。”宁祯道。 女佣愕然:“您是说?” “往后,我和三姨太一样,都是服侍老夫人的。”宁祯说到这里,警告扫了眼自己的人,“你们都懂了吗?” 四人急忙应是。 第004章 畏惧的男人 新婚夜,宁祯一个人睡。 她不吵不闹的,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挺失望。 “她沉得住气。” “装的吧,看她能装几日。” 码头的确发生了爆炸,宁祯在翌日的早报上读到了。 炸死了北城政府的特派员,此事关乎军政府和总统府的纠葛,是大的政治事件。 一个不慎,会引发战争,盛长裕忙得没时间来洞房可以理解。 盛长裕不仅新婚当晚没来,而后一直不露面。 宁祯也没当回事。 三朝回门,盛长裕依旧缺席。 老夫人把回门礼准备得极其丰盛又隆重,弥补了盛长裕不能陪宁祯回门的遗憾。 宁家没瞧见盛长裕,只宁祯一个人回来,从祖母往下,全家脸色都难看。 独宁祯安安静静。 她穿一件红色旗袍,绣了金线凤凰,奢靡又张扬。而她眼眸沉着,哪怕再贵重的衣衫,她也压得住,气质咄咄。 “祯儿,两万援军带着物资,已经出发了。” 回门后,宁祯回到盛家老宅,她婆母拉着她的手,如此告诉她。 “多谢姆妈。”宁祯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她等了一个月,皖南前线传来捷报。增援不算及时,但人员与装备充足,解了平乱之困。 她父兄即将回程。 宁祯从老夫人这里第一时间得到了喜讯,立马回娘家报喜。 祖母、母亲和嫂子们喜形于色。 “这场危机,可算解了。”祖母念阿弥陀佛。 母亲忍不住:“用祯儿的幸福换的。” 屋子里安静了。 两位嫂子不敢说话,祖母脸上也有凄容。 宁家的心头宝,在督军府眼里只值二万援军。偏偏生死关头,命捏在盛家手里。 “姆妈,我在伦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宁祯突然说。 众人看向她。 母亲微讶:“是吗?” “我知道自由恋爱的滋味,已经尝试过了。如今国力凋零、列强环伺,做学问没有出头之日。 出国前,我总以为能逆转国运,如今心灰。我不愿活得狷介,只想顺势而为。 我已经二十一岁,总要嫁人。与其嫁得平头小户,需要与丈夫培养感情,去接纳一个我不爱的人,不如做高门主母。 主持中馈、管理妾室与教养子女、社交应酬,这些远远比谈情说爱容易。这门婚姻对我来说,并不算差。”宁祯道。 又道,“我的性格,也不擅长逢迎。做督军夫人,只要能站稳脚跟,督军和老夫人认可,满城的人都要看我脸色。姆妈,这是我想要的。” 众人:“……” 宁家从未想过把宁祯培养成什么样子。 她是唯一的女儿,哪怕她再不成器,宁家也能支撑她的前途。 长辈们对她的婚姻期待,是小两口两情相悦、男方家庭优渥、婆母慈善、人事简单,宁祯可以过舒心小日子。 可没想到,宁祯却不在乎小情爱,她甚至觉得很烦。 她只想要权势。 祖母和母亲对视一眼,都很吃惊。 “……四妹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出去逛逛,也替她散散心。”大嫂见室内沉闷,主动道。 祖母点头:“去吧。” 两个嫂子陪同宁祯上街。 大嫂进门早,看着宁祯长大,二嫂也又是闺中密友,三人相处自在。 买了首饰,三人咖啡厅小坐休息。 大嫂去前面打个电话。 “宁祯,那边有个极好看的男人,他总看你。”二嫂和宁祯咬耳朵。 宁祯顺着她的话,转过脸。 男人坐在靠墙的位置,咖啡厅的灯,只落了半缕在他侧颜。他肤白发墨,唇天然而红,黑白中孕育出妖冶,端肃又冷漠。 一双眼,瞳仁颜色浅,又清透明亮,似最上等的琥珀。 宁祯表情微变。 二嫂:“你认识?” “认识,我在伦敦时候的同学。”宁祯的神色,一时莫测,就连最了解她的二嫂也看不清楚。 二嫂又看向那人。 那人余光反复睃向宁祯,意味不明。 那张脸太过英俊,有些妖气,二嫂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送你金戒指的人?” 宁祯差点被咖啡呛到。 “不、不是。”宁祯努力要遮掩情绪,“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二嫂:“……” 大嫂打完了电话回来,宁祯便说自己要回盛家老宅了。 三人从咖啡厅出来。 站在门口,等着司机开车过来,门后有人喊:“宁祯。” 五月天,梅雨将至,天气闷热烦躁,空气里充满了石楠花的臭味。 宁祯站定,后脊发僵。 她神色不太对。 “好久不见。”男人高高大大站在她们面前,目光森冷。 他穿深蓝色西裤、同色衬衫,袖口挽住,露出半截精瘦有力的小臂。腕口的袖扣是黑曜石,在日光下有淡芒微闪。 宁祯定了定神:“好久不见,闻先生。” 男人上下打量她:“你过得不错。面色红润,吃得好、睡得也好?” 宁祯微微咬住后槽牙,没出声。 二嫂不乐意了:“这位先生,我妹妹得罪你了吗?” 男人表情端肃:“这个问题,太太可以问宁祯。” 二嫂一噎。 “闻先生,有事冲我来。”宁祯道。 大嫂拉了二嫂,往前走了几步。 宁祯的汽车到了,她与两位嫂子告辞后,径直上了车。 男人原地站了片刻,唇线绷得很紧,眸光深邃似潭,看着宁祯的汽车走远。 宁家两位嫂子也回去了。 路上,大嫂对二少奶奶金暖说:“方才那个人,他和四妹好像有仇。咱家妹妹散漫得很,怎么会与人结仇?” 不仅有仇,宁祯还心虚。 宁祯从小主意正,她很少办错事,岂会在人面前心虚? 家里出了事,她敢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找盛老夫人要增援。 她为什么会怕? 二嫂金暖:“不知道。不过,那人好帅气!” 她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帅气的男人。 高大修长、白净又冷漠,眸光浅淡冷冽,浑身上下散发别样的尊贵。 ……和宁祯好般配。 宁家的人都有天生好容貌。在金暖眼里,没人比自家小姑子更漂亮了。 “你可消停吧。被二弟那个醋缸听到你说别的男人‘帅气’,回头你又得哄。”大嫂说。 又说,“就没见过比他更爱吃醋的。都是你惯的。” 金暖:“……” 第005章 试探她 盛宅的园子大,两处小院之间修建假山、树木或者池塘。 宁祯住摘玉居。 摘玉居以前叫汨罗院。老夫人觉得名字不吉利,在宁祯嫁进来之前刚换的。 之所以“汨罗”,因为它临近盛宅最大的湖。 人工湖,是盛宅整个大园子的中心,湖挖得很深。端阳节后水草丰茂、荷叶碧绿,傍晚时薄雾空蒙。 白鸟衔鱼,划破湖面,荡起一阵阵涟漪。 宁祯立在二楼的栏杆处,静看这一面大湖。 她有点出神。 “夫人,晚饭准备好了。”女佣在身后说。 宁祯回神,点头:“摆上吧。” 她这边刚坐下,院门被敲响。 佣人开门。 进门的年轻女子气质出尘,耳朵上戴红宝石的耳坠子,笑靥温婉。 “夫人。” “三姨太,你怎么来了?”宁祯站起身。 不看僧面看佛面,三姨太是老夫人的人,宁祯哪怕再想立威,也要尊重老夫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 宁祯尽可能不叫人挑错。 “夫人,老夫人说小厨房今晚做的莲子羹很好。梅雨天闷热,吃些清热的,心里舒服。 特意叫了我来,看您这边吃饭了没。若是没有,就去尝尝。”三姨太笑道。 她容貌清雅,圆眼樱桃唇,衣着颜色浅淡,只用红宝石耳坠子,做点睛之笔。 似一朵开在暖春中的小白花,温柔娴雅又沾染一点红宝石的芒,令人心醉。 比起热辣跋扈的二姨太繁繁,三姨太徐芳渡各方面都像大家闺秀,不容小觑。 “我还没吃,这就去了。”宁祯道。 她没更衣,随意拿了一条雪绸长流苏的披肩,和三姨太徐芳渡一起出门。 老夫人的院子,在盛家老宅最中心,也是大湖的正西面,临水而建。 宁祯的摘玉居在最南边,和老夫人相邻不远,都是老宅位置最好的院子。 一妻一妾沿着湖边青石小径,缓慢而行。 “夫人在国外念的什么书?”三姨太问。 宁祯:“我学的是建筑。” “盖房子?” “我主攻方向是城市规划。”宁祯道。 三姨太:“夫人真了不得。” 两人闲聊几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穿淡紫色中袖旗袍,高贵又端庄,眉宇间还有当家主母的杀伐果断。 宁祯叫了声“姆妈”,坐到了老夫人身边。 三姨太帮衬安箸。 “阿渡也坐下,一起吃饭。”老夫人道,又看宁祯的脸色。 宁祯微微笑着:“坐下吃饭吧。” 老夫人很满意。 三姨太徐芳渡坐在老夫人的左手边,替她布菜。 “……祯儿,你过门也有些日子了。家里的管事对牌和钥匙,姆妈打算都交给你。”老夫人说。 宁祯知道这是试探。 老宅上上下下至少三百人,内宅总管房有四名大管事,他们与盛家息息相关。 总管房往下,十几个“小衙门”,什么账房、库房、厨房等,每一层的人事都特别复杂。 一个不慎,不仅仅闹笑话,甚至可能造成大事故。 宁祯知道,现在是老夫人自己管家,三姨太徐芳渡帮衬她理事。 儿媳过门,管家的权力交接也需要时间,有些可能两三年。 盛宅的复杂在于,三姨太徐芳渡在老夫人身边十年了,她有威望,也懂各处的人际调用。 宁祯贸然接手,做得好,和三姨太齐平,并不能突显她的地位;做得不好,还不如三姨太。 “姆妈,我身体不算很好,恐怕将来子嗣艰难。我想先调养几个月,适应新环境。”宁祯说。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用了“调养身体”作为借口。这个借口,老夫人还不能反驳,因为作为正妻,为家族添子嗣是大事。 徐芳渡不动声色瞥了眼宁祯,又快速低垂视线。 老夫人笑道:“你这个孩子,看着是单薄。” “我嫁过来后,回娘家时,祖母和母亲都夸我脸色红润了很多。都是姆妈养得好。”宁祯趁机拍马屁。 老夫人笑容越发浓郁。 婆媳间的第一次“试探”,被宁祯轻易化解了。 晚饭后,宁祯回去,老夫人就和徐芳渡聊起她。 “她没有那些时髦千金的天真。你在她面前,处处谨慎些。”老夫人叮嘱徐芳渡。 徐芳渡道是。 她欲言又止。 老夫人:“你想说什么?” “姆妈,督军至今也没到她房里过夜。”徐芳渡说,“他忙完了,就歇在别苑。” 又道,“是否派人请他回来?他总不能这样冷落夫人。” 老夫人沉吟。 “明日派个人去别苑,叫他回来一趟。”老夫人说。 徐芳渡道是。 她从老夫人处回去,到了自己的院子,立马吩咐佣人连夜更换帐子与被褥,又把室内仔仔细细打扫一番。 “督军要回家了吗?”佣人问。 徐芳渡笑了笑:“老夫人会请他回来住几日的。” 说罢,她笑容又有点苦涩。 她明明处处比繁繁优秀,还比她漂亮,为何就是拢不住督军的心? 盛长裕的别苑,守卫森严,门口的哨楼日夜有人当值。 二楼书房,他与朋友抽雪茄闲聊,手边的白兰地酒杯已经空了。 老宅佣人来传话,叫他明日回去一趟。 副官如实转告。 盛长裕拧眉。 “不想去老宅?”他的挚友程柏升问他。 盛长裕:“明知故问。” “都结婚了,逃避毫无用处。”程柏升说,“我听你的副官长说,你的新夫人,打了你的二姨太一枪。” “糟糕的枪法。”盛长裕道,“宁家的人都这个德行,没什么本事却爱显摆。” 前些日子,繁繁告状,说她在路上偶遇宁祯,宁祯一言不合打了她一枪。 盛长裕看了枪伤。 不管怎么打,都不至于打那么差。 “你喜欢枪法好的女人,真是怪癖。”程柏升道,“女人会玩枪,失了女子娇媚,本身就怪异。” “你不懂。”盛长裕说。 “苏晴儿也不爱弄枪。”程柏升又道。 盛长裕狠狠看了眼他,警告之意很明显。 除了程柏升,没人敢在盛长裕面前随意提起死去的苏晴儿。 苏晴儿性格柔,最厌烦打打杀杀的。 盛长裕迷恋苏晴儿,同时又很喜欢会枪法好的女人,这点矛盾叫程柏升也费解。 第二天,盛长裕起床后就去了军政府开会。 “礼物送去老宅。告诉老夫人,我这些日子忙,暂时不回去。”盛长裕吩咐家里副官。 副官应是。 繁繁听到了。 盛长裕一走,繁繁对副官说:“礼物我去送,去备车。” 第006章 妻妾争斗 老夫人的院子管事妈妈来请宁祯。 “督军叫人送了礼,夫人去挑一份。” 宁祯:“好。” 督军人不来,礼物也未必有宁祯的份儿。不过,老夫人愿意给宁祯面子,腾一份给她,宁祯也识抬举。 宁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内宅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接住,耐心十足。 她立马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在寝卧歇午觉,盛长裕的两个姨太太都到了。 二姨太繁繁生得浓艳娇媚,一看就风情撩人;三姨太徐芳渡温柔娴静,是解语花。 宁祯有点羡慕男人。 “督军又不是死了,你成天跨个寡妇脸,真够晦气的。”宁祯刚踏入门槛,就听到二姨太繁繁如此说。 三姨太很明显一愣,继而眼眶红了:“你、你敢到老宅撒野?” 宁祯:“……” 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她进来,没人把她当回事,因为繁繁和徐芳渡吵了起来。 繁繁跋扈又嚣张;徐芳渡双目噙泪,楚楚可怜,但言辞清晰,句句都能戳中繁繁的心。 比如徐芳渡说:“要不是时代变了,妓人踏入老宅大门,都是要被打断腿的。” “你骂谁?”繁繁当即大怒。 宁祯知道,繁繁出身很不好。她做了二姨太多年,似乎洗刷了当初的痕迹,没人敢揭短。 三姨太看似娴雅贞静,实则用最温柔的口吻说最恶毒的话。 繁繁大怒之下,上前狠狠掴了徐芳渡一巴掌。 宁祯:“……” 众佣人:“……” “放肆!”老夫人正好从寝卧出来,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大怒。 又怒指众人,“你们都是死人,看着她行凶?” 然后又看了眼宁祯,“督军夫人也是死的?” 宁祯:? 还有她的事? 她还以为,自己纯属凑热闹。 繁繁立马跪下。她虽然跪着,后脊却笔挺,也不哭,表情肃然看向老夫人:“三姨太她羞辱督军,也羞辱您,我才出手教训她的。” 徐芳渡则哭哭啼啼,眼泪涟涟跪下:“姆妈,我没有。” 老夫人气得心梗。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她?”老夫人怒指繁繁,“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督军的人。”繁繁依旧昂起脸,“老夫人想要打就打,我是绝不会容许阿猫阿狗侮辱督军。” 宁祯直到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说督军的两房妾室闹腾起来不可开交。 没一个善茬。 而老夫人和督军的母子关系,似乎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和睦。至少,繁繁敢抬出督军来压老夫人。 老夫人如果完全不顾督军的面子,她完全可以叫人打死繁繁的。 偏偏老夫人又怒又气,就是没说如何处理。 宁祯这时候想跑。 很明显,她是“督军夫人”,老夫人会把她当枪使。 可这时已经晚了。 老夫人发了话:“祯儿,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宁祯:“……” 惩罚繁繁,就得罪督军;不惩罚繁繁,任由三姨太被打,就得罪老夫人。 两者都罚,不仅仅把督军和老夫人得罪了,还显得宁祯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无法服众。 宁祯左右为难。 烫手山芋,不得不接。 略微沉吟,宁祯上前几步,站到了老夫人身边:“今日这事,都是二姨太繁繁的错。” 众人愕然看向她。 宁祯想要一碗水端平,根本做不到。 既如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站队。 她站老夫人。 她替老夫人背锅。督军生气,她做出气筒。 老夫人不能和儿子闹僵,宁祯来。 想要左右逢源做老好人,结局只一个:里外不是人。 宁祯在老宅生活。大事上,老夫人会替她出面,她只需要和三姨太徐芳渡一样,伺候好老夫人。 “二姨太到老宅挑衅,用意不明。又主动打人,错上加错。老夫人,罚她跪七日祠堂。”宁祯说了她的处理办法。 老夫人眼底的诧异,有点遮掩不住。 她大概没想到,宁祯头脑这样清晰,直接放弃督军那边。 有点欣赏,却不满意。 老夫人是希望儿媳能和儿子感情融洽,而不是做第二个徐芳渡。 不过,这个关头,宁祯知道亲疏,老夫人在感情上还是挺满意的。 “你敢?”繁繁冷冷看向宁祯,“我是督军的人。” “督军是老夫人生的。你一再抬出督军,是挑拨督军和老夫人母子失和,其心可诛。来人,把繁繁关起来。”宁祯道。 繁繁见状愣住。 佣人上前,想要压住她。繁繁却一个闪身,退到了门口。 她转身就跑。 老夫人对繁繁的出格行为,都见怪不怪了,只是很生气:“成何体统?快按住她!” 繁繁直接跑了。 佣人们面面相觑。 宁祯:“快去追!” 在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佣人,忠心归忠心,也十分圆滑。真按住了繁繁,反而不妥,还不如让她跑了。 别看老夫人这会儿狠心要惩罚繁繁,回头督军生气,老夫人又怪佣人没劝住她。 故而佣人们不肯狠追。 宁祯见状,立马追了出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子弹上膛对着天空放了一枪:“站住,再跑我就要打你!” 老夫人呆住,半晌才慢慢转脸,问徐芳渡:“她、她,随身带枪?” 徐芳渡:“是。” 老夫人:“……” 繁繁跑,宁祯在后面追,老宅的佣人、主子瞧见这一幕,纷纷瞪大了眼睛。 老夫人恨不能再次昏倒;三姨太徐芳渡也目瞪口呆。 “你再不站住,我就要打穿你左边肩膀,你听到了吗?”宁祯厉呵。 繁繁被追得力竭,和宁祯距离越来越近。她懒得搭理宁祯,只顾往前跑。 不远处的小径上,穿军裤的盛长裕站在树荫处,饶有趣味瞧着不远处这一幕。 盛长裕听到身后女子大放厥词,说什么“打穿你左边肩膀”。 怎么,她以为她可以指哪打哪? “三、二……”女子倒数着。 等她数到一,足下不停,利落放了一枪,手枪的后座力只是让她的胳膊微微颤抖了下。 繁繁被击倒在地,血顿时沁出了肩头。 她厉声呼痛。 身后放枪的女人,却急奔到了繁繁跟前,膝盖用力,跪住了繁繁的脖子,手枪对准她脑袋。 不管是膝盖再使一点劲,还是手上的枪走火,都会直接要了繁繁的命。 盛长裕本能感受到了危险,话不经过深思,脱口喊道:“住手!” 原本急急忙忙奔向这边的人,都看向了他。 徐芳渡搀扶着老夫人,这时放了手,小跑着扑进了盛长裕怀里:“裕哥!” 她哭出声,眼泪不歇,浸湿了盛长裕的白色衬衫。 繁繁命垂一线。 盛长裕轻轻拍了拍徐芳渡的后背,目光看向这边。 宁祯放开了繁繁,站起身。 她穿着一双高跟皮鞋,一路跟着繁繁跑出来,还放了一枪。而此刻,她气息平稳,丝毫不喘,往后挪了几步,目光落在盛长裕脸上。 盛长裕:“……” 他认识她,那个会修车的女郎。 今天真是,很混乱的一天。 第007章 和督军见面 宁祯坐在老夫人的客厅沙发,手放在膝头,低垂视线。 满屋子人,却静得落针可闻。 老夫人、三姨太徐芳渡和宁祯,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说话。 稍间有军医进出,也有繁繁的哭声。压抑的、委屈的。 “原来,她在督军面前,也不敢嚣张。”宁祯想。 这是她第二次见繁繁。 繁繁一次比一次过分,她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宁祯还以为,繁繁对督军也是任性刁蛮。 可督军来了,她连哭声都是怯怯的,和徐芳渡没什么不同。 ——高看她了。 宁祯娘家的兄长们,都没有姨太太,她父亲、两位叔叔也没妾室。宁祯只见过夫妻吵架,还没看到妾室争宠。 她开了眼界。 她胡思乱想,稍间的珠帘一阵哗啦啦作响,脚步声传来。 宁祯抬起头,瞧见盛长裕从稍间出来。 初夏天热,梅雨季尤其闷,盛长裕穿着军裤与长靴,上身穿一件白色衬衫。 衬衫松松垮垮,十分不羁,从半敞开的领口可见他精壮胸膛。 他目光凛冽,先扫了眼宁祯。 宁祯收回视线。 老夫人站起身:“怎样?” “左边肩头被打穿,不伤及脏腑,不碍事。”盛长裕说。 他说罢,又看了眼宁祯,意味深长。 老夫人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宁祯,差点眼前一黑。 宁祯穿着乳白色旗袍,沾染了繁繁的血和地上泥污,衣摆脏兮兮;而她因为奔跑,鬓角汗湿,发髻散了半边,摇摇欲坠,又贴着面颊。 十分狼狈! 老夫人替盛长裕娶的妻子,在内宅行走,口袋里随身带着枪,跑起来比繁繁那个野蛮人还快,老夫人简直要昏倒。 宁祯这一个月表现极好,有世家女的气度,也有督军夫人的端庄。偏偏盛长裕一来,她就是这么窘迫而粗俗。 “长裕,今天这事……”老夫人不知如何启齿。 盛长裕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繁繁对您不敬,又逼得夫人当众追她,实在不像话!” 老夫人:“……” 她往窗外看了眼。 日头没有打西边出来? 盛长裕对繁繁这个姨太太,维护得紧。繁繁如何闯祸,盛长裕都替她收拾,今日怎么说了句公道话? “夫人是怎么处置的?”盛长裕看向宁祯。 “我罚她跪七日祠堂。”宁祯反应很快,没有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她大大方方,理所当然,反而占据了上风。 老夫人试探着看盛长裕脸色。 盛长裕谈不上高兴,却也没生气。他目光幽静,审视着宁祯,半晌才道:“就照夫人说的办。” 就这样,挨了一枪的繁繁,被关到了盛家老宅的祠堂。 盛长裕也在老宅住下了。 他当然不是到宁祯的摘玉居,而是住到了三姨太徐芳渡那里。 徐芳渡服侍他更衣,拿了簇新的衣裳过来:“裕哥,真的要关繁繁?她受了枪伤。” “她恃宠而骄,要给她一点教训。”盛长裕换了干爽的衣衫后,懒懒倚靠着沙发。 徐芳渡端茶,又亲自给他点烟。 香烟袅袅,升腾着稀薄雾气,盛长裕突然把徐芳渡搂过来。 徐芳渡呼吸发紧。 盛长裕三两下脱了她外面罩着的薄薄衣衫,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淡紫色短袖旗袍。 “回房。”盛长裕抱起她。 卧房内,徐芳渡平躺在床上,盛长裕脱了上衣。 他胸膛结实,肌肉纹路清晰,在腹部累积分明。腰腹收窄,硬朗曲线往下,延伸进了裤腰。 徐芳渡微微颤抖。 盛长裕却把她拉了起来:“给我捏捏肩颈,酸得厉害。” 徐芳渡:“……” 她小手软软的,替他揉按肩颈处,不敢怠慢。 盛长裕却喊了门口副官:“去叫夫人来。” 副官道是。 徐芳渡:“裕哥,叫她到这里来?” “怎么?” “您不去她的院子?”徐芳渡说着,手上力度不减,“您还没有去过摘玉居。” 盛长裕:“少装腔作势。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徐芳渡道是,低垂视线,不敢做声了。 很快,宁祯来了。 盛长裕放下了幔帐。 故而宁祯站在帐子外,只能瞧见帐内模糊的人影,似乎没穿衣服。 宁祯换了干净衣衫,重新梳了头发。 盛长裕透过帐子的缝隙,端详她片刻,一直没出声。 宁祯不慌不忙,丝毫不尴尬。 盛长裕微微一动,把徐芳渡从身后拉到了自己怀里。 徐芳渡低呼。 盛长裕眸色锋利,警告看她一眼。她就换了个姿势,安安静静趴在盛长裕怀里。 帐子外的女人,仍安静站着,眼皮都没掀一下。 “你叫宁祯?”盛长裕开口。 他已经晾了宁祯十分钟。 他不说话,宁祯就不说话,比他还自在。 “是,督军。”宁祯回答。 “你枪法不错。”盛长裕说。 一边跑还能一边放枪,而且指哪打哪,盛长裕觉得她的枪法,“不错”不足以誉美。 她枪法精湛。 “小时候跟哥哥们一起学过。”宁祯回答。 盛长裕听到这话,微微蹙眉,心底升起了厌烦。 他有多讨厌宁家那群人,言语根本无法形容。 总有一日,他要灭了宁氏满门。 这么飒爽的女郎,枪法如此好,居然出身宁家。 好比珍贵无比的蓝宝石,是从茅坑里掏出来的。 “你如今是我的妻子。”盛长裕说。 宁祯知道话里有话,只回答了一句“是”,静待下文。 “繁繁是我的姨太太,你今日这样对她,恰当吗?”盛长裕问。 宁祯:“不太恰当。” 盛长裕扬了扬眉:“哪里不恰当?” “她对老夫人不敬,还挑拨您和老夫人的关系,惩罚她,她居然敢跑,应该就地枪决。”宁祯说。 盛长裕:“……” 宁祯:“我没打死她,的确不恰当。只因这是内宅,家里女眷多,个个胆小。死了人,恐怕姆妈心里也难受。孝道跟前,规矩可以放一放,我这才饶她一命。” 盛长裕默了片刻,猛然拉开了幔帐,从床上起来了。 宁祯视线半落,猝不及防瞧见了男人的腹肌。 他上身光着,只穿了一件亵裤。亵裤松松垮垮的,肌肉的曲线一路延伸进去。 宁祯立马转开视线。 盛长裕就这样,毫不讲究站在了她面前。 他个子高,两个人站得很近,宁祯需要扬起脸,才可以看见他的眼。 他眼睑微敛,就这么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看着宁祯。 第008章 好大的胆子 古色古香的卧房,淡紫色幔帐,轻微沉水香,暧昧到了极致。 男人光着上身,近距离端详宁祯。 宁祯想挤出一个浅笑,两次尝试失败后,她放弃了。不着痕迹后退两步,和盛长裕短暂拉开了距离。 “……处置得不错,盛夫人。”他开口。 声音不高,暗含三分讥讽。 “只不过,我的人我可以打骂,谁给你胆子,随意惩罚她?”讥讽里添了阴沉,还有隐约的暴戾。 宁祯:“……” 她不知道盛家人怎么回事,一个个喜欢把旁人当傻子。 老夫人这样、两个姨太太这样,盛长裕也这样。 繁繁受伤,盛长裕没有送她回别苑疗养,而是将她包扎后送去了祠堂,他赞同宁祯的惩罚。 一转眼,又来拿这话试探她,无非是想看她的态度。 这是上位者的心态,对底下人总要恩威并施——宁祯很小的时候,她祖母就教过她这招。 同意关繁繁,是替宁祯立威;现在又要宁祯低声下气感激,来彰显督军给她的恩情。 宁祯做学生,门门功课拿第一,她一向做什么都敬业。 现如今是“督军夫人”,这功课宁祯也认真做,争取拿个满分。 面对盛长裕的逼问,她道:“我狗仗人势,督军。若不是知道您和老夫人英明,我断乎不敢关二姨太。” 盛长裕听了她的话,又上前两步。 五月天热, 男人体温高,他身上似火炉般散发热浪,稍微靠近,似能灼伤宁祯。 宁祯不好再退。 盛长裕的手,捏住她下颌,强迫她抬起脸。 宁祯吃痛,没做声,顺着他的力道扬起脸,视线落在他脸上。 彼此对视,各自都有情绪。 “伶牙俐齿,不愧是宁州同的女儿。”他面色冷。 提到宁祯父亲的名字,他手上加大了力道,小臂青筋狰狞。 宁祯便明白,盛长裕恨不能她父亲死。 这种恨意,深入骨髓。 “往后就是督军的人。”宁祯实在疼,手攀附上了他的手臂,妄图把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打下来。 她略微用劲,盛长裕没想过真的和她较量,松了手。 宁祯当机立断:“督军,三姨太的寝卧不是聊天之地。您还有什么教导,换个地方说。” 她转身出去了。 徐芳渡在帐内,侧耳倾听这两个人打机锋。 见宁祯说走就走,不等盛长裕答应,徐芳渡下床依过来:“要阻拦她吗,裕哥?” “轮得到你说话?”盛长裕口吻疏淡,声音里有三分不耐烦。 徐芳渡身子瑟缩了下。 盛长裕一揽她纤腰,把她扔到了床上。 徐芳渡低呼,声音细而微喘。幔帐哗啦,金钩乱响,不是盛长裕欺身而上,而是他用力一甩帐子,出去了。 “裕哥……”徐芳渡急忙喊他。 “来人,替我更衣。”外面,盛长裕已经叫了副官。 徐芳渡坐在床上,眼眶微微湿了。 在盛家老宅的人眼里,盛长裕像个幽灵,闪一下,又不见了人影。 那天,他没有来摘玉居,继续找宁祯的麻烦。 二姨太繁繁被关在老宅的祠堂,听说还发了一夜高烧。 不管是盛长裕还是老夫人,都没理她,等着她自生自灭。 繁繁身子骨不错,高烧第三天退了。 七天熬完,盛长裕亲自来接了她回别苑——宁祯听旁人说的,她没有再见到盛长裕。 繁繁一走,徐芳渡也病倒了,需要请医。 宁祯这边的佣人,都是她娘家来的,说话口无遮拦:“三姨太莫不是怀了?” “听说老夫人请了中医,而不是西医,是给她诊脉。” 宁祯安静看她的书,没接茬。 她初来乍到,没有站稳脚跟。盛家老宅任何的变化,对宁祯来说都是“事不关己”。 不是她清高,而是她在外围,利益相关的事轮不到她。 盛长裕至今都没有和她圆房,她这个督军夫人名不副实,她想“关己”也没资格。 又过了两日,宁祯听说,三姨太徐芳渡没怀孕,只是染了暑气。 “暑气?恐怕是气的。” “督军亲自来接二姨太,他还是更看重她。三姨太气不过。” “哪怕没有二姨太,也轮不到三姨太。你们听说江小姐了吗?督军迟早要娶她做夫人的。” “老夫人现在硬塞一个人在‘督军夫人’的位置上,也长久不了。督军最恨宁师座,岂会要他的女儿做夫人?” 宁祯很有钱,她的佣人中有个曹妈,特别擅交际。宁祯给钱,让她拿钱开路,打探消息。 浅层的消息,还是能探听到的。 宁祯听完曹妈汇报的动态,沉默片刻,对曹妈说:“今晚吃凉粉吧。天热,没什么胃口。” 曹妈:“……” 又过了一个月,宁祯的父兄回到了苏城。 她立马去告诉老夫人:“我想回娘家小住几日。” 老夫人温婉端庄,对宁祯和颜悦色:“去吧。” 宁祯开车回去。 大中午的,她从家门口走到正院,一脸汗。 家里所有人都在祖母的堂屋,欢声笑语。 宁祯进门,似把外面满地的金阳带进了室内,她的笑容灼灼:“阿爸!” 宁州同原本端着大家长的风范,一板一眼和母亲说话,瞧见了女儿,顿时露出笑容。 “急什么?这一脸汗,真是个野丫头。”宁州同笑容不减,“去端了凉的桔子水给四小姐。” 宁祯:“要加冰。” 宁夫人啧了声:“热滚滚的人吃冰,非要伤肠胃不可。” “加冰,加冰!”宁州同说,“她都这么大了,吃点东西还管她?” 宁夫人:“……” 满屋子都笑起来。 宁祯坐在父亲身边,发现角落处有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望过去,瞧见了她三哥。 她冲他使了个眼色。 她三哥宁策颔首示意。 不消片刻,他们兄妹俩就溜走了,去了宁策的书房。 宁祯的三个亲哥哥,全部身材高大挺拔;而三哥是兄弟中最英俊的,有一双漂亮的眼。 他最疼宁祯。 “事情如何?”宁祯坐下,顾不上喝桔子水,先问他。 宁策:“按下了,阿爸打消了起兵的念头。” 宁祯慢慢舒了口气:“起兵就是谋逆,名不正言不顺。这是盛长裕的诡计,他逼阿爸‘造反’,可以趁机杀戮宁氏。” 就目前而言,宁家并没有立场硬扛盛长裕。 盛长裕是“新君”,宁祯的父亲是“旧权臣”,两方必然会斗得你死我活。 不是权臣架空新君,把新君当傀儡,就是新君斩杀权臣。 宁祯以身犯险,把自己做一个棋子,给打了出去。 第009章 督军撑腰 晚饭后,宁祯和三位兄长被父亲叫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前后都有副官把守。 父亲开始骂人。 宁家虽然疼女儿,家教却是不缺。不管哪个孩子,做错了事都要挨骂,包括宁祯。 宁祯和三位兄长一样,被骂得抬不起头。 “……你还不跟祖母和你姆妈讲实情,用这件事把自己嫁了。盛家的门好进的话,轮得到你?”宁州同厉声。 宁祯低垂视线。 二哥宁以申立马说:“阿爸,您别骂妹妹,骂我们吧。” 宁州同:“你不用挨骂。等事情稳定了,你去领三十军棍,先记下你的错。” 宁以申:“……” 大哥也说:“阿爸,我一直劝您冷静。这次是盛长裕设的圈套,要不是妹妹机敏,如今还不知什么光景。” 宁州同:“姓盛的毛头小子,何足为虑?”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盛长裕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他十几岁在军中,宁家的孩子们一次次跟他打交道,对他颇为忌惮。 他识人很准,战略也敏锐。 还有一点,他这个人心狠。哪怕是亲舅舅,挡了他的路都会被除掉。 一旦他想要得到什么,他就敢用身家性命去拼。 大帅在世时总骂他,就是看不惯他这个性格,说他不够稳,做事太刻薄,“小地痞群殴都没你下手狠”。 盛长裕为了获胜,什么下三滥的手法都能用。 宁家被盛长裕记恨,可不到万不得已,宁祯的哥哥们不想“造反”,没有太大的胜算。 这次平乱,一切的危机来得那么理所当然,且增援截断,就是盛长裕的计划。 盛长裕打算逼得宁州同狗急跳墙,然后他痛打落水狗。 宁州同被新主逼成这样,手下那么多人跟着他吃饭,他要维护师座的体面,就必须做出样子。 有些时候,“造反”也是一种态度。 两下僵持,几乎要陷入死局,不反也得反。宁祯只得以自己的婚姻做桥梁,愣是化解了这场危机。 宁州同发了脾气,把三个儿子赶出书房,只留下宁祯。 宁祯站在父亲对面。 宁州同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坐下吧。” 宁祯这才坐定。 “这么大的事,你也敢擅自做主。”父亲说这话的口吻,已经变得缓和很多。 宁祯永远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阿爸,我错了。” 她有双特别好看的眼,眼珠乌润漆黑,看人的时候眼神一软,简直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宁州同又叹了口气。 “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他问。 宁祯:“阿爸,是咱们家的生死捏在人家手里。人家进攻,咱们防御。往后怎么办,就看盛长裕从哪里出招。” 宁州同默然半晌,才道:“这些事,本不该你们操心。” “阿爸,您的孩子长大了,这个家有我们的责任。往后的担子,不是您一个人扛。”宁祯说。 宁州同神色一缓,复又深深叹气。 自从大帅去世,盛长裕接手军队,宁州同就没少烦恼。 新主的脾气秉性,全部都是宁州同看不惯的。他又不是软骨头,和盛长裕磕磕绊绊好几次了。 关系越来越差。 盛长裕这条疯狗,这次甚至打算放弃一个省的地盘,也要弄死宁家父子四人。 最后他愿意和宁祯结婚,估计也是冲动之后冷静了,也妥协了,愿意后退一步。 到底是他自己的地盘。 很多人只是看了场热闹,却不知道差点面临兵灾。 宁祯晚上十点才从父亲书房出来。 没进内院,三个兄长缩在垂花门的角落处。 “……吓我一跳,你们扮鬼?”宁祯稳了稳心神。 二哥宁以申凑上来:“怎样,你也要领军棍吗?” “不至于。” “因为你是掌上明珠?” “因为我是督军夫人。”宁祯说。 二哥:“……” 大哥、三哥没他这么贫,都问了她与父亲交谈的内容。 得知父亲的态度真软了,兄弟仨松了口气。 “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我送祯儿。”三哥说。 大哥颔首。 二哥则道:“这几天别叫我,我三天不出门。老子跟着去平乱这几个月,都没闻到肉香。” 宁祯:“……” 二哥的美梦泡汤。他想在温柔乡沉迷三天,二嫂却要和宁祯去逛街。 入了夜,宁家开了三辆汽车出门。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和宁祯,去最近红火的销金窟“金凤俱乐部”玩。 可以打牌、跳舞、喝酒。 令人不快的是,在门口遇到了苏家一群人。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跟在苏家众人身后,眉目疏淡,眼神清傲。他瞧见了宁祯,表情微微一敛。 宁祯也看到了他。 “……就是他,上次在咖啡厅不停看祯儿。”金暖低声和自己丈夫宁以申八卦。 宁以申望过去:“长得一般,比不上我。” 金暖:“……” 平心而论,还是比得上,这男人帅得天怒人怨。哪怕他立在光线暗处,也自有光华。 苏家与宁家彼此看不惯,孩子们小时候没少打架。 “这不是督军夫人吗?”苏家二少苏融语带讽刺,看向了宁祯,“宁小姐做了督军夫人,飞上枝头变凤凰,气质不一样了。” 宁祯的三哥宁策往前一挡:“与你何干?” “你吃了炸药?我恭喜你妹妹、恭喜你们宁家,攀上了高枝。”苏融说。 宁策:“这高枝,又不需要替你们苏家守节。” 苏融讥诮的面容顿时扭曲:“你还敢提我妹妹?宁策,你是不是想死?” “没用的狗都会吠,吠得越响越无能。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否则让开,别挡道。”宁策冷冷看向他。 苏融冷笑:“好,宁策。等你死了那一日,老子一定给你上头炷香。” 宁策:“死后那么孝顺你爹,有什么用?你跪下磕头,认我当干爹,现成的好处拿到手软。” 苏融目眦欲裂。 眼瞧着就要动手。 大哥宁以安拉住了宁策,对他说:“别吵了,打这些嘴皮官司浪费时间。” 那边,苏家的人也拉住了苏融。 宁祯没说话。 站在人群后的男人,深深看她一眼,也没开口。 快要进去时,苏家那边一个小姐,声音三分冰凉三分笑:“什么督军夫人,自己给自己贴金,督军认不认?” “我认啊。”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缓慢又清晰传来。 第010章 伺候一晚 俱乐部门口,一时安静,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站直了。 盛长裕缓步上了台阶。 他出来玩,穿着稍微讲究了几分:深色条纹西裤、浅灰色衬衫,袖口整整齐齐。 他高大,哪怕是衬衫西裤,在他身上也有点类似军装的端肃。 眉目锋利,肤色深,但五官英俊得近乎完美。 在场的男人,除了立在暗处的人,没人可以媲美他。 他淡淡扫视一圈:“罚站做什么,等我检阅?” 说得大家都略微尴尬,稍微活动了几分,又不敢造次。 盛长裕瞥向方才讥讽宁祯的女郎:“你对我夫人有什么意见?” 女郎是苏家八小姐,脸色煞白,唯唯诺诺恨不能贴墙根,不复方才嚣张:“不、不敢,督军。” “你最好是真不敢。”盛长裕薄唇线条微微紧绷,很是不悦。 苏八小姐快要给盛长裕跪下了:“督军,我该死。” “你的确该死。死远点,别脏污了我的眼。滚吧。”盛长裕道。 苏八小姐双腿打颤逃离了。 苏融等人,愣是没敢替苏八小姐说句话。 宁祯发现,苏城这些纨绔子们,平时一个个都很嚣张,遇到盛长裕就似避猫鼠。 别说苏家的人,宁祯的兄长们此刻也大气不出。 “夫人,请。”盛长裕脚步一转,看向了宁祯。 好像他与宁祯是一起来的,只是宁祯先到。 他在外给宁祯这么大的面子,宁祯很是抬举接住了。 她甚至得寸进尺,挽住了他胳膊,笑靥浅淡,不说话。 盛长裕没甩开她,带着她进了俱乐部。 宁家众人:“……” 跟在苏家身后的男人,目光晦暗不明,看向宁祯和盛长裕,仍没出声。 “你们怕他?”男人问苏融。 苏融:“他是督军,手里有人有枪。” 宁策听了这话,冷笑一声。 苏家怕盛长裕,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盛长裕乃督军。 盛长裕和苏晴儿热恋的时候,就记恨上了苏家。 苏家儿孙众多,苏晴儿不是像宁祯那样千娇万宠。相反,她在家里很不起眼,没少受欺负。 盛长裕知道后,登门用鞭子抽了她父亲一顿。 当时苏晴儿的父亲还不是省长,可也是北城政府下派的官员,大帅气得关了盛长裕半个月禁闭。 盛长裕和苏家结仇。 别看苏融总拿他妹妹说事,只是为了恶心宁家,他并不是一个疼妹妹的哥哥。 而后大帅去世,盛长裕做了督军,再也没人敢管他,苏家对他避之不及。 苏晴儿葬礼期间,盛长裕大闹了苏家。 本地有个规矩,未婚儿女如果不配阴婚,是不可以葬入祖坟的。 苏家要么给苏晴儿配个阴丈夫、要么另寻旁处葬她。 盛长裕听说了,叫人炮轰了苏氏祖坟和祠堂。 苏家重修了祖坟,把苏晴儿慎重安葬在苏家祖坟风水最好的位置上,盛长裕才罢休。 因此,哪怕苏晴儿是盛长裕的心尖人,苏家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处处被盛长裕记恨。 今天如果羞辱宁祯的是别人,盛长裕估计懒得管。 “祯儿怎么回事?”宁家老二宁以申挤到大哥和三弟身边,“她怎么跟盛长裕走了?” 宁以安、宁策都微微拧眉。 “说话啊,我们要去救她吗?”宁以申又催,“回家抄家伙?” 宁以安啧了声,嫌弃瞥他一眼。 金暖拉他的袖子:“你个莽夫,她和督军是夫妻,你救什么救?” 宁以申:“……” 宁以安沉吟片刻:“老三,你进去后找找督军的包厢,去打个招呼。” 宁策:“好。” 宁祯和盛长裕一路乘坐电梯,上了俱乐部的四楼,也是顶楼。 顶楼只接待贵客,四个包厢,每个包厢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装饰,极尽奢华与精美。 奢靡气质中,毫不掩饰透出腐败与沉沦。 宁祯是随遇而安的人,什么风格她都欣赏。 到了包厢门口,宁祯站住脚:“督军,方才多谢您了。我就不打扰,我与兄长们定好了三号包厢,就在隔壁。” 说罢,她要抽出自己搭在他臂弯的手。 盛长裕黢黑眼眸一沉,锋芒中暗含凛冽:“过河拆桥吗,盛夫人?” 宁祯:“我是怕打扰。” “会打牌吗?” “会。” “有多会?”盛长裕又问。 宁祯:“如果是桥牌,我会算牌。做您的上家,可以保驾护航,让您赢一晚上。” 盛长裕意味不明笑了下。 “进来。”他推开了包厢的门,招呼宁祯。 包厢里坐了一个人,正在抽烟。他眉宇间笼罩一层薄薄烟雾,白釉似的面孔,让他宛如一樽雕塑。 “来了?”他开口。 盛长裕向宁祯介绍:“他叫程柏升,我朋友。” 程柏升的父亲是军需处的,他与盛长裕是挚友。 “宁祯,你可以叫我柏升。”程柏升随意道。 他直接叫她名字,不是夫人。 宁祯颔首。 他们坐下,俱乐部老板带着四名交际花进了包厢。 她们一个个面容绝俗、身段妖娆,手里拿着诡谲又繁复的面具。 盛长裕站起身,一个个挑选。 宁祯以为他选人,结果他选了一只白狐狸面具。 这面具画得瑰丽又诡异,眼睛下红宝石镶嵌着血泪。 “都出去吧,今晚不用你们伺候。”盛长裕道。 他把面具扔给宁祯,“你说过的,让我稳赢。我要是输了一把,你知道后果?” 宁祯微微咬唇。 “怎么,不甘心伺候?”他又问,语气痞气而轻佻。 宁祯:“不会。只是程先生在场,您的客人肯定尊贵,我恐怕没本事。” “刚刚还大放厥词。你们宁家的人,总是这个德行,‘好大喜功’。”盛长裕的不满,从锋利眉梢倾泻。 宁祯忍住了内心的愤怒,平淡说:“督军信任我,那我试试看。” 她戴上了面具。 那一行血泪,正好嵌在她眼下,只露出她一双雾沉沉的眸、饱满红唇,将那面具戴得十分绮丽又浓艳。 盛长裕看了她好几眼。 宁祯微微侧头,和他对视,仿佛一只化了人形的狐。 有妖气。 盛长裕又看了眼程柏升。 程柏升微微笑了笑。 很快,他们的客人到了,是一名德国人。 桌上,谈的是军火买卖,程柏升做翻译官。 宁祯负责发牌、凑数,在要紧处让盛长裕输了两把,却让对面的军火商心情不错。 事情谈得很顺利。 他们这一场牌,打到了凌晨三点,约好了三日后去领事馆见面后,德国人起身告辞。 “很晚了,出去吃宵夜。”盛长裕推开椅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宁祯:? 她也要去吗? 第011章 投怀送抱 从金凤俱乐部走出来,凌晨三点半,街道并不消寂,霓虹染透了街树,繁茂翠叶似镀了一层琉璃。 黄包车不断,逍遥一夜的人陆陆续续返程。 街边有挑着担子卖宵夜的小贩。 宁祯年轻,打牌时喝了三杯咖啡,这会儿疲倦却不困顿。 “想吃什么?”盛长裕问。 宁祯:“督军,不如回家吃?铺子都关门了,只剩下一些卖饺子馄饨的小贩。” 盛长裕睃一眼她。 他掏出香烟点燃,薄雾升腾,用余光看她:“你留洋几年?” “三年。”宁祯如实回答。 “三年就养成了洋胃口,饺子、馄饨吃不惯?” 宁祯:“……” 她陪着打了一晚上的牌,劳心劳力,现在还要受冷嘲热讽。 吃力不讨好。 “长裕,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宁祯是你夫人,不是你仇敌。”一旁的程柏升说。 这才是人话。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个夫人,和仇人也没什么两样。 “吃点吧,饿着肚子回去也睡不着。”程柏升又对宁祯说。 宁祯道好。 三个人在小贩摊子前站定,远处盛长裕的副官长程阳来了。 程阳有话要说,盛长裕和他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宁祯伸头一瞧,已经快走到街道尽头去了。 小贩煮好了两碗馄饨,宁祯和程柏升坐在矮桌前,两个人都屈着腿。 “宁祯,你牌技不错。”程柏升说。 “无聊的时候会打牌消遣。”宁祯道。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来了两个短打扮的人,吵吵嚷嚷叫小贩煮馄饨。 一看就不太好惹。 小贩吓得连连应是,点头哈腰。 宁祯往那边看了眼,正好与一个小地痞对视上了。 小地痞一愣之后,朝这边走过来,挤挨到了宁祯和程柏升中间位置:“小姐,您是歌星吗?” 宁祯今天穿了件短袖旗袍,手枪放在手包里了。 然而手包在汽车上,她忘记了带。 “兄弟,我们在吃饭,麻烦让一让。”程柏升说。 小地痞轻蔑看一眼他。 另一个小地痞挤过来:“陈爷愿意跟你们搭话,是你们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宁祯:“……” 程柏升今日衣着格外正式,丝绸衬衫光洁而优雅,他又是白釉似的肌肤,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像读书人家的少爷,带着女朋友出来玩。 两个小地痞说着话,就要对宁祯动手。 宁祯站起身。 “小姐,等会儿去玩玩?我们有好酒。” “是啊小姐,跟我们陈爷去玩玩,还能亏待了你?你是哪家的?” 程柏升也站了起来。 宁祯待要说什么,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身后有人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让她连退两步。 结实胸膛,暖融融的体温把衬衫都烘透了。 宁祯跌入这样的怀抱,微微发窘,盛长裕开了口:“去哪里玩?” 和程柏升不同,盛长裕哪怕衣着华贵,浑身上下也透出军官的威严。 两个小地痞表情微敛,一时摸不准他路子。 盛长裕不耐烦了,催促问:“说话,想要带我夫人去哪里玩?” “你知道我们爷是……” 小地痞话还没有说完,盛长裕松开了环抱着宁祯的手,长臂一伸,一巴掌抽在那小地痞脸上。 “在老子面前充爷?”盛长裕声音不高。 挨打的两人环顾一圈,没瞧见盛长裕的帮手,不甘受辱,围住了盛长裕要打他。 盛长裕出手极快,很快把两人都打退了好几步。 他脸色越发阴沉。 程柏升了解他,觉得他动了杀心,拉住他上臂:“长裕,算了。一看就是洪门的人,回头有人收拾他们。” “知道就好,洪门你也敢惹?”小地痞提高嗓音给自己壮胆。 盛长裕:“我今天就要惹,闲得手痒。” 程柏升:“……” 盛长裕的身手非常灵活,三两下把两个地痞打趴下。他对着一个人的脑袋,猛踢好几脚,那人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 另一个挨打不轻,在盛长裕行凶时,打算偷袭他,宁祯不由自主出声:“左后方!” 盛长裕回头,也不知他如何动作,一只筷子在他掌心,顺势插入了小地痞的眼睛里。 血溅了出来,滴落在宁祯手背,她用力搓掉。 小贩摊上的其他顾客全部跑了。 程柏升再次出面:“长裕,别吓到了宁祯。” 盛长裕回神,松了手。 他解开衬衫的第三颗纽扣,露出他的胸膛,脸上煞气不消:“晦气死了。走,回去。” 他招了招手。 街角的汽车开过来。 盛长裕打开了车门,不由分说先把宁祯塞了进去。 宁祯:“督军,我……” 盛长裕没等她说完,也挤了上来,宁祯只得赶紧往旁边座位挪。 程柏升善后,掏出钞票给小贩做补偿,盛长裕的副官已经开车走了。 宁祯尽可能挪到旁边,紧贴着车门不看他。 她觉得盛长裕很暴戾,也很容易冲动。 车子行驶了好半晌,宁祯静静抱臂沉默,盛长裕突然开口:“你要回老宅?” 宁祯:“我要回娘家,跟姆妈说过了。” 盛长裕吩咐副官去宁师座府上。 车子拐弯时,宁祯隔着一条街道瞧见了浓烟。 她用力望过去。 盛长裕解释:“是两派火拼,烧了一家店铺,没什么大事。已经结束了,直接从那边过去。” 副官应是。 宁祯却很想说,要不还是绕道吧。她又没敢说,怕盛长裕回头又讽刺她。 他这个人,刻薄得很。 盛长裕说火拼结束了,其实并没有,因为军警出动了,拦住了路。 车子被拦停,瞧见是督军的副官,负责的军警急忙过来行礼。 宁祯瞧见了远处的火光,烧掉了店铺的窗户。 窗户脱落,啪嗒一声掉在了火里,腾起稀薄的火焰与烟。 宁祯耳边一嗡,她下意识想要冲进去。时光错乱,她像是回到了两年前,那场公寓里的大火。 闻梁予死在那场火里。 宁祯死死咬住唇,让自己区分现实与回忆。她似溺水的人,用力想要抓牢一点什么。 她摸到了旁边的手臂。 手臂那么结实,隔着衬衫的肌肤也暖,宁祯很仓促贴上去,抱紧了。 外面说话的军警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转过脸:“抱歉督军,下官这就去处理。” 盛长裕转头看投怀送抱的宁祯。 宁祯却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几乎贴着他光裸的肌肤。 盛长裕:“……” 第012章 不要肖想我,宁祯 盛长裕把宁祯送到了宁家门口。 汽车停稳,他对副官道:“你先下去。” 副官道是。 宁祯坐着,一万个心虚,不知如何狡辩。 她刚刚差点情绪失控,是靠着拼命抱着盛长裕,才没有让自己陷入虚幻。 可她的举动,也惹恼了盛长裕。 盛长裕摇下车窗,自顾点了烟。 香烟袅袅,幽暗中他的神色看不真切,只有烟火亮起时微微一瞬间的清晰。 冷漠、厌烦。 还夹杂一点火气。 “宁祯。”他叫她,似点兵。 宁祯也恨不能给他敬礼,坐得笔直:“在,督军。” “不是有三分姿色,就可以肖想做我的女人。我为何娶你,外头人不知道,你是清楚的。”盛长裕声音冷。 宁祯攥着手指:“督军,我并没有肖想。” “说一套、做一套,虚伪至极,你不愧是宁州同的女儿。”盛长裕语气里充满了厌恶。 宁祯咬住唇。 她该死,都是她的错,连带着父亲也被他羞辱。 “做好你的‘督军夫人’,安分守己,老宅该给你的待遇,我一分不少你的。 外头督军夫人的体面,只要你不作死、你们宁家识趣,我抬举你,绝不会拂了你面子。 宁祯,你要是还不满足,可别怪我无情。你才几分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盛长裕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 每个字都似针,扎进宁祯的肉里。 她尴尬,又憋屈。 她知道盛长裕刻薄,却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要直面这份刻薄。 她下不来台,脸上火辣辣的,似被扇了一个又一个耳光。 可她错在先。 她缓了半晌,才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声音也平和下来:“我记住了,督军。” “下车。” 口吻仿佛扔一块垃圾。 宁祯立马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快步上了自家台阶,用力敲门。 她把大门敲得砰砰作响,值夜的家丁急急忙忙给她开了门。 宁祯闪身进去,带着一身的狼狈、委屈与疲倦,回了自己院子。 盛长裕把香烟吸完,招呼副官上车,他回了督军府。 程柏升在书房沙发里打盹。 “……是洪门的人,孟昕良手下小小香主,我已经叫人送去给孟昕良了。他会给你一个交代。”程柏升醒了醒神。 他喝了两口水,瞧见盛长裕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满脸不高兴,不解:“还生气?” 不是都打了人? 一般情况下,他不怎么记仇,打过了就气消了。 “不是气那个。”盛长裕示意程柏升给他倒酒。 程柏升打开酒柜,拿出威士忌倒了两杯,一杯送到盛长裕手边,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口。 他的酒还没有咽下,听到盛长裕说:“你在场,宁祯看着挺端庄;你不在,浪得比交际花还轻浮。嘴脸难看。” 程柏升差点被酒呛到。 宁祯吗? 程柏升上次见宁祯,是在盛长裕的婚礼上。当时宁祯浓妆,程柏升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子,只觉得她沉稳镇定,十分睿智。 今晚打牌,她更是处处透出她的好教养,又能力出众。 他离开这么一会儿,长裕对宁祯的评价,怎么滑落谷底? “宁家的人,呵。”盛长裕冷笑一声,“我没看错他们。” 程柏升又喝了一口酒,才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什么意思?我不值得宁家的女儿削尖脑袋钻营?” 程柏升:“倒也不是……” 顿了顿,他还是说了,“长裕,你对宁州同偏见很深。说真的,他颇有才干。” “他野心大。”盛长裕说。 程柏升:“你年轻,手下这些老师长,每个人野心都大。相比较,宁州同是个挺聪明的人。” “聪明人会想造反?” 程柏升:不是你逼得吗? 你都打了脸,还不许人家反抗?宁州同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家仆。 哪怕是皇帝,面对位高权重的老臣,也是哭穷、拉拢,而不是硬碰硬。 “臣子”与“奴才”不一样。 一个君王手下全是奴才,这江山也坐不稳。 程柏升想劝,可盛长裕这会儿缺觉,又被宁祯气到了,什么都听不进去。 程柏升喝完酒放下杯子,告辞了。 宁祯回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直到快要天亮才睡着。 睡梦里,还是盛长裕追着她骂的场景。 她一下子清醒,再也睡不着了。暑天又热,宁祯毫无精神,也没什么胃口,她两天才缓过来神。 她却没梦到闻梁予。 闻梁予去世后,宁祯消沉了大半年,而后也能打起精神过日子,接受了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她也想梦到他,偏偏他不再入梦。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宁祯忘记他,去过自己的新生活,故而梦里都不肯一见。 宁祯在娘家住了小半个月,眼瞧着快要到中元节,盛家老宅要祭祀,盛老夫人派人请宁祯回去。 “老宅祭祀的时候,督军会来吗?”回去后,宁祯问自己身边的人。 曹妈妈:“按说应该会来的,毕竟他是家主。” 宁祯:“……” 曹妈妈又问:“需要我出去打听吗,夫人?” 宁祯急忙道:“不用!” 她在盛家老宅的势力不深,她的人打探消息,其他人会知道。 万一传到盛长裕耳朵里,他以为宁祯故意打探他行踪,还是对他“不死心”,宁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宁祯自己端端正正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盛长裕怎么说她,她都不在意。 转眼到了中元节,盛家老宅准备了纸马。 令宁祯高兴的是,盛长裕并没有来祭祀。 是盛长裕的二叔,主持了祭祖。 宁祯舒了口气。 曹妈妈告诉宁祯:“按说应该督军回来主祭的。可佣人们说,督军逢年过节要先去祭拜苏小姐。” 宁祯:“你打听的,还是随意听到的?” “随意听到的。” 宁祯舒了口气:“以后关于督军的事,我不吩咐,你不能去打听。听到了可以告诉我,但别出去多嘴。” 曹妈妈道是。 宁祯才不管什么苏小姐,她只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不需要见盛长裕。 然而,命运总是跟她过不去。 第013章 主动登督军府大门 中元节祭祀,盛长裕没回来。 老夫人当时没说什么。老宅虽然习以为常,却也少不得闲话。 宁祯的小姑子,也是盛长裕的胞妹盛长殷,跟宁祯聊起了这件事。 “……中元节祭祀,祭的不仅仅是祖宗,还有阿爸。大哥不回来,姆妈伤透了心。”盛长殷说。 盛长殷今年十四岁,面颊饱满白皙,有双和盛长裕一模一样的眼,很有神采。 她有自己的院子,平时都在上学,放学后还需要练钢琴,很难碰到。 宁祯嫁过来三个月,只见过她两三次。 不过,小姑子跟三姨太徐芳渡感情好,宁祯是知道的。 她不愿意插进去。小姑子不找她,她也绝不登门去讨嫌。 “督军往年回来吗?”宁祯端起茶,慢悠悠喝着。 她没搞懂小姑子用意。 平时都不见面,这会儿跑来跟她诉苦,莫名其妙。 “这是我们搬到老宅的第二年,之前都是住大帅府。后来帅府改成了督军官邸。”小姑子说。 宁祯:“去年呢?” “去年大哥也去祭拜苏晴儿了。” 宁祯:“……” 那你今年来跟我说,是指望我用督军夫人的身份去施压? 我算个球! “……大嫂,我听说您回娘家那段日子,和大哥在外面过夜。” 宁祯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死。 外面热,明晃晃的日头,宁祯撑起一把遮阳伞去了老夫人院子。 三姨太徐芳渡也在,正在跟老夫人说话。 宁祯进来,微微沉脸。 老夫人微讶:“祯儿来了,坐下吧。” 又问,“怎么了?” 宁祯叫了声姆妈,就转向徐芳渡,“三姨太,你打听我和督军的事,可以自己来问我。你叫阿殷这么个小姑娘来问,适合吗?” 她声音不高,可表情严厉。 徐芳渡一惊,站起身:“我、我只是……” 老夫人眉头一紧:“怎么回事?” 宁祯就把小姑子的话,告诉了婆婆:“……她才十四岁,叫她来传这种话,用心太歹毒了吧?” 老夫人脸色不虞:“祯儿,你搞错了,这是我和阿殷说的。要是阿殷做得不妥,是我没教好。” 宁祯:“……” 一个试探,她一下子得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老宅的确时时刻刻盯着盛长裕。他那天凌晨五点送宁祯回府,被眼线瞧见了。 老夫人知道,徐芳渡也知道。 第二,老夫人很维护徐芳渡的面子。如果宁祯和徐芳渡起了冲突,老夫人会先替徐芳渡说话。 在老宅,宁祯这个“督军夫人”,就像盛长裕所言:识抬举,旁人就捧几分;要是得寸进尺,谁都可以踩一脚。 盛家步步深渊。 宁祯既然踏进来了,就没打算轻易放弃。 不战而退是逃兵,不是宁家女儿的做派。 “姆妈,那是我搞错了。三姨太,你别生气呀。”宁祯笑盈盈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徐芳渡面颊微红:“夫人说笑了。” 老夫人也收起严肃:“坐下吧。” 徐芳渡紧挨着老夫人,和宁祯形成两阵对立。 宁祯对形势一清二楚,也不沮丧。 “祯儿,姆妈还想问问你,你那天和长裕一夜出去做什么?”老夫人问。 宁祯毫无保留说了。 打牌,结束后去吃宵夜,然后打了洪门的两个小混混,再回家。 一切都跟老夫人打听到的对得上。 老夫人有点泄气:“就这样?” “是。” “你也争气点。一个个的,都没能耐。”老夫人道。 宁祯:“……” 因为这件事,老夫人让宁祯去趟督军府,找盛长裕,请他到老宅过中秋节。 “他肯带你打一夜牌,是愿意亲近你的。你去找他。”老夫人说。 宁祯知道是烫手山芋。 盛长裕要是肯卖她这个面子才怪。 可宁祯也明白,她真正站稳脚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得到老夫人的信任、怀上子嗣。 后者比前者难。 宁祯不需要斗败徐芳渡。她只需要能力在徐芳渡之上,得到老夫人的器重。 至于感情,老夫人偏袒哪一个,其实没那么重要。 实权才是最要紧的。 老夫人给她的任务,她必须完成。 “姆妈,我只能去试试看。能否成功,我没有把握。”宁祯说。 老夫人:“你就去试试,不成算了。他连祭祀都不回,还能指望他什么?” 宁祯低垂视线道是。 她离开后,徐芳渡给老夫人递剥好的荔枝:“姆妈,您叫她去试,有点为难她。裕哥连督军府大门都不会让她进的。” 老夫人:“试试吧,万一呢。长裕的脾气,我一点也摸不透。” 徐芳渡:“也只能这样了。” 回去路上,遮阳伞挡住灼热骄阳,宁祯眼睫下一片阴影。 她有点走神。 “老夫人和儿子的关系,居然如此差?” 宁祯没听说过盛家母子失和。 外头几乎没什么风声,也无人议论。 可短短几次交锋,宁祯已经看得出,盛氏母子的感情岌岌可危。 “盛长裕甚至纵容繁繁在老宅嚣张,有点借她给老夫人难看的意思。”宁祯突然想。 这对母子,真够复杂。 而三姨太徐芳渡,她和盛长裕的关系,似乎也没宁祯认为的那么好。 宁祯不怕复杂,越复杂越有她可钻的空子。 “我阿爸和兄长们的命都捏在盛长裕手里,谁的处境有我难?盛家才是坐庄的人,他们可以随时推翻牌局不玩了。” 宁祯最快站稳脚跟的捷径,就是怀孕。 一旦她有孕,这条路就会顺畅很多。 可有了孩子,她也有了软肋。 宁祯在四面楚歌的时候,再弄出一个牵绊,对她真的更有利吗? 到时候,她可以狠心拿自己的孩子做筹码吗? 宁祯想到这里,暂时打消了怀孕的念头。 不到生死关头,这一招不能用。 翌日,宁祯早起收拾了一番,去督军府找盛长裕。 她自报家门。 当值的副官瞧见了她,狐疑打量半晌,对她说:“您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 一般女人不敢说自己是“督军夫人”;而他们家督军,的确新婚不久,有那么个夫人。 副官考量之下,进去通传。 片刻后,有个高大人影从督军府大门走出来。 “宁祯。”他招招手。 宁祯瞧见是程柏升,大大舒了口气。 有些话,对程柏升说更适合,而且不用面临被盛长裕羞辱。 程柏升将她领进了会客室,亲自倒了一杯凉丝丝的桔子水给她:“你稍坐,长裕在开会。” 宁祯接了水,问他:“柏升,你在军政府当什么差?” 程柏升:“闲差,参谋处的。我替长裕办事。” 宁祯了然。 她和程柏升闲话几句,一杯桔子水还没喝完,盛长裕进来了。 第014章 有求必应 盛长裕在军政府说一不二,“老臣”们被他打压得一个个抬不起头,以至于他在军政府的时候,特随意。 一件旧军裤,松松垮垮没形没款的,因他身段挺拔,愣是不显落魄,反而别样不羁;衬衫也旧,袖子挽得老高,一边进门一边解纽扣。 瞧见宁祯,他解第四颗纽扣的手停住,剑眉微蹙:“有事?” 宁祯也不愿意见他。 和他打交道,她不太敢痛快喘气,始终被压制着,直不起腰。 “督军,那晚您拉我打牌的事,姆妈知道了。”宁祯开口说。 盛长裕正不情不愿把第三颗纽扣扣回去,闻言抬眸看她:“你什么意思?” 一旁陪坐着的程柏升也看向宁祯。 “老宅以为我得到了您的另眼相待,特意叫我来问问,您中秋节回不回去吃饭。”宁祯说了来意。 她开门见山,没有兜圈子,让盛长裕心里舒畅了几分。 他讨厌绕弯。 他坐下先点烟。 深吸两口,眉梢略有略无抬了抬:“是老宅为难你,还是你借用我在老宅自抬身价?” ——吹牛收不回来,需要他去救场。 宁祯垂着眼睫:“您上次警告我了,我都认真记下,绝不敢造次。的确是老宅听说了这件事。” 盛长裕又抽两口烟。 一截烟灰,颤颤巍巍要落未落,眼瞧着就要从他半敞的衣领掉进去。 宁祯的视线,正好在那烟灰上,慢半拍才发现自己正在看他的唇。 他的唇不厚,唇形很好看,衔着香烟的弧度也漂亮。 她收回视线,又怕他被烟灰烫到了,大发脾气,今天这事彻底谈崩。 她起身拿了水晶烟灰缸,递到他跟前。 顺势在他旁边沙发坐下。 态度殷勤而小意。 盛长裕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手指微动,烟灰落入了她双手捧着的烟灰缸里。 纤细的手,凝雪般的腕,捧着透明烟灰缸,画面美丽得叫人眼前一亮。 盛长裕是个俗人,他看到了赏心悦目的画,心情也不错。 “行,你回去告诉姆妈,我中秋节去吃饭。”他道。 宁祯:“好。” 买卖谈成,见好就收。 宁祯没想到“初战”如此顺利,打算维持好这成果,绝不留下来添堵——那晚她要是没跟盛长裕去吃宵夜,打牌结束就溜,绝对会留个好印象。 “督军,我不打扰,先告辞了。”宁祯说。 盛长裕却问:“几点了?” 宁祯毫不迟疑:“十一点半。” “饭点了。吃了再走。”他道。 宁祯眼角跳了跳。 上次被骂,就是他非要吃宵夜引起的。 宁祯:“不了督军,姆妈还等着回话。” 盛长裕站了起来:“我去打个电话给她。你留下来。柏升,叫人准备午饭。” 程柏升道好。 他白釉似的面庞上,有善意与鼓励,对宁祯说:“留下吃饭吧,督军府厨子手艺不错。” 宁祯只得点头。 盛长裕起身要出会客室,副官长程阳走过来,低声跟他说:“督军,书房线上有电话,江小姐打的。” 盛长裕二话不说,立马出去,脚步十分迅捷。 宁祯只感觉浑身重量轻了大半。 什么江小姐啊,简直是活菩萨。 程柏升打量她半晌,笑道:“你怕长裕?” “谁不怕他?” “长裕没那么可怕。”程柏升说。 宁祯给了他一个很无语的表情。 在苏城,人人都知道督军从小混不吝,手段狠辣。 上次两个小地痞调戏宁祯,他把一个打得半死,另一个刺穿眼球,不知能否活下来。 还有宁祯的父兄,差点就因盛长裕一念之差死在平乱前线。 他很可怕。 可他也实在太强大了,宁祯想要对付他是蚍蜉撼树,就只能乖乖做好“督军夫人”,慢慢想解决办法。 程柏升则被她的表情逗乐,笑了起来:“跟我来吧,餐厅在这边。” 副官很快摆好了午饭。 宁祯和程柏升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盛长裕一直没从书房出来。 等了半个小时,程柏升对宁祯说:“我们先吃,他估计临时有事。” 宁祯巴不得。 和盛长裕吃饭,会消化不良。 她与程柏升吃了起来。 程柏升问她哪一道好吃,她觉得都挺好吃。 吃完了,盛长裕也没露面,和江小姐的电话一打就是一个钟。 宁祯抓紧时间起身告辞。 程柏升看得出她急忙想走,就道:“我送你。” 宁祯便觉得程柏升是个好朋友,知道旁人的难处,不叫她等。 直到出了督军府的大门,上了自己汽车,宁祯才重重舒一口气。 浑身枷锁都脱了。 程柏升送完宁祯,回来时瞧见盛长裕刚到餐厅。 “你们吃完了?” “留了两样你爱吃的菜,我叫厨子去热一下。”程柏升说。 盛长裕环顾一圈:“宁祯呢?” “她吃完走了。” “我还有事跟她说,跑那么快,我又不会吃了她。”盛长裕的情绪,到这会儿已经很不悦。 像是有件事没做完,不上不下卡着他。 程柏升:“你别不讲理,是你冷落她。她有事找你,就来军政府;你有事找她,去老宅。” “下次再说。”盛长裕摆摆手。 宁祯回到老宅,等了两天才告诉老夫人,盛长裕答应中秋节来吃饭。 老夫人惊讶不已。 徐芳渡也有点吃惊,然而却没有十分意外。 来不来,还两说。 盛长裕逢年过节都忙,有时候军中还有会。 时间很快到了中秋节。 民主政府后,不准守孝,老宅不用替去世的大帅守着,去年中秋节就很热闹,今年更热闹。 老夫人请了苏城最有名的戏班,两位名震天下的名角来唱堂会。 “大嫂,听说你特意请了大哥来吃饭?”一个堂弟媳妇问宁祯。 宁祯:“督军是答应了的。” 堂弟媳妇声音挺大的,笑语连珠:“还是你有面子,要是旁人去请,大哥断乎不理。” 又说,“再过些时日,你叫大哥不要去祭拜苏晴儿,他也会听你的。” 宁祯微微沉了脸。 其他人在旁边,侧耳听这边的热闹,没有对堂弟媳妇的“捧杀”出声。 “大嫂,还是你有本事,能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咱们妯娌之间,这本事你得教教我。” 她这些话,膈应人,却没到可以发火的程度,因为她始终笑盈盈的。 宁祯要是发脾气,反而是她较真、没有容人之量。 哑巴亏很难吃。 “大哥什么时候到?”堂弟媳妇又问。 徐芳渡一直坐在旁边,慢悠悠喝一杯茶,没往这边多看一眼。 “我什么时候到,还需要跟你汇报?怎么着,以后家都给你当,祖宗牌位全撤了,你坐上去独享香火?” 旁边突然有人说。 宁祯:“……” 盛长裕最擅长神出鬼没的,把宁祯吓一跳。 她都没留意到他何时到了。 堂弟媳妇脸色发僵,吓得一动不动,伶牙俐齿的她,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徐芳渡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急忙迎上来:“裕哥。” 第015章 要奖赏宁祯 盛家老宅人员不复杂,可感情不深,一个个鬼精。 不知是谁说,老夫人让宁祯去请盛长裕回来过中秋,结果宁祯进不去督军府大门。 偏偏宁祯为了拔高自己,说“请动了”。 眼瞧着要开席,盛长裕不露面,摆明了是宁祯吹牛。 好事之徒别有用心,对着宁祯挑衅。 ——让宁祯不舒服,自然有其他人开心。 堂弟媳妇脑子转得快,率先开口,做马前卒。可万万没想到被盛长裕听到。 盛长裕出了名的坏脾气,当场挤兑她。如果她要辩解,盛长裕估计得拿出马鞭抽她一顿。 “……裕哥,姆妈还在梳妆,她一直等您。”三姨太迎上盛长裕,笑容满面,“您能回来过节,姆妈一定很开心。” 盛长裕对上这么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表情却没动。 他的视线越过三姨太肩头,看向宁祯。 宁祯嫁人后,一改之前爱穿洋装的习惯,总是穿旗袍。 她高挑,身段不错,旗袍穿得比旁人多几分矜贵高雅;肌肤白,唇小而饱满,似枝头熟透的樱桃。 盛长裕看完了,平淡收回视线:“走,去请姆妈来吃饭。” “好。”搭话的是三姨太徐芳渡。 盛长裕推开她:“没说你。” 他直直看向宁祯。 老宅的人几乎都在这个宴会大厅。盛长裕一来,目光全在他身上,也侧耳听他说话。 宁祯亦然。 她不太确定:“我吗?” 盛长裕:“磨蹭什么?” 宁祯两步上前,想和盛长裕并肩而行,他已经先走出去了。他个高腿长,走得极快,好在宁祯不是娇滴滴的千金,能跟得上。 出了宴会大厅,往西边拐过一处竹林,再穿过人工湖面上唯一的长桥,就是老夫人的院子。 盛长裕在前走,宁祯小跑着跟上他。 “你平时也不怂。别人说你,快要指着鼻子骂,你不还嘴?”盛长裕语气里有几分不悦。 他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宁祯不愿意触霉头,偏偏被他点名跟随,耐心解释:“她没直接骂。” “委婉骂就行?” “‘不痴不聋、不作家翁’。我是督军夫人,这老宅迟早都是我主持中馈的。 当家主母,要有威望,也需要有容人之量。和弟妹磕磕碰碰,损的是我。姆妈知道了,也会觉得我小气。”宁祯说。 盛长裕剑眉轻轻一蹙:“你好歹留洋过的,怎么比内宅这些女人还老旧?” “规矩是相通的,跟新思潮没关系。”宁祯道。 盛长裕表情不辨喜怒。 他没有继续和宁祯说话,快步穿过了长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门口。 老夫人早已得到信,知道盛长裕回来了,特意在院子里等着。 “姆妈。” 母子见面,客气有余、亲切不足。 老夫人才四十五六岁,风韵犹存。只是穿戴很肃穆,全是宝蓝、深紫这样显老的颜色,拼命想把自己当个老封君。 “……最近忙吗?”老夫人问。 她似乎想要发点牢骚。 可看着儿子这张冷脸,她的话又咽了下去。 盛长裕慵懒坐在沙发里,口吻漫不经心:“忙啊。” 老夫人:“那你注意身体,平时多休息。” “您也不是很在乎,何必假惺惺?巴巴叫我来吃饭,还要特意来请您,耽误时间。”盛长裕说。 他真刻薄,说自己亲妈“假惺惺”。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宁祯赶紧打缓和:“姆妈是想和儿子能有机会单独说句话……” “也不缺这么一个儿子。”盛长裕没等宁祯把场子救回来,继续火上浇油。 老夫人还有个儿子,在国外念书,是盛长裕的同胞亲兄弟。 这事宁祯听家里兄长们提过一点:盛家二少从小受宠,父母更偏疼他,他舅舅也帮衬他。 后来盛长裕和他亲舅杠上了,不顾父母反对,硬是杀了他。他舅舅去世后不久,他弟弟就出国留学去了。 可能母子关系紧张,也跟这件事有关? “可在跟前的,就这么一个儿子嘛。”宁祯说。 她不太了解盛长裕的忌讳,没敢贸然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儿子都一样重要”这种煽情的话。 煽情,也可能踩雷。 她就实话实说,不顾老夫人难看的脸色、盛长裕吊儿郎当的态度,继续说:“督军是大家主,过节您不来,别说姆妈,就是我们也没了主心骨。” 老夫人神色慢慢缓和:“平时也不会叫你的,这不过节吗?” “我这不也来了吗?”盛长裕道。 宁祯:“……” 跟他们母子相处一分钟,宁祯老十岁。 要是将来她儿子敢这么顶撞她,她大巴掌抽死他。 他们这边说着话,三姨太徐芳渡和小姑子盛长殷赶了过来。 宁祯暗暗舒了口气。 徐芳渡是解语花,她既了解老夫人、也了解盛长裕,更清楚他们的矛盾,她比宁祯适合做调解者。 “姆妈,要开席吗?”徐芳渡问。 老夫人站起身:“走吧。” 一行人起身,老夫人和徐芳渡走在前面,盛长殷走中间,宁祯垫后。 盛长裕居然也和她一起,落在后面。 “……你刚刚挺会说话。”盛长裕低声说。 宁祯没搞懂他这是讽刺还是夸奖。 她一并当字面意思理解:“多谢督军。” “给你点甜头。等会儿我先走,送你回娘家,今晚可以不用回来住。”盛长裕说。 宁祯脚步一顿。 盛长裕也停下脚步:“怎么,不想回去过中秋?” 宁祯认真看向他的眼。 月色洒满了湖面,夜里亮如白昼,他被琼华镀上了银边的面容格外英俊,眼眸安静。 没有生气,也不是试探。 宁祯:“可以吗?” “你说了我是大家主。我说可以就可以。回头姆妈不高兴,你就说去我的别馆过夜了。”盛长裕道。 宁祯愕然。 他哪个别馆? 养着繁繁的那个? 盛长裕似乎猜测到了她心思,啧了声:“老子穷酸到只有一处别馆吗?” 宁祯:“……” 直到这会儿,她心情好了很多。 她的确想回家。 尤其是圆月当空、中秋盛景,她希望可以陪在亲人身边。 宁祯真诚又说了句:“多谢督军。” 比方才那句诚恳很多。 盛长裕:“我赏罚分明。你做得不好,我会骂;你做得好,我自然也会赏。对事不对人。你别多想,徒生闲心。” 宁祯:“……” 上次失误,他认定宁祯想要勾搭他,时刻表明立场,叫她死心。 她有点想撞墙。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老夫人一行人已经过了长桥。 立在桥头,徐芳渡停下脚步,远远喊:“裕哥?” 盛长裕遥遥点了下头,抬脚走了;宁祯忙跟上,脚步比方才轻快了很多。 第016章 督军护短 中秋节的晚宴正式开始了。 戏台与餐厅这边,又隔了一方小小池塘。 临水映月、桂香旖旎,戏台上锣鼓喧天、水袖漫卷,中秋夜无比繁华热闹。 盛长裕、宁祯、老夫人和小姑子,以及两位叔叔,坐在首桌。 饭前先拜月。 拜月结束,月饼、瓜果放在桌子上暂时没撤,宁祯的小姑子盛长殷饿了,很馋月饼。 她先递给了母亲,又拿起一块,转身分给旁边桌子上的徐芳渡,这才要吃。 盛长裕看一眼她。 盛长殷微慌,下意识把小月饼往前递:“大哥,您吃吗?” “你看我想吃吗?”盛长裕反问,“你几岁了还这么馋?” 小姑子到底才十四岁,一时尴尬得想哭。 老夫人欲说话,又怕越说越惹恼盛长裕。 他恼了,会掀桌。 宁祯不能任由气氛僵持,只得开口:“过节就是要尝尝月饼。这是咱们这边小厨房自己做的,督军您试试看。” 盛长裕瞥一眼她,暗含警告,让她别多管闲事。 方才还好好的。 宁祯不明白,小孩子吃个月饼怎么又惹了这位祖宗。 喜怒无常,很难琢磨。 好在有宁祯迎难而上,站稳老夫人的队,不怕死地继续劝:“吃不了一块,就吃一口。” 盛长裕淡淡看向她,终于接了。 小姑子面颊羞得通红,感激向宁祯投去一眼。 宁祯嫁过来这么久,这是小姑子第一次对她表示善意。 盛长裕拿了月饼,咬了一口,吃完了递给宁祯:“你也尝尝。” 宁祯:“……” 老夫人唇角有了点笑。 宁祯生怕他再翻脸,接过来咬了一小口,表示自己不嫌弃他吃过了。 味道还不错,她居然一口一口吃完了,盛长裕脸色很明显缓和不少。 晚饭快要结束时,盛长裕站起身要走。 “……我和宁祯出去逛逛。”盛长裕说。 老夫人:“去吧。” “晚上不一定回来。”盛长裕又说。 这话一说,餐厅倏然安静。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只余下对面戏台青衣咿咿呀呀婉转吟唱。 老夫人一愣之后,添了笑容:“不着急回来,家里没什么事。你们年轻小夫妻,感情好才是最要紧的。” 宁祯低垂视线,假装很窘迫,心里在盘算回家住几日比较恰当。 盛长裕颔首,带着宁祯走了。 他们一走,众人窃窃私语。 二婶凑过来,对老夫人说:“大嫂,也许快要添长孙了。” 老夫人心中淡淡舒了口气:“望祖宗保佑。” 一旁坐着的徐芳渡,神色落寞而凄惶。 她也转身走了。 盛长殷想要去追她,被老夫人拉住。 老夫人离席,带着女儿往前走了几步:“你这么大人了,怎如此不懂事?” 盛长殷委屈:“姆妈,我又怎么了?大哥给我脸色看,您又说我。” “他为何给你脸色看?” “他嫌弃我贪吃。”盛长殷咬唇,很委屈。 老夫人差点气得心梗:“你快十五岁了,还这样一派天真。他是嫌你贪吃吗? 你拿月饼给我一块,又给阿渡,就没想过给你大嫂?你大嫂坐在你旁边。” 盛长殷恍然大悟:“大哥是气这个?这么点小事?” 他好难相处。 “他的人,他护短得很。你眼里没有嫂子,这叫小事吗?”老夫人道。 盛长殷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大嫂劝,大哥才接;也为什么大哥非要吃了一口塞给大嫂尝尝。 大嫂不仅不计较,还替她解围。 盛长殷觉得,大嫂人挺好的,蛮大度。 宁祯和盛长裕走出餐厅,小径上停了他的汽车。 “……督军,我自己回去开车,再收拾点东西。”宁祯说。 盛长裕:“你打算住几日?” “您替我遮掩?” “可以。”他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说话时眉宇舒展。 宁祯狮子大开口:“一个月?” 盛长裕:“那估计有点麻烦。” “不好解释?” “一个月之后,不揣个孩子回来,你交代不了。”盛长裕说。 宁祯:“……” “五天吧。”他道,“别收拾了,坐我的车去。五日后我再去接你。减少你嫌疑。” 宁祯一思量,上了他的车。 然而,车子刚刚开出盛家老宅门口,副官放缓了车速,提醒盛长裕:“督军,有人在门口等您。” 宁祯和盛长裕一起看过去。 中秋夜的月色,澄澈雪亮,照在人的脸上,也会显出几分清冷好气色。 老宅大门口停了一辆车,女郎立在车边,穿淡粉色绣海棠的旗袍,肩头搭一条长流苏披肩。 她时不时张望,那披肩上的流苏随着她动作摇曳,似水波般轻轻荡着人心。 宁祯认识她。 女郎瞧见了汽车,朝这边走过来。 “停车。” 盛长裕脸上不辩喜怒,摇下车窗:“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也没什么情绪,平淡而慵懒。 “阿裕,我想打电话给你,你的副官说你来了老宅。今天有两条街点花灯,你带我去玩。”女郎连说带笑,十分活泼。 盛长裕依旧淡淡,琼华笼罩他半张脸,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胡闹什么?回家去吧。” “我不!阿裕,你上次答应了我。你说我什么时候提要求都可以。我就想中秋节去赏灯。”女郎道。 她慢半拍才看到,暗处坐了一个人,立马往这边看。 宁祯与她视线相撞。 “……是你啊,宁祯。”女郎撇撇嘴,很是不屑,口吻也傲慢。 “姚小姐,好久不见。”宁祯道。 女郎名叫姚文洛,她父亲和宁祯父亲的官位相当。 姚文洛在社交圈名声好。她性格活泼开朗,又大方,交友甚广。当然,她性格也霸道,不如她意的人,她都会贬损。 宁祯出国前和她打过架,是为了二嫂金暖。 那时候,裁缝铺做衣裳,姚文洛非要抢金暖自己带过去的布料;而金暖不给她面子,就闹了起来。 从那之后,姚文洛处处针对金暖,把金暖十六岁生日邀请函踩泥里,还放话出去,不准其他小姐赴金暖的约。 踏青的时候,她的“马前卒”对金暖冷嘲热讽,宁祯一一回击。 姚文洛忍不住开口,要找回场子,宁祯二话不说揍了她一顿。 一般人都不是宁祯对手,姚文洛自然也只有挨揍的份儿,被宁祯打得鼻青脸肿。 因这件事,两位护女儿的师长也吵了一架。好几年过去了,两位师长还是彼此看不惯。 不过,和宁家处处危机的局面不同,姚文洛的父亲可是盛长裕心腹。 姚师长一直稳站大少帅。 盛长裕刚当兵的时候,就是姚师长带着他,教他排兵布阵、处理军中人际关系,以及开枪。 姚师长算是盛长裕的“恩师”;而宁祯的父亲,一直被盛长裕忌惮。 宁祯再次和姚文洛“狭路相逢”,两人表情各异,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 第017章 拥抱宁祯 宁祯与姚文洛狭路相逢,今晚必有一伤。 她每次遇到姚文洛,都没好事。 在盛长裕跟前,姚文洛一口一个“阿裕”,让宁祯明白:姚文洛在苏城上流社会社交的好名声,可能来源于狐假虎威。 谁敢得罪一个有可能成为督军夫人的千金? 哪怕宁祯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也是摇摇欲坠。 “督军夫人”的身份,并没有给宁祯增加多少筹码,尤其是督军本人在场。 “装怂。”宁祯当即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战略。 忍她、让她,等将来自己地位稳固了,再收拾她。 宁祯犯不着为了她,和盛长裕闹僵,留下更坏的印象,让自己和家人都处于危险中。 “下车。”盛长裕却突然说。 宁祯:“……” 让她下车,换姚文洛上车? 饶是有了准备,宁祯脸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很尴尬。 盛长裕明明可以自己下车,去乘坐姚文洛的车,或者叫副官重新开一辆车来。 宁祯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动作却麻利,不愿意再生事端。 她下了车,堪堪站定,听到车门一响,盛长裕从另一边也下了汽车。 他从车头绕过到宁祯这边,不待宁祯有什么反应,他揽住了她肩膀。 宁祯:“……” 盛长裕就这样,揽住她往前走了几步,对副官说:“程阳,你送姚小姐去赏灯。” 又对姚文洛说,“坐我的车,别客气。程阳会叫人清场,没人会打扰你。” 姚文洛脸色骤变。 她几步过来,绕过车灯,站在宁祯和盛长裕面前:“阿裕,你说过了去陪我看灯的。” “我没说过这话,我只是答应了一个要求。”盛长裕说,“你想去看灯,我满足你。” “我要你陪我!” “这是两个要求。”盛长裕道。 姚文洛呆住。 宁祯也微讶,心想他居然耍诈。下次督军答应点什么,宁祯一定要问清楚,不能吃这种哑巴亏。 姚文洛恃宠而骄,当即要拉盛长裕的袖子:“阿裕!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想一个人去!” “我会安排人陪你,十个八个不够,一百个也行。”盛长裕道。 他依旧揽住宁祯的肩。 中秋夜不寒,宁祯穿一件丝绒旗袍,披肩拿在手里。她的衣衫不算厚,盛长裕的衬衫更薄。 他体温总是很高,暖融融的,宁祯被他这样搂抱着,他的温暖一阵阵透过衣衫传递给她。 她头皮发麻,又不敢动。 盛长裕摆明了借她的手,劝退姚文洛。 他应该对姚文洛没什么意思,却又不便撕破脸,伤了他和姚师长的情分。 他把宁祯当挡箭牌。 宁祯并不介意。 她有价值,就意味着她有机会;而她没有被姚文洛欺负,还能趁机摆一个恶毒嘴脸,她更乐意。 “督军,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别耽误了吧?”宁祯微微扬起脸,去看盛长裕。 盛长裕低头。 月色下,两人的面容有一种温润的朦胧。 距离太近,呼吸相闻,而盛长裕居然一时没有收回视线,就那么定定看着她。 宁祯也没低头,与他对视。 ——在姚文洛看来,这是何等的情真意切。 姚文洛要气死。 宁祯想到这里,牵动唇角,微微笑了下,眼睛轻轻一弯,低声又叫了声:“督军?” 盛长裕开口:“嗯,咱们先走。” 姚文洛恼了起来。 “阿裕,你不能这样对我。”姚文洛怒指宁祯,“宁祯,你故意使坏,阿裕不会上你的当。” 盛长裕立马板起脸:“不要这样说我夫人。” 他一旦沉脸,姚文洛也怕他了,嚣张表情维持不住,一改方才的跋扈:“阿裕,你根本不了解这女人的真面目。” “我了解得很。”盛长裕道,“我自己的夫人,从头到脚我都了解。” 姚文洛泫然欲泣。 副官开了另一辆汽车出来,盛长裕和宁祯离开了。 宁祯舒了口气,心情舒畅不少。 她真怕面对姚文洛时,被损体面,很丢人。 还好,现眼的是姚文洛。 宁祯安静坐在汽车里。 盛长裕坐在另一边,看不出情绪,也是一言不发。 车子很快到了宁宅门口。 “督军,我这就进去了。”宁祯开口,“五日后您不用来接,我一早就回去。您放心,我不会惹姆妈生气,在老宅我会做个好媳妇。” 盛长裕嗯了声,平淡得毫无起伏。 宁祯下车。 她刚下车,车门才关上,盛长裕就催促司机发动汽车离开,一刻也不想在宁家门口待。 认真算起来,宁祯和他结婚四个多月了。 他不仅拒绝和她同房,也拒绝到她娘家。 他还没有见过岳父岳母。 情况特殊,宁家也不指望,宁祯更加不指望了。 她高高兴兴去敲门。 她突然回来,先是把家里人吓一跳;等她解释原委,家里人人欢喜,急急忙忙腾位置给她。 她大嫂起身,去吩咐佣人打扫宁祯的旧院子,换浆洗干净的床单被褥。 二嫂则说有好东西留给她。 宁祯被热闹包围着,一颗心暖融融的。 她家和盛宅不同,一家人感情极好。 “……姚文洛也吃瘪?” 二嫂金暖到宁祯的院子不走,两个人坐下吃点心喝咖啡,打算聊一夜。 宁祯特意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她。 金暖畅快不已:“督军真厉害!宁祯,督军是不是喜欢你?” 宁祯:“这话你在家说说得了,别出去乱讲。” “他凭什么不喜欢你?苏晴儿我也见过,还没有你漂亮。”金暖说。 宁祯:“你消停,别给我闯祸。我现在处境很不好,你说这些话,只是叫盛家越发忌惮我。” 金暖叹了口气。 她现在已经知道宁祯结婚的原因了,心疼极了。 “他迟早会喜欢你的。”金暖给她鼓劲。 宁祯:“但愿吧。” “你也会盼他喜欢你吗?”金暖又好奇,“我以为你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想做督军夫人。” 宁祯:“你是不是傻,他不喜欢我,我做什么督军夫人?那只是空壳。” 金暖:“你会喜欢他吗?” “我们的关系,不存在这样的感情交换。他是上峰,他的喜欢关乎我生死;我是下属,我的忠诚就是对他最大的喜欢。”宁祯道。 “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呢?” 宁祯:“……” 一派天真的金暖,只适合嫁给宁祯那憨憨的二哥。 宁祯和盛长裕的婚姻,是权力争斗过程中,两方妥协临时构建的桥梁。身在其中的两个人,就注定不能是普通的男女。 她从来没把盛长裕看作一个普通的男人。 大概在盛长裕眼里,宁祯亦不是普通女人。 第018章 未婚夫的哥哥 宁祯回家住五日。 几个兄长都从营地回来,休沐几日,家里就疯了似的闹腾。 “……大嫂赢得最多,请我们出去吃饭。”打牌结束,二嫂耍赖。 大嫂娘家有钱,她又极其大度:“行,请你们吃法国菜。” 金暖:“顺便逛逛首饰铺子?” “可以。” 宁祯:“去洋行买条披肩?” “买!” 宁祯和金暖欢呼起来,翌日一大清早簇拥着大嫂出门,她三个哥哥在身后做跟班。 大包小包买了无数,二哥有些脸红:“大嫂,回头我把钱算给你。” 大嫂:“我给妹妹们买礼物开心,你扫兴做什么?” 二哥:“……” 一行人去吃法国菜。 餐厅只两个雅座,已经满座了,宁祯他们一行人又多,侍者为他们选择了角落最大的桌子。 “我把披肩放车上了。”金暖说。 角落有点阴凉。 二哥便道:“我去取。” 大嫂也说:“我的也要拿。不要金红色那条,要玫瑰紫的。” 二哥:“……有什么分别?” 宁祯见哥哥提到颜色就头疼不已,站起身:“我下去拿,正好透个气。” 她拿了两把车钥匙下楼。 法国菜餐厅在四楼。这栋楼只安装了一部电梯,宁祯等了片刻,电梯门才打开。 电梯里有专门负责关门的侍者,宁祯说了下一楼,便有人喊:“稍等。” 侍者把门又拉开。 进来一个年轻人。 他穿浅色衬衫、深咖色西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容极其英俊,皮肤白,一双眼的颜色淡,眼神格外冷漠。 宁祯瞧见了他,往里面站了站。 年轻人进了电梯,突然开口:“如今见到我,都不打招呼吗?” 宁祯:“闻先生。” “我在这里有段日子了,你不问问我做什么?”年轻人又说,声音冷淡而疏离。 宁祯:“不该问的不问,我很有分寸。” 年轻人便冷笑了下。 电梯下一楼,大堂出口的旋转门拥挤。不知怎么的,年轻人脚步快,愣是和宁祯挤到了一个门扇里,靠在她身后。 宁祯感觉度日如年。 每一秒都煎熬,宁祯后背可能都出汗了。 门转了过去,她疾步往外走,身子倏然一顿。 男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宁祯,我们聊聊。”他道。 宁祯站得笔直,眼睛始终不看他:“好。” “你何时有空?” 宁祯:“随时都有空。你想聊什么都可以。” “我需要见见你父亲。”男人说。 宁祯抬起头。 她看向他的脸。 他有张特别好看的脸,如果遮住那双冷漠又锋利的丹凤眼,他和宁祯的未婚夫闻梁予很像。 下半张脸很像。 “闻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宁祯往旁边站了站。 男人跟过去:“不是私事。四月初的时候,大总统府的特派员船只在苏城进港爆炸,死了十二名要员。” 宁祯记得这件事。 很凑巧,正好是宁祯新婚夜。 盛长裕当时说忙,没办法到老宅和宁祯洞房,就是因为船只爆炸。 “然后呢?” “我父亲派我南下,调查此事。督军盛长裕挺配合,成立了临时调查处,可案子毫无进展。”男人说。 宁祯:“我父亲不管这件事。” “我在苏城毫无人脉。宁祯,我弟弟死了,而你活得好好的,还嫁了人,你欠我们家的。”男人说。 这男人叫闻蔚年,是宁祯未婚夫闻梁予的哥哥。 宁祯当年从香港出发,闻蔚年和她同一条船,两人又是申请同一所学校,故而两个月的旅程中,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她以为,闻蔚年算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了。 闻蔚年的弟弟闻梁予却是早三年去伦敦。下船后,他接待了他们,顺便也挺照顾宁祯。 宁祯是很利落的性格,广交朋友,在闻梁予的介绍下,很快认识了一大群人。 她在班上人缘也挺好。 可不知怎么惹恼了闻蔚年。 明明她和闻蔚年先熟悉的,又有一同坐船的友情,本应该比所有人都亲厚,闻蔚年却格外疏远她。 宁祯有点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闻蔚年突然翻脸。 不过,她很快被外面新鲜的生活所诱惑,沉浸其中。平时她好好上课,很有兴趣;周末或者假期就跳舞、打牌、开车出去野餐。 没过多久,闻梁予追求她。 宁祯喜欢他的好容貌,又喜欢他温柔细致的性格,两个人谈起恋爱。 打那之后,闻蔚年再也没给过宁祯好脸色。 “宁祯,你不知道这对兄弟是谁吧?他们是北方大军阀的儿子,他们的父亲即将担任大总统。” 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告诉宁祯。 宁祯吓一跳。 不过她家也不差,她又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她不自卑。 宁祯问了闻梁予。 闻梁予承认了。 宁祯这才知道,为什么闻梁予和闻蔚年兄弟俩身边总有两个“司机”,看上去身手不凡。 元旦舞会的时候,宁祯偷听到隔壁房间说话。 闻蔚年的朋友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女人特别势利眼?她一来就把你们兄弟当猎物。你弟弟太年轻了,不如你看得透。” 宁祯气得冲了进去。 她与那人吵架,闻蔚年在旁边一言不发。 “你说句话,我有勾搭你们吗?”宁祯逼问闻蔚年。 他们在船上认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 宁祯自认为一直对他很友善,没有任何居心。 闻蔚年冷淡看一眼她:“你闹够了吗?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大呼小叫?” 宁祯惊呆。 她没想到,闻蔚年不仅仅不解释,还坐实了她名声。 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对她! 闻梁予稍后才知道这件事,也和他哥哥吵一架。 翌日,新年第一天,闻梁予在圣保罗大教堂向宁祯求婚。 宁祯同意了。 闻梁予用自己的奖学金,买了一枚小小金戒指。 那件事后,宁祯与闻蔚年不再说话。 再后来,公寓失火,闻梁予死在了那场火灾。 闻蔚年的嘴脸更难看了。 那场火灾,多多少少和宁祯有点关系。不管闻蔚年如何刁难她,她都默默忍受着。 闻蔚年的父亲已经是大总统了,他本应该在北方生活,却到了苏城。 “……宁祯,我是来办差的,不是来翻旧账的。请你父亲帮帮我。”他道。 不是求人,而是命令。 宁祯想到闻梁予。 他要是还活着,一定会说:别搭理他。没人有资格跟你大呼小叫的,我哥也不行。 宁祯心酸得厉害。 她很久没想起闻梁予。倏然心潮起伏,她仓促转过脸,眼泪已经滚落到了唇边。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盛长裕。 第019章 你敢欺负我夫人? 宁祯突然看到了盛长裕。 盛长裕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一群人。 他一改往日不羁,穿着特别正式:德式的军装,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军靴不沾半点泥土。 胸前的勋章,也是擦得锃亮,阳光下熠熠生辉。 ——宁祯在结婚前邂逅他,替他修车,他从外面回来,也是如此装扮。 在某些特别场合,他也会打扮得很隆重。整个人气质大变,英武而贵气。 他身边跟着程柏升,也是一整套的军装。 除了程柏升,另有几个中年人,和宁祯父亲差不多年纪。 还有繁繁。 繁繁穿一件大红色绣金条牡丹的旗袍,如繁花盛绽,挽着盛长裕的胳膊。 他们都瞧见了宁祯。 宁祯神色微僵。 盛长裕脚步一顿,略微沉吟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宁祯快速胡乱擦了眼泪。 “……闻特派员,你来苏城处处找茬、无事生非也有段日子了,如今居然欺负我夫人?”盛长裕立在闻蔚年面前,眉梢一挑,暴戾倾斜而下。 闻蔚年的脸更沉:“督军真是颠倒黑白!我奉命查案,你一直不配合,处处刁难,竟敢说我无事生非?” “我哪里没配合?”盛长裕冷冷道。 闻蔚年的火气压不住:“你哪里配合了?” 盛长裕:“大事上姑且再论,你有什么资格惹我夫人?哪怕你爹站老子跟前,也得客客气气,你算个什么东西?” 闻蔚年:“你真是玩一手好计谋,叫女人背锅。小小地头蛇,卑劣无耻。” 两人对骂,几乎要打起来。 程柏升出面,将盛长裕拉得后退几步。 同时,程柏升脸色端肃看向闻蔚年:“闻先生,消消火。你差事办不成,也没办法回去交差。” “我差事为何办不成,还得问你们。”闻蔚年说。 “你问我,那我回答你:因为你草包,无用。学了点洋知识,就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盛长裕说。 程柏升:“……” 他白劝了。 “你有本事,回京去告状,叫你爹联合其他军阀出兵攻打老子。你想在老子的地盘摆太子爷威风,打错了算盘。”盛长裕道。 闻蔚年:“小小池塘,也就是蛤蟆乱叫称王。你想让我摆威风,我还嫌损格调。” 程柏升:“……” 身后有人出来,是闻蔚年的人,拉住了他。 闻蔚年不怕盛长裕,他身边的人却是怕得要死。 程柏升劝盛长裕,其他几个人也劝,包括繁繁。 繁繁依偎在他身边:“这事因夫人而起,她没事哭什么?受了多大委屈。” 她这话一说,原本被盛、闻两人吵架而忽略的宁祯,再次成为焦点。 宁祯还没说话,盛长裕眉头一拧,威严看了眼繁繁:“你放什么屁?老子的地盘,夫人想怎样就怎样。” 繁繁:“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督军,我不会说话。” 她的嚣张,都是盛长裕不在,或者盛长裕心情好的时候。 盛长裕一板脸,她比徐芳渡还怂。 “不会说话就闭嘴,夫人也轮得到你说?”盛长裕又道。 繁繁低声应是,面颊尴尬而扭曲着。 宁祯始终沉默。 闻蔚年被人拉进去了,程柏升也把一行人带进了餐厅。 宁祯和盛长裕立在门口。 他打量她。 宁祯微微咬唇。 “给你。”他突然从腰上解下枪匣子,把一支手枪递给宁祯。 宁祯:? “枪法那么好,别浪费了。看谁不顺眼给他一梭子。宁可叫旁人流血,也别自己流泪。”盛长裕说。 宁祯:“……” 不是这么一回事。 偏偏她又没办法解释。 盛长裕没为难她,还送她一把枪,摆明很维护“督军夫人”的地位,宁祯把枪用力握紧。 “多谢督军。”她道。 盛长裕又问:“来这里做什么?” “和我哥哥们吃饭。” 盛长裕听到她哥哥们,眉头忍不住蹙一下。 “去吧。”他道。 他先进去了。 宁祯去汽车里拿了两位嫂子的披肩,又把盛长裕的手枪放在自己的手袋里,这才上楼。 她已经整顿好了情绪。 这天回去,程柏升还在劝盛长裕,别和特派员较劲。 “赶紧打发闻蔚年走,才是正经事。”程柏升道。 “不是我不肯,他咬上了不松口,非要把邮轮爆炸的事,按在咱们头上。”盛长裕点燃一根烟,深吸两口。 “邮轮的事,你做得太过了,不应该在近港动手。”程柏升说。 盛长裕:“做都做了。” 程柏升:“……” 北城大总统府这次下了血本,居然把“太子爷”派出来了。 这个太子爷很较真,又不能暗杀了他,只得捏着鼻子忍。 盛长裕很多年没受过这种闲气了。 “……宁祯今天怎么回事?”程柏升突然又问,“她和姓闻的,好像认识。” 盛长裕:“管她呢。” “她是你夫人,也许她可以帮上忙。”程柏升说。 盛长裕:“她是宁家的人。” “也可以是你的人。”程柏升说,“说真的,你不心动吗?她那么漂亮。” 宁祯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都格外出挑。 “她是宁州同的女儿。”盛长裕又吐了一口烟,“我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夫人就这样摆着?” “夫人是夫人,女人是女人。我肯摆着她,已经足够尊重她了。”盛长裕道。 程柏升只得转移话题。 聊完正事,又提到了闻蔚年。 程柏升:“他和宁祯有点交情。我去帮你查查,他们俩什么关系。” 盛长裕:“宁祯不敢背叛我,她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查,跟我没关系。” “你不好奇?” “一个人跌入深渊,都是从好奇开始。她是督军夫人,摆在这个位置上,这辈子不出大事就不会改变。我不需要对她好奇。”盛长裕道。 程柏升:“……” 宁祯在家里住了五日,自己回老宅去了。 她给老夫人和小姑子、几个婶婶都带了礼物。 老夫人特意叫了她去,问她和盛长裕相处得如何。 宁祯如实说:“督军那晚有事,送我回娘家了,而后一直没见到他的面。” 老夫人:“他有什么事?” “我没敢问。”宁祯说。 老夫人大失所望。 第020章 宁祯更漂亮 中秋后,天气尚且温暖,湖边的垂柳先枯了叶。晨风微凉,浮叶摇摆而下,在青石板地面上铺了一层金黄。 宁祯早起时,先在院子里练一个小时的拳脚,练出一身大汗去洗澡,才吃早饭。 日子又恢复了安静。 宁祯每日早饭后去老夫人的院子,坐一会儿。 老夫人把厨房上的账本交给了宁祯。 “……你先试试,吃力就告诉我。”老夫人笑道。 宁祯平时需要打理自己的陪嫁,会看账,不需要特意教。 “我会尽心的,姆妈。哪里不懂,我再来问您。”宁祯说。 她不需要管厨房的采办、人事安排,只需要看着账目,对一对每日的出入即可。 这是非常小的活。 宁祯知道,老宅的库房账本和对牌,都在三姨太徐芳渡手里。和徐芳渡的差事相比,宁祯这个督军夫人接到的活,真是“鸡毛蒜皮”。 这点鸡毛蒜皮的得到,还是因为盛长裕的另眼相待:中秋节能被宁祯请动、肯带着宁祯出去玩。 宁祯知道这条路难走,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走通的,故而她也没泄气。 她高高兴兴接了。 “夫人沉得住气。”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说。 宁祯接到账本时,眉头都没蹙一下,没有半分不满。 谁都知道她被轻待了,包括老夫人自己。可宁祯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老夫人:“她到底出身大户,懂进退。” “这个夫人不错的。比起什么苏小姐、姚小姐甚至江小姐,夫人有韧劲、有学识。”管事妈妈又道。 老夫人颔首。 “先看看吧。”老夫人道,“我真是不敢做指望。万一她是第二个阿渡,今后老宅如何安顿她,我也是很头疼。” 徐芳渡原本是盛长裕十几岁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小班长的孤女,她父亲牺牲了。 是替突袭的时候,主动替盛长裕趟了雷。 战场牺牲是常事,可这个小班长的牺牲是盛长裕决策失误,他过意不去。 盛长裕对徐芳渡不错,特意叮嘱母亲好好安顿她。 老夫人和儿子关系紧张,就想通过徐芳渡拉拢儿子。 她一再对徐芳渡很好。 而徐芳渡,慢慢把老夫人看得比盛长裕重要。 盛长裕察觉到了,从此冷待了她。哪怕把徐芳渡给了他做姨太太,他冷却的心也没暖过来。 好好的桥梁,变成了废棋。 老夫人还是很疼徐芳渡的。养久了,有感情,而徐芳渡聪明温柔又能干,她做事老夫人很放心。 如今呢,宁祯在老夫人和盛长裕之间,勉强可以说得上话。 老夫人又担心日久生变。 宁祯总站老夫人这边,盛长裕也讨厌她,从此不肯多听她讲一句话,她也废了。 儿媳妇成为废棋,和三姨太又有什么不同? 老夫人已经有了徐芳渡做帮手,她不太需要宁祯,到时候她们俩如何安置,又谁大谁小? “……老夫人,您想得太长远了。其实,夫人和三姨太不一样的。”管事妈妈说。 老夫人:“你觉得她更有能耐?” “不是的。”管事妈妈压低声音,“等下次督军和宁师座交锋,说不定整个宁家都……到时候,督军也不会放过夫人的。” 老夫人没想到这层。 她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的确,她想多了。徐芳渡是督军老部下的女儿,她父亲对督军有恩,盛长裕怎么讨厌她,都会养着她。 宁祯却不同。 也许过不了多久,世上就没有宁家,也没有宁祯这个人——盛长裕做得出来! 哪里还需要平衡? “他真是……造孽。”老夫人一时心灰,“我怎么生了他?” 管事妈妈宽慰她半晌。 宁祯拿了账本回去,不喜不怒,认认真真当功课做。 她身边的曹妈妈想说话,被宁祯压住了话头。 宁祯:“什么都别问。大事是大事的做法,小事是小事的做法。” 曹妈妈等人不敢说话了。 徐芳渡院子里的佣人,也听说了这件事。 “……老夫人最疼的还是您。‘督军夫人’只是拿了厨房的账本,对牌没有给她。” 徐芳渡正在梳头。 她安安静静听着,梳子一下下从她的青丝流淌。 她听着佣人向她“报喜”,又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她有张很动人的脸,五官明艳喜人。 “是夫人漂亮,还是我漂亮?”徐芳渡突然问。 佣人一愣:“您自然是最漂亮的。不管是夫人还是二姨太,都比不过您。” “撒谎。”徐芳渡淡淡说。 佣人:“……” “宁祯长得好看。”徐芳渡说。 徐芳渡一直觉得繁繁很美,又妖娆妩媚,她不及繁繁。 可宁祯站在繁繁旁边的时候,愣是把繁繁比了下去。 宁祯身上,有世家用底蕴、金钱和宠爱培养出来的高贵感。这种高贵,刻在她骨子里,稍微不经意就流露几分。 如此气质,繁繁和徐芳渡都比不上。 “我没觉得夫人哪里好看,普普通通的。就是个子比较高。”女佣说。 徐芳渡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若说先来后到,徐芳渡排在第一。 她在盛长裕身边时,还没有苏晴儿,更别说繁繁。 结果呢,每个人都比她占优势。她小心翼翼、处处忍让,反而每个人都可以踩在她头上。 已经是民主政府了,外面青帮、洪门的大佬、一些商户,全部都是几房太太,不分妻妾。 徐芳渡又得老夫人器重,帮衬管家。 还以为分家后,她是三夫人。可到头来,也只是个三姨太。 本不该这样的! 徐芳渡把梳子放下,对镜沉默了好半晌。 女佣心中七上八下,怕她发脾气。 “姚小姐好久没来做客了。”徐芳渡突然开口,却是转移了话题。 女佣舒了口气,顺着她道:“是啊。” “请她来。”徐芳渡说,“姚小姐这个人,有趣得很。” 而且,姚文洛和宁祯有仇。 中秋节在老宅门口发生的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徐芳渡也知道了。 旧恨新仇,姚文洛应该恨极了宁祯。 “是。” “别用我的名义请,就说阿殷请她。最近阿殷的钢琴练得不太好,请姚小姐来指点几分。”徐芳渡说。 女佣再次道是。 第021章 她来干嘛? 上午无事,宁祯在家看书。仲秋阳光温暖不燥,落在阳台外,一株芙蓉被晒出淡淡红润,娇羞可掬。 有人敲门。 女佣开门,宁祯听到女子轻快活泼的声音:“宁祯人呢?” 宁祯放下书,站起身拿了件长流苏披肩,缓步下楼。 一楼客厅,姚文洛正坐在沙发里,悠然自得,喊女佣给她沏茶。 “姚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不曾请你来吧?”宁祯走到了楼梯蜿蜒处,便开口。 长流苏摇曳,又被身后长窗的阳光一照,她似披了一身金芒。 姚文洛微微眯了眯眼。 “我来看望老夫人和长殷,顺道看看你。不欢迎我?”姚文洛挑了挑眉。 宁祯缓步下来,不咸不淡拢了下披肩:“我和姚小姐好像不熟。” 姚文洛笑了笑:“宁祯,你干嘛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咱们不打不相识,我是很愿意和你来往的。” 又笑道,“阿裕像我亲哥哥,而你已经嫁给了他,往后你也是我嫂子。一家人别见外。” 宁祯:“姚小姐太客气了,我高攀不起。” 姚文洛:“……” 哪怕宁祯态度不太好,姚文洛还是坚持坐了一会儿,没话找话和宁祯闲聊。 她还问宁祯,“你嫁过来有段日子了,还没有怀孕吗?” 宁祯眼睫一敛:“没呢。” “是怎么……” “姚小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听这话合适吗?”宁祯抬眸,瞳仁雪亮,似开刃的剑。 姚文洛下意识一瑟缩。她实在敌不住,想要走。 一杯茶喝完,姚文洛站起身,还不忘对宁祯说:“我真心愿意和你摒弃前嫌做好朋友。 宁祯,也许你不信任我,日久见人心。阿裕就这么些亲人,我低声捧着你,是不愿意阿裕难做。你思量思量我这话。” 说罢,她转身走了。 宁祯没什么反应,她身边的女佣和管事妈妈都气到了。 “夫人,您听听她这话!您正经的小姑子都不敢这么托大,她算什么?”女佣说。 宁祯微微沉吟,半晌才道:“她来干嘛?” “谁知道呢?” “我认识的姚文洛,可没这么低姿态。”宁祯道。 她把姚文洛方才的一举一动,全部回想了一遍。 “曹妈妈,您回趟宁宅,替我搬个箱笼过来。”宁祯说。 “夫人要搬哪个箱笼?” 宁祯出嫁的时候,娘家准备的陪嫁极其丰厚。不过,她还有些东西没搬。 “放在一楼第二间库房的,装了皮草的箱笼。”宁祯说。 她有很多的皮草,长款、短款不计其数。陪嫁的时候有两箱笼,家里还有。 “您要穿皮草吗?”曹妈妈问。 宁祯摇摇头:“去搬过来吧。不用张扬,有人问,就说是我的旧书。” 曹妈妈道是。 她复又上楼。 没过半小时,老夫人那边来了女佣。 “老夫人请您去吃饭,今日有客。”女佣说。 这个客,无疑是姚文洛。 姚师长在军中地位高,连带着老夫人对姚文洛也器重。 宁祯换了身衣裳,赶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盛长殷、三姨太徐芳渡也在。老夫人被围坐中间,笑容灿烂,被姚文洛逗得开怀。 “……阿裕又去营地了,他一年到头忙得很。听说北城大总统府的特派员,一直找他的晦气。”姚文洛说。 老夫人:“这事我们也耳闻了些。” “我阿爸说了,没啥大事。咱们受大总统府管制,大总统府更怕阿裕一怒之下划江而治。”姚文洛道。 老夫人:“也是。” “所以没什么大事,苍蝇嗡嗡吵人烦,您别替阿裕担心。”姚文洛又道。 听她的口风,好像她才是盛长裕的妻子。 宁祯进来,三姨太徐芳渡看了眼她,微微笑着:“夫人来了。” 姚文洛一瞬间笑意收敛。想到什么,又刻意把笑容抬出来。 “宁祯,坐这里。” 姚文洛主动腾了位置。 宁祯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含笑点头,宁祯这才坐下。 “下次阿裕回城,我也来吃饭。反正您叫我别见外,我当真了。”姚文洛说。 老夫人的笑有点勉强:“自然了。” “我一向不太计较。宁祯知道我的,我们从小玩到大。”姚文洛又说。 宁祯:“这倒没有。我和姚小姐不算特别熟。只不过,姚小姐跟谁关系都好。” 盛长殷看一眼宁祯,眼睛里有点笑。 她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姚文洛。 老夫人怕她们吵起来,吩咐开饭。 吃了饭,姚文洛去教盛长殷弹钢琴,老夫人歇午觉,三姨太帮衬老夫人和管事们对账。 宁祯也回到自己的院子。 半下午,她一直在院子里挑,把所有的短款皮草都拿出来。 “这件呢?” “不是。”宁祯摇摇头。 “这个呢?” 宁祯把自己的皮草选了十几件。亏得她什么都有,短身皮草几十件,好些颜色和款式都相近。 她选了半下午,终于选好了一件。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曹妈妈等人,叫她们处处当心。 就这样,日子过了七八日,眼瞧着九月初了,姚文洛又来了。 和往常一样,她这次仍先到宁祯的院子。 宁祯在客厅,瞧见姚文洛这次没有穿她的短身皮草,而是搭在臂弯——她上次来穿了,而今天比上次还冷点,她反而没穿在身上。 “姚小姐,您又来教钢琴?”宁祯问。 听佣人们说,姚文洛的钢琴弹得很不错,老夫人有心请她教。 一般门第,没资格让姚小姐做家教,可盛宅不同。 姚文洛答应了,只是盛长殷那边时间上有点冲突。 盛长殷还没安排好时间。 “往后我可能住下,一周教四次。白天长殷要上课,晚上教她。白天我空闲,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街。”姚文洛说。 宁祯:“……” “宁祯,我是真希望和你好好相处。”姚文洛意有所指,“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没办法啊。咱们和睦些,阿裕也不用操心。” 宁祯直接点明:“姚小姐,您打算给我丈夫做四姨太?” 姚文洛一愣,继而嗤笑:“我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怎么会做妾?” 又忍不住炫耀,“如今几房正室夫人,不分大小,是很常见的事。阿裕贵为一方权阀,他娶十位夫人都应该。” “这是督军答应你的,还是老夫人答应你的?”宁祯问她。 第022章 两个假惺惺的女人 姚文洛似乎没想到宁祯是如此态度。 没有惊惶,也没有不屑。 宁祯很冷静提问,甚至一错不错盯着她,看她的表情。 姚文洛心中发恨。 “……再说吧。”姚文洛从容而优雅微笑着,“宁祯,此事你阻拦也无用。” “的确。”宁祯点头。 她的眼神,突然飘忽了下。 姚文洛知道她心虚了,只是伪装镇定。 她更加得意:“宁祯,阿裕已经回城了,说不定他今晚过来吃饭。” “是吗?没人告诉我。”宁祯说。 姚文洛:“我现在告诉你了啊。往后,阿裕的什么消息,我都会先告诉你。 你一直对我有偏见。我的朋友很多,大家都喜欢我。由此可见,我是个特别好相处的人。” 宁祯:“也许……” “肯定是金暖跟你说了我坏话。如今她是你嫂子,你应该知道一些她的脾气了吧?”姚文洛试探着问。 大部分人家,姑嫂关系都很一般。能和平相处,已经算不错了。 故而这样的关系,最容易被挑拨。 宁祯微微低垂视线不说话。 再次抬眸,她改了口吻:“我二楼有一株很漂亮的芙蓉盆栽,你要不要看看?这几天的花特漂亮。” 见她松动,姚文洛心中大喜。 而姚文洛更愿意在宁祯的院子多逗留。 时间越长,对姚文洛的计划越有利。 她和宁祯去二楼赏花。 一株很普通的芙蓉。花开得很繁盛,妖娆多姿,有点像宁祯,漂亮得毫无特色。 姚文洛还是勉强夸奖了一番。 两人又闲聊几句,姚文洛还趁机说了几句金暖的坏话。 赏花结束,姚文洛要去老夫人的院子,起身告辞。 她拿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短身皮草。 她一走,宁祯就问曹妈妈:“怎样?” “换掉了,夫人。”曹妈妈说。 宁祯点点头。 她又对曹妈妈说,“你去找三姨太,就说我从娘家抬了个箱笼来。用不着了,收在库房,叫三姨太拿对牌和钥匙。” 宁祯有很多的陪嫁,就是以前的“一百二十八抬”,只不过现在换了种方式装载。 这些东西,不常用的,宁祯都入库,放在老宅的库房。 库房钥匙和对牌都在三姨太徐芳渡手里。 宁祯倒也没有不放心,因为每一笔都入库记载,出入皆有账目可查。 盛家不是破落户,还没有到私吞宁祯陪嫁的地步,宁祯和其他婶母、堂弟媳妇一样,也把东西放在公中的库房里。 曹妈妈道是。 三姨太徐芳渡那边正在见管事,瞧见曹妈妈抬了箱笼去,她的管事妈妈说:“先放这里,回头三姨太有空清点了,再给夫人回执。” 又说,“曹妈妈不放心的话,可以在这里等着。” 午饭后是三姨太最忙的时间段。 挑这个时候来,三姨太的管事妈妈还嫌弃曹妈妈和宁祯不懂事。 曹妈妈笑道:“三姨太是得老夫人信任的,帮衬老夫人管家,我岂敢不信任她?我这就回去了。” 她转身走了。 管事妈妈轻蔑看一眼她。 不到一个小时,三姨太还没有忙完,曹妈妈又来了。 她很不好意思笑道:“夫人的箱笼,还没有入库吧?” “没呢。哪怕是老夫人的东西,也是要慢慢盘点了再入库。有个闪失,都是我们姨太太的错,您催什么呢?”管事妈妈说话很不客气。 在老宅,谁有当家的对牌,谁身边的人说话就硬气。 曹妈妈仍是不恼,继续露出笑容:“对不住,夫人刚刚说缺个东西没拿,叫我们再抬回去。” 管事妈妈:“……” 东西还没有入库,自然也没有拦住不让抬走的道理。 管事妈妈吩咐一声,叫了两个粗壮的女佣,帮衬曹妈妈一起抬回去。 三姨太忙好了下午的事,抽空喝口茶,问管事妈妈:“方才瞧见夫人那边的人,进进出出,做什么?” 管事妈妈露出了一点轻蔑:“抬了箱笼要入库,又抬走。真是的,白折腾人。要是您这边入库了,得好几个手续。” 又道,“我看夫人闲得慌,借机生事,想要给您找点麻烦。” 还说,“估计是她拿了厨房的账本,对您拿着库房的钥匙不满了,想要找茬。姨太太,咱们得当心点。” 徐芳渡喝了一口茶,香气弥漫了口腔,一直滑到了喉头。 她心情不错,笑道:“也不一定是找茬,可能是她很不安吧,想找我说说话。偏偏我没空。” “为何?” “姚小姐这几日总来,以后可能在老宅常住。夫人心慌得很。”徐芳渡说。 管事妈妈:“姚小姐她,难道要取而代之?” “谁知道。”徐芳渡慢慢饮茶,“不关咱们的事。收账吧,我要去陪姆妈吃晚饭了。” 宁祯的摘玉居,也把箱笼放在自己的小库房。 只是小库房几乎堆满了,还是常用的东西,箱子好半晌才塞到适合的角落。 老夫人那边请宁祯,宁祯也去吃饭。 在老夫人院子外面的小径上,宁祯瞧见了自己的小姑子盛长殷。 小姑子刚刚放学,还没有换掉她的蓝布学生裙。梳了两条不长的马尾辫,从肩头垂落。 她正在回来踱步,不停咬自己的指甲。 “你很紧张,还是很为难?”宁祯突然说。 每次考试复习的时候,宁祯也会把指甲咬秃。 盛长殷回神,叫了声大嫂。 “怎么了?”宁祯含笑看着她。 中秋节一事,盛长殷对这个嫂子生出了几分好感。哪怕徐芳渡时不时提醒她,要敬重嫂子,她也很难再讨厌宁祯。 “……大嫂,姚姐姐在里面。”她往老夫人的院子指了指。 宁祯:“你也不喜欢她?” 盛长殷眼睛一亮。 这个“也”字很好,盛长殷喜欢。 “我也不喜欢她。我以前还跟她打过架。”宁祯继续说。 盛长殷拉住了宁祯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几步,露出小女孩子的娇憨。 “她教钢琴,远远不及我的老师,还要不停炫耀。我好烦她。可我姆妈摆明了想要拉拢她。”盛长殷委屈至极。 宁祯:“你把这话跟姆妈提了吗?” “我没敢。” 宁祯想了想:“你先别说,万一姆妈不高兴,反而迁怒你。” 盛长殷:“大嫂,你帮帮我!你要是能帮我这次,往后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你的事我都当自己的事。” 宁祯笑起来。 第023章 诡计事发 宁祯和小姑子一前一后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姚文洛在,陪着老夫人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逗得老夫人时不时展颜。 三姨太含笑坐在旁边,温柔娴静。 “……真的,阿裕肯定会来的。我特意告诉了他,说您很想他。”姚文洛说。 老夫人笑着叹气:“他哪里懂做母亲的心。找他吃顿饭,他还说我假惺惺呢。” 这话的由来,宁祯知道,可三姨太徐芳渡不知道。 徐芳渡习惯了安抚,当即说:“裕哥不会的,他一直很孝顺。” 老夫人又叹气。 宁祯不插话。 不管徐芳渡和姚文洛如何哄得婆母高兴,宁祯都不掺和,默默做好她的摆件。 外面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姚文洛惊喜站起身:“阿裕已经到了。我去迎。” 她欢喜不已,像个小女孩子,拿起了她的皮草外套就飞奔出去。 她一边穿衣一边迈出门槛时,徐芳渡才站起身。 徐芳渡忍俊不禁:“姆妈,您看姚小姐好赤诚。” 她一副“大公无私”的态度,从不拈酸吃醋。 老夫人也最喜欢她这点大度。 宁祯反而没起身。 她没动,小姑子也懒得动。 老夫人便对她们俩说:“你们也去门口迎一迎。” 宁祯按了下小姑子的肩膀,笑着说:“我和三姨太去吧。” 小姑子感激看一眼她。 宁祯和徐芳渡走到门口时,瞧见两辆黑色汽车停在正院门口的路上。 斜阳低垂,灿红霞光染红了湖面,残荷迎风照水,一阵粼粼波光。 盛长裕已经下车,立在车子旁边和姚文洛聊天。 他换了件半新不旧的军装,头发要干未干,应该是临时出门随意收拾了一番。 哪怕闲闲站着,也比一般人挺拔,被斜阳笼罩的五官英俊不凡。 他目光越过车顶,遥遥看向门口这边。 宁祯和徐芳渡立在门口。 徐芳渡想要再往前,却见宁祯没动,她也只得站定。 那边,姚文洛拉着督军说话,越说越有劲,半晌都没挪步的意思。 盛长裕反而不怎么开口,也没不耐烦,更没有主动往这边走。 徐芳渡等了片刻,问宁祯:“夫人,不如请督军和姚小姐进去坐下聊吧?姆妈还在等。” 宁祯:“你去请吧。” 徐芳渡:“咱们一起?” “我这双鞋不太合脚,走路不方便,要不然我早就过去了。”宁祯一语双关。 徐芳渡:“……” 正室夫人都只是一双不合脚的鞋,三姨太又算什么? 徐芳渡轻轻攥了下手指,不愿意做出头鸟:“那还是等一等。” 宁祯:“嗯,等一等,总能等来的。” 徐芳渡:“……” 姚文洛和盛长裕聊了足足十分钟,宁祯和徐芳渡就在门口站了十分钟。直到老夫人等得不耐烦,也走出来,盛长裕才抬脚往这边走。 老夫人说他们:“站在门口做什么?半晌都不进去。” 盛长裕:“说几句话。” 他的目光瞥向宁祯。 宁祯感觉到了,回视他,还对他轻轻笑了下。 盛长裕没什么表示,淡然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 宁祯:“……”浪费她一个虚假的微笑。 一行人进了院子,盛长殷佯装去了趟洗手间,刚刚出来,落在人后,混在宁祯身边一起进了老夫人的堂屋。 大家落座,姚文洛直接坐到了盛长裕下首的位置。 “换个座位。”盛长裕瞧见了,立马说她。 姚文洛:“我吗?” “你有点规矩,姚小姐,这是我夫人的座位。”盛长裕道。 他能和姚文洛说半晌的话,好像关系还不错。可他开口,总是“姚小姐”这样称呼她,并无特别亲昵。 姚文洛一愣,转而笑嘻嘻对宁祯说:“让我坐这里,好不好?我想多跟阿裕说说话。” “当然不好。”搭话的,还是盛长裕,“让开。” 最后两个字,口吻倏而生硬,室内气氛一窒。 姚文洛站起身,面颊却微微一曲,连声哎哟。 所有人看向她。 盛长裕的眉头已经蹙起。 徐芳渡最机灵,走到了她身边,搀扶着她手臂:“姚小姐,您没事吧?” 姚文洛用力去抓自己的后衣领:“疼,疼!” 老夫人微讶:“你哪里疼?” 盛长裕眉头拧得更紧。 姚文洛把自己的短身皮草外套脱了下来,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处。展开手,掌心有血迹。 老夫人错愕,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我看看。” 盛长殷好奇,围了过来。 故而几个人就看到,姚文洛的后颈处好几个细密红点,有些扎得比较深,沁出血珠。 “怎么回事?”老夫人惊讶不已。 姚文洛指了自己扔在地上的外套:“衣领、衣领里有针。” 徐芳渡急忙把皮草捡起来,伸手就去摸毛茸茸的后领,手指被扎到了,也沁出了血珠。 她倒吸一口气:“疼!” 老夫人脸色骤变:“这是怎么回事?” 姚文洛要哭未哭:“我不知道。我家佣人不敢这样粗心大意的,绝不是我家带出来的。” 老夫人接过皮草,喊了女佣:“拿去看看,是不小心留了针在里面,还是故意的。” 女佣急忙道是。 突发变故,盛长裕依旧端坐,眉头也没舒展。 宁祯从头到尾都没落座,就和几个女人一起站着。 姚文洛一边说疼,一边把视线瞥向宁祯。 徐芳渡低垂眼睫。 小姑子盛长殷有点慌,总感觉会发生点什么事。 女佣很快进来,告诉老夫人说:“姚小姐的衣领里藏了五根针,都很细。” 满室震惊。 老夫人看向姚文洛。 姚文洛:“肯定不是我家佣人,也不是失误,而是故意。对了……” 她看向了宁祯。 老夫人和徐芳渡等人,也看向了宁祯。 “我刚刚去宁祯的摘玉居,脱下过外套。宁祯非要邀请我上楼赏花,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姚文洛说。 她只差直接说,是宁祯在她的衣领里藏针。 老夫人诧异望向宁祯。 小姑子心里很慌,也看向宁祯。 徐芳渡出声打圆场:“应该是个误会。姚小姐,这事算了行吗?裕哥好不容易回来吃饭。” 盛长裕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没说话,脸上除了不耐烦,也没其他情绪。 “我也想算了,可这不是小事,谁知道这针有没有涂毒?”姚文洛叫嚷起来。 徐芳渡心里咯噔一下。她刚刚也被针扎到了。 老夫人一肚子气,扬声道:“把摘玉居的人都关起来,一个个审!” 盛长裕放下茶盏:“姆妈,您就这样断案?” “我说了‘审’。”老夫人脸色发青。 “把摘玉居的人关起来审,就是说宁祯有嫌疑了?如果我没记错,当初这门婚姻是您做主的。自己要娶的儿媳妇,自己不信吗?”盛长裕慢条斯理。 老夫人:“你跟我抬杠?” “我说句公道话。姆妈,您作为长辈,一点立场都没有吗?”盛长裕问。 第024章 宁祯反击 盛长裕和老夫人针锋相对。 老夫人觉得要查宁祯的佣人,是为了给姚文洛一个交代,也是还宁祯一个清白。 不管怎么说,把宁祯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审”只是个态度,做给姚文洛看的。老夫人不可能真的把儿媳妇的人审出凶手来。 但盛长裕不同意审。 在他看来,宁祯是他的夫人。审宁祯,就是怀疑她,从而质疑督军的威望。 两下对峙,彼此谁也不相让。 徐芳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次出声:“姆妈,裕哥,这件事不如交给我办。” “你?”第一个发声的,是姚文洛,“你够份量吗?” 徐芳渡温温柔柔笑着:“我是盛家的人、督军的人,我是否够份量,督军说了算。” 姚文洛眼底有不屑,却又被这话堵得一梗。 她很少见徐芳渡如此强势的一面。 唯独在真利益面前,徐芳渡才会展露她的强悍——该表现的时候,自然要卖力。 姚文洛眼睛水汪汪的,去看盛长裕:“阿裕……” 盛长裕瞥向她。 他眼眸黑,看人时候安静,黑沉沉的,情绪都深藏其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可这一眼,冰寒刺骨。 老夫人真的恼了:“就叫阿渡查。你不让我插手,阿渡是你的人,她总可以吧?” “她已经是你的人了。”盛长裕说。 他的声音平稳,宁祯却从中听出了阴阳怪气与嫌弃。 而他们母子俩,又不是真的完全没感情。 “裕哥,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您。”徐芳渡柔软看向他。 盛长裕无动于衷。 如此温柔的攻击,打在棉花上,不见任何的效果。 徐芳渡轻轻咬唇。 在场这些人,各有心思,唯独宁祯的小姑子盛长殷吓到了,她脸色发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裕哥,您相信我这一回,行吗?我会给大家一个公道。”徐芳渡继续道。 盛长裕终于回答了她:“不用。” 徐芳渡:“……” “宁祯是夫人,不管是在老宅还是在督军府,没人有资格审她的人。”盛长裕道。 姚文洛不依了:“阿裕,你这样包庇她?” “我的女人,我当然要包庇。别说藏针,哪怕她杀了你,也是你该死。”盛长裕道。 众人:“……” 在大哥面前很胆怯的盛长殷,鼓起勇气:“大哥,您这样说话,显得大嫂更有嫌疑。” “督军的女人,没有任何嫌疑。”盛长裕说。 盛长殷:“……” 宁祯依旧站着。 姚文洛几乎要哭:“阿裕,如果这是你的心意,那么我愿意忍下这个委屈。” “你委屈什么?”盛长裕冷冷问。 姚文洛:“宁祯她这样欺负我。” 盛长裕突然转脸:“宁祯,你在她衣领里藏针了吗?” “没有,督军。”宁祯回答。 声音平稳,毫无起伏。 众人再次看向她。 宁祯一一回视,表情从容。 “宁祯,你不承认也没用。衣裳在这里,针也在这里。我只在你院子里逗留。你总不能说,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吧?”姚文洛冷笑。 老夫人气得心梗,坐下不停给自己顺气。 徐芳渡走过来,轻轻拍着老夫人的后背。 “我哪里知道?”宁祯淡淡说。 老夫人:“这样斗嘴毫无意义。今日这事,要文洛说算了,才能算了。我做不了主。” “姆妈做不了主,把家给儿媳妇当吧。”盛长裕道。 老夫人:“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让您说一句公道话。您自己挑的儿媳妇,万里挑一的好,全天下人都不及她。她不可能做龌龊事。姆妈,说这么一句很难吗?”盛长裕问。 旁人怎么想的,宁祯不知道,她算是听出了一点苗头。 盛长裕对老夫人的心结,估计是源于小时候的偏心。 老夫人觉得他处处不如弟弟,他不是最好的。 宁祯是偏心的受益者,她不知道此事的危害。 但她尽可能理解。 盛长裕不是在替宁祯讨公道,他是替年幼的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母亲都毫不怀疑站在他这边,相信他。 老夫人却好像不理解他的愤怒,对他的要求感觉不可理喻:“事情都没查!你要是不拦着,早就查清楚了。” “姆妈心里没底吗?”盛长裕又问。 信任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宁祯勉强摸到了症结,这场戏可以收场了。 “姆妈,督军,你们都别生气。其实我方才就想说,这件皮草不是姚小姐的,是我的。”宁祯开口。 众人愕然。 姚文洛:“你胡说什么?” “你走后,我的佣人就发现了,你拿错了我的衣裳。”宁祯说,“你看看这件衣裳的里衬,是不是绣了一个‘祯’字?” 立马动手去翻衣裳的,不是姚文洛,而是盛长殷。 她翻到了,递给老夫人:“姆妈,姆妈您看,真的是大嫂的衣裳。太好了,误会解除了。” 姚文洛脸色骤变。 徐芳渡情绪复杂。 盛长裕黑沉的眸子,微微动了下,神色有了点变化。 老夫人看到了清清楚楚的字:“这……” 姚文洛上前几步,接了过来,也瞧见了这个字。 她把皮草翻过来。 其实,皮草的颜色、款式就那么几样,每家铺垫都差不多。姚文洛用的是上乘货,宁祯的只多不少。 “怎么可能?”姚文洛几乎要叫起来。 “你的皮草还在我院子里。”宁祯说,“来人,去摘玉居喊了曹妈,让她把姚小姐的皮草送过来。” 机灵的佣人急忙道是,转身出去了。 摘玉居和老夫人的院子最近,片刻功夫就取来了。 宁祯展开,先给姚文洛看:“这件才是你的。” 徐芳渡眼皮直跳。 她终于想起了一件很要紧的事。这件事,跟她有关。 姚文洛拿到了手里,和宁祯那件几乎一样,只是里衬用的颜色略微不同,不放在一起对比看不出来。 她伸手去摸衣领。 本该藏着的针,都不见了,不知怎么跑到了另一件里面。 “姚小姐,这件是你的吧?”宁祯问。 姚文洛:“我……” 盛长裕淡淡瞥向姚文洛:“是你的吗?” 姚文洛打了个寒颤:“是。” “下次搞清楚了再发难。你把盛家当什么了?程阳,送姚小姐回去,把事情原本告诉老师,请老师给我们一个交代。”盛长裕道。 副官程阳进来,要请姚文洛出去。 姚文洛知道,自己回家少不了责罚,而盛家老宅她以后可能都进不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不甘心! 她甩开程阳:“阿裕,这件事很有蹊跷。宁祯她为什么换掉我的皮草,又为什么在皮草衣领放针?” 一旁的徐芳渡心中发紧。 脏水泼到头上的时候,她有没有能力澄清? 第025章 你院子藏了野男人? 宁祯面容肃杀。 她站在姚文洛面前,直直看着她:“姚小姐,你有证据我换掉你的皮草吗?” “我……” “你没有。是你自己拿错了,这是你的责任。至于我在皮草里为什么藏针,跟姚小姐有关系吗?”宁祯冷冷问。 姚文洛:“宁祯!” “在督军和老夫人跟前嚣张,你们姚家功高盖主,眼里不把如今的盛家当回事吧?”宁祯语气放轻。 姚文洛如被雷劈,急急辩解:“不是的,阿裕你不要听宁祯挑拨。你知道我阿爸的。” “程阳,愣着做什么?送姚小姐回去。告诉老师,这是第一次,我给老师一个面子。若有下次,就不会这样轻易算了。”盛长裕不看姚文洛。 他只对他的副官说话。 副官道是,叫人拉走了姚文洛。 姚文洛不敢再挣扎,生怕在宁祯手里栽更大的跟头,只得跟着副官走了。 她简直要气得吐血,脸色发青。 她一走,屋子里只剩下盛家的人,却没人感觉松口气。 老夫人和盛长裕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老夫人,看向宁祯:“说吧,衣服怎么回事?” 宁祯:“姆妈,的确是姚小姐拿错了。” “你当我老糊涂?你的衣领里,为什么藏针?”老夫人逼问。 宁祯:“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回去慢慢查。” 盛长裕:“姆妈,这会儿还要骂她?” “我总要把事情搞清楚。”老夫人怒道,“你今日要护短到几时?”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这是我护短吗?我公正不偏心而已。”盛长裕说。 老夫人:“……” 一旁的曹妈妈突然跪下:“老夫人,督军,都是我的错。夫人的皮草说了入库,我抬到了三姨太那里去了。后来夫人说,她并不打算入库。” 宁祯佯装沉脸:“住口,你胡说什么?” 徐芳渡脚步微微一踉跄。 她招来姚文洛,本意是给宁祯一点教训,也带一个人来搅局。不成想,却引火烧身。 宁祯送箱笼又抬走,居然是个套圈,而她竟毫无防备上了当。 徐芳渡:“姆妈,督军,我真不知道这件事。夫人的箱笼,我的人没动过,来不及清点……” “我没说是你。我相信你的,三姨太。”宁祯说。 又对老夫人和盛长裕说,“这事就这样吧,姆妈、督军。家务事,以和为贵。” 复又看向盛长裕,“老话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她上次也给盛长裕说了这句。 老夫人松动。 徐芳渡气得差点吐血。 这件事不查,稀里糊涂过去,她就要背上嫌疑。 “不是的,姆妈。我的人都可以作证,我的确没打开过夫人的箱笼。”徐芳渡语气发急。 “夫人说了,她相信你。怎么,你以为夫人说假话?”盛长裕冷淡开口。 徐芳渡几乎要吐血。 宁祯要是信任,她的佣人根本不会提送箱笼给徐芳渡这一茬;宁祯要是信任,也不会说什么“不痴不聋”。 宁祯不是信任,她这是盖棺定论,把屎盆子扣徐芳渡头上。 徐芳渡眼中有泪,一时竟没了应对之法,只得求助看向老夫人:“姆妈,我真的没动过夫人的箱笼。” “好了,好了!”老夫人身心俱疲,“这件事过去了。我也累了,不吃饭,你们都散了吧。” 她竟起身回房了。 徐芳渡差点给她跪下。 倒是说清楚啊! 老夫人走了,徐芳渡再也忍不住哭了,扑向盛长裕:“裕哥,您替我做主。” 盛长裕扶正她:“站好了。我替你做什么主?谁怪你了?夫人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徐芳渡:“……” 宁祯:“督军,我也先回去了。” 盛长裕嗯了声。 宁祯给曹妈妈使个眼色,叫她跟上,转身就往外走。 刚走出来,身后传来脚步声,军靴橐陀。 她回头,盛长裕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宁祯:“督军,您这是也要回去了?” “老子还没吃饭。”盛长裕淡淡道。 宁祯:“那,我请您外头吃饭?” “摘玉居里藏了野男人?” “不敢。” “前头带路。”盛长裕道。 宁祯只得道是,又对曹妈妈道,“小跑回去,叫人准备晚饭。” 可怜曹妈妈,一把老骨头,撒开脚丫子跑了。 两处院落离得不远,盛长裕和宁祯回来时,餐桌刚刚收拾利落。小厨房没准备晚饭,只得去大厨房端,有什么吃什么。 盛长裕在客厅沙发里坐定。 他掏出烟盒,宁祯接了他的火柴,替他划燃。 盛长裕凑近几分,嗅到她身上淡淡馨香。 他深吸一口,烟草气息立马把那股子女人的甜香盖住了。 “今天的事,给我理一遍。”盛长裕轻吐烟雾,“你敢说一个字的谎,别怪我不客气。” 宁祯微微咬唇:“督军,您这是怀疑我?” 盛长裕眉目一横:“不说?” “说!” 宁祯就把姚文洛最近频繁出入盛宅,还想要做二夫人的事,告诉了盛长裕。 又说她的人打听到,三姨太徐芳渡派人给姚文洛递了好几次信。 “……我才接了厨房的账本,都没有拿到对牌和钥匙,三姨太就不安,找个人给我使绊子。 姚小姐想做二夫人,我想这件事您和老夫人未必同意。总归是麻烦事,我就凑一堆处理了。 三姨太的确冤枉,回头我送她一支翡翠镯子赔礼。”宁祯说。 盛长裕慢慢吸烟。 烟雾弥漫了他的眸子,他神色莫测。 宁祯还以为他不会开口说点什么,他突然说:“你还挺谨慎的。” 又说,“宁州同也是个很谨慎的人,还时不时要对我说教,很烦人。什么事,我心里都有数,不需要那么小心。” 宁祯:“……” 好好好,又连累父亲。 她真是天下第一不孝女。 “……不过,有些时候谨慎并非坏事。今天这仗,打得漂亮,没给我丢脸。”他又道。 宁祯意外。 她没想到,他对她父亲的评价居然变了。 虽然只是口头一变,宁祯还是看到了曙光,心中大喜。 太过于喜悦,她的笑容遮掩不住,一时有点痴傻盯着他乐。 盛长裕却一错不错看她。 他的目光太过于深沉,宁祯的欢喜散了好些,笑意收敛。 “督军,吃饭吧?”宁祯瞥见曹妈在门口给她打手势,知道饭菜摆好了。 “嗯,吃饭。” 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盛长裕意外好说话,也没挑剔大厨房的菜难吃。 饭后,盛长裕要回督军府,宁祯还把自己的那盆芙蓉盆栽送给了他。 因为他在饭桌上难得开了个玩笑,说他今天帮了她,她如何感谢。 宁祯就说送个礼物。 盛长裕则说要个很贵重的礼物。 宁祯只得把花搬下来,告诉他,晚秋芙蓉最矜贵,天下第一娇媚花,送给督军。 盛长裕哭笑不得,还真接了。 第026章 枕边人 盛长裕坐在书房,对着一盆芙蓉花愣神。 有人轻咳。 他抬头,不知程柏升何时进来了,正忍笑望向他。 盛长裕看不惯他这憋笑的模样,眉头一紧:“你偷鸡了?” 程柏升:“我进来有一会儿了,去哪里偷鸡?” 又问他,“这花漂亮吗?” 盛长裕拿出烟盒,扔了一根给他,自顾点上:“废话,芙蓉没有不漂亮的。” “这盆花,是不是格外漂亮?”程柏升接了烟不点,仍用打趣的口吻说他。 盛长裕警告瞥他一眼:“你有正经事吗?” “我有,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在这里。你好像没有,对着一盆花看了快半个钟。”程柏升道。 盛长裕:“你今天跟这盆花过不去?” “你直接承认她漂亮,我便过去了。” “我承认啊,天下第一媚,还有谁比它更美?”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真说花?” “要不你去驻地拉练三个月。看你的样子,闲得发慌。”盛长裕冷冷说。 “公报私仇。”程柏升拉了椅子坐下,“宁祯送的?” “嗯。” “花这么惦记,对人没想法?”程柏升又问。 盛长裕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笼罩了视线,他眸色深:“一个萝卜一个坑,她适合填在老宅正室夫人的位置上。” “正室夫人不能做枕边人?” “你知道我的忌讳。”盛长裕道。 他的枕边人,既不能是老宅的人,更不能是宁家的人。 有些事,盛长裕分得很清。 “你和老夫人的心结,我不劝了,那不是你的错;你跟宁家的恩怨,其实没必要。 你要是能放开胸襟,宁家是得力助手。宁州同有能力,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有才干。”程柏升道。 盛长裕嫌弃把烟按在烟灰缸里,一时手背青筋顿现。 厌烦至极。 他对宁家的憎恶,不需要言语,一个动作程柏升都可以解读。 与盛长裕不同的是,程柏升一直挺欣赏宁州同的性格。 程柏升及时打住了话头:“好了,是我多嘴。” 又道,“这花你未必稀罕,送给我吧。我栽后花园里。” “你有点分寸。我夫人送的花,转送给你?你多大脸?”盛长裕白他一眼。 程柏升:你就自己矛盾去吧,我懒得点拨你了。 他有点公务和盛长裕说,也不算特别紧急,只是不宜留着过夜。 说完他就歇在了军政府外院的客房。 程柏升面对冷床冷铺,再次想:“得赶紧把女主人接回来。正室夫人住什么老宅?就应该住官邸内宅。” 官邸内宅要是有个夫人,这会儿宵夜、热水与柔软枕被一样不缺。 盛长裕过惯了军中生活,从不讲究质量,硬板床铺个破席子也能睡得很香,程柏升却不行。 程柏升享受惯了,他真吃不了苦行僧的苦。 后来他听说了老宅的事,在盛长裕面前,又把宁祯夸了一遍。 “宁州同会教女儿的。”程柏升还夹带私货。 他夸宁祯,盛长裕安静听着;他夸宁州同,盛长裕不乐意了。 “你到底站哪边的?”盛长裕问。 程柏升:“我肯定只站你。我就是觉得宁祯厉害,她枪打得好、牌打得好,人也打得好。虎父无犬女。” “宁州同一天到晚都在军中,他去哪里教孩子?”盛长裕不屑,“你再废话,去领一百军棍。” 程柏升闭嘴,以示敬意。 过了两天,姚夫人带着她两个女儿上门赔礼道歉。 姚家给宁祯送了一套翡翠头面。 “……文洛小孩子脾气,都是我惯坏了。”姚夫人笑着对宁祯说,“夫人别生气,都是我们的错。她再有下次,我先打死她。” 盛家老夫人坐在旁边。 宁祯拿出了她的宽容大度:“姚师座是督军的肱骨干将,咱们别因为这点小事离心。 我知道姚小姐无意的,您也知道我不会真的怪罪她。您是长辈,一再给我赔礼,我反而受不起了。” 姚夫人:“……” 老夫人笑道:“祯儿不是小气之人。这事就算了。” 姚文洛趁人不备,狠狠瞪一眼宁祯。 宁祯当做没瞧见。 姚夫人带着女儿离开了,没在盛家老宅吃饭。 不过,姚文洛教钢琴的事,老夫人再也没提。 老夫人找了盛长殷的钢琴老师,又给她加课,继续用她。 盛长殷的危机解除,从外面买了糖炒板栗给宁祯吃。 “……大嫂,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姚文洛估计短时间不会出现在我家,真好。”盛长殷说。 宁祯:“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个误会。” “反正我感激你的。”盛长殷道。 她坐了一会,拿了另一包炒板栗去找三姨太徐芳渡了。 徐芳渡心情很差。 她平白无故灰头土脸。 皮草衣领藏针一事,老宅的佣人们都知道了。 “要么是姚小姐干的,要么是三姨太干的。” 居然没人怀疑宁祯。 分明宁祯才有嫌疑,她一石二鸟。可她胜利了,她得到了恭维。 徐芳渡气得心梗。 宁祯那边,则在收拾新的皮草,拿出来晒晒,等着过冬。 那天,宁祯把姚文洛领上楼,怀疑她会在外套里藏东西,叫曹妈妈把姚文洛的衣裳检查一遍。 如果检查出了问题,就把宁祯挑选出那件相似的换掉,再看姚文洛用什么诡计。 曹妈妈发现了针。 她没请示宁祯,而是把针取出来,放在了宁祯那件皮草的衣领里,换给了姚文洛。 ——曹妈这一手处理得极好,宁祯事后赏了她十块银元。 它成功逼出了姚文洛的计划,还把始作俑者徐芳渡拉下水,叫她们都吃瘪。 “夫人,这次事情能成,还是督军帮了您。要不是他拉偏架,依照老夫人那么疼三姨太的性格,此事还是会落在您身上。”曹妈又说。 宁祯:“知道了。” “您看,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一点表示也没有。按说,应该安抚您一番,至少把厨房的对牌给您。”曹妈又道。 老夫人这次被盛长裕气到了,连带着迁怒了宁祯。 宁祯:“不急,耐住性子等。好事都需要等待。” 她沉得住气。 嫁到盛家,每一步路都难走,宁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没有任何捷径给她。 没过两日,老夫人派人来请宁祯。 她有话单独和宁祯说。 第027章 抢先怀孕 老夫人叫了宁祯去。 婆媳俩寒暄几句后,老夫人把佣人都遣出去,只和宁祯单独说话。 “……你那件衣裳,肯定不是阿渡弄的。”老夫人对她说。 宁祯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三姨太她犯不着。不管是在您心中还是督军心中,她都比我重要。她没必要搞小动作。 正如玉和顽石相碰,伤的是三姨太她。我心里很清楚的,姆妈,我也觉得不是她。” 老夫人舒了口气:“祯儿,你是个明事理的。” 又道,“你像你祖母,她老人家也很睿智。” 宁祯笑了笑。 “可你到底受了委屈。有些事不查,是姆妈不想家里鸡飞狗跳,不是不在乎你。”老夫人又说。 宁祯安静听着,等待下文。 “你管厨房账本这些日子,可觉得吃力?”老夫人问她。 宁祯:“不吃力。” “那厨房的对牌也给你,你做得来吗?”老夫人问。 宁祯立马坐正了。 上峰给机会,要接住。 这个时候,不仅仅要表忠心、表感谢,还需要表现能力。 宁祯脑子转得很快,声音却温柔:“姆妈,我一切都仰仗您,您愿意给我机会,我肯定做得来。 您愿意栽培我,我自然努力上进,不叫您失望。我知道,是您心疼我,而不是觉得我厉害。 厨房上的账目很明晰。目前来说,人事有序,我只要半年内不变动,就可以把事情理顺。” 老夫人听着,点点头:“你有想法。这很好,糊里糊涂的人做不了督军夫人。” 宁祯不仅仅感激涕零,还委婉向老夫人保证,她不会一上任就安插自己的人,把厨房搞乱。 老夫人放了心,把厨房的对牌和私章都给了她。 宁祯接手了厨房。 从此,每天上午都有管事要向她请示、回话。 宁祯表里如一,怎么说的就怎么做。 她果然是没动厨房一分一毫。以前用哪些人、如何办事,今后还是这些人、这样办事。 厨房上的管事们放下了提着的心,老夫人也满意。 徐芳渡那边,没传出来什么话。 宁祯去老夫人那边吃饭时,徐芳渡当面恭喜了她。 “夫人,得当心三姨太。上次您只是拿了厨房账本,她都心生嫉妒要搞事,何况您现在真的管了厨房。”曹妈提醒宁祯。 这几日,曹妈出门行走,老宅的佣人对她客气了很多。 人光有虚名不行,还得有实权。 之前,曹妈的地位,连三姨太那边的普通佣人都不如。 “厨房可是肥差,大家都知道的。我打听过,如今几个管事,都是沾亲带故,关系很深。”曹妈又道。 宁祯点头:“放心,我会小心的。” 利益当头,自然是你死我活。 “三姨太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她是替老夫人管事,而不是她有当家的权力。”曹妈又说。 姨太太是妾,她要么帮老夫人,要么帮夫人。 她想鸠占鹊巢,除非她…… 曹妈想到这里,又对宁祯说:“要是她生了儿子,事情就棘手了。夫人,您应该先怀孕。” 宁祯对这事并不害羞,只是没门路。 上次她不小心抱了下盛长裕的胳膊,他恨不能抽她一鞭子,那话说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宁祯乖乖的,盛长裕肯抬举她,他的确做到了。 万一闹僵,他的刻薄一般人无法消受。 宁祯打了个寒颤:“生孩子这事,随缘。” “要是三姨太先怀了呢?” “让她。”宁祯道,“真到了那时候,局势还不知怎样。现在不可轻举妄动。” 她家生死还捏在盛长裕手里。 盛长裕警告过她,她不敢造次。 宁祯一直都知道,抢先怀孕是跑赢妾室们最有效的捷径。 可惜,她没办法一个人怀,这事没有盛长裕不行。偏偏盛长裕这个人,实在刁钻寡恩。 “我说真的,您别打这个主意!”宁祯见曹妈眼珠子转,立马提醒她,“您老见过督军的脾气。若弄巧成拙,您老就是害死我了。” 曹妈:“真办不成?” “真不成。”宁祯说。 曹妈点头:“您放心,我肯定一切听您的。您才是我的依靠。” 九月中旬,盛家老宅事情不忙,宁祯又想回家。 她跟老夫人请示,说回去住三天。 老夫人没反对,还叫人准备了礼物送给亲家。 这次回来,她父亲与兄长们都去了驻地;她大哥、二哥还去了外地,过年才能回来。 宁祯和祖母、母亲、嫂子们一起说话,把盛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们。 祖母也夸她机敏。 “处处用心是对的。”祖母说。 宁祯道是。 又说起了三姨太。 宁祯的祖母和母亲都说,盛家老夫人这样捧一个姨太太,坏了纲常,迟早会酿成大祸。 ——她们都向着宁祯。 “三姨太帮老夫人管家有段日子了,她做得不错。平心而论,她应得的。”宁祯公正说。 祖母再夸她:“这个心态就很好,不急躁。祯儿的性格,最像你阿爸。” 宁祯笑了笑。 大嫂接话:“其实先不接厨房的事,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怀上长孙,才是稳赢的局面。” “曹妈也这样讲。可惜,督军很少在老宅过夜。我嫁过去这么久,他身边伺候的大概只有二姨太繁繁,三姨太都没机会。”宁祯说。 “二姨太没怀过?” “曹妈打听了下,二姨太是堂子里出来的。她七岁进堂子。”宁祯道。 众人沉默。 堂子里的姑娘,从小服用一种药,往后想要怀孕都难。 “二姨太子嗣艰难,对你有利。”大嫂说,“你和三姨太斗,只需要比她先怀上,一切就落定。” 祖母说:“要先怀上长孙,否则也不知鹿死谁手。” 宁祯点头。 母亲:“别为难祯儿,这种事讲缘分。” 晚饭后,宁祯和二嫂金暖回去。金暖去宁祯的院子住。 进门没多久,金暖突然红了眼眶。 宁祯揽住她肩膀:“你怎么了?是受了委屈,还是想二哥了?” 金暖哭出声。 “宁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们要好的时候,你也说要嫁什么样的男孩子,他是怎样的人品、相貌、性格。 如今呢,你嘴里只剩下子嗣、斗姨太太。你才出嫁不到半年,灵魂已经被那深宅大院给吞没了,你和那些旧式的女人一模一样了。” 第028章 宁祯要挖坟 宁祯心里一涩。 她拿了帕子给金暖擦眼泪。 “好了别哭了,眼睛要肿。”宁祯轻轻搂着她,“别难过,我知道你心疼我。” 金暖哭得更伤心。 宁祯拍着她后背,柔声哄着。 没有哪个女孩从小的梦想,是为了稳固地位,去生养、去和其他女人争斗。 可向上的路,全部斩断。 一起出国留洋的同学,男生可以进政府单位,可以进工厂;女同学,能留洋的家世不错,她们的家庭绝不容许她们抛头露面去工作,“留洋千金”只是她们嫁妆上的一层金粉。 除非不回来,永远与家庭断绝。 宁祯一直都明白,在海里讨生活,就要熟悉海洋生态;在山里刨食,就要知道山林风险。 念书时,她功课做好,在老师跟前卖乖,就可以门门成绩拿最优。 在家里,可以任性、随心所欲,因为他们无条件爱她。 如今为了家族嫁人,自然也要守规矩。 做每一行,敬业罢了。 她的灵魂,在圣保罗大教堂嫁给了闻梁予。 宁祯觉得很自由,因为盛家内宅的院墙,关不住她,她不在乎任何人。她在那里,就像在国外念书一样,摸清楚规律,然后一样样去做好。 盛家的人,和宁祯没有感情上的牵绊。 宁祯更像是找到了一份工作。 应付老旧,就要用老旧的方法。 她知道,自己迟早要“回国”,会离开那个地方。 金暖和宁祯一样,被家里捧着长大。 宁祯好歹有外出几年、独自学习的机会,金暖一辈子都在温室里,她柔软又细腻。 “我二哥能娶到你,真是他走运。”宁祯打趣说,“还跟小孩子似的,说哭就哭。” “你这两句也不挨着。”金暖道,“你到底是夸奖我,还是抱怨我?” “我夸呢。”宁祯道。 金暖擤了鼻子:“姑且相信你。” “出去玩?”宁祯又道。 金暖面色一振:“好!” 宁祯:“……” 变脸像翻书,真是个小孩子。 宁祯爱她,只愿她快乐,永远有这份小孩子的天真。 宁家会好的。 金暖想去洋行买靴子,晚上想去金凤俱乐部看歌星。 “……最当红的歌星晚上十点才登台,咱们能玩到那么晚吗?祖母会不会生气?”金暖想玩又怂。 宁祯:“提前说一声。” “不不,提前说了更不给咱们去。”金暖道。 宁祯:“我会说服她。” “你太高估自己了,我等着看你挨骂。” 结果,宁祯去说了,祖母虽然不太放心,还是同意了,并且叫了家里两个堂弟随行。 祖母把两个堂弟叫到跟前,再三叮嘱:“照顾仔细了,姐姐和嫂子有点闪失,你们半年的月例钱都扣掉。” 两个堂弟吓得脸色铁青,再三保证一定会用心。 四人出门,宁祯开车,两个堂弟跃跃欲试要摸方向盘。 他们俩一个十五、一个十七,都是男孩子最好奇的年纪,家里又不准他们学车。 “姐,你教教我?”十七岁的堂弟哀求说,“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学车也有风险。我先问问二叔二婶,他们同意了我再教你。”宁祯说。 堂弟泄气:“铁定不成。算了,我明年也要留洋,出去自己学。”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到了金凤俱乐部附近那条街,越发拥堵,汽车、马车与人都多了。 宁祯有经验,对他们说:“咱们这边停车,先走到洋行去,再从洋行走去俱乐部。” 几个人不反对。 “宁祯,我刚刚瞧见了姚文洛,她在汽车里。她还看咱们呢。”金暖突然说。 宁祯伸头看一眼。 “别看了,她的汽车已经过去了。”金暖道。 宁祯:“不用管她,手下败将。” “她真够拙劣的,用小计谋害你。哪怕她成功了,也只是让老夫人更怜惜她,有什么好处?”金暖说。 宁祯:“但可以叫我吃亏,老夫人越发不喜欢我。” “损人却不利己,她真是纯坏。”金暖道。 宁祯叫她消消火。 几个人下车,步行去了卖靴子的洋行。 洋行里人不少,小伙计热情招待着,只不过是靴子的样式偏少,就那么三双。 金暖性格散漫,但对吃穿很挑剔,对着三双靴子看来看去的,就是拿不定主意。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让开。”身后有个男声,恶狠狠说。 宁祯和金暖回头。 她们瞧见了苏家的人——就是苏晴儿的那个苏家。 两家见面,少不得要吵。 说话的是苏融。 上次和宁策吵架的人,也是他。 宁祯的两个堂弟立马挡在前面:“野狗发什么疯?狂吠得吵人耳朵。” “我姐是督军夫人,你敢在她跟前这样说话?” 宁祯真不想每次见苏家的人都吵,奈何他们先找茬。 苏融那边也是一群人,都是他的狐朋狗友,见状全部不乐意了。哪怕听到“督军夫人”,也没觉得害怕。 宁祯在社交圈存在感太低。 她本身也不是很沉闷的人。在苏城的时候很少出去玩,大概是圈子里总有几个她讨厌的人,她懒得应付。 如今嫁人了,她在盛家也没什么地位,老夫人没安排她去过宴会。 “督军夫人”空有虚名,还没什么威望。 上次盛长裕在苏家人面前挺了宁祯,可到底只是轻拿轻放,口头说了苏家八小姐几句。 人不吃苦头,是不长记性的。 苏融冷冷瞥向宁祯:“宁小姐,旁人的位置好坐吗?” 宁祯:“好坐啊。别说位置,坟头我都要坐。” 苏融没想到她如此无耻,一时面容扭曲。 “你真是不要脸!” “你去念点书,学学怎么骂人。一肚子草包,开口除了这么几句,再也说不出其他。我真是听不下去了,家里没人教吗?”宁祯问。 苏融恨不能要动手。 他身边的人急忙拉住了他。 宁祯的两个堂弟,也站在姐姐跟前,护着宁祯。 两下闹腾起来,不少客人在旁边看热闹。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好热闹。” 苏融那边的人,莫名一静,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 宁祯瞧见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气质斯文。他穿一套深蓝色西装,外面罩同色马甲。 马甲的上口袋坠了金怀表,那怀表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荡。 一张很好看的脸。 “孟爷。” “孟爷您来了?” 宁祯不是第一次见孟昕良。 她大哥和孟昕良有点交情,以前遇到过几次。 帮内两次动荡,成就了他,年纪轻轻的孟昕良,已经做到了副龙头这个位置上。 他年轻,却又狠辣睿智,无人不怕。 苏融也默默后退两步。 “几位,我铺子的伙计招待不周了。都给我一个面子,别吵架行吗?咱们有事就说事,我都给你们办妥。”孟昕良笑道。 他说话客气,态度也谦和,却没人真的敢放肆。 孟昕良的左手大拇指上,戴一枚碧玺扳指,说话时手指不动,安静又威严。 “是他们找茬,我们好好的买东西。”金暖躲在堂弟身后,突然出声。 两个堂弟:“……” 这位嫂子和二哥一样莽。 枪打出头鸟啊。 刚刚吵架的时候,没人注意这是孟昕良的洋行。现在就闷不作声,不会引火烧身。 非要说出来干嘛? 孟昕良看向这边。 两个堂弟年纪小,瑟缩了下。 宁祯还记得孟昕良,却不太确定他是否记得自己。如今他身居高位,宁祯更不好贸然攀交情。 她和孟昕良对视上,没什么表情。 孟昕良先笑了笑:“四小姐也在?” 宁祯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孟爷,对不住了。不是我们找事,是他们。” “分明是你。你瞧见我们来了,故意挡道。”苏融说。 宁祯:“你一个大男人,颠倒黑白有意思吗?小伙计都在,其他客人也听到了。” 苏融:“恶人先告状,你还倒打一耙。” 宁祯:“你根本没资格和我吵,你算个什么东西?叫你阿爸来。” 苏融一时气得要发疯。 要不是孟昕良在,他会再次冲上来。 孟昕良目光扫了眼他。黑沉沉的眸,又锋利。 苏融的气焰消了大半。 他们这边争执不下,在洋行门口看热闹的姚文洛,转身出去了。 她去咖啡馆,往军政府打了个电话,她知道盛长裕今日从驻地回了督军府。 电话接通,副官程阳听到是她,就说督军没空。 “不是我的事,是宁祯。她在街上和人打架。”姚文洛说。 程阳:“……” 片刻后,盛长裕的声音在电话线里响起:“什么事?” “阿裕,我在孟氏洋行遇到了宁祯和苏家的人。宁祯那个嚣张,差点打苏融,还说要挖了苏晴儿的坟。”姚文洛说。 盛长裕在电话里沉默。 姚文洛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点偏见。要不是她羞辱去世的苏晴儿,我是不愿意打电话的。” 又是沉默。 片刻后,盛长裕才开口:“在哪?” “宁祯啊?她在艾文路12号的孟氏洋行。”姚文洛道。 她挂了电话,心情还不错。 反正宁祯刚刚的确提到了坐苏晴儿的坟头。 真要对峙,姚文洛就说自己听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宁祯和苏家的人吵架,还不是因为苏晴儿是盛长裕的心尖人? 死人永远至高无上,宁祯赢不了苏晴儿。 姚文洛转身又去看热闹,等盛长裕来。 万一他们不吵了,要离开,姚文洛会叫自己的副官和司机拦路。 第029章 督军打人 洋行里,还是吵闹不休,不少客人围着看热闹。 孟昕良不知不觉站到了宁祯他们这边。 在宁祯的堂弟与苏融的朋友们争吵时,孟昕良突然低声和宁祯说话。 他说:“四小姐,最近和阿诺可有联系?” 宁祯一愣。 继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表姐云诺。 “有。”宁祯道,“外面念书的时候,两处学校比较近,周末会见面。我回来后,她也给我发过电报。” “她还好?” “她挺好的。”宁祯道。 “听说她结婚了。如今有孩子了吧?”孟昕良又问。 他这句话,声音很低,轻微中有一丝很淡的颤栗。 宁祯抬眸去看他。 他肤色白净,眼眸安静,似乎只是宁祯的错觉。 “……还没有孩子。”宁祯说。 她一时有点慌。 孟昕良提到的云诺,是宁祯舅舅的女儿。 宁祯和表姐感情一直很不错,表姐也时常到家里玩,两人如亲姊妹。 后来,舅舅送表姐出国念书。这件事很急,宁祯都没听说,表姐就被舅舅塞上了邮轮。 也正是表姐在伦敦,宁祯的家人才敢让她去。 宁祯去了之后,和表姐不住在一起,只有空见个面。她开车也是表姐教的。 表姐一开始学语言类专业,后来转去学医。 医学的学费极其昂贵,教授不愿意收女学生。表姐成绩特别出色,教授才破例。 但表姐那个教授的专业,需要六年才毕业;毕业后,还需要在教授的诊所工作一年。 一般的专业都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三四年就差不多了。 困难重重。 表姐的解决办法,是发电报给舅舅,说她在国外结婚,让舅舅把陪嫁寄给她。 舅舅真给她寄了一大笔钱。 “一来钱有了,六年学费、生活费足够;二来他也不催我回去,他巴不得我在国外嫁人。”表姐说。 这是表姐的秘密,她叫宁祯别告诉家里人。 表姐给舅舅的信里,说她嫁给了南洋米商的儿子。 宁祯的父母、兄长们问起,宁祯也没敢说实话,只敷衍说她不太清楚,表姐夫并不住在伦敦等。 她怕舅舅知道了实情,气得跑去伦敦打断表姐的腿。 孟昕良突然问起这茬,宁祯没心理准备。她完全没想到他会问,故而说谎时候眼神飘了。 这样不好,会坏事。 宁祯只知道孟昕良和她大哥有点交情,不知道孟昕良也认识她表姐——她从来没听表姐提过这个人。 她再去看孟昕良。 孟昕良的情绪,似乎一片空白,他并没有端详宁祯。 宁祯舒了口气。 她看孟昕良,孟昕良也回视她,两个人正想着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时,盛长裕到了。 “别看男人!督军来了!”金暖狠狠戳了下宁祯的腰。 正吵架呢,你居然暗度陈仓跟男人眉来眼去。 宁祯转过脸,目光和正在进门的盛长裕相撞。 盛长裕的眸色幽静漆黑,瞧见宁祯的瞬间,眼神一沉;他的手微微攥了下,穿着衬衫的手臂肌肉充血而紧绷。 宁祯怀疑他想要打人。 她微微咬唇,低声跟金暖说:“情况不对的话,你带着两个弟弟先跑。” 金暖脸色发白:“你呢?” “我是盛家的夫人,他打我,他也丢脸。”宁祯说。 可以丢他盛家的脸,不能丢宁家的。 宁祯的弟弟们,不能在苏家人面前挨督军的打。 她接受不了这个。 同时,宁祯也瞧见凑过来看热闹的姚文洛,顿时明白为什么盛长裕来了。 盛长裕的怒气,洋行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每个人都下意识提着心、缩着肩膀,想要藏起来。 “站直了!”盛长裕开口。 他的声音不低,与此同时他的副官们子弹上膛,长枪对准洋行。 外围的看客们,吓跑了九成,只有不怕死、好奇心重的,还围在副官们后面。 宁祯心口一紧,把金暖扒拉到自己身后。 她也站直了身子。 室内鸦雀无声,只孟昕良笑了笑:“督军,别这么大的火气,孩子们吵架都是小事。” 盛长裕冷淡瞥一眼他:“孟副龙头,上次你的人连我都敢惹,你最近是不是太松懈了?” “那两个人我已经处理了,也给程参谋长交代了。看样子督军很忙,这点小事程参谋长没跟你提。”孟昕良笑道。 又说,“枪收起来吧。教训孩子们,或打或骂都行,别动枪。走火了怎么办?” 宁祯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盛长裕猛然又机敏抬头。 宁祯顺着他的视线,瞧见洋行二楼的暗窗处,有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楼下。 暗处的枪,瞄得更准。 宁祯心里发寒。 盛长裕冷冷一笑:“好埋伏。” 孟昕良:“那是我的随从,他们不太懂事。督军,别动枪,这是我的铺子。做买卖的地方,见了血不吉利。您卖我一个面子。” ——你的枪不动,我的枪就不会动。 谁也不准在他的地盘杀人,包括四省都督。 盛长裕依旧没有叫副官收枪,表情阴冷:“我吩咐开枪了吗?” 孟昕良笑了笑:“好,那我多谢督军了。” 枪还没收,承诺到了。谁先放枪,谁就落了下风。 盛长裕一身怒气,走到了吵架的人面前。 他指了苏融:“你挑衅我夫人?” 苏融吓得双腿打颤。 身后的姚文洛跟进来,对盛长裕说:“阿裕,是宁家的人先欺负他的,他才反抗。” 苏融似得了救命稻草:“是,督军,是宁家的人故意拦路。我只是叫他们让开。” 姚文洛又插话:“苏少爷也没挑衅夫人,是夫人先骂苏晴儿的,还说要挖苏晴儿的坟,对吧?” 苏融:“……” 好像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也不是宁祯先开始的。 是他看宁祯不爽,故意挤兑了她。 姚小姐这话是陷阱还是生机,苏融眼珠子乱转,一时拿不定主意,没敢接。 “闭嘴,有你什么事?”盛长裕声音不高,余光扫一眼姚文洛,“你再多一句话,别怪我不客气。” 姚文洛:“……” 她咬了咬唇,退后几步,仍是不肯出去。 “说啊,怎么刁难我夫人的?”盛长裕又问苏融。 苏融特别怕他,被他这么冷冷逼问,居然吓得跪下了。 “督军,您问问夫人,不是我刁难她。她、她先羞辱我们的,还羞辱晴儿。”苏融声音颤颤,带了哭腔。 盛长裕抬起穿着军靴的脚,狠狠踹在他心窝:“我问谁?我去问夫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夫人对峙?你有资格吗?” 众人:“……” 姚文洛死死咬住后槽牙,面容还是忍不住扭曲。 他这是做给谁看? 第030章 “滚下去” 盛长裕从小好面子,如今还这样。宁祯占了个“夫人”的名头,就处处受他的维护。 姚文洛明知盛长裕只是替他自己挣脸,不管夫人是哪个女人,盛长裕都一样维护,可姚文洛心里还是忍不住气得半死。 这个夫人,恰好是宁祯,和姚文洛有仇的宁祯! 仇人得了大便宜,做了个不值钱的督军夫人,却被姚文洛的心上人这样呵护,简直比杀了她都难受! 苏融被盛长裕踹得跌倒在地,胸口闷疼,还是赶紧爬起来又跪好:“督军,我错了。” “你的确错了。在苏城,嚣张到了老子头上,你眼睛里还有王法?”盛长裕怒喝。 他大发雷霆。 宁祯悄悄把两个堂弟招到身后,不停往后退。 她怀疑,等盛长裕打完了苏融,就要打他们。 她也许不用挨打,毕竟是督军夫人,她的堂弟就不可幸免。 宁祯轻轻咬唇,衣袖下的手也微微发颤。 盛长裕的愤怒,在副官们一支支长枪的加持下,让宁祯感觉到了天崩地陷的恐惧感。 她很少有这样的恐惧。 “还有你们这些狗东西,瞧见姓苏的为难我夫人,居然不阻拦,还撺掇他出头。”盛长裕指了苏融身后那群人。 那群人哗啦啦全部跪下。 求饶声响成一遍,还有人试图辩解。 姚文洛再也忍不住,她的怒气不停翻滚:“阿裕,你这样太霸道了。一个巴掌拍不响……” “程阳,扇姚小姐一个耳光,让她知道一个巴掌有多响。”盛长裕说。 姚文洛骇然,吓得后退好几步。 程阳则尴尬,没敢真动手,只是道:“督军,您消消火。” 又对宁祯说,“夫人,您来劝劝督军。” 宁祯:“……” 好你个程阳,这个时候给我上眼药,居然把我拉出来。 我好歹替你修过车! 宁祯不想开口。人在气头上,谁说话都容易遭殃,姚文洛就是例子。 她站在那里,没敢挪脚,小心翼翼去看盛长裕的脸色。 黑沉似暴雨来临时的层云。 不仅仅要下雨,还有电闪雷鸣。这时候凑上去,纯属找死。 宁祯垂死挣扎,往前走了一小步:“督军,您消消气。” 盛长裕深吸一口气,道:“算了,夫人替你们求情,今天且饶过你们。” 跪了一地的人,感激不已,有人磕头。 “程阳,别动枪了,每个人打一顿,见血了就行。”盛长裕说。 众人:! 一旁的孟昕良忍俊不禁,觉得盛长裕好像变得心软了。 他以前可不会这样轻易罢休。 姚文洛却是瞪大了眼睛。她不敢再说话,程阳那里还记着她一巴掌,可她好生气。 凭什么打人啊? 这是苏晴儿的哥哥。 宁祯分明羞辱了苏晴儿,就这样放过她? 盛长裕往外走,副官们收了枪,上前打人。 宁祯急忙跟着往外走,并且招呼自己的弟弟和金暖跟上。 出了洋行,才下午四点,深秋金芒温柔缱绻,从光秃的梧桐树稍落下光圈。 宁祯后脊可能有汗。 洋行里,鬼哭狼嚎。 盛长裕腿长,迈步往前走,走到了黑漆汽车旁。 他一回头:“过来。” 宁祯知道,她的麻烦还没结束,这是要单独算账。 她看了眼金暖,把车钥匙给她:“歌星看不成了,你们想办法回家。车子回头叫司机来开。” 金暖担心不已:“宁祯……” “没事。”宁祯拍了拍她的手。 洋行内,哭声不断,还有打在肉上、骨头上的声响,毛骨悚然,金暖狠狠打了个寒颤。 宁祯上了盛长裕的汽车,扬长而去。 姚文洛稍后出来。 她脸色比金暖更难看。 金暖瞧见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怒火:“姚文洛,你一再挑拨离间,简直歹毒!” “我说的是实话!”姚文洛怒道。 金暖想要厮打她,两个堂弟急忙拦住。 一个说:“二嫂,我腿还是软的,咱们回去吧。别找事了,我是真怕了。” 另一个说:“二嫂,我可能尿裤子了。撤吧撤吧,里面的人还在挨打,此地不祥!” 身后有人轻笑。 衣着华贵的孟昕良立在身后,对他们道:“你们没带司机?” 金暖勉强理智了几分:“宁祯就是司机。” 她被盛长裕带走了。 “我的司机送你们,别慌。”孟昕良道。 “多谢。”两个堂弟感激不已,急急忙忙上车,顺带着把二嫂拉走了。 宁祯坐在盛长裕的汽车里,也是心情忐忑。 今日是无妄之灾。 不过,在提到苏晴儿的时候,她的确口无遮拦。 谁能想到,姚文洛那个搅屎棍,把盛长裕给招来了——肯定是姚文洛干的,其他人联系不到盛长裕。 宁祯攥着手指。 车子在一处偏僻道路停下。 道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深秋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浅褐色枝干,一路延伸到视线尽头。 盛长裕让副官下车。 他摇下车窗点烟,动作缓慢。 宁祯闻到了烟草的清冽,心里忽而镇定了点。 “你们对苏家,没有半点愧疚吗?”盛长裕开口。 宁祯不知如何辩解。 的确没有。 在盛长裕看来,苏晴儿的死,和宁家有直接关系;可在宁家看来,这件事跟他们并不相关。 这只是苏家转移责任的迁怒。 偏偏盛长裕一直很讨厌宁祯的父亲,也就顺理成章接受了苏家的说法。 宁祯很想解释,又知道他在气头上。 有些心结,非要心平气和慢慢解。否则越理越乱,彻底成了死结,更加不死不休了。 “督军,今天是我不对。”宁祯顺毛捋。 “宁祯,记住你的身份!有些人、有些事,你碰不得。”盛长裕继续道,“如果你一再犯错,给老子让贤。这个夫人,不是非你不可。这是我给你们宁家的恩情,你可别搞错了。” 宁祯点头:“我明白。” “你的一举一动,关乎我的面子。下次你再在外面和旁人争吵,失了督军夫人的威仪,你等着挨枪子。”盛长裕说。 宁祯道是。 “滚下去!”他最后道。 宁祯轻轻咬唇,立马下车。 副官很快上车,车子飞驰而去。 宁祯站在路旁,耳边是他那“滚下去”三个字,似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心头。 身后来了一辆汽车。 宁祯转过脸,抹掉自己眼角的水光,汽车却停下,轻轻鸣笛。 后座车窗摇下,男人的脸温润而充满善意:“上车四小姐,我送你回家。” 第031章 秘密,我不能说 深秋的黄昏,有点冷。 宁祯穿一件薄风衣,也无法抵御梧桐树下的寒风。 很快日头落山,世道又不太平,不远处就是江边码头,她不能在这里落单。 宁祯犹豫了下,对邀请她上车的孟昕良说:“多谢孟爷。” 她是督军夫人,也是宁家的小姐,孟昕良应该不敢绑架她。 ——只是这么猜,摸不准。 宁祯听说他这个人特别狠,才能年纪轻轻爬到如今地位。 她端坐,后脊绷直。 一旁的孟昕良淡淡开口,声音低醇温柔:“四小姐,您知道我八岁就在帮内做事吗?” 宁祯微讶:“这、我真不知道。” 怎么提这话? “旁人看我年轻上高台,以为我有通天彻地之能。其实我是熬资历,二十年一步步熬上去的。”孟昕良笑道。 宁祯:“……” 她的心思,被他看穿。 好锋利的一双眼,几乎要把什么都看透。 宁祯有点尴尬。 “抱歉。”她难得真诚,“孟爷,我只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我能理解。我时常跟你大哥吃饭,偶然听他聊,他总夸你受宠却不生娇,生性谨慎。”孟昕良说。 宁祯:“我也听大哥提过您好几次,他很欣赏您。” 孟昕良笑了笑。 宁祯其实更想问,他怎么认识阿诺姐的。 又不好说。 她不说,孟昕良问了:“四小姐,再打听几句阿诺的事,您不会介意吧?” 宁祯的小八卦竖得老高,又强自一副云淡风轻:“不介意,您问。” “我和阿诺认识蛮久的,还以为您也知道这件事。”孟昕良没问,而是先说了起来。 他很懂宁祯的好奇。 “大哥和阿诺姐把我们当小孩子,有些事不会细说。”宁祯意有所指。 孟昕良笑了笑:“原来如此。她在外面念什么书?之前说是翻译类,后来好像不是。” 宁祯:“她去学医了。” “这个专业,容易学吗?” “特别不容易。整个城市那么多学校,专业稀少不说,且都不收女生。想要转专业,得功课几乎满分,还需要之前的老师联名举荐。 不仅如此,一年的预科,考试比考状元都难。关关通过了,学费又是庞大无比,是我专业学费的十倍。”宁祯说。 她提起表姐,口吻不自主带上了崇拜。 “这么难啊?”孟昕良神色有点恍惚,“她夫家支持她吗?” 宁祯一噎。 “还好吧。”她把脸转向窗外。 “闻蔚年与您是同窗,他也认识阿诺。我跟他也打听过。他说他和阿诺不太熟,只知道阿诺的丈夫是南洋米商的儿子,但他并不住在伦敦。”孟昕良道。 宁祯:“额……” “他住在哪里?”他又问。 宁祯:“……” “你们家的人,并不清楚他们夫妻分居两地。”孟昕良又说。 宁祯感觉在上刑。 一时嘴快的话,回头对不上就麻烦了。 她不能给表姐惹祸。 表姐快要毕业了,实习一年,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内科医生。 放眼全天下,有几个女内科医生啊? 她表姐走一条伟大又崎岖的路。 要是舅舅知道表姐撒谎,拿着陪嫁当了学费,恐怕要闹到伦敦去打她一顿。 表姐哪怕在学校,也宣称自己已婚。除了宁祯,她室友都不知她真实情况。 “他们感情挺好的,只是太细的内幕,表姐也不会给我讲。我那时候是未婚表妹。”宁祯说,“姐夫的确不住在伦敦。” 表姐的秘密,宁祯是这个世上第二个知道的人。所以,秘密不能由她的口,告诉第三个人。 孟昕良安静听着。 从这里开始,他再也没说话。 车子到了宁宅门口,宁祯下车,天色已经全黑了,门口电灯笼只照亮方寸天地。 宁祯向他道谢:“麻烦孟爷了。” “不用客气。您是督军夫人,巴结您的人很多,我先结个善缘。”孟昕良说。 宁祯与他客套几句,进门去了。 孟昕良的汽车折返,才从宁宅出来,拐弯处就叫司机停车。 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刚刚停靠。 瞧见他过来,车上的人走下车,高高大大站在暗处,神色莫测。 “……督军,夫人安全到家了。”孟昕良笑道。 他微微抬手,左手拇指的碧玺扳指在暗处绿得发墨。 盛长裕看向他,浑身森冷:“我没叫你多管闲事吧?” “我与夫人是旧识。这不叫多管闲事,这叫雪中送炭。”孟昕良毫不相让。 “你要跟我叫板?”盛长裕上前两步。 孟昕良没动,眉梢始终挂着温润的笑:“督军一向自傲,认为我有叫板的能力,那孟某多谢督军高看一眼。” 盛长裕:“看得起你,也要你识抬举。” 两人又针锋相对了几句,谁也没占到便宜。 因为谁也没办法真的把对方给灭了,只能过过嘴瘾。 盛长裕脾气不好,容易暴躁,可他脑子很清醒,对利弊衡量非常准,从不乱下注。 孟昕良听说过,当年大帅并不满意长子,有意栽培次子。盛长裕愣是在绝境中杀出血路,顺利接手了家业。 和孟昕良一样,他是个为了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这样的人,不能惹。 孟昕良不想惹恼他,他也忌惮孟昕良,两人平日里有点交情。交情不深,有来有往的,谁也不欠谁。 盛长裕回到督军府,程柏升已经听说了今日之事。 程柏升下午劝他不要出门。 盛长裕这段日子很忙,跑了两个地方视察。还遇到了铁路被冲断,骑马跑了两天回城,非常疲倦。 在疲倦的时候,盛长裕的脾气最容易失控。 而后,程柏升就听说盛长裕把苏融一伙人全部打了一顿;又听开车的副官说,宁祯下车时好像哭了,应该是挨了骂。 “怎样?”程柏升问。 “不怎样。”盛长裕回。 他脾气坏到了极致,不愿意理人。 翌日,程柏升直接去宁家找宁祯。 宁祯态度还好,对他也客气。 程柏升打算劝几句,尚未开口,宁祯已经说话了:“是骂了我。没什么大事,我阿爸这么大年纪,督军不也说骂就骂?上峰没有不骂人的,我受得住。” 程柏升:“……” 督军不是你上峰,他是你丈夫。 程柏升听着宁祯口风,觉得夫人住官邸内宅这事,遥遥无期,他有点绝望。 第032章 探病后,留宿督军府 宁祯在家住了三日,心情恢复得差不多。 她深吸一口气,回了盛家老宅。 她才回来,老夫人喊她去。 “……听说长裕病了,你去看看。”老夫人对她道,“他怎么一回事,你再回来跟我讲讲。” 宁祯:“……” 当差很苦,尤其是她的两个上峰相互不对付,脾气一个比一个差。 宁祯耳边还有盛长裕那句“滚下去”,语气清晰印在她耳膜上。 她去探病,恐怕他见了更生气,病上加病。 “姆妈,我知道您担心儿子。不如叫三姨太陪着您,去看看督军?”宁祯说。 老夫人脸色一沉:“我的话,你要反驳?” 宁祯:“我恐怕督军不愿意见到我。他正生病,心情不好,因为这个生气的话,往后我连督军府大门都进不去。” “他为何不愿见你?”老夫人问。 宁祯就把前几日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尤其是她半路上、黄昏时,被盛长裕扔在路上,重点讲述。 还说了他叫宁祯滚下车。 宁祯当时尴尬得想哭。如今提起来,口吻闲淡。 老夫人却一时无语。 她对宁祯恨铁不成钢:“你没事提苏晴儿做什么?老虎屁股你也摸,自己找死吗?” 一旦成功了,不是夸宁祯有能耐,而是说盛长裕有了孝心。 失败了,就骂宁祯不会做事。 宁祯的父母从不这样对她,他们不会把任何过错随意推在她头上。 “都是我不好。”宁祯低垂视线。 老夫人深吸好几口气,沉默片刻,又叫宁祯打电话给程柏升。 宁祯没办法再推,只得去打电话。 “……您来吧。”程柏升在电话里说,“我派车去接。” “督军病得很重?” “没什么大碍,您来看看就知道了。”程柏升道。 宁祯:“老夫人很担心。” “老夫人前日来了督军府,督军说生病,怕过了病气给她,没见她。”程柏升解释。 宁祯:“……” 怪不得老夫人非要宁祯去。 亲妈都吃闭门羹,宁祯算是个什么东西? 程柏升还巴巴叫她去,无非是多一个人给盛长裕出气。 “督军今日好了些,可以来探病。”程柏升又说。 宁祯挂了电话,回到老夫人的院子,如实转告。 “那你去吧。”老夫人道。 宁祯没动:“姆妈,不如做一些督军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叫三姨太送去。我断乎不能去,他现在看到我烦。” 老夫人:“也是。” “惹狠了他,他以后再也不愿见我了。叫三姨太去吧,三姨太最近没惹他。” 宁祯又道。 老夫人吩咐下去,做了一碗汤和两样点心,叫三姨太徐芳渡送去督军府。 徐芳渡更衣,换了件浅绿色的夹棉旗袍,外面是白色风衣,拿了食盒出发了。 程柏升回到内书房,瞧见盛长裕在看文件,问他:“药喝完了?” 盛长裕:“你盯那么紧,烦死人。” “跟你说个不烦的,老宅一会儿有人来探病。”程柏升说。 盛长裕表情一顿。 “她特意打电话问我,我说你没事,叫她来。”程柏升又道,“你给我个面子,别把她拦外面。” “跟你有什么关系?”盛长裕瞥他一眼。 “她打电话问我的,不敢问你。可怜巴巴的。我最看不得可怜人,同情心发作了。我许诺了她,一定会让她见到你。你不能叫我言而无信吧?”程柏升说。 盛长裕:“废话这么多!” 又道,“我什么时候不见老宅的人?老夫人来,我是病得太重怕她多心。” 盛长裕之前视察,行程太紧,累得不轻。加上深秋忽冷忽热吹了风,紧接着就骑马。 那天姚文洛打电话给他,他明显不太对劲,一直抽烟压着。 去孟氏洋行打人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在发低烧。 也不知怎么动了怒,心情不好;还以为打完人就回来,又不知因为什么事,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到家。 回到官邸时,嘴唇都白了。 他还非要说没事。 半夜高烧。 他很少病得这么重,军医院的人都来了。 第二天上午,老夫人恰好看望他,没提前说,军医们都在。 盛长裕病得连话都说不清,仅有的神志,吩咐人叫老夫人回去。 军医给他打了西药退烧针。 一天一夜,高烧终于退了下去,他吃了点东西,人才算缓过劲来。 他二十来岁,正是男人最强壮的年纪。高烧的时候看着要死要活,一退烧就生龙活虎的,任谁都看不出他刚刚大病一场。 在他看来,只是避免病重的自己和母亲见面;在老夫人那里,就是搬离官邸后第一次回来,还被儿子拦在门外。 老夫人的忐忑和愤怒,可想而知。 老宅的人,必须见一见。 哪怕程柏升不答应,盛长裕也不会再把老宅的人拒之门外。 很快,副官进来通禀,说老夫人派人送汤和点心来了。 程柏升很贴心:“慢慢喝,我就不打扰了。” 他先出去了。 盛长裕倚靠在太师椅里,想抽烟。 军医叮嘱他这几日少抽,他一上午没动烟盒,这会儿烟瘾犯得厉害。 他这边刚刚点上,外面传来女子高跟鞋的脚步声。 盛长裕深吸一口,滚烫的烟入肺,有点温暖。 “裕哥。” 书房门推开。 盛长裕可能一口烟抽得太猛了,温暖之余,肺里有种被烟燎到的灼,烫得他心浮气躁。 怒气比烟雾升腾得更快。 程柏升在军政府的会议室,替盛长裕处理一些不太紧急的军务。他忙了两个钟头,眼瞧到了饭点,他急忙起身去内书房。 走到了院门口,瞧见副官在外面站岗,程柏升问:“老宅的人呢?走了吗?” “没走,督军留她住几日,去客房了。”副官说。 程柏升有点意外:“督军留的?” “是的。好像是哭得太厉害,督军被她哭得动容了吧。反正是安排她住下。”副官说。 程柏升微愣,突然问:“老宅谁来了?” 宁祯看着不像是会在督军面前哭的人。 “三姨太啊。” 程柏升:“……” 电话是夫人打的,来的却是三姨太,这算偷工减料吧? 第033章 恩宠七日 程柏升进了书房。 书房一片狼藉,汤汤水水、糕点撒了一地。 盛长裕立在窗前抽烟。 他不知抽了多少根,满屋子烟草味,近乎刺鼻。 程柏升看一眼地上的汤渣,心里咯噔下。 那是人参栗子乌鸡汤。 盛长裕小时候因这种汤,和他弟弟盛长宽吵了一架,一碗热汤泼他弟弟身上。 他母亲不顾满屋子宾客与下人,也不问缘由扇他一巴掌。 程柏升当时也在。 “……不管你多痛苦的回忆,在旁人那里毫无记忆。哪怕你说起,也只是翻旧账。”盛长裕声音冷,也有点嘶哑。 程柏升给他倒了一杯水:“老夫人可能只是想缓和跟你的关系。” “她自私,从不在乎旁人的喜怒。”盛长裕道。 程柏升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有些糊涂。”程柏升顺着他的话。 盛长裕的苦闷,无处发泄,除了不停抽烟。 程柏升就问他:“喝点酒?” “算了,去驻地。”他道。 内书房电话响起。 程柏升去接,听到温柔女声,低声对盛长裕说:“江小姐的电话。” 盛长裕按灭烟蒂,走过去接了。 程柏升退出书房。 电话打了片刻,盛长裕出来,吩咐副官准备好热水和他的西装新衣。他简单洗换一番,出门去了。 这是去见江小姐。 副官问程柏升:“参谋长,三姨太那边要安排晚饭吗?” 督军留了人,又没说留多久、怎么招待。 程柏升最懂盛长裕的意思,点头:“好好招待。” 副官道是。 盛长裕这日大半夜才回来,心情略微好转。 三姨太徐芳渡在盛长裕的官邸住了七日,才回老宅。 老宅沸腾了似的议论。 “三姨太是第一个去官邸住的人吧?” “督军还是最疼她的,从小的情谊。她是督军带回来的,其他人越不过她。” “她要是先怀了,督军和老夫人又这么疼她,她必然是老宅真正的女主人。” 宁祯的佣人也听说了。 曹妈很担忧:“夫人,您说三姨太这次会有身孕吗?” 宁祯:“不知道。” 她态度十分不经意。 曹妈:“您不急?” 宁祯之前急。而后被盛长裕骂了一顿,把她骂清醒了。 ——做人何须十分满? 她的目标,和三姨太的目标,完全不一样。 她不想要子嗣。而她的处境,远远没到需要子嗣来支撑的地步。 孩子不是物品,是活生生的人。 真有了自己的孩子,离婚时候盛家又不会给她带走。骨肉分离,何等悲惨? 宁祯再努力,在盛长裕那里也拿不到满分。 她的上限是及格,上峰已经明确告诉了她。 “我怕她用孩子踩您。”曹妈担心说。 宁祯:“如果她真的怀孕,她手里的管家对牌应该会给我,她不敢一边怀着身子,一边操持家务,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盛长裕的第一个孩子,老夫人会把它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 三姨太必然是舒舒服服养胎,什么操心事都轮不到她。 “曹妈,您是觉得她生完之后,我会乖乖把我手里的管家权力交还给她?”宁祯又说。 曹妈:“可老夫人那边……” “管家管的不仅仅是财物,还有人事安排与调度。老夫人哪怕想帮衬她,底下的人咱们笼络住了,她也抢不走。”宁祯道。 曹妈听了,心中大喜:“夫人,您的机会来了?” “所以,她怀孕对咱们没坏处。您老可别想歪招。让她怀。”宁祯说。 她知道曹妈心思多,有时候真怕她擅作主张。 曹妈是祖母的人,对宁祯忠诚之余,也会觉得宁祯年轻、手段软,会悄悄帮她。 “长辈”都这样。 宁祯真怕她帮倒忙。 如果说,三姨太在老宅筑了自己的房舍,她现在急需一样贵重东西装点她的房子,那么宁祯才刚刚打地基。 地基都没打稳的人,和人家抢珍宝做什么?没房子搁,背身上的话,累死人了。 宁祯这几日没见到三姨太。 三姨太从督军府回来,家里热闹了一阵子,加上下雨,初冬的寒雨冷得刺骨,三姨太没出门。 又过了两日,天气放晴。 宁祯早起时先练拳脚,而后洗澡、吃饭。 她上午见完了管事,中午要去趟厨房,算作“视察”。 宁祯去盛宅大厨房,正好需要路过三姨太徐芳渡的院子。 远远的,她瞧见几个人。 其中穿大红色羊绒风衣的,居然是繁繁。 宁祯有些日子没见到繁繁了。 繁繁和徐芳渡说着什么,徐芳渡身边的佣人退后几步。 两人才交谈几句,繁繁突然抬起脚,踹在徐芳渡的肚子上。 这一脚很重,徐芳渡不由自主往后倒在佣人身上,站不稳。 宁祯微讶。 她没动,但胳膊被曹妈紧紧拉住了:“夫人,您可别过去。叫她们狗咬狗,管她打哪里。” 宁祯:“……” 她没想去劝架。 繁繁冲着徐芳渡的肚子来的,宁祯为什么要去添乱? 繁繁把徐芳渡踢倒后,又妄图踩她小腹,被徐芳渡身边的佣人给阻拦了。 厮闹成了一团。 “这次督军又会怎么惩罚二姨太?”曹妈说。 宁祯:“督军从来没有罚过她。” 每次繁繁到老宅闹事,都是督军和老夫人的一次母子较量。 督军护她都来不及。 上次是老夫人非要拖宁祯下水,“督军夫人”这个新的招牌,督军要立起来,才给宁祯面子。 否则,宁祯打了繁繁一枪,督军能毙了她。 盛家母子关系的复杂,可见一斑。 “快撤!”宁祯瞧见道路尽头,似乎有了老夫人的身影,麻利和曹妈往回跑。 宁祯年轻腿脚好,跑得可快了,曹妈却是快要散架。 曹妈累得断气,脑子还在转:“夫人,要不您装病吧?老夫人这次肯定还是叫您去处理二姨太。” 此次事情的复杂,在于三姨太徐芳渡的肚子。 她刚从督军府回来不久,如果怀孕了,胎相是最不稳的。 哪怕打个重喷嚏,都可能滑胎,何况被这么踢一脚? 徐芳渡纤瘦单薄,一看就不是筋骨强健的,极有可能胎儿不保。落胎可是大事,对繁繁的惩罚轻了或重了,两头得罪。 宁祯一边小跑一边答:“好主意,就装病。” 曹妈:“……” 第034章 真的落胎了? 装病也难。 宁祯是个盈润健康的姑娘,哪怕不上妆,气色也好。 “装个什么病比较适合?” 佣人们都在给她出主意。 宁祯觉得,什么病都应该有个病症。大夫一来,就容易露馅儿。 “就说心病,我哭了两夜。”宁祯道。 曹妈:“因何事哭的?” “不用细讲,想知道的人会自己揣测。最近很多事,每一件都值得我哭。”宁祯道。 曹妈拿了水粉,给宁祯的脸上、嘴唇都涂抹一层,遮住她的光洁红润。 宁祯对镜。 铅粉涩,看上去苍白了很多,宁祯点点头:“就这样。” 她刚上床躺下,那边老夫人派人来请宁祯了。 曹妈在卧房外应付:“好几日夜里不太舒服。生怕人瞧出来,上一层胭脂见管事们。熬到了今时,熬不住了,人晕倒了。” 宁祯:“……” 真能编。 老夫人那边的管事妈妈:“请大夫瞧了吗?也可去趟西医院。” “也没什么大碍,就偷偷哭,又吃不下饭。心里不太痛快。我劝着呢,养几天就自己好了。”曹妈说。 管事妈妈将信将疑。 曹妈推开房门:“夫人,老夫人派人看望您来了。” 宁祯急忙想了一百个伤心事,才把自己的笑意压住。 她半支撑身子:“怎么让姆妈知道了?我没事的,别叫老人家担心。” 管事妈妈一瞧她这苍白如纸的模样,心里叹口气:“夫人可要请医?” “我没有哪里疼,这就起来。”宁祯说着,软软挣扎。 曹妈急忙过来按住她:“方才都晕倒了。” “我吃点东西就好了。”宁祯说。 老夫人的管事妈妈见状,安抚她几句,叫她好好养着,转身走了。 宁祯舒了口气。 她说:“我差点笑出来。” 曹妈:“幸好没笑出来,否则白忙活。” 老夫人并没有特意再来确定宁祯病情的真假。 因为徐芳渡见红了。 过了两天,宁祯才敢叫曹妈出去打听消息。 盛宅的厨房,平时管各处的吃喝,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宁祯拿着厨房的管事对牌,从上到下哪怕不巴结,也不愿意得罪宁祯,愿意把消息告诉她。 加上曹妈会做人,很快就把事情打听清楚了。 “那天被踹了一脚,三姨太见红了。”曹妈说。 宁祯:“保住了吗?” “请了三个大夫,都说时间尚早,不能确定是喜脉。”曹妈道。 宁祯:“也是。” 真怀上了,至少一个月脉象上才能摸到一点边儿,还得是厉害的老郎中。徐芳渡从督军府回来都没几日工夫,不会这么快。 “那她为何见红?”宁祯不解,“真是落胎?” “大夫不敢保证;家里有经验的老妈子们,也说不明白,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曹妈道。 宁祯:“最后怎么定的?” “三姨太的癸水一向很准,距离下次癸水还有十天。因此,断定她是怀了,被二姨太一脚踹落了。”曹妈道。 宁祯:“……” 这个结论,其实有点轻率。哪怕没怀过孕,宁祯也知道一个胎儿的萌芽没这么快。 既然胎儿连萌芽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落胎? 落之前,至少得有个胎。 三姨太这个“胎”,到底有没有,因为时间上太玄妙了,谁也没敢十分明确肯定或否认。 老夫人认定是落胎,那就这么定了。 有时候,真相不重要。 “繁繁嚣张过了头。”宁祯说,“不管真假,三姨太怀的是督军的孩子,就连我都没资格擅自处理,她更没资格动手。” 曹妈:“是啊。” “老夫人这次是怎么处理她的?”宁祯问。 曹妈:“还是关起来,等督军来发落。” “督军怎么说?” “督军还没来。”曹妈道。 宁祯:“……” 两个姨太太,一个落胎、一个被关押,盛长裕却是两天都不露面。 宁祯有点急。 因为他再不来,宁祯的病就得好了,她需要出面。 老夫人关着繁繁,而不是利用徐芳渡的落胎直接杀了她,就是知道盛长裕惹不得。 但可以借刀杀人。 宁祯就是那把刀。 她是督军夫人,有虚名、无实权,老夫人不耗尽她最后价值都不会罢休——老夫人非要娶宁祯做儿媳妇,就是为了这事。 “……盛家这些人,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曹妈也替宁祯急。 宁祯沉吟:“再等等,看督军这两天来不来。” “他要是还不来呢?” “我会亲自登门去求他来。反正我不能处理,这中间关乎盛家的子嗣。”宁祯说。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紧。 若非不得已,她不想走这一步,宁祯不想见盛长裕。 就在宁祯和曹妈说完这件事的半个小时后,老夫人那边的管事妈妈,给宁祯送了一份鸡汤。 “老夫人知道您还病着,给您补补身子。您的病好点了吗?这几日吃药了吧?”管事妈妈问。 宁祯接了食盒:“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姆妈关心。” 不好也得好,老夫人就等着她去当刀。 宁祯深吸一口气。 “明天我得露面了。”宁祯道,“再不露面,老夫人会亲自来找我。” 她在心里设想几个处理办法。 每一个处置,宁祯都反复推敲,尽可能不要给自己留下隐患。 令人意外的是,这天傍晚,盛长裕终于来了。 听说他和老夫人在正院吵了一架。 母子俩说话都不中听,管事妈妈把佣人们都遣出去,没人知道他们吵了什么。 吵完了,盛长裕又把繁繁接走了。 宁祯大大松了口气。 烫手山芋终于被盛长裕接下,宁祯不需要左右为难了。 曹妈反而说:“不怨两个姨太太之间这样你死我活。督军和老夫人,一人偏心一个,让两位姨太太各有靠山,她们才有底气闹。” 宁祯:“只我们是没有靠山的人。同情她们,先同情我们自己吧。” 督军夫人,听着显赫,实则两头无着落。好事轮不到,坏事全背锅。 宁祯被盛长裕骂完,又要被老夫人当枪使。哪怕“病了”,也只能病两天。再不起来,老夫人就要发脾气。 谁有她难啊? 第035章 督军只关心夫人 别馆的客厅,一盏水晶灯枝盏繁复,把光铺满宽大的室内,照得客厅墨绿色丝绒沙发微微泛光。 盛长裕仰靠在沙发里,点燃香烟。烟雾升腾,跪在他面前的繁繁看上去狼狈又潦倒。 被关了两天,也是被饿了两天。 “……做事不带脑子?你看不惯她,可以一刀杀了她。”盛长裕懒懒说。 他轻吐一口烟雾,声音慢而沉,不带怒气,可繁繁后脊紧绷,手微微颤抖。 “没有杀心,又总去挑衅,没用的东西。”盛长裕又道。 繁繁:“我、我是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她可以去督军府住七日,我没进过督军府的大门。论起功劳,她远不及我。我在您身边快十年了。”繁繁说着,有点哽咽。 “老子想让谁去,谁就可以去。还论功劳?”他嗤了声。 繁繁膝行几步,手搭上了他膝头:“督军,我想要个孩子。我会乖的,只需要一个孩子傍身。” “你把老子当种猪?”盛长裕低垂了视线,眸色阴冷。 繁繁的手微微一颤,却并没有收回:“我不敢羞辱督军。可徐芳渡她都可以……” 她轻轻咬唇,给自己壮胆,“督军,我难道不如徐芳渡吗?她是老夫人的人,您都愿意恩惠她,我为何不行?” 盛长裕的脚一动。 他没使全力,只是用小腿略微使劲,就把繁繁拨到了旁边。 繁繁跌倒在地。 “跪好了!”他冷声道,自己去拿了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 一根烟抽完,盛长裕垂着眼睑看繁繁。 半晌,他勾起她下巴:“我给你的,才是你的。主动索取,你没资格!” 将她的脸重重甩开,盛长裕站起身。 他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繁繁趴伏在柔软地毯上,痛哭出声。 她的佣人安抚她。 “姨太太糊涂啊。您把三姨太的孩子都踹落了,督军没打没骂,这还不够疼您吗?您才是督军心头第一人。”佣人说。 繁繁哭着,又笑了起来。 笑声比哭还难听。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所有人都对他有所求,除了我。我一颗心都给他。”繁繁哭着说,“总有一日,他会知道我的心。” 佣人说肯定会知道的。 “那些利用他的女人,都该死。”繁繁泪眼下的眸子,一时阴狠诡谲。 佣人被她吓一跳。 盛长裕回到督军府,已经深夜。 外书房开了电灯,灯光从五彩玻璃窗照出来,映衬得庭院虬枝似染了翡翠,晶莹璀璨。 程柏升还没走,见他脸色不虞,问他:“吃宵夜还是喝点酒?” “吃点宵夜,饿了。”盛长裕坐下。 他没吃上晚饭。 程柏升吩咐一声,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怎么说?” “不用管,我处理得好。”盛长裕一口气把水喝了。 他不想聊这个,程柏升果断打住了话头。 很快宵夜端了进来。 有鸡丝面、鸡汤馄饨、小包子和各色小菜。 他们俩面对面吃了起来。 程柏升找了个话题:“我明天往老宅送点补药。” 盛长裕浓眉一蹙:“用不着。” “我听说,夫人病倒了。”程柏升道,“应该是累了,需要补补,她最近管家。” 盛长裕:“……” “你以为我送给谁?”程柏升问。 盛长裕:“你见好就收,没看出老子心烦?” “我正在努力叫你不心烦。跟你打个赌,输了我那匹马送给你,你惦记好久了;赢了的话,你答应我一件事。”程柏升说。 盛长裕:“打赌我就不心烦?我是赌徒?” “你要不要打赌?” “滚一边去。”盛长裕烦躁把最后一口面条咽下去。 “跟宁祯有关。”程柏升道。 盛长裕放下碗:“我听听你放什么狗屁。” “你说,宁祯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躲灾难?”程柏升笑问。 盛长裕抽出烟:“还用赌?她要不是装的,我把头输给你。” “我也觉得她是装病。不过,不是为了躲灾,而是为了躲你。你赌不赌?”程柏升道。 盛长裕点燃香烟,吸了一口才说:“她巴不得贴上来,有什么可躲?” “你不敢赌?” “你激老子?” “对。”程柏升笑道,“激将法你吃不吃?” “不吃。”盛长裕懒懒道,“给她送点补品,警告她下次别想躲清闲。她是聪明人,知道我的意思。” “不怀疑她躲你?” “我成天无聊琢磨她?”盛长裕的口吻,比烟雾还轻薄,“过几日你去视察,别在家里闲出屁。” 翌日,督军府的补品送到了老宅。 老夫人昨日被盛长裕气得心梗,一夜没睡好。 今天见他送了礼来,知道他服软了,心情略微松快几分;可想到徐芳渡落胎,孙儿又成泡影,老夫人的心口再次一拧。 她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对军政府的副官摆摆手:“送去三姨太那里,我不经手。” 副官很为难:“老夫人,督军没说送给三姨太。这是给夫人的。” 老夫人怫然作色:“他什么意思?” 副官吓一跳,进退不得:“老夫人,督军没明示!” “他就是想要气死我!”老夫人怒道,“他分不清轻重吗?好好,他非要这样是吧?送去,都给我送到摘玉居去!” 副官战战兢兢应是,吩咐人把几个箱笼都抬出去。 摘玉居的客厅,堆满了督军府送来的补品。 血燕都是十斤的送,人参至少八支;其他名贵补品,一大盒一大盒的,像是不要钱。 宁祯呆了呆:“我明天要上刑场吗?断头饭吃这么好?” 曹妈:“……” 而后才知道,是督军府送的。 还先抬去老夫人那里,让老夫人以为给三姨太的;结果一点也没打算分给三姨太,公然羞辱三姨太,把老夫人气得吐血。 “……督军还是替二姨太撑腰,故意做给老夫人和三姨太看的。”曹妈说。 看着这些昂贵无比的补品,曹妈觉得烫手,“现在怎么办啊,夫人?” “收下,多谢督军赏赐。”宁祯说。 曹妈:“……” 反正已经被树靶子了,总要捞点好处,才不枉她在夹缝里这么艰难求生。 宁祯立马叫人整理整理,分给老夫人、三位婶母一些。 大部分的,她叫人送回自己娘家,给她祖母和母亲。 三姨太那里,宁祯只象征性送了五两燕窝。 一时间,老宅不讨论繁繁打三姨太,也不说三姨太落胎,只说督军大手笔对夫人好。 三姨太何等委屈;二姨太也情有可原,狐狸精居然是夫人。 祸水东引,宁祯成功背锅,惹了一身仇恨。 愿这狗男人早日遭天谴! 第036章 躲避督军 盛家二妾不是第一次开战。 宁祯嫁进来之前,就知道这件事;她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上次她为了护三姨太徐芳渡,还开枪打伤繁繁。 只是“战事”频发,战况逐步上升,宁祯心烦。 “根源在于老夫人和督军的心结。他们俩不和解,‘战争’就会时不时爆发。”宁祯想。 这两个人是亲母子,盛长裕又掌权,他们俩的关系不会继续恶化,也不会真的你死我活。 他们只能和解。 怎么和解,宁祯不知道。 她之前大言不惭跟祖母说,督军夫人很容易做,她可以胜任。 她高估了自己。 三姨太静养期间,库房的钥匙老夫人没交给宁祯,还是三姨太的管事妈妈帮衬打理。 ——哪怕三姨太落胎了,她仍是老夫人第一心腹,宁祯不可能超过她。 宁祯每个月逢五休息。 转眼到了九月十五,宁祯难得空闲,提前一天打电话给二嫂金暖,约了她去温泉山庄泡泡澡,解乏。 金暖高兴答应了,又说:“我们明天早点出发,先去白俄人的蛋糕房点鲜奶油栗子蛋糕,带去温泉山庄吃。” 宁祯:“你馋死得了。” “不是我想吃,大嫂要吃。”金暖说。 “大嫂也去?” “她明日没事,我想邀请她。”金暖说。 宁祯欢喜:“好好,你问问她。我提早去买,然后开车回家接你和大嫂。” 两人说妥。 得知白俄人的蛋糕房早上十点营业,宁祯九点就把事情忙完,也把摘玉居的事交代清楚,开车出门。 她还是一个随从都不带,只在副驾驶放两杆长枪,腰上别短枪。 宁祯开车的时候,瞧见了程柏升和盛长裕,他们穿西装,外面罩羊绒大风氅,时髦优雅。 像出来玩。 蛋糕房对面是茶楼,宁祯瞧见他们俩进去,快速停好车。 等她买好了蛋糕,出门上车时,身后有人喊:“宁祯?” 宁祯加快脚步,目不斜视,特意不往茶楼那边看。 身后又喊了声:“宁祯?” 比刚刚那声大。 宁祯一上车后快速踩了油门,溜之大吉。 她休沐,上峰别想跟她耍威风。 一见上峰就要当差。 “……没听到吧?”程柏升看着汽车消失在街道街头,对盛长裕说。 盛长裕冷冷哼了声:“没听到,她的车跑那么快?又不是赶去投胎。” “可能她就是有急事。”程柏升道。 盛长裕又冷笑了声:“装聋作哑,你还替她描补。” 程柏升白柚似的面颊全是笑意:“她真的在躲你。你打赌输了。” “我没老糊涂。”盛长裕道,“我没答应跟你打赌。” 又说,“她躲我做什么?” 以前不是上赶着投怀送抱、献殷勤? 现在她找到了什么靠山不成? 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有徐芳渡,根本不把宁祯当回事,宁祯没傻到那个程度,会彻底放弃盛长裕。 还是因为孟昕良? 他这边没想出头绪,程柏升说话了:“你上次骂了她,她还生气。” 盛长裕听了这话,慢慢转脸,不可思议:“她阿爸在我跟前都要挨骂,她挨骂居然生气?” 程柏升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笑你们俩想法一致。我问她的时候,她也说,她阿爸那么大年纪,督军说骂就骂。”程柏升说。 盛长裕:“……谁惯得她千金小姐脾气?” “女人嘛,面皮薄。上次官邸探病她没去,我就说她躲你。”程柏升道。 盛长裕觉得不可理喻:“让她躲着。有她求我的时候。” 渐渐地,他有点气不顺。 他那天累得手指都抬不动,靠一根接一根的烟提神。接到姚文洛的电话,他撑着一口气去给她镇场子。 他当时在发烧,走路打飘,脚下似踩了棉花。 他把苏融和他的狐朋狗友全部打一顿,往后城内无人敢惹宁祯。哪怕是苏晴儿的家里人都不行。 他做得还不够? 宁祯若不是他夫人,凭什么这么使唤他? 车上说了宁祯几句,也是特意把副官遣下去。没人在跟前,他才开口。 盛长裕长这么大,看谁不爽跟谁对着干,哪怕是亲爹亲妈。 他在他亲爹面前说话,都没考虑过亲爹能否下得来台。 他从来没这么小心翼翼照顾过谁。 况且他根本没说什么重话,全是他平常说的,怎么她就生气? 她上孟昕良的车,他气了吗?她跟孟昕良眉来眼去的,他知道她不敢背叛,相信她的清白,他气了吗? 没有。 结果,她居然生气。 盛长裕被这口气堵得,心肺像塞了棉花,气都喘不上来。 他的肺快要炸了。 宁祯开车,接上了大嫂、二嫂,三个人去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距离城里约莫五十里,还需要走一段山路。 她们中午才到,在附近的寺庙去上香,顺便吃素斋,下午才去泡温泉。 金暖带了很多好吃的。 “……大嫂,你知道孟昕良和阿诺姐的事吗?”宁祯问。 表姐云诺和大哥大嫂走得比较近,他们年纪相仿。 “你怎么知道的?”大嫂诧异。 宁祯就把她遇到孟昕良的事,说给大嫂听。 “……就是你猜测那般。”大嫂承认。 宁祯:“什么时候的事?” “快十年前了。阿诺在码头被一群地痞调戏,孟昕良帮她打了人,那时候开始熟悉。”大嫂说。 宁祯:“我一点也不知道。” “谁跟你们小孩子说这些。”大嫂笑道。 “后来呢,舅舅棒打鸳鸯?”宁祯问。 大嫂:“对。” 宁祯:“孟昕良可以的,一表人才,现在又身居高位。” “孟昕良是这几年突然发迹,连着往上跳,一年换个身份。之前,他只是心和堂小小香主。”大嫂说。 又说,“舅舅是读书人,文化界泰山北斗不敢夸,名流算得上。在他眼里,孟昕良和小地痞有什么不同?再不送走阿诺,阿诺都要和孟昕良私奔去南洋了。” 宁祯:“阿诺姐真的敢?” “她怎么不敢?她私房钱都藏好了。”大嫂道。 宁祯:“后来呢?” “舅舅托朋友,找到了洪门的向左使,叫他杀了孟昕良。孟昕良被抓起来打了好久,阿诺自杀威胁舅舅。她同意出国,此生不见孟昕良,舅舅才放人。”大嫂说。 宁祯:“……” “不过,舅舅也没想到孟昕良现在发迹这么厉害。舅妈上次来家里做客,还跟姆妈说,舅舅是有点怕的,生怕孟昕良的暗枪对准他。”大嫂又道。 第037章 他的手段 宁祯不知表姐和孟昕良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有些唏嘘。 “阿诺结婚好几年了,既成事实无法更改,舅舅再害怕也没用。”大嫂又道。 宁祯:“……” 上次孟昕良向她打听阿诺姐,那种隐忍的颤栗,宁祯想起来都心口发紧。 希望她没有说错什么。 “大嫂,我不太了解孟昕良。他结婚了吗?”宁祯问。 大嫂:“没有。向左使不是要把女儿嫁给他吗?订婚了。在订婚的半个月后,孟昕良就在刺杀陈龙头的事件里立功,顺便除了向左使。” “向左使就是当初要杀他的人?” “对。” “那怎么还敢让女儿和他订婚?”宁祯愕然。 “男人自负吧。‘这么个小人物,机灵点,长得又好看,女儿喜欢,还不是我名下走狗,随意拿捏?’”大嫂说。 宁祯:“……” “只是想不到,有些狗长了獠牙,会杀人饮血。” 金暖插话:“怪不得舅舅怕。向左使死了,他女儿呢?” “解除婚约,和她母亲、弟弟妹妹们回乡去了。你大哥说,孟昕良给了五千大洋,是他那时候的全部身家。”大嫂道。 金暖:“他这个人还不错。” “他要是人品不行,你大哥也不会同他深交。”大嫂笑了笑。 金暖:“他们的事,轰轰烈烈的,听着蛮有意思。可惜了,表姐外出嫁人,此生恐怕再无缘分。” 又道,“我还以为,宁祯将来的婚姻,也是这样热闹。不成想,她做了督军夫人。” “提我做什么?你自己还不是嫁憨憨?”宁祯说。 金暖:“……” 你真是亲妹子,这样说你二哥。 大嫂和金暖对宁祯在国外谈的恋爱也很感兴趣,趁机问了。 宁祯很少和旁人谈论闻梁予。 今日心情放松,二嫂又带了好喝的梅子酒,宁祯多喝了几杯,话多了起来。 “他脾气特别好。有次我们出去玩,被困在暴风雪里,每个人都紧张,我急得不行。 只有他有条不紊,一点点张罗。后来我们去附近的城堡借宿,他去沟通。 那是领主家的城堡,很讨厌外国人,也不知他怎么说服了主人家,收留我们一晚。”宁祯说。 “挺有能力的。”大嫂道。 宁祯:“越是慌乱的时候,他越是沉着镇定。我最欣赏他这一点。”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金暖又问。 宁祯:“他死了。” 金暖、大嫂:! “是火灾。”宁祯道,“烧死了三个同学,包括他。” 大嫂和金暖一左一右拥抱着宁祯。 宁祯没想哭,但她们突然这么拥抱着她,她眼睛涩得厉害。 说着哭了, 又被逗笑。 她们这一晚聊了很多。 大嫂和大哥盲婚哑嫁,但婚后两个人脾气相投,逐渐生了感情;二哥和金暖从小认识,不打不相识,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宁祯羡慕她们能觅得良人。 她也羡慕孟昕良。哪怕虚度几年,爱人在异国他乡坚守着他们的爱情。 唯独宁祯,她的爱人死了,被一场大火烧没了。 后来,宁祯沉沉睡了。 翌日上午,她们睡醒后准备下山回家。 仍是宁祯开车。 路上,大嫂闲聊似的问起:“督军最近心情如何?” “应该不怎样,他的三姨太刚落胎,还是被他的二姨太踢的。换成你,你能高兴吗?”宁祯说。 大嫂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 大嫂和金暖都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 可在盛家来说,都是小事,上次宁祯还对繁繁动枪。 “大嫂怎么问他?”宁祯微微侧脸。 大嫂:“没事。” “你说。我先记在心上,如果能帮忙,我会想办法。”宁祯说。 大嫂:“你大哥说,阿爸和他们三兄弟在军中,前途上会有冲突。他想早做安排:老二去警备厅,老三去军需处。” 金暖大喜:“真的?以申以后都在城里当差?” 大嫂:“得看督军愿意不愿意。去警备厅,其实算是放弃了前途。不过老二胸无大志,他肯定愿意天天在城里。 老三呢,前线没有太多升迁的位置,军需处是肥差,这个位置比较适合他。 军中老将的孩子们,除了咱们家,都安排得很好。咱们家一直被督军忌惮,所以几个孩子还是在前线飘着。” 宁祯深深蹙眉。 她父兄明明有军功,也有资历。因盛长裕不喜,一直被冷落。 姚文洛的兄弟们,比宁祯的兄弟们官位高太多。 “……这些安排,都不算过分。”宁祯说,“姚文洛的大哥,可是在铁路局;她三哥,在海关处。” 那些,才是真正油水丰厚的地方。 “咱们跟姚家比不了。”大嫂说。 金暖立马道:“咱们现在是督军夫人的娘家。” 宁祯:“……” 她不争气,这个夫人不太值钱。 别说和姚家比,她连督军的两个姨太太都不如。 她还因挨骂,不敢见督军。 见不着上峰的面,如何立功? “大嫂,你回头告诉大哥,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我看情况,有机会就替哥哥们争取。”宁祯道。 “也别勉强。你顾好自己,在盛家有什么难处先告诉我。”大嫂说。 宁祯道好。 短暂快乐结束,宁祯回到盛家老宅。 脱下骑马装,她又穿上了旗袍,做回了督军夫人。 她心里盘算着,有什么机会见见督军。 打电话给程柏升? 昨日程柏升在街上喊她,她还假装没听到。 做人不能这样功利。 宁祯这边想着,老夫人叫了她去。 这次,老夫人要她出门应酬。 铁路局葛总长家的老太太六十大寿,督军府要给葛家这个体面。 “我要去赴宴,你陪我去。”老夫人说。 这是她第一次带宁祯出门交际,也是宁祯第一次以督军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宴会上。 宁祯:“姆妈,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你是宁州同的女儿,又是留洋千金,多少人都高看你一眼。你别出错就行。”老夫人说。 宁祯道好。 到了寿宴那日,宁祯早早起床,梳洗打扮。 她穿了件杏色绣祥云纹夹棉旗袍,清雅端庄;外面穿一件大红色羊绒风氅御寒,喜气洋洋的。 因穿红色,宁祯配金耳坠、金发簪。 老夫人瞧见了,夸她这身打扮好看:“贵气又不庸俗。” 宁祯道谢。 她搀扶着老夫人,去了葛家。 她们刚到门口,宁祯和老夫人下车,葛家太太亲自迎接,待要进去时,瞧见副官开路,簇拥一辆黑色轿车过来。 老夫人驻足,宁祯也停下脚步。 盛长裕从汽车里出来。 第038章 只接宁祯的话 宁祯看到盛长裕,心口微微一提。 今日这场宴会,恐怕会生事端,这位祖宗最近火气大。 二姨太和三姨太闹腾一事,在宁祯眼里还不算过去,盛长裕对老宅和老夫人都憋着火。 “……殃及池鱼。偏偏我今天还是跟老夫人出门。他们母子斗法,别拿我当出气筒。出门在外,丢不起这个人。” 宁祯心思转着,一时忧心不已,沉了脸。 盛长裕往这边看了眼。 他簇新的军装,勾勒得他肩背笔挺又优雅英武。广额高鼻,五官俊美至极,一双眸越发黑沉深邃。 他往那里一站,初冬阳光下勋章熠熠生辉,宛如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人人都带着敬仰看向他。 “他穿这样的正装来参加寿宴,很看重葛家。”宁祯心想。 宁祯不着痕迹退了半步,站在老夫人身后。 可惜她个子高挑,老夫人完全没办法挡住她。 “姆妈。”盛长裕上前,闲闲开口。 说完一句称呼,他居然没了下文。 老夫人等着他问一句好,没等到,又不能任由气氛僵持,心里恼火、面带微笑:“你也来了?” “是。” “最近都还好?”老夫人又问。他惜字如金,亲妈就不能端冷范儿,只得贴着他。 “我好不好,姆妈应该知道。”盛长裕说。 宁祯:“……” 她原本想要站出来打圆场,但转念想到,外面从来不传盛家母子失和。 他们哪怕针锋相对,也不会在外面吵架。 宁祯可以歇歇脑子。 她没动。 老夫人却是很明显被噎了下,身后的葛太太诧异看向这边。 宁祯更没想到,话就这样落到了地上。 ——她估错了。 以前不在外面吵架,以后未必。 老夫人暗暗捏了下宁祯的手。 宁祯只得抬眸。 正好对上盛长裕的视线。 他瞳仁黢黑,此刻唇角微微紧绷,眸光越发阴寒。 宁祯:别在人前骂我,祖宗保佑。 “……督军,二姨太身体好了点吧?姆妈刚刚还说,二姨太这一生病,督军恐怕心急如焚。”宁祯没话编话。 盛长裕要是不接,她哭都没眼泪。 老夫人心下也是一个咯噔。 不成想,盛长裕接了:“我哪里心急如焚?生病罢了,常见的。” 宁祯笑了笑:“我和姆妈都看得出,您挺担心的。” 葛太太是个人精,也凑上来表现:“督军,二姨太什么病啊?我认识一个挺厉害的女医生,可以介绍去瞧瞧。” “劳您挂心,她是老毛病,过几日自己好了。”盛长裕说。 老夫人:“这些孩子,一个个年纪轻轻、三灾八难的。” “现在年轻人都不爱保养身体,总生病。”葛太太笑道。 铁路局的葛总长听说督军到了,急急忙忙带着他的几个儿子们迎接出来。 人一多,就把方才的尴尬气氛冲散了。 盛长裕往前走。 他回头又看一眼宁祯,目光意味深长,还有几分警告。 宁祯:“……” 他什么意思? 他又哪里不满意? 葛家老太太,也是今天的寿星翁,居然亲自在垂花门等着盛家老夫人和督军。 宁祯和老夫人没有先去坐席,而是去了葛家老太太的院子。 一群有身份的官太太、小姐们,陪坐着恭维。 老夫人脸色缓和过来。 葛家五小姐十七八岁,年轻又活泼,对宁祯分外热情。 宁祯其实有点害怕自来熟的人,不知如何应对。 “……我家的暖棚里,这个时节还有茶花。夫人,您要去看看吗?”葛小姐问。 其他几位年轻小姐,纷纷应和着。 老夫人就说:“祯儿,你去玩吧。如今是新世道了,媳妇不用在婆婆跟前立规矩。” 说得众人笑起来。 官太太们纷纷夸老夫人开明,又赞盛家门风开化。 一群流畅的马屁精,宁祯开了眼界。她不想走,只想留下来学习一二,权当取经。 可惜老夫人让她出去玩,葛五小姐又殷切拉了她,宁祯只得站起身,拿了自己外套。 几个人往后花园的暖房去,瞧见了三个年轻男人在道旁凉亭抽烟。 葛五小姐瞧见了,眼神瞬间发亮:“是我二哥和孟爷,我去看看。” 宁祯望过去,正好那边的人听到脚步声,回望。 她对上了孟昕良的眼。 孟昕良依旧时髦精致,鬓角整齐,一件羊绒大风氅,不压他身量,气质绰约。 他瞧见了宁祯,点头微笑。 宁祯也回以微笑。 “夫人和孟爷认识?”有人问。 宁祯:“认识的。” “夫人当心,葛宝娴很烦旁人跟孟爷要好。”突然,一个女郎低声跟宁祯说话。 宁祯转头看她。 她不认识这女郎。 女郎和宁祯一样高挑,故而她可以避开其他人,凑在宁祯耳边低声提醒。 “多谢。”宁祯笑了笑,“我瞧着你挺面熟。” “我叫楚静月。”女郎说。 宁祯:“哪里见过?” “您大嫂是我姑母表姐。”楚静月说。 宁祯失笑:“抱歉,我这该死的记性。” “以往没顾上打招呼,是我失礼在先,不怪您记不住。”楚静月说。 宁祯很喜欢她大嫂,对大嫂的亲戚自然心生好感。 那边,孟昕良和葛五小姐打了个招呼,朝宁祯走了过来。 葛五小姐似乎很吃惊,转头看宁祯这边。 与此同时,凉亭里背对着宁祯的人也回头。 宁祯看到了闻蔚年。 她眼神一紧。 孟昕良走到了她跟前:“夫人,好久不见。” “孟爷,您也来了?” “葛家老太君的寿宴,我也来沾沾福气。”孟昕良笑道,“夫人一个人来的,还是督军也来了?” 闻蔚年还在看这边。 宁祯撇开他视线,神色莫名不自在,只和孟昕良说话:“督军和老夫人都来了。” “原来如此。”孟昕良笑道。 又寒暄几句,孟昕良这才离开。 葛五小姐似乎对孟昕良单独和宁祯说话很意外,她看了宁祯好几眼。 不是宁祯的错觉,而是她那几眼中,带着很浓烈的警惕与厌烦,几乎不加掩饰。 宁祯见过这样的表情:嚣张跋扈,不喜欢就要把你踩到泥里,如同姚文洛。 第039章 向督军夫人炫富 一行人去暖房看茶花。 葛五小姐葛宝娴一开始对宁祯很热情。 可自从路上偶遇孟昕良,他特意和宁祯说话后,葛宝娴就处处针对宁祯,说话阴阳怪气。 宁祯的娘家显赫,葛家也不差;宁祯是督军夫人,可任谁都知道督军最宠二姨太繁繁,夫人如同摆设。 一个摆设,不管她拥有多少头衔,都不足以叫人敬畏。 宁祯最烦这样,宁可回去听官太太们吹捧老夫人,也不想和这些同龄女郎们一起。 “夫人,这盆茶花送给您吧。”葛宝娴选了最漂亮的一盆,“只有督军府那样的高宅大门,才配得上如此名贵的花;您平时赏赏花,也可排解寂寞。” 宁祯:“……” 只差直接把“弃妇”两个字贴宁祯脸上。 她哪里寂寞?盛家二妾成天打架、争吵,盛家母子也时不时干架,热闹得很,每天都有戏看。 宁祯不由一笑。 她长得好,笑靥灿烂灼灼,比茶花还娇艳三分。 “我怎好夺人所爱?贵府精心栽培的茶花,这个时节还在暖棚里,恐怕是过年待客用的。五小姐这会儿送给我,回头葛太太心疼,还不得打你?”宁祯笑道。 葛宝娴:“那不会的,葛家没这么小气,我家好东西很多。” “的确,如此奢侈的暖棚,督军府老宅和官邸都没有。那行,这盆花我带回去了,给督军和老夫人都欣赏欣赏,他们还没见过这个季节如此漂亮的茶花。”宁祯笑道。 葛宝娴脸色骤变。 任谁都知道,铁路局是肥得流油的差事。 盛长裕信任葛总长,给面子,也容许下属获利,只要把事情办妥。 可公然向督军夫人炫富,还要炫到督军和老夫人头上去,是找死吗? 宁祯伸手要去拿花盆,葛宝娴拦住了。 “夫人,我突然想起,厨房做了特别好吃的点心,刚出炉才美味。走走,咱们先去尝尝。”葛宝娴道。 她宁可背上“出尔反尔”、“小气”的名头,也不敢叫宁祯把花带回去。 随行的千金小姐们,有人偷偷憋笑。 她们看出今天这局是宁祯赢了,纷纷拿崇拜眼光看她。 这些小姐们平时总跟葛宝娴打交道,知道葛宝娴的厉害。每次葛宝娴想要整谁,都可以不动声色把人整得灰头土脸,事后叫人被笑话半个月。 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吃瘪,输得狼狈,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下去的。 “督军夫人很厉害啊,我都没想到她可以这样破局。”有位小姐低声跟楚静月说。 楚静月:“她是宁师座的女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千金。葛宝娴想看她出丑,打错了算盘。” “葛宝娴连督军夫人都敢挤兑,葛家如此膨胀。”那位小姐道。 楚静月觉得,膨胀的是葛宝娴本人,葛总长和太太还是很低调的,知道生死捏在督军手里。 无知无畏。 宁祯嫁进督军府,她就是盛家的人。 欺负她,是打督军的脸。 在苏城、在华东四省,嚣张到督军盛长裕头上,失心疯了吧? “这事不一定完了,我看葛宝娴憋着气。咱们回去坐席吧,别掺和了,卷进去很麻烦。”那位小姐说。 楚静月点头。 她们家族的权势,比不上葛家,在盛长裕面前也不够看的,很容易被葛宝娴拉出来顶雷。 还是赶紧撤。 她们想撤,宁祯更想撤。 盛长裕和老夫人都在,她非要招惹什么事端,两位上峰都会觉得她这个“督军夫人”不靠谱,有损她在上峰心中的威望。 她可是好不容易拿到了厨房的对牌和账本;她父兄的前途,也是捏在盛长裕掌心。 葛宝娴非要请吃点心,宁祯瞧见楚静月和另外两个女郎从回廊离开,她立马喊了楚静月:“静月,等等我。” 仿佛很熟。 她又笑着对葛宝娴道,“我有些事和静月说。五小姐,你们先去吃吧。” 不待葛宝娴说什么,宁祯溜了。 楚静月和她的两个朋友,也非常有默契。宁祯一来,四个人就有说有笑往回走,没停留多一秒。 宁祯舒了口气。 几个人走到竹林那边,一本正经的面色一改,都忍不住乐了。 楚静月还介绍宁祯认识她朋友。 大家有说有笑往回走,又在岔路口遇到了人。 葛家园子大,而今日寿宴宾客如云,时不时碰到人。 “我看到吴宸了,这个人出名了的好色,快走。”楚静月的朋友说。 宁祯从善如流,还是跟着她们走,只想赶紧回到婆母身边。 “楚静月,你跑什么?” 吴宸一行人已经瞧见了她们。 楚静月停住脚步:“我没看到你。” “现在不是看到了?不打招呼?”吴宸说。 他挺英俊的,但装扮得油头粉面,十分油腻轻浮。 “这位也是你朋友?头一回见她。”吴宸用眼神上下扫视宁祯。 如果目光有实质,他已经把宁祯扒了个遍。 宁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苏城长大。她从小有哥哥们带着玩,又和金暖的兄弟姐妹们玩得好,不太外出交际。 苏城的这些纨绔子们,她几乎不认识。 坏处就是,他们也不认识她。 “我是督军夫人。”宁祯淡淡道。 吴宸等人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督军的哪个夫人?” 宁祯蹙眉。 葛家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特意来寻人。 吴宸认识葛家的人,没敢继续纠缠。 他们往宴会大厅走,进了门还在说笑。 “现在的年轻小姐,胆子大。都敢自称‘督军夫人’了。”吴宸笑道。 他朋友说:“会不会真是督军夫人?听说督军今日也来了。” “我见过她,她好像是楚静月的表妹。诓我呢。”吴宸道。 “当心点吧,万一真是督军夫人,就太麻烦了。” 吴宸:“楚静月一向惯于虚张声势。等会儿我用个法子,把她们骗走。楚静月归你们,我要那个穿红衣裳的。” “穿红衣裳的最漂亮,三少最有眼光。” “她要还自称督军夫人,回头你在床上就自称督军,看谁浪得过谁。” 吴宸哈哈笑起来。 身后突然有人问他:“在说谁?穿红色大衣的督军夫人?” 第040章 盛长裕和宁家的恩怨 葛府宴会大厅外面,有一处小院落,是专门供客人休息的。 孟昕良、闻蔚年与葛家二少爷闲坐,聊起最近码头的生意,也说些闲话。 院子里一直有客人进进出出,也有佣人端茶递水。 话题比较轻松,没什么私密性。 葛二少还打趣孟昕良:“你打算何时向我妹妹求婚?她都等不及。” 孟昕良一手拿着雪茄,淡红色的火焰微微闪动,映照得他拇指那枚碧玺扳指越发翠绿。 他慢慢吸了一口,才道:“我和五小姐不算熟,何来求婚一说?” “还没有被她打动吗?”葛二少笑道,“她这些年只追着你跑。” “孟某多谢五小姐高抬了。不过,我并无成家的打算。刀口舔血的人,安稳不下来。”孟昕良道。 闻蔚年在旁边说:“敷衍。孟副龙头没看上你妹妹。” 葛二少:“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妹妹的确很漂亮,整个苏城比她还美的女孩子可不多。” 孟昕良:“五小姐的确美若天仙。只可惜,我志不在此。” 三人闲话,隔壁房间传来动静。 一开始没人当回事,葛二少还在撮合自己妹妹和孟昕良。 而后,重重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用力磕在墙壁上,骨头碎裂的声音。 还有男人凄厉惨叫。 一声惨叫后,嘴又被堵上,继续发出不清楚的闷疼声。 孟昕良微微沉脸。 闻蔚年和葛二少也是脸色一落。 “二位稍坐,我去看看。”葛二少站起身。 他走出去,发现他大哥、他父亲都站在隔壁房间的门口;还有几个纨绔子,也站着,却是双腿不停打颤,在初冬微寒的天气里大颗大颗冒冷汗。 “怎么回事?”葛二少问。 他大哥冲他摆摆手。 片刻后,房门推开,盛长裕揉了揉酸痛手腕,从房间走出来。 他的簇新军装上,沾了几滴血,慢慢沁入,似墨点子般。 众人都站得笔直。 “督军。”葛二少恭敬道。 盛长裕点点头,转身走了;房间里还有两个副官,稍后出来。 葛二少再伸头一瞧,一个血人躺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脸肿得像猪头,看不出面目。 “怎么回事?”他又问他大哥。 片刻后,葛二少回到了休息房间,孟昕良和闻蔚年说着闲话,都看向他。 “刚刚怎么回事?”闻蔚年问。 葛二少坐下,觉得好笑:“是督军盛长裕,他把吴宸给打了一顿。打得好惨,没个人样子。” 闻蔚年眸色阴沉。 孟昕良瞥一眼他,很快又把视线投向葛二少:“怎么,吴宸也惹了督军?” 又道,“我也想打他,他好几次犯我忌讳。他爹求情,可怜兮兮说一根独苗。” 吴宸是个色鬼。 贪色这一项上,他没少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偏偏他家里护着,而他父亲又有点权势。 一般人是不愿意招惹他的。 今天他犯到盛长裕手里,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想要借盛长裕的手收拾他。 “独苗估计废了,盛长裕下手特别狠。”葛二少压低声音。 “盛长裕变了很多。”孟昕良弹了弹烟灰。 闻蔚年:“做了督军,嚣张了?” “是收敛了。”葛二少说。 闻蔚年:“……” “我大哥说,盛长裕居然把人从宴会大厅带过来打,我就很吃惊。依照他的脾气,肯定是当场打,打死为止。他今日居然顾着我奶奶做寿的面子,知道关起门打人了。”葛二少道。 “他如此嚣张?” “他做少帅的时候,比现在狠。不管出了什么事,旁人找不到他头上,还有大帅呢。大帅又不能真打死他。”孟昕良说。 葛二少:“现在他自己做督军了嘛。手下那些人,成天念叨,他又不能推给他爹。从此以后,有点顾面子了。” 闻蔚年:“……地头蛇,早晚会收拾他。” 葛二少被他吓一跳。 “闻少,你想跟他杠?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当心被他活嚼了。他是盛长裕啊。”葛二少说。 “连你们都怕他?” “谁不怕他?”葛二少说,“他特阴损,一旦被他记恨上了,他非要搞死你不可。” 又兴致勃勃对孟昕良说,“我听我大哥说,吴宸言语猥亵督军夫人,才被打的。” 孟昕良:“是吗?” “盛长裕怎么回事?之前我阿爸还说,宁州同迟早得死。宁州同运气好,正值大帅去世,盛长裕要接手军务,没空收拾他。 否则,依宁家和盛长裕的仇恨,这会儿祖坟都埋满人了。没过两年,盛长裕没逼死宁州同,还娶了他女儿。 娶了也罢,盛长裕还挺维护的。吴宸只不过言语上调戏了督军夫人几句,差点打死。他还搞不搞宁州同了?”葛二少一连串问。 孟昕良:“你怎么盼着盛长裕搞死宁州同?” “我跟宁策有过节。要是宁家倒不了,过几日我给宁策赔个不是。宁策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不愿意树敌。”葛二少说。 孟昕良失笑。 闻蔚年:“盛长裕和宁家,有什么样子的恩怨?” 这个葛二少很清楚。 “因苏晴儿而起。”葛二少说。 他很能嘚吧,很快把那天的事,说给闻蔚年听。 “……苏晴儿去外祖家,受了伤。赶回城的路上,她的司机撞上了宁州同的车。 原本只是小事,偏偏苏晴儿的汽车后备箱里,成捆的炸药。宁州同是军政府的人,自然要重视,报告警备厅。 苏晴儿高烧,伤口化脓,愣是被宁州同扣在路上不准走,非要警备厅查清楚。 耽误了四个钟头,苏晴儿昏死过去。送到军医院,人不行了。当然也不是那天死的,拖了三日才闭眼。 她一死,苏家的人一口咬定是宁州同耽误了苏晴儿的伤情,要是早点去军医院就不会死。 旁人信不信不知道,盛长裕是相信的,为此要毙了宁州同。后来大帅去世了嘛,这件事就搁置了。”葛二少说。 闻蔚年:“……” 孟昕良笑了笑:“盛长裕未必是信,不过找个借口发泄,他一向不讲道理。 如果他真的认定宁州同害死苏晴儿,他早就杀了宁州同。你看他像是顾全大局的人吗? 他与宁州同的矛盾,不是一两日的,也不是苏晴儿这事引发的。宁州同一向和盛长裕政见不合。” 第041章 督军有求必应 葛家寿宴,热热闹闹结束了。 葛总长、老太太和太太送盛长裕等人。 门口停靠两辆汽车,旁边都有副官守卫。 盛长裕替老夫人拉开了后座车门。 老夫人坐稳,宁祯便向他告辞:“督军,我先回去了。” 盛长裕眸色一沉。 他出声:“你坐我的车,我有话说。” 宁祯毫不犹豫:“好,我跟姆妈说一声。” 她这个态度,带着几分殷切与激动,安抚了盛长裕的烦躁。 老夫人点头:“你去吧。” 她的汽车先出发。 宁祯坐上了盛长裕的车。 盛长裕感觉心口那股子沉闷,都散了去。 他原本不爱琢磨旁人。 都怪程柏升,非要说什么宁祯生气,在躲他。 盛长裕不在乎谁生气不生气,他只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因为他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现应该生气的人是他,而不是宁祯。 他越想越不顺,就越琢磨。 这么一琢磨,盛长裕更气不打一处来。 她凭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躲他? 刚刚,他实在受不了,回头晚上睡不着,脑子里还在想这事。 宁祯并无这么大的魅力,单纯是就事论事。 盛长裕想事,连带着老想她这个人。 ——她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今晚,宁祯必须向他道歉,把这事解决掉。 盛长裕再也不愿意这事梗在他心里。 上车后,可能是他之前打了人,散了心中郁结,也可能是宁祯殷勤的态度,让他心里顺了很多。 他出乎意料心平气和。 “……你向我道歉。”盛长裕说。 宁祯:“为何?” “你不愿意道歉?” “不是的,督军。如果我不问缘由就道歉,这样只是敷衍您,而不是真诚认错。所以我想知道原因,然后再检讨。”宁祯道。 盛长裕:算你识趣。 “之前在街上,我叫程柏升喊你,你跑什么?” 宁祯态度端正:“对不起督军,我向您道歉。那天我的确听到了。 “然后呢?” “因为二姨太和三姨太的事,我怕您心里有火,回头找我撒火。我好不容易那天休沐,只想痛痛快快出去玩,没敢到您跟前。”宁祯说。 盛长裕没说话。 他也没什么表情。 “我做得不对。今后遇到了您,哪怕您不想见我,我也会主动打招呼。”宁祯道。 又说,“还有再之前,您生病了,我应该替老夫人去官邸看望您。那次没去,也对不起您。” 盛长裕修长匀亭的手指,轻轻在膝头敲击。 他没说话。 宁祯道歉结束,又在安静的车厢里转头看他。 正好盛长裕也扭头。 两下对视,幽暗车厢里光线不足,盛长裕的眸光却无比锋利。 宁祯没继续和他较劲,先撤回了视线。 “你有事求我?”他突然开口。 宁祯:“……” 他一点也不好糊弄。 “宁祯,我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你讨我高兴了,我也愿意给些甜头。说吧,你求什么事?”他问。 宁祯一连串的道歉,几乎卑微,不同寻常。 她可是出门随身带枪的宁四小姐,何时这样低声下气? 盛长裕幸好消气了,从她的话里话外听出了她有所图谋。 他要是还气,估计听了她的话,只剩下飘飘然了。 “督军,我真说了?” “说。” “我二哥想去警备厅当差。那些老师长的孩子们,就我哥哥们还在前线。 宁家的人,总要留几个守家。我大哥愿意跟着阿爸。但我二哥、三哥,想谋个安稳的差事。”宁祯道。 盛长裕:“你三哥想去哪儿?” “军需处。” “行。”盛长裕道。 宁祯:“哪件事行?” “两件事都行。”盛长裕说,“你是我夫人,你的兄长们在城里,也可以给你撑腰。我同意了,明日柏升去办,半个月内调令会到驻地。” 宁祯愣了愣。 就这样? 这么简单? 她转脸:“督军,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妥……” “我没有说反话,宁祯。”盛长裕道,“你向我道歉了,知道进退,我心里高兴。” 宁祯:“……” “还有,那天叫你滚下去……你要知道,我一向喜欢骂人,不是针对你。你要是不生气了,我也向你道一句不是。是我的不是,话说重了。”盛长裕说。 宁祯:! 她后脑壳发麻,一种怪异又恐怖的感觉。 气氛莫名发紧。 盛长裕可能也感觉到了怪,一直没再说话,沉默把宁祯送到了老宅门口。 他说到做到,翌日就叫程柏升把自己两个大舅子调回城。 “你跟宁祯和好了?”程柏升微讶。 盛长裕:“都怪你,非要瞎说什么她躲我,害得老子不由自主琢磨了好几天。说开了,屁事没有。” 程柏升:? 许出去两个官位,叫“屁事没有”? 你还想给什么? 你个昏君! “以后你再瞎咧咧,我毒哑你。”盛长裕说。 他放下一件事,整个人都轻松了。 程柏升:“你对宁祯,真的没想法?不叫她搬到督军府来?” “你闭嘴。成天宁祯宁祯的,老子都怀疑你起二心了。你去给她做参谋算了。”盛长裕道。 程柏升:“……” 宁祯的父兄们愁了两年的事,盛长裕一句话解决了,搞得宁州同也一头雾水。 老大宁以安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宁祯怎么办到的。 宁以申很快去警备厅当差了,担任主任,负责档案室,算是警备厅既有份量又轻松的闲差。 宁策去了军需处。 军需处全是关系户,每个人都有来头。好在他是督军夫人的三哥,在关系户里也是比较强悍的。 宁州同和宁以安不能回城,发电报回家报平安。 宁家高兴不已。 祖母和母亲快要喜极而泣了。 大嫂请宁祯回家吃饭。 “祯儿,你去问问督军,他要不要上门吃顿饭?”祖母还说。 宁祯被祖母吓一跳。 开玩笑,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他不找茬了,还请他回家吃饭? 他当鸿门宴了怎么办? “千万别提!”宁祯说。 又对她两个哥哥们说,“你们的差事,换取过程有点曲折,但绝不是因为督军摒弃前嫌了。你们低调做人。” 宁以申和宁策都点头。 只祖母还在说:“你试试看,万一督军肯来呢?他不愿意来,是他的事。咱们不请,是咱们失礼。你不请的话,我去请。” 宁祯差点给祖母跪下。 第042章 真的鸿门宴 祖母一定要宁祯邀请盛长裕,去家里做客。 宁祯力拒。 她说了很多理由,祖母柔声劝她,做事要懂礼数。 “祯儿,你心里是不是记恨三朝回门的时候,他没来?”祖母私下里问她。 宁祯:“没……” “你说实话。你知道他讨厌宁家,又想你阿爸、你兄长死,你忌惮他,又恨他。你的家,不愿意他来,是不是这样?”祖母问。 宁祯心头一颤。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初这门婚姻的初衷。 是盛长裕下了杀心。 宁祯可以伏低做小,处处迎合,却唯独不愿意他到家里来。 这是她的领地。 “可是祯儿,盛长裕和咱们家从没有结过真正的生死大仇。他没杀过宁家的人,宁家也没伤害过他。 你明白吗孩子,我们不是仇敌,我们更不能和他做仇敌。如果可以,我们要把怨恨化解。”祖母道。 宁祯:“您觉得他肯吗?” “如果他娶了你,又到处踩贬你,把姨太太们捧得比你高,你能如何?”祖母问。 宁祯:“我毫无办法。” “可他没有。他敬你是正室夫人,人前人后给足了体面。他待你不薄。 如今,你哥哥们的差事轻易拿到手,也是他帮了忙。他做了这么多,我们又做了什么? 你如果不肯再深入一步,他对宁家的偏见又如何消除?难道等他求你吗?”祖母问,“祯儿,你说你去做高门主母,而不是爱宠,你现在又是怎样的心态呢?” 宁祯听着,似被一瓢冷水泼下,瞬间清醒。 “我明白怎么做,祖母。我会亲自去邀请他。”宁祯说,“我会拿出十二分的态度,做好督军夫人。” 又说,“祖母,最近事情太多太乱,我有点任性了。” “你才二十一岁,祯儿。在祖母眼里,你比同龄的孩子们都懂事。一点也不任性。能比你更利落的姑娘不多。”祖母道。 宁祯忍不住笑。 她依偎在祖母身边撒娇。 宁家的气氛极好,欢声笑语。虽然大哥和父亲还回不来,可二哥、三哥在家,餐厅仿佛一下子热闹了。 宁祯回去后,打电话到督军府。 副官接了:“督军去了驻地,不知何时回来。需要传口信吗,夫人?” 宁祯:“不需要特意去驻地通知他。如果他回了城,你请他有空给我回电话。” 挂了之后,宁祯打回娘家,告诉祖母盛长裕人不在城里。 祖母叫她别急,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就行,吃饭也讲究个机缘。 日子慢悠悠往前。 下了一场雨,寒意铺天盖地,宁祯的摘玉居翻出了暖炉。 有冬天的感觉了。 盛家老宅每天都有事情发生,因为是四个房头一起住。盛长裕的三个叔叔,每个人都是妻妾数人、儿女成群。 宁祯不管事的时候,这些人跟她没关系;等她管事了,就免不得打交道。 今天这个来跟她说,大厨房的采办克扣了她小厨房的食材;明天那个来说,想安排一个佣人去厨房上做事。 宁祯威望不重,没人怕她,各种鸡毛蒜皮都找她。 她一一处理。 处理得挺好,老夫人还夸了她。 三姨太小产后,一直都在休息,库房里很多事耽误了,还有人来跟宁祯抱怨。 ——宁祯第一次知道大家族的当家人有多难做。 这可比功课麻烦多了。 有人打电话给宁祯。 “……新开的邮轮餐厅,去不去玩?就在码头。听着特别有意思。”葛宝娴在电话里说。 她是铁路局家的五小姐,上次她祖母的寿宴上,宁祯见过她。 宁祯没想到会接到她电话,直觉她不安好心。 待要拒绝,葛宝娴又说:“我还邀请了你嫂子,她已经答应了。” “我嫂子?” “你二嫂金暖。我们之前也一起玩。一起去吗夫人?人多热闹。”葛宝娴在电话里说。 有点借金暖逼迫宁祯出现的架势。 宁祯:“好,我会去的。明晚八点是吗?” “是的,我们明晚码头见。”葛宝娴笑道。 电话挂断,宁祯略微沉吟。 她打回娘家。 金暖接了:“她邀请了我,我还蛮意外的。以前她都不搭理我。可能是你二哥在警备厅做事,她想巴结我。” 宁祯:“……” 金暖总是这样一派天真,没什么防人之心。 这也挺好,轻盈而快乐,是宁祯求而不得的。 “她也邀请了我。”宁祯道。 “她以前也不搭理你。现在你是督军夫人,她才会请你。她这个人,比姚文洛更势利眼。”金暖道。 宁祯:“你当心她。” “我会的,这个你放心。不过邮轮餐厅很有意思,东家极其傲慢,没有邀请不能上船,有钱都不行。 我一直想去看看的,这次机会难得。葛宝娴请咱们,咱们就去吧?”金暖跃跃欲试。 她对新鲜东西很好奇。 “……咱们上过船,就算老顾客,下次咱们也可以直接上去,不需要再等人邀请。”金暖又道。 这才是金暖的目的。 宁祯不想扫兴,点头:“行。” “你别怕葛宝娴,她没什么了不起的。”金暖又说。 宁祯笑起来:“好。” 彼此约定好了,宁祯去和老夫人说一声。 老夫人听了,微微蹙眉:“夜里出去玩?” 又问,“你在娘家的时候,经常夜里出去玩?” 宁祯立马说:“那我不去了。” 老夫人脸色一板:“我没叫你不准去。只是长裕不在家,你也要注意分寸,这种邀约以后多思量。” 又道,“既然你答应了,又是葛家五小姐请你,那你且去吧。多跟葛家走动。” ——又来恩威并施。 宁祯点头应下。 她转身走了。 老夫人有点恼:“阿渡还在养病,孩子没保住,她倒是成天逍遥自在,到处玩。” 还说,“阿渡从来不会半夜出去玩。新派的女孩子,做事我看不惯。” 管事妈妈:“您真叫她别去,她不敢忤逆。” “嘴上不敢,心里骂我这个婆婆老旧不开化,还不知多难听。”老夫人道。 又安慰自己,“当初想娶个留洋千金,也没指望她和阿渡一模一样。算了。” 管事妈妈则说:“老夫人,有件事您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第043章 带枪赴约 管事妈妈说,盛长裕把宁祯的两个哥哥从前线调了回来,各自给了还不错的差事。 老夫人:“这事我知道!” 全城都知道。 “……但在这件事之前,葛家的寿宴上,吴家的少爷言语冲突了夫人,被督军打得半死,您应该不知道这事。”管事妈妈说。 老夫人一愣:“寿宴那天?我没听说。” “总管事打听到的,听说关起门打。吴家少爷至今还躺着下不来床。”管事妈妈说。 老夫人有点吃惊。 管事妈妈继续说:“您总说,老宅得有个人能得督军欢心。三姨太的路已经窄了,夫人的路刚刚开始。 既然她得督军器重,您多恩惠她一些,她心里感激,老宅和督军的关系不就缓和了吗?” 老夫人心思微动。 管事妈妈还说:“督军从前多讨厌宁家啊?如今呢,军需处都给宁家的少爷进了。” 又说,“到底是年轻男人,哪怕督军再刻薄,也过不了美人关。这夫人,闷声不响格外沉稳,实则能办大事。” 老夫人轻轻舒了口气:“无心插柳。我没指望宁祯能得长裕的另眼相待。” “如今看来,她成功了。” “长裕未必是喜欢她。他的心思,我一点也琢磨不透。当年他看着就很喜欢阿渡。”老夫人说。 管事妈妈:“……” 当年也没看出少帅有多喜欢徐芳渡,不过是日常叫人照料她的生活罢了。 年轻男孩子,馋嘴猫儿一样,如果真喜欢,怎么可能不收在屋里? 老夫人是看他对谁都寡淡,还能照料徐芳渡,以为他是中意徐芳渡。她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儿子。 主仆二人说着话,宁祯已经回到了摘玉居。 想了想,宁祯换了件蓬松的洋裙。 洋裙的穿法比较复杂,因为衬裙、正裙和外面罩裙都要分开穿,两个女佣帮忙。 这件乳白色洋裙,裙摆上缝了一层又一层的手工蕾丝,比较累赘,也很适合藏枪。 曹妈见她在罩裙下藏两把短枪,眉心跳了跳:“您是去玩,还是去打劫?” “我有心去玩,恐怕别人另有心机。有备无患。”宁祯道。 曹妈:“要不别去了?” “葛家在老夫人和督军跟前都有面子。葛五小姐邀约,这次不去还有下次,没办法躲避。 再说,暖暖她很想去,已经答应了。现在不去,不战而退,葛五小姐往后还不知如何折腾我。”宁祯说。 人一怂,别人觉得踩她很容易,更加变本加厉。 退一步可换不来宽容。 曹妈:“您怎么惹了她?您一向不爱出门,也不出风头。” 宁祯:“……” 美色误人。 她只是和孟昕良单独说了句话。 宁祯之所以认定葛宝娴记恨上了她,不是因为宁祯了解她,而是宁祯了解姚文洛。 人与人之间,有些秉性相通,葛宝娴简直就是第二个姚文洛,宁祯可太清楚她们这种贵千金的心态了。 “……没惹她,也许是我多心。万一葛五小姐看我们家最近得了督军的恩惠,想要和我做朋友,真心实意请我呢?”宁祯对曹妈说。 曹妈:“……” 很明显,你自己都不信这种鬼话,还拿来安慰我。 曹妈十分不放心,恨不能跟着去。 但宁祯揣两把枪就出门了,轻松而随意。 宁祯这次没有自己开车,因为洋裙的裙摆硕大无朋,撑开后驾驶座都堆不下,开车不太方便。 她叫司机去接金暖。 金暖瞧见了她裙子,惊讶说:“你这么早就开屏了?督军也去吗?” 宁祯:“没,就是想漂亮些。” 金暖:“你一直很漂亮。葛宝娴在你面前,完全不够味。” 又夸,“这件裙子更漂亮,从来没见过你穿。” 宁祯:“穿它像坐牢,我没这个耐性。” 金暖:“……” 金暖没心没肺地傻快乐,宁祯和她在一起也开怀,故而两个人心情很不错去了码头。 初冬的码头,海风凛冽刺骨;海浪拍打海堤,声浪切切;远处浅棕色的沙滩,被海水推得平平整整。 夜幕下的码头,还有好几处工人在卸货。 停靠在码头的邮轮,比宁祯想象中小很多,上下约莫三层,每一层都点亮电灯,金碧辉煌。 酒香与钢琴从窗口飘荡出来,繁华旖旎,与远处搬运工的破旧面孔形成了鲜明对比。 世道再乱,也有人醉生梦死。 宁祯很快收回视线,和金暖一起往前走。 葛家的家丁在码头等候,瞧见宁祯和金暖就迎上来:“五小姐在七号包厢等您。” 有了葛宝娴的引荐帖子,宁祯和金暖很顺利上了邮轮。 甲板被硬照得光可鉴物,摆放了好些桌椅,时髦男男女女坐下喝咖啡闲聊;船舱内则有餐厅、舞厅、酒水厅和休息厅。 葛家的随从领了宁祯和金暖上二层。 二层从楼梯口开始,铺上了柔软的地毯,落足无声。 邮轮的室内,除了轻微摇晃,几乎看不出和外面普通的餐厅有什么不同。 宁祯和金暖随着人上了二楼,去葛宝娴的包厢。 满屋子人。 葛宝娴热情好客,邀请了二十几人,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时髦的小姐们出游,得有男伴接送。 宁祯和金暖进来,不少人寒暄,葛宝娴也站起身。 “夫人这裙子真漂亮。” “蕾丝好精致。” “好久没见过这样华丽又高雅的裙子了,是哪里定制的?” 众人七嘴八舌。 葛宝娴也看宁祯的裙子,脸上有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的。 宁祯和金暖坐下,葛宝娴挽住宁祯的胳膊:“夫人,您出来一下行吗?有话和您说。” 她把宁祯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厅。 她说上次寿宴上,她冲撞了宁祯,向她赔礼道歉。 很客气,很苍白。 宁祯不动声色:“葛小姐,您太客气了。老夫人听说您请客,叫我别怠慢了您。” 葛宝娴脸上闪过几分得意。 “我和姚文洛不一样。她想做二夫人,我却是没那么下贱。夫人,您不用忌惮我,我们可以做好朋友。”葛宝娴笑道。 宁祯:“好。” 两人虚情假意彼此吹捧几句,葛宝娴和宁祯从小休息厅出来,要回包厢。 刚走到门口,葛宝娴整理下自己的披肩,幅度有点大,手腕磕到了门,一声清脆响动。 她手上的翡翠镯子居然碎了。 她捂住手腕,厉声呼痛。 “怎么了?” “流血了,手划破了,不知道有没有割到脉。”葛宝娴大惊失色。 宁祯瞧见了血从她指缝间流淌出来。 她也变了脸。 “快去找船医,快找人来救我,我不能动。”葛宝娴带上了哭腔。 宁祯也慌乱:“船医在哪里?” 葛宝娴看了小休息厅旁边,有个小门:“从那里上去,可以直到船医室,快去!” 宁祯:“你别动啊,我马上去!” 小门看似紧闭,实则随手就可以拉开,有幽暗楼梯上去。 宁祯站在暗处,眸色一闪。 第044章 宁祯放枪 宁祯沿着楼梯上了楼。 一般来说,任何邮轮的顶层,都不会配置船医,而是最奢华的船舱。 果然,她刚刚上来,便有随从厉喝:“什么人?” 宁祯想看看葛宝娴在搞什么鬼。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得叫葛宝娴死心。 随从的呵斥,宁祯停住脚步:“我是督军夫人。” 两名随从走过来,枪口对准她,十分警惕:“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 “那边有个小门。”宁祯慢慢说。 “什么督军夫人,你是不是刺客?”随从无比紧张,对同伴说,“你去按住她,搜身。” 另一个随从:“你把手举起来!” 宁祯举了手。 便在此时,走廊不远处有什么动静,紧接着有人影闪动,还放了一枪。 两名随从吓得不轻,对着宁祯的手枪差点走火。 “有人行刺!” “快抓住他!” 宁祯瞧见一个黑影,动作麻利放了一枪之后,就要从窗口翻下去,跳入大海。 她立马从腰间解下枪,对着那黑影的膝盖连放两枪。 黑影倒地,拼死挣扎还想要跑,已经被按住。 一团混乱中,宁祯看到了孟昕良从三楼最大的船舱出来。 宁祯:“……” 不出她意料。 葛宝娴搞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为了男人。 宁祯已经是督军夫人了,她能抢走孟昕良不成? 葛宝娴的霸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哪怕是督军夫人也不可以和她看上的人太过于亲近。 孟昕良看向这边。 随从立马说:“龙头小心,她有枪!” “她是同伙!” 孟昕良其他的随从,把枪都对准宁祯。 慢性子的孟昕良,声音急切:“住手,她是我妹妹!” 随从众人一愣,枪都收起来。 孟昕良看向宁祯,瞧见她手里拿着枪,点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转而去看那个黑影刺客。 宁祯听到他与随从交谈。 “留活口,拉下去审。” “海里有人接应,去堵住,一定要抓到人。” 随从应是。 孟昕良这才朝宁祯走过来。 两名随从收了枪,很自觉退到了旁边。 孟昕良今日仍是一套西装,优雅矜贵,笑容倜傥又温柔:“枪法不错。” 宁祯:“多谢孟爷。” “裙子也好看,很洋气。”他又道。 宁祯:“……” “你怎么上来的?没人通知我。”他问。 宁祯指了指旁边小门:“那里。” 孟昕良看了眼,很快反应过来:“你被人算计了?” “是。”宁祯答。 那个小门,应该是什么紧急通道,一般情况下不开。 孟昕良在三楼宴请,自然提前排查过,也不可能有什么疏忽。 是有人临时打开了门,把宁祯骗上楼。 在她上楼时,刺客出现、开枪。 刺客的枪甚至没瞄准,只是打了一枪就跑。 开枪才是目的,而不是为了刺杀谁;不瞄准,也是为了更顺利逃脱,没有对证。 留下宁祯,她不是同伙也是同伙了,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审。 好歹毒的计划。 可惜,葛宝娴没想到宁祯随身带枪,更不知道她枪法很不错。 “刺客”想要顺利逃脱,孟昕良的人可能没反应过来,宁祯却是黄雀在后,一下子把他给击倒了,抓了个活口。 “进来坐坐吗?”孟昕良问,“只是和朋友小聚,没什么大事。” 宁祯:“我不打扰了,您这里还有事情要查。” “好戏也不看吗?”孟昕良笑问。 宁祯:“……” 她进了邮轮餐厅最大的包厢,也是整个三楼唯一的包厢。 金碧辉煌,装饰繁复又讲究。 用屏风做了隔断,餐桌在两层屏风之后。 餐桌上是几位中年人,里一层、外一层的随从在屏风之后守护。 “这是我妹妹。”孟昕良介绍,“她是盛长裕的夫人,也是宁州同的女儿。” 几位中年人都含笑点头。 她坐在孟昕良旁边的椅子上,孟昕良吩咐侍者添碗筷。 “外面怎么回事?”有个人问。 孟昕良给宁祯盛一碗汤:“小毛孩子胡闹,没什么大事。抓到了人,一会儿审一审就知道了。” 他把汤碗给宁祯。 他们继续吃饭聊天。 中间还说起了铁路。 宁祯吃饱喝足,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 随从进来,跟孟昕良耳语。 孟昕良摆摆手:“先看着,别叫她离开了。稍后再说。” 随从道是。 二层的包厢内,众人欢声笑语,金暖坐在其中有点不自在。 宁祯没回来。 片刻后,葛宝娴一个人回来了,笑盈盈招呼侍者先上菜。 “宁祯呢?”葛宝娴还问金暖。 金暖:“她不是跟你出去了吗?” “我们聊完了,她说去化妆间。她没回来吗?”葛宝娴诧异。 金暖:“没有。” “那等一等,她快回来了。” 金暖:“我去找她。” “邮轮化妆间太多了,你别迷路。回头没找到她,你又失踪了,还得找你。”葛宝娴不耐烦。 金暖意外发现,葛宝娴换了件旗袍,她方才穿的不是这件。 她之前的旗袍怎么了? 就这样坐了片刻,突然包厢门被推开。 数名蓝布打扮的随从,立在门口,一个个腰上都带枪。 众人微讶,却不害怕。 在苏城,人人都怕帮派的人,可他们跟着葛宝娴出来玩的。 葛家是不怕的。 一个男人走进来。 他衣着华贵、气质绰约,哪怕随意站在光影暗处,都自有华彩,似能照亮满室。 他天生好容貌,人人都会多看他一眼。 葛宝娴一瞧见他,心就酥软了。 “孟爷。”她的声音也酥。 她起身迎接。 孟昕良往里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葛宝娴叫人让了个位置给孟昕良,笑道:“孟爷,今天我请客,您赏脸喝一杯吗?” 孟昕良斜坐,手臂搭在椅背上,随意且优雅:“不了。五小姐,我是找你来的。” “有什么事吗?”葛宝娴问。 “五小姐做局,不关注后续吗?你找的刺客,没有逃掉,这件事你没有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吗?你放在海上接应的人,也被抓了,你也不知道吗?”孟昕良含笑,口吻淡淡。 他的另一只手,随意放在桌面上。精瘦的手,骨骼分明,线条流畅又强劲。 整个包厢却是陡然安静。 葛宝娴脸色一僵,继而很大声问:“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说了我的坏话?是宁祯吗?” 众人这才发现,客人之一的宁祯,一直没回来。 “五小姐,方才有人去三楼行刺,冲我开枪,他已经招认了,是你派他去的;海上接应的人,也是你家的。你可以不承认。不过,我得带走你。”孟昕良慢慢说。 他招招手。 随从上前,立马反剪了葛宝娴的双手。 第045章 阶下囚,没资格和宁祯说话 葛宝娴被抓了起来。 包厢内大乱,金暖不知所措。 她仗着上次孟昕良派人送他们回去的情分,不顾自己安危挤上来:“孟爷,您瞧见督军夫人了吗?” “督军夫人很安全。”孟昕良笑了笑。 金暖:“……” 他的话,看似轻飘飘,金暖却知道很有份量。 宁祯没事。 她舒了口气。 “二少奶奶,要不先送您回去?您回家后,再和夫人通电话。”孟昕良说。 他暗示看了眼金暖。 金暖明白了:赶紧撤,别添乱。 “好,多谢您。”金暖麻利站起身。 转身走了,她还是不太放心,“宁祯她……” “她没事。”孟昕良这句,说得有点慎重。 金暖彻底放了心,赶紧先走了。 包厢里其他人,这时候都害怕起来,想要离开。 可门口被孟昕良的人堵住了。没有葛小姐撑腰,这些人个个似雨淋的鹌鹑,瑟瑟发抖。 “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我只是来吃饭的,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葛小姐做得事,不能迁怒我啊,我想回去!” 孟昕良的下属却是不管,只把门堵住。 “老板呢?叫餐厅的老板来,他这样对待顾客?” 随从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孟副龙头就是这邮轮餐厅的老板。” 众人:“……” 怪不得这餐厅如此豪奢又傲气,不接非熟客,不是背后靠山大,而是靠山他自己开的。 葛宝娴被带到了三楼。 偌大包厢,吃饭的人都走了,层层叠叠的屏风,似魅影般。 屏风后的沙发里,隐约有人,却又似没人。 孟昕良在餐桌前坐定,随从押着葛宝娴跪地。 葛宝娴不停挣扎:“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带上来。”孟昕良淡淡说。 很快,三个人被带上了进来。 两个是在海里接应的家丁,挨了打,瞧见葛宝娴就叫:“五小姐,救救我,救命啊五小姐!” “五小姐,您只吩咐我们接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向孟龙头解释啊五小姐!” 葛宝娴被反剪着双手,否则她一定冲上去扇这人两个耳光,叫他赶紧闭嘴。 她只能狠狠瞪着他,厉声骂道:“住口,我根本不认识你!” “五小姐,您不能不管小人的生死!小人只是做工的,不是您家奴才,小人还有父母妻儿。” 葛宝娴脸色发青。 “好了,带出去吧,很聒噪。”孟昕良摆摆手。 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丁被拖出去了,还在哀嚎、求饶。 地上躺着一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一双腿无力瘫着。 孟昕良叫人把他扶坐起来。 他可能太疼了,一动他就忍不住呼痛。 “认识吧?”孟昕良对这个刺客说。 “是,认识的孟爷。这位小姐找的我,给了五百大洋,叫我瞧见人上来,放一枪就跑。”刺客说。 “我没有!你认错了,这是诬陷!”葛宝娴这会儿浑身颤栗,“不是的孟爷,有误会。” 孟昕良也让人把刺客拖下去。 他站起身,葛宝娴被压着跪在地上,他便是居高临下审视她。 他忍不住有点好笑:“五小姐,孟某在督军那里,一条命都值十万大洋。在您手里,就五百?” “孟爷,您听我解释。” “好,你说给我听听。”孟昕良心情不错的样子,“说吧。” “我、我只是……孟爷,我没想过杀您。” “那就是想害死督军夫人,然后嫁祸到我头上,挑拨我和督军府的关系?”孟昕良问。 屏风后,有人低笑一声。 葛宝娴知道是宁祯。她已经确定,在幕后看戏的是宁祯。 宁祯已经嫁了人,却和孟昕良关系这样好。 她可以端坐屏风后,姿态高雅。 “孟爷,您让她出来,我们对质,是她诬陷我!” 孟昕良:“你没有资格,阶下囚是你。关起来吧,等督军回来,我亲自去见见督军。” 又道,“最近不见葛家的人,二少也不见。我想,二少应该能体谅。如果他问,如实相告就行。” 随从应是。 葛宝娴被堵住口,拖了下去。 宁祯坐在沙发里喝茶,孟昕良走过来,在对面坐下。 “……孟爷,这是您的烂桃花。我很无辜。”宁祯说。 孟昕良苦笑:“抱歉,是我连累了您。” “没关系,我可以原谅。”宁祯道,“您欠我一个人情。往后有事相求时,别把我拒之门外。” “好。”孟昕良痛快说。 宁祯站起身要走。 孟昕良似乎要留。 他很想问问阿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四小姐,您和阿诺有照片吗?”他突然问。 宁祯:“有。” “我能看看吗?我已经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孟昕良道。 宁祯:“……” 你是真不记得,还是为了看照片这么说? “我回去找一找,过几日送到您府上。”宁祯说。 她记得有照片的,因为闻梁予很喜欢拍照,每次出游都会拍完好几个胶卷。 宁祯一一保留了。 只是她很久没翻过旧照片,有点害怕自己陷入回忆里。 她翌日回了趟家,找到了一张表姐单独的照片,装在信封里,叫家里副官送去给孟昕良。 孟昕良给她回礼,是一盒子点心。 盛长裕回城那天,苏城在下雨。 初冬的雨,阴冷刺骨。他的军靴旧了,他也不讲究,靴子进了水。 盛长裕想着赶紧换双鞋,副官告诉他:“葛总长在书房等您。” “什么事?”盛长裕不耐烦问。 “他女儿被洪门的人抓了,还没放出来。”副官说。 盛长裕:“……” 葛总长是盛长裕的心腹,也是用得很顺手的下属。 他抬脚去了会议小楼,靴子没换,心情不怎么美妙。 程柏升跟着他回来,也没顾上换掉湿漉漉的靴子和军裤,先处理这段日子不在家的紧急事。 盛长裕在书房见葛总长,程柏升在对面会议室听副官汇报军政府的一些事。 程柏升有点疲倦,很多事都是小事,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等下,夫人的电话?”他突然听到这个词。 “是。” “夫人说了什么事?” “没说,但夫人请督军回城后,给她复电。”副官道。 程柏升懒得动:“你把电话搬过来。” 他靠在椅子上,拨给了盛家老宅。 直接通到宁祯的院子。 宁祯在家。 “……有什么急事吗?”程柏升问。 宁祯:“没有。” “不紧急的事也可以告诉我。”程柏升笑道。 “……我祖母想请督军吃个饭,感谢他把我两个哥哥调回城。我当时打电话,是为了说这件事。 但很不凑巧,我阿爸昨日回了城,在家休沐。他可能要歇几日再去驻地,到时候问问督军有没有空。”宁祯说。 程柏升忍不住笑:“督军不会没空吃饭的。你要不来趟督军府,自己把这件事告诉他。” 拖到明天再说,恐怕盛长裕挑刺,说她不是诚心。 不如直接杀过来,当紧急事,也可以说是她的慎重邀约。 “他心情如何?”宁祯在电话里很犹豫。 程柏升回想了下。 这次驻地的大炮训练很成功,盛长裕挺开心的。 现在见葛总长,也是他自己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至于葛总长的女儿,盛长裕可能都不知她是谁,她死了盛长裕都不在乎。 总体说来,平安无事。 “他心情还可以。”程柏升道,“你速来,我帮你敲边鼓,趁他赶路有点累,把这件事说妥。” 宁祯:“……” 你靠谱不靠谱啊? 第046章 督军的怒火 宁祯去督军府的路上,眼皮直跳。 她预感不太好。 可她又知道,程柏升是个很好的朋友,不会故意刁难她。 程柏升了解盛长裕,又跟着他出入,他最清楚盛长裕的状况。 “没事,放宽心。”宁祯对自己说。 她之前打了电话,这个电话副官肯定会告诉盛长裕。 盛长裕早晚都会问她打电话是什么事。 总要说的。 正如程柏升所言,盛长裕一回来,她急忙忙跑过去,近乎谄媚,说不定上峰觉得她马屁拍得好,真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事。 宁祯的阿爸回来了,阿爸也不喜欢盛长裕。 非要去吃这个饭,结果未必理想。 “他答应也行,不答应正好。我忐忑什么呢?”宁祯给自己鼓劲。 反正就这么两条路。 她赶到督军府的时候,小雨转大,断珠般垂落,在屋檐下形成了帘瀑。 有人在门口等。 是程柏升。 他撑伞过来,接了宁祯:“最近都还好?” “挺好的。”宁祯道,“督军在做什么?” “葛总长来了,他家一点小事。”程柏升说。 宁祯:“是因为葛五小姐被洪门扣押的事吗?” “你也知道?城里传开了?” “不是,是正好当时我也在场。”宁祯说。 程柏升失笑:“你也在?这么巧的吗?” 他们俩踏上了抄手回廊,程柏升收了伞,带着宁祯一路去了会议小楼。 刚刚踏进大门,还没有拐上回廊,就听到书房里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你还想老子去救你女儿?救回来做什么,亲自毙了她?” 宁祯:“……” 说好的心情不错呢? 程柏升面色一僵。 他似看出了宁祯心思,干巴巴解释:“刚刚还挺好的。你跟我来,先去会议室坐坐,我去看看……” 他刚说完,书房的门被重重推开:“柏升!” 盛长裕正好要叫他。 就这样,盛长裕和宁祯面对面。 宁祯看着他那张黑沉的脸,心里一慌:程柏升这个不靠谱的狗头军师,要害死我! 黄历也说,今日不宜出门。 盛长裕的怒气,快要把房顶掀了,程柏升小跑几步:“来了。” 宁祯:“……” 那我呢? 盛长裕见她愣在那里,冷冷道:“进来。” 是说宁祯。 宁祯想逃也难。 宁祯稍后进书房,发现盛长裕把桌子上的墨水瓶给砸了,一地墨汁。 葛总长一把年纪,垂头站在旁边,脸色发白,鬓角全是冷汗。 “长裕,我先和葛总长出去,他有什么事我来办。夫人有事找你,你们慢慢说。”程柏升四两拨千斤,拉了葛总长。 葛总长也想逃,立马跟着他出门。 盛长裕想要喊站住,又觉得没必要,沉沉坐回太师椅,抽出香烟点燃。 他吸了好几口,都没能按住胸口那口气。 宁祯知道他是气葛宝娴的事,但发怒的点是什么? 葛宝娴丢了葛家的人,而葛家是他心腹,连累他丢人? 还是洪门不给他面子,打狗也不看主人,他不爽孟昕良? 宁祯心思转得飞快,明白自己的事绝不能提。 她来的时候,只想过两种结果,谁知道赶上他发脾气,第三种结果要来了。 盛长裕一根香烟抽了一半,才开口:“听说,那晚在邮轮餐厅,你动枪了?” 宁祯的心口猛然一沉。 还跟她有关? 她是受害者! “是。”她如实回答。 她低垂头,不看盛长裕,只听到他冷哼一声:“你枪法好,怎么枪口总对准我?” 宁祯:“……” “打我的姨太太、打我下属的脸,下次是不是得打我了?”他冷声问。 宁祯:你这纯属迁怒。 她打的是刺客。 那刺客也不是葛家的人,只是葛宝娴雇佣来的。 不管怎么算,宁祯和盛长裕的关系,都应该比他和葛宝娴亲近,宁祯的枪打得没问题。 盛长裕现在纯属找茬要骂人。 屋子里没有旁人,宁祯也习惯了被他骂,只当是无妄之灾。 “你要搞清楚,你站的地方姓盛还是姓孟!”盛长裕继续道。 宁祯:“督军,我错了。” “你认错倒是快,改过吗?”盛长裕继续说,“你知道自己错哪里吗?” 宁祯:“……” 她这次真不知道。 掰开揉碎讲,她也是占理的。难道葛宝娴算计她,她坐等吃亏,叫葛家不为难,才算是忠诚于督军吗? 枪顶着宁祯的头,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哪里。 她不做声。 屋子里一时安静,只有盛长裕快速抽烟的声音。 呼气、吸气,每一下都重。 宁祯怀疑他想要打人。 “……出去!”他最后道。 他应该是活生生把“滚出去”那个“滚”字给忍了下去。 宁祯立马从书房出来。 她虽然受了牵连,但总体说来,没受到太大的侮辱。 能接受。 还好,这件事解决,请客吃饭想都不要想。 宁祯不顾外面下大雨,执意要走,哪怕程柏升要留她。 “……你说了吗?”程柏升还问她。 宁祯:“我再多说一句,他大巴掌要抽我脸上了。我没敢。”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他不知发哪门子的疯,迁怒你了。你放心,请客的事我帮你讲。”程柏升说。 又道,“我估算错误,让你吃个大亏,这次是我的错。” “别别,柏升,你这样我过意不去。你是好心,阎王爷的暴风雨又不是你能预测的,不关你的事。 吃饭的事也别提了。我阿爸回来了,万一他们俩在饭桌上吵起来,更尴尬了。以后再说吧。”宁祯说。 她转身走了。 程柏升还想说点什么,宁祯已经小跑着出去了。 这天下午,程柏升亲自去了趟孟公馆,和孟昕良沟通了一番,把关押多时的葛宝娴接了出来。 他黄昏时才回来。 盛长裕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坐在书房翻阅文件。 眉头微微蹙起,还是不太高兴。 “……人送去了葛家。葛宝娴吃了不少苦,饿得不成样子。”程柏升道。 盛长裕:“她活该!没打死她,已经是法外开恩。” 又把一份文件扔给程柏升,“给葛明降级,担任次长。” 程柏升心中咯噔了下。 “那总长?” “先空悬,以后再说。”盛长裕道。 是葛明官复原职,还是其他人上任,看看情况。 程柏升看着这份手谕,有点沉重:“长裕,需要这样吗?铁路局关乎交通,事情重大。这样罢免葛明,太草率了。” “我乐意。”盛长裕道。 程柏升:“行,我去办。” 他吩咐下去,叫人把督军手谕传到铁路局。 回来时,程柏升又忍不住问:“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重惩罚葛明?” “你知道他女儿为什么被孟昕良抓起来吗?是算计宁祯。”盛长裕说。 程柏升瞠目结舌:“她脑子没毛病吧,督军夫人她也敢算计?” 又回神,“宁祯吃亏没有?”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吃亏吗?有孟昕良在,能让她吃亏?人家靠山硬得很。”盛长裕冷冷道。 程柏升:“……” 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太对味。 “你总不会是,吃醋吧?”他看盛长裕。 盛长裕狠狠剐他一眼:“需要我送你去进修,学学如何说话吗?你说的是人话吗?” 程柏升:“……” “她手里那支枪,打过繁繁,也救过孟昕良。”盛长裕说到这里,几乎咬牙切齿,“她那枪口,就对准老子的!” 程柏升:“……你失心疯吧,这是怎么想的?” 盛长裕:“你能不能说话?不能说话滚出去。” 程柏升:“……” 他被盛长裕赶出去了书房。 不仅宁祯受无妄之灾,他也受了。 盛长裕忌惮孟昕良,对他各种不爽。他的夫人,帮了他不爽的人,就是故意和他作对。 ——程柏升知道这是他的思路。 盛长裕小时候吃了很多偏心的苦,他对人事的第一条,就是无条件偏向他。 如果偏向他的敌对,就是他仇人。 他气宁祯,就是气这点。 可宁祯又不知道。 宁祯既不了解盛长裕的性格,又不知道他讨厌孟昕良。 “之前还好好的,又这样了。”程柏升叹气,“官邸内宅是不是阳气太重了,专克女主人?” 要个女主人,怎么如此艰难? 程柏升推着他们俩走,好不容易前进一步,又退回两步。 愁死他了。 第047章 是亲生的吗? 宁祯回到老宅,心口还在乱跳。 盛长裕向宁祯说“是我的不是,话说重了”的时候,宁祯觉得自己和他平坐。 可他大怒时,宁祯清晰感受到他手上的生杀大权。 他手指一动,哪怕是宁家经营几十年的大族,也会倾覆。 权力是至高无上的,没人可以站在他身边,只能臣服在他脚下。 她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宁祯是个好学生,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认知比较浅薄的时候,她及时调整,重新学习。 又过了两日,全城都知道葛总长被降职一事。 老夫人派人出去打听内幕。 听闻宁祯前天去过督军府,老夫人叫了她去:“你可知道缘故?” “那晚葛小姐邀请我去邮轮餐厅……” 宁祯把她知道的事,仔细说给老夫人听。 “真是愚蠢,闯这么大的祸!”老夫人也很生气。 葛总长的撤职,肯定跟葛宝娴有关。 是她算计督军夫人,盛长裕杀鸡儆猴,还是她挑拨了督军府和帮派的关系,不得而知。 当时在葛宝娴的包厢里男男女女二十几人,孟昕良又是当面把事情说开,所以葛总长一降职,人人都知道是葛宝娴惹的。 “她猪油蒙了心吗,居然去刺杀孟爷?” “她还嫁祸给督军夫人。” “葛宝娴这次倒霉了,她家里得打死她。” 葛明被降职,牵扯甚广,一时议论纷纷,成为初冬苏城最热门的话题。 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不是因为得罪督军夫人,宁祯没这么大面子。 “督军最宠爱的是二姨太繁繁。以往他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二姨太风情万种,又社交练达。” “督军与江小姐,感情笃深,上次还看到他给江小姐开车门,与平常人服侍女朋友无异。‘督军夫人’,一个笑话罢了。” 可也有人说,督军夫人的娘家兄长们,最近差事都有升迁,“督军夫人也是挺有份量。” 华东四省最大权贵的八卦,自然更有趣味。 宁祯不出门,也没人到她跟前传闲话,她一概不知。 三姨太徐芳渡的“小月子”终于结束了,她到人前走动。初冬天冷,她早早穿上了厚衣裳,一张小脸微微苍白,更添楚楚可怜。 “姆妈,我想去趟督军府。我身体好了,去跟裕哥报个平安。”徐芳渡说。 老夫人叹气:“你还是别去了,免得他又给你气受。” “我怎会和裕哥生气?他的心很好。”徐芳渡道。 宁祯坐在旁边。 老夫人看了眼她。 宁祯低垂视线,盯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不接茬。 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老夫人只得说:“礼数不能缺,你去吧。” 徐芳渡笑起来。 她还带了礼物,是她小月子里空闲做的一双鞋,送去了督军府。 早上去的,还没到午饭时间,她就回来了。 她没见到盛长裕。 “裕哥今日不在督军府,副官会转告他。”徐芳渡说,“鞋子副官也收下了。” 老夫人:“这就行了。” 下午,宁祯忙完了自己的事,打算出门,去她陪嫁的铺子看看,也顺便对对账。 她刚更衣,那边老夫人的佣人来传话,说督军来了。 宁祯眼皮跳了跳。 “……他怎么来了?心里还不痛快,继续来找茬?” 宁祯应了声是,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盛长裕正坐在沙发里喝茶,姿态随意。 宁祯一进门先看他脸色,不成想他也正好打量她,两人视线一撞,一时尴尬得宁祯头皮发麻。 “督军。”她叫了声,又和老夫人打了招呼,才坐到老夫人的左手边。 徐芳渡的院子稍微远,她稍后姗姗来迟。 “听副官说,你身体好些了?”盛长裕问。 口吻淡,语气也淡,没什么情绪。 徐芳渡:“已经好了。这段日子修养得好,还长胖了两斤。裕哥,你不用担心我。” 盛长裕点点头,喝了口茶:“那就好。” 气氛意外不错。 老夫人趁机问他:“我听说,你把葛明的差事给降了。他还官复原职吗?” “再看。”盛长裕说。 “他还是可靠的。他这个总长,是你阿爸在世时定下的,他对你也忠心。离了这么个人,恐怕会生乱。”老夫人道。 徐芳渡温柔笑着:“姆妈,您最疼裕哥,事事替他操心。裕哥其实心里有数,人事调动都是常见的,您且放宽心吧。” 这是劝老夫人别再说了,一会儿盛长裕又不高兴了。 宁祯端坐旁边,没接话。 其实,她反而在这一刻理解了盛长裕,因为老夫人作为母亲,很多时候说话非常不中听。 身为儿子,哪怕母亲不处处想着他,也应该知道他的忌讳,特意不提,露出几分对他的疼爱或尊重。 偏偏老夫人总踩盛长裕的痛点,好像在说:你看,这点小事你也介意,分明就是你小气,你到底有什么可不满的? 言外之意,旁人伤害了你,错都是你。 ——想想就来火! 比如说葛明这件事,老夫人如果睿智,就该多骂葛明几句,而不是话里话外催盛长裕赶紧给葛明官复原职。 她也是好意,因为葛明在铁路局做了很多年,又是大帅在世就器重的人,能力和忠诚度都没问题,重新启用他,盛长裕也少点风险。 就是完全不在乎盛长裕怎么想。 “我知道了,过完年再说。”果然,盛长裕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老夫人还想继续说。 盛长裕:“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阿渡你来,有事吩咐你。” 他站起身。 三姨太大喜,急忙起身,随盛长裕出去。 他们一走,老夫人对宁祯说:“你看看,他又发脾气!他这个性格,谁能跟他过得下去?” 宁祯:“……” 作为了解内幕的人,宁祯觉得盛长裕这次表现相当克制了。 “真盼阿宽早点回来。他一回来,我的心都宽了。”老夫人又道。 这是说她的次子盛长宽。 宁祯听着,不说话。 她余光瞥见,盛长裕和徐芳渡在门口说话,说了半晌。 宁祯不能出去,她不想单独和盛长裕见面,只得坐在这里,听老夫人发牢骚,话里话外对盛长裕格外不满。 “他们俩,是亲母子吗?”宁祯突然想。 第048章 替督军夫人出气 盛长裕和徐芳渡站在门口聊天。 佣人都怕盛长裕,远远避开,不需要吩咐。 “……繁繁踢你,我已经教训了她。所以你的事,我给了恩惠。别太过分,知道吗?”他声音慵懒。 漫不经心。 那种不屑,从他言语和表情里流露。 徐芳渡轻轻咬唇:“裕哥,我知道了。” “以后也不需要给督军府送什么。你有这个心,照顾好老夫人。”盛长裕说。 徐芳渡眼中噙泪:“裕哥,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盛长裕有点烦躁。 他的余光,总能瞥见室内端坐的那抹身影。 白狐毛的围脖,暖融融的,衬托得她脸越发小而莹白。 细微的风,吹着那一圈圈细绒绒的毛,似水波般荡漾。 这搅合得盛长裕分神。 他没办法专注听徐芳渡说话。 “……如果我真的落胎了,您会惩罚繁繁吗?” 盛长裕表情空白,神色幽静,喜怒都被压下:“不会。” “您一直讨厌姆妈偏心。为何到了您这里,又如此偏心?我不如繁繁漂亮,可我也有比得过她的地方。”徐芳渡哽咽。 又说,“她踢了我一脚,裕哥。就关几天,这样轻拿轻放吗?” “你还想怎样?叫她向你赔礼道歉,你不怕她再动手?”盛长裕语气闲淡。 随意接话、随意开口,只三分注意力留在交谈上。 他一向倨傲,徐芳渡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她眼中含泪,一双眸越发璀璨明媚,抬起脸看他,泪珠儿顺着眼眶滑落:“裕哥,我想要个孩子。” 盛长裕双手插进了风氅的口袋。 他忘记了拿烟。 又把手拿出来,他眉宇间的不耐烦,已经按都按不住。 “繁繁她没本事,我跟她不一样。裕哥,我如果有了个孩子,他会和我一样孝顺姆妈。您再也不需要操心家里的事。”徐芳渡说。 盛长裕冷冷笑了笑:“你老实告诉我。” “好。”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盛长裕问。 徐芳渡轻轻攥了攥手指。 今天,盛长裕破天荒听她说了很多话,她肯定有句话触动了他。 如果是从前,他早抬脚走了。 他愿意听,就是很好的开端,徐芳渡一边凄美落泪,一边在心里思量自己的回答。 她迟疑了几息,才道:“裕哥,我、我不能为自己吗?我一弱女子,为自己打算,算死罪吗?” “为自己打算,没什么错,当然不是死罪。可你既然为你自己,凭什么对我有所求?”盛长裕声音转冷。 他耐性告罄,高声对室内说:“姆妈,先走了。” 老夫人便起身走出来。 宁祯只得跟着。 盛长裕:“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您叫人告诉我。” 他转身时,看了眼宁祯。 宁祯立马道:“督军慢走。” 盛长裕:“你跟上,我也有事和你说。” 宁祯:“……” 徐芳渡眼中有无法遮掩的错愕。 盛长裕已经抬脚走了。他穿一件黑色羊绒风氅,材质非常硬,只有他这样高大挺拔才能穿出气势。 宁祯对老夫人说:“姆妈,我送督军出门。” 老夫人点头:“去吧,不用再过来了。” 宁祯:“我原本还打算出去,看看铺子里的账。” “你顺道去吧。”老夫人说。 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宁祯跟上盛长裕。 他的汽车停在大湖西边的主道上,盛长裕和宁祯沿着湖边青石往那边走过去。 他问她:“要出门?” 目光落在她的狐毛领上。 宁祯不知自己这毛领有什么不妥,给它整了整,回答他的问题:“您来之前,我打算去看看铺子。” “坐我的车。”他说。 宁祯很想自己开车出去。不为旁的,万一他回头不高兴,她不至于被丢在路上。 “我等会儿有事,约了人去戏院喝茶,车子送你。”盛长裕又道。 宁祯只得道谢。 “……上次在邮轮餐厅,葛家那女人欺辱你了吗?”他突然问。 宁祯完全跟不上他说话的步调。 她慢了一拍:“没有。” 见他沉默,她很快领悟过来,他想知道那天她和葛宝娴之间发生的事。 宁祯又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她提出邀约,我就感觉不对劲,身上带着枪。” “你身上什么时候不带枪?”盛长裕道。 不辨喜怒。 宁祯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态度,正考虑怎样作答,他又道,“你这么怕死吗?” 没有恶意。 “我家只我一个女孩儿。我要是出事,全家都伤心。”宁祯答,“我保护自己,也是保护我的亲人。” 盛长裕眼眸微微一动。 “你一点也不像被千娇万宠养出来的。”他说,“没什么脾气,能屈能伸。” 宁祯:“……” 不是被你逼的吗? 如果可以,你当我愿意活得这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吗? 我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上至公婆、下到小姑子小叔子,哪个不得捧着我? 我父亲有权有势,我三个兄长个个体格健壮,我嫁谁都可以横着走。 ——除了嫁你。 斩断一个人的翅膀,还问她怎么不爱飞。 宁祯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和:“骄纵并不是什么好性格。” 似回答了他,也似安慰她自己。 做人还是谨慎点好。 像葛宝娴,她现在应该后悔死了自己那么跋扈嚣张、目中无人吧? “……那晚没吃亏吧?”盛长裕转移了话题。 他是很肯定的口吻。 他知道她没有吃亏,还是亲口问一句。 “没有。”宁祯道。 她不提孟昕良,只说葛宝娴没本事,早已被她看穿了计划。 “……她那个血,假得跟什么似的,打量我不知道真血。再说了,翡翠镯子我也摔碎过,根本不可能伤到手脉。”宁祯道。 “有见识。”盛长裕目光投向远方,不看她。 “督军还生气吗?”宁祯问。 盛长裕:“……你总不会因我迁怒了你,要我道歉吧?” “不敢!”她立马说。 “我并不生你的气,那天只是情绪不好。”盛长裕说。 又道,“葛家那女人敢算计督军夫人,我已经降了葛明的职。” “为我啊?”宁祯愕然。 她实在很吃惊,语气有点急。外头可不是那么猜的,宁祯也不是那么想的。 突然受这么大一个恩惠吗? 盛长裕:“为督军夫人!” 宁祯:“……” 第049章 一起去听戏 宁祯脸上有点麻麻的。 她问了句蠢话。 盛长裕继续往前走,宁祯阔步跟上他,两人都沉默。 上了汽车,盛长裕开口问她:“你那天去督军府做什么?” 宁祯实话实说。 “吃饭”这个邀约,祖母提出来的。宁祯想通了后,觉得祖母很睿智。 宁家和盛长裕结仇百害无一益,也没什么不可化解的生死大仇。缓和关系需要有人先低头。 盛长裕心高气傲,又手握重权,他不可能先服软。 “……我说了您可能没空。但老人家一片心意,我又不能忤逆她。只得厚着脸皮来问问您。”宁祯说。 祖母提出这个要求,非常恰当。 长辈感激盛长裕,请他吃饭,这是礼数;宁祯作为晚辈,只得顺从她,主动来问,也不是她谄媚。 盛长裕不想去,也可以找到借口,比如说不愿意麻烦老人家,免得她操劳。 “什么时候?” 盛长裕的声音,在沉吟几息后响起。 宁祯心中意外,面上不显:“您何时有空?” “过完年吧。年前比较忙,除了军中诸事,还有些应酬。”盛长裕说。 宁祯:“好。” 又道,“多谢督军!” 他拖到过完年,真是太好了。 父亲过完年就去驻地,不在家;宁祯也有个心理准备,好做应对;哥哥们的差事,做到了过完年,也算安稳下来。 他的这个回答,是认真思考过的。 甚至可能程柏升提前告诉了他,他和程柏升商量过,而不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 “程柏升真是个很好的朋友。”宁祯再次在心里想。 其实,她可以先请程柏升和她哥哥们吃个饭,熟悉起来。 程柏升是盛长裕的心腹,有他帮衬说话,盛长裕对宁家的偏见,也许可早日消除。 “您今日去戏院,柏升不去吗?”宁祯问。 盛长裕:“他又不是我随从,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宁祯:“……” “问他做什么?” “没瞧见他,随口问问的。”宁祯道。 盛长裕不再说话。 车子到了戏院,盛长裕待要下车,瞧见几个人立在门口抽烟、闲聊,他对宁祯说:“下车吧,去打个招呼,都是军中老人,要给他们面子。” 宁祯定睛一瞧,五位老将她全部认识,至少见过一两次。 还有她父亲的好友李师长。 “好。”宁祯道。 做了督军的盛长裕,性格真的改了很多。 他现在知道给手下人面子了。 宁祯下车时,老师长们都看向她和盛长裕。 她含笑:“宋伯伯、陈叔叔、姚叔叔好;周叔叔好,李伯伯好。” 众人都露出笑容。 “夫人也好。” “夫人和督军一起来听戏的?” “好几年不见,夫人比小时候漂亮,女大十八变。你不叫我,我认不出来了。” “夫人以前还跟文洛打架,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我差点也认不出来。”姚师长说。 李师长便道:“分明是殴打文洛。文洛细胳膊腿的,哪里打得过夫人?小时候很调皮,现在像个当家太太,沉稳了。” 一通寒暄,反而把盛长裕撂在旁边。 李师长:“督军,咱们先上楼?” 盛长裕点点头,又对宁祯说:“一起上去吧,听一出戏再走。都认识,叙叙旧。” 又说,“你这一顿叔叔、伯伯的,把我身份都给降了。” 众人很给面子,都笑起来。 宁祯见他神色轻松,并没有恼怒,也微微笑着。 气氛不错,宁祯又不能当着老将的面拒绝他,便跟着一起上楼了。 戏院今日包场,里里外外都是军政府的副官,扛枪护卫。 刚踏进来,有人从里面出来,笑声比脚步更快:“阿裕!” 宁祯:“……” 姚文洛穿着一件淡紫色风衣,妖娆妩媚。 盛长裕看向她的头发,宁祯顺着也看。 姚文洛烫了头发,脑后满满的卷曲儿,时髦又漂亮。 “宁祯,你也来了?”姚文洛微讶。 姚师长立马道:“文洛,别不懂事。叫夫人。” “我没想到夫人会来。”姚文洛道,“我和夫人不打不相识,她来我才高兴呢。” 她性格开朗,言语又爽利,宁祯不及她练达。 “我来,我夫人肯定会来。”盛长裕说,“你怎么在这里?” 姚文洛俏皮笑着:“给你惊喜。我新做的头发,好看吗?” “好好一个人,整成个狮子狗,哪里好看?”盛长裕说。 宁祯:“……” 她好克制,才没有当场笑出声。 姚文洛活泼,说话时摇头晃脑,越看越像狮子狗。 宁祯生生把这个笑给忍住了。 可不管什么东西,越忍越是难受,越是想笑。 她几乎快要把自己憋死,只得偷偷转过脸,用袖子掩唇偷笑。 “哎呀,你真是不懂欣赏,嘴里没一句好话!这是时髦。你别太老土了,回头被留洋千金嘲笑。” 姚文洛不怕盛长裕,有点像自家调皮妹妹对兄长的态度。 她并不会像徐芳渡、繁繁那样,盛长裕稍微重话,就战战兢兢的。 饶是盛长裕口吻不怎么好,她也只当兄长对妹妹的嫌弃。 她还把宁祯拉下水。 盛长裕看了眼宁祯:“她没烫。” “她回国就装乖。”姚文洛笑着打趣宁祯。 盛长裕凑近几分,口吻熟稔问她:“真的吗?回来就装乖?” 男人清冽的气息,带着一点烟草淡淡清香。 宁祯没有退,也凑近一点:“我一直很乖。” 盛长裕:“你先把腰上的枪解了,再说这话。谁家乖乖女出门带枪?” 宁祯笑。 姚文洛一拉她,把她拉得远离了盛长裕几分:“这么多人呢,就你和阿裕会说悄悄话。不许,我看不惯。” 众人都笑。 都当孩子们玩闹。 宁祯不介意。姚文洛要是真有本事做盛长裕的二夫人,宁祯愿意承认她——往后盛长裕发脾气,有个人分担怒火。 和活泼的姚文洛相比,宁祯十分温柔。 上楼时,她先站在灯光下。 白狐毛的领子,越发显得她脸小。肤白红唇,墨发黑眸,鲜活又精致。她平时衣着也好看,唯独没这份妖媚。 不是说她神色轻浮,或举止妖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种白狐的媚。 盛长裕在心里想:“小白狐狸。” 和平常不太一样。 故而戏院坐定后,盛长裕不由自主想多看几眼。 可能是围脖毛领子质量太好了,很衬气质。 “督军请了万老板唱戏,咱们去后台看他上妆吧?”姚文洛拉宁祯。 宁祯觉得,他们应该有正事要说,就答应了,和姚文洛先出去了。 第050章 宁祯吵架更厉害 宁祯和姚文洛下楼。 楼梯蜿蜒处,姚文洛放开了挽住宁祯的胳膊。 她堵住了宁祯去路,静静看她。 宁祯没动,抱臂打量她。她不开口,宁祯也不开口。 “……阿裕请老将吃饭,你来做什么?”姚文洛冷冷问。 宁祯:“这话应该我问你。我丈夫请部下吃饭,你来做什么?” “阿裕邀请我的。” “你骗骗自己得了。我不是谁邀请的,我是督军带来的。”宁祯道,“他亲自去老宅,接上我,等我梳妆就等了两个钟。” 姚文洛面颊紧绷,是用力咬住了后槽牙。 宁祯眉目安静:“去后台,还是各自回去?姚小姐,你最好安生些。你得罪了我,你阿爸都不会帮你。” “你拿着鸡毛当令箭。阿裕帮你,只是因为他要面子。他的夫人,是他的脸面。换了谁都一样。”姚文洛道。 这话不假。 督军夫人换了谁,盛长裕都会维护。 他不仅仅要面子,他还需要树威。 宁祯像他胸前的勋章。他不在乎挂哪块勋章出门,但当日挂在他身上,就必须被擦得锃亮光鲜。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宁祯?”姚文洛冷冷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姚家的女儿。可以没有任何身份,阿裕也会偏袒我。你最好不要跟我作对。” “姚小姐,你才应该搞清楚一点:现在的督军夫人,是我。”宁祯笑了笑。 姚文洛:“……” “你觉得督军夫人是谁都可以。可偏偏,不是你啊。”宁祯又道。 姚文洛面颊又是一抖。 她似乎想动手。 可宁祯不仅仅比她高一个头,还身手灵活。 宁家一直都有教头,每个男孩子都要从小习武、背兵法。 听说宁祯五岁就可以扎两个钟头的马步。不是谁要求她的,而是她看着兄长们练,她觉得好玩。 兄长和教头都笑她,激起了她的斗志。 姚文洛跟她打过一次架,很明白自己在她手下是多么无力。 姚文洛强自忍下了动手的打算。 “督军夫人迟早也不是你。”姚文洛恶狠狠道,“你要是识趣,赶紧找借口滚。否则,你迟早后悔惹我。” “我一直很后悔。”宁祯说,“有损格调,显得我跟你是一类人,我肠子都悔青。和你打一架,人人笑我‘大材小用’。” 姚文洛的脸已经青了。 宁祯依旧抱臂不动,安安静静看着她。 姚文洛转身,阔步往楼下走,把楼梯踱得咚咚作响。 宁祯笑了下,慢慢下楼。 她没去后台,就在一楼大堂站了站,等姚文洛回来。 楼上的包厢内,盛长裕和几位老部下也没聊什么正事。 他请客听戏,仅仅是为了拉拢感情。 姚师长,他叫他“老师”,提到了铁路局葛明。 “……求到了我跟前,我严词拒绝了他。还骂了他一顿。自家女儿都管不好,不知天高地厚,督军没毙了他都算法外开恩。”姚师长说。 盛长裕点燃香烟,吸了一口才道:“还是老师能体谅我的难处。” “我也警告了他,不许他再托关系麻烦督军。他忠心耿耿多年,督军能不知道吗? 等年后诸事空闲了,是他的跑不了,不是他的也求不来。他再到处蹦跶,我先不饶他。”姚师长又说。 李师长在旁边听着,没说话。 盛长裕很明显喜欢听这席话:“年后再说。” 话题说完,大家说些琐事,盛长裕坐累了,想起身活动。 宁祯和姚文洛出去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回来。 他问副官:“后台化妆间往哪里走?” 副官:“直接下楼,左手边第二间,督军。” “不要领路。”盛长裕道。 他下楼。 走到了楼梯口,他就瞧见了宁祯。 宁祯百无聊赖坐在长凳上,依靠着戏院的柱子,手里拿着一只怀表看。 盛长裕以为她看时间。 而后发现,她的目光落在怀表的盖子上。 那个盖子,可以放小像。 盛长裕打算轻咳一声再下楼,免得吓到她。 不成想,有人蹑手蹑脚靠近她。 盛长裕想要出声。 他话音还没出口,宁祯似感觉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同时左手一挥。 一碗颜料,全部撒向了姚文洛。 撒泼出来的时候,也溅到了宁祯,她的白狐毛领子沾湿了一大片,鲜红似血。 盛长裕莫名觉得烦躁。 而姚文洛一愣之后,放声大哭,哭声把楼上都能惊动。 盛长裕走下楼梯:“住口!” 姚文洛头脸全是舞台妆要用的红色颜料,像烫熟的虾,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阿裕,你看看她!我给她看颜料,她全部泼我身上。”姚文洛哭道。 又道,“我的头发、衣裳都是新的,全毁了,阿裕!” 盛长裕刚刚站着的位置,正好被柱子挡住。 他只是看到姚文洛靠近,没看到她怎样。 不过,宁祯的毛领子一大片红色颜料,就意味着姚文洛是想要泼她,反而被她挡了回去。 “颜料哪里来的?”盛长裕冷冷问。 “我端来的,我……” “你不端来,不主动靠近她,也没这些事。”盛长裕表情严肃。 姚文洛怔愣片刻,大哭。 正好几位师长都下楼查看情况。 姚文洛扑向她父亲,把她父亲的军装也弄得一片一片的红。 “阿爸,阿裕和宁祯一起欺负我。您看看我这脸。我都这样了,阿裕还帮宁祯骂我。”姚文洛泣不成声。 众人:“……” “她先要泼我的。”宁祯开口。 姚师长赔笑:“夫人,真是对不住。文洛被骄纵得太狠了,小孩子脾气。今天是她不对。” 李师长:“谁家不疼女儿?祯儿在娘家比文洛更受宠。” “是,都是宠坏了的孩子。”姚师长说,“文洛更顽劣些,可能是像我。不像夫人,像老宁,懂得大局。” 几位老师长:“……” “像老宁”,真是很精准给夫人上眼药。 所有人都知道,督军最讨厌宁州同。 宁州同又有本事,不是督军一时可以拿下的,导致督军更恨他。 娶宁州同的女儿,当时也只是权宜之计,是督军为自己的冲动善后。 在这个当口,姚师长把宁州同拉出来,很是欺负夫人了。 “姚小姐不像老师。她的错,怨不得父母。”盛长裕道,“来人,送姚小姐回去。往后,没有我的邀请,姚小姐不可随意到我和夫人跟前。” 姚师长:“……” 第051章 怀表里的照片 姚文洛被带走。 盛长裕很明显不高兴。 不管旁人怎么安抚,他还是沉着一张脸。 “先走了。老师、几位师座听听戏,今天的戏不错。万老板好嗓子,难得请动他。”盛长裕说。 几个人站起身送他。 宁祯随他一起走。 明明是拉拢感情的听戏,变成了这么一场闹剧,宁祯也觉得糟心。 他与宁祯走出戏院时,晚上七点,街上霓虹遍地。 初冬的梧桐树光秃秃的,虬枝在寒风里簌簌,如夜枭呜咽。 围脖解了下来,宁祯的头发又绾成低髻,她脖子上没有遮拦,寒风就往衣领里钻。 有些冷。 “能洗出来吗?”他突然问。 宁祯:“……围脖吗?” “沾了那些红,还能洗出来?” “洗不出来。不过,我那条围脖不算太贵重,坏了也不可惜。”宁祯说。 盛长裕沉默着。 他突然对司机道:“去皮草铺子。” 宁祯:“督军,不用您赔。这是姚文洛和我的纠纷,不与您相关。” “她是仗着老师和我的情分,才敢对你动手。”盛长裕道。 宁祯:“……” 这倒不是,她是想嫁给你做二夫人。 宁祯没有拒绝。 盛长裕很好面子。他既然认定这件事跟他有关,一条围脖又不值什么钱,宁祯没必要如此狷介,非要拒绝他的好意。 只是,司机跑了三处皮草铺子,盛长裕都没挑到他满意的,宁祯有点烦了。 没完了是吗? 有一条,宁祯蛮喜欢,问他:“这条可以买给我吗?” 盛长裕:“可以。” 买完了,他又道,“没有一样的,再找。” 宁祯:“……” 因他非要赔宁祯一模一样的围脖,宁祯跟他跑了五间皮草铺子。 她饿得饥肠辘辘。 “他怎么这样较真?”宁祯很是无语,又不敢在表情上露出半分。 她在第三间铺子看中一条,问他能否买给他,就是告诉他:这条就可以了,足以赔偿了。 盛长裕不知是故意装作听不懂,还是非要执拗,继续找。 “他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想要一样的,就非得找?”宁祯又在心里腹诽。 在第六家皮草铺子,终于寻到了一样的。 盛长裕表情一缓,宁祯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试试看。”他拿起来,围在宁祯的脖子上。 脖上有点暖。 是围脖暖;也是他靠得太近,体温透过衣衫,传递给了她。 宁祯有点想后退,强自忍住。 “一样的。是吧督军?”宁祯对镜揽顾。 盛长裕立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 他眸色深,专注看着她,初时眸光深邃而安静,逐渐波动,像是有了旋涡,要把什么吸进去。 宁祯莫名不自在,避开他视线,不看镜中他的眼。 “嗯,一样。还是这条好看。”他看了好半晌,终于道。 宁祯身心松快。 终于结束了。 她要回去。 她要吃饭。 她和金暖、大嫂买东西,从来都没这样挑。随便看中什么就是什么,而不是非要某一样不可。 这是宁祯第一次体会到逛街的痛苦。 这痛苦,盛长裕给的。 “……多谢督军。围脖也买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宁祯说。 盛长裕:“去吃点东西。” 宁祯每次和他干点什么,都不会愉快。 他可能克她。 “督军,我毫无胃口。今天有点累了,我想回去躺着。”宁祯说。 盛长裕:“要吃东西。” 宁祯:“……” “吃点粥吧。” 盛长裕选了一家老式的粥铺。这个点,本就要打烊,他的副官进来后,店就上了门板,只留半扇门缝进出。 宁祯和他坐在最靠后的位置。 他坐下先抽出香烟,火柴放在桌上。宁祯福至心灵,替他划燃,捧着小火苗送到他唇边。 他看一眼她,凑近几分。 宁祯的掌心有点热,不知是火还是他的呼吸。 他这个人存在感太强了。尤其是寒冬腊月,四下冷飕飕,他一靠近就有热流徜徉。 带一点烟草味,不难闻。 盛长裕抽烟,宁祯静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他情绪比刚刚好了很多。 “几点了?”他突然问。 宁祯:“不知道。” “你的怀表呢?掏出来看看。”他说。 宁祯从大衣口袋里掏了出来。 她还没有打开怀表的盖子,他伸伸手:“给我瞧瞧。” 宁祯二话不说、毫不迟疑放到了他手里。手指落下的瞬间,碰到了他掌心,他的手掌倏然合拢。 还没有等她诧异,他说:“手这么凉?” 说着话,就放开了,好像只是他拿怀表时候随意的动作。 一边把怀表拿在手里,他一边吩咐副官:“去厨房催,赶紧给夫人上吃的。” 副官道是。 宁祯看着他打开了怀表。 她有点尴尬。 盛长裕看到了表壳子里侧,一张她的小像。 黑白照片上的她,更显得稚嫩。蓬松的头发、小小的脸,像个孩子似的。 “几岁照的?”他似好奇,也似只是随口一问。 宁祯:“出国前。” 又解释,“这是金暖送给我的临别礼物,照片也是她拍的。我用习惯了,一直用呢。” 怀表的确旧了。 不过,这是好友临别赠礼,宁祯格外珍惜,从不离身。 盛长裕阖上盖子,还给她:“有点不太准了。” “总这样,走着走着就慢了。”宁祯说。 盛长裕:“不买腕表?” 如今时髦女郎都戴腕表。 “也有,买过不少腕表。还是怀表用得更习惯。”宁祯说。 说着话,一碗热腾腾的粥先端了上来。 宁祯这份是青菜肉粥。 看似很不起眼,她也没当回事,尝了一口却无比鲜美。肉糜的香,混合着米的甘甜,格外好喝。 她真饿了,埋头喝了起来,很快鼻尖就有了薄汗。 半碗粥下肚,她胃里暖和,身上也暖了,心情好了很多。 “好吃。”宁祯夸奖说。 盛长裕:“这家粥不错的。” “我没想到您居然知道美食铺子。”宁祯笑说。 盛长裕:“……我在这里长大。” 又道,“反而是你,像个外地人。” 宁祯:“……” “我问你啊。” “您说。” “你以前都在忙什么?二十几年,我好像没见过你。苏城就这么点儿大。”盛长裕道。 宁祯:“……” 第052章 督军生日 盛长裕的疑问,宁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十六岁出国念书。 出国前,十几岁的年纪,哪一天不是读书、习武,早起晚睡的? 家里那么多兄弟,什么地方不能玩? 金暖家里姊妹众多,每次去住三天,打打闹闹的,还不够快乐吗? 外婆家的表兄弟姊妹一大串,这个陪宁祯一会儿、那个照顾她片刻,一天光阴不就耗费了? 而每个月,又能有几天休息? 不是纨绔子,谁没事满城乱窜? 又没到成年,家长出门交际是结识人脉,不会带没及笄的姑娘。 等宁祯满了十五岁,可以出门应酬的时候,她已经在准备留学了。 盛长裕比她大四岁,从小在军中,没见过她不是最正常不过得事吗? 宁祯的小姑子盛长殷,她也是一天到晚念书、学钢琴,朋友寥寥几人。 “……您认识很多女孩子吗?”宁祯问他。 盛长裕:“这倒没有。” “那您没见过我,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宁祯说。 盛长裕微微蹙眉。 他对宁祯的这个反问,很不满意。 宁祯埋头继续喝粥,把剩下的也喝完了。 盛长裕自己随意吃了点。 宁祯一直暗暗祈祷:“别再出变故,我要回去睡觉。我好累。” 老天爷今天没为难她。 宁祯和盛长裕吃了晚饭,他的车送宁祯回了老宅,一路相安无事。 姚家内宅,此刻佣人都退到院子外。 师长姚劭正在骂女儿。 “急功近利,非要用低劣手段,只会叫长裕越发疏远你。”姚劭说。 姚文洛哭得眼睛肿肿:“我受了一天的气。宁祯欺负我,阿裕也说我,回头您还要再数落我。” 姚劭恨铁不成钢:“这怪谁?我再三叮嘱,你做好本分即可。姚家的女儿,不需要争什么。该有的,长裕都会给。” “那他娶我吗?”姚文洛哭着问。 姚劭:“……” “您和姆妈之前说,阿裕肯定会娶我的。可他和宁祯结婚了,宁祯成了督军夫人。”姚文洛哭道。 盛长裕的婚事,定得很急。 从定亲到结婚,中间都没半个月。人是老宅选的,盛长裕也没反对。 姚师长那段日子忙。 等他抽空回城时,就接到了督军府发的请帖。 “阿爸,不是我要闹。督军夫人本该是我的。”姚文洛说,“宁祯她抢了我的位置。” 又说,“论军功,您和宁州同可以平起平坐;论亲疏,您是阿裕的第一心腹。他最应该娶您的女儿,而不是宁州同的。” “闭嘴!”姚劭恼火。 而后,姚家大少爷姚安驰来劝,叫父亲和妹妹都消消火。 “……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跳脚?”大少爷姚安驰按住妹妹肩膀,“不消多时,你就是督军夫人。” “大哥,你有办法?” “咱们不需要出门。看不惯宁小姐坐‘督军夫人’位置的人很多。近水楼台的人,她可以做咱们的帮手,只需要挑拨几句。”姚安驰说。 姚文洛:“你说徐芳渡?” “别胡闹。”姚师长说。 大少爷:“阿爸放心,我会办妥的,不会伤了您和督军的感情。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姚师长很严肃告诉两个孩子:“都不许胡来!只要等,等宁州同死的那一日,督军夫人自然也会消失。” “阿爸,得做两手准备。”姚文洛说。 “阿爸,您别管,反正牵扯不到咱们家。”姚安驰也道。 姚劭:“我真是拿你们没法子。” 他让两个孩子出去了。 宁祯回到摘玉居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难道冻了?” 她有好一会儿没戴围脖,凉飕飕的,但也不至于染风寒。 这天夜里,宁祯的癸水来了。 她小腹坠痛,初冬这几日又冷,她缩在床上懒得起来。 曹妈问她:“要让管事们回去吗?” 宁祯挣扎坐起来:“不用。我先把上午的事忙完。” 一上午,她脸色不太好看,微微发白。 曹妈去厨房熬煮了姜汤红糖水,宁祯喝了一大碗,才舒服了几分。 督军府打电话来。 程柏升打的,问她:“宁祯,有空去骑马吗?” 宁祯疼得不行,听到“骑马”二字,感觉身体都要裂开了,急忙拒绝:“不了,我不去。” “怕冷吗?” “是。”宁祯答。 又想起什么,问他,“柏升,你最近忙不忙?” “还好,看督军的安排。他最近半个月都在城里,处理一些应酬上的事。”程柏升说。 宁祯:“我二哥、三哥想请你吃个饭,你何时有空?” “只请我吗?” “也想请督军,就怕他觉得我们别有用心。再说了,请督军得我阿爸,哥哥们没这个份量。”宁祯说。 又问,“有请你的面子吗?” “肯定有。”程柏升笑道,“行,你定好时间,我肯定去。” 宁祯就说:“下个月初吧?” “好。” 挂了电话,程柏升有点无奈。 他对盛长裕说:“她不想出门,说怕冷。要不,我直接告诉她,今日督军过生日,请她出去玩?” 盛长裕:“谁叫你打电话的?” “我怕你无聊。” “你才是最无聊的。”盛长裕不悦,“我没想过生日。” “……咱们俩去喝点酒?” “厨房做一份长寿面就行,别搞花样。”盛长裕道。 程柏升:“行,都随你。” 又告诉他,“宁祯说请我吃饭。” 盛长裕抬眸,目光锋利似雪刃:“请你吃什么饭?” “还有她二哥、三哥。”程柏升笑道。 盛长裕:“……你话一次性说完。” “已经说完了。她二哥、三哥得了差事,想跟我攀交情,请客吃饭。”程柏升说。 盛长裕:“给他们安排差事的是我,怎么吃饭的是你?” “你去吗?” “废话!” “你又不去,人家迂回讨好你,对你身边的人使劲。你这也不能容忍?”程柏升笑道。 盛长裕不愿再搭理他,指了指书房门,让他滚出去。 片刻后,程柏升端了一碗长寿面进来,放在他手边,然后默默退出去。 盛长裕看着那碗面,一个人沉默了很久。 十月二十六,他生日。 每年这个时候,都很可笑。 与此同时,盛家老宅正在安排车辆,去给姑奶奶送生辰礼。 礼物极其丰盛。 宁祯有点好奇:“什么姑奶奶啊?” “督军的妹妹,比督军小半个时辰。她是三姨娘生的,嫁到了周家。”厨房的管事告诉她。 第053章 督军亲自接电话 盛家有好几个姑奶奶。 盛长裕的姑姑、出嫁姊妹,都会被 佣人称为“姑奶奶”。 这个嫁到周家的姑奶奶,宁祯也知道。她叫盛长荣,还差点嫁给了宁祯的大哥。 大哥不是很中意,具体什么原因,家里没和宁祯说过。 而后,盛长荣嫁去了周家。 这个“周家”,不是什么薄祚寒门,它是宁祯婆婆、盛家老夫人的娘家。 “……老夫人很疼姑奶奶。”宁祯说。 管事:“老夫人对大帅所有的孩子都视如己出。” 宁祯:“既然是同一天生日,今日给督军准备了什么礼物?” 管事:“呃!” 宁祯:“……” 姨娘生的,视如己出;自己生的,当做没生? 她没和管事多聊。 宁祯去找曹妈,叫她打听一下,老夫人那边每年如何给督军过生日。 曹妈去了,宁祯则准备出门。 她身上疼,小腹坠坠拉扯着她,她只得涂抹胭脂,气色才好点。 宁祯忍着不适,去了盛长殷所读的教会女子中学。 她提前把盛长殷接出来,旷掉下午最后一节课,带着她去吃西餐,盛长殷高兴坏了。 “……往年督军生日,都怎么过?” 坐在餐厅里,宁祯闲聊几句话,问了此事。 盛长殷:“每年都吵架。阿爸在世的时候,大哥和姆妈还克制,阿爸不在了,就吵得天翻地覆。 前年,姆妈叫人做了长寿面送给大哥,大哥当着那佣人的面泼了。佣人不懂事,如实告诉了姆妈,姆妈气得大哭一场。 姆妈要去阿爸坟前自尽,后来是姚家劝和,大哥来向姆妈赔罪,才揭过去。大哥说,往后别过这个生日。 去年就没过,彼此相安无事。今年估计也不会过。大哥脾气坏,不知道哪里惹恼他,他就大发雷霆。” 宁祯:“……” 她嫁进门前,只听说督军府二妾闹腾。 原来,二妾都是主子手里的枪。 真正有矛盾的,是盛长裕和老夫人这对母子。 “那你姐姐……” “荣姐姐?她也是今天过生日。姆妈挺疼她的,她又是嫁给我舅表哥,姆妈每年都给她送生日礼。”盛长殷道。 宁祯看着盛长殷,又想了想督军的容貌。 其实,盛长裕、盛长殷兄妹俩有点像,尤其是上半张脸,都像老夫人。 那双漂亮的眼,简直一模一样。 宁祯和盛长殷吃完了牛排,送她回家。 曹妈那边也打听了。 和盛长殷说得差不多。 每年都给孩子们过生日,每个孩子过生日礼物都贵重。不是姑奶奶特有的。 至于督军盛长裕,他自己和老夫人闹,说好了往后都不过生日,老夫人才不准备。 “他们母子俩闹什么呢?”曹妈也不太理解。 宁祯:“矛盾久远。之前督军还枪杀了他舅舅,又驱赶他弟弟出国。” 曹妈:“……到底亲母子啊,何至于如此?” 宁祯突然说:“您也觉得他们俩是亲母子吗?” “还能有假?”曹妈吓一跳,“督军挺像老夫人的,尤其是那双眼睛。” 宁祯:“我也觉得他们长得挺像的。” “督军不仅和老夫人像,和长殷小姐也挺像的。血亲兄妹。”曹妈说。 宁祯不再说什么。 她还是挺难受的,又喝了一碗姜汁红糖水。 “……我打个电话吧。”她道。 电话接通到了督军府的外书房。 宁祯问接电话的副官:“程参谋长还在督军府吗?” “在。” “请他接电话。”宁祯说。 片刻后,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哪位?” 嗓音低沉而磁性,不太像程柏升。 “柏升,我是宁祯。”她犹豫着开口,很不确定。 “我是盛长裕。”对面说。 宁祯吓一跳,没想到他亲自来接:“……督军,没打扰您吧?柏升不当差了吗?” “你有事?” “其实我找柏升,也是想问问督军您的事。我下午才听说,今天是您生日。祝您福安长寿、岁岁安康。”宁祯道。 “多谢,有心了。”声音平缓,毫无情绪。 宁祯:“我可以送个小蛋糕去吗?不知督军您喜欢什么,没准备礼物,只有一点微薄心意。” “蛋糕就行。”盛长裕道。 宁祯:“蛋糕要新鲜的,可能需要一会儿。我晚上八点到,是否打扰您休息?” “我没七老八十的八点就睡觉。”盛长裕道。 “那八点见,督军。” 宁祯与他说妥,立马重新更衣出门。 她脸色仍不太好看,又涂了一层胭脂,让自己气色红润。 曹妈挺担心:“您可吃得消?”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错过了可惜。吃不消也得去。”宁祯说,“用红酒瓶装好热水,我路上捂肚子。” 曹妈一边吩咐佣人去准备,一边又担心:“督军心情应该不好。这个时候去,会不会吃亏?” 宁祯沉吟。 她也有这个担忧。 可程柏升在督军府,副官明确告诉了宁祯,来接电话的却是盛长裕。 他能接宁祯打给程柏升的电话,心情不至于很糟糕吧? 除非中途生变。 “富贵险中求。”宁祯说,“有机会就要抓牢。” 盛长裕至今还忌惮宁家。 趁着矛盾尚未爆发,宁家还没人死在盛长裕手里,能缓和关系就赶紧缓和。 若真有了生死大仇,宁祯陷在“督军夫人”这个位置上,她性命也堪忧。 盛长裕叫她去,她一定要去,管他会不会发脾气。 她忍着阵阵坠痛,先去白俄人的蛋糕店买了一个奶油蛋糕。 蛋糕小小的,略微寒酸。 宁祯拐到了旁边的商铺,买了一条深咖色领带,作为生日礼物。 两者加起来,算她有心意了。 车子到了督军府,夜幕低垂,门口的电灯落下满地光芒。 橘黄色的,给初冬的夜添了一抹暖融。 在门口等候的,还是程柏升。 宁祯在车上用红酒瓶装的热水捂肚子,下车时舒服了点。可一走一牵扯,还是疼。 她拿了礼物,努力挤出笑容:“柏升。” 程柏升上前,接了她的礼物:“真没想到你会来。宁祯,多谢你了。” “你之前打电话给我,没说督军生日。柏升,你太和我见外了,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宁祯道。 程柏升:“长裕他不想兴师动众。” 两人说着话,去了餐厅。 副官正在陆陆续续摆菜。 盛长裕端坐主位,眼睑低垂抽烟,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宁祯便有点忐忑。 今天不是好日子,处处谨慎当心,千万别做引火线。 第054章 你也住一晚 程柏升把宁祯的礼物,放在盛长裕手边。 盛长裕抬起眼帘,冲宁祯点点头:“坐吧。” 大圆桌子,宁祯不好坐他对面,就在他左边空两个位置坐下。 “宁祯,你喝什么酒?”程柏升问。 宁祯:再喝酒,我明天得疼死。 可督军生日,不陪着喝一杯,今天白跑了这趟。 宁祯:“我酒量不太行,有青梅酒吗?淡一点的。” “有。你们坐,我去拿。”程柏升笑道。 他转身去酒窖了。 餐桌上摆满了肴馔,副官们退到门口,虚掩了餐厅的门,宁祯和盛长裕坐着,气氛有点尴尬。 宁祯想要找个话头。 盛长裕却说:“涂这么厚的胭脂做什么?” 宁祯:“化了点妆。” “平时的样子就很好,不需要特意用力打扮。”盛长裕说。 宁祯:“这两天气色不太好,怕督军觉得晦气。” 盛长裕又看向她:“你是难受,还是冷?” 宁祯微讶。 她有点支吾。 “来人,搬个暖炉进来。”盛长裕吩咐道,“再拿个小手炉。” 宁祯:“……” 十月底的苏城,天气还没冷到这个程度。 宁祯摆摆手:“不用了督军,我不冷。我就是,身上不太舒服,小事情。” 他要是问哪里不舒服,怎么回答? 他知道不知道女人每个月的小日子? 应该知道吧?他毕竟有两个姨太太,还有红颜知己。 然而,他没继续问。 他只是站起身,去门口和副官说了几句什么。 副官应是,转身去了。 程柏升回来时,副官抬了一只大暖炉进来,又打开天窗通风。 “宁祯冷吗?”程柏升还问。 宁祯只得道:“有点。” 她要是说不冷,督军心思白费,估计要生气。 程柏升:“那等会儿多喝几杯,驱寒。” 他拿了一坛上好的桂花酿,三斤装的;又拿了一瓶青梅酒。 没叫人进来服侍,程柏升自己倒酒。 他先给盛长裕倒了桂花酿,又给宁祯倒。 “咱们先敬长裕。今年满二十五岁,真正大人物了。往后跺一跺脚,山河震三响。”程柏升说。 他说得一本正经。 宁祯忍不住笑。她一笑,身上微微牵动,小腹处的疼痛袭来。 盛长裕看一眼她。 “怎么油嘴滑舌?”盛长裕转头说程柏升。 程柏升:“我本不是这样的人,你别当着宁祯的面损我。今天你过生日,我扮丑逗你开怀。” 又道,“你没笑,宁祯笑了。就当她替你笑了吧。” 他举杯。 盛长裕和他碰一下,宁祯也站起身碰杯。 坐下时,盛长裕的酒喝完了,长臂伸过来,接了宁祯的酒。 他动作快,宁祯没防备,酒撒了小半杯在她手上。 “我尝尝青梅酒。”他说。 他一口饮下,点评道,“跟水似的。” “二十度的酒,你喝着当然像水。”程柏升说。 复又添酒。 宁祯用巾帕擦手。 一边吃菜,一边闲话,话题是最近城里一件私奔案——一点无关痛痒的趣事。 宁祯没什么胃口。 程柏升又给盛长裕敬酒,还带上宁祯。 宁祯待要喝,盛长裕盖住了她杯子:“别喝了,我不喜欢女人喝酒。” 程柏升微讶:“你何时添了这样的怪癖?” “今晚。” 程柏升:“……你真难伺候。” “想伺候我的人排成行。给你伺候,是看得起你。”盛长裕道。 程柏升:“我是否还要感谢?” “你可以道谢。” “行吧,谢谢督军。你一个人喝两份。”程柏升道。 盛长裕二话不说,喝了自己的,又把宁祯那杯喝了。 宁祯坐在旁边,没接话。 她感觉,盛长裕是知道她的情况,特意不让她喝酒。 他知道,但他不方便告诉程柏升,所以他没办法叫程柏升别给宁祯倒酒,只得找借口。 程柏升却不惯他。他不让宁祯喝,那就他帮宁祯喝。 ——宁祯坐在那里,一时有点说不出的窘迫。 一顿饭吃得开怀,一坛桂花酿差不多喝完了,青梅酒也被盛长裕喝了半瓶。 “这酒这么好喝?”程柏升还打趣他,“倒给我也尝尝。” “滚。”盛长裕不给。 程柏升:“一地窖的青梅酒,你小气个什么劲?” “今晚的青梅酒不行。”盛长裕有点酒意,“这是宁祯的。督军夫人的酒,给你喝?” 程柏升:“……宁祯一口没喝。” 又道,“宁祯,你真是好脾气。换个人,这会儿都要被他气哭。” 宁祯:“不至于。” “要是苏晴儿,现在都哭了。”程柏升道。 宁祯被程柏升吓一跳。 程柏升是不是也喝多了? 七分酒意、又是过生日不痛快,你提苏晴儿,不是在满油的缸里扔个火把吗? 这缸得炸。 宁祯小心翼翼去看盛长裕。 万一他发脾气掀桌子,宁祯要躲远点,别被汤汤水水溅一身。 盛长裕面颊有点红,是酒意上头的样子。然而神色平静,没发火。 他只是说:“少牵三扯四。” 宁祯:! 她居然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感。要不是她肚子还疼,这会儿她要忍不住暗喜了。 吃完饭,又吃了宁祯带过来的小蛋糕。 蛋糕太小了,三个人一人挖两勺子吃完了。 厨房又端了长寿面。 做了三碗。 宁祯还是没胃口;盛长裕和程柏升也吃不下。 故而盛长裕说:“喝口面汤算了。” 他端起碗,先喝了一小口。 然后他把碗递给了宁祯,让她也喝一口。 宁祯要接,他却没放手,意思是她就过来喝。 只要别让她硬塞着吃面,宁祯做什么都愿意。她凑近喝了一口。 程柏升唇角微扬。 “柏升,安排客房给宁祯住。”盛长裕说,“这么晚了,住这里吧。” 程柏升:“住内院去!” “内院没一个地方收拾过,一时也打扫不出来。”盛长裕说。 宁祯:“……” 内院都没打扫,你平时住哪里啊? 转念一想,他平时要么在军中,要么住繁繁的别馆,督军府只外院做官邸,内院是不住人的。 “不麻烦了。才几步路,我回去住。”宁祯说。 盛长裕却按住她肩膀。 他可能真喝醉了,手不轻不重落在她肩头,“住一晚。” 说罢,他松开手,自己先出去了。 那只手的重量,良久都在宁祯身上,无法散去。 宁祯只得住下。 她内心很焦躁,因为她真的不方便在外面住。 她还在考虑怎么办,佣人送了月经带进来,又送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夫人,督军说这种药是名医秘方,专治女人小日子痛。您咬牙喝了,会舒服一点。”女佣说。 宁祯:“……” 第055章 我珍惜她了 深夜,点点星芒落在窗棂,如残雪白光。 宁祯安静躺着。 被子柔软蓬松,浆洗后的味道清新,室内也安静。 她喝了药,小腹处暖暖的,疼痛慢慢转轻、消失。 宁祯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她每次到了陌生地方,都择床,整夜难眠。 可能是昨晚被疼痛折磨,她一夜没深睡,很倦怠;也可能是陪盛长裕吃饭,很紧张,耗尽了心神,她落枕不久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盛长裕没睡。 他喝得有点多,人挺难受,又吐不出来。 很久没这样畅饮了。 程柏升去吐了一回,脸色发白。瞧见盛长裕坐在小会客室沙发里,问他:“你感觉如何?” 盛长裕装得云淡风轻:“我清醒得很。” 又说他,“你酒量不行。下次别想灌我,你差远了。” 程柏升酒量原本就很一般。 他今晚舍命陪君子。一屁股坐下,端旁边茶几上的醒酒汤喝:“谁要灌你?你不逞能,咱俩都能少喝点。” 又抱怨,“没外人在场,你不能见好就收?” 非要把那坛酒喝完。 盛长裕满身酒气,话说得比天大:“我喝完还空一点意思。你不行,并不意味着我也不行。” 程柏升:“……牛皮吹上天!你有本事现在站起来,站得稳你是我祖宗!” “站得稳、站不稳都是你祖宗,你别想以下犯上。”盛长裕道。 程柏升:“我看出来了,你在宁祯面前要脸。” 指了指客房方向,“不去吗?” 盛长裕白他一眼。 程柏升不怕他,抽了香烟,递一根给盛长裕后,慢慢衔在嘴里。他划火柴的时候,半晌划不着,手抖得厉害。 盛长裕接过去,一下子划燃,橘黄色小火苗窜起。 “长裕,你真对她没意思?”程柏升忍不住又问。 盛长裕吸了两口烟:“她做督军夫人,挺好,老宅需要这么个人。我与宁州同之间,也需要这么个人。我不想打破现状。” “可她现在是你的夫人,也可以做你的女人。”程柏升说,“她那么漂亮,你真一点想法也没?” “你成天惦记督军夫人漂亮不漂亮,是想吃枪子吗?”盛长裕冷冷问。 程柏升:“……” 你也就有本事跟我较劲。 怎么非要认死理? 宁祯是老宅娶的、是宁州同的女儿,同时犯盛长裕两个忌讳,可她这个人是意外之喜。 程柏升挺欣赏她性格,私心已经把她和盛长裕配成一对了。 “你白白浪费时间。”程柏升说他,“将来可别后悔。” “我后悔什么?”盛长裕仰靠在沙发里抽烟。 “后悔自己耽误了时间。你知道,现在离婚成了时髦事。宁祯留洋过的,哪天诸事既定,离婚跑了,你便知自己愚蠢。”程柏升道。 盛长裕嗤了声:“满城除了她,没年轻姑娘了?” 又说,“我想要找个夫人容易,想要找个女人更容易。” “她这样的,可不好找。你还不珍惜。” 盛长裕:“我珍惜了,‘督军夫人’的威望,我一点点替她堆积起来。” 程柏升:“……” 因两个人的话题,总谈不到一起,程柏升又醉得太厉害,摇摇晃晃站起身,回房去睡觉。 他一头倒下,还在嫌床太硬。 盛长裕后半夜也吐了一回,没叫程柏升知道。 翌日,宁祯早起时神清气爽。 女佣又给她端了一碗汤药。 宁祯喝完了,想着回头问问盛长裕,能否把药方给她时,女佣拿了个盒子递给她:“这是当归四逆汤的药方,夫人收好。 督军说,老神医开的药方,您每次小日子来了就煎了吃,吃上三个月,往后就不会再痛。” 宁祯道谢。 檀木盒子,接过来时很沉手,宁祯忍不住在心里想:一个药方,用这么大的盒子装? 她以前也喝过“当归四逆汤”,效果不太明显。 宁祯又问女佣:“督军起床了吗?” 她要打个招呼再走。 女佣:“还没起。参谋长也没起。要不,我先去端了您的早饭来?” 宁祯:“不用。” 上峰还没吃。等会儿知道她先吃了,居然不等他,又不高兴。 那位督军,不是个随和性格,很会挑理。 宁祯不想惹他。 她梳洗后无事,打开女佣给她的盒子。 盒子最上面是一张药方,下面则是一些成药。 成药上写着:“失笑散”。 应该是神医独家秘方自制的。 宁祯以前喝的当归四逆汤,没有失笑散。 ——这估计就是它很有效果的秘方吧? “……这药效果很不错。要是能治好我这毛病,往后会轻松很多。”宁祯轻轻抚过盒子的边沿。 早上八点,程柏升和盛长裕陆续起床。 宿醉后头疼。 宁祯看得出来,盛长裕疼得更厉害,因为他眉头一直紧锁着。 她便心里发颤,希望别引火烧身。 “喝点米粥,没什么胃口。”程柏升说着,又问宁祯,“宁祯吃鸡汤馄饨还是面?” “我也吃米粥。早上清淡些。”宁祯道。 盛长裕:“一样。” 很快,副官端了七八样小菜,然后给他们三人一人上了一碗白米粥。 桌上比较安静。 盛长裕没吃小菜,就几下把一碗粥灌进去,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神。 头疼未消。 副官进来禀告:“督军,特派官衙的人来了。特派员亲自来的。” 宁祯继续喝粥。 她知道,副官说的是闻蔚年。 她不想看到闻蔚年。 不单单是他的眉眼,太像她未婚夫闻梁予,每次看到都伤感;还因为他这个人,总讥讽宁祯,把闻梁予的死算在她头上。 “别阻拦他,叫记者看到了又要骂督军。”程柏升说了话,“请他去小会客厅,好茶款待。” 又对盛长裕说,“你不用理他,我去招呼他。” 盛长裕:“他怎么一大清早来吵?” “官银号的唐主任,他的三姨太和人私奔了,满城皆知,这事昨晚不是还跟你提了吗? 我借口找人,让警备厅去把特派官衙翻了一遍,机密文件带回来好几件。太子爷这会儿才知道,来发脾气呢。” 宁祯:“……” 她没想到,白净斯文的程柏升,这样蔫坏。 不过也是,人以群分,盛长裕身边的人,岂是和善纯良之辈? 第056章 督军就是王法 宁祯吃了早饭,起身告辞。 程柏升要送她,被盛长裕阻止了。 盛长裕说:“赶紧去把那个瘟神给我送走。” 程柏升:“你放心,我没有把柄给他。” “我是说,把他送回北城的大总统府去。他来这里快四个月了,像苍蝇似的。心烦。”盛长裕说。 程柏升:“你现在觉得烦了?当时你但凡听我一句……” 话到这里,余光瞥见了宁祯,程柏升打住了话头。 他叹了口气:“行行,你是督军,你说了算。我尽快处理好。” 宁祯知道是近港邮轮爆炸,死了北城总统府下派的十几名官员一事。 这件事,闻蔚年告诉宁祯的。 宁祯没多嘴。不管是程柏升还是父亲那里,她都没去打听。 关乎政治,很敏感,宁祯不想成为盛长裕怀疑的对象。 她的任何嫌疑,都可能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宁祯吃好了,对盛长裕说:“督军,您和柏升有公务要忙,我先回去了。” 盛长裕嗯了声。 宁祯去客房简单收拾,把她用过的东西带走,顺便带上那个檀木盒子。 她身上不疼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盛长裕送她到大门口,汽车已经准备妥当了。 宁祯待要上车,他又喊她:“宁祯。” 他每次叫她,像点兵。 宁祯本能想站直了、立正,又强自忍住:“督军还有事?” “老宅那边问起我,一句话也不要多说。至于你,就说是柏升临时叫你来的。你不知道来做什么。”盛长裕说。 宁祯:“……” 她很想做个傻子,可惜这很考验一个人做戏的水平。 宁祯的枪法有多好,她做戏的手法就有多烂。 “我来之前,跟阿殷打听过您的生日。不用我说,老宅都知道我来干嘛的。阿殷是藏不住话的人。”宁祯说。 她说罢,去看他脸色。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 初冬朝阳照进他眸子里,碎芒灼人。 宁祯不解看着他。他这次反而很有礼貌相让了,撇开视线。 “不用多提。你说多了,以后老宅什么事都找你,让你来跟我说。如果我不给面子,你别怪我心狠,我提前告诫你了。”盛长裕道。 这是告诉她,别妄想夹在老宅和盛长裕中间,左右逢源。 “我明白了,督军。”宁祯道。 她一直都知道中间派不好做,立志要站老夫人。 无奈,老夫人那边站的人太多,没位置给她。 盛长裕不好相与,脾气又坏,身边姨太太不少,也站不下宁祯。 可和老夫人相比,他更在乎“督军夫人”。他的姨太太、苏晴儿的家里人,都不能越过他的夫人。 宁祯隐约觉得,他这边的队伍里,才可能有位置给她。 这个“她”,可以不是宁祯,而是拥有“督军夫人”这个身份的女人——凑巧,现在是宁祯。 而她最终的目标,也是缓和盛长裕跟宁家的关系。 之前站定老夫人,是搭不上盛长裕,见不到他的面;如今呢? 一个人走路,不可能一直走直线,总要学会拐弯。甚至遇到危险时候走几步回头路,开辟新径。 嫁到盛家半年,宁祯要重新规划她的前进路线。 第一个要改的,是自己跟随的上峰。 她得趋利避害,先站盛长裕。 ——要是站错了、吃亏了,回头再改不迟。 “路上慢点。”盛长裕道。 示意副官打开车门。 副官上前几步,拉开了后座车门:“夫人,您请。” 宁祯:“督军,我先回去了。” 她待要坐进去,有人从督军府冲出来。 男人有英俊至极的面容,一双疏离淡漠的眸中,全是怒火。 他很白,又不是同于程柏升那样的冷白。他肌肤白而唇不点而红,端肃中生出妖冶。 气势迫人。 “盛长裕,你眼里还有王法?”他高高大大站在盛长裕面前,眼中怒焰熊熊。 他并不比盛长裕矮,只是肩膀略微薄一些,气质上文雅几分。 盛长裕闲闲站着,腰身自然笔挺,神色慵懒随意:“什么王法?我的话,不就是王法?” “你要知道,你站的地方是属于民主政府,不是你私人地盘。你的人用官差身份,公然抢劫,这是对律法的亵渎。”闻蔚年道。 “你去军事法庭告我。”盛长裕面无表情。 “你放肆!盛长裕,你土皇帝做久了,不知天高地厚!” “我知道啊,我头顶就是天。不知道的人,是太子爷你。”盛长裕说。 他不动怒,也没多余表情。 可话里话外,那样倨傲、居高临下。 就连“太子爷”这三个字,也说得无比讽刺。 他身上自有一种“老子就是天道”的傲慢,不需要用言语说,一抬眸就流露出来。 每个人都要臣服。 不臣服,敢跟他叫板、向他说教,就等着被弄死。 闻蔚年怒到了极致,倏然拔枪。 宁祯下意识掏出枪,子弹上膛,利落对准闻蔚年的额头。 闻蔚年一愣,视线瞥向她。他的枪刚刚拔出来,保险还没开,宁祯的枪已经瞄准。 她动作极快。 盛长裕也微微转头。 “闻先生,请你收回枪,你这是对督军的挑衅!”宁祯说。 闻蔚年:“怎么,你敢打我?” “闻先生,你看一看自己左右。哪怕打死了你,督军也有办法向总统府交代。是你行刺在先。”宁祯说。 闻蔚年脸沉如铁,牙关咬紧,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宁祯,你的枪口对准我?” 盛长裕上前两步,脸色一落:“宁祯也是你叫的?” 闻蔚年倏然冷笑:“我怎么不能叫?先来后到,我女人的名字,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叫。” 宁祯手上一紧,枪差点走火,直接崩了他。 跟出来的程柏升:“……” 盛长裕的眸光骤然一缩,胳膊肌肉绷紧。 程柏升眼瞧着他要打人,急忙上前,阻拦在盛长裕和闻蔚年中间。 “长裕,长裕!”他连着叫了盛长裕两声,“深吸一口气,稍安勿躁!” 又转向闻蔚年,“太子爷,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别这么冲动。你是不怕,你的几个随从快要吓得尿裤子了,这是督军府门口。” 继续说,“真出了事,丢脸的未必是督军府,而是你父亲。你出来办差,是代表大总统的颜面,也冷静点。枪收起来。” 闻蔚年冷冷看着他。 僵持几秒,他抬枪的手落下。 程柏升又看一眼宁祯,示意她也把枪收起来。 电光火石间,闻蔚年突然转身,也没看到他怎么开了保险,动作极快朝督军府大门的牌匾连开三枪。 枪声震耳,从门口的副官到不远处的哨楼卫兵,全部都把枪举了起来,对准闻蔚年。 闻蔚年打完,手枪一扔,远远丢了出来。 他一声冷笑,转身就要走。 身后,督军府大门口的牌匾,砰的一声掉了下来。汉白玉的门匾,摔得粉碎。 闻蔚年上了汽车。 盛长裕没说话。 一旁好脾气的程柏升,看着那四分五裂的门匾,气坏了:“他妈的!” 宁祯:“……” 第057章 占个大便宜 闻蔚年的汽车走了。 一向稳重的程柏升,这次气炸了,居然说:“不拦啊?” 哪怕闻蔚年开出去二里地,督军府的人想阻拦他,易如反掌。 这是盛长裕的地盘。 盛长裕表情寡淡,几乎纹丝不动:“让他走。你到书房来,有事跟你说。” 说罢,他自己抬脚进去了。 没有看宁祯一眼。 宁祯站在旁边,亲眼目睹这一场闹剧。 她以为,自己今天未必走得了。不成想,上峰被气得发疯,居然忘记了她。 宁祯立马上车,对司机说:“快走!” 撤慢一秒钟,都可能被殃及池鱼。 宁祯回到老宅时,脑子里紧绷的弦才松弛下来。 “……闻蔚年真的要害死我、害死我全家。” 宁祯想到闻蔚年。他的话,很明显是挑拨离间。 他难道以为,宁祯和盛长裕是普通的婚姻吗?他这样撒谎、误导,只会让盛长裕对宁祯和宁家更心生不满。 宁祯站在窗前,想起去世的闻梁予,心灰得厉害。 闻梁予死了,她欠闻家一条命。 今冬好冷。 和闻梁予去世的那个冬天一样,寒冷刺骨。 宁祯的腹痛却减轻了大半,这让她稍微有几分精神。 下午,老夫人叫了宁祯去。 自然是问昨日种种。 宁祯在督军府门口时,决定站队盛长裕。可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不知道盛长裕还是否愿意要这个“督军夫人”。 哪怕她真的偏向盛长裕,老夫人这边也不能得罪。 人家到底是亲母子,宁祯为了这个得罪那个,依旧里外不是人。 “……我打电话给柏升的,柏升叫我去。”宁祯如实相告。 老夫人听了,先是沉默,继而深深叹气:“也算他过了个生日,我心里好受了几分。” 她很有感慨,和宁祯抱怨起盛长裕。 “……什么都要比。我对他和阿宽,是一碗水端平的。可他没得到更多,就说我不好。哪有这样做兄长的?”老夫人说。 宁祯:“姆妈,孩子有时候不懂事。” 老夫人大吐苦水。 话里话外,都是盛长裕如何调皮捣蛋,惹她生气;又是如何执拗,非要得到最多,而不是和弟弟、妹妹们平分。 “这霸道性格,也不知何时养成的。”老夫人最后道,“一样东西,不是唯一给他的,他就不要,反过来生气。” 宁祯静静听着。 她从老夫人的话里,摸索新上峰的脾气秉性。 如果老夫人所言非虚,那么盛长裕判断一个人对他好不好的标准,是这个人给他的东西,是否独一份。 哪怕是小蛋糕,给了他,就不能再给旁人。 ——可母亲不止一个孩子。 老夫人给他做了双鞋,转而再给弟弟做一双,他就当面把母亲辛苦做得给剪了。 “他真可怕。” “他自己好几个姨太太,既有苏晴儿,还有姚文洛、江小姐,他也没做到专一啊,怎么只要求旁人?” 这么一想,更觉得他不好伺候。 怪不得宁祯的父亲和他处不好。 宁州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又严格,可不会这样惯着谁。 宁祯从老夫人的院子回去,胃口全无。 她晚上只喝了点药。 “……这药如何?”曹妈问。 “效果卓着。”宁祯道,“我一直受癸水疼痛袭扰,才喝了两碗就不怎么疼了。” 曹妈:“督军哪里来的药方?” 宁祯:“这话,您下次当他的面,亲自问问他。” 曹妈吓一跳:“我嫌命长?” 宁祯忍俊不禁。 这天夜里,宁祯还是没怎么睡着,不知盛长裕和大总统府会不会彻底闹掰。 “他会打仗吗?” 老宅的这些人,只关心宁祯那晚和盛长裕圆房没有,宁祯却很焦虑。 她总在关注督军府的动态,又没消息渠道。 只得回娘家,去问她大哥和阿爸。 “他们昨晚去了驻地,督军连夜叫人去的。”母亲说。 宁祯心头层云密布。 城内一些做投机生意的,最近波动很大。 大米、棉花的价格,这几天不停上涨。 “真的要打仗?”宁祯一时手脚冰凉。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宁祯也忐忑不安了半个月,她父亲和大哥突然回城了。 宁祯立马跑回娘家。 “……怎样,是不是不打仗了?”宁祯问。 大哥微讶:“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我猜测的。是真的吗?”宁祯问。 大哥:“是真的。军队推到山东地界了。” 宁祯:“……” 盛长裕这个疯子。 “集结了多少人?为什么没有通电全国?” 大哥宁以安说:“督军没想过真打仗,吓唬大总统府的。集结了十万人。” “可动一次十万人的军队,也会耗费庞大军费!”宁祯说,“他真任性,就吓唬一次大总统府?” 又说,“城里并没有得到消息,他这是秘密发兵的。” 就因为闻蔚年打了他督军府的牌匾? 宁祯和大哥秘密私下聊天,父亲却派人过来,叫宁祯去外书房。 “有些事,你大哥也不知道。”父亲道。 宁祯:“您知道吗?” “你坐下。” 宁祯坐在父亲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四月份,就是你和他结婚、我们被困皖南的时候,有一艘邮轮路过。没到近海,被打劫了。”父亲说。 宁祯:“谁的邮轮?” “大总统府的,装载的是最新式的大炮,还有不少的黄金。为了保密,只用了秘密卫队,外人只当普通的货轮。 盛长裕得到消息,一边围困我们父子四人在皖南,买通报纸报道前线战事,转移注意力;一边准备结婚,又做足证据。 货轮被劫持的同一时间,北方政府的十二名特派员的邮轮被炸毁。他不仅仅做得隐秘,还找了替罪羊。”宁州同说。 宁祯:! “大总统连儿子都派出来,就是为了调查这批货的下落。可‘太子’到底年轻,轻易被盛长裕激怒。 闻少爷挑衅督军府,给了盛长裕发难的借口。 大总统府比盛长裕害怕打仗,只得赶紧拿了十二名特派员出事的调查证据,洗清盛长裕嫌疑。”宁州同又道。 宁祯:“所以,这件事,大总统府认栽了?” “不认就得打仗,还是他儿子挑起来的。是你,你该怎么办?”宁州同眉头蹙起。 就像四月份的时候,把宁家父子困在前线,断他们的增援,逼得他们造反。 想杀人,还要诛心。 宁祯的手,紧紧捏着。 半晌,她才说:“阿爸,我们怎么办?他要是想杀咱们家的人,迟早还是会动手的。” 第058章 我对你没兴趣 书房内,宁氏父女对坐,彼此沉默。 宁州同是个很睿智的父亲,他很少会对着孩子,露出他的一筹莫展。 “……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也不是没办法。”宁州同说。 宁祯:“咱们先下手为强,宰了他?” 宁州同:“……” 他愁云满布的脸上,有了点笑容,“你三个哥哥性格都中规中矩,轻易下不了极端。加起来都不是盛长裕的对手。 咱们先下手,不过是给他杀咱们的借口,送上全家人头罢了。” 宁祯:“也是。” 一般人都算计不过盛长裕。 盛长裕使坏的时候,有一股子豁得出去的狠劲儿。 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搭上,就是为了弄死仇敌。 “实在不行,我告老请辞。他看不惯我,我就从他眼前消失。”宁州同说。 宁祯:“阿爸,您还不到五十岁。” 告老还乡,事业全部放弃。 人走茶凉,三个儿子前途未定,这个时候父亲退下来,宁家会慢慢衰落。 每个家族都怕自己滑下去。 父亲从武备学堂毕业,小小地主家的儿子,混到如今的身份地位,难道因新主看不惯就放弃一切吗? “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宁祯道。 宁州同安抚她,叫她别担心;也告诫她,别做多余的事,安安心心在盛家老宅生活。 “你平安最重要。家里的事,有阿爸和你哥哥们。”父亲最后说。 宁祯慎重点头:“阿爸,我会保护好自己。” 城里普通人的生活,都是自己的柴米油盐。 城外动兵,略有耳闻,不知道做什么,也不是很关心。 “大米之前涨价,又跌了,跌得比之前还便宜。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有投机商自杀,好像是亏了很多。是不是要打仗、没打起来?” “活该,这些奸商。” 市井起起落落。 有人妄图爆发,偏偏算错了破产自尽,富贵自有命数。 宁祯回到盛家老宅。 她没往督军府打电话。 不过,程柏升打给了她。 “……之前你说你哥哥们要请我吃饭。我还等着呢,怎么不请了?”程柏升笑问。 宁祯听得出,他心情非常好。 “你何时有空?” “明晚如何?悦来菜社,吃淮扬菜去。”程柏升道。 宁祯:“好!” 就这样说妥。 宁祯打电话回家,分别告诉二哥和三哥。 她上午处理完家务事,和老夫人说一声,下午四点早早出门,去悦来菜社门口等候。 军政府的汽车停靠过来,宁祯还以为是程柏升。上前几步,却瞧见副官打开车门,盛长裕下了汽车。 他穿一件黑色风氅,长及脚踝,衬托得他挺拔威武,气质咄咄。 宁祯下意识后退一步,他已经看到了她。 他略微点点头,面无表情:“找我?” “督军。”宁祯脸上露出微笑,“您来吃饭?” “你有事?”口吻淡,有疑惑,但没有不耐烦。 他心情也很好。 也是,占了大总统府那么大的便宜,如今抓了人家儿子一个错,就逼得大总统把丢失巨额财物和死了十二人的案子一笔勾销,换了谁心情都美妙。 闻蔚年太年轻了,斗不过他,一时冲动吃个哑巴亏。 只可怜那十二名官员,无辜枉死。 宁祯的笑容,不敢有半分勉强:“我没事,督军。我二哥、三哥想请柏升吃饭,我们也约了这家饭店。” 盛长裕眉头略微一拧。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饭店,留宁祯一个人在门口。 程柏升稍后而至。 宁祯:“你是不知道,还是故意?” 程柏升:“我瞧见了长裕的汽车,才知道他也在这里请客。我当然不是故意。” 宁祯:“我姑且相信你。” 程柏升笑起来。 他们先上了二楼包厢,宁以申和宁策还没来。 “……事情处理得如何?”宁祯故意问。 程柏升:“你说督军府吗?换了新的牌匾。” 宁祯:“换得挺值。” “长裕不爱吃亏。不值,就用人命换。”程柏升说。 宁祯:“……” 宁以申和宁策稍后来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程柏升不跟盛长裕同流合污的时候,是个很好的朋友。加上他白釉似的肌肤,看上去很儒雅斯文,叫人心生亲切。 吃完了饭,下楼时碰到了盛长裕。 “赶巧了。”程柏升说,“宁祯,咱们去送送督军。” 盛长裕心情也不错。 走到跟前,程柏升对盛长裕说:“宁祯有话跟你讲。” 宁祯:? 她讲什么? “之前闻蔚年造谣一事,宁祯非常过意不去,她想跟你解释解释。”程柏升又说。 宁祯:“……” 你不提这茬,他都忘记了! 我自己也快忘了。 你到底是不是好朋友啊,我是不是错信了你? 宁祯呆了一瞬。 盛长裕的眉头,轻微蹙一下。 宁祯不知如何开口,就听到他说:“也没地方聊。上我的汽车。” 宁祯:“……” 她跟上去。 副官下去了,车厢内只余下他们俩。 路灯从车窗照进来,似溶溶月色,照着他半张脸。 他的神情还是舒展的。 “我并不生气,你无需不安。”盛长裕说。 宁祯:“多谢督军。” “那天,闻蔚年拔枪,你第一时间护住了我。你给了我面子,宁祯,我心里知道好歹。”他继续说。 宁祯又说:“多谢督军。” 除了道谢,她不知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过往,你的事我不感兴趣,你不必跟我说。你们宁家都是聪明人。既然你做了督军夫人,我相信你的忠诚。 你和谁曾经有来往,我也不计较,这是我对你的信任。”盛长裕说。 他当时听到闻蔚年说宁祯是他的女人时,的确想打他。 因为宁祯是督军夫人,闻蔚年那句话,在挑衅督军的威望。 盛长裕在他闹腾的时候,就想起了解决邮轮爆炸一事。他脑子无比清醒,做出要打人的动作,不过是维护自己的体面。 同时,也是进一步激怒闻蔚年。 宁祯还当个正经事,想要跟他解释,小题大做。 老宅的正室夫人,她忠诚、聪明、懂分寸,在盛长裕眼里,她很合格。 仅此而已。 盛长裕不需要更多。 “不早了,回去休息。”盛长裕道。 宁祯道是,下车去了。 程柏升还等着,问她:“谈得如何?” 宁祯:“柏升,你有时候挺靠谱,有时候又出馊主意。你差点吓死我了。” “督军怎么说?” “你觉得他应该怎么说?”宁祯不解,“你不提,他都不记得了。” 程柏升:“……” 第059章 督军的身世 程柏升送宁祯。 不是同一辆车,而是他执意叫副官驱车跟随宁祯的车,送宁祯回到老宅门口。 大门前,路灯光影暗淡,寒冬枯枝舒展,似鬼魅招摇。 冷霜重。 宁祯下车,对程柏升道:“多谢柏升了。” 程柏升笑了笑:“我要保障督军夫人的安全。也是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你。” 副官们下车避让。 宁祯和他隔开一段距离,一个站在车门旁,一个站在车尾,交谈起来。 “宁祯,你觉得长裕这个人怎样?”程柏升问。 宁祯:“我不便评价督军。” “你我朋友之间,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我觉得长裕性格特别坏,很难去相信旁人。”程柏升说。 宁祯没有跟着吐槽。 程柏升是督军挚友,他可以说督军不好,未必能容许其他人挑刺。 比如说金暖,宁祯成天嫌弃她,却不能接受任何人数落她,包括她二哥。 “……可是,他很信任你。自从你嫁过来,他一直相信你对他忠心。”程柏升说。 宁祯:“我的确忠心耿耿。” 脖子被掐住,敢背叛? 换个处境,宁祯也相信啊,毕竟自己砧板上的鱼,能翻出什么大浪? 别说宁祯,整个宁家也是任他宰割。 “宁祯,我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我们相识时间不长,但我对你面相观感极好,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友。”程柏升说。 这几句话,说得真诚。 故而宁祯的戒备减轻,点点头:“柏升,我也很感谢你在督军面前替我说好话。” “应该的,朋友相互帮衬。”程柏升说,“正因为是朋友,我才想跟你多聊聊长裕。” 宁祯:“督军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幸运。” “的确是他走运。”程柏升道。 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长裕的。其实,你可以去问问宁师座,他也略有耳闻。”程柏升又说。 宁祯的身子,默默往那边靠近几分,挪了两步。 “当年,老夫人进门三年无子嗣,她替大帅抬了两房妾室。三姨娘怀孕后,不知是否带福,老夫人终于有了身孕。”程柏升道。 宁祯:“……” 她没想到,他要从头说起。 不过,从头说起,正好可以知道盛氏母子心结的根源。 宁祯认真倾听。 “有个尼姑,颇有点道行,当时在城里大户人家行走。她说,夫人怀的是千金,三姨娘怀的是少爷。”程柏升说。 宁祯一愕。 难道…… “老夫人先发动的,生了两天,孩子落地后她累晕了过去;三姨娘比她晚发动一天,生得比较快。 大帅在产房门口等,稳婆先抱了长裕出来,给大帅看过了,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一个小时后,才抱了长荣小姐出来。 这件事,大帅知道,很多人都亲眼所见。老夫人生的是长裕,三姨娘生的是长荣小姐。我阿爸,当初也是见证人之一。”程柏升道。 宁祯心口一沉。 她能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老夫人这边,只当是会生个小姐,准备了不少女儿家的衣裳;不成想,居然是少爷。 三姨娘呢,失心疯似的大哭大叫,说大帅狠心,换掉了她儿子,把老夫人生的女儿塞给了她。”程柏升又说。 宁祯的心,猛然往下沉。 “……老夫人她,不会也相信吧?”宁祯问。 程柏升:“帅府长子,对老夫人有利,可她总在无形中照料长荣小姐。她嘴上说不信,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知道?” 宁祯骇然:“好荒唐!督军和她很像,光看外貌,也知道是亲生儿子啊。” “人有时候,一旦起了疑心,就容易疑神疑鬼钻牛角尖。三姨娘为此发了疯,没过几年就死了。 长裕从小就明白,他的母亲不爱他。偏偏老夫人还掩饰,在大事上从不相信他,又在吃喝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非要一视同仁待他。 长裕总被她逼得发疯。他十几岁的时候,和老夫人大闹,逼老夫人承认:她心里就是有怀疑,她并不把他当儿子,大家清清楚楚说明白,别总给他希望,又一点点摧毁他。” 宁祯听到这里,莫名心口发酸。 “宁祯,你瞧见长裕在老夫人跟前,总是脾气暴躁。可你不知道,老夫人就是故意逼迫他、推搡他,将他的心情推到绝境,却又怪他不通人情。”程柏升说。 宁祯:“我懂这个,冷暴力。知道他的忌讳,偏偏总要犯,逼得他失控闹腾,还要对外指责他发疯、不孝。” 程柏升叹口气:“宁祯,多谢你能理解。” “我旁听过心理学的课程。”宁祯说。 程柏升欣慰笑了笑,又向她保证:“我的话,没有半分掺假。你可以问问宁师座,他也知道一点。” “我相信你。”宁祯道。 程柏升:“其实,长裕在很多时候都冷静。他只有在被质疑的时候,才格外暴躁。” 宁祯点头。 她又问:“当年那个尼姑,后来大帅没查她?” “查了。三姨娘去世前就查了,尼姑招认她是拿了三姨娘的好处,才那么说的。 三姨娘自己有点医术,她可以诊脉断男女。她知道老夫人肚子里是儿子,自己怀的是女儿。 她从一开始,就想用诡计,只是没想到那天大帅会带人在产房外坐镇,她的计划全部落空。”程柏升说。 宁祯:“可她还是赢了。老夫人至今恐怕都把她女儿当亲生的,各种好处塞得手软;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反而不冷不热。” 程柏升苦笑了下。 “柏升,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宁祯又问。 程柏升:“我不会。但我不是长裕,他是否愿意和解,我不知道。他很渴望母亲能爱他。” 又道,“宁祯,我今晚说这些,是藏了私心。我的私心是,如果你和他能成为真正的夫妻,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才能从母子亲情的泥沼里彻底拔足。” 宁祯也苦笑:“责任重大。督军今晚特意跟我说了,他对我这个人没兴趣,但他很满意我做督军夫人。” 程柏升神色一变:“他这说得什么鬼话?” 宁祯:心里话而已啊。 顿了顿,宁祯说,“苏晴儿去世了,我听说还有江小姐。柏升,如果他娶两房,我并不介意。” 程柏升:“为什么你也要说鬼话?被他传染了?” 宁祯:“……” 第060章 对她这个人呢? 程柏升晚上九点多才回到自己的别馆。 副官告诉他:“督军打了两个电话,叫您去趟督军府。” 程柏升:“……” 我就不爱去督军府。 督军府的床太硬。 他一边抱怨,一边麻利披上风氅,出门去了。 赶到督军府时,盛长裕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听无线电,很是无聊的样子。 “……这么深更半夜叫我来,有什么事?”程柏升问。 盛长裕:“你送宁祯回去,送了好几个钟头。你跟她扯什么了?” “你好奇?” “你老实交代。”盛长裕点了烟,眼皮不抬。 程柏升:“没聊你。” “不聊我,你特意把她安排到我眼前去?”盛长裕吐了口烟雾,“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放什么屁。” 程柏升:“聊了你。” “说内容!” 程柏升如实相告,把盛长裕和老夫人的恩怨,告诉宁祯。 盛长裕懒得拿烟灰缸,长臂伸出去,手指一点,烟灰准确落入玻璃烟灰缸中。 他听着,眉头越发紧蹙:“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在老宅生活,总会有疑问,她又不是傻子。人最怕‘先入为主’,你是此题的受害者,你最明白。我告诉她,就是怕旁人先说给她听,误导了她。”程柏升道。 “她一个外人,不需要知道这些。”盛长裕说。 脸色还好。 程柏升:“你家的‘督军夫人’,算外人?” 见盛长裕沉默,他又问,“你知道她听了之后,有何感想?” 盛长裕嗤了声:“你把我老底都掀了,叫她看笑话。她自然说些好听话。宁家的人嘛。” 程柏升:“你很了解她,她的确说了很好听的话。她说,老夫人对你冷暴力。” “冷暴力?”盛长裕咀嚼这个词,“哪里来的洋玩意儿?” “不留洋也说不出来。”程柏升道。 盛长裕沉默着。 一根烟抽了大半,他按灭在烟灰缸里:“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你对她没兴趣。”程柏升叹气,“看她的样子,很受打击。” 盛长裕:“你没有添油加醋?” “你找她来对质,我不怕。她的确这样讲。” “那是她耳朵有毛病。我说,我对她的过往没兴趣。”盛长裕道。 “对她这个人呢?” 盛长裕:“这不是你应该打听的。” “她想让我打听呢?”程柏升说,“她也许下次会问。” “我们俩的谈话,仅限于我们俩。你要是没分寸,早点滚。”盛长裕说。 程柏升:“我想来的?这个钟,我该进入梦乡了。” 两人不咸不淡斗了几句嘴,程柏升困得眼皮打架,先去睡觉了。 盛长裕一个人独坐。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的母亲,在小事上总标榜她公平,对他和弟弟一视同仁;可每每有什么大事,她的偏心不加掩饰。 他小时候发水痘,一个人在屋子里,只一个老妈子陪着他。他发烧,浑身难受,几次问:“我姆妈能来陪我吗?” 老妈子告诉他:“夫人没发过水痘,她不能来。” 那年他七岁。 没过几日,他四岁的弟弟也发水痘,母亲没日没夜守在他床边,忧心得憔悴不堪。 那是盛长裕第一次见他母亲不修边幅。 他母亲美貌,又是大帅夫人,一直把自己打扮得端庄高雅,很少衣衫皱巴、头发凌散。 那时候他就想,两个儿子是不一样的。 她为什么不敢承认,她心里怀疑他不是她的孩子? 她为什么非要在吃喝这些不值钱的事情上,非要把他对齐弟弟? 如此一来,他指责母亲薄情,都成了他的错。 还有一次,弟弟贪玩去父亲的书房,偷了布防图。 外院的参谋们急疯了,到处找,盛长裕直接去弟弟的院子寻到了。 可父亲说:“你弟弟懂什么?分明是你,偷拿了还嫁祸给他。” 父亲要打他,母亲不阻拦,也怪他诬陷弟弟。 弟弟反而哭了,说出来是他偷的,还说他从哪里拿的。 “他只是不懂事。”母亲护着弟弟。 盛长裕挨了两鞭子,一股子狠劲儿把父亲推倒在地。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拳头很厉害,可以为他赢得尊重。 不管母亲怎么想,父亲确定他是亲生血脉,父亲不敢拿他怎样。 盛长裕便放开了手脚,行事越发乖张任性,拼命敛财。 “盗窃”一事后,弟弟生日,母亲亲手做了双布鞋。 他看到了。母亲干巴巴解释:“等你生日,姆妈也会做的。” 他生日到了,布鞋也做了,盛长裕拿了剪刀把它绞碎。 母亲气得大哭。而后十几年,时不时拿出来讲,说他太过于自私,会和弟弟争宠。 盛长裕第一次和她吵架:“你就承认,你心里一直怀疑我。你怀疑我是别人肚子里出来的。 你要是承认,往后我还敬你。你不敢承认,你就是怯懦恶毒,别想安生!”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能不能别骗我? 你说实话,叫我死心,往后我们各不相欠! 大闹的结果,是母亲哭诉他想法偏激。 母亲大吐苦水,说她绝没有怀疑,还说两个儿子她一样疼。有时候对小儿子好,是因为他更年幼,需要照顾。 有没有,她自己知道,佣人们都知道,她只骗盛长裕。 父亲关了他七天禁闭。 而后那些年,他会为母亲偶然的善意而感动,又恨自己软弱;他恨母亲,却又一生都在追逐她的爱。 他想让母亲高看一眼,又恨她总轻飘飘否定他的成就。 很多知道内情的人,劝他看开,只两个人没有这样劝过,一个是他的恩师姚劭,一个是他挚友程柏升。 程柏升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是他父母唯一的儿子。他得到太多的爱,可他并没有叫盛长裕“别较劲”。 程柏升会说:“这不是你的错。作为父母,他们是泉眼。他们不先冒出汩汩泉水给你,凭什么叫你反哺?” 盛长裕没有得到爱与尊重,又如何去反馈? 他一个人在书房坐到了半夜。 往事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恨极了母亲为了彰显爱他,塞给他的小礼物:那双布鞋、那些不值钱的问候,以及,一个正室夫人…… 第061章 他是意外之喜 这晚,宁祯没怎么睡。 室外寒霜如雾,在屋脊铺满薄薄一层,冷风从窗棂缝隙里入侵。 被窝冰凉。 宁祯想起了盛长裕。 “他的被窝应该从来不会冷,他身上总像是揣了一团火。” 她有点嫉妒。 她也在想程柏升的话。 “我还是站队督军。” 不管位置如何,督军至少不糊涂。和他相比,老夫人行事全凭心意,不看功劳、只看喜好。 而督军,他更在乎功绩。 ——如此看来,讨好督军比讨好老夫人更容易。 督军也是更核心的问题,宁祯没必要舍近求远。 知道他们母子问题的症结,也算是给宁祯指明了一条路。 “程柏升的确是很可靠的朋友。” 宁祯还是决定,有空回趟家,跟父亲或祖母打听打听盛家的秘密。 不是她不相信程柏升的话,只是程柏升说话也带立场。 他的立场,就是督军的立场。 兼听则明,宁祯要听听“利益之外”的知情人如何评价这件事。 又到了宁祯休沐的日子。 她早起打了个电话,说要回家一日。 家里提早收拾好了床铺,准备了几样她爱吃的菜。 父亲不在家,又去了驻地。 但大哥在。 午饭后,几个人要打麻将,支起了牌桌。 大嫂做主位,宁祯没好问盛家小姐盛长荣的事。 而后她把位置让给了母亲,去找祖母。 “……我隐约记得,当初大哥要娶盛长荣的,后来他不同意。这是为什么?”宁祯问祖母。 祖母微讶:“谁跟你说了?” “我听姆妈那边管事妈妈提的。不是特意告诉我,只是她们说话,我正好在场。” 祖母:“这件事说起来不复杂。不过也该告诉你,你如今是督军夫人,再小的事也是正经事。” “是一件小事?” “不算大事。”祖母道。 又说,“当初是大帅相中了你大哥,想要招他做女婿。你大哥无所谓,大帅暗示了他,他回来问我们,这件事如何答复大帅。 你阿爸不同意,说大帅的女儿不好相处,这无疑尚了一位公主在家,恐怕难伺候。 我思前想后,也不同意。我和你阿爸如实告诉了你大哥。你大哥那时候也年轻,不想房里有个人早早管着他,去辞了督军。” 宁祯:“所以,这件事其实没有公开说过,只私下里讨论?” “的确如此。” “您不喜欢盛长荣?”宁祯又问。 祖母沉吟,斟酌措辞:“长荣小姐的性格,不够爽朗大气。她是三姨娘的女儿,却得大帅夫人的疼爱,千娇万宠。 可偏偏,她有点执拗,行事上略微小气,对尊严看得很重要。她性格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你大哥是长房长孙,往下那么多弟弟妹妹,又有叔叔婶婶、堂弟堂妹,一大家子人。 要是娶个性格拧巴的长嫂,恐怕一家子往下日子都难过。我当时看上了你大嫂,她性格开朗大气,又真诚乐观。 你看,娶了她之后,全家没有一个不顺心的。哪怕有点磕磕碰碰,你大嫂也能处理妥当。 换成盛长荣,一点小龃龉就联系到她身上,怀疑宁家嫌弃她出身。问题没解决,她自己先闹腾起来,那我和你姆妈一把老骨头都要跟着散架。” 宁祯不由佩服祖母的远见。 盛长裕的性格都那样,盛长荣名不正言不顺,她恐怕更偏激。 宁祯的婆婆,养废了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活在痛苦里,对自己得到的和失去的,充满了质疑。 “祖母,当时真没有换孩子吗?”宁祯又问。 她觉得没有换,可她也想听听祖母的看法。 祖母:“这事我听说过无数次了。盛长裕先出生的,从夫人的产房抱出来,三姨娘那时候还没生。 前后差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不是几秒钟。那么多人、那么多眼睛,大帅就在外面坐着。 一个孩子落地、另一个孩子在肚子里,怎么换?相信这话的人,才不可思议。” 宁祯:“我婆婆,她可能相信。” “她被下了降头。” 宁祯忍俊不禁。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她相信这种谣言的原因。”祖母又道,“她是母亲,她最应该清楚哪个孩子是她的血脉。 我再说句刻薄话,真换了又能如何?大帅如果有心把儿子给她养,这是器重她、疼爱她。 她但凡有一点脑子,就该感恩戴德养着。三姨娘去世了,长荣也给她养。真是她女儿,一样疼,两个孩子各有所依。 偏偏她不。她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对这件事介怀极深,弄得两个孩子错位,两个人的心都扭曲着长大。” 宁祯:“……” “这也是我为何不让你大哥娶盛长荣。盛家的悲剧,别传到咱们家。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你嫁给盛长裕。”祖母说到这里,有点伤感。 宁祯:“督军对我不错。” 又说,“祖母,婚姻有时候讲究运气。千挑万选的,未必就好。瞎碰一下,说不定能结好果。” “他肯给你体面,我心里高兴。”祖母说,“意料之外。” 宁祯回家打了一天麻将,心情好了很多。 晚夕她三哥回来。 “不出去约会?”宁祯问他。 宁策:“约谁?” “我哪里知道你约谁?你这么大人了。”宁祯说,又问母亲,“不给他说亲?” “正在说。”母亲道。 宁策脸孔一板:“过完年再提不迟。” 大嫂接话:“我有个表妹,如今也待议亲……” 宁祯想起上次在葛家见过的那位小姐,便问:“是楚静月吗?” “你记得她?”大嫂欢喜,“觉得她如何?” “性格好,又美丽。”宁祯道。 宁策:“你们没完了?” “过年时候见见。”大嫂不理他,只对母亲说,“姆妈,我到时候特意叫了她来。” 母亲:“行啊。不过,先给你祖母瞧瞧,老人家眼光比较犀利。” “祖母肯定看得上。”大嫂说。 宁策:“……” 一片欢声笑语里,宁策很不自在逃走了。 宁祯第二天早上回盛家老宅。 她一回来,曹妈告诉她:“昨日督军府打了个电话来,请您接电话。” “副官打的,还是程参谋长打的?” 曹妈有点为难:“我分辨不出来,反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宁祯打趣她:“不会是督军吧?” 曹妈有些急了:“电话里我也听不出来啊,又不敢问!” 宁祯失笑。 第062章 美人计 宁祯立马打电话去督军府。 她叫副官请参谋长接电话。 “督军和参谋长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副官告诉她。 “我只是回昨日的电话,没什么大事。你告诉参谋长,我回电话了就行。”宁祯说。 副官沉吟了下。 然后他告诉宁祯:“夫人,昨晚是督军打电话给您的。” 宁祯:“……” “要不,您晚些时候再回个电话?”副官又问。 “好。” 这必须回。 上峰不会没事打电话给她,宁祯还敢让他再拨一遍? 宁祯这一整天都有点忐忑,不知盛长裕有何事找她。 是程柏升跟她说的那些秘密,他来叮嘱她别外传? 宁祯一焦虑,就没胃口。 她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挨到了晚上七点,考虑他可能回府了,打电话过去。 拨通后,副官请盛长裕来接。 盛长裕倒是来了,却是非常疑惑的口吻:“你有事?” 宁祯:不是你先打的吗? 她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督军,我昨日回了家,曹妈说您打电话给我了。您是有什么事?” 盛长裕:“昨天?” 宁祯:“……” 副官不会故意骗她的,对吧? 为什么盛长裕好像不记得? “我昨天喝了点酒,可能打错了。”他说。 宁祯:“……” 他又找补了一句,“也可能有什么事想叮嘱你,但我现在不记得了。” 宁祯:! 她不安了一整天,就为了这? 好想打爆他狗头。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挂了电话,却听到盛长裕在电话里叫她:“宁祯。” 口吻熟悉,还是像点名。 宁祯:“我还在,督军。” “你说你昨日做什么去了?”他问。 宁祯不假思索:“我回家了。” 电话那头陡然沉默。 宁祯:“督军?” “嗯。” “是有什么不妥吗?我并没有撒谎,我家里人都可以作证。”宁祯说。 盛长裕:“宁祯,哪里是你的家?” 宁祯一震。 她万万没想到,他挑这个理。 她很想说,你们母子也没把我当自家人,怎么我就得把你们家当家? “……我是说,我回娘家了。”宁祯道。 盛长裕沉默一息,电话里有一点声浪,像是他想要发出声音,又临时咽下去。 他挂了电话。 宁祯拿着话筒,一时五味杂陈,心情格外复杂。 她之前听了程柏升的讲述,还有点可怜他,觉得他也很不容易。 如今便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母亲折磨他,他就去折磨旁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脱离他们母子的旋涡。 宁祯也不是救苦救难观世音。 她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又受了这样的气,放下电话时候手有点抖。 曹妈见她脸色不对,忙搀扶了她手臂:“夫人,怎么了?” 宁祯在沙发里坐定,半晌才道:“煮一碗小馄饨给我吃。吃饱了,也许心情会好。” 曹妈:“好。我这就去。” 又说,“夫人,凡事看开些,能吃能喝,天就塌不下来。” 宁祯点头。 她吃宵夜的时候还在想:当年大帅在世,宁家可以拒绝盛长荣,因为大帅通情理,也很器重她父亲。 可大帅去世了,盛长裕掌权,宁家失去了依仗。 哪怕再宝贝教养的女儿,父母亲人看得比明珠很珍贵,盛家略施小计,就要在这老宅做活寡妇。 饶是如此,盛长裕还怪她没把这里当家。 宁祯但凡看不开,早就气得生癌了。 她吃了小馄饨,心情谈不上多好,但平静了很多。 打了个哈欠,宁祯洗漱后睡觉去了。 盛长裕没睡,坐在沙发里抽烟。 程柏升今晚不在督军府当差,他的副官长程阳替他去了趟驻地,跟前没人能说话。 他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打电话给宁祯要说什么。 盛长裕昨晚有个应酬。 市政厅的高官请他喝酒,他便去了。 席间有交际花作陪。 一女郎高挑美丽,眉宇间有几分宁祯的飒爽。 旁人介绍,说她也是留洋归来,在伦敦念书的。 盛长裕看了她好几眼。 不是因为她有点像宁祯,也不是因为她的留洋经历,而是她戴着一个白狐围脖。 她穿一件单薄长袖旗袍,玻璃丝袜,看着不是很怕冷的模样,围脖仅仅是增添一点神韵。 人人夸她娇媚,说她气质出众。 盛长裕越看越烦。那白狐围脖的毛,乱糟糟的瞎晃悠,晃得他眼睛疼。 他没忍住:“你这个围脖,哪里来的?” “督军问话呢。” 女郎倒也落落大方,说了一个店铺的名字。 是苏城最有名的皮草铺子,质量好、价格高。 “督军,您喜欢这围脖的话,叫她坐近,您仔细看看。”有人说。 盛长裕:“质量这么差,我看什么?谁带来的?我的饭局上,吃这么差,你们对我有意见?” 众人吓得脸色发白。 女郎更是吓坏了。 她屡次解释,说这个围脖价格很贵,不是次货,没敢怠慢督军。 盛长裕:“好不好,我看不出来吗?” 那女郎被人领出去。 盛长裕一晚上都不爽。 他酒喝了不少,但那些陪坐的官员喝得更多,几乎每个人都被他灌吐了,盛长裕才出了一口恶气。 昨晚的酒,的确喝多了。 所以,他打电话给宁祯这件事,他没什么印象;他也完全想不起,他到底要说什么。 醉酒的人,逻辑是断裂的。 盛长裕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就放弃,去睡觉。 翌日,程柏升早起来了督军府。 “前天晚上的事,我替你打听了,是姓冯的搞鬼。冯总长眼线多,打听到你之前带着宁祯满城买围脖,就特意安排了那么一出。”程柏升说。 盛长裕面无表情:“老狐狸,连老子都算计。” 又很生气,“算计老子,又穷酸,一个围脖都舍不得买好的。” 程柏升:“……人家是买了一模一样的。” 盛长裕面上还是没什么情绪:“放屁,是不是一样的,我看不出来?” 又道,“以前就有人玩这招,如今还玩这招,一点也不长进。以前类苏晴儿,好歹找个能比得上三分的。 如今都挨不着。不知是羞辱我还是羞辱宁祯。宁祯要是长那个样子,她先气得跳河里。” 程柏升:“……” 第063章 我可以做替身 孟昕良在商会的饭局上,听人谈笑昨晚市政厅的人请督军吃饭,结果督军差点没把他们都打一顿。 他的随从进来,跟他耳语几句。 孟昕良端坐主位,饭局上的商界大佬都在看他脸色。 他摆摆手,对随从说:“随他闹,别叫他伤了自己就行。” 随从退下去。 这顿饭吃完,孟昕良从包厢走出来,才问随从:“太子爷人呢?” “在四楼。” “喝醉了吗?” “醉得不省人事。不过,有人照顾他,是清婉。她自己要去的。”随从道。 孟昕良温和面颊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带路。” 他上了四楼,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男人醉酒的声音。 推开门时,瞧见闻蔚年捧着歌女清婉的脸,醉态懵懂和她说话。 “这世上,只有我最像他了,你可以把我看作他。” “先来后到,你的心为什么说变就变了?” “那些老派的军阀,他们除了搞地盘、抢军火和女人,没有理想,腐朽不可闻。你为何要嫁那种人?你堕落至此了吗?” 歌女不停安抚着他:“少爷,您歇一会儿吧。” 孟昕良见状,叫人把歌女清婉拉了出去。 他喊了个粗壮老妈子,叫她把闻蔚年扶去浴室吐了一回,安排他睡下。 “……去告诉清婉,她听到的话,有半个字从她口中泄露出去,从此她就不用再开口。”孟昕良说。 随从道是。 闻蔚年闹腾到了后半夜才睡。 翌日早起时,他起来吃早饭,孟昕良下楼寻他。 “……孟爷昨晚也住这?”闻蔚年打招呼。 孟昕良:“这是我的场子,偶然会歇一夜。你怎样,好点了吗?” “给您添了麻烦。” “客气了,都是小事。”孟昕良笑了笑,“你可做好了决定?是回北城,还是听你父亲的命令,留下来当差?” 闻蔚年闯了个大祸。 他父亲交代给他的差事,他不仅仅没办成,还差点逼得盛长裕举兵北上。 大总统府只得认栽,把盛长裕做的事一笔勾销。 不过,盛长裕的军政府不能一手遮天,政界官员六成由北城政府任命。 当然,官员都会看人下菜碟。要是地方军阀弱势,就同流合污敛财;要是强势,就另拜码头。 如今苏城这些官员,哪一个不是看盛长裕脸色吃饭? 闻蔚年闯了祸,打算回去重整旗鼓,他父亲却下了一纸调令。 他需要在华东四省的官银号当差,担任次长。 谁不知道官银号是盛长裕的私人地盘? 叫闻蔚年在这里当差,无疑是叫他去盛长裕手下当狗! 还不如一个特派员有威望。 闻蔚年气得大骂,连续三封电报抗议,那边只是回复:“任务不成,不必返家。” 就是叫他忍辱负重,继续找当初被盛长裕劫持邮轮的下落和证据。 “大总统之命令,不敢不从。”闻蔚年低垂眼睫,不辨喜怒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令尊思虑长远,你留下来是对的。”孟昕良道。 又劝他,“你在盛长裕身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此生都会记恨。不如把事情圆满办了,方可安心。” 闻蔚年颔首。 他又道:“往后还要孟爷扶持。” “你是官银号的大员,彼此扶持。”孟昕良说。 他三言两语,把闻蔚年笼络住了。 大总统府派这个人在盛长裕眼皮底下,这是往盛长裕心口扎针,叫他日夜不安。 孟昕良喜欢这样的局面。 华东四省不是盛长裕他一人独大。 盛长裕这个人太狠辣,又独裁专制,比去世的大帅难相处。他上任不到三年,孟昕良就感受到了掣肘。 明明是井水不犯河水,盛长裕却偏偏容不得任何人在他眼前风光。 必须有个人捣乱,给盛长裕找点麻烦。 “我昨天喝醉了,没说什么吧?”闻蔚年突然问。 他隐约记得,他看到了宁祯。 可宁祯不会到这里来看他,应该是他看错。 他拉着“宁祯”说了半晌的话,自己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有个人来服侍你,你说她变了心。发了点小脾气,没什么大事。”孟昕良道。 闻蔚年表情微微一变,支吾说:“喝醉了,胡言乱语。” 两人很有默契,没有再聊这个话题。 吃了早饭,闻蔚年回到了他的小公馆。他临时买的一栋房子。 他脑海里还在回想那天的事。 出事前一天,程柏升叫人翻了他的官衙,带走的并不是什么绝密文件。人家故意激怒他,他知道。 他去督军府之前,也做好了准备,只是和盛长裕一来一往交锋。 然而看到宁祯,他的情绪完全失控。 他没办法掌控自己,成为被愤怒操控的傀儡。 他不该拔枪。 而宁祯举枪对准他,进一步将他激怒,他才做出过激行为。 这件事,把他三个月的成果全部摧毁,功亏一篑。 在父亲心里,他也落下了极坏的印象。 父亲让他留在这,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如果不是剩下的三个弟弟都未成年,父亲杀了他的心都有。 “……何洋在工厂做工程师,他和督军夫人、太子爷都是同窗。 他说,当年督军夫人一去伦敦,就和太子爷的弟弟相恋,两个人亲密无间。 后来一场大火,太子爷的弟弟和另外两个女生被烧死了。这件事后,太子爷就和督军夫人闹掰,两个人不再说话。” 孟昕良听着随从的话,略微沉吟。 “叫人盯着何洋,看看督军府会不会派人找他。”孟昕良说。 随从:“需要收买他吗?” “暂时不用,走一步看一步。”孟昕良说。 随从出去,走到了门口,孟昕良又喊了他回来。 “这个何洋,有亲属吗?” “有。” “你秘密叫了他来,不可让外人知道。”孟昕良说,“我有事吩咐他。还有,放出消息,让督军府知道这个何洋和督军夫人、太子爷是同窗。” 随从道是。 孟昕良看着抽屉里一张阿诺的照片,沉吟良久。 他不能利用宁祯,哪怕是为了阿诺。 孟昕良对着照片,又看了半晌。照片被他装进了相框,他仔仔细细又擦拭了一遍。 这件事的重点,可以落在闻蔚年一个人身上。 第064章 雪中送炭 腊月天,阴冷潮湿。 寒雨把庭院的青石打透,清晨的薄光染上了一层冰凉。 盛长裕没有再找宁祯,也没来老宅。 他休息了一段日子,又去了驻地。 宁祯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她管理厨房有段日子了,看账清晰、做事分明,管事们对她颇为信服。有了威望,底下人不敢糊弄,宁祯的日子也轻松些许。 老夫人冬日要吃羊肉煲,口味又挑剔,这道菜是每日厨房的重中之重。 宁祯接手后,从不马虎。 老夫人特意叫了她去,夸奖她:“你做事有条理。过完年,恐怕要再劳累你,不知你是否吃得消。” “我还年轻,本该替姆妈分担。您只管吩咐,我一定竭力办妥。”宁祯说。 宁祯估算了下老夫人话里的份量。 老宅的总管事房,都是直接向老夫人回话,老夫人永远不会放这个权下去。 往下是买办房、银库和账房,一府财务清清楚楚都在这里,进出皆可查,老夫人也不可能放手。 再往下,是庄田。 庄田则是一府收入的大头,老夫人会派信得过的人帮衬管理,宁祯不在此列。 而后是库房、厨房、门房、茶房、针线房等。 徐芳渡管着库房,宁祯管着厨房。 老夫人想要放权的话,还是会在这个等级里放。 门房和马车房消息最灵通,是很不错的选择。如果老夫人愿意给宁祯管,宁祯也乐意。 老夫人和宁祯的聊天,没有遣人出去。 这天晚些时候,老宅不少人听说,老夫人过完年还要给宁祯新的对牌和账本。 盛家有三个婶母、七八个弟媳妇、堂妹,结伴似的到宁祯跟前走动。 “盛家老宅是个特别势利眼的地方。”曹妈说。 宁祯:“我看出来了。比起我们家,盛家人与人之间,没太多感情。” “他们之前不住在一起。大帅去世后,老夫人才把这些人拢在一块儿。每个人都想占便宜。”曹妈又道。 宁祯喝了口茶。 曹妈还跟她说:“消息也可能是老夫人故意放的,就是想看看您这段日子是否轻浮了起来。” “也有可能。” “夫人,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曹妈压低声音。 宁祯生怕她说什么子嗣。 她是一刻也不想见到盛长裕。 “即将过年。正月城里的宴请,老夫人会如何安排出席,是个大学问。要是她安排您去的人家,不如三姨太,老宅这些人立马又是一副嘴脸。”曹妈说。 又道,“我打听过,前年过年,是二姨太繁繁独占鳌头,世家大族的宴请都是她去。” 世道真不一样了,曹妈不服气也只能忍着。 搁在从前,哪有妾室出去应酬的道理? 宁祯不以为意:“去年呢?” “去年,是三姨太出去比较多。尤其是军中高官家的宴请,都是她替老夫人去的。 督军那边,送到督军府的请帖,才是二姨太繁繁去。老夫人不愿二姨太独大。” 又说,“今年有了正室夫人,不知会做如何安排。要是您还不如两位姨太太,敬重您三分的管事们,立马又会变个嘴脸。 他们起了怠慢之心,您往后做事就越发不顺了。底下的人,一个个像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曹妈说到这里,想说的话呼之欲出。 让宁祯去找盛长裕。 不管怎么说,春节宴请一事上,两位姨太太不能越过宁祯。 宁祯沉吟:“且看看吧。” “不能只看啊,要未雨绸缪。”曹妈说,“等宴请定下了,您再去闹腾也无用。” 宁祯又喝了口茶。 她笑了笑,云淡风轻安慰曹妈:“您别急。” “我……” “放心,有人比咱们急。”宁祯笑道,“等她们先急。待她们急中出错,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曹妈想了想这话。 的确,不管怎么想,老夫人今日透露过完年要给宁祯更多管事权的意思,三姨太一定比宁祯更着急。 二姨太那边,也会担心过年春宴没有她的份儿,从此彻底被冷落。以前她能压三姨太,仗着在督军身边年岁久。可她有什么资格去压夫人一头? 夫人一出门,可能把她挤到角落去。 “……夫人,还是您沉得住气。”曹妈说,“我一把年纪了,不如您。” 宁祯把一杯茶喝完了,放下温热的茶杯:“慢慢过吧,这日子漫长无比,没有尽头。” 余温袅袅,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十几岁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坐在这里,做这些老僵尸似的谋划。 金暖要是听到了,又想哭。 宁祯想到自己的家里人,心口微微散去的温热,又聚集了回来。 三姨太徐芳渡那里,也知道宁祯的院子最近很热闹。 “老夫人才透露一点口风,她就迫不及待彰显。谁没管过家?”三姨太身边的女佣说。 故意说给三姨太听。 徐芳渡微微凝神。 她手边放着珠算,半晌没动,有点走神。 “姨太太,咱们怎么办?”管事妈妈问她。 徐芳渡:“老夫人做的决定,咱们也没办法。” “可……如果她犯错了,岂不是连厨房也要收回来给您管?”管事妈妈低声问。 徐芳渡沉吟半晌。 她站起身:“我去看看阿殷。她最近期末考试,很累。我们小厨房做的红烧肘子呢?” “还热着。” “用食盒装好,我给她送过去。”徐芳渡道。 与此同时,宁祯那边的女佣,跟她说:“厨房管事的洪嫂,她今日晕倒了。” 宁祯:“是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 “听说是她儿子病了,她心里焦急万分,日夜吃不好、睡不好的。”女佣说。 宁祯:“上次督军送给我很多补品,我留了几支人参。曹妈,你选一支成色还不错的,悄悄给洪嫂的儿子送去。 顺便问问她家里人,她儿子到底什么病、怎么请医吃药的。” 曹妈道是。 晚夕回来告诉宁祯,洪嫂的儿子病得挺重,但大夫说了不是死症,还有得治,需要慢慢养。 又说,“您送去的人参,雪中送炭,他们正缺一支好参入药。洪嫂要给您磕头,我拦住了。家里人多嘴杂,我叫她别声张。” 宁祯点点头:“你阻拦是对的。她心里记得我的好就行,不用她磕头。” 邀买人心是主子常用的手法,宁祯并不高明。 只是她没想到,一支人参,用得太及时了,会给她带来这么多的好处。 第065章 三姨太的毒计 冬月天气不好,冷风飕飕。 一连几日刮大风,层云极厚,空气潮湿。 “……恐怕要下雪了。”曹妈对宁祯说。 宁祯:“每年冬月底有一场雪。算算日子,可能真要下雪了。” 又笑道,“要是下雪没什么事,我真想回家住些日子。可以围炉煮茶,还能打麻将。” 提到“回家”,她表情一敛,自己纠正,“回娘家。” 下次别在盛长裕和老夫人跟前说错,徒惹上峰不快。 曹妈:“厨房的事,恐怕过年都忙不完。您是没空歇了。” 又可怜她,“当家理事,权力没多大,事情却不少。” 宁祯被她逗乐。 身边有这么个老人,总在关键时刻提醒她,又把她当孩子似的哄着,宁祯心情很快就好转。 宁祯的月事又来了。 她叫人去抓了药,配上药方里独有的失笑散,每日煎一贴喝。 月事就真不痛了,小腹处暖暖的,手脚都不那么冰了。 “……我从来信水开始,就一直疼。一到冬天最难捱,疼得浑身发冷。很久没这样轻快了。”宁祯说。 曹妈:“督军这个药方真不错。” “是啊。”宁祯说。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自己欠了盛长裕一个大人情。 一连几日,宁祯按时喝药,癸水结束都没怎么难受。 天阴阴的,她在摘玉居窝着,哪里都没去。 徐芳渡却去了老夫人那边。 “……姆妈,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您讲。”徐芳渡欲言又止。 老夫人很疼她,像亲生女儿般,态度和蔼:“你说。” “是阿殷。” 盛长殷是亲生女儿,老夫人更在意了,当即坐正几分:“阿殷怎么了?” “她这几日总跟我要肘子吃。我怕她吃胖了,又要苦恼,就问她怎么回事。 她不肯讲。她的乳娘跟我说,她最近晚饭总是吃不饱,每天都饿着肚子。”徐芳渡说。 老夫人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盛长殷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纪,不至于还这么馋。 “姆妈,我是怕阿殷吃亏。我跟您说了,您别生气。”徐芳渡道。 老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急切起来。 “阿殷的乳娘说,厨房不知为何克扣了阿殷的饮食,份例菜都减半。我想着,份例菜也没几个钱,怎么会这样?”徐芳渡道。 老夫人惊愕不已。 盛长殷在上学,老夫人叫了她的乳娘去问。 一问,才知道是真的。 老夫人大怒:“怎么不告诉我?” 乳娘跪下,期期艾艾:“老夫人,如今是夫人管厨房。她这么做,总有她的原因。我怕说出来,挑拨了您和她的婆媳感情。” 老夫人:“胡闹!” 又喊佣人,“来人,去叫了夫人来。” 徐芳渡急忙劝住。 “姆妈,这么大张旗鼓的,真有什么误会,反而叫夫人吃亏,损了她的威望。”徐芳渡道。 老夫人:“哪怕她不是有意,也是她管理不当。我把厨房交给她,她只顾奉承我,欺负到小姑子头上去了,简直岂有此理!” 徐芳渡还是柔声劝着。 “姆妈,先搞清楚。比如找厨房的管事来问一问。”徐芳渡道,“什么都清楚了,也不怕冤枉夫人。” 老夫人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很快,厨房上管晚饭的李妈,她是给洪嫂打下手的,过来见老夫人。 问起盛长殷的晚饭,李妈就说:“是有吩咐下来,小姐要减肥,晚饭份例减半。我是照规矩办事啊,老夫人。” 老夫人听到这里,气得头顶冒烟。 “这下问清楚了,没人冤枉她!” 徐芳渡握住老夫人的手:“是不是阿殷跟夫人提的?阿殷到了女孩子爱美的年纪,可能说过了。 但她又饿得不轻,才跟我要肘子吃。我要不是看她可怜,又怕夜里吃肘子积食,我断乎不敢跟您提。” 老夫人:“荒唐,擅自改了阿殷的份例菜,也没告诉我一声,像什么样子!” 其实,在一般情况下,各个房头主子的份例菜,都是归管事的人定,就是宁祯。 宁祯不需要特意告诉老夫人。 每个月的份例菜是有定数的,比如说鸡鸭鱼肉多少,按照这个点,不超过就行;超过了要自己额外贴补;减少也可以。 老夫人气坏了,才发作说宁祯没告诉她。 “姆妈,她可以不说的。”徐芳渡提醒老夫人。 老夫人一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种无法发火的憋屈感,让老夫人的情绪更差。 她是婆婆,宁祯做得任何不顺心的地方,她都可以说! “去叫夫人来!”老夫人怒道。 佣人去了摘玉居。 老夫人跟前服侍的佣人,个个都有心机。 两头卖乖。 到了宁祯这里,十分客气,并没有很为难她。 只是对宁祯说:“夫人快去吧,老夫人恐怕不太高兴。” 曹妈听了这话,吓一跳。 “冷不冷啊?来,吃把瓜子暖和暖和。”曹妈说着,抓了瓜子塞到女佣手里,顺便塞了两块大洋。 女佣笑着揣口袋里:“我不冷。夫人快去吧,老夫人越等越着急,恐怕没好脾气。现在就三姨太哄着她老人家。” 说罢,她先回去了。 宁祯更衣,对曹妈说:“是厨房洪嫂告诉我的事情,事发了吗?” 曹妈:“肯定是。” “快要年关了,徐芳渡真的急了。”宁祯说。 曹妈:“夫人,快别多想,赶紧去老夫人跟前。” 她又教宁祯,如何装傻充愣,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妥当。 还告诉宁祯:“夫人,您心里有个数。牵扯太多。拖延等长殷小姐回来,她会替您澄清。 您什么也别说。老夫人那个性格,到时候恼羞成怒,您没错也变成了有错。” 宁祯:“我明白。” “她是婆婆。先让她撒了火,后面的话她才听得进去。您千万忍住脾气。做人家媳妇,总要受点气。”曹妈又说。 宁祯:“我都知道,您放心。” 曹妈重重握了她的手:“四小姐,苦了您。嫁这样的人家,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一声四小姐,叫得宁祯很心酸。 她嫁过来半年,曹妈相伴她半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四小姐”,努力让她适应新的身份。 她知道,宁祯今日要吃些苦头。可能是嫁过来这么久,最狼狈的一次,曹妈心疼她。 “……总能熬出头的。万幸的是,我月事不疼了。”宁祯说。 曹妈又心酸,又好笑。 她陪着宁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外面冷,宁祯穿了件猩猩红的斗篷。 出门时,阴郁的天空,下了雪粒子,滚珠般打着油纸伞。 真的要下雪了。 宁祯刚走到老夫人院子外面,听到汽车鸣笛。 她远远望过去,主道上停靠了一辆黑色轿车,男人推开车门走下来。 第066章 督军偏帮宁祯 盛长裕穿一件铁灰色军用风氅,里面是半新不旧的军装。 有点脏了。 雪粒子打得脸疼,他皮糙肉厚浑不在意,阔步往这边走。 瞧见宁祯投过去的视线,他微微点头。 待走近,他问宁祯:“出了什么事?急忙忙叫我来。” 宁祯:“……” 三姨太徐芳渡野心好大。 她居然想让宁祯在老夫人和督军面前一起出丑。 先在老夫人跟前埋雷,再慢慢引导督军讨厌宁祯,不是更简单、更容易成功吗? 换做宁祯,她绝不会如此急功近利。 万一不成,也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三姨太这些年太顺利,有点得意忘形了吧?她对自己的手段,也太自信了点。 宁祯回视盛长裕:“是三姨太叫您来的吗?” 盛长裕没否认。 宁祯:“好像是说阿殷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敲开了老夫人的院门,盛长裕阔步往里走。 宁祯在后面,收了油纸伞,和曹妈慢腾腾走上抄手游廊,落后督军一大截。 “夫人,随机应变。等会儿我在门口,一旦事情有异,我会跑回宁家报信。师座不会不管您。”曹妈说。 督军来了,曹妈怀疑宁祯遭遇的风险要加倍。 他不高兴,说不定会动手打人。督军一看就脾气不好。 宁祯忍笑:“好,记得把我三个哥哥都叫上。” 曹妈:“……” 宁祯稍后一步进门,盛长裕已经落座了。 老夫人原本一肚子气,可盛长裕在场,她愣是不好随意泼洒。瞧见了宁祯,她居然先叫她坐下。 徐芳渡娴雅幽静,坐在老夫人的下手边。 盛长裕见状:“今天是打算审谁?又是夫人?” 老夫人:“这叫什么话?” “瞧着这架势,不就是如此吗?还打电话叫我来,是觉得她犯了死罪,喊我来行刑?”盛长裕冷冷问。 老夫人:“谁喊你来的?” 徐芳渡低声说:“姆妈,是我。我想着,天大矛盾都是家务事。裕哥在场,问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叫我来做和事佬?”盛长裕难以置信,“你第一天认识我?”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依照督军的脾气,他在,只会把小事闹大、大事闹腾得不可收场。 徐芳渡面颊一红:“我……” “行了,没空听你搬弄是非。有什么事,赶紧说。我晚上还要开会。”盛长裕说。 徐芳渡:“……” 老夫人也被他搅和得有点发窘。 内宅的事,本不算小事。可盛长裕往这里一坐,又是这副态度,搞得这件事成了儿戏。 老夫人越发恼恨。 她不知是恨宁祯,还是恨徐芳渡多事。 “没一个善茬!”老夫人恨恨想。 可话不得不说。 老夫人又不好下台,不便先开口。 徐芳渡见状,替老夫人说了:“夫人,得罪了。是阿殷的事。厨房擅自减了她的份例菜,她晚上总吃不饱,这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 宁祯牢记曹妈的话:先让老夫人出口气。 有些事,气头上去办,会大打折扣。 故而她沉吟片刻:“是吗?” 盛长裕看向她。 老夫人接了话:“你一点也不知道吗?我把厨房交给你,连阿殷的晚饭都能出这么大的纰漏。日子再久点,岂不是连我都吃不上饭?” 盛长裕慵懒而随意:“又不是她去做饭。” “份例饭菜,她哪怕不每日过目一次,三五日看一回是应该的吧?阿殷一个小姑娘,不敢和嫂子说,只得偷偷要阿渡贴补。她是盛家的千金,却要做乞丐?”老夫人怒道。 “您不信她,可以不把厨房给她。”盛长裕说。 老夫人怒极:“你这样袒护她?你眼里还有我?” “我岂敢没有,您是亲妈。这点您最清楚。”盛长裕的语气,不阴不阳的。 老夫人似被戳中软肋,一时怒不可遏:“我不是你亲妈又是谁?” “您心里最明白。” 宁祯:“……” 徐芳渡在旁边劝,又轻拍着老夫人:“姆妈,您别和裕哥生气。您让着儿子一点。” 又说,“出了事查清楚,才是婆婆对儿媳妇最大的信任。姆妈,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深吸好几口气:“在家过日子,大事上绝不可以稀里糊涂!宁祯,你厨房上能不能管?你要是说不能管,有人会接手。” “姆妈,是谁说我更改了阿殷的晚饭份例菜?”宁祯问。 “厨房那么多人,还能诬赖你?”老夫人说,“哪怕不是你亲口说的,也是你授意了。” 宁祯:“我并没有授意,更没有亲口说过。这件事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 便在此时,盛长殷回来了。 她进了老夫人的院子,神色忐忑不安。 “正好,阿殷也来了。”老夫人招呼她,“你来。你的晚饭,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你嫂子说了要减少份例菜?” 盛长殷:“……” 徐芳渡走过来,拉住盛长殷冰凉的小手:“姆妈,您别吓到了阿殷。” 又轻轻拍了拍,“阿殷,你的乳娘每晚都来我这里拿酱肘子,说你饿得难受。你的份例菜少了一半。 姆妈知道了这件事,有点生气。夫人这边呢,也说冤枉。到底怎么了,姆妈想问问你,你如实说。” 盛长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徐芳渡,微微咬唇不语。 “你有没有跟你嫂子说过要减少份量?”老夫人逼问。 盛长裕静静看着她。 盛长殷唯唯诺诺,半晌才摇头:“我没有。” 老夫人大大舒了口气:“看看!” 盛长殷半晌似鼓起勇气:“我没有叫乳娘去要酱肘子,也没有饿肚子。洪嫂每晚都给我做鱼汤面。” 屋子里倏然一静。 徐芳渡表情一变。 盛长殷的乳娘站在旁边,原本最是镇定。但听到“鱼汤面”三个字,她脸上露出了浓浓的错愕。 “……就是我练完了钢琴,洪嫂就给我和老师做鱼汤面。”盛长殷继续说,“洪嫂说,我的乳娘去告诉厨房,说我的份例饭菜要减半。 这件事,洪嫂去问了大嫂,大嫂说她不知道。想要找我的乳娘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叫大嫂别问,因为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可能跟这个有关。” 第067章 揭开三姨太的老底 盛长裕原本有点烦躁。 他刚从驻地回来,接到电话,叫他来趟老宅。 他本不想来,但考虑到关乎他的督军夫人,也算是他的事。 既然是他的事,他就可以明目张胆来找茬。 ——他倒是不排斥干这事。 来的时候下雪,油纸伞下的女郎穿猩猩红风氅,肤色比雪还白,赏心悦目。 宁祯最大的好处,就是好看。 她坐卧行走都不丑。生得好,形态也好。哪怕戴个白狐围脖,她都要比别人生动三分。 美貌在很多时候是绝对的,就像枝头盛绽的牡丹。 可以说讨厌牡丹太过于繁茂张扬,却不能说它不美。绝对的美丽,与私人憎恶无关。 哪怕不喜欢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丑。 盛长裕下车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宁祯,心情好了点。 听着老宅鸡毛蒜皮的小事,泼脏水也这样低端,盛长裕更烦。 “我的督军夫人,凭什么在老宅替你们做管家婆,还要被你们挑刺?”他突然这样想。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也只是那么一瞬,没有后续的想法。 因为督军夫人,安置在老宅最适合。 除此之外,也没地方需要她。 盛长裕心情不佳,静听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寻找破绽。 不成想,他妹妹盛长殷回来了,直接把棋局给掀了。 她们当个大事,你来我往对弈,盛长殷釜底抽薪。 盛长殷拿出一张支票,递给了老夫人:“姆妈,这是我乳娘偷藏的支票,被我寻到了。” 盛长裕瞥了眼那乳娘。 乳娘原本安静站着, 胸有成竹。但支票一拿出来,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发白,极其慌乱。 娴雅温柔的徐芳渡,也轻轻颤了颤。 事情到了这里,在盛长裕眼中已经一目了然。 “什么支票?” “老夫人,老夫人这个是我自己的……” 盛长殷抢先几步上前:“姆妈,您还不明白吗?乳娘两头欺瞒。她收了别人的支票,陷害大嫂。 她故意去厨房说,大嫂叫她把我的份例晚饭减半。转头又说我吃不饱,故意去要酱肘子。 其实我吃得饱,洪嫂私下里每晚都做宵夜给我和老师;我也没要酱肘子吃。” 她很少大声说话,情绪一激动,声音颤抖着,说得格外可怜。 老夫人心疼得揪了起来:“好你个老货!我信任你,把女儿托付给你,你这样欺辱她?” 乳娘跪地磕头:“老夫人,我……我只是一时糊涂。” 盛长殷:“姆妈,您还不明白吗?是有人收买了她!” 她说罢,看向徐芳渡。 徐芳渡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姆妈,阿殷,你们误会我了,不是我。我怎么会害阿殷?” “你没有想害我,你想害大嫂。”盛长殷说,“我把你当亲姐姐,你却利用我。 上次撺掇我姆妈换掉我的钢琴老师,让姚文洛来教我,也是你。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妹妹!” 她说着,也哭起来。 她似乎很少和人这样正面冲突,情绪一时不稳定,声音忽高忽低。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宁祯安静看着她们。 盛长裕则看了眼宁祯。 “姆妈,把乳娘审一审,不就知道了吗?再说了,支票也不是凭空开出来的,可以去查下背后的人。”宁祯说。 老夫人:“说得对!来人,把她拖下去审。” “麻烦。”盛长裕站起身,掏出枪对准乳娘的头,“说。说错一句,就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子弹硬。” 老夫人:“……” 乳娘吓得快要崩溃。 她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顾不得任何事了。 “是三姨太,她叫我这样做的。她说,她会帮衬我周旋,事情绝对没办法对上,也落不到我头上。”乳娘哭道。 一个是乳娘、一个是徐芳渡,她们都是盛长殷亲近的人。 她们联合起来,说宁祯减了盛长殷的菜,正常情况下,盛长殷不会去找宁祯要个说法。 盛长殷的性格,只会默默忍受。 乳娘可以说,她看得出盛长殷饥饿,才去要的酱肘子,可惜盛长殷不爱吃。 最后说来说去,盛长殷挨了饿。 管理厨房的宁祯,一定摘不清。她犯了这样的错,厨房管事权收回,可能过年都出不了门。 算计一个人,不需要特别高明的手段,只要造成了恶果,就可以叫人百口莫辩。 盛长裕的枪,往前送了几分。 “大哥!” 盛长殷一脸的泪,“大哥,她是我的乳娘。我知道她有很多小心思,但她也只是替自己打算。她对我不薄,让她走吧,给她一笔钱养老,也算她奶了我一场。” 盛长裕:“太过于仁慈,就是软弱。” “大哥,我可以软弱,我不介意自己软弱。”盛长殷说。 盛长裕:“……” 他的枪没收,而是对准了徐芳渡。 老夫人脸色骤变。 “你也说说。”盛长裕道,“解释一下,今天闹这么一出,不让我和姆妈安生,你图什么?” 徐芳渡眼泪流淌个不停。 她哀哀切切看着他:“裕哥,我……” “说话!”盛长裕烦躁道。 “她就是心生嫉妒。”老夫人维护说,“也是我不好,不该提早说过完年再给宁祯一处管事。阿渡就是这点傻,心思太细腻。” 盛长裕一时怒火中烧。 他想起了他妹妹盛长荣。 母亲偏袒盛长荣,哪怕她做得再不好,母亲也处处替她说情。 母亲做事,只凭她喜好。 以前母亲不喜欢盛长裕,如今她很不喜欢宁祯。 盛长裕看到宁祯的处境,似乎看到了他自己。 他被烧灼的头脑,反而冷静了几分。 他静静看着老夫人,又去看徐芳渡。 他突然问徐芳渡:“阿渡,你是处子吗?” 这话一出,满室愕然。 包括宁祯。 宁祯怀疑自己没听清,身子不由往这边凑了凑。 “阿渡,你告诉我、告诉姆妈,你是处子吗?”盛长裕又问。 老夫人:“你这话问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渡,你回答我。”盛长裕目光只落在徐芳渡身上。 老夫人对他的无理取闹,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他从小这样,有时候胡搅蛮缠,说些叫人无法理解的话。 不成想,徐芳渡下了狠劲儿的决心,点头说:“我是。” 老夫人:“……” 宁祯:“……” 第068章 督军曾经的真心 老夫人神色变了又变。 她脸上像开了颜料铺。 宁祯嫁过来半年,第一次在老夫人面上看到如此复杂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老夫人站不稳。 盛长殷急忙搀扶她:“姆妈!” 徐芳渡眼泪流淌得很凶,趴伏在冰凉的地砖上,失声痛哭。 宁祯觉得,盛长裕问的这个问题,实在很刁钻。 在事实的前提下,如果徐芳渡说她不是处子,她就要解释下她的男人是谁,以及背叛盛长裕,迎接她的是盛长裕的枪子。 如果她答“是处子”,她就要解释,她去督军府过夜是忙些什么,以及她的流产。 她那个流产,老夫人可伤透了心,甚至去吃斋念佛了好几日。 如今当着老夫人院子里的佣人、宁祯和盛长殷,徐芳渡说出实话,狠狠打了老夫人的脸。 “盛长裕果然擅长杀人诛心。” 他诛杀的,不是徐芳渡,而是他母亲。 “事情搞清楚了吧,姆妈?”盛长裕闲闲开口,面上无表情,“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责问督军夫人。姆妈,您做婆婆真是天下第一合格。” 老夫人气得差点抽搐。 盛长殷哀求看着他:“大哥,您少说一句吧。” 老夫人的呼吸都不对了。 盛长裕:“不叫我来,我也懒得说。” 他抬脚,转身就走。 室内乱成一团,外面的雪粒子已经转向了小雪。 雪花洋洋洒洒,很快在屋脊与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银白。 他往外走,回头瞥一眼宁祯:“你出来。” 宁祯巴不得跟着走。 她继续留在屋子里,会被这里的尴尬弄得一身鸡皮疙瘩。 这满屋子的凌乱,无法收拾,宁祯只想赶紧抽身。 “是。”她应了声,随着盛长裕出来。 油纸伞忘记了拿。 宁祯的猩猩红斗篷有个兜帽,她盖在脑袋上。 盛长裕看了眼她。 “……这件事,你提早知道?”他问。 宁祯知道他一肚子火,不敢撒谎:“我管厨房,洪嫂是我的下属,她很忠心。她发现了问题,自然第一个告诉了我,哪怕阿殷的乳娘叫她们别说。” 盛长殷的乳娘,两头瞒、两头骗。她拿了徐芳渡的好处,又以为宁祯这个夫人不能长久,徐芳渡才是未来女主人,想要做她的“从龙之臣”,替徐芳渡下黑手。 在盛长殷跟前是一番说辞,在厨房又是一番说辞。 这么个亲近的人算计,盛长殷也防不胜防。 已经背叛过一次了,盛长殷不打算在用她。 所以,盛长殷听了宁祯的建议,没有立马拆穿,而是等她们把计划推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像今天。 “督军,我只是……” 她待要解释,不是她想把老宅搞得乌烟瘴气,而是事情发生了,她不打算轻拿轻放,否则三姨太徐芳渡下次还是会算计她。 “你做得挺好。”盛长裕却打断她,“没给我丢脸。” 又说,“宁祯,你记住,我这个人不喜欢输。你是我的夫人,就是我的颜面。 你只要赢了,哪怕你手段再不光彩,我也高兴。你要是输了,再磊落有理,我也不会轻饶。” 宁祯:“我明白了,督军。” 盛长裕往汽车那边走,宁祯便只打算送到汽车边上。 不成想,他没上车,而是继续往前行。 宁祯愣了下,赶紧加快脚步,走在他身边。 雪下得密,却不算大,一片片薄薄雪花落地。 湖面安静。 盛长裕开了口:“三姨太的事,姆妈会处理。她如果不处理,我再出面。” 又说,“宁祯,你知道我当初很有耐心养了她几年吗?” 宁祯如实道:“我听说过。” “她父亲临终托付,我答应了。我把她放在心上,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她。还给她存了一笔陪嫁。”盛长裕说。 他顿了下,“我甚至连丈夫的人选给她定好了,打算提拔那人做个小团长,将来她处处不吃亏。” 宁祯听着,有点唏嘘。 她替盛长裕惋惜。 一片真心,换来的不是同样的真情,而是喂养大了徐芳渡的贪念。 徐芳渡不想做团长太太,她想做督军夫人。 “……她要死要活的,我姆妈又非要接了她到身边。她愿意,那我给她体面了。”盛长裕又道。 宁祯抬眸看他。 雪落在他鬓角、肩头,披覆了一层寒霜,她觉得这一刻的盛长裕,身上的暖流都散尽了。 他很冷。 心口冷。 “……督军,要不要去摘玉居喝口茶?暖和点。”宁祯说。 盛长裕:“不喝。” 宁祯:“……” 他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沉默着,他说:“不再问问?” 宁祯只当哄着他:“那我陪您喝点酒?我那里有黄酒。” “不想喝酒。” 宁祯:我多余问。 “再问问?” “我看着很贱吗?”她道,有点火气。 盛长裕唇角的弧度差点没绷住:“你再问一个,我考虑下。” 宁祯想了想:“摘玉居有很好喝的汤……” “让你猜点事,真够费劲。”他道,“我不想去摘玉居。” 宁祯:“……” 摘玉居怎么了?多好多温暖的地方。 你不想去,我稀罕你去? “去督军府!” 他招招手,身后的汽车跟上来。盛长裕打开车门。 宁祯还以为他给她开门的,待要上去,他却偏了下头,示意她上另一边,然后他坐进了汽车里。 宁祯:你不想去我的摘玉居,我也不想去你的督军府。 可我不敢拒绝你。 宁祯上了车,车子到了督军府,盛长裕叫副官去厨房吩咐一声,热了黄酒来喝。 他问她:“你能喝吗?” 宁祯的小日子刚结束了,现在喝点酒没事。 “我酒量不太好,陪陪您吧。”宁祯道。 又问,“柏升不在?” “督军府又不是他家。”盛长裕道。 宁祯是觉得两个人吃饭很尴尬,话题总会掉地上,很不舒服。 要是柏升在,气氛就好很多。 盛长裕和她碰杯,宁祯抿了一口,说黄酒里的冰糖放少了,让再加一块。 几杯酒下肚,盛长裕突然对她说:“宁祯,你的围脖呢?” “您赔给我那个?在家,我好好收起来了。” 盛长裕:“……收起来做什么?天气冷,可以戴。” 宁祯:我不是怕你挑事吗? 万一下次不小心弄脏了,你不得杀了我泄愤?毕竟大半夜跑遍半个城买的。 宁祯想想都不敢戴,只能供着。 第069章 调侃宁祯 宁祯和盛长裕坐在督军府小会客厅喝酒。 桌上放了一只铜炉子,炉子里煮着红烧牛肉,汤汁浓郁。 “吃点菜,督军。” 宁祯给他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轻盈松散,很快飞檐墨瓦、青石小径都一片晶莹。 宁祯只喝了两杯酒,捞了半碗红烧牛肉吃。 “爱吃这个?”盛长裕问。 宁祯:“冬天吃热腾腾的牛羊肉,很温补。” 盛长裕:“你们女人,一天到晚都要补。补来补去的,还是瘦。” 宁祯:“……” 他这纯属没话找话。 “太胖了不好。” 今天的菜对胃口,宁祯吃得开心,心情也放松,故而说话很随意,漫不经心回答他。 注意力都在吃上。 “怎么不好?”盛长裕问,“胖太太有福气,我觉得挺好。” 宁祯:“太胖了,做衣裳费布料。一件衣裳,旁人能做两件,浪费钱。” 盛长裕:“你受过穷吗?做衣裳也要算钱。” “在家没有。不过留学时候,什么都要自己置办,钱财也要自己张罗,就习惯了算一算账。”宁祯道。 盛长裕肚里有肉有酒,吃得有点燥热了,心情也不错:“跟我说说留学的事。” “……和在国内的学校念书差不多。”宁祯说。 她不是很想提。 “在学校念书是怎样的?”盛长裕又问。 宁祯诧异,抬眸去看他。 隔得不远,他身上又有了阵阵暖流。 他眸色黢黑,静静看着她,眼神深邃。 宁祯:“学校念书,都一样啊,我也是念女子中学的,没什么不同。” 盛长裕从铜炉子里捞了一勺子牛肉,挑出两块软烂的,夹到宁祯碗里,才说:“我没上过新式的学校。” 宁祯诧异:“没上过?” 她的哥哥们都念过中学。 而后,三个人都去国外留学,念过军校。大哥、二哥去的是江户;三哥去的是德国。 盛长裕跟宁祯的二哥年纪一般大,按说肯定要念书的。 “我小时候在家启蒙,认识字。后来就去了军中。”盛长裕说。 宁祯:“是不愿意上,还是不能上?” “不愿。”盛长裕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比旁人跋扈。我很讨厌‘无能为力’。去学校念书,听长辈的话、听先生的话,还不如折磨死我。” 宁祯:“……” 原来你从小不爱受拘束。 “也可能是这个性格,我父母都不是很喜欢我。我不听话。”盛长裕又道。 宁祯心口一涩。 她想起程柏升跟她说过的往事。 盛长裕释放出去的感情,都被辜负,或者利用。 “的确,长辈都偏爱听话的孩子。”宁祯说。 又说,“长辈们也不是圣人。孩子太调皮,做事出格,长辈总担心自己收拾不了,成不了孩子的靠山。 故而,宁可严厉些,也不准孩子太过叛逆。不听话的孩子,长辈自然要更头疼。” 盛长裕微微蹙眉:“你怎么跟你阿爸一个语调?” “因为我是他女儿。”宁祯直直看着盛长裕的眼睛,“掌上明珠!” 她一时也有点犯犟:你再敢诋毁我阿爸,我得跟你拼命。 盛长裕回望她的眼,突然说:“你嘴上沾米饭了。” 宁祯一惊,先是羞得面颊发胀,伸手去擦,而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米饭。 盛长裕若无其事:“看错了。” 宁祯:“……” 气氛莫名轻松了很多。 宁祯吃饱了,转着筷子玩:“督军,我挺害怕听您说往事。” 盛长裕:“害怕?” “因为您经历过的,我都没有。‘夏虫不可语冰’,我这个夏天的虫子,不知道冬日的冰雪有多冷。”宁祯说。 又道,“比如刚刚我那番话,说什么‘长辈也有无奈’,对您来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盛长裕:“我没怪你。” 他甚至没生气。 以往听到类似的说辞,都会先篷上来一股子怒焰。 此刻却没有。 可能是吃饱喝足,心情平和;也可能是处境改变,他已经没了掣肘,可以随心所欲;还可能是在老宅发完了脾气。 “多谢。”宁祯说。 两人吃完了饭,盛长裕有了几分醉意。 他吩咐副官:“收拾客房,夫人要住几日。” 又对宁祯说,“你暂时别回去,等老宅的乌烟瘴气散了,你再去。缺什么,派人回去拿,自己别露面。” 宁祯有他撑腰,不必面对老夫人的迁怒,她巴不得。 她又不是贱皮子,上赶着回去找老夫人的骂。 能不回去,自然最好了。 “我打电话,叫曹妈悄悄送两套换身衣裳来就行。”宁祯说。 盛长裕点头。 宁祯在督军府的客房暂时住下,还是上次那个女佣照顾她。 第二个晚上,雪已经停了,处处白皑皑。 客房的被褥蓬松柔软,暖炉的炉火旺盛,有暖流徜徉。 宁祯睡前看书,有点走神:“原来,三姨太每次来督军府,也只是住在客房啊?” 宁祯没觉得盛长裕不碰她很丢脸。没有就没有,还能赶鸭子上架? 可三姨太徐芳渡不这么觉得。 她非要误导旁人,甚至弄出“流产”的假象,哄骗老夫人。 宁祯当时就说,她那个“胎”落得太早,可能性不大。 偏老夫人抱孙心切,她相信。 “老夫人估计气死了。”宁祯想。 她在督军府住了三日,打电话给曹妈。 曹妈说老夫人消气了,还问宁祯回去没有。 宁祯便向盛长裕作辞:“督军,我先回去了。再不回去,姆妈那边觉得我托大。” 盛长裕点头。 又说,“凡事机灵点。谁要是欺负你,就打回去。我上次给了你一把枪。用我的枪打,打伤、打死,我都替你做主。” 宁祯:“多谢督军。” 盛长裕点点头。 宁祯回到了老宅,盛长殷就来找她,给她送了一盒子奶油蛋糕。 “我乳娘的事,差点连累你。对不起大嫂。”盛长殷真诚道歉。 宁祯:“你也是受害者。” 姑嫂二人坦诚相待,很有默契。 “我姆妈给三姨太下了禁足,她三个月内不能出房门。她管事的钥匙和对牌,都收了回来。”盛长殷又告诉宁祯。 她已经不叫“阿渡姐”了。 宁祯:“姆妈很生气吧?” “是她假装流产这件事,姆妈受到了愚弄。”盛长殷说。 宁祯:“……” 老夫人不气徐芳渡收买自己亲生女儿的乳娘,害得亲生女儿院子里人事变动,差点受牵连。 也不气徐芳渡算计宁祯,这个老夫人亲自选的督军夫人。 只气她欺瞒。 宁祯对此,无话可说。 第070章 闹脾气了 宁祯从督军府回来,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着实气狠了,脸色都不太好,有点憔悴。 她不到五十岁,平时哪怕打扮非常老气,风韵犹存。 可脸色一憔悴,人就显老,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 不知她是被盛长裕气的,还是被徐芳渡气的。 “……督军留我,说这几日有人孝敬了很好的牛肉,不吃完就浪费。我住了几日,歇在客房。”宁祯主动说。 老夫人:“你……” 她本不想问,又忍不住。 宁祯:“我和三姨太一样的待遇,姆妈。” 老夫人无比心梗。 她忍无可忍:“如此一来,就繁繁独大了。她是堂子里出来的,再宠她,她的身子也毁了,添不了子嗣。” 宁祯表情安静。 “姆妈,督军也没想过添子嗣。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都是哄他开心的。现在繁繁让他快乐,他就愿意宠着,咱们有什么办法?”宁祯倏然说。 老夫人没想到,宁祯暗暗顶嘴,还有点讥讽她的意思,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蠢话?” “大概因为我人蠢。若不是我和三姨太这样蠢,督军也会疼我们几分。 繁繁出身不好,奈何人家机灵聪慧,督军就是爱她,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宁祯道。 她居然继续针锋相对。 老夫人一时不知气懵了,还是惊呆了,居然愣是不知该接什么。 她定定看着宁祯,半晌才开口:“你知道自己说什么?” “我的确蠢,姆妈您教导我。”宁祯依旧不让。 老夫人心梗:“你要翻天?你眼里还有婆婆、还有尊卑?” “姆妈,哪怕我后进门,到底是明媒正娶、婚书上三媒六聘的正室夫人。 三姨太她算计我,您轻飘飘处理她,仅仅是因为她撒谎,而不是她害了我。 您眼里既没有儿媳妇,那我也就不孝了。这个督军夫人,我做不来,过完年我要离婚。 您手头人选那么多,再替督军挑一个好的。最好是,既能膈应督军,又能被您掌控的女人。”宁祯笑了笑。 老夫人脸色骤变。 她面颊布满寒意:“你是找死吗,宁祯?你在跟谁说话?” 宁祯的刻薄,已经过线了。 她居然反过来敲打老夫人。 “生死有命,姆妈要我死,我也逃不掉。先这样吧,我回娘家住些日子。等过完年,您再叫我回来离婚。”宁祯说。 说罢,她转身走了。 她若不露出一点锋芒,老夫人踩得她连姨太太都不如。 宁祯算是看出来了,亲生的孩子,哪怕是做了督军的长子,都得不到老夫人半分尊重,宁祯这个外人更别想了。 她成天做个乖样子,三姨太的巴掌打到了宁祯脸上,老夫人都装作看不见。 ——你装瞎,就别怪我刺眼。 宁祯回摘玉居收拾行李。 她不仅仅自己走,还要把她的四个佣人都带走。 佣人们吓坏了。 曹妈也吓得不轻:“夫人,这样闹大了吧?” 宁祯:“博弈嘛,就是你来我往。我试试老夫人的底线,也亮一亮我的底牌。” “她真逼您离婚,可怎么办?”曹妈担心问。 宁祯:“她要是退让,会派人接我回来过年,甚至亲自去接我;她要是真心逼我离婚,那我给她跪下。” 曹妈:“……” 她一时哭笑不得,又无比忧心。 宁祯很多时候,理智果断。可到底是被宠大的孩子,她有脾气的。 她不是软弱可欺的小柿子,随便什么人都能捏一捏。 该使性子的时候,宁祯就要耍耍脾气。 彼此试探,一旦发现对方不可撼动,再回来赔礼道歉。 “就看谁沉得住气。”宁祯说。 她自己开车,后备箱塞上简单的行李,带着她的四个女佣和钱匣子,回宁家去了。 盛家老宅一时哗然。 “她不敢离婚吧?宁州同还是督军的眼中钉。她这个时候离婚,岂不是功亏一篑?” “做做样子,吓唬老夫人的。不过话说回来,三姨太蹬鼻子上脸,老夫人不给她体面,她不闹一闹,也没了威望。” “有好戏看了。看这对婆媳谁先低头。” “老夫人一辈子没低过头。夫人太任性了, 回头肯定是宁家的人做戏,亲自押解她回来,向老夫人赔礼道歉。” 然而等了等,宁祯没回来。 看戏的人越发觉得此事有趣。 宁祯从老宅离开后,又去了趟督军府。 她告诉盛长裕,她年前想回娘家小住数日。 “随你。”盛长裕说。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宁祯打算在家住到腊月底。 盛长裕不介意,她更加心安理得住下了。 家里,母亲很支持她。 祖母疼她,却又觉得她行事会留下把柄。 “还是早点回去,别真过火了。”祖母劝说。 母亲则说:“让她住到年底吧。嫁过去这么久,受了不知多少气。咱家的女儿不是人?我也是做婆婆的,我从来不这样为难儿媳妇。” 说着,就心疼得想哭。 祖母不好再劝。 腊月时候,宁州同几乎都在城里,大哥也常在家。 父亲和兄长、嫂子们,也都支持宁祯。 宁祯在家快乐极了。 “去不去马球场?”大嫂怕她闷,还主动张罗,“孟爷的马球场,他约了你大哥去玩。咱们也去,顺便蹭个位置好的包厢。” 宁祯:“蹭孟爷的包厢?” “你想得美。咱们另外开一个。”大嫂说。 宁祯:“……” 大嫂又偷偷告诉宁祯,“我叫上静月,你把阿策拉上,让他们俩提前见一见面。” 宁祯:“好!” 彼此说妥。 翌日上午,宁家开三辆车出门。 宁祯和三哥宁策同一辆车,她告诉他:“你要是想跑,可以现在跳车。大嫂要替你相亲。” 宁策:“你是故意激我?” “对啊。你是胆小鬼吗?你要说是,现在我就靠边停车,让你逃走。”宁祯笑道。 宁策冷哼:“别跟我玩心眼。相亲是正常事,我怕什么。” 宁祯忍俊不禁。 宁策:“我也是为了你。” “为我什么?” “让你瞧个热闹,开心开心。”宁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诡计。” 宁祯笑起来。 在跑马场停车时,宁祯瞧见不远处有辆汽车,没有挂牌。 在苏城,可以不挂牌的汽车,都是军政府的;而那辆,像是盛长裕常用的,她坐过好几次。 “督军好像也来玩了。”宁祯对三哥说。 宁策眉头深深蹙起。 这种表情,宁祯在盛长裕脸上也见过。 宁家和盛长裕,彼此厌恶。 宁策说话了:“人家没戳你眼珠子上,你眼睛那么灵做什么?装作看不见!” 宁祯:“……” 第071章 督军信任宁祯 宁祯的大哥宁以安和孟昕良看马球,选了最好的包厢。 大嫂带着弟弟妹妹们过去打个招呼。 宁祯跟宁策最后进来。 包厢里,不仅仅有孟昕良,还有闻蔚年。 瞧见了他,宁祯表情一敛,原本有点笑容的眉眼,瞬间冷了下去。 闻蔚年脸色也不好看。 他这个人生得好,皮囊极佳,看上去矜贵又赏心悦目。瞳仁颜色浅,神色疏离,更添高雅。 宁祯的二嫂金暖看看闻蔚年,又看宁祯,眼珠子转来转去的。 “……你们几号包厢?”孟昕良含笑问。 他依旧穿黑色风氅,里面是深咖色西装马甲。左手大拇指戴碧玺扳指,格外醒目。 他表情温润,却叫人不敢小觑。 “七号包厢。”宁策说。 “要不要坐下喝点茶?”孟昕良又问。 大嫂便说:“你们忙,不打扰了,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都去玩吧,我们这边有话要说。”宁祯的大哥开口。 众人纷纷退出来。 宁策低声对宁祯说:“孟昕良发达得好快!我要是有他的本事,咱们家也不会被盛长裕逼得这么狼狈。” 宁祯:“你没他那股子狠劲儿,学不来。” “他看着也不起眼。”宁策道,“我未必不如他。” 宁祯想了想。 靠讨好婆婆、丈夫,还不如指望兄长飞黄腾达。 “你努力。”宁祯真诚说,“成功了,我做长公主;失败了,全家给你陪葬。” 宁策:“……” 他有点泄气。 孟昕良之所以敢狠,因为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成功了,自然就像现在这样,坐高位,军政商三界提到他名字,都敬而生畏;失败了,大不了烂命一条。 宁策敢吗? 宁家上下百口人,万贯家财、身居高位,全部都放弃的话,太惨痛了。 “算了。”宁策说。 宁祯:“还没开始就放弃了?我等着做长公主。” “可我不想称孤道寡。”宁策说。 宁祯:“……” 进了包厢,金暖就和宁祯咬耳朵:“那个闻少爷,他长得好帅。” 特意避开二哥。 宁祯:“你安分点。” 金暖:“是真的嘛!” 她就没见过比闻蔚年更好看的男人。 “咱们俩都已婚。外面男人再帅气,你也够不着。还是管好自己的眼睛。”宁祯说。 金暖单纯分享下她的感慨,闻言就掐宁祯。 两个人打闹了起来。 大嫂说她们俩:“跟孩子似的!打输了不许哭,我没带糖。” 满屋子欢声笑语。 程柏升回到了三号包厢。 他今天和盛长裕临时决定来看赌马,故而没有选最好的位置。三号包厢也不错。 孟昕良的场子,相对安全,也没加什么防卫。 程柏升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坐下,慢慢倒了一杯茶。 “……宁祯真的搬回娘家了吗?”程柏升问。 盛长裕:“她要是连这点硬气都没有,白瞎了我给她撑腰。” 三姨太算计宁祯,老夫人不拿出态度,安抚宁祯,宁祯这个督军夫人在老宅威望又损一成。 盛长裕想要把她立起来,但更需要她自己争气。 她要是没本事,烂泥扶不上墙,盛长裕也没办法。 程柏升把倒好的茶递给他。 喝了口程柏升倒好的茶,盛长裕继续说,“我姆妈要被她气死了。和她相比,繁繁真不够看。” 程柏升:“适可而止吧。快要过年了,别真把老夫人气出好歹。” “她不会。”盛长裕冷冷笑了笑,“自私到极致的人,总会照顾好自己,不需要旁人替她操心。” 程柏升:“……”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盛长裕:“你想说什么?” “你好像很信任宁祯。那我说了,你别生气。我刚刚看到宁祯了,她去了孟昕良的包厢。她家的人和孟昕良一起出来玩。”程柏升说。 又道,“宁以安和孟昕良交情不错。估计是他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游,你也别多想。” 盛长裕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 他吹了吹浮叶,摇头:“不会。” “不会什么?” “宁祯不会和孟昕良一个包厢看赌马。她不是这种人。哪怕宁家的人不分轻重,她也分得清。她脑子灵光。”盛长裕道。 几次打交道,宁祯应该看得出,盛长裕和孟昕良的平和,是相互架枪对准另一方换来的。 盛长裕既要打压帮派,免得他们张狂;却也要拉拢他们,为己所用。 他想把孟昕良训练成自己手下的狗。 程柏升:“你真这么信任宁祯?我出去打听一下?” 盛长裕:“不用!” 他信就是信了,不需要求证。 如果他被打脸,下次他就不信。又没什么损失。 他们俩话音刚落,门口副官冲门内说:“督军,夫人来了。” 程柏升一喜,脸上有了笑意,立马站起身去开门。 宁祯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 棋楼内暖和,她脱了外面的皮草风氅,只穿着一件天水碧的夹棉旗袍。衣衫颜色清雅,越发显得她肤白唇红,眸若点漆。 “宁祯,你怎么在这里?”程柏升故作惊讶。 宁祯:“我在七号包厢,大嫂定的位置。我方才在楼下瞧见了督军的汽车,跟管事的打听了下,说是三号包厢定给了大人物,我想着应该是督军,就过来看看。” 程柏升的笑意深达眼底:“原来如此。” 他转过身,背对着宁祯,朝盛长裕挤挤眉眼。 盛长裕端坐,眉目不动,一杯茶喝了一半,茶水氤氲,他唇舌都浸染了茶香。 “督军,这是跑马场特制的梅子干,特别好吃。您尝尝。”宁祯放在桌子上。 她知道盛长裕在,不好装作不知情。 回头上峰找茬,她都没机会辩解。 送点小吃食,只是她的礼数。既周到又不谄媚。 “有心了。”盛长裕道。 “那我不打扰了。”宁祯放下托盘,没有顺势坐下。 “我们出来玩的,没什么正经事。你坐吧。”盛长裕主动说。 程柏升也道:“宁祯,坐一会儿。你买赌马了吗?” “还没有。” “太好了。我和长裕打个赌。我买了十三号,他买了一号。要是有输赢,我奖品分你一点。”程柏升说。 他让宁祯做个见证。 宁祯:“我也觉得一号会赢。” “为何?” “隔壁孟爷叫我买一号,还叮嘱我玩得开心。他是老板,应该有内幕。”宁祯道。 程柏升:“……” 第072章 宁祯送的,谁也不给 程柏升挽留宁祯。 宁祯坐下,程柏升又喊了小伙计,上了一桌子茶点。 原本,他和盛长裕只点了一壶茶。 茶点有十几样,每一样都用小碟子装着,满满当当一桌子。 盛长裕这位大爷,难得动了手,把宁祯送过来的那碟子梅子干挪到了他那边。 程柏升瞧见了,暗暗好笑。 “……宁祯,你知道这家跑马场还有个游泳池吗?”程柏升不让宁祯走,故意和她聊天。 这处跑马场是目前最奢华的跑马场,所费不赀,前期投入巨大。 “来的时候,我大嫂提过。”宁祯道。 程柏升:“你会游泳吗?” 盛长裕正在捻梅子干吃,闻言微微蹙眉:“你问的是什么话?” 你还打算约她去游泳是怎么的? 宁祯没听懂,她解释:“我真的会游泳。教会女子中学的体育课,有游泳这一项。” 盛长裕:“……” “你喜欢游泳吗?”程柏升不理会盛长裕,继续问。 盛长裕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睃向程柏升。 程柏升假装看不见。 “还行吧。出了学校,也没多少地方有游泳馆。”宁祯如实说。 程柏升:“督军府内院,可以修建一个游泳池。” 宁祯:“是吗?” “长裕有这个打算,但目前内院有点乱,他又没时间,不知找谁去规划。宁祯,你是不是学这个?”程柏升又问。 宁祯:“我没有工作过。不过,我功课成绩很好。规划一个内院的修建,我还是可以的。” 程柏升:“你要是有空,画个图纸,给长裕参详一下。” “我得先实地考察。” “等会儿我们去吃饭,然后去督军府内院看看?”程柏升问。 宁祯这个时候转向盛长裕。 盛长裕表情寡淡,神色冷漠:“继续说。要不要我把督军府转让到你名下?” 这话是说程柏升。 拦都拦不住,盛长裕差点没被他气死。 宁祯不知他们俩吵架,跟她和金暖打架时候很相似,只当盛长裕真恼了。 她有点尴尬:“随便说说的,督军别生气。” 程柏升:“他没有生气。” 然后看向盛长裕,“要不,先修个泳池?你上次不是还说了,要重新改一改内院的格局?” 督军府内院,以前是盛长裕的父母住,很多房舍都老旧。 虽然用料昂贵,到底是很陈旧的颜色与样式,年轻人肯定不会中意。 如今时髦的建筑,以白色为主体,镶嵌五彩玻璃窗、水晶吊灯,和传统的朱红柱子不搭。 “没空忙这个事。”盛长裕道。 程柏升:“年前也没什么事,你不是还抽空出来看赌马吗?” 盛长裕:“我的每件事,都是正事。” 宁祯没接话。 她现在略有尴尬了。 “督军,柏升,我先回去了。我在七号包厢,我大嫂、二哥二嫂和三哥都在。”宁祯笑笑站起身。 又说,“等会儿我大嫂的表妹要来,大嫂替她和我三哥相亲。我回去看看。” 程柏升:“不跟我们出去吃晚饭?” “管事的赵爷说,跑马场提供晚饭,还挺好吃的。大嫂决定在这里吃饭。”宁祯道。 程柏升不好再挽留。 他看一眼盛长裕。 盛长裕只是点点头:“你去忙。” 宁祯站起身走了。 她一走,盛长裕看向程柏升,口吻不咸不淡:“你怎这样多事?” “我拼了命搭台,你不领情。”程柏升很是无奈,“她是学建筑的,你把内宅交给她,重新修建,不是挺好的吗?” “我没打算修建。”盛长裕说。 “总要住人的。将来有了女主人,再有了孩子,房舍不嫌多。”程柏升道。 盛长裕:“闲操心。我看你的样子,也是缺一个人管束。过完年你去结婚,别成天惦记我的事。” 程柏升:“……” 他不再和盛长裕争论,倒茶喝,伸手去拿茶点吃。 他的手,越伸越远,就要够到了宁祯送过来的梅子干,盛长裕将它端起来挪开。 程柏升:“我尝一个!” “来人。”盛长裕招呼一声。 副官应声进来。 “去点两份梅子干,一份上桌;一份包好,等会儿给参谋长带回家。”盛长裕道。 然后看向程柏升,“你吃一份、带一份,别说我亏待你。” 程柏升被他气笑:“我就想尝尝你那份。” “一样的东西。” “既一样,等会儿上了我赔你两颗。你给我一颗尝尝。”程柏升说。 盛长裕:“你等一等,又不会饿死。嘴那么馋,用锉子磨几下。” 程柏升:“……东西你这么珍惜,人你不要,你脑瓜子有什么毛病吗?” 盛长裕:“说不过就东拉西扯,这招毫无用处。” 又道,“出来玩,容许你放肆一次。” 程柏升:“……” 到底是谁东拉西扯,不肯正视问题? 最后他还是没吃到宁祯送过来的那份梅子干。 盛长裕丧心病狂,吃不完叫副官拿去包起来带回去,也不肯分一颗给程柏升。 他们俩只是看了一场跑马比赛。盛长裕买的一号赢了。 因盛长裕大方,之前投了五千大洋,如今收获颇丰。 后来才知道,一号是私人豢养的马,就是孟昕良自己的。 跑马快要结束时,孟昕良带着闻蔚年来了盛长裕的包厢。 孟昕良做和事佬,让盛长裕和闻蔚年喝了一杯茶。 盛长裕训狗,自然也不会把人一棍子打死。该给体面的时候,他也会给。 他喝了茶。 闻蔚年还是很不服气,没个好脸色,有点辜负孟昕良的用心良苦,从中替他牵线搭桥。 太子爷这副眼高于顶的德行,迟早还是要闯祸,会被盛长裕啃得骨头都不剩。 “晚上去吃饭?醉风楼。”孟昕良说,“您夫人和大舅子们都在,不如一起,人多热闹。” 程柏升:“我们晚上有事。” 盛长裕:“有事推了。年底休沐,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孟爷想请客,那破费了。” 程柏升:“……” 希望晚上不要打起来。 这么一窝子人,两两心中都有怨气,极有可能爆炸。 程柏升好心累。 他不想吃个饭还这么劳心劳力,只想回去睡觉。 当差不易。 第073章 喜欢她,她不配 七号包厢内,笑声不断。 楚静月已经到了。 她给众人准备了小礼物,是一个小巧的香囊。 香囊做工极其精美,里面装了一种香料,闻起来暖香又温醇,适合冬天。 “我家针线房上有个绣娘,她做的,活计特别好。”楚静月说。 每次她从家里拿出来的绣活,比如香囊、手帕等,都会得到女郎们的盛赞。 “这里面是什么香?很特别,又好闻。”宁祯说。 楚静月:“是柚子的甜香,也是我家自制的。” 宁祯:“真厉害。” “我舅舅生意众多,‘熏香’只是其一。”大嫂在旁边解释。 大嫂娘家也是做生意的,算得上豪商,有大批邮轮走印度做买卖。 “您喜欢这种柚子香,我回头送您一点。秋冬熏柚子香最适合了,很甜腻,让人感觉暖融融的。”楚静月说。 宁祯眼神微微发亮:“你说了我想说的。” 两人便笑起来。 楚静月高挑美丽,又落落大方,性格还爽利,和大嫂很像。 宁祯和金暖最崇拜大嫂,对楚静月第一印象都极好。 大哥宁以安忙好了,过来跟他们说:“等会儿去醉风楼吃饭,孟爷请客。” “我们和孟爷吃饭?”二哥宁以申说,“应酬上的饭,我不爱吃。你们去,我和暖暖出去玩。” 大哥瞪一眼他:“像什么话?你三岁吗?” 二哥:“……” 宁祯迟疑:“大哥……” 她最好不要去。 孟昕良的包厢里有闻蔚年,他肯定也要去吃饭。哪怕他不去,盛长裕也觉得他在场。 盛长裕刚跟大总统府进行了一场较量,宁祯转而和闻蔚年同桌吃饭,叫督军怎么想? 这是政治立场,比什么男女关系都敏感万分。 甭管上峰嘴上怎么说不介意,宁祯要把面子活做足,不能打了督军的脸。 “大哥,我就不去了。”宁祯说。 大哥:“督军和程参谋也去。” 宁祯:“……” 白瞎她一番思量。 不早说! 她哀怨看一眼大哥。 大哥忍笑,是故意逗她。 一行人出发,宁祯他们在楼梯口等孟昕良。 宁祯正在穿风氅,把香囊挂在风氅外面的纽扣上。 孟昕良出门,就瞧见了这一幕。 他微微含笑:“香囊真漂亮。” “是楚小姐送给我的。”宁祯说。 孟昕良:“我看看。” 宁祯还没系上,顺手递给了他。 孟昕良闻了闻,表情愉悦:“甜柚的香。这种香不好制,楚家的制香师父手艺了得。” 宁祯:“您有空也照顾楚家的生意,我替楚小姐多谢了。” 孟昕良笑:“好。” 宁以安错愕:“祯儿!” 孟昕良摆摆手:“别多心,我随口说说的。” 把香囊还给宁祯。 宁祯接过来,系在扣子上。抬眸时,发现盛长裕和程柏升已经从包厢出来了。 盛长裕瞧见了宁祯的兄长们,表情谈不上多高兴;宁家兄长们瞧见了他,不由后脊挺得笔直,既是一种防御,也是一种敬畏。 “督军。”宁祯主动开口。 盛长裕点点头。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看向宁以安:“楼下是你的汽车,挂082号牌子的?” 宁以安不解:“是。” “去军政府领一辆汽车。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挂牌子出行,不管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不光彩。”盛长裕道。 宁祯:“……” 宁家众人:“……” 宁以安反应最快。他只是微微一愕,立马恭敬又真诚说:“多谢督军。” 盛长裕点点头,错身而过。 孟昕良与他交谈,紧跟其后;程柏升冲宁祯等人笑了笑,当即跟了上去。 宁祯拉了大哥衣袖,故意让他稍慢几步:“这是敲打咱们家,还是和孟昕良较劲?” “有军政府的汽车,出行会安全很多。这是好事,管他敲打谁。”宁以安说。 “你被二哥传染了憨气?” 宁以安瞪一眼她:“你连我也骂?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愿意给好处,就高高兴兴接着;等他发脾气的时候,不还是得委委屈屈受着?” 宁祯:“……” 她倒是没想到,大哥也这么豁得出去。 怪不得父亲说,她三个哥哥加起来都没盛长裕的狠劲儿,很难赢过他。 宁祯有点犯难。 父亲老了,老狮子再强悍,也是日暮西山;三个兄长都有富家子的温润、守礼,富贵好日子养不出兽性,他们像安逸久了的家猫,很难在弱肉强食的野外和年轻雄狮去拼杀。 想要家族不灭,除了和盛长裕缓和关系,宁家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离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盛家老夫人不低头,宁祯唯有回去给她跪下了。 宁祯一天摸透三位兄长的秉性,打消了自己的天真与侥幸,也算收获满满。 一行人出门,又是宁祯开车。 闻蔚年乘坐孟昕良的汽车,瞧见那边宁祯在拐弯,多看了两眼。 孟昕良就说:“宁祯车技不错。” “她很喜欢开车。”闻蔚年道。 “你们在国外的时候,人人都开车吗?”孟昕良又问。 闻蔚年:“很多人不敢开。车子容易坏,事故频发。要会开,也要会修,还需要一点勇气。” “宁祯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孟昕良道。 闻蔚年沉默。 “你喜欢她?”孟昕良问。 闻蔚年又沉默,片刻后才说:“我不在聪明人跟前说假话。你看得出来,我也不否认。我就是这点很贱。” 又道,“她不值得。” “可又没办法。自己的心,自己也做不了主。”孟昕良接话。 孟昕良说到这里,端正了神色:“蔚年,我把你当一位朋友,要说几句真心话。你可能不爱听。” “您说。” “你不要给宁祯添麻烦。你的处境艰难,宁家的处境也不好。你来了这么久,只听说过督军忌惮宁州同,听说过督军差点一锅端了宁家吗?”孟昕良问。 闻蔚年神色一震。 他愣了好半晌:“她结婚,是为了……” “一场联姻,身不由己,她的日子也难过。你看她在盛长裕面前,有几分像你认识的人?”孟昕良又道。 闻蔚年想起宁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想起她举枪时候字字告诫的声音,心里倏然一酸。 第074章 香囊谁送的? 车子到了饭店,已经黄昏。 冬日的日落比较早,天幕之下一片灿红。 宁祯停好了汽车。 她待要下车,三哥宁策阻拦她。 “跟你说件事。”三哥道。 宁祯:“现在?” “等会儿我先走,有点忙。”三哥说。 宁祯不解:“你忙什么?” 宁策不回答她,继续说:“大嫂那里,你帮我说句话。” “什么话?” “楚小姐人挺好的,长得漂亮,性格又潇洒,我看到她觉得她乃美玉。”宁策说。 宁祯微微蹙眉:“你什么意思?” “我很欣赏楚小姐,才没有敷衍的意思。其实我有了心上人,有段日子了。”宁策说。 宁祯愕然。 “……如果楚小姐不是这般优秀,我会挑一个她的缺点推了这件事。不叫大嫂为难。但楚小姐人不错,我不能昧着良心诋毁她。” “你跟谁好了?”宁祯问。 宁策:“你别管。你替我跟大嫂说一声,别忘记了。” “你自己去跟大嫂说。” “你们姑嫂容易说话。我去说了,大嫂会生气。”宁策说。 宁祯被他气笑:“恶人让我做?” “大嫂不会气你。回头我买礼物给你,你帮三哥这次。”宁策道,“你还可以帮衬骂我几句,给大嫂宽宽心。” 宁祯:“……楚静月挺好的,是你没福气。” “这话也可以告诉大嫂和楚小姐。的确是我没福气。”宁策说。 宁祯不好再说什么。 兄妹俩简单几句交谈,就落后了众人。 下车时,门口乌泱泱的人都进去了,唯盛长裕还站在饭店的屋檐下。 他正与一个年轻人交谈。 年轻人一脸恭顺;盛长裕态度不冷不热,看不出喜怒。 “是姚安驰,姚劭的长子。妈的姚家这些人,和姓盛的一样讨厌。”宁策低声对妹妹说。 宁祯:“保持微笑。” 又说,“姚文洛连督军的二夫人都想做,姚家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 宁策心中一喜:“真的?” 他知道怎么刺姚安驰了。 “胜利者的姿态,端稳了就可以气死姚家的人。”宁祯说。 宁策很傲娇一摆头:“用你教。” 宁祯和宁策兄妹俩上了台阶。 侍者躬身迎接,宁祯目不斜视,宁策却故意往那边走廊看了眼。 姚安驰微笑,跟盛长裕说了句什么。 盛长裕仍是不辨喜怒的表情,朝这边走了过来。 宁祯和宁策立身,叫了声督军。 盛长裕的视线,扫一眼宁祯,略微停留几秒后挪开:“进去吃饭吧。” 宁祯道好。 她与姚安驰对视,两人隐约见过几次,她没什么印象。 “夫人您好,我是姚安驰。”他主动说,“平时想见您一面很难,宁师座把您藏在深闺。今日有幸遇到,我走运了。” 他话说得没错,甚至还挺好听。 可宁祯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轻蔑。那种不流露的、似是而非的冒犯,宁祯听懂了。 宁祯微笑了下:“你父亲才是督军的肱骨老将,将来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少。姚少爷客气了。” ——要不是你爹面子大,你根本没资格见我。 “要论起来,还是宁师座的功绩更高。”姚安驰说。 宁策:“醉风楼吃个饭,还需要列一列父亲的战功?那得多磨墨,我阿爸的功绩一时写不完。” 姚安驰笑起来:“自然。不用研磨,功绩簿在督军心里。” 宁策看向盛长裕,很不怕死接话:“的确是。督军能娶我妹妹,就是心中有数。” 宁祯:“……” 你被带偏了。 你怼姚安驰就专心点,非要扯督军做什么? 吵架都不会,愁死宁祯了。 宁祯好好开局,无奈三哥一通乱拳,把稳赢局面给搅散。 “……你嫌我心里没数吗?”盛长裕突然开口。 宁祯打了个突儿。 “当然不是!”宁祯抢先说,“我三哥是说,若不是督军看得起我阿爸,也不会娶我。” “我看得起谁就娶谁女儿,我督军府装得下吗?”盛长裕问。 宁祯笑起来:“督军府那么大,肯定装得下。但督军心里恐怕装不下,得多少人啊?” 盛长裕:“这话,你留着吃饭时候说给我听,我当下酒菜。” 说她逗趣。 好歹没继续怼宁策了。 宁策的表情很不好看,还想要说什么,宁祯重重瞥一眼他。 姚安驰就很聪明,从盛长裕开口后,他就一句话也没再说。 盛长裕往楼上走,宁祯跟随。她特意给宁策使个眼色,让他现在就走,别跟着上去。 反正他有事。 宁策这次懂了。他没动,姚安驰也没动。 宁祯和盛长裕上楼,楼梯拐弯处,盛长裕似想说什么,微微转身,正好撞到了宁祯。 宁祯衣服上一紧。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香囊掉地上了。 而盛长裕又一挪脚,正好踩上去。 宁祯:“……” 你但凡错一步呢。 他自己感觉到了,捡起来:“踩脏了。” 宁祯:“没事,小玩意儿,我拿回去刷一刷。” “小玩意儿,脏了就扔了,还刷一刷?”盛长裕不屑,“哪里买的?我叫人去买一个还给你。” 宁祯一直看他动作。 见他没打算还,还把那个香囊拿在手里,她不好上前。 “不是买的,旁人给的小礼物。”宁祯说。 盛长裕:“叫他再送一个。不值钱的东西,一块大洋能买百来个。” “不是她买的。她家里绣娘做的,熏香也是自家调制的。”宁祯说。 盛长裕:“跑到你面前炫耀他生意多?” “她家生意真的挺多,不是炫耀。”宁祯道。 又说,“要不您还给我,我瞧着也不是很脏。” 盛长裕捏在手里:“这是什么味道?怪怪的。” “是甜柚。”宁祯道,“有点花香又有点果子味,我喜欢闻。原本嘛,她做了我三嫂,往后随便问她要。可惜我三哥说他志不在此。” 盛长裕:“……你三哥这么挑吗?” “您方才瞧见楚小姐没有?她真的很漂亮。” “叫你丈夫去看别的女郎漂亮?”盛长裕挑了挑眉,“盛夫人,你真是天下第一贤惠人。” 宁祯:“……” “做不成你三嫂,也未必做不成朋友。叫她再送你一个。”盛长裕说着话,终于把香囊还了回来。 绸缎最不经染,香囊被盛长裕踩了个靴底印子,拍不掉。 宁祯觉得可惜了。 盛长裕抬脚继续上楼,又招呼宁祯跟上,宁祯就顾不得香囊了。 第075章 督军府是她的家 吃饭时,盛长裕坐主位,孟昕良次之,宁祯坐在盛长裕的左手边。 气氛不算和睦,但勉强还可以。 有人负责灭火,一些硝烟刚有了苗头就被扑灭。 ——“有人”,是宁祯和程柏升。 他俩好累。 而宁祯看得出,孟昕良不想挑事。他没像上次在洋行那样,叫人拿枪对准盛长裕的头顶上方。 他始终忍让一步,很有诚意吃这顿饭。 和盛长裕针锋相对的,是太子爷闻蔚年。 “……你和祯儿以前是同窗?” 问这话的,是宁祯的二哥宁以申。 宁祯万万没想到,她和程柏升忙死忙活,结果自家失火。 她一时生出“算了,谁想死就谁死”的念头。 “对。”闻蔚年说。 二哥还想要说什么,大哥在桌下踩他的脚。 他看不懂脸色、听不懂暗示,总知道什么叫疼。 二哥没继续这个话题。 一旁的盛长裕却开口了:“你们念书的时候,谁成绩好?” 宁祯:“我成绩好。” 她门门功课拿第一。 除了闻梁予去世的那个学期。那个学期她缺席了所有的课和考试,浑浑噩噩。 而后就发疯似的学,努力忘记他、拿到文凭。 “教授偏袒你罢了。”闻蔚年说。 盛长裕:“输了还找借口,真是低劣。” 闻蔚年:“光明正大的人,没有输过。” 宁祯:“……” 盛长裕没接他的话,微微转颐看着宁祯:“功课这么好,别浪费了。不是说替我规划督军府内院吗?” 程柏升:“……” 之前提起,你不同意,转个圈儿就答应了。 什么毛病? “祯儿能接这么大的任务?”大嫂笑着问。 盛长裕:“自家修个内院,不算什么任务。好不好,她住得高兴就行。” 众人:“……” 宁祯很感激盛长裕没多问什么,还偏帮他。 她立马说:“我会做好。” 她愿意接这个差事。 替上峰出力,赢得他的器重,从而在他的队伍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后来没有再争吵。 一顿饭,不温不火吃完了,没人吃饱。 散席后,二哥带着金暖出去吃宵夜,他们俩胃里都半空;大哥陪大嫂回家,顺便送楚静月。 送完了楚静月,大哥对大嫂说:“你这个表妹,我祖母肯定喜欢她,很聪明。你很会选人。” 大嫂:“我也是看她好,才做媒的。” “督军和孟昕良都在场,她愣是没一句多余的话。要是其他轻浮点的年轻人,怎么都要表现几分。”大哥说,”“你眼光真好。” 大嫂便笑起来。 “回头问问老三,看他相中没有。”大嫂说。 大哥:“他吃饭时候不见了人。不知跑哪里去了。” “我问问祯儿。他坐祯儿的车,肯定跟她说了。”大嫂道。 夫妻俩都看好这对年轻人。 宁祯没有随兄嫂们一起离开,而是和盛长裕、程柏升在饭店的包厢稍间闲坐片刻。 众人都离开了,孟昕良也把闻蔚年带走了。 没人在跟前,程柏升收起他端着的表情,坐在盛长裕旁边沙发里抽烟。 他累坏了。 “太子爷今晚收敛很多。”程柏升说,“孟昕良面子挺大的,连太子爷都能镇得住。” 宁祯便说:“孟爷颇有手腕。我也觉得闻蔚年今晚脾气还行。他一向骄傲自负、目中无人。” 程柏升笑道:“他念书时候就这样?” “对。性格古怪,不知道他想什么,又爱拿乔。” “你跟他合不来?” “我跟他没说过几句话。”宁祯说。 程柏升似乎更感兴趣:“怎么闹矛盾的?” 他一边问,一边用余光偷瞄盛长裕,生怕盛长裕打岔,不准宁祯说。 好在,盛长裕抽出香烟,自顾点上。 烟雾迷蒙,他眸色幽静,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 似毫不在意。 “……我成绩好。”宁祯却不想继续聊这个,言简意赅。 程柏升笑起来:“他嫉妒你?” “才高招人妒,必然的。”宁祯道。 “宁祯,我说句心里话,你别介意啊。”程柏升突然说。 宁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盛长裕还在这里坐着,故而她笑道:“我介意,你心里话继续放心里吧。” “那不行,我心里会憋死。我就是问问,今天那个穿紫衣服的女孩子,她是谁啊?”程柏升立马转移了话题。 聪明人相处,很轻松。 程柏升对宁祯没恶意,当他明白宁祯的抵触时,立马放弃了之前要说的。 宁祯:“她叫楚静月。” 想起自己那个糟心的三哥,不知惜福,宁祯转而问程柏升,“你觉得她如何?” “文静内秀,挺不错的。她是你家什么亲戚?你三哥的女朋友?”程柏升又问。 宁祯:“是我大嫂的表妹。原本说是介绍给我三哥认识,我三哥人跑了。” 又问程柏升,“你可有兴趣交朋友?” 程柏升:“……” 盛长裕这时候出声了:“你喜欢的话,过完年就结婚。” 程柏升骇然:“我没这个意思。再说,结婚哪有突然就结的?” “我结婚就是突然结的。”盛长裕道,“我可以,你怎么不行?” 程柏升:“……” 你一个失败前例,活生生现在我眼前,叫我学你? 有难同当吗? 好好的,寻个其他话题,非要提紫衣女郎做什么? 程柏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抗议说:“别儿戏。把人家姑娘当什么了?” 这话一说,宁祯出声:“也是。现在不流行包办婚姻了。” “所以,你们俩赶了一回旧规矩,我要走新规矩。”程柏升道,“不提这个。宁祯,你明天何时有空去督军府内院看看?我叫司机接你。” 宁祯又看盛长裕。 她不知他为何改了主意。 他之前明明不太愿意的。 是故意挤兑闻蔚年,随口说的吗? “督军,其实明年秋天再动工会比较好,您觉得呢?”宁祯试探着问。 盛长裕:“你要是对自己的本事没信心,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换个人。我能用的人很多。” 宁祯:“我可以!” “明天去看看内院,尽快给我图纸。”盛长裕道。 宁祯一喜,脸上不免有了笑容。 她不怕辛苦,也不怕盛长裕挑剔,她只想要能立功的机会。 她想要做出成绩,做一个合格的督军夫人。 第076章 香囊换督军的豪车 这天回去,盛长裕吩咐程柏升,叫他去车马房挑两辆汽车,送去宁家。 “两辆?不是说送一辆给宁以安吗?另一辆给谁?”程柏升故意问。 盛长裕不理他。 他脚步一转,自己去了车马房。 程柏升跟上:“我没说不去挑,你怎么还亲自去?” “你废话太多。”盛长裕说。 程柏升忍不住又要唠叨:“别人送一个香囊,你就要送两辆车。你的车这么廉价,就和一个香囊比?” “少扯有的没的。”盛长裕蹙眉不悦,“跟这事没关系。” 程柏升:“之前不答应修内院,转而又自己应下了。我看出来了,你是故意下我面子。” “你有什么面子?” “这话太薄凉了,我伤心。”程柏升说。 盛长裕不理他。他一理亏,就故作冷漠不讲话。 程柏升与他相处十几年,最清楚他的脾气,知道如何对付他。 他不开口,程柏升就故意刺激他,逼得他辩驳。 “……别人送个香囊,多大的事。你搭上一辆车,宁家自然欢喜了。两辆车,也不够分的。你打算给谁?”程柏升絮絮叨叨。 他口口声声不离香囊。 盛长裕就一直没理他。 马车房有十几辆汽车,其中有两辆是前不久刚刚运来的,款式比较新,车身也大,很豪阔。 盛长裕指了这辆:“这个送给督军夫人。” 程柏升:“你真给孟昕良面子。他的香囊,在你这里太值钱了。” “你这么喜欢香囊,回头我送你几个。”盛长裕淡淡说。 居然不恼。 程柏升观察他片刻,突然说:“你今晚心情很不错。” “老子脾气一直很好。”盛长裕道。 程柏升:“才夸你,又开始说鬼话。” 盛长裕:“……” 翌日,督军府的汽车开到了宁家门口。 有点早,宁家众人昨日玩得太晚,都还没起床。 宁以安睡得迷糊,他妻子汤盈盈刚刚去看乳娘哄孩子们穿衣,回来急忙忙推他:“车子到了。” “什么车?”宁以安有点懵。 “昨晚督军不是答应,送你一辆军政府不挂牌的车吗?已经到门口了。你快起来,我去告诉祯儿一声。”汤盈盈说。 她转身出去了,风风火火。 宁以安还在想:我的汽车到了,告诉祯儿做什么? 不是应该先告诉父母一声吗? 宁以安不敢怠慢督军府的人,起床洗漱更衣。 他儿子已经五岁了,抱着他的腿:“阿爸,我也要去看汽车。” 宁以安:“行。” 三岁的小女儿也想去。 宁以安一手一个,把两个穿得厚实又滚圆的孩子夹在腋下,出门去了。 两个乳娘在身后看得头疼不已,放下东西追过去。 宁以安先到。 他一眼瞧见了那辆气派又锃亮的汽车,心花怒放。 这车比旁的车宽大,车头也格外新颖,有点像盛长裕平时爱坐的那辆,十分威猛。 “督军下了血本!”宁以安心中有了几分忐忑,“他给我这么好的车?他怎么回事?” 宁家众人稍后出来。 他的弟弟妹妹们都来了。 宁祯瞧见了汽车,也是眼前一亮:“这辆车好看!” 站在旁边的程柏升,这个时候才上前。 当着宁家众人的面,他叫宁祯为夫人:“督军说,送夫人您和大少爷一人一辆车。” 宁祯忍不住笑:“还有我的?车呢?” “这辆。”程柏升指了指。 宁祯眼睛都亮了三分。 宁以安挪步,往旁边看过去,才发现这辆豪车后面,还跟了一辆汽车。 那辆汽车也不错,可和前面这辆相比,顿时很寒酸。 差别好大。 “督军说,夫人出门应酬,总需要一辆车。这是督军亲自选的。”程柏升道。 宁以安失落也释然。 他妹妹是督军夫人,她应该拿最好的车。 宁祯:“多谢督军了。” 又道,“我不知道还有我的份儿。” 程柏升笑了笑:“督军说,夫人可以看做酬劳,也可看作赔偿。反正,夫人应得的。” 酬劳,是指她去修建督军府内院的事吗? 那赔偿,是什么意思? 三姨太徐芳渡算计她,督军替老宅向宁祯赔礼道歉,给的赔偿? “……准备鞭炮。”宁祯吩咐佣人。 督军送新车是大事,也是喜事,更应该叫其他人也看看。 不管内里情况如何,表面上督军对宁家少了戒备,应该大张旗鼓宣扬。 宁祯叫人去抬鞭炮出来,祖母那边已经派了两个强壮的女佣送过来。 鞭炮一响,震耳欲聋,半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越发显得那汽车豪奢。 “柏升,你进来喝口茶,一大清早当差,辛苦你了。”宁祯对程柏升道。 程柏升:“督军还等着我交差,下次来喝茶。夫人,吃完早饭就去督军府吧,督军等着你去看看内院的格局。” 宁祯:“好,我稍后过去。” 宁师座和太太、老太太稍后一步才出门,也跟程柏升寒暄几句。 程柏升离开后,宁州同吩咐把大门全部打开,门槛撤下来,把汽车开进去。 新车第一次进,不好走平常汽车进出专用的东门。 “先放门口,显摆一天。”宁祯说。 宁州同:“像什么话?” “少主恩赐的。哪怕谄媚些,也要十二分的恭敬。要不然他发了脾气,车子坐起来也没什么威严。”宁祯道。 父亲肯定都知道,但下不了面子。 宁祯继续说:“反正是送给我和大哥的,我们要显摆,阿爸您别管了。” 祖母:“随孩子们吧。放门口一日也行。” 又说,“可别忘了,祯儿还在家里住,她是出嫁的姑娘。” 宁祯正在和盛家老夫人相互较量,这个时候督军送车,无疑是她的筹码。 哪怕是为了这件事,也要摆着,给众人看看。 宁州同不再说什么。 宁家到底是高兴的。 兄长们都打趣妹妹,贪慕她的新车。 “放家里,过年给我们开。” “要不,咱们换一辆?那车太大了,你不爱开。” 宁祯:“我又不用去给车子当发动机,它大它小,一样开。” 一阵欢声笑语。 车子摆了小半日,军政府高官家里都听说了。 盛家老宅终于坐不住。 老夫人亲自给宁家打了个电话。 不是打给宁祯的,而是叫宁祯的祖母接电话。 宁祯心口一沉。 老夫人要是骂她祖母,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第077章 你们两口子,习惯一样 盛家老夫人打电话来,宁祯的心高高提起。 她前几日离开老宅时,放了狠话,把老夫人气得不轻。 祖母接电话,表情温和,笑容和煦:“好,我都好。您也好?” 宁祯提着的心,放了一半。 “添孙是喜事,应该去的。好,我转告她。” “不用。她小孩子不懂事,跑回来住,我们家这几日烧牛肉,她爱吃,多留她几日。不用您来接。” “后天吧?今天好像还有事,督军叫她去趟督军府。也不知明天能否办得完。后日回去。” “我还想亲自送她回去……” 热热闹闹讲完电话,祖母脸上始终带着笑。 一家人的心都缓缓归位。 从祖母的话里,隐约听得出,老夫人那边低头了。 挂了电话,祖母眼底笑意浓郁。 “你婆婆叫你回去。腊月十二,财政部施总长的长孙满月酒,邀请老夫人和督军夫人。 你婆婆说,施总长是督军器重的,叫你回去赴宴。还说要亲自来接你,我劝住了。”祖母笑道。 祖母还说,“我要送你回去,老夫人也不让。说我上了年纪的人,别奔波。她派个副官来接。” 二哥忍不住:“督军哪里是送车?送的是及时雨。” 又不解,“咱们也没做什么,督军突然给这么大的恩惠,他是有什么目的吗?” 众人又看向宁祯。 宁祯:“督军只是在抬举他的夫人。他要面子,故而督军夫人也需要很体面。” 又道,“他也知道我回了娘家,还夸我有骨气。” 祖母:“好了,好了。都去忙,这件事不用再说。” 不想宁家众人讨论盛氏母子的恩怨。 多说多错,隔墙有耳,别传到盛家去才好。 众人便散了。 宁祯陪着祖母吃早饭。 “你婆婆低头很快。”祖母说。 宁祯:“她心里知道她亏待了我。” “她未必明白。但大帅去世了,她不敢和督军闹得太僵,这点她是清楚的。”祖母说。 ——还是盛长裕送的汽车,起到了关键作用。 “一个人,是否自私、是否聪明都不要紧,只要你摸准了她的脉,就可以和她相处。 你婆婆的脉,就是既想要压住儿子,又怕儿子真的发火。她对‘母子情分’不怎么相信。”祖母说。 宁祯点头。 “我也想过了,抱婆母的大腿,不如去抱督军。督军愿意给我抱。”宁祯道。 祖母:“你一向聪慧,不需要我操心。你婆婆恨不能你立马回去,咱们也不能这样没脾气。我替你说好了,后日回。 既不能咱们家送,也不能真叫你婆婆来接。她会派个副官。我准备了礼物,你回去之后先赔礼道歉。” 宁祯:“好。” 彼此说妥。 吃了早饭,宁祯去督军府。 她还是开自己的旧车,新车放在门口显摆。 程柏升在督军府门口等着她,恭候多时。 “……柏升,你早上跑太快了。我家里煮了腊八粥,原本要留你吃点的。”宁祯说。 程柏升:“不用客气。长裕等着我回话。” “我带了一点。你和督军都尝尝。每年都做腊八粥的,今年做得特别好。”宁祯道。 她手里拎了一个小小食盒。 程柏升道谢。 盛长裕在外书房。 书房里放了暖炉,开天窗通风,室内暖融融的。盛长裕没打算出门,衣着很随意,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毛衣。 宁祯倒是微微怔了怔。 穿着毛衣的他,看上去少了很多的硬朗与强势,多了点温和。 他眉目俊朗,一双眼尤其漂亮,此刻端坐书案后看文件,上位者的威严减轻很多。 他像是从高高在上的督军,走下来,变成了一个和宁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变得亲切了。 ——宁祯想到这里,立马打消念头。 不能轻瞧他。要是不小心惹恼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督军,多谢您送的汽车。”宁祯上前,把食盒放在书案一角,“早上我家里煮了腊八粥,您要尝尝吗?” “我们吃过早饭了。”盛长裕道。 宁祯:“那我放这里,回头半上午当甜品吃。” 盛长裕不说什么。 他站起身, 取了衣架上的风氅:“去内院看看。” 他穿着黑色长裤,足下皮靴。挺括硬朗的风氅一上身,方才那点温润荡然无存。 这才是宁祯熟悉的他。 宁祯跟着他往外走。 督军府内院挺大的,一路走下来格外荒凉,处处都落灰。 宁祯记得上次程柏升让她住到内院,盛长裕说:内院一时打扫不出来。 不是拒绝她进内院,而是实话实说。 苦寒腊月,内院草木也不十分凋敝,仍有不少长青的树木葱郁,落叶每日扫地,还是随着寒风铺撒小径。 宁祯和盛长裕、程柏升三个人边走边闲聊。 主要是程柏升说。 宁祯认真记路,一直没怎么说话,还带了个小本子写写画画的。 盛长裕不怎么开口,只有程柏升说错了,他才会纠正一两句。 “……以前工匠造园子的图纸还有,回头拿给你。”盛长裕最后说。 “好。没有图纸对照,我真记不住。”宁祯说。 不知不觉,逛了一个多钟头。 程柏升关心她:“宁祯,你脚走酸了吗?” 宁祯:“没有……” “她是个练家子。”盛长裕接话。 区区内宅逛一圈,不至于累到她,她又不是娇滴滴的深闺千金。 宁祯:“不敢说是练家子。我的确习惯了早起时练一会儿拳脚,强身健体。” 程柏升笑:“要不说你们是两口子,习惯都一样。长裕也练。” 又说,“你们对打一回,看看谁的拳脚更厉害?” “我们耍拳给你看?”盛长裕瞥他一眼,“你当我们是猴?” “你怕输?”程柏升激将。 “怕。”盛长裕冷漠说。 宁祯:“……” 拳脚上,身形与体力占很大一部分。除非是宁祯专门练功夫,日夜不断,才可能赢过比她高一头又一身肌肉的盛长裕。 程柏升这个激将,都没说到点子上,盛长裕看他一眼都嫌烦。 “你偷乐什么?”盛长裕又说宁祯。 宁祯:“……我笑话柏升。” “他也不够招笑,难为你还憋着乐。”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不想做猴,就拿我当猴?” 宁祯忍不住笑出声。 盛长裕说她“不经逗”,语气似调侃。 气氛难得松弛。 第078章 打听喜好 盛长裕叫人把督军府内院修建的旧图纸翻出来。 管事急忙去办,却又说东西一时不好找,请督军稍等。 “……不是说吃甜品?”盛长裕道,“程阳,把夫人带过来的腊八粥拿去热了,再准备一些小食。” 副官道是。 宁祯和盛长裕、程柏升三个人坐在餐厅。 程柏升略微坐了坐:“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去副官处吩咐一声。你们先吃,留一碗粥给我就行。” 他走后,小餐厅只剩下宁祯和盛长裕。 一如往常,宁祯单独和盛长裕在一起时,就如坐针毡。 她摸不透他脾气,生怕说错话惹恼了他,引火烧身。 她端坐。 很快,副官陆陆续续上了一桌子点心。 都是现做的,甜口。 宁祯和盛长裕跟前各自一碗腊八粥,她先喝了两口。 “……葡萄干煮化了。”盛长裕也喝了,点评说。 “煮化了好吃。” “我喜欢泡得很软的葡萄干。”盛长裕道。 宁祯便说:“白俄人的蛋糕房有一款蛋糕,里面放很多的葡萄干,就是泡得软软的。下次看到了,我给您买。” 说罢,她有点后悔。 谄媚也需要有个度。她现在就略微过度了。 不成想,盛长裕很干脆应了:“先道谢了。我等着吃。” “您爱吃甜食吗?”宁祯试探着问。 盛长裕:“不爱。” “那您喜欢吃什么?” “没有偏爱,什么都吃。”盛长裕说。 宁祯和他聊天,不预设什么目标,就是不指望他会有耐心回答。故而,哪怕没结果,她也不沮丧。 甚至因他认真回答了几句,宁祯算作意外收获。 她心态很好。 要不是心态好,她和盛长裕就聊不下去。 他们从吃食,聊到了手枪,又提到了布料和拳脚功夫。 盛长裕还说:“有空切磋?” “我看着很喜欢挨揍吗?”宁祯笑着问他。 盛长裕:“我单手。” “可拳脚功夫不止在手上。我本就是三脚猫的水平,您身高在这里摆着,单手我也没胜算。”宁祯说。 盛长裕:“可以给我划范围。” “我三哥练得不错,下次您找他试试看?”宁祯说,“我不太喜欢输,不找打不赢的对手。” 盛长裕:“你三哥对输,情有独钟?” 宁祯忍俊不禁。 他们还说起汽车。 “……您送的那辆车,我很喜欢。特气派。”宁祯说。 盛长裕:“我也觉得你会喜欢。你每次都在车上放长枪,对重火力比较迷恋。” 宁祯:“我的确喜欢长枪。” “你可以一边跑一边放枪,这是长枪练出来的。是骑马放枪学的。”盛长裕道。 宁祯:“督军识才。” “多大开始练?” “我没有印象了。不过,我家兄妹四人,我的枪法最好。”宁祯说。 盛长裕:“你枪法的确不错。” “您知道为什么吗?” “是训练很刻苦,还是天赋最好?” “都不是,而是我从小不被挨骂。”宁祯笑道。 盛长裕:“……你点我?” 宁祯假装听不懂他的不悦,继续道:“我说真的。小时候练枪,我哥哥们一旦没达到父亲的预期,就要挨骂、受罚。 轻则蹲马步、饿一顿不给吃饭,重则打板子。而我不一样。我哪怕枪法再差,阿爸都夸我今日用心了。” 盛长裕:“……” “一来二去,我心里不犯怯。打得好、打不好,阿爸都会夸奖几句,就越发大胆敢放手去试。 渐渐地,我枪法超过了大哥;二哥和三哥后来者,追都追不上。要不是留洋几年生疏了,我做个狙击手不成问题。”宁祯道。 她一连串说完,不去回应盛长裕的找茬。 盛长裕也不好回头再计较一遍。 故而一点小不愉快,被宁祯蒙混过去了。 他们俩聊了很久,粥都喝完了,程柏升才回来。 程柏升去帮衬找图纸了。 他抱了一个匣子进来:“都装在这里面了。” 又对宁祯说,“你不用管,我交给副官,放在你车上。” 宁祯打开看了眼。 她道谢。 “督军,快要过年了,恐怕很多事忙。我过完正月,再把新的图纸交给您,行吗?”宁祯问。 盛长裕:“不急,你慢慢画,用点心就可以。” 宁祯应下。 程柏升坐下,问他们俩:“腊八粥呢?” 宁祯:“在小厨房,叫人去拿……” 盛长裕:“我喜欢这里面的葡萄干,我要留到晚饭时候喝。没有你的份儿了。” 又道,“咱们厨房也熬了腊八粥,你随便喝点。” 程柏升:你还是个人吗? 宁祯实在忍不住,边笑边说:“你看,早上留你吃早饭,你急急忙忙赶回来当差。现在可后悔?” “后悔不迭。”程柏升道。 宁祯没说再送一份。 腊八粥而已,盛长裕肯定会分给程柏升尝尝的,又不值钱。 宁祯从督军府离开时,仍是程柏升送她出门。 在督军府的大门口,宁祯瞧见了一辆汽车。 穿着大红色缂丝斗篷的二姨太繁繁,正站在车边,与副官交谈着什么。 她的目光,敏锐望向这边。 她小跑几步,到了宁祯和程柏升跟前。 不理会宁祯,繁繁只看向程柏升:“程参谋长,我有事情找督军,能否让我进去?” “抱歉二姨太,官邸乃军事重地。没有容许,外人不得入内。”程柏升笑容温和。 繁繁:“我真有事!以前老宅的三姨太不是也进去过吗?怎么她可以?” “督军特许她进去的。”程柏升道。 繁繁:“……” 宁祯不想听这些话,对程柏升点点头:“柏升,我先走了。” “慢些。”程柏升道,又叮嘱替宁祯开车的副官,“仔细开车。” 副官道是。 繁繁想说什么,又不敢造次。 宁祯不知繁繁后来进去督军府没有。 她有点走神。 “三姨太可以进督军府,但她并不受宠;而督军一年到头歇在繁繁那里,她却进不去。” 督军的忌讳,到底是什么? 以前觉得是两妾“平分秋色”,如今看来只繁繁一个人独大。 宁祯自家的命还捏在盛长裕手里,实在腾不出空去理会这些儿女情长,她很快把念头抛开了。 第079章 繁繁又挑衅宁祯 腊月初十,天气放晴,日光暖融融晒着,筋骨酥软,人也懒洋洋地犯困。 宁祯坐在回盛家老宅的汽车里,打了好几个哈欠。 上午九点,老夫人派了司机接宁祯。 盛长裕送给宁祯的汽车,由宁家的副官开着,载着宁祯的行李和四个佣人,跟在后面,一起回了盛家老宅。 车子停稳,宁祯拿着家里自制的名贵补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宁祯不太会做戏,进门低垂眼睫,叫了声“姆妈”。 她想落几滴泪,没成功。 “……你才回去几日,我怎么瞧着你瘦了?”老夫人对她道。 声音出奇温和。 这叫宁祯想起了她的新婚夜。 新婚夜,盛长裕没来,港口邮轮爆炸死了人,他需要去处理。老夫人去摘玉居,也是用这样温和的声音,安抚宁祯。 宁祯便知道,老夫人此刻是真的心虚了。 这场较量,宁祯赢了。 “也没怎么瘦,是姆妈担心我,才觉得我瘦了。”宁祯说。 老夫人招招手,叫她坐到身边。 “你这孩子,气性这么大!”老夫人笑着感慨,“你祖母说,家里太宠了。谁家女儿不宠?我倒是希望阿殷能像你。” “像我不好,没规矩。”宁祯说。 “有怨就要说出来。婆媳是一辈子的事,憋在心里,对你我都不好。”老夫人说。 又道,“三姨太那边,我禁足她四个月。她管理的库房,都交给你打理,另外门房和针线房也交给你。” 宁祯需要一个态度。 禁足加一个月、把徐芳渡管理的库房转交给宁祯,就是老夫人的姿态。 宁祯感激看了眼她:“多谢姆妈!” “摘玉居我叫人打扫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大总管会把对牌和账本送给你。”老夫人说。 宁祯起身,又道了一遍谢,这才回去。 盛家老宅上下都知道她回来了。 老夫人派人去接的。 “这次居然是老夫人低头了。看样子,这个督军夫人不简单。” “往后在她跟前行走,小心几分,别叫她抓到了错处。” “徐芳渡怕是不成了吧?督军没碰过她、老夫人又收了她管家的权力。她往后还有啥?” “好好的,非要去算计夫人,三姨太第一糊涂人。” “她被禁足,过年都出不去参加春宴。老夫人严令家里保密,消息不可外传。可哪里藏得住?两场春宴下来,满城皆知,她再无颜面了。” 宁祯不理会老宅的议论纷纷。 她打了一场胜仗,得到了更多管家的权力。 虽然总管事房、钱财进入这些大的油水跟她没关系,可“县官不如现管”,她到底得到了实权。 宁祯先召集了厨房的管事们议事,拉拢又警告,恩威并施。 摘玉居的次间,专门腾出来做宁祯的议事厅。 宁祯才忙完,都没来得及坐下喝杯茶,佣人进来通禀:“夫人,二姨太来了,在门口想见您。” 宁祯:“大门口,还是摘玉居门口?” “……摘玉居门口。” 宁祯:“……” 老宅的门房现在归宁祯管了。从明日开始,她要立个规矩。 至少繁繁不能随便闯进来。 她是督军养在别馆的爱宠,就好好做她的金丝雀。 督军府不让她进,往后老宅她也别想随便进。 “先让她进来吧。”宁祯道。 繁繁很快进来了。 宁祯很提防她动手。 繁繁依旧穿红色,缂丝斗篷光辉灼目,富丽辉煌。 宁祯请她坐,叫女佣上茶。 “……夫人,您后日去施总长家的宴席,穿什么衣服?我不想冲撞了您。”繁繁道。 宁祯对她的懂事,很是诧异,不知她憋了什么坏水。 “我还没想好。” “我穿淡粉色的风氅。您放心,绝不会压您一头。”繁繁说,“夫人,过年能否让我到老宅祭祖?” 宁祯好笑。 督军都不会来祭祖,繁繁跑来做什么? “此事我不能答应。”宁祯说,“老夫人和督军没发话,我做不了这个主。” “您是当家主母,此事您可以说呀。”繁繁道。 她居然对着宁祯撒娇。 她好说歹说的,胡搅蛮缠,宁祯却觉得她这次登门别有用心。 她静静看着繁繁。 繁繁见她不为所动,只得起身告辞。 她坐过的椅子旁边,落下一个东西。 她走后,女佣捡起来,递给宁祯瞧:“好像是二姨太的请柬掉了。” 宁祯接过来:“我看看。” 的确是请柬,施总长家发给繁繁的。 上面写了“……恭请督军、二夫人莅临”。 宁祯被逗乐:“原来说半天,耍这个心机啊!” 又问曹妈,“施总长给我的请柬呢?” 曹妈去拿了过来。 宁祯的请柬,是和老夫人一起的,一式两份送过来。 上面恭请的是“老夫人、夫人”。 繁繁肯定知道。 她这是告诉宁祯,她在外头比宁祯有体面,是作为督军的身边人,旁人叫她“二夫人”,而不是二姨太。 她才是和督军一起被邀请去赴宴的。 宁祯只能和老夫人一同出席。她是老宅的摆件,是督军的“弃妇”。 “曹妈,派个人把请柬给二姨太送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丢了得心疼死。”宁祯说。 曹妈认识字,也看到了请柬。 她没宁祯好心气,有点恼怒:“这些达官贵人,一点脸面不要,捧一个妾室!” “笑贫不笑娼。她受宠,捧着她就是巴结督军。换做你,还要什么脸?如今的世道,又有什么规矩?”宁祯说。 曹妈:“别给她送回去,叫她张狂。” “送回去吧。‘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她嚣张我捧着。”宁祯道。 曹妈:“……” 请柬果然送回了繁繁的别馆。 盛长裕的副官提醒他,后日施总长家的长孙满月,请柬放在他书案上。 这个应酬要去。 盛长裕原本不想去,可考虑到施总长这个人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就像当初葛家老太太的寿宴那样,要给这个体面。 他拿起请柬,随意翻了翻。 本来也没在意,只是在翻的时候,莫名想起了宁祯。 因为,他把施总长和葛家联系到了一起,就忍不住想起在葛家宴会上,和宁祯遇到的种种。 这么一想,盛长裕瞧见请柬上有两个受邀人。 “二夫人”这个字眼,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眼睛里。 他初看时眉头紧锁;再看,不由火冒三丈。 第080章 督军亲自打脸 程柏升出去开了个小会,回来就听说盛长裕在书房骂人。 走到门口,听到盛长裕说:“请柬都不会写,你干脆把手剁了!” “我信任你,你搞阿谀奉承这套,门路走到我姨太太那里去了?你抬举她做‘二夫人’,她上你家族谱还是我家族谱?” “你他妈恶心谁!” 程柏升:“……” 施总长不停告罪。 “……你给老宅的请柬,是怎么写的?”盛长裕突然想起这茬。 施总长几乎要哭:“督军,请柬是拙荆吩咐总管事写的,我、我没看,不太清楚。” “如此混沌,你是老糊涂了吗?你还能不能管财政了?”盛长裕问。 施总长差点给他跪下。 程柏升只得赶紧进来。 这个总长用得顺手,不能撤职。 铁路局空悬一个总长位置,要是财政部再空悬一个,过完年要乱套,不知官场的人心会浮动到何种程度。 很不利于稳定。 “督军,喝口茶消消气。”程柏升把茶盏递过来,“一点小事,跟工作没关系。” 又对施总长说,“你先回去,重新写好请柬,送到老宅,向老夫人和夫人赔礼道歉。二姨太那里,可以不请。” 他简直是一口一口地喂饭。 施总长这种人精,听话三分就知道如何行事,但程柏升很怕他再次猜错督军心思,又弄巧成拙,只好说得无比直白。 施总长感激不已,退了出去。 盛长裕抽出香烟点燃。 程柏升看到这个请柬,他很清楚原因,却没说,只是顺着盛长裕,骂了几句施总长:“简直儿戏。” “这些人,惯会逢高踩低。”盛长裕吐了一口烟雾,额角现了青筋。 他气得不轻。 程柏升:“一直如此。犯不着为这种老油条恼火。” 施总长回到家,把他太太叫过去,也是大骂了一顿。 施太太无比委屈:“去年督军谁家的宴请都不去,但宋家写了‘督军、二夫人’,他就带着二姨太出席了。 分明是他暗示的,大家才把二姨太叫‘二夫人’。这一年来,多少人家都是这么称呼的,怎么到了咱们这里,就不行了?” “你真是愚蠢,今时不同往日!”施总长怒道。 “哪里不同?”施太太不服气。 “今年有了正室夫人。除了她,旁人不可以被叫‘夫人’。”施总长道。 “这个夫人,几乎不出来应酬,谁知道她什么情况。” “赶紧更衣,随我去盛家老宅赔礼道歉,请柬重新发。二姨太那里,不要再请,派个人去说一声。”施总长说。 施太太骇然:“会得罪她!督军最疼她了。得罪了她,岂不是被她记恨死?” “程参谋长这么说的。事情已经变了,你非要犟。”施总长道。 施太太:“……” 宁祯准备去见库房上的管事,曹妈还有点恼火,为那份请柬。 突然听说施总长和太太来了,在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叫宁祯过去。宁祯微讶,曹妈也是不解。 “……一点小事,不必介怀。”老夫人笑道。 宁祯进来后,施总长和夫人立马向她赔罪,好话说尽。 “夫人,都是我们猪油蒙了心该死。这是新的请柬,还请您和督军、老夫人一定赏光。”施太太说。 宁祯翻开。 给她的请柬,写着恭请督军、夫人。 宁祯:“……” 繁繁刚炫耀完,就被这样打脸吗? 宁祯还说“天欲其亡”,老天爷的反应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辛苦了,不必亲自送过来,叫人来一趟就行了。”宁祯语气淡淡。 繁繁的事情在前,去不去施家,宁祯还需要在探一探婆母的口风,她没想过一口答应。 故而她态度有点冷。 施总长:“应该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都是我们办事不周。夫人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们计较。” 宁祯:“我本不知道这件事。谁告诉你们的?” 施总长不能说是督军,只得道:“是自查请柬,发现了这个问题。外院的总管事糊涂了,我已经惩罚了他。” 宁祯:“……” 施家夫妻好话说了一箩筐。 别说宁祯有点懵,老夫人也懵。 一头雾水。 他们走后,老夫人看着两份请柬,还在疑惑:“这是有什么问题?以往请柬也这么写。” 又说,“没请三姨太,他们挺有分寸的。是不是督军府说了什么话?” 宁祯也不知道。 二姨太繁繁回到别馆,心情很好,轻轻哼着小曲儿。 她身边的亲信女佣知道她做什么去了,很是为她忧心:“姨太太,您不该去挑衅夫人的。三姨太刚刚被禁足。” “我又不是徐芳渡那个蠢货。再说了,督军默许的事,我只是想气气宁祯。”繁繁道。 督军都默许了,每个门第都尊重繁繁,宁祯能怎么办? “她和徐芳渡不一样。她是正室夫人。如果她想要发作您,比较占理。”女佣道。 繁繁不屑:“宁祯她不敢,她也需要巴结督军。” 女佣还是有点担心。 她屡次劝繁繁做事多深思,别任性,可惜繁繁很难沉淀下去,总是格外轻浮。 性格使然。 督军对繁繁如何,亲近的人很清楚,只是外界不知道。 外面捧着繁繁,让繁繁飘飘然了。她在宁祯跟前吃了好几次亏,居然不长教训。 女佣正劝说的时候,有人敲门。 是施家的管事妈妈。 这位管事妈妈,十分圆滑练达,委婉表达了一个意思:“二姨太,请柬发错了,日期不太对,想拿回去修改。” 繁繁:“哪个日期错了?” “二姨太,您是大人物,督军身边第一红人,您别叫我为难。我只是奉命办事。”管事妈妈说。 繁繁一时既震惊又恼怒:“施总长什么意思?发出来的请柬,要收回去?不怕督军知道,毙了他?” 管事妈妈:“二姨太……” “你上次来,一口一个二夫人,这次怎么改了口?”繁繁又问。 她只是嚣张,不是无脑。 一个称呼的变化,繁繁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是谁?是老宅向你们施压了?”繁繁怒道,“你们听老宅的,还是听督军的?” 繁繁的女佣拼命使眼色。 此事已经很明显了,偏繁繁恼羞成怒,又难以置信。 她刚气了宁祯,宁祯就来这么一招,她手眼通天吗? 宁祯她怎么敢? 繁繁真不能和她拼命。 比起徐芳渡,宁祯很难对付。 繁繁甚至要打施家的管事妈妈,被自己的女佣拦住了。她把请柬撕得粉碎。 管事妈妈见事情办成这样,只得勉强回去交差。 “我一定要去!没有请柬,我也要去!”繁繁说,“施家敢阻拦我,督军会惩罚他们!” 第081章 献殷勤 施家长孙的满月酒,办得很热闹,邀请了全城的权贵,还有不少人从外地特意赶来。 汽车停满了施宅门口的街道。 程柏升打了个电话。 他和盛长裕要外出一趟,今晚就得走,赶不上施家的宴会。 施总长告诉他太太:“督军明日不来。” 施太太简直无语:“宋家邀请他和二姨太,他就去了;咱们邀请他和夫人,他不来!” 又抱怨丈夫,“我办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你还不如我灵敏。现在好了,两头得罪。” 施总长:“别瞎说,程参谋长不会害我。” “难讲。”施太太撇撇嘴,“事实摆在眼前,督军的确没来。” 施总长:“……” “我豁出去老脸,明日亲自去请二姨太。督军疼她跟什么似的,明眼人都瞧得见。”施太太说。 施总长迟疑。 “还是听程参谋长的。”他说,“督军发脾气不是无缘无故。” “督军那脾气,气头上谁都要挨骂,家常便饭。”施太太说,“你太小心了。” 夫妻俩争论几句。 施总长还是警告太太,不许邀请督军的二姨太繁繁。 不管督军真有事、假有事,施家不能犯忌讳。 施太太表面答应,心中不以为然。 她没发请柬,却给繁繁打了个电话,口中称呼她“二夫人”,又亲自向她道歉,叫她明日赏光。 繁繁:“是老宅跟你们说了什么吧?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不怪你们。” 挂了电话,繁繁把施太太也痛骂一遍,说她是墙头草。 宁祯刚接手内宅的庶务,一下午把库房的账目翻了一遍,理出一点头绪。 她待要喝口茶休息片刻,电话响起。 “宁祯,我是柏升。”电话里说,“我和长裕……” 电话外,隐约有人说“给我”。 程柏升在电话里道:“长裕亲口和你说。” 宁祯不明所以。 盛长裕的声音,很快在电话里响起:“宁祯。” 宁祯不由站直:“在,督军。” “明日施家的满月酒,我没空去,马上要和柏升出门。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盛长裕道。 宁祯:“姆妈说了要去。” “那你当心些。”盛长裕道,“满月礼督军府会送,你不需要特意准备,跟着姆妈去就行。” 宁祯道好。 她挂了电话,心里不由想:“出了什么急事?” “会不会打仗?” 早知道问一句好了。 又觉得还是不问比较妥。 他说比较紧急,应该算是军政大事,宁祯问了就是惹嫌疑。 半下午的时候,督军府的副官送了礼物过来,叫宁祯明日带去施家,是督军和夫人所赠。 宁祯没动那个礼物。 翌日中午正席,宁祯和老夫人到了十一点才出门。 婆媳俩同乘一车,宁祯把礼物放在汽车后备箱。 “姆妈,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路上,宁祯语气缓慢。 老夫人:“你说。” “二姨太繁繁,她性格洒脱散漫,又太得宠,行事不免乖张任性。老宅虽然门风开化,到底是大户门第,繁繁如此放肆行径,格格不入。往后她登门,若没重要事,我想叫门房上拦一拦。”宁祯说。 老夫人:“恐怕督军会不高兴。” “我刚管门房,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想立这个规矩。繁繁要么搬到老宅住,要么往后别想轻易进门。”宁祯说。 老夫人转头看向她:“万万不可叫她搬过来。祖宗颜面都丢光了。” “姆妈放心,她也不愿意来。”宁祯说。 外面小公馆自由自在,达官贵人家里叫她“二夫人”,她何等体面风光,岂会到老宅来住? 一旦进来,老夫人、宁祯都压在上头;一家子人,是非口舌又很多,繁繁哪里受得了? “……你愿意这么安排,我不反对。只是过后别说我拿你当枪使。”老夫人道。 老夫人当然不想繁繁来,看她各种不顺眼。 只是她提过一次,盛长裕大发脾气,说繁繁是他的人,可以随意进出。 老夫人没和他争。 宁祯:“姆妈,当家的人如果不能替您分忧,白得您的器重。” 言外之意,我不当枪,我凭什么得到管家的权力? 老夫人难得真诚,淡淡笑了笑:“你是个聪明孩子。” 又道,“督军那里,你提前说一声,免得他怪你。督军脾气坏得很,他又很宠繁繁。” “好,我会提前告诉督军,再做安排。”宁祯道。 她只是和老夫人商量,也不是今日就要定下此事。 盛家老宅和施家隔得不远,宁祯婆媳这么一段简单的对话结束,车子就到了。 大门口特意留了位置,专门供盛家的汽车停靠。 施总长和夫人、大少爷在门口迎接。 宁祯让副官把礼物送上,走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衣着华贵又端肃,笑容温婉对大少爷说:“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我来沾沾喜气。” 施家众人客气又恭敬,簇拥宁祯婆媳俩进门。 一进宴会大厅,宁祯和老夫人就瞧见了繁繁。 宴会大厅烧了暖炉,温暖如春,二姨太繁繁脱了外面风氅,穿一件大红色绣金线牡丹的旗袍。 “她好爱大红色配金线。” 宁祯见繁繁几次,她衣着总是如此张扬而明媚。 繁繁生得好,妆容精致,一袭华贵衣衫衬托得她珠光宝气,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 老夫人的脸,微微一沉。 繁繁上前,恭敬叫了声老夫人。 “去坐席吧,我跟前不用你伺候。”老夫人说着,已经缓和了神色。 繁繁得督军器重,老夫人自然不会在公开场合给她难堪。 不能打督军的脸。 “是。”繁繁乖巧退后。 老夫人脸色稍霁。 繁繁退到旁边,特意看宁祯,对她点头微笑,十分谄媚。 宁祯不明所以。 “……督军没跟她一起来,她的炫耀失败,怎么她还挺高兴的?” 宁祯心中起了戒备。 中途,不少阔太太过来和老夫人寒暄,宁祯被挤到了旁边。 她安静不出风头。 老夫人也不会提携她,没人提起宁祯,她也没特意叫宁祯到跟前。 这时,繁繁便到了宁祯身边:“夫人,您冷了吧?这个给您。” 第082章 提前防备 繁繁给了宁祯一个小小暖手炉。 宁祯对她如此善意,很是费解。 在外面场合,繁繁应该力压宁祯来拔高自己,突显地位。 “我不冷。你自己捧着吧,你这样单薄。”宁祯笑道。 繁繁:“我特意给夫人准备的。我进来好一会儿了,现在不冷。夫人您刚从外面来,暖暖手。” 宁祯接了。 繁繁便问:“督军没来吗?” “督军有事。”宁祯道。 繁繁笑了笑:“督军总是很忙的,这个大家都知道。” 狐狸尾巴快要藏不住。 一听说督军不来,繁繁几乎要嘚瑟得眉目飞舞。 看看,什么正室夫人,到底不如她! “我还是蛮喜欢督军忙一些。以前督军不忙,每日都在别馆,我伺候得可累了。”繁繁又道。 还说,“只要督军在家,我的别馆守卫森严。夫人您不知道,前后岗哨无数,进出麻烦死了。” 宁祯微微笑了笑:“我知道啊,我娘家也是岗哨无数。我从小习惯了。你再服侍几年,也会慢慢习惯的。” 繁繁一怔。 她心里恨极,一股子怒意蓬勃而发,又被她强自忍住。 没关系,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她繁繁不是徐芳渡,没那么愚蠢。宁祯一个闺阁千金,哪里斗得赢堂子出身的繁繁? “夫人说得是。”繁繁笑道,又去看宁祯的肚子,“夫人也在督军府伺候了几日,可有了喜讯?” 宁祯:“督军有你伺候就够了。” 她捧着那手炉,感觉不太暖,始终温温的。 繁繁:“夫人,您……” “夫人。”身后有女郎笑着打招呼。 宁祯回头,看到了楚静月。 她随她母亲来喝喜酒。 楚家不算豪富,不过在苏城住了两百年,人脉广,军政商三界都有点小门路。 楚静月二十岁了,议亲最好的年纪,她家里有点着急,一旦有了应酬就带着她出来走动。 “你也来了?”宁祯很开心,和楚静月走开几步。 两人趁机走到了宴会大厅的角落。 “……上次你送我的香囊,被弄脏了。你家里还有吗?”宁祯颇为不好意思。 “我带了,在我手袋里,去拿给你。”楚静月笑道。 宁祯道谢。 手袋和大衣交给了佣人,拿去衣帽间了。 楚静月找施家的佣人,宁祯便说跟她一块儿去。 两个人出了宴会大厅,到了旁边的休息间。 休息间无人,两人小坐,楚静月去翻包拿香囊,宁祯则开始拆繁繁送给她的小手炉。 这个小手炉挺别致,底下有个空的圆孔。 一般人不会把小手炉翻过来,故而瞧不见。 “拆它做什么?等会儿一身灰。”楚静月笑道。 宁祯:“不知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我好奇。” 小手炉不难拆。 只是拆开后,把楚静月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脸都白了。 往后退了好几步,楚静月声音微微颤了颤:“我看不得这个……” 宁祯急忙盖好小手炉:“没事没事,别怕。” 楚静月:“对不起宁祯,我失态了。我就是怕这东西,我的心乱跳。” 宁祯拔了头上朱钗。 她这个朱钗,钗头圆润,是套了一层外壳。将它扯开,里面是一个锋利的小尖刺。 宁祯将它刺入小手炉。 一连刺了三下。 重新盖好小手炉,将它放在旁边桌上,宁祯若无其事对楚静月道:“香囊找到了吗?” 楚静月:“……” 你为何如此云淡风轻? 你怕一下啊,免得我看上去太柔弱了。 两人从休息间出来,宁祯腰上挂着香囊,手里捧着小手炉,楚静月恨不能离她八丈远。 宁祯回到老夫人身边时,听到有位阔太太问:“阿渡没来吗?” 宁祯看了眼这位太太。 毋庸置疑,这位太太不喜欢宁祯,当众挑衅。 “她这几日不太舒服。”老夫人说。 阔太太诧异:“怎么了?是不是之前流产,落下了病根?” 老夫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说“是”不对,说“不是”更加不对。 她对徐芳渡仍有感情,将来还是要用这个人,不能一棍子打死。 “老夫人,我家里有一味补药,可以送给三姨太。小产落下的病根,最容易复发。”另一位太太谄媚说。 老夫人看向宁祯。 宁祯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帮衬老夫人解围:“姆妈珍藏的各种补药,都送给了三姨太。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慢慢养。我姆妈心里着急,诸位太太都是好心,可姆妈听了更担忧。” 众人应和着。 主动提起徐芳渡的那位太太,特意看了眼宁祯。 宁祯确定,她不是军中高官家的夫人。军中那些官太太,宁祯都见过的。 这位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这位是舅母。”老夫人终于说。 原来是周家的太太,老夫人的弟媳妇。 “舅母,是我眼拙,没认出来。”宁祯道。 周太太:“你架子大,平时不敢请动你。” 宁祯:“……” 她记性挺好。 这些日子递给她的请柬,她都看过,确定没有周家。 她没拒绝过周家的邀请,周太太这是发哪门子的邪火? 宁家可能无意中得罪过周家。 “她如今帮衬我管家,忙得很,小事不必麻烦她。”老夫人道。 便在此时,施家抱了孩子出来。 满月酒的时候,会把孩子抱出来给亲朋看看。 宴会大厅男男女女上百人,施太太先抱给老夫人这边。 宁祯凑上前。 她的小手炉放在旁边。 二姨太繁繁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旁人不敢推搡她,退让三分。 “夫人,您的小手炉。”繁繁不由分说,塞到了宁祯手里。 不给宁祯拒绝的机会。 方才有人瞧见宁祯捧着这个小手炉,繁繁此举,像是有点生硬的讨好。 宁祯一时没地方放,只得捧着。 满月的小婴儿,刚刚睡饱,一双乌润的眸,白皙的小脸,十分可爱。 老夫人看得心都软了,眼神不由温柔:“长得真喜人。” “有福气的,将来为官做宰。”旁边有人捧场。 “眼睛像总长的。像祖父,有饭吃,这孩子命好。” 七嘴八舌中,倏然有什么哨声,尖锐刺耳。 软糯可爱的小婴儿,原本安静躺在施太太的臂弯,突然被哨声惊动,鼻子皱成了一团。 他咧开嘴,大哭起来。 婴儿的哭声特别洪亮,震动了整个宴会大厅。 施太太急忙哄孩子,有人却看向哨声的来源。 是二姨太繁繁。 第083章 宁祯打人 施家的宴会,繁繁丢尽了脸。 她好好的吹个口哨。 不少人瞧见了,她带着一根很特殊的哨子,刚吹完放手心里。 孩子大哭。 老夫人心情不太好,当即问她:“是你吗?手打开我看看。” 繁繁很尴尬:“老夫人……” “我看看!”老夫人提高声音。 繁繁只得打开掌心。 特殊的哨子,细长,很不好吹。 众宾客:“……” 婴儿大哭不止,怎么也哄不好,施太太只得抱下去。 施总长和他儿子向宾客们赔礼。 老夫人没有继续刁难繁繁,而宾客们低声议论起来。 “你先回去吧。”老夫人冷淡对繁繁说,“往后督军不来,你也不必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繁繁面颊羞得通红。 她是小妾,如果她和宁祯杠上,勉强可以叫“妻妾争风吃醋”。 在这个年代,很多军阀的妻妾不分,都叫“太太”,和正室夫人吃个醋,不算什么大事。 不是前朝了。 可哪怕时代在变,繁繁都没资格忤逆老夫人。 她每次去老宅找茬,也只敢拿徐芳渡做筏子。 她一个妾,老夫人真不顾督军的面子打死她,警备厅都接不了她的案子,做不了主。 繁繁只得告辞,一身狼狈。 施家的佣人从休息间拿了她的外套风氅给她。 繁繁披上风氅,死死咬着后槽牙,恨恨往外走。 还没有走出宴会大厅的小院,繁繁习惯性把手放入外面风氅的口袋里。 她触碰到了软软的、凉滑的东西。 她大惊失色,急忙抽手出来,顺带着有什么东西游走。 她简直吓疯。 繁繁的脸色煞白,不由自主惊叫,同时快速去甩手,妄图脱掉风氅。 她在这样狼狈中,被自己绊倒,摔了一跤。 宴会大厅的宾客们,有人从窗口瞧见了这一幕,纷纷出来。 佣人们也吃惊不已。 老夫人眉心跳了跳:“又是二姨太吗?她闹什么?” 宁祯搀扶老夫人的手臂:“姆妈,咱们出去看看。” 不少人走在屋檐下看热闹。 繁繁在院门口,还没有跨出宴会大厅的院子,跌坐在地,状若疯癫。 有个大胆的老妈子,上前查看,回头对繁繁说:“您别害怕,蛇已经死了。寒冬腊月的,哪怕是活蛇也不咬人,蛇需要冬眠。” 宁祯高声说话:“老夫人问,出了什么事?” 老妈子小跑着过来,恭敬对老夫人说:“姨太太口袋里有条死蛇。不知谁恶作剧,她被吓到了。” 宾客诧异不已。 “怎么会有蛇?” “这么冷的天,蛇从哪里来的?” “刚刚姨太太不是吹哨子吗?她那个哨子,是驯蛇用的,我见过。不会是她带过来的蛇吧?” 老夫人听着这些议论,脸色极其难看。 她对宁祯道:“你去,叫上几个老妈子,把她抬出去。” 不想旁人再议论。 宁祯道是。 老妈子夹起死蛇,宁祯和另一个粗壮女佣托架起繁繁,将她带走。 一点流言蜚语,暗暗发酵。 宾客们对施家小婴儿的兴趣,没有对督军府妻妾兴致的万分之一,每个人都偷偷议论。 老夫人一口气梗在心里,半晌吐不出来。 繁繁坐到了汽车上,还是没回神,脸色极其难看。 她想要镇定,偏偏不停发抖。 宁祯关上她这边的车门,对繁繁的司机说:“你先走开一会儿,我有话跟姨太太说。” 司机道是。 宁祯从另一边上了汽车。 她刚坐进来,甩了繁繁一个耳光。 很用力,清脆一声响,把繁繁的头都打偏了。 繁繁本就发颤,挨了这一巴掌,耳边嗡嗡;一开始发麻,而后疼痛一点点席卷她的面颊,连带着半个脑壳都疼。 “你……”回神时,她想要回击,宁祯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 钗头一动,无比锋利,对准了繁繁的喉咙。 繁繁无处可退,慌了手脚。 “我打你,是替督军教训你。为三件事,跟你讲清楚。” 宁祯表情冷。 她安静说话的时候,瞳仁黢黑似冰魄,寒芒迸射。 “第一,用剧毒的小蛇,枉顾宾客与我和老夫人的生死,还有那个才满月的婴儿,其心可诛。” “第二,老夫人在场,不想想万一事情失败,督军府丢多大的脸,我与老夫人被多少人看笑话!” “第三,我与你素来相安无事,你不敬我是主母,我平常不与你计较。但你想要害死我,以下犯上。” “我仁慈,只打你一巴掌。不是为了你,看着督军的面子。” 宁祯说话时,钗头一直对准繁繁的喉咙。 繁繁插一句话,尖锐锋利的钗头就要刺穿她。 她只是恨恨看着宁祯。 宁祯表情寡淡:“没有耐心、没有城府,一点小事也安排不周到。你唯一的优点,就是会服侍男人,笼络得督军把你当心头宝。 我要是你,就利用好自己的长处,做好二姨太,而不是到处搞破坏。惹到我头上,你会死。” 说罢,她手一动。 繁繁只感觉脖子上发凉,继而是火辣辣地疼。 手一摸,满手血。 繁繁捂住脖子:“宁祯,你敢杀我?你……” “放肆,你再直呼我的名字,我就会真杀了你。”宁祯说。 繁繁瞳仁微微紧缩,没敢说话。 宁祯下了车。 她恢复了温和端雅的表情,招呼繁繁的司机:“送二姨太回去。” 将钗头的盖子套回去,宁祯重新别在发髻上,进去赴宴了。 繁繁急忙翻出包里的化妆镜,看自己的脖子。 还好,伤口不深,只是一条清晰血痕,不停有血淌出来。 皮外伤。 司机发动了汽车。 繁繁坐在那里,脖子疼、脸疼;摔跤的时候跌到了尾巴骨,浑身都疼。 她把一条剧毒小蛇放在手炉里,用微温的炉火唤醒冬眠的蛇;又从驯蛇人那里拿来哨子。 只要蛇从小手炉里出来,甭管小手炉是不是捧在宁祯掌心,她都脱不了干系。 冬眠被唤醒的蝮蛇,特别暴躁,毒性又很强,咬死或者咬伤了人,宁祯这个督军夫人就做到头了。 从此,她在苏城名声狼藉,再也没办法出来行走。 哪怕盛家不休了她,她也只能躲在内宅。 而混乱一起,谁又知道是繁繁吹了口哨? 她计划得很完美,不成想口哨一响,蛇没出来,孩子先哭了。 更没想到,她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摸到了蛇。 因为知道蛇的厉害,繁繁在那个瞬间吓疯了。 她不想死! 第084章 督军又占了便宜 小小插曲,成了众人的谈资。 老夫人在,没人敢直接嚼舌根,都只是背地里议论。 宴席结束,施家留老夫人听戏:“请了万老板来唱堂会,督军都捧他的场子。您听了再回去。” 老夫人一刻也坐不住:“有点疲乏,先回去了。” 又对宁祯说,“你坐坐吧,听了戏再回去。你是年轻人,也交交朋友。” 宁祯道是。 她与施家众人送老夫人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听戏。 楚静月坐到了宁祯身边。 宁祯旁边还放着小手炉,楚静月表情微变:“你没扔掉它?” “没事,蛇已经扔出去了。我当时就杀了它,你不用怕。”宁祯道。 楚静月:“不行,哪怕是死蛇,我瞧着也一身鸡皮疙瘩。我当时都站不稳。” 又解释,“我小时候被蛇咬过。” 宁祯失笑。 这个小手炉,宁祯叫施家的佣人添了银炭。还挺好用的,捧着不累手。 不过楚静月膈应,宁祯叫佣人拿出去扔了。 “很多人议论二姨太。”楚静月低声跟宁祯说。 宁祯:“她今日出丑。” “方才施太太还说,今天没请二姨太,是她自己来的。”楚静月说。 宁祯听着,冷笑了下:“墙倒众人推。施家肯定是没下请柬,但口头上通知了。否则,二姨太也轻易进不来。现在见她倒霉,自然要摘清了。” “估计如此。”楚静月道。 又说,“她这样算计你,你轻饶了她?” “我教训了她。”宁祯道。 况且,她也需要借助这件事,把繁繁阻拦在老宅的门外。 宁祯和楚静月闲聊时,有人过来打招呼。 是姚文洛和她哥哥姚安驰。 姚文洛美丽,一袭淡紫色绣缠枝海棠的旗袍,披着柔软围巾,妩媚又娇贵;姚安驰则是深咖色西装,配同色马甲,矜贵温润。 他们兄妹俩都漂亮,走在一块儿赏心悦目。 “宁祯,阿裕没陪你一起来?”姚文洛笑问。 她笑着,却不掩她笑容里的幸灾乐祸。 “督军公务繁忙。”宁祯说,“要不然,施总长家这样的大喜事,督军怎么会不来?” 宁祯祸水东引。 别想指责她没份量,督军才不陪她。 分明是督军不给施家面子,施总长不如其他老臣有体面。 ——先把施家拖下水。 姚文洛要是继续说什么,宁祯就把她带坑里,叫她明损宁祯、暗贬施总长,从而得罪人。 “……夫人刚刚没吓到吧?”姚文洛的兄长姚安驰往前一步,阻拦了妹妹,笑着对宁祯说话。 宁祯:“没什么大事,我不怕蛇。” “二姨太今日行为失常,实属怪异。督军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姚安驰说。 ——你别偷偷算计我妹妹,先顾好自身吧。 宁祯:“督军自然会计较,不过与咱们无关就是了。” 姚安驰又寒暄几句,把他妹妹带走了。 他们一走,楚静月才开口:“看样子,你们家和姚家关系一般。” “看得出来?” “姚小姐和姚少爷对你恶意很大。”楚静月笑道。 宁祯笑了笑。 这中间的曲折,牵扯到督军,宁祯不适合对外讲。 宁祯听了一曲戏,非常体面完成了这次的应酬,才起身回家。 她回来后,立马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刚发了脾气。 “……要是阿渡没被禁足,这会儿她能劝我几句。”老夫人直接对宁祯说。 她很需要徐芳渡的陪伴与安慰。 老夫人的长子,成天以气她为己任;次子远在国外;庶女出嫁了;小女儿性格耿直。 唯独徐芳渡温柔小意,总能劝慰到她心坎上。 哪怕徐芳渡能力一般,老夫人也疼她。 宁祯:“姆妈,已经教训了二姨太。” 她就把自己扇繁繁耳光,又割伤她脖子的事,告诉老夫人。 老夫人眼睛微微亮了几分。 又说,“你会留下把柄的,她有证据向督军告状。” 想收拾她,又不愿意承担责任。 老夫人性格里很自私的一面,时不时展露出来。 “我就是做给督军看的。繁繁行事乖张,我不教训她,她往后还要给咱们添祸。顺便也借这件事,把她阻拦在老宅门外。”宁祯说。 老夫人:“你回头去跟督军说。” 宁祯道好。 老夫人的心情略微好转,没有继续提徐芳渡。 施家宴会后,苏城的上流社会都在议论二姨太繁繁。 “施家说她硬闯进去的,不是受邀。她居然带蛇,还出了纰漏。” “她以前也不这样的。多练达一个人,如今怎么原形毕露了?” 宁祯通过这次的宴会,终于有了点存在感。 她美丽优雅。对比繁繁,她处处得体。 “这次三姨太也没来。自从老宅有了夫人,三姨太就很少露面。看样子,老夫人更疼儿媳妇。” “督军府的妾,都比普通人家的正室夫人尊贵。二姨太若是不作妖,夫人也拿她没办法。” 宴会后,宁祯一直安静待在摘玉居。 接管庶务、设计督军府内院的修缮图纸,宁祯很忙碌。 眼下就是年关。 过年人事繁杂,也是最考验一个人管家的能力。 宁祯特意回了趟娘家,向祖母和大嫂请教了门房、库房和厨房过年要注意的种种。 不可能面面俱到,但尽可能做到不出大的纰漏。 祖母和大嫂各有心得,一一传授给她。 她回去各项安排,老辣周全,管事们对她有了点敬畏,做事越发仔细小心。 宁祯除了操持家务和画图,也会留心每天的早晚报。 她从各方面关注政局。 好在,没有任何要打仗的苗头。 腊月二十四,老宅这边过小年,除尘、祭灶,忙忙碌碌。 宁祯看到报纸上,有头版头条:“孰阳将官哭坟”。 中部一处要塞城池,水路交通都便捷,被姓洪的军阀占领。临近年关,姓洪的军阀要上京。 大总统府预备组阁。 组阁是大事,但孰阳军官都觉得督军是卖地求荣,轰轰烈烈闹了起来,导致五十人被革职。 这革职的五十人,跑去洪督军的祖坟上哭。 报纸没写后续如何。 隐约动了军队,惊动了大总统府,孰阳被划到了盛长裕的势力范围,归他所有。 宁祯急忙去翻舆图。 她把舆图看了好几遍,心中有数:“盛长裕这次干了件大事,应该心情不错。” 她立马打电话去督军府。 趁着繁繁吹枕边风之前,先去把事情告诉盛长裕。 哪怕不能先入为主,也可以得到一个公正的待遇。 “督军在开会。我去请示,您稍等。”副官说。 片刻后,电话打回来:“督军叫您来。” 宁祯拿上自己画好的图纸,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自己开车出门了。 第085章 督军算账 小年这日天气不好,早起时阴阴的,下午彤云密布,不到四点就有了黄昏之感。 冷飕飕的风,吹过督军府大门口小径上长长的梧桐树道,寒鸦在树枝一闪而过,隐没在萧瑟尽头。 宁祯到督军府门口,是督军的副官长程阳接她的。 “夫人您请。小会客室稍坐,督军还在开会。”程阳说。 宁祯随他往里走。 从回廊穿过去,要路过会议室那栋二层小楼,宁祯和程阳从西边窗下走过,听到了哄笑声。 笑声爽朗。 “‘将官哭坟’,一时全国笑话,过年都当下酒菜了。” “督军这招狠,逼得姓洪的自己内乱。” 宁祯听到盛长裕的声音:“洪振算是个什么东西?北方那些老贼,放在老子眼皮底下恶心人的。 说什么组阁,要招洪振作内阁副总理,无非是增加他的筹码,给老子添堵。” “这次釜底抽薪,姓洪的成了全国笑话。督军大大出了口恶气,也解决了一件腌臜事。” “我再也想不到‘将官哭坟’这招,督军太毒了。” 说这个话的,是程柏升。 他的声音里全是笑。 会议室内一片欢声笑语。 宁祯听着,也不由开心:盛长裕年前兵不血刃办了件大事,心情应该会很好。 他心情好,不找茬,不管是盛家老宅还是宁家,日子都好过几分。 宁祯脚步轻快了很多。 她在小会客室坐下,把今天要说的话,都盘点一遍。 副官长程元给她倒茶。 宁祯一杯茶刚刚喝完,盛长裕进来了。 他穿着黑色大风氅,暖意在他身上流淌着,隔得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宁祯站起身:“督军。” “坐吧。”表情舒缓,神色里暗含愉悦。 宁祯坐下,把自己面前的几张图纸往前推:“督军,内宅修缮的图纸,我已经画好了,您过目。” 盛长裕:“先放着,我过完年看。刚从外面回来,心思不在这上头。” 他说得直白。 军官有一点好处,就是好恶都摆在脸上,不难猜。 和那些口蜜腹剑、绵里藏针的政客相比,宁祯觉得盛长裕这个上峰更好伺候。 “……督军,我除了送图纸,也是有点小事,想提前跟您说一声。”宁祯道。 盛长裕拿出香烟。 屋子里光线暗,只开了一盏小台灯,盛长裕坐的地方略微背光。 他把香烟衔在嘴里,拿出火柴。橘黄色的小火苗窜起,他指腹间有淡淡暖光。 薄雾升腾,盛长裕抬眸看向她:“你犯错了?” “没!” “那你紧张什么?”他淡淡说,“慢慢讲。哪怕恶人先告状,你也抢占了先机。” 宁祯:“……” 外面的天越来越阴,窗外的屋檐下亮起了电灯,室内的小台灯始终散发小小的、橘色的芒,把空间缩得很小,仿佛方寸间只有他们俩。 宁祯把那天在施家发生的事,如实告诉盛长裕。 她也把自己打繁繁、划伤她脖子的事,毫不隐瞒说出来。 “繁繁头脑简单,又没什么阅历。她该打,不是你的错。”盛长裕说。 宁祯:“督军,我刚刚接手了门房,想要定些规矩。老宅住着我和三姨太,二姨太时常挑事,叫我们也为难。我想阻拦她。没有我的通传,她不能随便进。虽说现在妻妾不分大小……” “谁说的?”盛长裕语气闲淡打断她,“我没说过妻妾不分大小。” 宁祯:“那门房上的事?” “你当家,自然你做主,不用特意来问我。”盛长裕道。 这话,如果是他生气的时候说,又是另一番意思。 而此刻,就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褒贬。 宁祯:“您放心,她往后去老宅,我一定会叫门房上通禀。我们不是阻拦她,而是先有个防备。” 盛长裕:“行。” 心情好,意外好说话。 一点刺也没挑。 宁祯养成关心时政的习惯,让她收益颇丰。 她要是来晚一步,盛长裕的愉快劲儿过去,这事也不能如此周到办妥。 “……督军,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宁祯说。 盛长裕:“不吃晚饭?” “回去吃,还有很多事。”宁祯道。 盛长裕点点头:“开车慢点。” 宁祯道好。 她往外走,半路上遇到了程柏升。 程柏升:“做什么去?” “事情说完,我先回去了。”宁祯道。 程柏升诧异:“快六点,天都黑了,不吃了晚饭再走?” “不吃了,不麻烦。”宁祯道。 程柏升一头雾水。 他送宁祯到大门口,折回来时,小会客室开了头顶的水晶大吊灯,盛长裕正坐在沙发里翻图纸。 程柏升:“你又骂宁祯了?” “我没事骂她做什么。” “那她怎么不吃饭就走?”程柏升问,“我都吩咐厨房做饭了。” “厨房做的饭,也就那样,吃不吃有什么关系?”盛长裕说。 程柏升:“……” “我等会儿也有事,要去趟别馆。吩咐开饭,有什么吃点什么,不用讲究。”盛长裕道。 程柏升叫副官去说一声。 盛长裕晚上有事,程柏升正好可以回家。他随意陪着吃了点,立马告辞,一分钟也不愿意多留。 吃了饭,盛长裕先往别馆打个电话,叫人把他二楼的书房收拾出来。 繁繁既惊喜,又忐忑。 她立马上楼化妆、更衣。 盛长裕到的时候,远远闻到了她身上香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把长窗打开。一屋子怪味,要闷死我。”他道。 繁繁面色微微发僵。 盛长裕:“跟我上楼。” 又吩咐副官,“佣人都遣下去。” 每次他来,佣人们都去后院的佣人房,不准到前头伺候。 他与姨太太快活,自然要让佣人们避开,佣人们心知肚明。 盛长裕上楼脚步很快,繁繁小跑着跟上。 书房打扫过了,盛长裕一进来就把窗户打开,让冬夜的寒风肆无忌惮往里吹。 繁繁单薄旗袍,只围着羊绒披肩,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努力稳住,也决定先发制人:“督军,您看看我这脖子,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宁祯划的。” 盛长裕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微微仰靠,先点燃一根烟:“你叫她什么?” 繁繁沉默。 “我的夫人,你直呼其名?你算什么东西?”盛长裕又问。 繁繁绕过书桌,跪在盛长裕的椅子扶手旁边。 第086章 你爱慕夫人? 繁繁跪在椅子旁边,扬起头去看盛长裕的脸。 书房的灯光映照下,他侧颜被镀上淡淡光晕,线条流畅利落,令人心醉。 “……督军,是我吃亏了。夫人她陷害我,又打我,还划伤我。”繁繁说着,表情有点控制不住扭曲。 盛长裕:“她陷害你?” “对啊,那条死蛇,她放在我的衣服口袋里。”繁繁道。 反正督军不会去对证,就颠倒黑白。 “她成功了,是她有本事。我喜欢有本事的女人。”盛长裕又吸了口烟。 他的足下使劲,把椅子推开几分,让繁繁侧面跪,变成了正面跪在他两腿前。 繁繁不是徐芳渡,她敢偷偷瞄他。 “督军,您不替我做主,我没有活路。”繁繁说,“您不能这样偏心。” “我非要偏心呢?” 繁繁:“……” “不用求证,我也知道是你。搞鬼被揭穿,还倒打一耙。愚蠢又无能,我要你何用?”盛长裕冷冷道。 繁繁:“督军……” “她打得好,伤得好。她替我教训了不听话的下人,我心里高兴。”盛长裕说。 繁繁:“……您是看上了她,故意偏袒她。” “是又如何?” 繁繁气得面色发白。 “我不如她吗?”她说着话,手居然搭上了盛长裕的膝头,“督军,那些贵千金需要你捧着,一点趣味也没有。我可以服侍您。” 盛长裕静静看着她。 繁繁的手,缓慢往上,在他大腿上摩挲了几下:“督军,我在您身边快十年了。您不想尝个味吗?每个人都说我漂亮,说您好艳福。” 盛长裕的腿略微撇开。 他依旧安静看着她。 繁繁不怯,和他对视:“堂子里姐姐们会的,我都会。我干干净净的,您放心享用就行。” 盛长裕:“你惦记我的人?” “是!我不像徐芳渡,她只想要您的权势。督军,我想要做您的女人,替您生儿育女。”繁繁道。 “你胆子大了,敢直接这样跟我讲话。”盛长裕表情莫测。 “督军,我比您还大一岁,等了太久。再等下去,我就要老了,皮肤生出皱纹。”繁繁道。 她膝行往前几步,几乎跪在他两腿间,呼吸近得可闻:“督军,为什么我不行?我是您的姨太太啊。” 盛长裕倏然伸手。 他捏住了繁繁下颌,自己站起身,逼得她也站了起来。 繁繁吃痛,用力捂住他的手腕,忍不住求饶:“督军……” “凭你,也想在我跟前卖弄姿色?”盛长裕说罢,狠狠将她推搡出去。 繁繁跌在书房冰凉的地砖上,半晌没爬起来。 盛长裕上前几步,军靴落在她脸侧,缓缓蹲下来。 “我养你,给你姨太太的名分,第一是你当初立了大功,我说过了保你荣华富贵一生; 第二你兄长托付,我不能失信于人。”盛长裕冷冷看着她,“几年过去,你忘记了你住到这别馆的初衷?” “督军,我爱慕您。我眼里、心里都是您。” 盛长裕:“我看着那山河舆图,大片疆土,我也爱慕。爱慕就能得到的话,你比我还厉害吗?” 繁繁:“……” “往后,你安心待在别馆。偶尔出去吃吃饭、跳跳舞,我不管你。不许去任何人家赴宴、不许去老宅,听懂了吗?”盛长裕问。 繁繁:你明明很喜欢我去老宅闯祸,让老夫人生气。 为了宁祯,你居然连这点恶趣味都放弃了。 你眼里,难道宁祯她就配和山河舆图相比较吗? 她凭什么? “若有下次,我会亲自扭断你脖子。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记牢了。”盛长裕道。 又道,“到时候,你大哥来接你回去享福,只能接到一副骸骨。” 盛长裕从别馆离开。 他走后,守卫的副官一起撤走,佣人们回到主楼。 女佣上楼服侍,瞧见繁繁已经衣衫不整、气虚软弱,将她搀扶起来去了洗手间。 放好热水,女佣下楼,厨娘和另一个女佣问她:“怎样?” “每次都这样,督军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姨太太被折腾得不轻。” “督军很少在这里过夜。” “过夜是有的,不过他住主卧,姨太太住客房。督军大概很不喜欢与旁人一起睡。”女佣道。 她说了一通,复又上楼。 她对繁繁说:“姨太太,已经把您要传达的意思,告诉了其他人。” 繁繁闭目养神。 她躺在热水里,心里沸腾得厉害。她可能到了年纪,已经无法遏制自己的欲念。 她想要做个真正的女人。 “叫我去吃饭、跳舞,谁陪我?我真找个人陪,他会紧张吗?”繁繁突然想。 也许她可以更叛逆一点,才能得到他的关注。 叫他吃吃醋也好。 这些年,每次盛长裕身边出现的女人,都吃过繁繁的亏。 哪怕是苏晴儿,繁繁也骂过。 宁祯还没有出嫁,繁繁就去找她的麻烦,不成想差点被她打一枪;而后在老宅,真的被她开枪击中。 繁繁只在宁祯身上吃过亏。 她不甘心,也无法接受,她一定要报复回去。 盛长裕坐在汽车里,片刻后换了个坐姿,把里面衬衫的衣摆拉了出来。 回到督军府,他吩咐副官准备热水洗澡。 然而热水还没准备好,他先给自己淋了一桶冷水。 腊月寒天,屋檐下滴水成冰,副官长程阳怀疑他明日要生病,吓得不轻。 好在督军身强体壮,并没有因此就得病。 “督军,要收拾温泉山庄的别馆,准备您过年吗?”程阳问他。 他很少在家里过年。 有时候去驻地,有时候在温泉山庄。 盛长裕却沉默了片刻。 他道:“回头看看老宅有什么安排。” 程阳:“……” 督军终于妥协,愿意和老夫人和解了吗? 可喜可贺。 程阳赶紧给老宅递个信,叫他们派人来请督军,别让督军一腔期待落空。 宁祯接到电话,心中微微诧异。 她当即打了电话。 盛长裕亲自接的。 “督军,您除夕来吃饭吗?”宁祯问。 盛长裕:“你们不祭祖?” 你还要来祭祖? 你抽风了?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来,要去祭拜苏晴儿吗? 第087章 送花 宁祯拿着话筒,只是迟疑两秒。 “老宅下午四点开始祭祖。今年还是安排二叔主祭,祭祀结束后,准备除夕的年夜饭。”宁祯说。 又问,“督军,您要回来祭祀吗?” 她就问问。 上峰要是愿意来,正好有个台阶下,心里会赞宁祯识趣;要是不愿意,大不了挤兑她两句。 做事的人,哪有不受气的? 盛长裕那边沉默了片刻。 宁祯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他却道:“我会早点过去,赶得上祭祀。” 宁祯:“好,我跟姆妈和总管事说一声。” 挂了电话,宁祯还在微微纳罕。 她去老夫人的院子,告诉她此事。 老夫人大喜过望:“你怎么请动他的?” “繁繁闹蛇一事,督军夸我办事得体,维护了督军府和老夫人的体面,又没叫繁繁闹出太大的笑话。”宁祯说。 该表功的时候,就不能低调谦虚。 老夫人欣慰点点头:“你办事的确周全。到底大户出身,能力与手段都不错。我选了个好儿媳妇。” 婆媳俩相互吹捧几句。 宁祯回到摘玉居,坐下喝茶,有点疲倦。 曹妈问她情况如何。 宁祯也如实告诉了她。 “……您不知道,老夫人那边的管事妈妈,来试探您的口风,想把三姨太接出来过年。”曹妈说。 宁祯:“我知道。施家满月酒宴后,老夫人当我的面夸了三姨太,说她没有三姨太不行。” 曹妈:“她太过分了。您不是普通的儿媳妇,是督军夫人。她才接了您回来,又这样妄图踩贬您。” “她就不敢这样对督军,只敢这样对我。说到底,她不尊重我。”宁祯说。 曹妈:“您没松口吧?” “若我应了,阖府上下都看我笑话。那些管事们,过完年还不知怎么偷奸耍滑。 我办事不利,老夫人又会怪我,越发显得我无能。我能答应吗?”宁祯说。 曹妈:“正是这话!” 又说,“督军这个电话,打得及时。他要是除夕真能来祭祖,往后老夫人也会忌惮您三分。” 曹妈还说,“您和老夫人怎么较量,说到底她不看您这个人的能力,只看督军如何待您。” 宁祯叹口气。 有老夫人这样的“上峰”,挺叫人绝望的。 任何付出、聪明才智,在老夫人眼里都不值钱。 她只讲究偏好。 宁祯有点理解小时候的盛长裕。 努力想要得到母亲的认可,饶是他立下天大功劳,母亲都轻飘飘一眼过去,只捧着他弟弟。 腊月二十九,苏城下雪了。 薄薄小雪,夹着雨,落地即融,街上到处泥泞不堪。 盛长裕很讨厌这种天气,冒着雨夹雪的阴冷潮湿,提前去给苏晴儿扫墓。 从墓地回来,路过街道时,盛长裕瞧见了孟昕良。 不是他想看,而是孟昕良格外醒目。 孟昕良身量高,站在街头鹤立鸡群,他的随从撑伞。 黑伞、黑色风氅,饶是他表情温和,也是一派肃杀冷酷。行人纷纷避让,不敢靠近。 盛长裕的车子被堵住,他的视线落在孟昕良手上。 孟昕良手里捧了一束花。 艳红似滴血的玫瑰,在寒冬里开得丰神凛冽。黑与红对比太过于鲜明,令人瞩目。 回到督军府,换下湿漉漉的军靴和长裤,盛长裕坐在沙发里抽烟。 程柏升放假,回去过年了,他身边伺候的是副官长程阳。 “……这个时节,哪里能买到红玫瑰?”他问程阳。 程阳:“需要属下去花店看看吗?” 盛长裕:“打电话问问柏升。” 电话接通,程阳和程柏升交流了一番,回来告诉督军:“花店应该没有。不过,很多俱乐部有。他们把歌星的酬劳换成玫瑰,用它支付赏钱。” 盛长裕点燃一根烟,没说话。 程阳:“督军,要去拿一些吗?” “拿来做什么,蒸着吃?说话不过脑子。”盛长裕不悦,重重吐了一口烟雾。 程阳:“……” 你特意问,还叫我打电话问参谋长,现在怪我没脑子。 哪怕有脑子,也被反复无常的长官耗光了。 到了年三十,下了一夜雨夹雪的天放晴了。 无风,哪怕层云略厚,骄阳不那么明媚,好歹不潮湿了。 盛长裕吃了早饭,百无聊赖坐了片刻,挨到了上午十点,他就去了老宅。 赶到的时候,老宅一片红火。 除夕贴对联,换新灯笼,给庭院树木扎上绢花;打扫、除尘,墙壁刷新粉,处处欢声笑语。 盛长裕的汽车,从主道进去,开到了摘玉居的后面。 停稳后,他直接往里走。 摘玉居的佣人开了门,瞧见是他,吓一跳,也不敢阻拦,任由他直接进去。 宁祯的次间议事厅,一屋子人。 过年是大事,宁祯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安排。 她让管事们稍等,出来迎接盛长裕:“督军,您来了。” “我来早了?” “没有,我这边快要完事。”宁祯笑道,“正好上午可以一起吃个午饭,下午祭祀的事,想要提前问问您。” 盛长裕往次间看了眼。 管事的人快要站到门口了。 她如今管着好几处的差事。 “你先忙,我到处逛逛。”盛长裕说。 宁祯:“您等我半个钟。” 她进了议事厅。 宁祯一大清早召集了管事们,这会儿事情快要交代完了,只需要发下她特意准备的红包,再敲打几句即可。 盛长裕在客厅沙发里坐,曹妈捧茶给他。 这时,一个女佣脚步匆匆走进来,捧着一束新鲜的红玫瑰。 曹妈诧异。 “大舅老爷送的,说是夫人过生日。”女佣笑道。 曹妈接过来,故意说给盛长裕听:“大少爷有心了。宁家前日就送了夫人的生辰礼,大少爷还额外又送一份。” 盛长裕端坐,不动声色,余光瞥见了那火一样的红。 他下颌线条莫名紧绷,很快又松开。 宁祯办完事,管事们出去,曹妈告诉她,大少爷派人送了鲜花给她。 “……挺漂亮的。”宁祯说。 寒冬腊月,这样的花难得,自然会讨人欢心。 “去拿个花瓶插起来,放在餐桌上。”宁祯又说。 曹妈道是。 宁祯走过来坐下。 她在家里穿一件淡黄色缂丝小袄,白色幅裙,清雅素净。因要见管事,薄施脂粉,红润白皙,比玫瑰更娇艳三分。 盛长裕:“你过生日?” “不是今天。”宁祯说。 “哪一天?” 第088章 用玫瑰打人 宁祯是大年初一生的。 “……今年回不去娘家过生日,母亲提早把生辰礼送来。明天大年初一很忙,大哥估计也不好送礼,也提前送了。”宁祯说。 “你兄长真多。”盛长裕道。 宁祯:“是。” 两人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宁祯就说到正题。 今年的祭祀,盛长裕主祭,他的三个叔叔捧酒、捧帛,有些事要确定好。 盛长裕闲坐沙发,抽出香烟点燃,屋子里很快弥漫了烟草的清冽。 宁祯神色镇定,继续说老宅的安排,盛长裕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他看不出喜怒,神色寡淡。 聊了片刻,宁祯的电话响起。她向盛长裕道了声得罪,起身去接电话。 大哥打来的。 “玫瑰收到了吗?”大哥问,“我特意问人买的,买了二十支。你大嫂说你应该很喜欢,一定要分十支给你。” “我很喜欢。”宁祯笑道。 又说,“这个时节还能买到玫瑰花?你哪里买的?” “你别问,找朋友买的。”大哥道,“你喜欢就行,不枉你大嫂有好东西先想到你。” 宁祯道谢。 她接完电话出来,盛长裕已经不在客厅。 他去了趟洗手间。 宁祯坐下喝茶,想着还有什么事没说,突然瞧见六堂弟阔步进来。 盛家老宅住了宁祯婆媳,还有三个叔叔。 每个叔叔都是妻妾数人、孩子成群,宁祯好些都不太认识。 六堂弟名叫盛朗,今年十八岁,性格比较清傲,不太愿意搭理人,平时和宁祯几乎没说过话。 他突然过来,脚步很快、气势汹汹,宁祯微微蹙眉。 “大嫂,你为何要逼死阿渡姐?”盛六劈头就问。 宁祯一头雾水:“什么?” “大伯母都向你求情了,你却不依不饶,非要关着阿渡姐。她都要自杀了,被她的管事妈妈拦了下来。”盛六情绪激动。 宁祯:“这话,谁叫你来说的?” “我自己要说的。大人们都虚伪,不敢说实话,那我来说。阿渡姐没有伤害到你。 哪怕她一念之差做错事,她也没有酿成恶果。如今大过年的,为什么不能家和万事兴,把这件事翻篇?”盛六厉声诘问。 他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憎恨。 宁祯静静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堂弟,一时沉默。 找个愣头青来当枪使,选择除夕当天来搅局,很不错的一步棋。 老夫人不愿意关着徐芳渡,她还需要徐芳渡在身边小意哄着,逗她开心。 唯一想要打压徐芳渡的,是宁祯。 徐芳渡的确选准了目标。 “……你平时,也是这么跟我的夫人说话吗?”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嗓音沉,似层云积压的天空,带着暴雨前的怒。 盛六一惊,恼怒的面颊上,不由布满惊骇。 盛长裕拿一块巾帕,擦手上和脸上的水珠。 他刚刚去洗手间,顺便洗了把脸,听到声音就走出来。 他比盛六高半个头,胸膛结实、肩膀开阔,比纤瘦单薄的男孩子壮实一圈,气势迫人。 盛六下意识后退半步。 “大、大哥。” “我不在家,你对着我的夫人大呼小叫,一直如此吗?”盛长裕问。 语气冷,表情也冷。 盛六双腿不由打颤,怕大哥尤胜怕自己父亲。 “大哥,我只是……” “说啊,只是什么?把刚刚对我夫人的问话,再问一遍!我听听,替你评评理。”盛长裕又道。 宁祯不想事情闹大。 今日除夕,老宅上下都知道宁祯请动了盛长裕来祭祖,这对宁祯立威大有益处。 不管是三个房头的叔叔婶母、堂弟堂妹,还是家里的总管事,都会因此事对宁祯高看一眼。 徐芳渡的算计,在大事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督军,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等会儿要祭祖,很多事安排。过完年再说吧。”宁祯道。 盛长裕丢下了巾帕:“你不用管。我问问他,只想听他说。” 盛六这个愣头青,狠狠咬了咬牙,居然真的开口了:“……我希望大嫂能大人大量,这次能原谅阿渡姐。” “你希望?”盛长裕额角现了青筋,“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插手我房里的事?我夫人处理我的姨太太,连你这种小孽畜都能来指手画脚?” 他的手,向腰间摸去,想要掏枪。 盛六的勇气耗尽,腿脚发软:“大哥,我……” 盛长裕瞧见了餐厅花瓶里的玫瑰。 他走过去,一把薅起来,劈头盖脸朝盛六打。 “仗着父辈的血脉,住在这大园子里吃好喝好,还养出祖宗来了!老子房里的人,轮得到你说?”盛长裕骂人的时候,说话很慢。 一个字、一个字说。 一束玫瑰花,全部打碎,花瓣四下乱飞。 花径带刺,刺刮着盛六的面颊。 盛六面颊根根血痕,痕迹处有血瘀,不知是流淌出来的鲜血,还是花瓣沾染的。 他不敢躲、不敢哭,硬生生受着,端缩着肩膀,与刚刚质问宁祯的模样判若两人。 方才气焰多强势,现在就有多怯懦。 宁祯没求情。 盛长裕把一把玫瑰花的枝条都打断了,后面盛六面颊血痕累累。 打断了,盛长裕把花枝一扔:“来人。” 曹妈赶紧答是:“督军,您吩咐。” “带了他下去。先关起来,明日一早叫总管事来见我。”盛长裕道。 曹妈道是,去门口招呼盛长裕的司机与跟车副官,把盛六拖下去。 盛六丝毫不敢反抗。 盛长裕看着一地狼藉,淡淡道:“你叫人收拾,我去姆妈那边。” 宁祯下意识一拉他衣袖:“督军。” 盛长裕停住脚步。 眸色静。 发了一通脾气,已经没太多的怒意。 “好歹是大过年的,别跟姆妈吵架。”宁祯松开了手,“您要不楼上坐坐,我这里有很好吃的茶点。” “你要说情?” “不,只是吵起来,对我来说百害无一益。”宁祯说,“您能回来祭祖,是我最大的体面了。” 盛长裕听懂了。 他随宁祯上楼。 楼上有个小小休息间,沙发柔软,盛长裕仰靠进去。 女佣很快端了茶上楼。 “……你的花毁了。明日赔给你。”盛长裕道。 “没事。您的手怎样,被刺到了吗?”宁祯问。 盛长裕摊开手。 他看了眼,又递给宁祯,让她亲自检查。 宁祯没敢碰他的手,只是不见血痕,松了口气。 “你很喜欢红玫瑰?”盛长裕问她。 第089章 亲自为督军下厨 宁祯对花,都挺无感。 “……我其实喜欢芙蓉。”宁祯说。 盛长裕:“眼光好。芙蓉天下第一媚。” 宁祯:? 这个评价有点耳熟,好像是她说过的。 “红玫瑰太庸俗了。”盛长裕说,“呆板开花,死气沉沉。” 宁祯没反驳他。 他能给面子来老宅祭祖,他说黑是白的,宁祯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天空层云散了大半,阳光比早上明媚很多,从五彩玻璃窗照进来,正好落在宁祯的身后。 她的头发浸润了半室阳光,有淡淡光泽,蓬松如云。 盛长裕:“我的香烟在楼下。” 宁祯:“我去拿。” 她立马起身下楼。 拿了香烟,又端了小厨房准备好的点心,宁祯复又上楼。 她给他倒茶。 盛长裕没抽烟,只是和她一起品茶。 “今晚要不要跟我走?我送你回娘家,明日能好好过个生日。”盛长裕突然说。 宁祯骇然:“好多事……” “一屋子管事,还需要你亲自盯着?那我认为你魄力有限、驭下无能。”盛长裕道。 宁祯:“……” ——不生气,他嘴毒也不是一两日了,他连亲妈都怼。 “怎样?”他喝了口茶,催促道。 宁祯:“好!” 她答应后,看着盛长裕,莫名想笑。笑容藏不住,很快溢满了面颊。 盛长裕说她:“傻乐。” 他们俩似乎也没聊什么,就时不时喝茶、吃些点心,时间过了一个钟,曹妈说准备好了午饭。 午饭是盛长裕和宁祯单独吃的。 宁祯不忌口,桌子上鸡鸭鱼肉都有,荤素相当。 她肌肤健康莹润,估计是因为她不挑食,吃好睡好的缘故。 “没有红烧牛肉?”盛长裕问。 宁祯:“今天没做这道菜。您爱吃吗?爱吃的话,等会儿年夜饭有。” “我以为你爱吃。” “也不能顿顿吃。”宁祯说。 说罢,有点后悔,此话说得不太妥当。 盛长裕却没生气,而是进一步问她:“你还爱吃什么?” 宁祯福至心灵:“我喜欢红烧类的肉,大部分都喜欢。督军您呢?您爱吃什么菜?” 他问了宁祯,宁祯也问他,有来有往。 没有程柏升,他们俩聊天便是如此费劲。 盛长裕:“你上次答应给我的蛋糕,一直没送。我爱吃那个。” 宁祯:“……” 她想要认真和他算一算账。 提到有葡萄干的蛋糕,是因为给他送腊八粥。而后,他就去了外地,在孰阳搞了个“将官哭坟”的闹剧,收拢了一块地盘。 等他回来,又有繁繁闹事在后。 接着就是过年,宁祯一直忙,到今天都没空喘口气。 “……今天除夕,白俄人的蛋糕房关门了。”宁祯说。 “白俄人也过除夕?” “入乡随俗。”宁祯道,“要到正月初六左右,蛋糕房才开门。” 盛长裕表情淡漠。 “您能等到正月初六吗?”宁祯问。 盛长裕抬眸,意味深长看一眼她。 意思不言而喻。 上峰想吃! 很想吃,恨不能现在就吃到。 宁祯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今天不拿个蛋糕给他,就是她失职。 似考试交了白卷,宁祯忍不了。 她狠了狠心:“督军,我也会做蛋糕,您吃吗?” 盛长裕:“可以。” 距离下午祭祀还早,宁祯知道盛家大厨房有个烤炉,平时会烤些饼之类的点心。 烤炉的道理相通,宁祯豁出去了。 鸡蛋、面粉、糖、油和葡萄干,多大点事! “您稍坐,我拿本书给您看。下午三点之前,一定叫您吃上蛋糕。”宁祯说。 盛长裕:“麻烦就算了。” “不麻烦。”宁祯道。 “辛苦。”盛长裕淡淡说。 宁祯吃了午饭,立马去大厨房。 厨房是她第一个接手的部门,上上下下都是她亲信,宁祯要做蛋糕,厨娘们都帮衬想办法。 一个力壮的厨娘,帮衬宁祯搅拌鸡蛋清和糖。 “……你儿子身体好些了吗?”宁祯和洪嫂聊天。 洪嫂:“比之前好了不少,能下地走路,也能吃得下饭。” “您好人有好福。”宁祯说。 洪嫂道谢。 当着众人,洪嫂没提宁祯给的人参。曹妈千万叮嘱她,叫她别声张。 “……夫人,我男人管祠堂。中午我给他送饭,他跟我提了一件事。”搅拌糖和蛋清的粗壮厨娘,突然插话。 宁祯一听到“祠堂”二字,心中一紧。 “怎么了?” “祠堂里面的打扫,是不让女佣沾手的,都是男人们伺候着。今日早晨,我男人开门时,瞧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家丁进了祠堂,像个女人似的。 他瞧见了,就喝令他站住,那家丁反而跑了。我男人怕有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 只有准备的绢帛,他不敢动,这个是管事们抬进来的,祭祀的时候老爷们烧。我男人说,总不会有人在绢帛里动手脚吧?”厨娘说。 宁祯听着,脸色逐渐紧凝。 她嫁过来才半年,接手管事更没多长时间,很多的地方她伸不进手。 洪嫂:“你男人太小心了些。” “他就是这样,有时候琐碎得烦人。”厨娘笑道。 众人说笑。 宁祯面上笑着,心里打鼓。 蛋糕准备好了,送进烤炉,需要等一个钟。 宁祯立马从厨房出来。 她没回去叫人,而是直接去了总管事房。 总管事房内,有十几名管事闲坐喝茶,瞧见她进来,立马都站起身。 “现在随我去,把祠堂前前后后都翻一遍,进出都保密,不能传出任何风声。”宁祯说。 总管事诧异:“夫人,祠堂这几日天天有人当值。” “督军亲自来祭祀。有个闪失,你当得起?”宁祯问。 总管事在老宅的地位,仅次于老夫人,年轻的少爷小姐都不敢这样跟他说话,何况宁祯只是“媳妇”。 他沉了脸:“夫人这话严重了,在老宅谁敢害督军?” “去查,别多问。”宁祯说。 总管事被她的强势气到了,憋着一口气:“我亲自去。” “那好,如果走漏消息,就是总管事您的过失了。”宁祯说。 总管事:“……” 宁祯复又回到厨房。 蛋糕快要做好的时候,有个清瘦男人,到厨房找他的女人。 他把事情,悄悄说给他女人听。 力壮厨娘附在宁祯耳边,悄声告诉了她。 “……过完年,你们两口子都有赏。”宁祯笑了笑,“你们立了大功。” 她捧着新鲜出炉的蛋糕,回摘玉居去了。 第090章 三姨太自杀 宁祯回到摘玉居,先在客厅,和曹妈说话。 看似闲聊。 “普玄大师人还在城里吗?”宁祯问。 曹妈:“不知道,要打电话问问家里。” “你想办法通知祖母,叫她请普玄大师来趟盛家老宅。”宁祯说。 曹妈:“普玄大师好像和老夫人不太熟,盛家不喜欢这些出家人行走。” 之前就吃过亏,导致老夫人至今都对盛长裕的血脉生疑。 大帅在世时,严禁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到帅府走动。 “今时不同往日。要快。”宁祯道。 她把自己想要传递给老夫人的话,通过大师的口,转个意思告知。 曹妈去办,宁祯端了蛋糕上楼。 “……我第一次做,不是很会。厨娘们都出力了,她们以往也做鸡蛋糕的。”宁祯说。 又说,“奶油是我自己打的,也是我自己涂抹的。” 盛长裕看着那蛋糕,半晌才说:“看出来了。像是儿戏。” 宁祯:“……” “您尝一尝,味道还可以,出炉的时候我试过了。”宁祯切了一小块给他。 盛长裕自己要吃的,很给面子尝了。 的确是厨娘们做的,宁祯只是出个面子。 蛋糕做得不错,细腻香甜;奶油打得一般,过分甜腻。 不过盛长裕心情不错,对甜味不太反感,小瑕疵不影响口感。 “……这个葡萄干很一般。”他又说。 “是太甜?” “泡得太软。”盛长裕道。 宁祯:“……” 早知道不泡了,直接撒一把干的葡萄干,他应该挑不出错。 “你骂我?”他突然问。 宁祯吓一跳,怀疑自己说出口了,急忙装傻:“没有啊。” “心里也没骂?”他问。 宁祯:“……” 她做了蛋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尝一口?”他把手里的叉子往前递。 宁祯躲了下:“我自己来。” 盛长裕的叉子没收回:“你嫌弃我?” 宁祯只得凑上前,把他叉子上的蛋糕吃掉了。 不吃还好,一吃她差点吐出来:“天哪!” “怎么?” “我奶油里的糖放多了,甜得发腻。”宁祯说。 尴尬得想撞墙。 蛋糕胚子出炉的时候,她尝了,味道很不错;奶油是她自己打的,可能是她走神,放了两次糖。 甜得味蕾上全是糖味,太重了。 难为盛长裕吃了一块。 “还行。”盛长裕道,“甜得发腻,并不意味着难吃。我尝着还好。” 宁祯:“……” 她一时情绪很复杂。 她自己下楼去沏茶。茶味盖不住,宁祯决定做两杯苦咖啡,冲一冲嘴里的甜味。 她做咖啡的时候,曹妈低声告诉她:“事情办妥。” 宁祯点点头。 咖啡端上来,盛长裕抿了一口,不喝。 “汤药都没这么难喝。”他说。 宁祯:“……” 她摇铃,叫女佣沏茶上楼。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下午四点,老宅的祭祀要开始了。 宁祯和盛长裕一起下楼,去祠堂。 老夫人的院子里,普玄大师刚刚离开。 老宅的祠堂,位于整个园子的西南角,修建得很是奢华。 宁祯和盛长裕踩着半下午的日光,缓步而行。 “等会儿我们吃了年夜饭就走,出去赏灯、看烟火,过了夜里十二点,你再回娘家。”盛长裕说。 宁祯:“好,听您的安排。” “我过生日,你送了礼物;你过生日,想要什么?”他问。 宁祯:“那我要一样,您一定要答应。” “狮子大开口?” “对。” “可以,看在你过生日的份上。”盛长裕痛快道。 宁祯:“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稳住脾气,不要生气。这是我想要的生日礼物。” 盛长裕眸色一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未雨绸缪。您先记在心上,发脾气的时候想想我这个话,行吗?”宁祯说。 盛长裕:“你如实告诉我。” “真没什么事,我只是这么一说。”宁祯笑道,“我的生日礼,能拿到吗?” 盛长裕端详她。 见她不露端倪,他没有继续勉强。 “……每次过年,都没什么好事,我还以为今年会例外。”盛长裕冷冷道。 他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日光,天又开始阴了。 他心头的阳光,也被扫走了。 祭祀的祠堂宽大,三间宽敞又高大的上房,供着祖宗牌位;院子里搭了棚子,放了炉鼎,烧绢帛也在这个炉鼎里。 满院子的人,小辈们分男女站好;长辈都陪着老夫人,在祠堂里面。 “……大师说,过年可能有场火。一旦有火,来年子嗣兴旺。”老夫人对妯娌说。 婶母很清楚老夫人此前最盼子嗣,跟着笑道:“大师这么灵验,一定会成的。过年烛火多,每年都有一两场小火。” 老夫人:“他突然登门,我也是意料之外。” 脸上有笑。 盛长裕进来,轻松气氛顿时一凝。 老夫人瞧见他,很想抱怨几句,说他以往逢年过节不来祭祖。但抱怨说完,估计这逆子抬脚就走,好好除夕又一团糟。 “姆妈。”盛长裕走到了老夫人跟前,脸色不悦。 老夫人看到他这样,有点恼火:好好的,答应了来祭祀,又甩脸子。 不如不来。 “到点了?开始吧。”老夫人没多寒暄,叮嘱说。 盛家的祭祀开始。 里面上香,外面烧绢帛。 突然,绢帛火苗猛窜,不像是正常的火。 “快让开!” “当心!怎么回事?” 火苗蹿得太高,一下子就烧灼了棚子,把棚顶烧穿了。 众人吓得退后。 总管事急忙吩咐去提水,准备扑火。 老夫人从里面出来:“别别,不烧到房子,就让它烧,把这个棚子烧了都行。” 大师刚刚才说,有个火灾会兴旺,结果火这么快就起来了。 简直灵验。 老夫人巴不得。 众人七嘴八舌询问,也知道了缘由,故而没人阻止,纷纷退出来,等待棚子烧完。 家丁拎着水桶,防止火势蔓延。 盛长裕的浓眉,死死拧在一起。他去看站他母亲身边的宁祯,用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宁祯避开他视线。 棚子烧完了,浓烟尚未散尽,众人还站在祠堂门口。 突然,有个女佣跑过来,大哭着喊:“老夫人,姨太太自尽了!” 众人:“……” 盛长裕:“……” 第091章 玩火自焚 除夕夜,寒冷刺骨,苏城烟火弥漫了夜空,绚丽无边。 盛家老宅却没有吃年夜饭。 老夫人和盛长裕赶去了军医院,因为徐芳渡割腕自杀,流了一床的血。 宁祯操持大厨房,把年夜饭分发下去,叫每个院子自己吃饭,或者小聚。 她又吩咐各处当值的:“看好火烛,处处都当心。” 她自己回到摘玉居。 宁祯的四个佣人,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没有添盛家的人。 饭菜上桌,宁祯心情还不错。 “事成了。”宁祯笑道,“我都想喝点酒。又怕万一督军回来闻到了酒味,不好解释。” 曹妈:“夫人,要稳住。” 宁祯:“以茶代酒。” 宁祯叫她们四个人陪坐,用茶水碰杯。 “顺利的一年。希望明年更顺。”宁祯道。 几个人恭贺她。 年夜饭的菜,有红烧牛肉,宁祯夹了大半碗吃。 军医院里,气氛紧凝。 远处的烟火划破天际,时不时点亮病房的玻璃窗,映得满室辉煌,又一闪而过。 灿烂又短暂。 盛长裕和老夫人都在病房,母子俩沉默不语。 老夫人眼底有对徐芳渡的担忧,也有对盛长裕的埋怨。 徐芳渡悠悠转醒。 老夫人急忙上前:“阿渡,阿渡你感觉如何?你这个傻孩子……” 徐芳渡的眼泪禁不住。 老夫人:“别哭别哭。已经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了,越哭越虚。好好养着。” 徐芳渡眼泪朦胧,往老夫人身后看:“姆妈,您和裕哥都来看我了。” 老夫人看向盛长裕,示意他上前。 盛长裕靠近几分,眉头紧蹙:“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大过年这样添堵?”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噎死。 她忍不住:“阿渡还躺着,你就这样说话吗?” 盛长裕神色更差:“她自杀,不是遭遇了不测。我不这么说话,怎么说话?” 老夫人:“……” 徐芳渡用力握住老夫人的手。 她是割了左手的手腕,右手完好。只是右手没什么力气了,肌肤冰凉。 “姆妈,裕哥,都是我不好。我只是很害怕。”徐芳渡声音里没了哭腔,只是眼泪还悬挂在眼睫上。 “你怕什么啊?”老夫人关切,“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徐芳渡:“我不仅仅怕自己洗不清嫌疑,也怕姆妈替我受气。” 她顿了顿,继续说,“之前,姚小姐的衣裳里别了针,夫人非要说她的箱笼进过我的院子,暗示我动了手脚。” 盛长裕眉头蹙得更深:“没人翻旧账,除了你自己。” 徐芳渡眼睫潮湿:“裕哥,那件小事,我至今都解释不清。哪怕我想解释,也只是翻旧账。 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越发说不明白了。夫人肯定会怪在我头上,到时候我百口莫辩,姆妈也会跟着我受气。” 老夫人表情倏然一变。 盛长裕反而不蹙眉了。他眼睛里有点笑,笑得莫名其妙:“今晚的事,跟你没关系吗?” 徐芳渡:“裕哥,我在老宅比夫人人脉深一些,但我也不能手眼通天。祠堂失火,夫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肯定会推到我头上。” 老夫人一时表情难以形容。 盛长裕笑意更深几分:“所以,你就先自杀,以死明志?” “裕哥,我是清白的。我连死都不怕,只是不想背负冤屈。不是我做的。”徐芳渡哽咽。 盛长裕后退了两步,低低笑了几声。 笑得意味不明。 老夫人脸上的表情,简直说不出来的怪。 徐芳渡:“姆妈,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叫人去祠堂纵火。”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一时难以启齿。 她怕徐芳渡再说下去,盛长裕会毙了她,只得替她打圆场:“阿渡,谁告诉你祠堂失火?” 盛长裕又笑了下。 这笑声,是笑老夫人的。 徐芳渡不打自招,老夫人还试图维护她。 “什、什么?”徐芳渡眼神多了几分慌乱。 盛长裕唇角有讥诮:“谁告诉你祠堂失火的?” “我、我瞧见了火光,我还以为……” “你只是瞧见了火光,就以为祠堂失火?那你怎么不去看看什么情况,不去扑灭火,不去关心姆妈和我的生死,反而先自杀?”盛长裕一连串问。 徐芳渡瞠目结舌。 老夫人:“够了!” 盛长裕的冷笑淡去,眼底全是肃杀:“姆妈,都这样了你还要维护她? 分明是她事先设计,在祠堂搞鬼。只是没想到,您任由棚子燃烧。她以为事情成了,摘清自己、博同情,又给夫人冠一个‘办事不力’的恶名!” 老夫人:“她……” 徐芳渡满面震惊与惧怕:“不、不是的,裕哥……” “那你自杀做什么?祠堂起火,你就要自杀?还口口声声你解释不清。你不就是知道,你做事留下了一点把柄,故意让夫人指向你吗?”盛长裕逼问。 徐芳渡:“……” 老夫人想说话,又实在理亏。 “没本事的东西,算计旁人还频繁出错。既这样,你不如去死。”盛长裕道。 老夫人:“长裕,看着她服侍了我几年的份上,你别……这次先饶了她。” “都这样了,您还要护着她?” 老夫人很少在盛长裕面前这样语塞。 “姆妈,她是第一次犯错吗?她上次为什么被禁足,您也忘记了吗?”盛长裕又问。 老夫人身心俱疲。 徐芳渡做的任何事,都没有真正伤害到老夫人,她是要害宁祯。老夫人既不喜欢宁祯,也不器重和依赖她,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夫人不讲究是非与对错。 “我可以饶她不死。”盛长裕下了最后判决,“送她去家庙,不许再接她回来!” 徐芳渡大惊失色:“裕哥,我冤枉,我不想去家庙,裕哥。” “你再狡辩,我就把你关进军政府的大牢,叫人来审一审你!”盛长裕冷淡说。 徐芳渡吓得瑟缩。 她不敢作声了,病房内一片安静。 老夫人想劝又觉得没必要劝,徐芳渡实在做得太过分了。 今日是除夕! 她也失望透顶。 盛长裕走出军医院的大楼时,扑面寒风吹得他一个激灵,身上暖流散尽,无边寒冷席卷了他。 他很想当面问徐芳渡一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看不见我待你的善意? 你背叛我之前的那些年,我连一口好吃的都想到你,我甚至把你当成唯一的亲人。 我对亲人的渴望,都投注在你身上。你怎如此薄凉自私,跟我母亲一模一样? 第092章 心疼督军 老夫人晚上九点回到了老宅。 盛长裕没来。 家里人陆陆续续去她的院子。佣人们悄悄通禀,也告诉了宁祯。 宁祯赶过去的时候,听到老夫人和二婶说话:“阿渡派人在祠堂做了手脚,又故意露出马脚,让祯儿发现她的破绽。” 众人哗然。 宁祯也吃惊。她是万万没想到,老夫人肯把徐芳渡的老底揭穿。 徐芳渡计划得不错。 如果她的布置被提前发现了,没造成任何损失,估计宁祯不会大张旗鼓查。 毕竟,宁祯不愿意转移焦点。除夕的重点,是宁祯请动了督军来祭祀,她绝不会让这个关注的重心偏移。 那么,徐芳渡失败了一次。无妨,她还有下次机会。 假如她的布置没有被提前发现,到时候祠堂起火,徐芳渡故意留下的破绽,会指向她。 她再自杀。 一个人自杀,就是自我洗清。 宁祯办事不利、又“诬陷”姨太太自尽,两件事压在她肩头,她在老夫人和督军心中十分无能,管事们也会轻瞧她。 比起冲动、跋扈的繁繁,徐芳渡很聪明。 可惜,宁祯暗中栽培的人脉,起到了很不错的效果。 而宁祯故意叫普玄大师来,向老夫人说明“火灾有益”,又故意留下徐芳渡在绢帛里动的手脚。 火烧了起来。 徐芳渡还在禁足中,她并不知道烧的只是院子里的棚子,而不是祠堂的房屋。 她以为一切如她所计划的那样。 徐芳渡不想被继续禁足,只能另辟蹊径。 ——要是她春宴的时候出不去,从此她这个“三姨太”的威信就扫地。 她明明比城中大部分的贵妇都体面,毕竟她是督军的妾。一旦外面知道了她的事,她再也无颜面行走。 她不仅仅会输给宁祯,也会输给繁繁。 徐芳渡迫不及待要抓宁祯一个错处,又需要督军和老夫人都很同情她,她才能在除夕解除禁足。 她真是拼了,自杀的办法都用上了。 宁祯还以为,老夫人无论如何都会继续保徐芳渡。 没想到,老夫人公然说明了实情。 “大嫂,我之前不敢讲。如今,我不怕得罪您。阿渡撺掇阿朗去闹腾祯儿。 阿朗那个傻东西,是非不分,真的去闹了,被长裕关了起来。”二婶忍不住哭道。 盛六被关起来的事,只极少数人知道。 众人闻言,再次哗然。 有人看向宁祯。 宁祯向二婶说:“是督军发了脾气。明早再处理吧,让督军消消气。” 又问老夫人,“姆妈,督军是回督军府了吗?” 老夫人叹气:“不知道,他在军医院先走了,我不知他去了何处。可能去二姨太那里过年了。” 宁祯觉得不会。 督军才警告了繁繁,因此不会去她的别馆过年。 宁祯觉得督军有点心酸。 偌大家业,到了年节他却无处可去。 老宅并不欢迎他。 老夫人不喜欢他;宁祯对他颇为敬畏,不太想和他相处;其他人怕他怕得要死,站在他面前都不敢喘气。 而督军,敏锐多疑又暴躁,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受待见? 所以他不愿意来。他那么自傲自负的一个人,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可家里的佣人,却都说他逢年过节要去给苏晴儿扫墓。 ——人是有体温的,谁不渴望同类的温存?如果可以,谁又想阖家团圆的日子,跑去守一座孤坟? 感情深浅不论,人对亲情与家庭的需求,就像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一样自然。 “姆妈,你们守岁,我去找找督军。”宁祯说。 老夫人:“祯儿……” “姆妈,大过年的,还是要欢乐些才兴旺。戏台搭好了,也请了万老板唱堂会,家里乐起来吧。”宁祯说。 老夫人打起精神:“也是这个理。” “三姨太那里,算是一个劫。年前把劫给经历了,年后都是好运气。因祸得福,姆妈,大师不是说了会走好运吗?”宁祯又道。 老夫人重重点头:“你说得对。” 她脸上有了点笑容。 老夫人最在乎的,还是她自己。 宁祯送老夫人去了宴会大厅的院子,安顿好了一切,准备回摘玉居。 她还没出门,督军府的副官长程阳来了。 程阳见了老夫人,叩靴行礼:“老夫人,督军让接了夫人出去赏烟花。过年诸事,老夫人多操心些。” 众人都看向宁祯。 “旧人”自尽,躺在军医院病房里生死未卜,“新人”就要接出去过除夕。 盛家众人看向宁祯的眼神,意味深长。 老夫人拍了拍宁祯的手:“你去吧。你年前诸事都安排好了,放心歇几日。” 宁祯道是。 她刚刚还在想,去哪里找盛长裕。 副官长程阳的汽车停在主干道,宁祯回摘玉居换了件新的风氅,便上了督军府的汽车。 程阳开车,宁祯问他:“督军在哪里看烟火?” “夫人,督军吩咐属下送您回娘家过年。督军叫您过完初六再回去,一切都有他兜着。”程阳说。 宁祯:“不去看烟花?” “督军只是吩咐送您回娘家。”程阳道。 “他人在哪里?” 程阳沉默。 宁祯:“没关系,你告诉我一声。我和督军说好了,过了十二点再回娘家。现在回去,我娘家的人也会吓一跳。” 程阳很为难:“督军没吩咐,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宁祯:“……要不,你找程参谋长,跟他请示一下?” 程阳还是为难。 “他在二姨太的别馆吗?” “不在。”程阳说。 “那你送我过去。”宁祯道,“其他事,不与你相干的。你放心好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妥协,送宁祯去金凤俱乐部。 盛长裕寻了个包厢,正在打牌。 作陪的,是孟昕良;另外是两个商界大佬,年纪都过五十了,除夕夜不能在家团聚,要出来陪督军消遣。 宁祯与管事的交谈一番,拿了一张白狐狸面具戴上,捧着酒水进了包厢。 盛长裕一边抽烟,一边抓牌,余光瞥见了人影,猛然转头,定定看着宁祯。 他目光里,似簇了一团火,锋利又热切。 “把面具摘了!”他厉声道。 第093章 宁祯是督军的家人 包厢内,光线黯淡,烟草味道浓烈;混合着酒水的味道、香薰的气息,营造得纸醉金迷。 宁祯戴的白狐面具,眼下有一颗红宝石点缀,似血泪。 ——她第一次和盛长裕在这里打牌时,盛长裕亲手给她挑的。 盛长裕瞥见了她,呼吸莫名发紧。 宁祯见他像是恼火,就把面具摘了下来,笑道:“督军。” 盛长裕表情空白了一瞬。 孟昕良与陪坐的两个商界大佬站起身,客气叫宁祯“夫人”。 宁祯微笑示意:“我打扰了吧?” “没有,我们也只是消遣。”说话的是孟昕良。 盛长裕把脸转回牌桌上,竟是沉默片刻,没说话。 他像是被惊到了,一时情绪起伏过大。 “……这个位置让给我,行吗?”宁祯指了指盛长裕上家的椅子。 中年人站起身:“夫人请坐。” 又对盛长裕和孟昕良拱拱手,“督军、孟爷,我回去喝口热酒。年纪大了,才坐了一会儿就眼花。” “一把老骨头,真没什么用。”孟昕良打趣,“不如再叫个人来,免得老家伙扫了督军的兴。” 他说着话,去看盛长裕,“督军意下如何?” “随你。” 孟昕良:“来人,去给宁家打个电话,叫以安来打牌。万一督军欺负夫人,有大舅兄撑腰,夫人不吃亏。” 盛长裕:“我们一家子人,不是欺负你一个外人?” 宁祯心中微讶。 哪怕开玩笑,他能把宁祯和大哥说成“家人”,宁祯也觉得很意外。 “我的牌技,单挑你们仨不在话下。”孟昕良道。 盛长裕神色缓和了不少,挑挑眉:“牛皮吹这么大,要不定个输赢?” “行。我如果赢了,外面督军那辆不挂牌的汽车送给我。”孟昕良说。 盛长裕:“若我夫人赢了呢?” 他不说自己。 打牌这方面,盛长裕不算精通。孟昕良手下有好几家赌场,他无疑是此中老手。 “夫人想要什么?”孟昕良问。 宁祯没什么想要的,笑看盛长裕:“督军,咱们要点什么?” “要一盆芙蓉花。”盛长裕说。 宁祯:“好,如果我赢了,孟爷找一盆芙蓉花给我。” “这个时节?”孟昕良失笑,“哪怕再好的温棚,也找不到现开的芙蓉。过季了。” “就要芙蓉。”盛长裕道,“一盆花换我一辆车,你赚了。” 孟昕良:“那我只有赢这一条路走了。” 万一输了,就要失信于人。 定好了输赢,孟昕良把包厢里另一个商界大佬也送走,自己出去给宁以安打电话。 除夕夜,不是孟昕良亲自邀约,估计请不动宁以安。 房间里只剩下宁祯和盛长裕。 光线不够亮,朦朦胧胧的,盛长裕神色看不太真切。宁祯很不自在,又不敢表露出半分。 她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抽烟的盛长裕:“督军,不是说好了去看烟花?” 盛长裕:“……懒得去,累。” “是因为三姨太的事生气吗?”宁祯问。 盛长裕脸色一沉。 他似乎很想追责,宁祯事先知情却不告诉他。 然而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吐了一口烟雾:“宁祯。” “在。” “你怕火吗?尤其是火势比较大的。”盛长裕问。 祭祀时候,烧香宁祯没什么感觉,可棚子燃烧起来,她很明显不对劲。 四周的人,没人留意到她的异样,只盛长裕不停看她,想要问她什么情况,才留意到。 他当时也没想到。 是坐在金凤俱乐部的包厢,他想起上次宁祯陪他打牌,结束后他们回去,路上遇到了地痞打架,烧了一家店铺。 宁祯当时扑到他怀里。 那时候,他与宁祯不熟,对她的“投怀送抱”很是鄙夷。 而后相处,他了解到宁祯并不轻浮。相反,她很自重。盛长裕想给她树立威望,处处提携她,是因为他敏锐发现,宁祯对威望很看重。 ——盛长裕不会把旁人不需要的东西塞给她。 再想起今日祭祀,宁祯躲在老夫人身后的模样,盛长裕便明白,她怕火。 两次都是大火的时候,她很失控。 “是,我很怕火。” “为何?” “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经历过一场火灾。死了三个人。都是我认识的人。”宁祯道。 盛长裕:“很重要的人?” 宁祯微微咬唇。 半晌,她才答:“是。” 盛长裕又吐了一口烟雾,没继续追问。 两人安静坐了片刻,孟昕良没回来。 宁祯又问盛长裕:“三姨太怎样?” “死不了,流了点血。”盛长裕说。 又道,“等她伤口好了,就送她去家庙。不会再接她回来。” 宁祯心中咯噔一下。 她试探着问盛长裕,“……督军,现在不是民主政府吗?” “你想说什么?” “督军,如果三姨太她想要离开的话,用时髦的话说,想要‘离婚’,她有这个资格吗?”宁祯问。 盛长裕:“我又没和她结婚,她当然没资格。” 宁祯:“……” “你可怜她?” 宁祯:我吃饱了撑的可怜她。 我就是想知道,将来如果我不想干,懒得伺候你们母子了,可不可以走? 还是说,进了你盛家的门,就像民主政府前的女人一样,老死都属于你们盛家。 “督军,我是怕记者知道了,利用这件事做文章,抨击你枉顾婚嫁自由,违反民主政府的律法。”宁祯说。 “不用担心,我不怕记者骂。”盛长裕语气淡淡。 又说,“家庙有吃有喝,能遮风挡雨,多少人梦寐以求。你不用发多余的善心。” “是。”宁祯应道。 包厢内又沉默。 宁祯搜肠刮肚,想要找个话题,却不知道和他聊什么。 他的两个姨太太,争先恐后给他丢脸。 宁祯换位思考,都觉得盛长裕很恼火,也很尴尬。 这个话题,不能再聊了。 可说什么呢? “酒递给我。”他突然说。 宁祯把手边托盘的酒拿起来,亲自给他添上。 他视线不看她,只是望着那酒杯,目光一错不错看着她的手腕。 宁祯把酒倒好,亲自捧给他。 盛长裕接过来,手指碰到了她的腕子。 指腹太暖,似烫了下宁祯。 宁祯立马松了手,往后退回到她的座位上。 室内又沉默。 好在孟昕良终于回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宁祯的大哥。 大哥比宁祯还紧张。 除夕夜陪上峰打牌,天下第一苦差事,宁祯能理解大哥的艰难。 旁人说“谋生”,只是糊口;宁祯兄妹的“谋生”,是真正赚一线生机。 第094章 督军摸宁祯的头 牌桌上,气氛很不错。 宁祯的牌技,能和孟昕良打个平手。她精通算法,记性又很好。公平竞争的情况下,孟昕良没办法稳压她。 盛长裕的牌也不错,技巧差一点;宁以安纯炮灰,牌技不行。 最后,是宁祯险胜。 瞧着宁祯已经赢了,盛长裕一推牌桌:“不打了,快十二点了。” “那我汽车无望。”孟昕良笑着点烟。 宁祯:“孟爷承让。” “他没有让。你有能力,赢得名副其实。再打下去,他恐怕输得更多。”盛长裕说。 孟昕良没较劲。 “我输得起。”他笑道,“一盆芙蓉花是不是?三日内送到府上。” “明日。”盛长裕道。 孟昕良:“明日时间太紧,未必寻得到。”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孟昕良问他:“督军,要不要去楼顶放烟花?。” 盛长裕却问宁祯:“你呢?” “去吧。吹吹风,清醒清醒,我快要困死了。”宁祯说。 不是困,而是喝了两杯咖啡,宁祯有点头疼。 她需要冷风灌进脑子里。 “走吧。”盛长裕站起身,去衣帽架拿外套。 他把自己和宁祯的风氅都取下来。 利落穿好自己的,盛长裕抖开宁祯的风氅,朝她走过来。 “我自己来。”宁祯说。 盛长裕:“顺手的事。” 宁祯:你再顺手,我也不敢叫你伺候穿衣。 她心中腹诽,面上不敢表露,急忙走过去,把胳膊伸进衣服上。 盛长裕放了手,衣裳重量落在宁祯的肩背,厚重又暖和。 一行人上了顶楼。 顶楼安置了五个遮阳伞和桌椅,平时可以喝咖啡闲聊。 夜幕下,处处烟火璀璨,把顶楼照亮。 一张桌子上,放了四五盏汽灯照明。 旁边放着几个烟花。 孟昕良点燃一根烟,用烟头去点烟花的引线。 很快,银花在头顶炸开,绚烂至极。 宁祯和盛长裕并肩而立,都仰头看着夜空的烟火。 盛长裕侧脸,瞥了眼她。 宁祯没有和他对视,不太想交谈。 “督军,您要放一个吗?”宁以安问。 盛长裕:“行。” 他把最后一个烟花点燃。 他站在旁边,烟花似在他身边炸开,眸色安静。 宁祯觉得他在透过烟花看她。 望过去时,他目光放空,并没有将她放在眼睛里。 一场烟火放完,四个人在楼顶吹了片刻的凉风,欣赏远处城中的烟火盛景。 辞旧迎新的夜是最漂亮的,任何时节都不敌它万一。 下楼时,孟昕良、宁以安走在前面,宁祯和盛长裕稍后。 她无意识踏空了一步,差点崴了脚。 ——可能是太累了,打牌耗尽了她的脑子。 盛长裕扶了她。 “慢点。” “好。” 楼梯不够亮,有随从在前面拎着汽灯迎接,盛长裕没有松开宁祯的胳膊。 宁祯像是被他拎着下楼的,宛如一只被捏住翅膀的小鸡仔。 这个比喻,莫名出现在她心头。于是她不自在这样走路,又很想笑,在黑暗中努力憋着。 盛长裕:“你偷乐什么?” 宁祯急忙否认:“没有。” “真没有?”他凑近几分,想要看她的表情。 呼吸陡然贴近,宁祯能嗅到男人带着烟草的清冽,心猛然直跳。 她往后一躲。 这一躲太急切又太用力,宁祯的头在墙壁上狠狠磕了下。 咚地一声。 孟昕良和宁以安都驻足回头,异口同声问:“谁撞了头?” 宁祯疼得吸气,又努力维持镇定:“是我。” “太困了,拿头撞墙?”宁以安问。 宁祯:“……”你是亲大哥。 盛长裕松开了她的胳膊,但他掌心的温度、手指握紧时的触感,良久都在。 宁祯还以为他要下去,不成想,他的手摸她的后脑勺,摸到了她捂住痛处的手。 她立马撤回手。 盛长裕摸了她的痛处,轻轻揉了两下:“还好,没起包。” 宁祯:“我没事。” 她小跑了几步,下了好几节台阶,把盛长裕扔在身后。 从楼顶到最高层包厢,只短短两层楼梯,继而可以坐电梯到一层。 宁祯和盛长裕没有再说话。 俱乐部门口停着汽车,宁祯动作麻利上前,替盛长裕拉开了后座车门:“督军,请。” 盛长裕坐进了汽车里。 “督军晚安,给您拜年。”宁祯笑道,说着就要关车门。 盛长裕伸手抵了下:“过年好。没准备红包,明早和你的生日礼物一起送到宁家。” 又说,“我答应了你,住到正月初六。初七再回老宅,老宅那边我会说一声。” 宁祯道谢。 这算是她的春假了吧? 上峰性格暴躁、脾气混蛋,但给假如此大方,宁祯还是在心里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她见盛长裕似乎没什么想说的,替他关好了车门,叮嘱司机慢些开车,就退到了旁边。 盛长裕坐在汽车后,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有再看这边。 他的汽车离开,宁祯和宁以安向孟昕良作辞。 “孟爷过年好。” “夫人过年好。” 彼此客气几句,宁祯替大哥开车,因为她大哥刚刚喝了好几杯酒。 大哥坐在副驾驶,对她说:“你和督军,相处得不错。” “我用心又谨慎,没有我伺候不了的上峰。”宁祯说。 她一点机会都会抓牢,盛长裕凭什么不满意她? “他也是你丈夫。”大哥道。 宁祯:“哪怕是民主政府了,世道规矩不变。他是土皇帝。你要是把皇帝当丈夫,别人好处捞到手软,你还在那里想着儿女情长,父母白生养一场了。” 宁以安:“……” 宁祯和宁以安回来,家里众人刚刚结束守岁,就二哥二嫂两个没心没肺的去睡觉了,其他人都在餐厅等着。 看到宁祯,都大吃一惊。 宁祯便解释,说是督军特意容许她回来过生日。 “……先别问了,反正是好事。她困得发昏,让她先去睡觉。”宁以安说。 宁祯的确没力气说话。 简单洗漱,她倒头睡下,一觉睡到了天亮。 翌日清早起来,她收到了一盆芙蓉花。 “孟爷手眼通天了,这么快就找到了芙蓉花?”宁祯笑问。 没什么感觉,她对鲜花的欣赏有限,仅仅觉得它是点缀,不会因得到一盘花而开心。 “是督军府送的。”女佣告诉她。 宁祯:“……” 大年初一的下午,宁祯又收到一盆芙蓉花。 第095章 宁祯的爱情 宁祯的房间里,两盆芙蓉。 金暖来围观了,啧啧道:“你下次要天上的月亮吧。我还没见过摘月的,你让我开开眼。” 宁祯:“……” 督军府的“赔偿”是早上送的,孟昕良的“赌资”是下午到的。 现在两盆花争奇斗艳,热闹红火。 大嫂说很漂亮,宁祯就说送她一份。 “我不敢要。这不是花,是烫手山芋,除了你谁也不敢接。”大嫂笑道。 宁祯:“怎么你也打趣我?” “我替你高兴。咱妹妹不仅有前途,还有退路。”大嫂笑道。 宁祯:“……督军不是前途,孟爷更不是退路。我要是轻狂得意,死得很惨。” 大嫂捏她的面珠:“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我爱看你们小年轻闹恋爱,你偏要拆台。” 宁祯:“……” 这两盆花,哪一个都跟爱情不沾边。 督军府不仅送了花,还给宁祯送了布料、首饰和两担寿桃。 芙蓉太娇气,远远没有玫瑰好保养,寒冬腊月又不是花期,她比玫瑰珍贵百倍。 如此稀罕物,引得宁家众人前赴后继来看。 看完还要调侃宁祯几句。 二哥宁以申和金暖的口吻一样:“开这个头,往后暖暖过生日,咱送什么能媲美得上?这不是逼死我们普通人吗?” 三哥宁策说:“看不出来啊祯儿,你居然有做祸国妖姬的资质。” 宁祯气结。 她看着一旁凑热闹的大哥:“你最清楚实情,帮我解释!” 大哥:“我哪里清楚?比如说,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在黑暗的楼梯间用头撞墙。” 宁祯:不怕乱,还要跟着添乱,的确是亲哥。 早知道她烂在盛家老宅,不回来了。 家里一片欢声笑语。 宁祯早上吃了长寿面,晚饭又做了极其丰盛的一桌饭菜给她过生。 还有个蛋糕,她二嫂金暖自己做的。 金暖烘焙手艺比宁祯高出百倍,做得蛋糕精致漂亮,又美味。 宁祯分给家里人,自己吃了一块,点评说:“这奶油不太腻。” “奶油为什么会腻?”金暖问。 宁祯:“……” “宁祯有秘密了,她现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金暖道。 宁祯去掐她的腰。 热热闹闹吃了晚饭,祖母叫了宁祯去。 她父母也在祖母跟前。 “上次你哥哥们的差事,说了请督军回家吃饭,你说过了吗?”祖母问。 宁祯:“提了,他也答应了,说过完年。” “今天就是年后。”祖母道。 宁祯看了眼父亲。 父亲在家,叫盛长裕来吃饭,一顿饭没人会吃得高兴。 宁祯怕他掀桌子。 如果他出言不逊,她是维护父兄,还是站队上峰? 左右为难的还是她。 “祖母,不如等正月初七。我打算初七回盛家老宅,吃了饭我和督军一起走。”宁祯道。 祖母:“拖到初七,诚意大打折扣。” “他是女婿,理应他上门。”宁州同忍不住道。 祖母:“糊涂话!他是督军,也是上峰,他不是普通的女婿。你在大帅跟前当差,也不是这个态度。” 宁州同:“……” “正是因为他年轻,他要立威,你这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老将,又军功显赫,就是他的眼中钉。你不跪下,便要死。‘君臣等级’,难道也是儿戏吗?”祖母又说。 宁州同什么都懂,但心高气傲。 他要是有姚劭一半的眼力,宁祯也不需要委委屈屈嫁给盛长裕。 宁祯不想父亲难做,打圆场:“祖母,还是得慢慢来……” “要慢到何时?他既然送了你的生辰礼,又特许你回来过生日,他有诚意的。 此时还要孤傲,错过了机会,关系仍是紧绷。”祖母说。 宁祯看向父亲。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低垂着头;母亲坐在旁边,一句话不敢插嘴,对婆婆与丈夫都是万分崇敬,只有听话的份儿。 宁祯替父亲做了决定:“我打电话给督军,请他明日来吃饭。” 宁州同还有点挣扎:“明日来得及准备?” “过年嘛,什么都是现成的,不需要特意准备。”祖母说。 事情敲定。 宁祯拿出怀表看了眼,晚上七点。 时间尚早,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往督军府打个电话。 副官却告诉她:“督军下午去了驻地,不在城里。” “督军过年去驻地的话,一般何时回城?” “过了正月十五。” 宁祯:“……” 她又去告诉祖母。 祖母便叹气:“要是早上收到礼物就打电话道谢,定下此事,就万事大吉了。” 宁祯低垂视线。 的确,她早上起来就应该先打个电话。 副官也说了,盛长裕是下午才去驻地的。 “好了,也不必气馁。”祖母道,“日子很长,往后有机会的。” 宁祯道是。 大年初二,宁祯给老夫人打了个电话,向她拜年。 “正月有不少宴请,你都不去吗?”老夫人问她。 宁祯:“姆妈,督军让我过完初六再回去,我不敢忤逆他。” 老夫人:“……” 这个理由实在太强大了,把老夫人所有的抱怨都消弭。 老夫人实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只得挂了电话。 金暖也偷偷问她:“你真的不去宴请?你不去,城里那些门第会不会看轻你?” 宁祯:“如果两位姨太太去,我不去,自然叫人看轻了。可今年两个姨太太都没资格出门,轮不到旁人取笑我。” 金暖说她:“你这算是偷懒?” “你不知道我平时多累。督军是祖宗,婆母也是祖宗。你以为做人家的儿媳妇,都像你一样轻松吗?”宁祯道。 金暖:“你满腹牢骚,还是在家里好好住着吧,消消气再回去。” 宁祯:“……” 金暖初三要回娘家拜年,她打算带宁祯去。宁祯和金家最熟悉了,从小常在金家打滚。 宁祯也拒绝了她。 因为,她如今是督军夫人,不单单是金暖的小姑子。她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引发一些猜测。 宁祯安安稳稳享受清闲的假期。 她哪里都不去,什么应酬都拒绝。 到了正月初四,城里就有了流言蜚语。 “姚文洛到处诋毁你,说你被禁足了。还说因为你害了姨太太。督军也不肯见你。”金暖气死了。 宁祯:“我再跟她打架,就是抬高她身价,我才懒得理她。” “可是很气人!”金暖说,“憋屈死我了。” 又道,“你叫督军来嘛。叫督军来吃饭,狠狠打姚文洛的脸,要不然我非得气死。” 宁祯:“我还是去给你摘个月亮吧?” 金暖:“……” 第096章 督军要去宁家 正月初五,盛长裕在驻地拉练。 他闲得无聊,练习骑马放枪,不知不觉纵马了一上午。 程柏升赶到驻地,汽车后备箱里装了两扇猪肉、牛羊肉各五十斤,给驻地改善伙食。 瞧见的人都欢喜不已。 “督军呢?” “这几日苦练。”有人告诉他,“督军说要重新练骑兵。” 又吐槽,“咱们这地形,骑兵展不开,又不是北方。咱们的骑兵也够用了,督军不知为何突然想这么一出。” 程柏升摆摆手。 他找到盛长裕的时候,盛长裕还在操练。正月的寒天里,他一身大汗,头发丝都在滴水。 “……你没过年?”程柏升问他。 盛长裕:“过了。” “过得怎样?” “挺好。”盛长裕说。 这不是敷衍,也不是假话。今年的除夕,烟花特别漂亮,比他以往看过的烟火都繁盛。 那场烟火,美得令人炫目。 他很久没有过如此清静的年。 他从大年初一到今天,一次气都没生过。就连繁繁搅局、徐芳渡自杀,他想起来心里都毫无情绪。 以往过年就像渡劫。 “正月宴请多,你不回城吗?”程柏升问他。 高官家里,都等着他赏脸去吃饭。 除了军中,政界的人也在拼命巴结他。 就连孟昕良,也等着他赴宴。 谁能得督军青睐,平步青云。 大帅在世时,正月应酬是很重要的。提拔谁、打压谁,都会趁着正月放出苗头。 盛长裕却懒得理会。 “不回。”盛长裕说,“去年也去了几场饭局,没什么可吃的,每个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说,“不仅仅送礼,每年都会给我送女人。麻烦死了。” 程柏升笑。 盛长裕有点累了,打算和程柏升喝点酒,他叫勤务兵打水,他先洗个澡。 他洗澡挺快,半温不热的水,快速涤荡一通,胡乱把头发擦干,就更衣出来了。 “……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真假,也不确定要不要问问你。”程柏升说。 盛长裕:“你有什么屁直接放。” “是宁祯。” 盛长裕:“她怎么了?” “我听说,她逼得你的三姨太自杀,被你禁足了?”程柏升直接问。 盛长裕:“哪里来的胡话?” “消息封锁得挺严,没人知道你两个姨太太今年为何不赴宴。这话是姚文洛传出来的,人人都信她。现在满城风雨了。”程柏升道。 盛长裕脸色一沉。 “估计姚师座会教训女儿,但话如泼水难收。”程柏升说,“宁祯她怎么了?” “她回娘家了。” 盛长裕简单说了说除夕老宅发生的事。 和以往的鸡飞狗跳相比,除夕老宅的事故,都算是很温和。 程柏升:“……你以前不是答应了她,去她家吃饭?要不,你直接去,再把她接到督军府小住,给她澄清一下?” 盛长裕沉默点烟。 程柏升:“姚文洛嫉妒她,才如此诋毁她。” 他还要说什么,电话响起。 是姚师长打给盛长裕的。 在电话里,姚劭不停道歉,说自己女儿鲁莽无知,他已经叫姚文洛出去澄清了。 又向盛长裕赔罪。 盛长裕对他信任的人,往往很宽容。 “……叫文洛去宁家,向夫人道个歉。往后让她说话注意分寸。”盛长裕道。 挂了电话,盛长裕略微沉吟。 程柏升又在旁敲边鼓:“怎样,要不要回城,明早去宁家吃个饭?大张旗鼓去。” 还说,“姚文洛再如何道歉,也不如你登门吃饭有用。” 盛长裕:“回去。” 程柏升笑起来:“行。” 他们回到了督军府时,已经入了夜。 程柏升要给宁祯打电话。 盛长裕:“这么晚了,明早再打。” “准备一顿你的饭,也不是一时能搞定的,得提前说。”程柏升道,“我现在打给她。” 电话打到了宁祯的院子里。 宁祯听完,微微吃惊:“明天午饭还是晚饭?” “中午过去。”程柏升道。 吃了午饭再吃个晚饭,也没什么不妥。 “柏升,督军为何突然要来吃饭?我听说他去了驻地。”宁祯问。 又说,“姚家打电话向我赔罪,姚太太还说明日带着姚文洛登门道歉。这件事有关系吗?” 程柏升:“好,那明天见,我会转告督军的。我啊?我明天还有事,就不去了,再见再见。” 电话挂断。 宁祯:“……” 看样子是很有关系了。 她没空多想什么,赶紧去告诉父母和祖母。 大哥大嫂都准备睡下了,又临时起来。 家里的管事们大部分都被叫起来,连夜收拾。 庭院得重新打扫,守卫要重新调班,厨房要准备饭菜与点心、酒水,等等。 宁祯陪着一起忙碌,到了夜里十一点才回去睡觉。 外头的确有点闲言碎语,宁家除了金暖,也没人当回事。 可能错过了睡觉的点钟,也可能是事情太多太乱,宁祯脑子静不下来,一时无睡意。 她睁眼想事情。 “……明天初六,我是不是要跟督军一起回去?” 原本应该初七一早再回的。可上峰如果要走,宁祯跟着一起走,更显得她殷勤。 想着明天一过,自己的好日子就要结束,宁祯多少有点失落。 她心里某一处很空。 她的小院子、她的床、她的家人,都是她的根须。 离开这里,就是一点点斩断这些根须,宁祯感受到了疼。 “如果我当时不嫁给盛长裕,现在家里如何?阿爸和哥哥们,可能真的在皖南回不来了,一家子孤儿寡母。” 想到此处,宁祯又觉得自己的婚姻很有价值。 她做的每件事,都深思熟虑。 令她痛苦的,可能是盛长裕要踏入她的家。 宁祯并不恨盛长裕。 政治较量不是过家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如果她家里是新主,老臣处处掣肘,宁祯也会想除之后快。 就像祖母说的,盛长裕并没有真正伤害过宁家的任何人,所以宁祯不恨他。 她做督军夫人的日子,盛长裕给过她很多的偏袒,她更没有立场去记恨。 宁祯一向不偏执。 唯独她心上的净土,不愿他涉足。 第097章 督军孔雀开屏 宁宅门口,换了一批岗哨。 威严端肃,路过的人都要悄声议论,消息很快传开。 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 上午十点,盛长裕的汽车就到了。 卫队开路,前面两辆军政府的汽车守卫,而后才是盛长裕的车。 宁家众人在门口迎接。 盛长裕下车,宁祯不由看直了眼。 他换了簇新的军装,胸前穗带曳曳,挂满了勋章。不管是他的勋章还是他的军靴,都擦得锃亮。 头发像是理过了,鬓角剃得发青,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他一张脸越发英俊,无人能及。 他有双特别好看的眼。 “好显摆!”宁祯想笑。 这个人怎么回事? 请他来做客,他是想在气势上压宁家父子一头吗? 结婚的时候,他都没戴这么多勋章。 有种掏了家底来张扬的架势。 宁祯不敢明目张胆笑他,又实在憋不住。好在祖母、母亲和大嫂都是堆满笑容,宁祯就不忍了。 她的笑,在外人看来肯定很谄媚。 盛长裕看向她,她也没忍着自己的笑意。 他肯定没看出来她笑什么,因为瞧见她笑容时,他竟然微微弯下了唇角,像是回应她。 宁祯就更想笑。 她并不是个傻乐的人,不知为何总会被他惹得忍俊不禁。可能是他一本正经做傻事,太招乐了。 “督军。”宁祯上前,主动为他介绍,“这是我祖母;我母亲、大嫂和二嫂。” 其他人,不需要宁祯介绍,盛长裕都认识。 盛长裕唇角一弯即收,脸上没有笑模样,对祖母点点头:“祖母过年好,我是长裕。” 老太太的笑容温婉又得体,不像宁祯那样有点失控,笑得牙龈都露出来。 “长裕,快请进。一直盼着你来吃顿饭,今日可算等到了。大喜的好日子,快放炮。”祖母道。 佣人立马把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点燃。 宁州同也上前打招呼:“督军,里面请。” 盛长裕略微颔首,迈进了宁宅高高的门槛。 身后鞭炮鸣放,震耳欲聋。 金暖偷偷掐宁祯:“你收敛点,太小人得志了。你用得着笑成这样吗?” 盛长裕能来,狠狠打了姚文洛的脸,金暖也高兴。 可宁祯笑得太鸡贼了,像是没见过世面,有点跌份儿。 宁祯:“……” 宁家也搭了戏台。 没想到督军来得这么早,午饭还没准备好,先请他听戏。 祖母坐在盛长裕的右手边,宁祯坐在他左手边。 佣人端了茶,宁祯站起身接过来,放在他手边:“督军喝茶。” “多谢。” 戏台上热场之后,是一段青衣戏,唱腔婉转清脆,不吵闹。 盛长裕突然转脸看宁祯。 宁祯当即回过视线:“督军?” “你在家过得挺开心,心情好像不错。”盛长裕说。 宁祯:“还好。”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一直在笑。你笑什么呢?”他问。 声音不严肃,表情也是放松的。 宁祯:“督军能来,我挺开心的,就忍不住笑。” “你哄不住我。老实交代,你是笑我?”他问。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宁祯这边凑了凑。 宁祯生怕听不清,惹得他不高兴,也凑近几分听。 故而在宁家众人眼里,他们俩的头快要贴到一块儿说悄悄话了。 “没有。”宁祯很坚决说。 盛长裕:“我姑且相信你。” 宁祯:“……” 宁家众人既高兴,又忐忑,小心翼翼伺候着。 可能是宁祯在他进门时候的笑容,取悦了他, 让他感受到了欢迎与敬意,盛长裕的脾气很好。 他一直心平气和。 盛长裕不主动找茬,宁祯的父兄一个个放下了戒备,也捧着他。 午饭吃得很愉快。 吃完了饭,宁祯很想让他走。 在宁祯看来,他这个人的脾气是不稳定的。这会儿高兴,说不定等会儿因什么事,心情转阴,又要发脾气。 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成果,毁了很可惜。 吃了饭,家里又安排听戏,宁祯对盛长裕说:“督军,您知道电影院最近放什么电影吗?” “不知道。” “新开的电影好像挺不错,报纸天天夸。可惜每天都要排队买票,我懒得去挤。”宁祯说。 盛长裕:“你想看?” “您想不想看?您如果想看的话,我陪您去。”宁祯说。 盛长裕:“你是想赶紧把我送走吧?” 宁祯:“……” 不知该说你有自知之明,还是该说你这个人好会挑事。 但凡藏点私心,都会被你气死。 宁祯突然也理解了老夫人的处境。 老夫人并不爱盛长裕,对这个儿子始终心存芥蒂,但她自以为伪装得极好。 如果可以,他们母慈子孝装一辈子。 可盛长裕不。 他总能看透她,在她装腔作势的时候揭穿她。 老夫人每每都会恼羞成怒,又倒打一耙,说盛长裕不孝、多疑、难相处;同样,盛长裕也可以看透她这套做派。 他又无比渴望母亲爱他,故而在如此循环中,将母子关系推到不可挽救的深渊里。 宁祯突然明白,盛长裕渴望善意,也渴望一颗真心待他。 “……督军,我是觉得午饭吃得挺开心的。‘远香近臭’,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您对我家里人更有好感。”宁祯如实道。 又说,“我也真的挺想看电影。跟着您去,不用排队买票。” 她还希望,盛长裕可以霸占一个电影间给她。 电影是无声的、黑白的,而电影院的椅子很拥挤,人靠着人。人不仅仅有体温、气温,还有一张嘴。他们会不停说话、议论甚至争吵。 荧幕上太过于黑白与单调,会被电影院内的生机勃勃喧宾夺主。 宁祯在伦敦看过两次电影,体验都很差。 回来后,光看着长长的等候买票队伍,宁祯就知道电影院内的环境只差不好,懒得去。 金暖好几次要拉她去,她都拒绝了。 “……电影怪无趣的,还不如听戏。”盛长裕说。 宁祯沉默。 “你想去的话,咱们现在就走。”盛长裕道。 宁祯舒了口气:“好,我去跟父母和祖母说一声。” 便在此时,佣人进来通禀说,姚家的人来拜年了。 是姚太太带着她的长子姚安驰和姚文洛,一起来的。 宁祯当即沉了脸。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督军在的时候来,做戏给谁看? 第098章 “岳父” 姚家的人来拜年,趁着督军在的时候。 宁祯立马站起身,跟三哥耳语几句。 三哥含笑:“好,我去迎接。” 很快,三哥宁策把姚太太和姚家兄妹领到了宴会大厅。 姚太太很热络,一通寒暄,把宁家每个人都问候到了。 姚家大少爷姚安驰继承了父母的好容貌,一表人才,站在宁祯的兄长旁边,丝毫不输。 他的性格,又比宁祯的哥哥们圆滑百倍,八面玲珑,很有做政客的潜质。 姚文洛却被娇惯得很任性。她是来道歉的,此刻却死死看着坐在宁祯旁边的盛长裕,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姚小姐,你不认识督军吗?”宁祯的二嫂金暖出声。 众人陪着姚太太和姚安驰应酬,闻言,目光都转向姚文洛。 姚太太狠狠瞪一眼女儿,不顾宁家众人在场:“文洛,你怎么还不向督军夫人赔礼道歉?” 姚文洛回神,颇为震撼的模样。 她估计以为宁家虚张声势,或者督军来宁家找茬。 不成想,督军面色平和坐在那里,宁家餐厅宾主尽欢。 “……宁祯,我是特意来道歉的。对不起,我在宴会上喝多了,听旁人说你被禁足,也跟着应和了一句。”姚文洛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只有尴尬、没有不甘。 她继而把视线落在盛长裕脸上,“阿裕,你知道的,那些闲来无事的太太、小姐们,等着拿我的错处。我有点小失误,她们就添油加醋……” “我夫人从没有这样的失误。”盛长裕冷冷打断她,“你是来道歉的,还是来狡辩的?” 姚安驰上前几步,用力捏了下他妹妹胳膊,带着她也上前两步:“督军,都是她口无遮拦,乱嚼舌根,给夫人和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又对姚文洛道,“道歉!” 姚文洛余光瞥见金暖的幸灾乐祸,心里好恨,用尽全力才把一股子怒意给压下去:“宁祯……” “叫夫人!”姚安驰道。 姚文洛气得差点吐血,说话时声音里莫名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夫人,都是我不好。 我在外面以讹传讹,给您造成了困扰,特意向您道歉。您大人大量,饶过我吧。” 宁祯去看盛长裕表情。 盛长裕也回视她。 他没有蹙眉,宁祯也知道他与姚文洛的父亲姚劭师徒情分深厚,不愿意他为难。 盛长裕亲近的人不多,姚劭算一个。若不是为了“督军夫人”的体面,姚文洛造谣一事,盛长裕会睁只眼、闭只眼。 大年初六,督军亲自登门做客、姚家上门道歉,这件事晚上就会全城皆知,宁祯和宁家声望挽回。 大事上,宁祯只看目的、不讲个人感情。 “姚小姐既然是诚心道歉,那我看在督军的面子上,原谅你了。 若不是你父亲乃督军老将,我不忍督军与姚师座生罅隙,你不登报赔礼,这件事都完不了的。 往后,还望姚小姐出门行走,谨言慎行。”宁祯端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着。 盛长裕回视她一眼。 这番话很妥善,讲得漂亮。他满意,轻轻颔首。 宁祯对他笑了下。 三哥宁策见事情说完,就对姚安驰说:“姚少爷,请,外面喝口茶。” 姚安驰道好,跟着他出去。 宁祯又给宁策使个眼色。 宁策会意。 宁祯对父母和祖母说:“我与督军还有事,先回去了。我的随身行李,简单收拾送到老宅去即可。” 祖母笑容满面,当着姚太太的面,十分欢喜送宁祯和盛长裕出门:“常回来吃饭。祖母上了年纪,就喜欢看到你们年轻人到跟前坐坐” 宁祯没回答。 盛长裕反而道:“好。往后我会时常来看您。” 又对宁州同和宁太太说,“岳父、岳母,我先告辞了,今日多有打扰。多谢款待。” 宁州同:“……” 宁祯万万没想到,这次三个哥哥撑住了场面,父亲反而掉链子。 宁州同被盛长裕的一声“岳父”,雷得外焦里嫩,表情复杂至极,使得姚太太往他脸上看了好几眼。 宁祯的母亲不怎么怕盛长裕,她和祖母一样,笑着说:“长裕、祯儿,你们路上慢些。” 盛长裕应了声好,就和宁祯往外走。 宁家众人送完了宁祯和盛长裕,片刻后又送姚太太母子三人出门。 金暖高兴极了,忍不住笑道:“看姚文洛那怂样!总吹嘘督军对她多好,还不是得向宁祯低头?” 大嫂:“她是挺怕督军的。” “谁不怕督军?”金暖说,“我也怕啊。” 大嫂:“……” 宁家兄弟仨进了内院,也是一个个憋着笑。 宁州同板起脸:“你们干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围住姚安驰,吓唬了他一顿。他脸色都白了,还硬撑。他就会耍嘴皮子,动手不行。”宁策道。 宁州同:“胡闹!” “‘督军夫人’教唆的,她让我们给姚安驰一点压迫,又不能留下把柄。”宁策道。 宁祯是个不能吃亏的性格。 上次姚安驰在督军面前挤兑宁策,是他犯贱在先,宁祯一直记这个仇。 今日登门,羊入虎口,轻易让他出去了,岂不是显得宁家无能? 宁州同和姚劭一直不和,关系也不可能更僵了。 宁祯的三个哥哥,个个都身高而体壮,和盛长裕有得一拼;而姚安驰矜贵斯文,当宁策威胁他,他们兄弟仨要打他一顿的时候,姚安驰哪怕表面上再镇定,内心也是害怕的。 毕竟,督军真的来了宁家,他真的是宁家的女婿。 在宁家,宁策兄弟可以颠倒黑白,说是姚安驰挑衅在先。 挨打了,说不定还得当着督军的面道歉,甚至惹恼了督军,牵连自己父亲。 姚安驰内心一定慌乱极了。 “你们不惹事,姚家也会生非。不怕,就应该强势,叫姚家知道咱们不好欺负。”祖母说。 宁州同:“……您又惯孩子!” “往后外面行走,自己当心点。姚家的人会背后放冷箭,不可轻敌。”祖母说,“自家孩子,当然要惯着。” 二哥宁以申不怕死,故意问父亲:“阿爸,做岳父的感觉如何?” 宁州同:“你军棍挨少了?” 第099章 夫妻约会,看电影 宁祯和盛长裕一同离开。 副官提前清场,盛长裕重金包下一家电影院,请宁祯看。 开场前,两个人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中间空出一人的位置,摆了一张小茶几。 茶几上有上好的茶与茶点。 电影院的东家带着经理过来,向督军和夫人问安。 “去忙吧,这里不用伺候。今天耽误你们做生意,回头有赏。”盛长裕说。 东家喜得满面红光。 钱给够、另有赏,东家自觉今年运气好,开年走大运。 哪怕督军不给钱、不给赏,他和夫人来了,也是这家电影院最大的噱头,足以让他扯虎皮做大旗,招揽好几年的生意。 闲杂人等退出去,又只剩下宁祯和盛长裕两人。 宁祯给盛长裕倒茶。 “……我已经让柏升去通知军中所有高官家里,不许请二姨太赴宴;也放出话,要送三姨太去家庙。”盛长裕道。 宁祯:“姆妈怎么说?” “我的家务事,姆妈不管。婆母操心成了家的儿子房内事,十分跋扈,传出去成了‘恶婆婆’,姆妈不愿意落这样名声。”盛长裕道。 宁祯:好一顶高帽子,老夫人不戴也得戴。 盛长裕整人的时候,手段狠辣。 “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宁祯道。 又说,“您也叫姚文洛来赔礼道歉了,这件事翻篇吧。” 盛长裕喝了口茶。 宁祯拿出怀表看时间:“电影快要开始了。” 盛长裕则盯了眼她的怀表。 还是那个旧怀表,她用了很多年。 时常要上一上发条,走着走着就慢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如此珍藏不肯换掉。 “你好像挺恋旧。”盛长裕说。 宁祯:“您说我的怀表?倒也不是恋旧,用习惯了。” “可以换个新的。样式都差不多。”盛长裕说。 “我说个小秘密,您别笑话。”宁祯说。 “好。” “我小时候跟我大哥吵架,比赛打猎。我打到了一只大野猪。足足两百斤。”宁祯道。 盛长裕转过脸:“你那时候多大?” “十二岁。”宁祯道。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表姐阿诺还没有出国。 当时也凶险万分,大哥差点吓疯,从此不敢看轻宁祯。 宁祯拼着一股子劲儿,又对自己手里的猎枪过分信任,坐骑和她一样无知无畏,她纵马追着野猪不放,将它击毙。 “两百多斤的野猪,在山林无敌手,狮子老虎都要退避三舍。你捡了一条命。”盛长裕说。 宁祯:“我阿爸也这样讲,事后他们都吓得不轻。野猪卖给了屠户,赚到了一笔钱,我就买了好些怀表。” “好些?” “不记得多少个了,反正买了很多。这个送一个、那个送一个,只不给我大哥。排挤他。”宁祯道。 盛长裕:“你挺记仇。” “有点。”宁祯笑道。 盛长裕伸手。 宁祯把怀表又递给他。 盛长裕把玩片刻:“我记得,你上次说这是你二嫂送的。” “照片是她送的临别礼物,怀表不是。”宁祯道。 不是她故意撒谎,而是这个故事很长,而且比较私人,牵扯到宁家一大家子人。 那时候,宁祯既不愿意和他说往事,也不是很敢在他面前多提自家。 照片是金暖送的,特意帮她裁剪好,放在她的怀表里,作为临别礼物。 如此说来,这怀表又有了一层含义。 宁祯一直戴在身上。 “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盛长裕道,“如此珍贵的战利品,当然要时刻戴着。” 又问,“你分送给其他人的,他们也珍藏吗?” “这种怀表容易坏,也不算很值钱,他们早不知丢哪里去了。”宁祯道。 盛长裕:“可惜。” 宁祯没觉得多可惜。 要说起来,她戴着这块怀表,的确是一种习惯。 如果怀表彻底坏了,她也可以扔掉。 身外之物,没什么可惜的。 电影开始,宁祯和盛长裕不再交谈,都安静看着。 宁祯是陪上峰看电影,不怎么投入。好几处她没看懂,故事结束了她也没理清楚人物关系。 盛长裕则说:“这演得啥?” 宁祯:“……” 没看懂的不止她。 宁祯解释:“可能看电影前,要先看看电影介绍的海报,才能明白这故事大概是说什么。咱们俩都没看。” 盛长裕:“看个电影,先做几天功课?” 他最不耐烦看文字。 还是戏更好听。 演什么都知道,总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 只是换个青衣,换个扮相与唱腔,绝不会听不懂。 宁祯看向他。 她觉得,此刻的盛长裕并没有生气,而是有点窘迫。 ——电影刚结束的时候,宁祯也慌,好像没看懂是她脑子不灵光似的。 “消遣嘛,就是消磨时光。一场电影,时间过得好快。”宁祯道。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两人从电影院出来,夜幕降临,外面遍地霓虹。 “你去哪里?”他问。 宁祯:“回老宅。明天就是初七,家里要上工了,一早就需要议事。” 她说的是管事们要上工。 换句话讲,她也要上工了。 “先去吃晚饭,再回去。”盛长裕道。 宁祯道好。 晚饭吃得也平静,没闹幺蛾子,盛长裕情绪稳定。 她回到摘玉居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宁祯还是去了趟老夫人的院子,告诉当值的女佣,说她回来了,明早告诉老夫人一声。 盛长裕回督军府,程柏升居然没走。 他凑上来,很关切问:“是在宁家吃了晚饭回来的?” “不是,我和宁祯下午就告辞了。”盛长裕道。 程柏升:怎么听着有点炫耀? “你们出去吃晚饭了吗?” 盛长裕懒得理他,径直回房更衣,换了家常衣裳和布鞋。 “跟我说说,去宁家吃饭感觉如何?”程柏升不死心,依旧凑过来问。 盛长裕:“你不去睡觉?” “少睡一会儿,不相干。” 盛长裕:“老子要睡了。” 程柏升:“你得跟我讲讲情况,我好奇。你不上不下吊着我,我今晚睡不踏实。” 盛长裕一指门口,让他滚蛋,不管他是否睡得着。 反正,盛长裕可以睡个好觉。 躺着的时候,盛长裕脑海里不停回放宁祯的笑脸。 他去之前,有点担心她会介怀。三朝回门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 盛长裕很敏锐,他觉得宁祯会不太舒服。但宁祯一瞧见他就笑,笑得太开心,无形中把所有的芥蒂都清除了。 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盛长裕答应去宁家吃饭,知道这件事无法逃避。挨到了今日,终于做完,他心头也放下一块重石,很轻松进入了梦乡。 第100章 只记督军的情 盛长裕登门拜年,提升了宁家的威望。 好几个墙头草的高官,在督军登门的第二天,特意到宁家拜年。 祖母一视同仁,热情款待,宁州同也当无事发生。 高官门第的夫人、小姐们,春宴上也议论督军府“妻妾纷争”。 “如今看来,是两位姨太太分别犯了错,被禁足了。新夫人给老姨太太体面,也不出面应酬,做成今年谁也不赴宴的假象。” “没想到,姚文洛推波助澜,反而替夫人澄清了,把两位姨太太的老底给掀了。” “新夫人挺厚道。出身这样好,却如此低调谦逊。督军去她娘家拜年,就是赏她识大体吧?” “必然!军中那么多高官,督军想去拜年,也是先去姚家,而后是江家、程家,怎么也轮不到宁家!宁州同养了个好女儿。” “姚文洛又给她阿爸丢脸了。” 议论纷纷,让宁家成为苏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邀请宁家女眷赴宴的请柬,又翻了一倍,快要把宁家给淹没了。 宁祯的大嫂爽朗、练达,她一一回应,赴宴的安排排到了二月中旬。 大嫂到处说妹妹和妹婿感情怎样好。不管旁人如何翻白眼,大嫂都替宁祯立威了,让人知道督军夫人不容小觑。 只要老夫人不公然打宁祯的脸,过年这么一闹腾,宁祯这个督军夫人,差不多立了起来。 “姚文洛还真给你铺路了。”金暖打电话给宁祯报喜。 她快要被姚文洛笑死。 宁祯:“你搞反了因果。是督军去拜年给我立威,铺路的人是督军。” 宁家是督军唯一赴宴的门第,这份殊荣,足以替宁祯建一条康庄大道了。 “……姚文洛不胡说八道,督军也不需要去拜年撑场子啊。”金暖说。 宁祯忍不住笑:“你好天真!” 金暖:“……” 如果督军心里不把“督军夫人”当回事,姚文洛说几句闲话,何至于让他兴师动众出行? 是督军有抬举宁祯的意图,才借着姚文洛的事登门。 给面子的,是督军。 宁祯只记督军的恩。 盛长裕去宁家的前一夜,宁祯忐忑不安,心里十分抵触。 结果,他盛装出席,宁祯光顾着笑他了,对他进门没有任何抵触,居然很顺利迈过了这道坎。 心里的坎儿一旦过去了,天堑也只是小裂缝。 宁祯也舒了口气。 她战胜了自己的内心,又强大了一层。 宁祯在娘家养精蓄锐了五六日,回到老宅时候精神充沛,神情饱满。 过完年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六堂弟盛朗——他除夕找茬被督军打,又被关起来,一直关到了初七。 二房的叔叔、婶婶都来求宁祯,求她说情,放了盛朗。 宁祯乐得施恩,假装犹豫了两日,往督军府打个电话。 “……督军还是挺不高兴的,非要把二房赶出去。”宁祯对着二叔、二婶,说话尽可能夸大。 二叔、二婶脸色骤变。 “要是督军不愿意放盛朗,就还关着他。那个不孝子,他连嫂子都不知道敬重!”二叔说。 生怕被赶走。 宁祯:“我说了半天的情。姆妈想要家宅和睦,二叔和二婶相伴,家里热闹。 我劝督军,放了六弟,叫二叔督促他好好念书。他年纪不小,即将要考学,要是他考不上新式大学,还是要撵他。 督军答应了,说先看看他是否有出息。叫他一定要好好念书,否则我求情也不管用了。” 二叔、二婶听了,心中大喜过望。 既不用离开,还能借着督军的威望,逼得儿子上进,两全其美。 “祯儿,这次多亏了你。”二叔二婶感激不已。 “回去好好歇着吧,这件事过去了。”宁祯道。 从此,二叔、二婶对宁祯格外忠心。 宁祯也回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知道她邀买人心,却不好说什么。 盛长裕正月初九又去了驻地。 宁祯年前画好的图纸,他也没工夫看,一直没再找她。 “他是不是根本不想修缮督军府内院?”宁祯猜测。 不管是正室夫人还是姨太太,盛长裕都没想过接到督军府住。 内宅的修缮,他一拖再拖。 宁祯也不好催促。 正月十五,盛家老宅很热闹,张灯结彩过元宵节。 三姨太徐芳渡从军医院离开,去了家庙。临行前由督军府的副官押送,来了趟老宅,向老夫人辞行。 老夫人还是舍不得,却不敢挽留。 盛长裕没回城过节。直到正月底,他忙好了驻地的事,才回来休沐。 有两件事要处理。 一是财政部内部出了细作,机密文件外泄,导致北城的大总统府向盛长裕问责。 二是在码头,孟昕良的下属与军政府的团长起了冲突,打死了人。盛长裕的团长被孟昕良扣押了起来。 “码头斗殴先放一放,财政部的事先自查。”盛长裕道。 “已经在查。”程柏升说,“孟昕良想见见你,他想当面跟你讨个说法。他那边死了一个堂主。” “我能给他什么说法?”盛长裕冷冷道。 “你见他吗?”程柏升问,“不见一见,彻底和他闹掰,这个人就很麻烦。” 盛长裕深吸几口气:“行,叫他来。” 孟昕良到了督军府。 盛长裕故意把他放在会议室,晾了他两个钟。 孟昕良始终不慌不忙,翻会议室的报纸看。 盛长裕进来时,孟昕良拿出怀表:“督军正事忙完了?才两个钟,督军府的事这么简单好处理?” 他讽刺盛长裕。 盛长裕的目光,却在那怀表上一转。 很快收回视线,盛长裕神色阴冷:“坐吧。” 彼此落座,副官重新上茶。 盛长裕眉目凛冽:“你想要什么说法?” “码头的事,用码头解决,是督军的人无理在先,我的堂主被活生生刺死。”孟昕良道。 盛长裕:“一个地痞流氓,死就死了。” “那您的人,我就当陪葬,明日给我的堂主入土为安了。”孟昕良站起身。 盛长裕冷笑:“你威胁我?” 孟昕良:“你没有诚意要解决问题。既如此,孟某先告辞了。” 他站起身要走。 盛长裕:“站住!我的督军府,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第101章 互殴 程柏升稍微坐下喝杯茶,就听到了会议室吵架的声音。 他赶紧起身赶过去。 走到后窗下,听到盛长裕骂人:“……老子抬举你,也要你识抬举。你手下阿猫阿狗都敢动军政府的人,谁给他们撑胆子的?” “码头不是你军政府的地盘!”孟昕良也罕见动了怒,“盛长裕,我好几次睁只眼、闭只眼,你的船在我的码头下货。 如今你的人到我地盘上惹是生非,刺死了我的堂主,你是非不分还要继续找茬?” 程柏升恨不能翻窗进去,又觉得不妥,小跑着绕过小楼。 前后不到两分钟,里面的争吵变成了打架。 程柏升:“……” 好些年没人敢和盛长裕动拳头了;盛长裕也很多年不屑于肉搏。 程柏升瞧见盛长裕用力一拽孟昕良的上衣口袋,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清脆一声响,又被盛长裕的军靴踩碎。 孟昕良低头,抬眸时眼睛里充血,下了狠劲儿要揍盛长裕。 盛长裕比他还要生气。 程柏升:“……” 码头斗殴死了人,各自主子要讨公道,这么简单一件事,怎么这两个人像发怒的公鸡? 盛长裕先挨了孟昕良一拳,顿时毫无顾忌,下手越发狠,孟昕良眼眶被拳头重重砸到。 程柏升:“长裕,长裕!好好的怎么打架?” 他想要去拉,其实是挡住了盛长裕,故而左颊被孟昕良的拳头重击,一时眼冒金花,牙齿酸痛,脸骨都要裂开。 程柏升气死了,手上快速一动,枪口抵住了孟昕良:“你他妈的,你是疯狗吗?” 孟昕良还要上前打人。 程柏升以为他理性,处事冷静。多年打交道,头一回见他这样失控。 盛长裕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本事,可以把好好一个人逼疯。 能把孟昕良气到这个程度,一般人做不到。 “盛长裕,你等着!”孟昕良左眼几乎看不清,还是恶狠狠瞪着,“往后在苏城,你出门多带人!” “我怕你?你今天能不能走得出督军府大门,就看阎王爷要不要你!” “我今天出不去,明天你也别想出去。这地盘,你老子在世时都别想一手遮天,何况是你?” 程柏升:“……” 最后还是他善后,叫人把孟昕良送出门。 又按住盛长裕,不让他扣押孟昕良。 孟昕良临走时,蹲在地上摸索了半晌,把一块碎掉的怀表捡起来,珍重捧着出门。 盛长裕的脸,比锅底还黑。 程柏升叫人拿了冷帕子,自己捂一块,递一块给盛长裕。 “你跟他打什么架?又不是十五六岁,幼稚吗?”程柏升一边捂住痛处,一边抱怨。 盛长裕没捂,抽出香烟点燃。 狠劲儿吸了两口,他的情绪才平复些许。 他下巴挨了孟昕良一拳,有点发肿,咬牙时嘴巴里发木。 “你是督军啊,靠拳头能解决什么问题?明日他带人来火拼,你还能派人出去和他对打? 经济还要不要、民生还管不管?那些老将、市政厅那些人,会把你耳朵念出老茧。”程柏升越说越气。 他就一会儿没看着。 “不用其他人,你一个人足以把我耳朵念出老茧。”盛长裕终于开口。 程柏升气笑了:“现在嫌我啰嗦?” 又问,“他怎么惹了你?他戳你哪一根软肋了?” 盛长裕抽烟,不语。 薄雾迷蒙,他眼睑半垂,脸上已经没了怒气,面无表情静坐。 “他就是惹我了。”半晌,盛长裕才开口,“看不惯他的嚣张。死了一个堂主,敢闹到老子跟前!” 程柏升:“……你在找借口吗?他到底怎么惹你的?” 人家死了一个重要手下,当然要闹腾,讨个说法。 否则,底下那么多人跟着孟昕良吃饭,这个时候他不出头,岂不是叫孟昕良威望扫地? 孟昕良来督军府要个说法,是很理智的行径。 盛长裕也明白。他却拿这个说事,欲盖弥彰。 程柏升敏锐觉得不对劲:“到底为什么?” 盛长裕狠狠瞪一眼他:“你没完了?” 程柏升一头雾水。 脸疼。 此事善后很麻烦,这麻烦得程柏升去面对。 头更疼。 “当什么差,我回去做二世祖,躲在我阿爸羽翼下吃喝玩乐,比什么都强。”程柏升抱怨。 盛长裕:“你赶紧滚远点。” 程柏升:“嗻!” 后续还是程柏升去处理的。 军政府的团长不占理,还虐杀了孟昕良手下一个堂主。程柏升亲自执行,毙了这个团长,给孟昕良赔罪。 血债血偿,安抚了军政府与洪门的关系,城里不至于动乱。 死掉的这个团长,他是盛长裕恩师姚劭的亲戚,也算是姚劭的学生。 就因为这人在军中根基深,才敢嚣张跋扈,跑到孟昕良的地盘上闹事。 死了人,两边都不愉快。 程柏升知道,盛长裕一直想收拢孟昕良,也给了不少好处;同时,军政府又没办法真的把孟昕良怎样,孟昕良不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 “……这条街拐过去,就是老宅。下这么大的雨,去老宅吃顿饭吧。” 两件事处理完毕,程柏升和盛长裕外出归来,他替盛长裕做司机,如此建议说。 盛长裕:“懒得去,直接回督军府。” “你昨日不是还说,宁祯的图纸画得不错,打算月底动工吗?这件事,你不亲口跟她说一声?”程柏升又问。 雨势渐急,街道泥泞不堪,下午四点,天色黯淡下来,隐约黄昏。 “打电话就可以说。”盛长裕说。 程柏升方向盘一拐:“来都来了。” 盛长裕:“……” 车子快要到老宅门口时,瞧见另一辆黑色汽车离开。 轮胎溅起的泥浆,落在盛长裕的车身上。 程柏升看了眼,表情微微一敛,不动声色。 他希望盛长裕没看见,转头看盛长裕。 但见盛长裕沉了脸。 车子停稳,宁祯撑伞立在门口,雨打湿了她的靴子与裙摆。 她目光望向远方,表情略微怅然。 程柏升:“……” 直到程柏升按了喇叭,宁祯才回神。 第102章 督军好难伺候 宁祯几步上前,很是诧异。 程柏升摇下车窗。 他微微偏头,示意宁祯看后座。 “督军、柏升,你们这么晚来,是有事吗?”宁祯问。 程柏升:“上车,我直接开进去,免得你走路。” 盛家老宅很大。 大门口到宁祯的摘玉居,有七八百米的距离,步行要走好一会。 宁祯道好,收了伞,从另一边上车,坐到了盛长裕旁边的位置。 “督军,您有什么事可以打个电话。”宁祯道。 盛长裕表情冷:“我也是这么讲。柏升想来,他吃饱了撑的。” 宁祯:“……” 程柏升继续开车。 家丁打开了大门,车子沿着老宅宽大的主道往里开。 程柏升这才有空回嘴:“我们路过老宅,有点事找你,就顺道过来了。” “叫我去督军府一样的。”宁祯客气说。 盛长裕靠着椅背坐稳,没说话。 宁祯和程柏升尴尬聊了几句,车子停在摘玉居门口。 雨仍是颇大,宁祯先下车撑伞,换到盛长裕这边,替他打开了车门,把伞挪到他头顶。 盛长裕慢悠悠下车。 程柏升撑伞下来,三个人往摘玉居走,宁祯问盛长裕:“督军,要去跟姆妈打声招呼吗?” “她看到我就烦,何必讨嫌?”盛长裕道。 宁祯:“……” 三人进门,曹妈错愕,急忙吩咐上茶,又拿出摘玉居平时不怎么用的香烟,招待盛长裕和程柏升。 盛长裕进门坐进沙发,自顾点烟;程柏升却好奇,到处看看:“这小楼装修不错。” “我结婚的时候翻新了,玻璃窗、墙壁,都是重新做的。家具也是簇新的。”宁祯说。 程柏升故意往楼梯那边走,压低声音问宁祯:“你结婚?你和谁结婚的时候?” 宁祯:“……这话不礼貌了,程参谋长!” 程柏升失笑。 两人站在楼梯口说了半晌的话,声音都不高,盛长裕就走了过来。 他站在身后,宁祯余光瞥见了;不动声色,程柏升被他吓一跳。 “你偷听?”程柏升问。 盛长裕:“你说我什么坏话,怕我偷听?” “就是和宁祯闲聊几句。”程柏升道。 盛长裕:“你别胡说八道就行。上楼坐坐。” 宁祯:“……” 今日这两个人都有点怪。 二楼的小会客厅,比一楼大客厅温馨很多。 曹妈和女佣把茶水、点心和香烟都搬上去。 宁祯又抽出一根,递给盛长裕:“我看督军时常抽这个牌子的香烟,准备了一些。” 又给程柏升一根。 盛长裕接了,没有点燃,只是道:“我们吃个饭再走,你叫人准备。不需要额外加菜,我们不是很饿。” 宁祯道好。 她下楼去吩咐。 盛长裕便对程柏升道:“你刚跟她说什么?” “她问我的脸,怎么青了一块,我说是孟昕良打的。她不相信。”程柏升道。 盛长裕挨了一拳,并没有上药膏,但没有淤青;程柏升面颊却是肿了两天,消肿后肉眼可见发青。 “不要跟她说这个。”盛长裕道。 程柏升:“放心,我有分寸,不是胡说八道。” 又问,“你找茬打孟昕良,总不会是为了宁祯吧?” 盛长裕:“他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这不挺明事理的吗?那天又是为什么发火?” 盛长裕:“说了看不惯他嚣张。” 程柏升:“……” 宁祯复又上楼,换了件干净的裙子,也换了双鞋。 她手里还拿了两双布鞋、两双袜子,递给程柏升一双:“我看你们鞋子都湿了,换一双吧。” 又道,“针线房给堂弟们做得鞋袜,都是新的。” 程柏升道谢。 盛长裕却道:“我懒得换。” “我替您换?”宁祯问。 盛长裕:“……” 他麻利脱鞋脱袜,把新的套上,生怕她要动手帮衬。 宁祯拿了他们俩的湿鞋子,放在门口,叫女佣拿下去烘干。 脚上换了双干燥的鞋袜,盛长裕脸色好了不少。 宁祯一直觉得,人穿着湿鞋子会特别不舒服。身体上不适,脾气就会很坏,很难相处。 要营造一个舒服的环境,才能避免督军突如其来发火。 “……宁祯,刚刚孟昕良是来找你的吗?”程柏升突然问。 宁祯:“对。” 盛长裕端坐点烟,没看他们,也没阻止程柏升的问话。 “我知道他跟你大哥很熟。他到这里找你,是有什么急事吗?需不需要我帮忙?”程柏升又问。 宁祯:“一点小事。不是急事,不需要帮忙。” “什么事?”程柏升进一步问。 宁祯:“柏升,这是别人的事情,我不好转告你。” “我也不是非要讨嫌,而是上次他和长裕打了一架。我怕他迁怒你。”程柏升道。 宁祯:“……怪不得他脸上有伤,眼圈都是青紫的。” 又看盛长裕,“督军倒是没挂彩。输赢不需要多问,一目了然。” 程柏升:这个马屁拍得挺好,不愧是督军夫人。 盛长裕轻吐一口烟雾,没接这个话茬。 程柏升:夫人都这样恭维了,还不满意吗? “我和孟爷没有私交,他来找我,也是跟我打听点事。其他人的事。”宁祯又道。 程柏升:“你们年纪相差很大,应该不是从小认识的。” “小时候见过他,他一直跟我大哥关系不错。”宁祯道,“也只是认识,不算熟,他们都不爱带我们小孩子玩。” “原来如此。”程柏升笑了笑。 宁祯又问程柏升:“我听说,姚劭的学生被你杀了,因为他虐杀了洪门的一个堂主。督军和孟爷打架,是因为这件事吗?” 程柏升:“是我动的枪。” 生活不易,都是谋生,有时候得杀人。宁祯太理解他了。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我三哥。”宁祯说。 “你三哥现在在军需处,差事办得如何?那边,很多人都是我家老爷子栽培的。”程柏升道。 宁祯:“那我抱抱你的大腿,你叫人照料我三哥几分?” 又问督军,“可以吗,督军?” 盛长裕:“军中不可拉帮结派,违反军纪。严重者,会被枪毙。” 宁祯:“……” 换了鞋袜,你还是不爽,好难伺候! 第103章 图纸重新画 小会客室内,温暖干燥,与窗外湿漉漉的雨天迥然不同。 可宁祯很尴尬。 盛长裕明显情绪不太好,说话很冲。 宁祯反思,不知自己为何惹了他。 总不至于是她开个玩笑的祸吧? 还是说,他对她见孟昕良不满? 宁祯知道,盛长裕对她不感兴趣,但对她的忠诚很敏锐。他不傻,知道她不敢背叛。 如果孟昕良和他有了冲突,宁祯绝对站盛长裕的。 ——要是因她和孟昕良见面就恼火,宁祯不得不重新考虑,是不是自己的诚意受到了质疑。 她目光微转,去观察盛长裕表情。 程柏升开口打圆场:“……你舅兄还需要拉帮结派?他本就是你一派的。” 盛长裕冷淡说:“军规不是儿戏。” ——连程柏升的面子也不给了。 看样子,是真的生气。 很好,程柏升这个狗头军师,冒着大雨天送个火药桶到摘玉居。 宁祯处境最糟糕在于:上峰发脾气,她不能溜之大吉,因为这是她的房子。 “督军,不管是我父亲还是我兄长,当差都很本分……” “我知道!”盛长裕打断她,“不需要时刻告诉我这一点。你们宁家的人,什么脾气秉性我都知道。” 程柏升收起了玩笑之心,很认真说话了:“长裕,好好的,怎么是这个口吻?你会吓到宁祯。” 盛长裕转脸,目光寡淡落在宁祯脸上,话却不是对着宁祯说的:“不做亏心事,她怕什么?” 宁祯:“……” “要不,咱们回去吧?”程柏升站起身,“等会儿开个会。” 宁祯:“我去叫女佣把你们的靴子拿上来。” 她利落转身,逃似的从小会客室出去。 宁祯下楼脚步极快。 女佣却说,靴子还没怎么干。 宁祯:“不滴水就行!” 曹妈拉住宁祯:“督军不是说吃个饭再走?” “临时有事。” “天大的事,也要吃饭。厨房都知道他来了。现在又走,会有流言蜚语,对您不利。”曹妈说。 宁祯陷入了两难。 继续留饭,还不知那位祖宗继续发什么邪火。 他正月去宁家赴宴,态度极好。一转脸,又开始挤兑她家。 但也正如曹妈所言,老宅人人都仰督军鼻息,老夫人那边更是“看人下菜碟”,他说了吃饭又要走,传出去对宁祯的声望有损。 “……就说靴子还没干。”曹妈道,“夫人,这个时候别任性,宁可多赔笑脸。” 宁祯:“您说得对。” 做事的人,不能怕挨骂。 她复又上楼。 她下楼的这十几分钟,盛长裕和程柏升应该也交谈了一番,盛长裕脸色好转几分。 “柏升,你们开会很急吗?曹妈说晚饭备好了,要不随便填补一口?”宁祯道。 程柏升:“长裕,你觉得呢?免得回去再让厨房开火。” “吃点。”盛长裕道。 宁祯便又下楼,吩咐摆饭。 晚饭不算丰富,六菜一汤,荤素相宜。 程柏升试图和宁祯说说话。 宁祯也是很努力回应他的话题,却又担心说错。 饶是如此,晚饭快要结束时,盛长裕对宁祯说:“……你上次给我的图纸,我看了。” 宁祯放下筷子端坐:“您觉得如何?” “重画一份。”他道。 宁祯:“……” 只差说“一团狗屎”了。 宁祯一向对自己的功课引以为傲,闻言面颊不由发烫。她想要装作很自然,偏偏脸不由控制发红。 像是当众被教授责骂。 “督军,您觉得有哪些不妥?”她稳住心神问。 盛长裕:“我不是专业的。你要是不愿意重画,我请旁人画。” 宁祯用力攥了攥手指。 她的内心告诉自己:快点求饶,答应他重新画,画十份、一百份给他挑。她又没经验,凭什么一次通过?被挑剔是很正常的。 可她的自尊心,一瞬间冲到了她舌尖,死死压住了她的喉咙。 那是她的功课啊。 可以骂她,别骂她的功课,它明明很优秀的。 宁祯愣是没回答。 她的沉默,让盛长裕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程柏升再次道:“长裕,宁祯画得挺好的。” “督军府你住还是我住?”盛长裕冷冷问。 程柏升:“……” “回去。”盛长裕站起身。 女佣把靴子送过来,盛长裕任由女佣服侍换了鞋,阔步出去。 外面天黑了,雨还没停,他就这么冒雨离开了摘玉居。 程柏升急忙去追,靴子才换了一只,另一只拎手里。 宁祯坐在餐桌前,不轻不重捶了下头。 曹妈在旁边伺候吃饭,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她很懊恼:“都怪我,夫人。我不该劝您留督军吃饭的。” “有个喜怒无常的上峰,已经够艰难的,咱们就别自责。”宁祯站起身。 腿有点沉,“收拾收拾吧,我去睡觉了。” 她上楼泡了个热水澡,曹妈又端了燕窝给她做宵夜。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宁祯还是觉得自己今日并未犯错,进退有度。 她下车时给他开车门了;她还给他换了干爽的鞋子和袜;她也留他吃饭了。 明面上的敬意,她都拿出来了。 “不是我的责任。”宁祯对自己说,“哪怕是图纸,我也没拒绝替他改。” ——我只是没立马答应去改。 做人有点格调,说不定更受器重。 “盛长裕要是因此迁怒我父兄,我立马去给他跪下,痛哭流涕向他磕头道歉。” 格调可以有;情况危急时,也可以没有。 宁祯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又吃了燕窝,还把自己劝好了,睡了个舒服的好觉。 翌日早起时,宁祯还在想盛长裕。 她已经没什么情绪了,是单纯觉得,她和盛长裕之间毫无缘分。 每次他们俩关系稍微好转,就会有点什么事,急转直下。 父亲上次跟宁祯说:“……大不了我从他眼前消失。” 宁祯一直没想过这条路,因为父亲的功业建立至今不容易,放弃实在太可惜。 可想想,华夏如今战乱不断,国力羸弱,不是普通人能逆转的。如果报国无门,可以离开吗? 去南洋、去港城,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我娘家搬迁,我还做什么督军夫人?” 自然是跟着一起走,彻底从盛长裕眼前消失。 看不见宁家的人,他应该会高兴点。 这个念头在宁祯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督军不好伺候、婆母更不好伺候,宁祯越发觉得当差艰难,她也想“请辞”了。 第104章 督军亲自开车门 翌日,雨停了,雾岚菲薄,湖面似蒙了层薄纱。 一大清早,老夫人的女佣来了摘玉居。 宁祯梳洗更衣,去陪老夫人吃早饭。 “督军昨日来做什么?” 果然问这话。 开门见山,一点也不委婉。 宁祯如实相告:“是程参谋想来坐坐。吃了饭,但督军也不太高兴,是生气走的。” 老夫人丝毫不惊讶:“他总这样,脾气坏透。” 又问,“为何生气?” “不知道。我想了一夜,也没想通他怎么不高兴。可能是外面受了气回来的。”宁祯道。 老夫人:“最近很多事,大总统府又下文书责问他。” 宁祯:“每个军阀都会挨骂,司空见惯的。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大总统府有还不如没有。” 老夫人笑了笑:“话虽如此,也是烦人。” 婆媳俩简单几句话,宁祯帮衬布菜,陪着老夫人吃了顿清淡的早饭。 上午办差。 门房、库房、厨房和车马房四处,加起来有十七名管事。 宁祯要是每天都见他们,一天什么也不用干了。 只要规矩严厉、明晰,宅府周转半个月都不成问题。 故而,她这边议事,她自己改了规矩:每位管事三日向她回事一次;有了什么紧急事,可加急通禀,她优先处理。 她赏罚分明,做事颇有手腕,她的办法实行后效率大大上升,老夫人也夸奖了她几句。 如今,宁祯只需要上午办差两个小时,就可以休息。 她下午偶尔去自己陪嫁的铺子,偶尔约了大嫂和二嫂喝茶听戏。 事情比年前多,她人却比年前轻松不少。 “……要说起来,若不是督军几次给我立威,过年又去我娘家拜年,过完年,这个规矩也会大打折扣。”宁祯对曹妈说。 曹妈:“夫人心善,总念着督军的好。” “他脾气不好。但不能因为脾气,就否认了他对我的帮助。”宁祯说。 曹妈:“夫人是想去道歉认错吗?” “不了,先看看他那边什么表示。他要是气消了,这件事就算了,我也懒得管督军府内部修缮的事;他要是更生气,那我就登门认错。” 曹妈:“……” 转眼到了三月,苏城雨歇春寒,桃花枝下一片疏影。 又到了广开春日宴的时节。 宁祯接到了不少请柬,一一拿去给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神色里,添了几分哀愁。 宁祯知道,她又想徐芳渡了。 不过,这次老夫人没当着宁祯的面提起,只是口吻哀切:“一到了这样热闹的日子,我心里就慌得很。” 宁祯假装听不懂。 老夫人还是很喜欢徐芳渡。 徐芳渡总能抚慰老夫人的心情,有她在的时候,老夫人吃饭都香三分。 “可能过些日子,老夫人还是会想尽办法把三姨太接回来。”宁祯回来后,对曹妈说。 曹妈:“夫人别多心。督军下令送出去的,不可能再接回来。” “老宅是老宅,又不是督军府。在老宅,老夫人是最大的,督军也只是她儿子。”宁祯道。 老夫人是忌惮盛长裕,懒得和他闹。 真闹起来,光“母亲”这个身份,就可以压住盛长裕。 “您打算怎么办?”曹妈问她。 宁祯:“要么得到老夫人的器重,超过三姨太;要么搬离老宅。” “……搬到督军府去?” “我想搬回家。督军府和老宅,都一样糟糕。”宁祯道。 曹妈立马捂住她的嘴。 宁祯:“……” 曹妈开导她:“您只是怀疑,老夫人还没接人。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肯定有办法。” “也是。” 老夫人给宁祯选了五份请柬,叫她去参加春日宴。 宁祯打电话回娘家,问大嫂和二嫂去哪些门第赴宴。 “……茗悠楼喝茶,咱们慢慢说。”大嫂约她。 宁祯道好。 她开车出门,先赶到了茗悠楼,定下二楼靠街的包厢,给了小伙计赏钱,叫他等会儿把她的客人领上来。 金暖先到的。 “大嫂要去买糕点,她稍后来。”金暖说。 宁祯和金暖站在包厢的阳台上,一边等大嫂,一边闲话。 “我姆妈好烦人,她叫我去拜佛。”金暖说。 宁祯:“什么事要拜佛?” 金暖指了指自己肚子。 宁祯:“说子嗣的事?” “祖母和婆婆都不提,我姆妈反而急。”金暖叹气。 宁祯:“也许我二哥不太行。” “那不会,他还是挺……” 说着,金暖面颊一红,难得有点羞赧。 宁祯也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一阵尴尬。 对面是一家珠宝行,她们俩转移话题,谈起了钻石首饰。 宁祯想买个钻石项链,问金暖要不要。 金暖就说:“叫你二哥拿私房钱来买。你别动你的小金库。” “他还有私房钱?” “有呀,家里会给的,我又不要他的钱。我陪嫁的铺子,每个月进账好多。”金暖道。 宁祯:“他走了什么狗屎运,可以娶到你?大哥的私房钱都要上交的。大嫂可比你更有钱。” “我们和大哥大嫂不一样。”金暖说。 她们俩从小相熟,聊天没什么目的,哪怕一句话不恰当,对方也不会生气,故而是有什么聊什么,说话不太过脑子。 “宁祯宁祯,你家督军!” 金暖突然推宁祯。 宁祯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瞧见盛长裕从汽车里出来。 他的汽车,停在珠宝行门口。 春光明媚的日子,天气温暖,他穿一套深蓝色西装、同色马甲。裁剪合度,他肩背又笔挺,往那里一站,格外醒目。 背影英俊不凡。 “他逛珠宝行啊?”金暖低声和宁祯耳语。 宁祯便瞧见,盛长裕不是直接进珠宝行,而是绕到汽车另一侧,拉开了车门。 车上下来一名女郎。 女郎穿藕荷色旗袍,头上带着一顶淑女帽,帽檐坠了面网,只露出下半张脸。 尖尖下巴、下颌线流畅又优美,侧颜也惊艳无比。 不是繁繁。 “宁祯,她是谁呀?” 宁祯也不知道。 “可能是江小姐。”宁祯告诉金暖。 因为,盛长裕亲自给那女郎开车门。 宁祯认识他这么久,他连自己的车门都需要副官或者程柏升给他开,宁祯也帮他开过好几回。 一般的女郎,是不配被他伺候的。 “江澜?”金暖问。 宁祯笑:“你消息比我灵通。我只知道有个江小姐,却没打听过她姓甚名谁。” 金暖:“……” 第105章 督军轰轰烈烈的绯闻 金暖还想要看热闹。 宁祯立马拉了她,从阳台退进来,进了自己包厢。 “……我以前就听说,督军和江澜关系匪浅。要不是你突然嫁给他,苏城的人都以为江澜会做督军夫人。”金暖说。 又说,“我也听人说,督军在江澜面前,就是普通的富家子,会替她开车门。我一直不太相信,如今可开了眼界。” 宁祯:“他不是和苏晴儿的爱情轰轰烈烈吗?怎么又有个江澜?” “苏晴儿人都死了。”金暖说,“之后就是江澜。不过,江澜非常低调,几乎不出席宴会,养在深闺。 很多人都只是远远看过她一眼,说她非常美貌。至于她长什么样子,没见过。” 宁祯:“你也没见过?” “我家门第不算高,我又不是葛宝娴、姚文洛那样朋友遍天下的人,当然没见过。”金暖说。 宁祯捏她的脸:“不许胡说,你如今是督军夫人的二嫂,你门第高着呢。” 金暖只差吐血:“这个时候,你想起自己是督军夫人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督军夫人啊。”宁祯认真说。 她结婚,领了个“官衔”。 经过盛长裕大半年的塑造,她的官威日益增大。 金暖:“你满脑子想着什么?” 宁祯轻轻抱了抱金暖的肩膀:“暖暖,我有一枚金戒指。我很清楚自己脑子里想什么。” 金暖:“……你那个未婚夫,他已经死了。” “但在我的心里、我灵魂所在的世界,他永远活着。”宁祯道。 她们俩搂一块儿说悄悄话,大嫂进来了。 “你们俩,半天不黏糊就难受。”大嫂笑道,“给你们买了瓜子酥,还有刚出炉的烤鸭,快来尝尝。” “好俗。茶楼里吃烤鸭,一点也不像个时髦人。”金暖笑道。 大嫂:“你别吃。” “我爱吃!”金暖道。 宁祯笑不可抑。 她与大嫂、金暖一起玩,总是特开心。连日的坏情绪,她都丢下了。 宁祯并不介意盛长裕和江小姐出游。 如果江小姐能哄得他开心,他心情好转,在他手下当差的人日子会好过点,包括宁祯这个“督军夫人”。 他能带江小姐去买首饰,又亲自给她开车门,坏脾气应该过去了,宁祯看到了曙光。 当然,保守起见,她最近不打算见他,免得上次莫名其妙的怒火蔓延到今时。 “……这个烤鸭真好吃。大嫂,下次咱们去野餐,也带上一只,哥哥们肯定也很喜欢。”宁祯说。 最近春暖,野餐成为一件非常时髦的事。 都是留洋的男男女女带起来的洋风气。 大嫂:“带只烤鸭去野餐,就真俗了。人家野餐带白俄人蛋糕房的西洋点心,和葡萄酒。” “我不喜欢西洋点心,也不爱葡萄酒。我要带烤鸭和铁观音。”金暖在旁边接话。 大嫂也笑起来。 姑嫂仨约好下次去哪里玩。 大嫂还说:“我真想带你们去港城。那边开埠港口,又有英国人驻扎,各种新奇好东西,眼花缭乱。” 金暖:“叫上以申,他给我们护航。” 宁祯则说:“二哥、三哥都可以去,他们的差事都能请假。只大哥在军中,轻易走不开。” “我娘家新添了邮轮,动力很足,两天就可以到港城。咱们去玩两三天,前后七日时间,不耽误事。”大嫂道。 金暖:“我要去我要去!大嫂,您是活菩萨,您带我去!” 大嫂忍俊不禁。 又问宁祯,“祯儿走得开吗?” “十天半个月不太行,但六七日的时间,可以挪出来。”宁祯道。 大嫂:“那我回去安排。邮轮走货,可能要半个月才回来,咱们四月上旬出发。” 又道,“祯儿,四月是你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咱们去港城给你买点礼物。” 宁祯:“……” 一转眼,她上了一年的工。在“督军夫人”这个岗位上,鞠躬尽瘁了快一年。 活了二十二年,只这一年最难熬,比闻梁予去世的那段时间都艰难——那些时候她浑浑噩噩的,回想起来记忆模糊,痛苦都淡化了。 这一年的苦难,却是鲜明的。一次次的磨难,血淋淋刻在她心口,她不堪重负。 “好,我愿意去。”宁祯对大嫂道,“我必须出去散散心,宽松几日。” 否则,日子熬不下去。 “时间我来定,大概就是四月初出发。”大嫂说。 宁祯和金暖都上前搂抱她,叫她“财神爷”。 大嫂喜欢做财神爷,欣然接受了妯娌和小姑子给她的新外号。 “说不定我还会叫上我表妹。”大嫂又说。 宁祯:“就怕我三哥会尴尬。” “我不给他做媒,只是带我表妹出去玩玩。我已经不管他的事。”大嫂道。 “财神爷”是有脾气的。给你机会,你居然不要,那就别痴心妄想了。 计划好了旅行,宁祯又问大嫂和金暖,去哪些门第赴宴。 宁祯的婆婆挑选了五家,其中三家是军中高官的,宁家也接到了邀请,大嫂和金暖都决定出席。 另外两家,一个周家,老夫人的娘家;另一个是葛家。 提到葛家,宁祯有点好奇,葛明有没有官复原职。 她决定去看看。 这日,宁祯和大嫂、二嫂玩到晚上七点,就匆匆结束了聚会,回盛家老宅去了。 她怕回去太晚,老夫人挑理,说她“夜不归宿”。 盛长裕这日,也是晚上七点多回到了督军府。 程柏升还等着他。 见他回来,程柏升把两份文件给他签字,顺便问问他今日行程。 “……和江小姐见面,谈得如何?”程柏升好奇。 盛长裕却不想聊:“以后再说。” “心里还是不高兴?”程柏升笑问,“要不,你去跟宁祯道个歉。” 盛长裕看都不看他。 “我去帮你道个歉?就说你那天失心疯,其实她的图纸你很满意。”程柏升道。 “你少多管闲事。”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可别后悔。” “哪凉快哪待着,别烦人。”盛长裕冷了脸,去睡觉了。 程柏升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要回去睡觉,就拿着文件先走了。 第106章 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宁祯赴宴。 她是督军夫人。正月督军上门做客,全城皆知,宁祯这个督军夫人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 四场宴会下来,她略感疲倦,但心情很不错。 宁祯从葛家出来,回了趟宁家。 她告诉祖母和母亲:“葛明已经官复原职了,听说是姚劭说情的。督军想用这个人。” 祖母:“葛明能力是有的。” 宁祯撇撇嘴:“我阿爸也有能力,却被忌惮。” 祖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别计较。你非要跟这个比、跟那个比,累死了。” 宁祯叹口气。 生不逢时。 要是阿爸不得罪盛长裕,现在她也不用过这种夹缝里的日子。 宁祯不是抱怨她阿爸。大帅去世突然、盛长裕接手军务,阿爸还没来得及跟他缓和关系。 她阿爸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祖母,我明日要去周家赴宴。上次我见到了舅母,就是周太太,她对我恶意很大。”宁祯说。 又问,“是因为盛长荣嫁我大哥不成,反而嫁去了周家,因此周家对我们有意见吗?” 祖母:“说你聪明,有时候又犯傻。你把周太太叫什么?” “我婆婆让我叫舅母。” “舅母,就是舅舅的妻子。那舅舅呢?”祖母问。 宁祯心头一震。 她差点忘记了这茬。 盛长裕做少帅的时候,有几件震撼人心的大事,其中之一就是诛杀母舅、赶走胞弟。 宁祯:“……周太太那个舅母,就是未亡人?” “对。” “她不是对宁家有意见,而是恨督军?” “不错。” 宁祯:“我婆婆还叫我去赴宴。” “你婆婆和周家关系仍是很好,盛长荣在周家也如鱼得水。周家记恨的,只有督军。”祖母道。 宁祯:“……” 婆婆还把她看作老宅的人,和徐芳渡一样;而宁祯已经决定偏离老宅,投靠督军。 ——虽然督军上次撅了她,宁祯还是选择站队督军。 宁祯知道自己是受到了牵连,不是她得罪了他,而是他拿她撒火。可督军才是军政府和宁家矛盾的缘由,宁祯要紧抓重点。 “你要是不想去,就装病。”祖母说。 宁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与祖母聊过了,宁祯回到了盛家老宅。 去周家赴宴,宁祯又穿那件很繁复的洋裙。 洋裙的衬裙下,可以藏两把手枪。 曹妈眼皮直跳。 她没劝,只是叮嘱宁祯:“夫人处处当心。” “知道。”宁祯笑了笑。 宁祯装扮好,去了趟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瞧见了她的洋裙,微笑点点头:“挺好看的。” “会不会穿得太隆重了些,叫人看笑话?”宁祯笑问。 老夫人:“去做客嘛,当然要打扮好看些。” 她巴不得宁祯盛装出席,给足周家面子。 副官开车,宁祯上午十一点去了周家。 她一进门,并没有周家的主人迎接她,只派了管事妈妈来接。 宁祯这是替老夫人出任务,任何的刁难她都要接受。 ——要是周家欺负狠了她,回头利用这件事,在上峰督军那里赚一波人情与同情。 宁祯去了宴会厅,舅妈瞧见了她,却是当着她的面,与另外两位太太低语,不起身迎接。 其他宾客,窃窃私语。 “你是大嫂吧?” 一个穿着淡紫色绣海棠花纹旗袍的女子,站在宁祯身后。 与她一起的,还有姚文洛。 宁祯回头,看到了一张有三分类似盛长殷的脸,便知道她是盛长荣。 “你是长荣吗?”宁祯笑问。 姚文洛:“宁祯,你头一回见长荣?你结婚的时候她去了,过年也应该见过。你眼里真没人。” 她说话带笑,声音也温和,但话语格外挑衅。 “结婚时候没留心。我与督军大婚,高朋无数,场面宏大,姚小姐可能没办法经历这样的场面,无法想象我当时多紧张,无暇旁顾。”宁祯笑了笑。 姚文洛面颊抖动了下。 宁祯又道:“过年时候我回娘家了,督军特许我回去的。也没瞧见长荣。” 盛长荣冷冷笑了下:“咱们的确没什么缘分。” “往后常走动,缘分就有了。”宁祯笑道。 盛长荣:“我可没资格跟你们走动。大哥太在意出身,他不愿与我来往。” 宁祯本不想说话,可宴会上有耳朵,流言蜚语会添油加醋传给督军,她必须拿出一个态度。 她要维护督军,才算忠诚。 “长荣可能跟督军接触不多,以己度人。督军倒是不太在乎,他现在位高权重的,出身是他身上最微末的光环。”宁祯道。 盛长荣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她声音有点高。 周太太终于挪步过来。 “这是怎么了?”周太太问。 盛长荣挽住她胳膊:“姆妈,这女人在我们兄妹之间挑拨,说我大哥嫌弃我的出身。” 宁祯:“我不曾这样说。出身这个话题,长荣不提,我甚至都不太清楚。” 盛长荣:“……” 姚文洛跟着起哄:“宁祯,你也太嚣张了。这是老夫人的娘家,不是普通门第。打人不打脸,你好歹讲究几分。” 有人上前劝。 周太太把盛长荣劝走,又厉声吩咐管事妈妈:“安排督军夫人的座位,都是死人啊?” 宁祯微微含笑。 宾客们以为她会翻脸;而她在积攒同情,回头去督军那里销账。 主桌上的几位太太,倒是不顾周太太的冷脸,十分殷勤同宁祯寒暄。 “督军夫人”的份量,人人都知道,只周家敢拿乔。 而后,有两个男人进了宴会厅。 两人都是年轻英俊,衣着时髦。其中一个梳分头,擦了大量的头油,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十分漂亮。 他们俩是盛长裕的舅表弟。 一个是周子淞,盛长荣的丈夫;另一个更年轻点的,是周子辰。 “大嫂,她欺负你?” 周子辰就是梳分头的年轻人,不少女郎偷眼看他。 他身段修长、肌肤白皙,又打扮得格外讲究,站在人群里很是醒目。 “子辰,你别胡闹,当心你大表哥揍你。”姚文洛在旁边拱火。 这顿饭吃得非常膈应,宁祯还是吃完了。 宴席结束,有人告辞,宁祯便也站起身,向周太太作辞。 她走出周家大门,上了汽车,片刻后副官告诉她:“夫人,有人跟踪我们的车。” 宁祯:“我知道。” 从周家跟出来的。 她与副官交谈结束,另有一辆车,一直靠近宁祯的汽车,试图阻拦她的路,将她往小径上逼靠。 她的车,被前后三辆汽车被逼到了胡同。 宁祯下车时,瞧见几个年轻人,为首的就是周子辰。 周子辰脸上带着冷笑:“什么督军夫人,敢到我家撒野,你真是不知死活。” 宁祯:“你不知道督军夫人是谁吗?” 除了督军,我还有父亲与三位兄长,又不是谁都可以欺凌的小可怜。 不知死活的,是你。 第107章 宁祯又动枪 周家二少受了姚文洛的挑拨与激将,半路上堵宁祯。 不单单是找茬,也是要给盛长裕一点颜色瞧瞧。 盛长裕杀了亲舅之后,在军中受到极大的诟病,连大帅都被他气得心梗。 从那之后,盛长裕与周家不走动。 周家兄弟几次辱骂,他可能没听说,也没理会。 又有老夫人处处偏袒周家。 周子辰越发膨胀,觉得盛长裕亏欠了周家。他不敢找盛长裕的麻烦,但打打盛长裕的“狗”,也能出口恶气。 他连借口都想好了,是宁祯不敬他母亲和大嫂在先。 今天欺辱了盛长裕的夫人,狠狠打了督军的脸,督军敢怎样? 杀父之仇,总要讨回一点利息。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周子辰问。 宁祯:“猜不出来。我家养的小狗儿,平时饿了困了累了病了,都像你这样狂吠不止,我实在猜不出意图。” 周子辰一愣。 继而冷笑,“好毒的一张嘴,不愧是配盛长裕的女人。” “我配得上,那是我的荣耀。多谢你恭维我。”宁祯说。 周子辰:“……” 他身边还有两辆车,一群狐朋狗友,约莫七八人。 个个都是年轻的男孩子,二十出头,无知无畏。 也有人比较理智。 几个人拉过周子辰,小声出主意,又远远围着宁祯,不让她走。 “二少,你打算怎么办?” “别打嘴皮官司了,让她道个歉,这件事算了。” “她到底是督军夫人,二少拿一个她的错处,去找你姑母要好处。” “拿走她的手链,就说她执意勾搭你,非要送给你的。对你投怀送抱。 这种事没办法解释得轻,你姑母肯定会息事宁人。到时候,你索要十根小黄鱼。” “对对,这招不错。你总不能打她一顿。她是个女的。” 周子辰一股子冲动来堵人,以为会看到宁祯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他稳占上风,极尽羞辱,让盛长裕难堪。 他脑子简单,没想过后续。 不成想,宁祯丝毫不惧,又伶牙俐齿,周子辰的计划全部被打乱。 再斗嘴下去,他也占不到便宜。 周子辰朋友的馊主意,看似不靠谱,实则很有效果。 “手链扔过来,我放过你。”周子辰上前几步。 宁祯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一条钻石手链。 金暖从宁以申那里掏出来的私房钱,买了三条,宁祯和大嫂分得一条。 她才戴上。 “这是很贵重的手链,我不会给你。”宁祯道。 周子辰:“你不给,今天就走不了。要不,你陪我去喝点酒?什么时候我喝痛快了,再放你回家。” 宁祯:“就你们几个人,想挡道?” 周子辰挑眉,唇角有了讥诮:“你有什么办法逃?从我们裤裆下钻过去?” 众人哄笑。 宁祯拍了拍自己的汽车:“军政府的汽车。” “那又如何?” “你是没脑子?我车上有枪,子弹无数。”宁祯说。 周子辰的朋友们,和他一样的酒囊饭袋,居然也没想到这层。闻言,好几个人吓得后退数步。 “你、你还会开枪不成?”周子辰脸色也变了几分。 宁祯:“饶是我真不会,我的司机也不会?” 从头到尾,宁祯的司机端坐驾驶座,没下车。 周子辰等人都以为,他是害怕,不敢出来替主子扛事。 可到底是下属,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那人却没动,一直坐在那里,静听这边吵架。 周子辰后脊发寒。 他的朋友们,嬉闹都停止了,个个紧张看着这边。 “你别想吓唬人!我警告你,老老实实把手链扔过来,再跪下磕两个头,这件事就算了。”周子辰已经色厉内荏。 他的朋友里,有人低声说话了:“她不是宁家的小姐吗?” “宁家的人,果然好强势。” 周子辰:“老子怕宁家?今天非要教训她。是她失礼在先。” 宁祯:“我懒得与你纠缠。既然你想要赔礼,这条手链给你。给你了,你真会放我走?” 周子辰的气焰,顿时又高涨起来:“再磕两个头。哪怕不磕头,也要道歉。” 宁祯默默解下了自己的手链。 她举起手,叫周子辰过来拿。 周子辰脑子快速转动,想着要在她手腕上留下痕迹,才方便去跟姑母告状、勒索,也能让盛长裕更丢人。 他果然上前。 靠近时,宁祯扬起手,抽了他一个耳光,动作极快。 清脆一声响。 周子辰被打懵,半边脸发僵:“你敢动手?” 继而暴怒,“来人,给老子按住她!管她是不是女的,老子非要把她的脸抽烂。” 他一边发怒,一边后退。 宁祯就把手链朝他扬了扬:“还要不要?” 话音一落,她朝周子辰扔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 这边的人下意识抱头蹲下,或找地方隐藏身躯,吓得做鸟兽散。 只周子辰的嚎声,响彻云霄。 “我的腿,我的腿!”他大哭大叫。 宁祯开枪,打穿了他右边小腿,剧痛一阵阵袭扰着他,他在地上哀嚎翻滚。 “下次再敢对我不敬,就不止打穿你的腿,而是你的头。”宁祯冷冷道。 她说话的时候,趁机把手链塞到了周子辰的西装口袋,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 周子辰带过来的人,很自觉让开,甚至把挡路的汽车开走。 “夫人,您刚刚太鲁莽了。”开车的副官,很低声提醒她。 宁祯:“你听到了他的话。” “可老夫人那里,您不好交代。”副官说,“要不您去趟督军府,先告状。别回老宅。” 宁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老夫人对周家,掏心掏肺地好。要不然,周子辰一个小小纨绔,也不敢拦路“调戏”督军夫人。 他不是戏弄宁祯,而是督军盛长裕。 都是老夫人惯的。 宁祯打穿了他小腿,老夫人岂会善罢甘休? 宁祯只是靶子,周子辰真正想要找茬的,是盛长裕。 人要有说话的机会。要是被堵住了嘴巴,什么脏水都会泼在自己身上。 副官说得对,她不能回老宅,她要去找盛长裕。 “他最近心情如何?上次和江小姐约会、买首饰,应该脾气好了点吧?”宁祯去督军府的路上,有点忐忑。 她的汽车在门口停稳,叫副官进去通禀。 很快,有人出来迎接她。 第108章 督军善后,护短 宁祯依靠着车身,低垂眼睫想事情。 身后传来橐橐军靴声。 宁祯回头,唇角有了个淡笑:“柏……” 话没说完,卡在唇边。 以往她到军政府,来接她的都是程柏升;而这次,居然是盛长裕。 宁祯一时有点慌,不知是好事,还是要把她阻拦门外。 上次不清不楚的一场邪火,宁祯至今也不知道原因,还没有向他道歉。 “督军,我有点小事,本不该麻烦您的。”宁祯神色拘谨了三分,说话有点磕磕绊绊。 盛长裕:“进来说吧。” ——真的只是来接她的。 意外。 宁祯急忙跟上去。 踏进大门,走上抄手游廊,盛长裕余光瞥向她。 宁祯靠近:“督军,我没打扰吧?” “不打扰,我下午没什么事。”盛长裕语气平淡,不喜不怒,“你这件衣裳……” 他像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评价词。 如此纠结,大概不是好词,而他又不想口出恶言。 偏督军腹中文学有限,一直卡壳。 宁祯:“这是复古的洋裙,宫装洋裙。我平时也不穿的,今天去赴宴才穿了它。” 盛长裕仍是没什么表情:“什么人家的宴会,你需要穿国外的宫装去?这么给他面子?” 宁祯:“是周家。” 盛长裕唇角微微一沉。 宁祯:“不是重视,而是方便在裙子里藏枪。” 盛长裕:“……” 忘记了她时刻要带枪的。 他把宁祯领到了小会议室,吩咐副官上茶,瞧见宁祯蓬蓬松松一大堆坐在沙发里,有点好笑。 宁祯被他观察,一时很尴尬:“我真的不常穿。” 又端正神色,“督军,我可能闯祸了,我刚刚开枪打穿了周二少的腿。” 盛长裕微微翘起的唇角,再次沉了下去:“谁?” 宁祯便仔细说给他听。 她没有添油加醋,而是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从她进门,就受到诸多刁难;离开时,周子辰还带人围堵。 “……督军,我今天有点鲁莽。其实,一开始副官就说,我们可以甩开周二少的。是我说,想看看他要干嘛,给他点颜色瞧瞧,故意开到胡同。 其二,我不该朝他开枪,应该放一枪吓唬吓唬他的。”宁祯表面上检讨,实则给自己加分。 上次盛长裕就说过了,讨厌他的夫人唯唯诺诺。 他要她赢。 赢了,哪怕不占理,他也高兴,这是他的原话。 果然,她刚刚说完,盛长裕便沉声道:“一点也不鲁莽!要是这点魄力也没有,做什么督军夫人?” 宁祯低垂视线。 上峰这边报备了,也摘清了,她应该逃过一劫。 “你先住下,这件事交给我。”盛长裕说。 宁祯:“我不回家的话,姆妈会不会说什么?” “我打电话给她。” 宁祯道谢。 她又在督军府的客房住下了,等待盛长裕替她善后。 盛长裕喊了副官长程阳。 “去找到周子辰住院的医院,把他抓过来;还有在场的每个人,都给我抓起来。”盛长裕说。 程阳扣靴行礼,领命而去。 不到两个钟头,军政府的监牢里已经抓了九个人。 包括周子辰。 周子辰是被副官从西医院的病房里拖出来的,疼得一头一脸的冷汗。头发上的头油混合着汗水往下滴,弄得他一张脸油光满面,看着格外油腻不堪。 监牢里,满是周子辰鬼哭狼嚎的声音。 盛长裕用长枪的枪管,戳他的伤口:“你调戏我夫人?” 周子辰这些年从来没有直面过盛长裕。他只敢背后跳脚、辱骂,当面一个屁也不敢放。 盛长裕个高肩宽,肤色深,往他面前一站,气势上迫人,先能吓到魂魄。 周子辰疼得要昏厥:“大哥……” 后面的话没说,被盛长裕迎面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抽得他牙关松动,一嘴血沫。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叫老子大哥?”盛长裕冷冷逼问他,“再问你一次,你调戏我夫人?” 回答是,估计要挨枪子;回答不是,就要不停被这样审讯。 周子辰到底只是个纨绔公子哥,平时欺软怕硬,面对盛长裕早已吓破胆:“督军,我是受了旁人的教唆,我不敢的!” “谁教唆你的?” 周子辰说了自己的一个朋友。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必须找个背锅的。 “愚蠢又无能,扛不了一点事。”盛长裕冷冷道。 他才审完周子辰,程柏升就火急火燎赶到了监牢。 盛长裕离开后,宁祯打电话给程柏升的。 程柏升今日休假,原本打算陪妹妹出去逛街,接到电话就赶过来。 “……怎样?”程柏升问。 盛长裕:“还没审。” “我也去看看。” 结果,周子辰的狐朋狗友,一个个都不需要审,争先恐后交代。 他们当时都在宴会上,说法与宁祯的差不多——宁祯的确没有添油加醋,反而是弱化了很多周家的恶劣态度。 盛长裕怒从心头起。 “枪给我。”他对副官道。 程柏升:“别!” “不杀人,就是见点血。”盛长裕道。 八名纨绔,每个人都挨了枪。 有人被打穿膝盖,有人被打穿手臂,也有人被打穿肩头。 盛长裕:“老子瞄准了就别乱动,乱动就瞄准你的头。” 纨绔们全身颤抖,愣是不敢动。 “出去就说,周子辰的腿是督军亲自打穿的。谁敢说一句夫人,全家等着死,听明白了吗?”盛长裕冷冷问。 纨绔们疼得颤抖,冷汗淋淋,还是挤出理智回答:“是,跟夫人无关。” “我们没见过夫人,是周二少挑衅督军,才挨了枪。” 盛长裕分别派了副官出去,去请这些纨绔的父亲来,把他们领回去治伤。 “周子辰怎么办?”程柏升问。 盛长裕:“他这么威风,当然是先关着,杀杀他的气焰。” 程柏升:“老夫人那边……” “我去趟老宅。” “她一把年纪的人,别总和她吵。这次你占理,好好跟她说。”程柏升道。 盛长裕没答应,转身上了汽车,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程柏升也叫副官去通知周家的人,把周子辰领回去。 老夫人的院子里,周太太正坐在跟前哭诉。 周家只知道周子辰的腿被打伤,又被盛长裕从医院抓走。 “……连我都敢骂,家法、王法,他全不放在眼里,我才教训了他。”盛长裕道。 周太太瑟缩肩膀。 她也怕极了盛长裕。 老夫人脸色气得发白:“好好去赴宴,偏偏她闹出这些事……” “姆妈!”盛长裕看向她,“宴席上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向我告状,说周家公然刁难夫人。” 周太太:“督军,没有的。” “舅母要不要也去监牢住几日,清醒脑子,好好回忆?”盛长裕问。 周太太双手颤抖,握住老夫人的手:“姐姐,我当时脾气不太好,也不是针对督军夫人,她太多心了。” “她吃了亏,反而成了她的不是?”盛长裕冷冷问。 老夫人又气,又理亏,愤怒无法发泄,嘴唇都发紫了。 第109章 换着打脸 盛长裕和老夫人吵了一架。 周太太暗暗在旁边搓火。 “……你舅舅的血脉,你说伤就伤。”老夫人最后气哭了,“你是不是要把周家的祖坟都刨了,才能解恨?我怎么生了你这种逆子?” 盛长裕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姆妈怎么生的我,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老夫人沉默。 哪怕再失控,她也不敢承认她怀疑盛长裕的出身。 “周家有两个儿子,死了一个蠢货,还有一个;哪怕都死了,还有亲孙子,周家的血脉断不了,姆妈放心。”盛长裕又道。 周太太坐在旁边,浑身颤抖。 她被盛长裕戳到了软肋,一时怕得不行。 盛长裕说完了这件事,起身离开。 老夫人哭了一场,不骂盛长裕,却数落宁祯:“早知道她会闯祸,不叫她去!” 宁祯看似内秀,实则很野蛮。她在内宅行走都带枪,跑起来比繁繁还要迅捷。 老夫人不怪自己侄儿挑衅在先,只怪宁祯没有忍气吞声,搅合得盛长裕来大发脾气。 周太太抹了眼泪,坐在老夫人身边:“姐姐,这个‘督军夫人’娶得实在失算了。 宁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她家那个老太太,狡猾阴狠,养不出好孩子。要是娶了姚文洛,现在不知多省心。” 老夫人何尝不后悔? 当时求娶的时候,没看出宁祯这么刺头。 她瞧着很好拿捏。 漂亮、温柔,学了一肚子洋学问,捧一捧就上天,很容易操控;又是宁州同的女儿。而宁州同和盛长裕不对付,敢硬扛盛长裕,这个亲家好用。 可宁祯进门后,一切都不如老夫人预想那样。 手里的剑,弑主了。 老夫人一肚子气,下了狠劲儿,对身边的管事妈妈道:“去家庙,把阿渡接回来。没有她,我日子过不下去。” 管事妈妈吓一跳:“老夫人……” “那个逆子敢来闹,我就去替大帅守陵。”老夫人说,“看他敢不敢逼死我!” 管事妈妈:“……” 周太太:“阿渡回来挺好的,她能帮衬你一二。” “这些孩子,以前长荣最顺我的心,如今是阿渡。”老夫人说。 自己亲生的几个,都跟她不太亲;哪怕是远在国外的二儿子,也是畏惧老夫人更多。 老夫人对盛长宽,可谓竭尽全力,也并没有换来儿子的感恩戴德。 这天下午,徐芳渡回了盛家老宅。 她跪在老夫人跟前,磕了三个响头:“姆妈,我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说傻事了,求求您别送我去家庙,我实在太想念您,吃不好、睡不好。” 她涕泪横流,可怜至极。 老夫人拿了帕子给她擦脸:“你的确糊涂。有我在,还能叫你吃苦?你是不信我。” 徐芳渡泣不成声:“我该死!姆妈,我已经改过了,我往后只会相信您。若我有私心,叫我天打雷劈。” 老夫人搀扶她起来。 宁祯人在督军府,往摘玉居打个电话,叫曹妈送换身衣裳。 电话是中午打的,曹妈却下午四点才到。 副官把她领进来。 “……出了什么事?”宁祯问。 曹妈:“我听门房上说,老夫人派人去家庙接三姨太,不知真假。特意等一等,有了明确消息,好回禀您。” 宁祯听了,倒也不十分意外。 “接回来了?” “是。”曹妈很生气,“阖府上下都在议论。看不惯您的人,这会儿背后不知怎么笑您。” “有什么关系?”宁祯笑道。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一无所获。”曹妈急道。 宁祯:“岂会?她闹腾一场,我得到了好几处管事的实权。我从中得到了这么多好处,怎能说‘一无所获’?” 曹妈:“万一老夫人还把库房给她管呢?” “管家的权力,又不是一件死物,而是和管事的人打交道。她威望扫地,哪怕库房还归,她想要收拢人心也不容易。”宁祯道。 库房上的管事,宁祯换掉了两个最重要的人,把徐芳渡的“根基”推翻了。 一旦徐芳渡犯错,进一步突显宁祯的能力。 盛家老宅,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多少眼睛盯着。 曹妈叹气:“夫人,您是安慰我,还是真想得开?” “我的话,难道不对?” “话虽如此,脸面上到底过不去。为了三姨太,您和老夫人不止一次较量。她还能从家庙回来,不是打您的脸?”曹妈道。 宁祯打穿了老夫人侄儿的膝盖,老夫人借用徐芳渡打肿宁祯的脸,一报还一报。 她与老夫人的关系,也宣告破裂。 接下来,是宁祯继续跟老夫人耗,还是彻底站队督军,搬到督军府,不是宁祯能决定的。 需要看上峰什么态度。 宁祯比曹妈心态好。左右她是滚刀肉,谁也别想拿捏她。 “您要在督军府小住一些日子吗?”曹妈问。 宁祯:“督军叫我暂时别回去。周家的事,一时完不了,我且等着。” 曹妈道是。 又说,“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消息,我打电话给您。” 宁祯道好,叮嘱她小心。 “如果三姨太去摘玉居找茬,你忍着,等我秋后算账。”宁祯说。 曹妈:“这个您放心。摘玉居的人,都是老太太亲自教过的,不会给您丢人。” 她说的老太太,是宁祯的祖母。 宁祯信任祖母栽培的人。 曹妈放下宁祯的换身衣裳,转身由副官送着出去了。 宁祯独坐,回想今日整件事。 从头到尾,她没有理亏的地方,她处处应对得体。 如果她真的唯唯诺诺忍让,换不来和平,反而叫其他宾客看轻了她。 “真那样,督军也会怪我‘烂泥扶不上墙’,我处境反而更糟糕。”宁祯想。 老夫人现在把徐芳渡接过来,何尝不是一种“闹腾”? 当一个人开始闹腾,就是处于下风;稳占上风的人,都怡然自得,不会做任何蠢事。 曹妈觉得徐芳渡回来,是宁祯被打脸了;宁祯仔细想了想,倒是觉得自己反而赢了一层。 宁祯即将要和家里的兄嫂们去港城玩,像是有了个期待,任何困难都不放在眼里。 第110章 督军低头 宁祯安心在督军府住下。 盛长裕下午出去,黄昏时候回来。 女佣敲门,说餐厅准备好了晚饭。 宁祯换了曹妈送过来的旗袍。三月的夜有点凉,她又围了个长流苏的披肩,去了餐厅。 盛长裕换了家常衣裳,坐在餐桌前,神色平和。 宁祯察言观色,觉得盛长裕下午肯定打人出气了,这会儿脾气很稳定,微笑叫了声“督军”。 盛长裕抬抬手,示意她坐。 “……你的佣人给你送东西,有没有提老宅把三姨太接回来的事?”盛长裕问。 宁祯:“提了。” “我不答应,我姆妈又要去阿爸坟前闹自杀,到时候军中老将一个个来劝我。这招挺好用,我暂时还没有想到破她这招的办法。 只能先告诉你一声,你心里有个数。你的委屈我记下,来日方长,会补偿给你。”盛长裕说。 他说得一本正经。 宁祯立马表态:“曹妈也说,姆妈这是想给我点颜色瞧瞧。其实我觉得没那么复杂。 三姨太是姆妈养在身边的一个小宠物,心灵上的拐杖。她有没有份量,姆妈说了不算,督军您说了才算。 反正我知道,在您这里,三姨太回来与不回来,都毫无意义。我不委屈,让姆妈找个撒火的口子,别气坏了身体,一把年纪的人了。” 盛长裕:“你能这么想,挺好。” 至少,不用他左右为难。 气氛顿时缓和。 宁祯很想问,今天程柏升怎么不到督军府当差? 然而又不敢问,怕多说多错。 “围堵你的人,我都教训了,也派人通知他们家长。”盛长裕又道。 宁祯:“多谢督军替我撑腰。” “你是我的夫人,你体面就是我体面。”盛长裕说。 副官端了饭菜上桌。 有宁祯最爱的红烧牛肉。 副官放在盛长裕的左手边,盛长裕亲自动手,端过来放在宁祯旁边。 “喝酒吗?”盛长裕问她。 宁祯:“好。” 他喝四十多度的桂花酿,宁祯喝十几度的青梅酒。 两个人碰杯。 “督军,我先在督军府小住几日,看看老宅后续如何。”宁祯说了她的诉求。 盛长裕:“我告诉岗哨处,你可以自由进出。往后你来,也不需要等通禀,直接进来就行。” 宁祯受宠若惊:“多谢督军。” 盛长裕的拇指,轻轻擦了擦酒杯的边沿。 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不好启齿。 宁祯怀疑他想要说图纸。 她想给台阶的,却又担心自己猜测不对,弄巧成拙,又惹得他发脾气。 “……想要机会,就得冒险。”她心里这样劝自己。 两人碰了第三次杯,宁祯主动给他倒酒,顺便问:“督军,内宅修缮的图纸,最近找人改了吗?” “还没有。” “您打算请什么人?我经验不足,如果您找大师的话,我想跟着学习学习。下次有机会,我再替您出力。到时候一定办得叫您满意。”宁祯说。 她非常自然接受了他上次的批评。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功课不及格”,对他今日的维护投桃报李。 “我又看了看,图纸挺不错。”盛长裕说,“督军府不是我一个人住,也不能依我一个人的看法。再说,我对宅子规划没什么见识,我喜欢的,未必就是好的。” 宁祯错愕。 她怀疑盛长裕喝多了。 要是上次他有这个觉悟,也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 宁祯不知这段日子他经历什么,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宽容。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和江小姐约会后,看啥都顺眼,还能反思了。”宁祯大喜过望。 她就说嘛,江小姐真是活神仙,救苦救难。 宁祯笑容满面。 她的功课保住了,感谢江小姐! “傻乐。”盛长裕说她。 宁祯:“没有……” “还没有?嘴都裂到这里了。”他突然伸手,戳了戳她面颊。 指腹皮肤有点粗糙,又温热,在宁祯面颊留下极深的触感。 宁祯下意识躲开,还是笑着:“我只是挺开心的,督军还能用我的图纸。” “我说过了,督军府不是我一个人住。”他道。 看了眼宁祯,眸色浓郁,“你将来也要住。” 宁祯微微咬唇,笑容不减。 很好,有退路了! 和老夫人闹翻后,她可以抱住真正上峰的大腿。 督军府内宅一修好,不出意外她就会搬家。她从多头上峰,变成了单一上峰。 伺候两个坏脾气的上峰,有多艰难,宁祯算是领教过了。能减少一个,求之不得。 宁祯不怕了。 她举起酒杯:“督军,多谢您的赏识。不管是修缮内宅,还是做督军夫人,我都会努力上进,绝不叫您失望。” 盛长裕牵动唇角笑了下:“比你阿爸会表功,孺子可教。” 他没有随便碰杯,而是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大杯。 再次端起酒杯,他和宁祯碰了下:“就这样说妥了?” 宁祯:?说妥什么,哪件事说妥? 她有点摸不准盛长裕的意思,却不敢怠慢,嘴上利落应是,和他碰杯。 盛长裕一饮而尽。 他像是卸下重担,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他给宁祯夹了半碗牛肉:“尝尝,特意吩咐给你做的。” “多谢。” “今天受惊了,压压惊。”盛长裕说。 宁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饱餐一顿,又喝了点酒,宁祯夜里睡得极其安稳,一夜好梦。 翌日上午,宁祯没什么事,想去书局买几本书,消磨时间。 盛长裕同意她自由进出,她的汽车便可以直接开出督军府。 宁祯自己开车出去,路过一家白俄人的蛋糕店,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他,要买蛋糕给他吃的。 后来没顾上,给他做了一个,糖还放多了。 宁祯不愿失信于人,故而在蛋糕房门口停车。 蛋糕店有那款很好吃的葡萄干蛋糕,宁祯又添了其他几样点心,准备付钱。 “我来吧。”身后有人说。 宁祯回头,瞧见了孟昕良。 孟昕良一件黑色风氅,里面是深蓝色衬衫马甲,斯文又时髦。 “孟爷,好巧。” “我正好路过,看到你进来,才过来打声招呼。”孟昕良说着,掏出了钱包。 宁祯阻拦:“孟爷,我自己来。这是送旁人的,不是我要吃。” 第111章 食欲烧灼 宁祯和孟昕良简单聊了几句。 孟昕良眼睛上的淤青已经消褪,恢复了他倜傥雍容的好气度。 “……太子爷过年回了趟北城,快要回来了。”孟昕良说。 宁祯听了,心头一阵烦躁:“他还要来这里?” “大总统很忌惮盛督军,把太子爷放在他眼皮底下。也是一种策略。”孟昕良说。 宁祯:“哪天他被盛督军玩死了,大总统就悔之莫及。我没见过这么不值钱的‘太子爷’。” 孟昕良微微笑了下。 宁祯看向他马甲口袋,已经不缀金怀表的链子了。 她不由想起那天冒雨去见她的孟昕良,那样沮丧,近乎绝望。 他问宁祯,怀表是在哪里买的,原本是什么样子。他想要借宁祯的那块,拿去定制。 宁祯没借给他。 她的怀表,盛长裕见过好几回,还有宁祯的小像。 万一被盛长裕在孟昕良那里瞧见,宁祯解释不清,也给孟昕良招惹是非。 所以她说,抱歉孟爷,我的怀表不外借。 孟昕良只是苦笑,对她说:天天在手边的东西,熟悉得像我身体的一部分,以为天长日久拥有它。突然坏了,我竟无法准确描述它原本的模样。 宁祯便说,因为孟爷看着怀表,心里念的却不是怀表。 孟昕良听了宁祯的那句话,隐约要落泪。 雨很大,他眼睛潮潮的,宁祯不确定他是不是湿了眼眶。 临走时,孟昕良语气哀伤对她说,日子好长啊。 他的脚步格外沉重。 宁祯把一句“日子好长”给听了进去,心里特难过。 要不是盛长裕突然出现,又发了一通邪火,宁祯被迫从伤感里转移注意力,她非要陷入抑郁不可。 如今再见孟昕良,耳边想起他那句“日子好长”,宁祯还是心口一酸。 宁祯无法想象孟昕良的痛苦。 她差点没忍住,把阿诺的秘密告诉他。 可她又想到了表姐的前途。万一此事泄露,表姐的学业最后关头没办法顺利完成,几年苦读都成了泡影。 舅舅和舅妈那样的老思想,是不会珍惜表姐这些年读出来的成绩。 宁祯答应过表姐,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改日一起喝茶。”孟昕良说。 宁祯:“孟爷还在找那种旧怀表吗?” “不找了。注定再也寻不到。算了。”孟昕良说。 他说“算了”,可“算了”二字在舌尖上却是那样辛涩。 宁祯:“我有时候想,人把自己困在过去,反而与希望失之交臂。打破过往的桎梏,也可能是新生。” 孟昕良欣慰一笑:“借你吉言。” 宁祯付了蛋糕的钱,和孟昕良作辞。 晚夕盛长裕回到督军府,听说宁祯给他买了小蛋糕,送到了他的书房。 他原本有个会,这会儿腹中饥肠辘辘,食欲爆棚到烧灼,就道:“柏升,你去开会。我回趟书房。” 程柏升调侃:“宁祯买了蛋糕,给我也留一块。” 盛长裕:“回头我叫人给你买,买一车都行。” 程柏升:“……” 盛长裕踏入书房的门,就嗅到一点淡淡甜香,是奶油的味道。 蛋糕盒子放在小茶几上,安安静静,上面用彩色颜料印了西洋美人脸,赏心悦目。 他三两下拆了蛋糕盒子。 蛋糕细腻、奶油香甜,里面的葡萄干泡得过分软,但不难吃。 他突然觉得,泡软的葡萄干也挺不错的,香甜中带一丝微不可察的酸,刺激着味蕾,留下久久回味的甘。 宁祯买了两个小蛋糕,盛长裕全吃了。 他一个人在沙发里坐了半晌,慢腾腾喝了一杯茶。 腹中食物在消化,他的脑子里莫名愉悦。蛋糕里的糖,充盈着他,他身心舒坦。 晚饭时,程柏升也到场。 三个人吃饭的气氛,在盛长裕心情不错的情况下,是很轻松惬意的。 “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了孟爷,他说闻蔚年快要回来了。他的差事,还没有结束吗?”宁祯问。 说罢,去看盛长裕脸色。 盛长裕神色平和:“随便他。他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一只小犬,除了龇牙咧嘴咆哮有点烦人,无伤大雅。” 宁祯:“督军,还是不能轻敌,闻蔚年也有些手段的。” “宁祯你放心,我们一直很防备着他,没有掉以轻心。”程柏升插话。 生怕宁祯说“闻蔚年有点手段”,惹得祖宗又闹脾气。 不过,祖宗今天心情很好。 饶是提到了孟昕良、闻蔚年,他眉头都没蹙一下。 宁祯买的不是小蛋糕,是灵丹妙药。 程柏升决定,下次盛长裕再无缘无故发邪火,他也去买有葡萄干的蛋糕,来堵住他的嘴。 “一直有眼线在他身边。”盛长裕道。 宁祯点点头。 盛长裕:“今天见到了孟昕良?” “是。他在街上瞧见了我,特意打个招呼。” “算他知礼。”盛长裕道。 程柏升:这脾气,好得没话说了,夫人果然会顺毛捋。 “柏升,你找风水先生看个日子,内院动工修缮。”盛长裕转向程柏升。 程柏升:“用宁祯的图纸?” “对。” 程柏升失笑,想打趣几句。宁祯在场,要给盛长裕面子,他忍住了。 他真有点好奇,盛长裕是怎么和宁祯说起图纸这件事的,他找什么借口说破? “极大可能是宁祯递了台阶给他。”程柏升猜测。 盛长裕那个狗脾气,撑死也不会主动认错。但如果宁祯先低头,他立马就会就坡下驴,很懂得抓住机会,解决问题。 强势好面子,但不迂腐。 “……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程柏升说,“最近不去驻地的话,每晚都要回去,督促我妹复习英文,她即将要去留学。” 说罢,他起身告辞了。 饭桌上只剩下宁祯和盛长裕。 上峰没说吃饱,宁祯就不好放筷子。 “你说得对。”盛长裕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宁祯:“什么?” “那种放了葡萄干的小蛋糕,的确很好吃。”盛长裕说。 宁祯:“是,我尝过了也觉得好吃。小伙计也说,这款小蛋糕最近很热卖,大家都买了去野餐。” “野餐?” 第112章 握住宁祯的手 夜风轻轻撩拨着餐厅长窗的窗帘,帘布曳曳,窗外月色清净如霜。 宁祯和盛长裕慢慢饮酒、闲聊,心情都很放松。 他问起野餐。 宁祯告诉他,最近时髦的男男女女,趁着春光正好,都去郊外的河边、山脚下野餐。 “……前几日与我大嫂、二嫂喝茶,我们也说去野餐。”宁祯道,“既带上时髦的小蛋糕、葡萄酒,也带上烤鸭和铁观音。” “烤鸭?” “有家烤鸭挺好吃的,我下次给您买。”宁祯说。 盛长裕:“先谢过。别叫我又等一年。” 宁祯:“……” 她理应放过,却又忍不住要跟他掰扯一番。 “督军,小蛋糕我没叫您等一年,对吧?我们腊月初八才说起小蛋糕,而后大家都忙,我除夕当天亲手给您做了个。 过完年大家又忙,如今我想起来了这件事,特意去买来孝敬您的。”宁祯说。 在上峰面前,不能领自己没犯过的错。 否则,他觉得宁祯没能耐。 “烤鸭什么时候给我买?”盛长裕。 宁祯:“……” 你居然要定下具体时间。 “您想何时吃?” “现在!” “现在?”宁祯骇然,“大晚上的……” “不到七点,不算大晚上。有些商铺这个时候还没有关门歇业。”盛长裕道。 宁祯:你太丧心病狂。 上峰想一出是一出,宁祯舍命陪君子,去开车过来。 她自己开车,车上装了不少武器;另有两辆车,在身后保护督军,一直五十米左右坠在身后。 宁祯开车去了茗悠楼,很快瞧见了对街不远处的烤鸭铺子。 还没有关门。 夜幕下,仍有七八名顾客在排队。 宁祯停好汽车,对盛长裕道:“我去买。” 盛长裕嗯了声。 她下车时,却见他也下来了。 他换了家常衣裳,没穿军装,站在人群里只是格外高大醒目。 “您不用下车。” “我酒劲有点上来了,吹吹风。”盛长裕道。 宁祯去看他脸色。 路灯光线昏暗,他肌肤深,宁祯看不出他是否酒劲上头。 晚饭是一坛子酒,半斤装,他好像都喝完了。 盛长裕酒量挺好的,不至于半斤酒就醉。他这么一说,宁祯也这么一听,任由他跟在身后。 两个人默默排队,没交谈。 很快轮到了他们。 宁祯买了一只。 上汽车时,用油纸包着的烤鸭还是热气腾腾。 盛长裕撕开油纸,尝了一块。 “怎样?”宁祯问。 他又拣起一块,往她唇边送。 宁祯:“……” 想躲,又怕上峰觉得没面子,她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凑过来把那块烤鸭吃了。 鸭肉咸鲜、鸭皮香酥,的确很好吃。 宁祯觉得上峰绝对满意,心里似完成了一件大事。 盛长裕却轻轻蜷了蜷手指。 他喂宁祯的时候,没多想,只是让她尝尝,却忘记了手指与筷子不同。 宁祯的唇,碰到了他的手。 柔软得像是什么化开了,流淌得到处都是,四肢百骸里都浸润了那份柔。 盛长裕一时没办法处理这种怪异感,表情收敛。 “……下次推荐给柏升。他带朋友去野餐,也可以买一只烤鸭。”宁祯说。 盛长裕:“怎么不推荐我去野餐?” 宁祯:“您那么忙,而且这种新派的游玩,您应该不喜欢。”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古董。新派的东西,好玩的我也愿意接受。”盛长裕说。 宁祯发动了汽车,准备往回走:“您和柏升说,下次叫他安排。” “行。”盛长裕道,“除了小蛋糕、烤鸭,你还想要吃什么?叫柏升都带上。” 宁祯:? 除了柏升,她也要去? 两个人当差,面对面的苦。宁祯想着自己增加了程柏升的工作,也给自己找麻烦,有点想抽自己嘴巴。 她只想跟大嫂和金暖出去野餐。 “……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主要看督军您的意思。”宁祯说。 宁祯这天一直没回房。 上峰买了烤鸭回来,又吩咐人上茶。 他与宁祯喝茶、吃烤鸭,把它当成宵夜。 两个人没话题,宁祯提议下象棋。 盛长裕象棋下得挺好,比宁祯想象中要好很多,他颇有排兵布阵的谋略。 宁祯象棋不太好,主要是没什么兴趣,想到哪里走哪里,故而好几次盛长裕说她敷衍。 宁祯:我不是敷衍,只是很累想回去躺着。 “你在老宅还管着那些差事?”盛长裕问。 宁祯:“姆妈不收回,我就继续管着。” “练练手也好。” 顿了顿,他又告诉宁祯,“以前大帅府的家产,全部被我姆妈搬去老宅了。老宅的财产极其丰富。” 宁祯:“督军,有您一份的。哪怕您不稀罕……” “我为何不稀罕?我应得的,凭什么拱手送人?”盛长裕道。 宁祯:“……” 和大帅府的积累相比,盛长裕自己的财力,并不逊色太多。他很小就懂得敛财,甚至借用他父亲的手,拼命积攒私库。 “你帮我看着,至少有个大概的估计,让我知道我姆妈手里有多少东西。”盛长裕道。 宁祯:“好,我会努力办到。” 盛长裕点点头。 中途,盛长裕出去了一趟,叫宁祯稍等。 待他回来,手里拿了个小小首饰盒子。 打开,灯光下钻石手链,熠熠生辉。 “……是你那条。在周子辰口袋里,周家对他拦路调戏、抢劫,无话可说,警备厅还给他备案了。 案子结了,手链送了回来。我叫副官拿去首饰铺子清洗了,还给你。”盛长裕道。 宁祯:“这是我二嫂送的。要是我自己买的,丢了不可惜。旁人送的,弄丢实在不太礼貌。多谢督军替我找回来。” 她伸手要接。 盛长裕却从盒子里取出手链:“再往前点。” 宁祯:“……” 她只犹豫了两秒,手朝前伸,盛长裕仔细给她戴上。 手链冰凉,而他的肌肤灼热,宁祯手腕处像是冰火相融,她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戴好了,盛长裕翻过她的手腕,轻轻握住她的手,似欣赏般:“挺好看。” 又道,“只是不太配你。你肌肤白,戴个翡翠会更漂亮。” 掌心干燥灼烫,有老茧,宁祯的头皮莫名发麻。 她含笑:“现在钻石首饰比较流行。” 她轻轻用力,想要抽回手,却发现盛长裕手掌一紧,握牢了。 第113章 神秘的江小姐 宁祯心头一震。 她抬眸,去看盛长裕。 然而下一瞬,手腕一松,盛长裕已经放了力道。 “很晚了,去睡觉吧。”他站起身。 宁祯道是。 盛长裕反而先回房的。 宁祯落后几步,也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她梳洗时,心头微微荡漾着几分酒意,心思很飘忽。 待躺下,手腕处略微粗糙、干燥温热的触感,记忆犹新。不同于父兄的手掌。 “前后几秒?” 她脑海里闪现盛长裕握紧她手的模样。 好像是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那么随意拉了下,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宁祯的脑子与她手腕上的触觉,对不上数,她也有点茫然。 翌日一大清早,盛长裕要去驻地。 他特意到宁祯的客房外,告诉她这件事:“驻地有点急事,我和柏升现在赶过去。” 宁祯还没起床,披衣站在窗内,没推开窗户:“督军慢些。” “在这里住还是回老宅,都随你。内院修缮有人负责,这两天会安排。你抽空看着进度,监督一二。”盛长裕又说。 宁祯:“好,您放心。” “再睡一会儿吧,还早。”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放轻。 又隔着窗户,看不见他的表情,宁祯竟觉得这句叮嘱很温柔。 他离开后,宁祯再也睡不着。 推开窗棂,瞧见了远处的岗哨。小径成排的梧桐树,枝叶茂密新翠,落下阴凉。 宁祯披了件外套,静站片刻。 上午,她收拾东西,回了宁家。 她把这几日的事,告诉了家里人。 “城里都传遍了。听说周子辰妄图抢劫督军夫人,被督军打了一枪。他的朋友们,全部挨了枪子。”金暖说。 宁祯:“还说了什么?” “就是这件事,说了好几日。”金暖道,“他抢了你什么?” 宁祯微抬腕子。 “这个手链?王八羔子,他还挺有眼光。这手链我精挑细选的。”金暖说。 宁祯:“……” 大嫂也说:“挨枪子的纨绔,家里都吓得不轻。从此提到督军夫人,都会敬重十二分。督军这次的事情,办得漂亮。” “因祸得福。”宁祯说。 金暖又接了话:“姚文洛还发脾气。她有什么好气的?” “那天宴会她也在场,她撺掇周子辰来欺负我。不成想,给我做嫁衣,督军更抬举我,她能不气吗?”宁祯道。 金暖大笑起来,非常快意:“她活该!” 姚文洛的确气得不轻。 一场挑拨,把督军请动了,宁祯这个督军夫人在贵妇们心里越发有了地位。 姚文洛做了宁祯的踏脚石。 她在家里每日都沉着脸,在外面也发了两次脾气。 她大哥姚安驰劝她:“想开些。督军不是为了她,而是和周家置气。” “可好处落到了她身上!”姚文洛道。 “享受了不应得的好处,迟早要被反噬。等她跌落那天,会死得很惨。”姚安驰说。 姚文洛:“这一天什么时候来?” “快了。咱们一直和徐芳渡接触,又派周太太去说项,她已经回到了盛家老宅。 她比咱们更想宁祯死。有了她做马前卒,宁祯很快就会‘谢幕’,你要有耐心。”姚安驰道。 姚文洛却不是很相信徐芳渡。 她说徐芳渡愚蠢,手段拙劣。 姚安驰:“我之前不肯帮她,让她自己想办法。等她失败了,她才能认清自己的实力。 我再帮她,她不仅仅会言听计从,也会对咱们感激不尽。如今,她是合格的棋子了。” 姚文洛:“她不好操控。没有家人,也没孩子。” “但她有野心。同样也是个寂寞的女人。”姚安驰道。 姚文洛转过脸,诧异看向她大哥:“你勾搭她?她是督军的姨太太。你当心玩火自焚,惹恼了阿裕。” 姚安驰淡淡笑了笑:“我会傻到留下把柄?若即若离、似是而非。万一藏不住了,也只是她自作多情。” 姚文洛:“……行吧,能成功就好。你第一步做什么?” “给她钱。有了钱,她才能在盛家老宅收买人心。”姚安驰说,“很快,她就会在我们的帮衬下,收拾掉宁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姚家只需要坐等结果。 姚文洛:“今年让我看到结果!等我嫁给了阿裕,我会不遗余力帮衬你。” “好。”姚安驰道。 他想到什么,微微拧眉。 姚文洛心里一慌:“怎么了?又哪里不妥?” “我在想,咱们和宁祯斗,会不会也是‘鹬蚌相争’?到时候,反而成全了江澜。”姚安驰道。 姚文洛:“她敢!” “宁家和江家地位相当。宁家的儿子们不是草包,江家的儿子们也个个彪悍。 和宁祯相比,江澜太神秘了,神出鬼没。咱们在苏城长大的,却从来没见过她。”姚安驰说。 宁祯不太爱交际,仅仅是她出门少。 但相熟的人家,是见过她的。 江澜却不同。 江澜的父亲也是军中老将,和姚家一样是盛长裕的心腹。 盛长裕做少帅的时候,江家与姚家都是他最大的支撑。 如此亲近的门第,却从来没见过江家小姐。 甚至江家有个小姐,也是最近几年才听说。 之前只知道江家有四个儿子。 江家对外是说:“澜儿是幼女,自幼身体不好,养在菩萨名下。她一直在山庄养着。及笄才接回来。” 江澜从不应邀出席宴会;江家有什么事,也不叫她出来待客。 一问,就是“身体欠佳,又在生病”。 她外出过几次,都戴着淑女帽,半遮半掩。又有盛长裕护航,没人敢闯到跟前,非要看一眼她。 人人说她美貌无双,只因她入了盛长裕的眼。 从前苏晴儿就很美丽;江澜能取代苏晴儿,自然更绝色;远远看到她背影,高挑纤瘦,的确是佳人。 “外面人人都说,宁州同、江郴清高自傲,不像咱们父亲会巴结阿裕。可到头来,他们反而比阿爸更谄媚。 他们不亲自巴结,而是培养一个个狐狸精一样的女儿,去勾走阿裕的心。这些人,虚伪又恶心!”姚文洛骂道。 姚安驰:“争权夺势,自然要用尽手段。” “大哥,咱们家的人真的太老实了。但凡我们主动点,现在督军夫人就是我。”姚文洛说。 第114章 置身事外 宁祯在家里小住,故意放出风声。 老宅都知道她从督军府回了娘家。 翌日,老宅的二婶,亲自到了宁家,拎了好些补品来看望宁祯的祖母。 “亲戚应该常走动。老太太,您带着孩子们也去我们那边逛逛?如今春光正好,我们园子里的景致很美。是不是祯儿?”二婶说。 宁祯微笑:“的确是。光那个人工湖,巧夺天工。其他景致更不用说了。” 宁祯的祖母笑道:“说得我颇为心动。” 二婶立马说:“明日就去吧?这几天天气好。再往后,可能要下雨了。” 祖母看向宁祯。 宁祯只是含笑。 “我们明日就去打扰。”祖母笑道。 “家里的少爷、少奶奶、小姐们,都要去。人多才热闹。”二婶说。 祖母:“好,带孩子们去开开眼界。” 二婶“差事”办妥,心里轻松了大半,回去复命了。 宁祯送二婶出门,回来时有点沉默。 祖母看向宁祯:“你婆婆给你递台阶了。” 宁祯:“我没有错,督军又偏袒我,我婆婆还把三姨太接了回来。她气消了后,必定心虚。这个台阶,她早晚都得递。” “那怎么有些忧心?” “怕她给你们甩脸子。”宁祯道,“不能叫家里人受欺负。” “她要是态度好,我们多坐一会儿;要是态度不好,我们吃了饭就回来。别担心。”祖母笑道。 又说,“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豁出去老脸,也能按得住。” 宁祯:“多谢您。”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宁家众人才出发。 三哥护航。 祖母、母亲和大嫂去盛家老宅赴宴,没叫二嫂金暖,更没有带婶母和堂弟们。 盛家老宅门口,有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迎接;到了宴席大厅,又有四叔四婶在门口守候。 进了院子,宁祯的婆婆瞧见了人,从大厅里走出来。 “老亲家!”她握住了宁祯祖母的手,“累不累?劳您奔波了。” 祖母含笑:“老小孩儿,老了反而眼馋。听说您家园子今年的花开得漂亮,就迫不及待来叨扰。” 宁祯的婆婆笑说:“花只是那些花,就是花匠心思巧了几分,不值得夸耀。您能来看看是赏面,我心里高兴。” 又看向宁祯,“祯儿这些日子瘦了。” “最近有点忧思,没怎么吃好。”宁祯说。 婆婆便道:“回来好好补补。开春庄子上孝敬了极好的鱼与老鹅,叫厨房炖汤给你吃。” 宁祯道谢。 这顿饭,吃得挺和睦。 宁祯的母亲和二嫂金暖相似,性格比较散漫,什么都不太计较;而老祖母心思通透,又上了年纪,处事十分周到;大嫂简直像极了祖母,行事练达至极。 宁祯的婆婆有心缓和关系,好客又和善;宁家众人也不想撕破脸,接住了她的善意。 饭后,徐芳渡还来了。 她当着宁家众人、盛家老宅这么多主子和佣人的面,给宁祯跪下了。 徐芳渡泪盈于睫:“夫人,我实在想姆妈,才从家庙回来,您别生气。” 宁祯搀扶她起身:“三姨太多心了,我怎么会生气?就怕督军会生气,此事是督军做主的。” 徐芳渡眼神一紧。 宁祯的婆婆看向这边,目光也是微微一沉。 “督军那里,我尽可能帮衬你劝着。”宁祯又道,“往后好好做人,别再犯糊涂了。也好好侍奉姆妈。” 徐芳渡咬牙。 好好做人? 她不得不应是:“多谢夫人宽宏大量。” 宁祯颔首,松开了她的胳膊,回到了座位上。 婆婆对宁祯这个不软不硬的态度,想生气又找不到发火的点。 饭后,听了两折戏,宁祯的婆婆领了众人逛园子。 宁家众人纷纷夸奖、吹捧,把婆婆心中一点点的不快也吹散了。 而后婆婆留众人吃晚饭。 这个留饭,真心实意。 宁祯的大嫂,简直投了她的脾气,把她捧得舒服极了。 祖母却说时间不早,有点疲乏了,想要回去。 没在这里吃晚饭。 宁家众人离开,老夫人叫宁祯去了她的院子。 婆媳俩单独说话。 “你这孩子,脾气也太急躁了些。千不该万不该,做嫂子的也不该打穿弟弟的腿。”老夫人说。 欲扬先抑。 本意不是找茬,却先故意用宁祯的“错误”,压她一头,再施恩。 督军府内院修缮,至少三四个月,宁祯暂时还不能投靠真正的上峰,需得在摘玉居住。 她还要搞清楚内宅的财产数目。这是督军“交代”的任务,也是宁祯投诚送的第一份大礼。 宁祯暂时无法离开这里,只得尽可能缓和跟婆婆的关系。 她顺着老夫人的话:“姆妈,表弟他辱骂督军。当时八九个人在场,狐朋狗友里,肯定有人嫉妒表弟。 话要是传出去,督军更生气,不止是打穿小腿那么简单。我的确有点鲁莽,也是想着小惩大诫、大事化小。” 老夫人:“……” 她没想到宁祯如此会给自己拔高,表情像吃了苍蝇。 老夫人默默消化了恶心的“苍蝇”,神色温柔,叹了口气:“小孩子都不懂事,的确该教训。” 两人又不咸不淡聊几句。 话音一转,提到了徐芳渡,老夫人问宁祯:“阿渡回来,你生气不生气?” “不是我赶走她的,姆妈。”宁祯说。 她要置身事外。 三姨太是你们母子的较量,你们去掰手腕,我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督军那里,我已经说过了。”老夫人说,“阿渡的心不坏,她是被佣人蛊惑了。 我把她的两个佣人都撵了出去,也狠狠说了她一顿。她在家庙吃了不少苦头,就放过她这次。” 宁祯:“督军同意就行。” ——还是你们的事,别问我。 我不表态。 哪怕将来她死了,也是你们娘俩博弈后碾压了她,跟我没关系,我不承担这个因果。 宁祯油盐不进,始终站在这件事的外面,不肯接半句话。 老夫人无法,只得让她回去。 宁祯刚回到摘玉居,佣人说三姨太来了。 “她来做什么?”曹妈有点不悦,“她还有脸来?” 宁祯:“没事,请她进来。” 第115章 姨太太下战书 摘玉居内,宁祯端坐。 沙发旁边的小矮几上,放了一只圆肚子花瓶,插着一支盛绽的桃花。 桃蕊浓艳,花香幽淡。 徐芳渡缓步进来,瞧见了坐在沙发里的宁祯,有点嫉妒。 宁祯天生的好容貌、好肌肤。她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哪怕不施脂粉,也有天然的美。 老天爷给了她太多的好东西:好出身、好相貌,还有一个好脑子。 上苍精心雕琢出这样一个女人,注定要让她配英雄。只是,英雄身边站着的其他女人,都因她而黯然失色。 何等不公平! “夫人,这是我自己做的一双鞋,送给您。”徐芳渡把手里的包袱递过来。 曹妈替宁祯接了。 宁祯:“你有心了,请坐。” 又吩咐女佣,“上茶。” 很快,女佣端了热气腾腾的香茗进来,放在徐芳渡手边。 “夫人,我能否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徐芳渡捧着茶杯,声音细软。 宁祯就让曹妈把人都遣下去。 客厅只剩下宁祯和徐芳渡时,徐芳渡打量她。 “三姨太,我有哪里不妥吗?”宁祯问。 宁祯嫁到盛家老宅快一年了,她只在姚文洛使坏、徐芳渡想要表现的时候,见过徐芳渡这样强势的神色。 徐芳渡总是柔柔弱弱、哭哭啼啼。她这招对付繁繁很管用,总把繁繁气得暴跳如雷,从而要对她下黑手。 如今,徐芳渡用一种很强势的目光,扫视宁祯。 宁祯没生气,只淡淡笑了笑。 “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你。认清楚你,下次要十分的当心。”徐芳渡道。 声音仍是不高,却没哭、没求饶。 竟是挑衅。 快一年了,她才在宁祯面前,露出她的真面目。 宁祯毫不惊讶。 差点永陷家庙的徐芳渡,可能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绝望。 绝望让她明白,对付宁祯,要用相等的手段,示弱没什么用处,宁祯不是繁繁。 “你只看我的皮囊,没办法认清我这个人。”宁祯笑了笑。 徐芳渡:“你的灵魂,我也认识啊,我见过很多像你的女人:贪婪、野心大,却又故作清高;知道美貌好用,拿捏男人很有章程,又若即若离吊着他胃口。” 宁祯几乎要给她鼓掌:“盛赞了,三姨太。” 又笑了笑,“我真没想到,你现在有本事敢跟我撕破脸了。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藏在你的柔弱之下,黄雀在后。” 徐芳渡没露出得意,也没无狰狞,依旧安静看着她:“宁祯,我不会输给你的。有我在,你和督军不可能长久。” “是吗?” “要说起来,你父亲是我阿爸的仇敌,我阿爸因此而死。我活着,督军就会记得,当年他是怎样被宁州同羞辱的。”徐芳渡道。 宁祯表情不变,心里却是打了个突儿。 说起宁州同和盛长裕的矛盾,有人说“一直政见不合”,也有人说“害死苏晴儿”。 徐芳渡口中,却有第三种说法。 “是吗?”宁祯笑了笑。 徐芳渡也淡淡笑了:“你就看看,督军是否舍得我死。哪怕你死了,督军也不会让我死。 他曾经很爱我,也许你不知道。我们青梅竹马,他对我的感情,不管是苏晴儿还是江小姐,都无法取代。 宁祯,哪怕你再美貌,在督军心里永远落后好几层。你赢不了我,也赢不了苏晴儿,更别说江小姐了。” 宁祯:“你这么说,我竟有点意外。” “他在和我怄气。放不下的人,是督军。”徐芳渡说。 又扫视宁祯,“而且,我活着就是一个证据,是他当年被你父亲逼得何等狼狈的过往。他会永远记得那份仇。 他不杀宁家,是他不想吗?他很想的,他日夜恨不能撕烂你们全族。可他没这么做,他怕自己失去了仇恨的动力,无法完成他的大业。” 徐芳渡说到这里,又是淡淡一笑,“你以为他爱你?哪怕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他也不爱宁州同的女儿。” “三姨太,你今日是来宣战的吗?”宁祯问她。 “不是很明显吗?”徐芳渡淡然说。 宁祯:“你觉得督军最爱的是你,为何你不是督军夫人?” “一个虚名……” “你如果多读点书,而不是把心思花在耍手段上,你就会发现,男人的爱很简单。 历史上那些帝王,他们爱一个女人,是拼命封赏她、封赏她的父兄与家族。哪怕她死了,都要追封一个‘皇后’。 如果一个男人很爱你,超过所有的女人,你一定会是他的正妻。哪怕全天下反对,他也会为你争取到最荣耀的地位。 除此之外,谈什么感情?你说你和他青梅竹马,你了解他吗?他这辈子,对谁妥协过?对世俗,对以前的大帅还是对他偏心的母亲? 既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退让,为什么他没有娶你做正室夫人?”宁祯问。 徐芳渡的淡然维持不住。 她唇角牵动,想要继续保持高傲地淡笑,但面颊发僵。 宁祯戳到了她最痛的地方。 哪怕她如何描补、如何安慰自己,她只是个“三姨太”。 别说正室夫人,她连堂子出身的繁繁都不如。 说什么督军最爱她,自欺欺人,谎言连自己都骗不了。 尴尬、难堪与愤怒,充盈着她,她无法维持宁祯那样的好气度。 “那他又为什么娶你做正室夫人?不正是因为他退让吗?”徐芳渡问。 宁祯:“连我这个仇敌的女儿,都可以做正妻,不是更说明,你在他心里毫无份量吗?” “只能说明,‘正室夫人’毫无价值!”徐芳渡说到这里,咬牙切齿。 宁祯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嘶……” 徐芳渡:“……” “我跟你扯半天,你得出如此结论,我觉得好跌份。”宁祯笑了笑,站起身。 徐芳渡一时被逼急,说错了话,现在整个人被宁祯的言语打压抬不起头。 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宁祯:“战书收到了,三姨太。你想跟我斗,拿出你的手段。我与你话不投机,不奉陪了。” 说罢,她上楼去了。 徐芳渡死死咬住牙关,隐约尝到了血腥气,才猛然转身,不顾她的好仪态,阔步冲了出去。 走得又快又急。 曹妈端了新茶上楼:“夫人,三姨太被气得发疯。” “现实摆在那里,她不肯承认。我非要揭穿她,戳她心肺了,换谁都要气得发疯。”宁祯道,“我嘴太快了,应该忍住的,让她继续做美梦。” 曹妈:“……” 第116章 宁祯等着离婚 宁祯离开老宅,前后不过七日。 她管辖的几处,七日内运转得当,没出任何纰漏。 她有能力,也有威望,管事们不敢糊弄她。 “我可以去港城玩七日。”宁祯便想。 这事最近不能提。 老夫人把徐芳渡接了回来,对宁祯却无歉意,毕竟宁祯打穿了她侄儿的腿。 要是被拒绝,这件事就不太好周转。 宁祯按住了性子。 她回来的第三天,库房两名管事跟她回话时,特意留下来不走,向她表忠心。 意思是,哪怕库房回到了徐芳渡手里,他们仍敬重宁祯。 在管事们眼里,宁祯到底是正妻,将来会执掌整个老宅。而姨太太是暂时的。 “哪怕三姨太回来,格局还是打破了。”宁祯又想。 她的威信,没有受损。 老宅从主子到佣人,都精明得过了头。 宁祯会忍不住把盛家的人和自家对比。她家里的佣人,会察言观色,但不会如此逢高踩低。太过于势利眼的,宁家不太愿意用。 可盛家老夫人身边的人,全部都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速度特别快。可能是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在老夫人的管辖下爬得更高。 宁祯无意批评谁。 她也会溜须拍马,生存手段罢了。 她只是明白,她现在管理能轻松,不是因为她多有本事,而是她背后的靠山多叫人敬畏。 “……大嫂,我买了烧鸡,给你尝尝。”小姑子盛长殷放学后,特意到宁祯这里来。 宁祯:“在我这里吃饭吧?” “我还有功课……” “吃完了再做功课,不着急。”宁祯说。 盛长殷道是。 姑嫂俩一起吃饭。 宁祯总记得自己大嫂是怎么对他们好的,她有样学样。 她搬着她大嫂的模样,招待盛长殷。 烧鸡的确不错,宁祯夸了又夸,把盛长殷夸得很不好意思。她只是买了个小吃食,不是考了个状元。 饶是有点羞赧,盛长殷还是挺开心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大嫂,我姆妈又把三姨太接了回来,您心里会不舒服吗?”盛长殷问。 她才十五岁,性格内秀,也没什么心机。 “有一点。不过,我的处境并没有变坏,所以只是有点介意,我并不害怕。”宁祯道。 盛长殷:“我心里特别不安,总感觉她会闯个大祸。” “别担心,我会看着她的。” 宁祯道。 盛长殷叹了口气。 宁祯问了她的功课,又问了她的朋友。 盛长殷和她聊得很愉快,约好了周末叫上她的钢琴老师,大家一起去逛街、吃饭。 宁祯道好。 “阿殷,你见过江小姐吗?”宁祯突然问她。 盛长殷表情一顿:“没有。” “姆妈呢?” “……之前姆妈邀请江小姐来做客,江家说她身体不舒服,拒绝了。姆妈有点不高兴,大哥又来发脾气,就不了了之。”盛长殷道。 老夫人觉得江家不给她面子,气得半死,从此再也没想过要见江小姐。 也发誓绝不会让江小姐进门,做姨太太都不行。 然而,快三年了,江小姐仍只是神秘的江小姐,既没有做督军夫人,也没做盛家的姨太太。 “江氏也是军中高官,怎么谁也没见过江小姐?”宁祯好奇。 盛长殷:“大嫂,你也没见过她?” “我都没怎么听说过她。”宁祯道。 江家一直没有女儿的。 突然冒出来这个人,又说什么从小体弱,养在菩萨名下,不记在江家。 知道有个江小姐的时候,宁祯已经出国留学了。 “好怪异。”盛长殷道,“我同学们也好奇,也有人问我。我的确没见过她。” 又跃跃欲试,“大嫂,你下次直接问大哥。” 宁祯:“……” 两人说笑一番,没有继续深聊。 宁祯办差五日,又休沐,趁机回了趟娘家。 她大嫂敲定了出游的计划,四月初三出发,初十回来。 宁祯答应了同去,不过老夫人那边怎么“请假”,还需要慢慢想个策略。 宁祯和祖母单独聊天,把徐芳渡的话,告诉了祖母。 “……阿爸和督军的矛盾,除了日常不和,还有一件什么大事吗?”宁祯问。 祖母倒是一愣:“我没听说过。你阿爸没提。” “很严重吗?” “如果很严重,他一定会告诉家里人的。可能在你阿爸眼里,只是一件小事。”祖母道。 然后又有点忧心,“难道是忽略的小事,才被督军记恨?” 宁祯:“可能阿爸真觉得是个小事,没放在心上。咱们家一直以为,督军恨不能阿爸死,是因为耽误了苏晴儿的治疗。” “你阿爸自己也这么觉得。”祖母说。 老太太一时表情森严。 要不是徐芳渡说那番话,可能宁家上下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放宽心,我会跟你阿爸谈。有了结果,我派人请你回来,再告诉你。”祖母道。 又问她,“那个姨太太回来后,有没有给你使绊子?” “她这几日挺乖。不过,野心那么大,又如此不甘心,她肯定憋着坏水。”宁祯道。 祖母:“处处当心。她有你婆婆撑腰,别小看了她。你是在人家的地盘。” “我会谨慎。”宁祯说。 回家前,一头雾水;回家后,还是一团浆糊。 “我要不干脆问问盛长裕,我阿爸到底哪件事和他结下了大仇?总好过乱猜。”宁祯突然想。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一跳。 然而,念头一起,再也压制不住。 她兢兢业业做好督军夫人,对上峰如此忠诚,不就是为了谋一线生机吗? 既如此,源头还在盛长裕。 她何不直接问? 如果机会恰当的话,问一问他,比什么办法都管用。 “不可行的办法,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 宁祯决定,下次如果立功了,趁着盛长裕心情大好的时候,把这个问题抛出来。 知道根源,再慢慢解决。 也许三年、也许五载,她就可以化解盛长裕和宁家的矛盾;说不定还能帮盛长裕搞定老夫人,让江小姐顺利进门,换取自己的脱身。 宁祯离婚,去国外找表姐,继续深造学历,将来做个大学老师。 前途一片光明。 宁祯似打了鸡血,回盛家老宅时候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人生还有很多的指望。她这么年轻,她绝不会永远困在内宅,去做这些老古董似的争斗。 她会有很自由的未来。 第117章 野餐,偶遇督军 三月春光好,阳光暖融,把一冬的萧瑟都融化殆尽;偶尔薄雨,沾衣微凉不寒。 宁祯的大嫂定好了野餐日子,选了个风和丽日的上午,正好宁家兄弟仨全部放假。 也叫上宁祯。 是周末,宁祯问过老夫人后,把盛长殷也带上了。 盛长殷欢呼雀跃。 徐芳渡说宁祯:“很懂得邀买人心。” 佣人不敢接话。 不管她背后怎么说,宁祯和小姑子挺开心的。 他们选了一处桃园,是宁家的私产。 桃花刚落,遍地殷红。预留出来的空地,刚盖了小小凉亭。凉亭四周土地平整。 铺上毡布,宁祯帮衬着把烤鸭拿出来时,她二哥宁以申立马说:“那个拿过来,我和暖暖爱吃。” “我们不爱吃吗?”宁策说。 宁以申:“先给你嫂子。” 宁策:“连带着你也沾光?” 宁祯又掏出一只烤鸭:“还有!” 宁以申、宁策:“……” “为了一口吃的吵嘴,都没什么出息。”大嫂在旁边笑不可抑。 盛长殷不怎么爱说话,没有半分大帅府小姐的傲气,像堂叔家的小妹妹,内秀而温柔。 宁家众人都挺喜欢她,一个个迁就着她。 “对面的官道,是去驻地必经之路。”盛长殷突然说,“如果大哥要回城,会路过那里。” 她以前跟她阿爸去过两次驻地,记得路边那成排的柳树。 宁祯立马把烤鸭腿塞她嘴里:“快吃!” 别说不吉利的话,用食物堵住嘴巴。 真把活阎王念叨来了,谁也不痛快。 盛长殷面颊微微一红。 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完也后悔。大嫂不喜欢和她大哥相处,难道她就喜欢? 没有比她大哥更扫兴的人了。 盛长殷说完这个话之后,宁祯莫名紧张,时不时往官道上瞧一眼。 官道上总有马车、牛车甚至汽车路过。 三月的周末,本就是春游的好时节,男男女女都往城外跑,官道上车马不歇。 也有人步行。可能是野餐时喝了点酒,高声畅谈,十分快意。 “督军去驻地的日子不长,应该没这么快回来。他上次去的时候,还说有事处理。”宁祯想。 除了宁祯,其他人都很放松。 宁祯的大嫂正在跟他们讲最近城里的一些趣事,她消息很灵通。 宁祯喝了两杯红葡萄酒,依靠着金暖,昏昏沉沉想睡觉。 突然,汽车鸣笛。 似一根针,狠狠扎入了宁祯的大脑,她瞬间醒透了。 众人伸头望过去,瞧见了不远处官道上停靠着一辆黑色汽车,前后还有两辆汽车护航。 车门推开,高高大大的男人,穿着件有点脏乱的军装,正往这边瞧。 同时下车的,还有程柏升。 宁祯:“……” 一旁的盛长殷,忍不住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懊丧极了。 她这个小动作,把宁祯给逗乐了。 宁家兄弟个个表情一敛。 “是督军吧?”宁策问。 宁以安:“是督军和程参谋。” 宁策:“装作没瞧见?还是过去打声招呼?” 大嫂瞪一眼他:“督军都按了喇叭,你装作没瞧见,是找死?” 她站起身。 宁祯也利落起身。 她没跟家里人废话,阔步往官道上走过去。 宁家众人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宁祯已经走出了桃园门口,拐上了小径。 小径约莫一百米。 等她走过去时,盛长裕与程柏升逛到了小径尽头的路口。 “督军、柏升,你们这是忙好了回城,还是路过?”宁祯笑容满面。 盛长裕端详她。 她又穿洋装。背带裤、白色带蕾丝的衬衫。衬衫塞在裤子里,一段纤细的腰,干练利落又时髦。 “我们回城。一路上好多人野餐,我瞧见了路口两辆汽车,有一辆像是你的。”程柏升答话。 宁祯:“……” 你眼睛可以不要这么尖。 盛长裕慢悠悠开了口:“今天都休息?” “是。我还把阿殷也带来了。”宁祯说,“督军,你和柏升要来坐坐吗?我们买了烤鸭。” 盛长裕:“让我吃剩的?” “有一只鸭腿是我单独撕下来的,准备藏起来做宵夜,不是剩下的。”宁祯道。 程柏升忍俊不禁。 盛长裕:“你的宵夜归我。回头叫人准备你爱吃的,补偿给你。” 居然答应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宁家兄弟都到了跟前,纷纷向盛长裕寒暄;盛长殷站在人后,声若蚊蚋叫了声“大哥”。 “车里还有一瓶酒,去拿过来。”宁祯的大嫂对宁以安说,“咱们的酒喝完了。” 宁祯也说:“我车子后座还有一包花生米。” 宁以安:“出来野餐,你们还藏私呢?” 说得众人笑起来。 盛长裕眸色安静。虽然没有跟着笑,看得出他心情还可以。 宁祯对他,殷勤至极,选了几样大家没怎么动过的食物,搬到他面前。 “……没有小蛋糕?”盛长裕扫视一圈,如此问。 宁家兄弟:“……” 谁能想到,满满当当的吃食里,督军居然想要小蛋糕。 “吃完了。”宁祯说,又补充,“是巧克力蛋糕,没买到葡萄干的蛋糕。” 金暖立马说:“那个葡萄干的蛋糕,真的很好吃。竟然忘记了买,该死。” 宁祯:“你只想着买烤鸭了。” 盛长殷小心翼翼递过来一包饼干,问盛长裕:“大哥,这个也甜,您尝一块?” 宁祯生怕盛长裕不接,还会因被误会而发脾气,微微欠身,略过盛长裕接了过来:“谢谢阿殷。” 捧到盛长裕面前,“督军尝一块,家里做的,不是买的。阿殷特意带过来的。” 盛长裕拣起一块,三两下吃完了,才道:“挺酥脆。” 程柏升在旁边笑问:“甜不甜?” 盛长裕白他一眼:“你可以尝尝。” 程柏升就着宁祯的手,也拿了一块。 他很夸张说:“很甜,是吧督军?” 宁家众人:“……” 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宁祯给盛长裕和程柏升倒酒,又给盛长殷添一杯桔子水。 只是盛长裕来了,刚刚轻松悠闲的气氛一扫而空,每个人都有点紧绷。 盛长裕察觉到了,对宁祯说:“我先回去了,等会儿还要开会。” 众人起身送他。 宁祯送得最远,送到了小径尽头的汽车旁边。 她动作快,想要替他拉开车门时,盛长裕也打算拉车门。 他的手,覆盖在她手上。 掌心滚烫。 宁祯立马松了手。 第118章 督军最信任宁祯 盛长裕坐在汽车里,摇下车窗。 路旁柳枝摇曳款摆,细柔的风里,带着野花的熏甜、泥土的芬芳,还有远处稻田阵阵草香。 他静坐,手指无意识轻轻敲击膝头。 他的掌心,每一寸肌肤都感染了女人手背的凉滑柔软,血脉在鼓动欢悦,心口被什么涨得满满。 开车的程柏升,嘴巴闲不住:“野餐的确挺有意思,很放松。过几日事情忙完,咱们也去野餐?” 盛长裕:“你安排。” 程柏升:“咱们也带上洋酒和烤鸭。这种吃法很有意思,宁家的人颇有巧思。” “别啰嗦。”盛长裕道。 程柏升:“怎么又不高兴?刚刚没吃好?” 盛长裕没理他。 他兀自出神。 然而,他到宁家的野餐上小坐,路旁停靠着他的汽车,被有心人看到了。 关于督军的消息,总是最容易引发关注,不知不觉人人谈论。 等姚文洛听到了,消息已经变成:“督军特意去陪夫人野餐。” 姚文洛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和葛宝娴打赌,谁可以请动督军去野餐。 她跟盛长裕提了,盛长裕没多看她一眼,抬脚走了。 她阿爸怪他不懂事。 葛宝娴对督军没什么心思,自知配不上,并不介意,却拼命奚落姚文洛。 她们俩一度闹翻,闹得挺难看。 姚文洛放了话:“那是督军不屑于野餐。” 不成想,今年他去野餐了,是陪宁祯。 姚文洛在家里气闷,葛宝娴却登门拜访了。她们俩最近才缓和关系,为了方便一起说宁祯的坏话。 “我说真的,你要是再不上心,宁祯这个督军夫人生儿育女,往后哪怕她被休了,也有个孩子膈应死你。”葛宝娴道。 她的话不错。 姚文洛的父母和兄长也担心宁祯怀孕,更加难处理掉她和宁家。 可葛宝娴摆明了看热闹、挑衅。她们俩彼此看不惯,面和心不和,关系早已破裂。 姚文洛气得脸色发白:“去野餐而已,算什么大事?你真是小家子气,值得你跑这一趟。” “别人都担心你,叫我来安慰你。原来在你这里,只是小事?”葛宝娴笑了笑,“我白替你操心了。” 姚文洛:“你是操心?你看我笑话而已。” “你小人之心。”葛宝娴说。 她凑近几分,跟姚文洛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孟爷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的。” “什么?”姚文洛没好气。 葛宝娴:“宁祯在留学的时候,跟那个太子爷,北方总统府的儿子,不清不楚的。” 姚文洛愕然看向她:“真的假的?” “看不出来吧?她瞧着那么一本正经,骨子里可放荡了。太子爷还惦记她。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秘密,你好好利用。”葛宝娴笑道。 姚文洛心中有了一线光明,嘴上却强硬:“我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我会去求证。” 葛宝娴:“你傻了,跑去求证干嘛?你可以告诉督军,让宁祯自证。绯色传闻,她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姚文洛端详她:“你这么好心帮我?” “我看宁祯不顺眼,不是为了帮你。”葛宝娴道。 提到宁祯,葛宝娴近乎咬牙切齿,“你还不知道吧,除夕当晚,孟爷和宁祯兄妹一起过的。” 姚文洛顿时幸灾乐祸。 她还没高兴起来,葛宝娴继续道,“还有督军。” 姚文洛:“……” “虽然我阿爸也是督军心腹,我跟他不熟,而且我无意嫁督军府。现成的内幕,我拱手送你,你别不知好人心,浪费了机会。”葛宝娴又道。 姚文洛听了她的话,一下午坐立难安。 她要是跟父母和兄长商量,他们一定叫她沉住气。 葛宝娴想要给宁祯一点颜色,但未必是替姚文洛打算。 她把姚文洛当棋子,不会管她死活。这些姚文洛都很清楚。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最近一连串的事,姚文洛已经气得发疯,她的情绪稳定不了。 她没跟任何人说,翌日去了督军府。 她打着替姚师座送文件的名号去的,盛长裕没叫人阻拦她,放了她进去。 “阿裕,我今天来,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姚文洛板着脸,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说。 很严肃。 盛长裕点燃香烟,烦躁,微微拧眉:“什么事?下次叫副官来说,不用亲自过来。” “关于你夫人的事,难道也叫副官传话?”姚文洛道。 盛长裕轻吐烟雾:“我夫人的事,轮不到你说。你三番两次针对她,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看着老师。” 姚文洛:“我不是针对她,是你偏心。阿裕,我这次告诉你的,绝对是真事,宁祯她是细作!” 盛长裕抬眸。 烟雾笼罩,他眸色灼人,似开刃的剑,劈面砍向姚文洛:“细作?” “她是北方的细作,大总统府的人。她和闻家的太子爷念书时候关系最亲厚,两个人谈过恋爱。”姚文洛道。 她把事情往大里整。 反正善后轮不到她。 盛长裕静静听着:“然后呢?” “阿裕,你还不明白吗?宁祯她是闻家的人。宁家从上到下都不忠诚。阿裕,你还不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盛长裕又吸了一口烟,轻吐烟雾,语气轻松而散漫,“我夫人的每件事,我都知道。” 又道,“她与闻蔚年的关系,她全部告诉了我,比你说得详细。你要继续说吗?如果你说错一句,就是诬陷督军夫人,要承担律法后果。” 姚文洛:“……” “子虚乌有的谣言,如果从你嘴里泄露半个字,你等着死。”盛长裕又道。 语气并不森严,可句句带着压迫。 “我的子弹,不容许督军夫人的威望再三被亵渎。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来人,送姚小姐回去。把她今天的污蔑,告诉老师。”盛长裕道。 副官程阳道是。 盛长裕:“还有,跟老师说,我的耐性到了尽头。如果还珍惜这些年的情分,别再让他女儿来试探我。” 程阳再次道是。 姚文洛被吓到。 她欲解释,副官将她拖了出去。 晚些时候,程柏升到督军府复命,就听说姚师长来了。 “督军和姚师长在书房密谈,任何人不能进。”副官说。 程柏升:“出了什么事?” “还是姚小姐,她又来了。”副官说。 程柏升:“……” 第119章 宁祯应该爱我 姚师长回去,大骂女儿。 “你被人摆了一道。督军从没如此严厉训斥过我,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姚劭很愤怒。 盛长裕已经明确告诉了他,叫他把姚文洛送出去念书,不许她再蹦跶。 如果还念一分情谊,不至于如此的。 “送出去”,是一种驱逐,也彻底断了和姚家结亲的可能性。 姚劭再也没资格做盛长裕的岳父,与他的关系会疏远一层。 明明他没做错任何事。 只因他女儿不停蹦跶,每次做事都失败,才落得如此结果。 “……出、出国读书?”姚文洛吓得唇色发白,“不,阿爸我不要出去!外面人生地不熟,又水土不服,我会活不下去。” 姚太太也吓到了:“送她出国?这怎么行?外面不知什么样子,她离开了我眼皮底下,我怎么放心?” “你要是不放心,跟她一起走!”姚劭说。 姚太太顿时闭嘴。 姚安驰劝妹妹和母亲别担心,外面念书不算坏事,还能镀一层留洋的金粉。 姚太太被丈夫挤兑,只能骂儿子:“你懂什么?督军叫送你妹妹出去,可没说什么时候接她回来。万一往后都不让接回来,可怎么办?” “是啊!阿爸、姆妈,我舍不得你们,我不要出去!”姚文洛说。 她又道,“督军不讲理!从头到尾,我没有犯过一件国法,他凭什么驱赶我?” “你要是犯了国法,就是枪毙,而不是驱赶。”姚劭恨铁不成钢。 姚文洛大哭大闹。 她不想去。 姚家内部,产生了分歧。 姚安驰觉得,妹妹可以去。宁祯就是留洋回来的,督军说不定改了喜好,对留洋千金很感兴趣了。 而且,盛长裕有二妾,她们可以和宁祯斗。这个时候,妹妹远离是非,保住名声,将来更风光做督军夫人。 多好的事! 可妹妹和母亲目光短浅,不可能离开;而父亲在这方面,始终有点拉不下脸,想争又要体面,只能任由孩子们作为,他不出力。 “……阿爸,督军说了时间吗?多久之内送妹妹走?”姚安驰问。 姚劭:“督军敬重我,他叫我回来安排。我向他保证,三个月会办妥。” 姚文洛再次吵嚷起来:“阿爸,我不要去!” 姚安驰重重捏住了她的手:“我们从长计议。” 私下里,他劝慰妹妹,叫她别担心,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哪怕真不行了,以退为进也是好办法。 姚文洛沉默着流泪。 她伤透了心。 “宁家一直对督军不忠,他却娶了宁家的女儿;宁祯和大总统府的人暧昧不明,督军还说信任她。他真是被色迷了心窍。”姚文洛哭道。 姚安驰:“别难过了,督军迟早会看到你的真心。” “我一心为了他好。况且,我没做任何事,只是背后说了几句闲话。换一个不受宠的老将的孩子,都不至于被如此严苛对待。”姚文洛哭着说。 姚安驰再三宽慰她。 姚文洛哭累了,让哥哥出去,她一个人躺在床上。 关了灯,她在黑暗中越想越委屈。 她也是美人儿,每次宴会上,多少时髦公子哥向她示好。她一腔热情,都给了盛长裕,他却视若草芥。 宁祯比她更漂亮吗? 姚文洛不觉得。 宁祯是端端正正的美。说她哪里不漂亮,倒也没有。可十分呆板,像一朵繁茂的花,美得无灵魂。 “我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她不仅仅有过野男人,她还跟大总统府有苟且。我要她死得难看!”姚文洛狠狠想。 如果出国是板上钉钉,那她在出国之前,也要踩烂宁祯的脸。 宁可便宜了江澜。 姚文洛和宁祯从小有仇,她得不到的,毁了也不想给宁祯。 任何人都可以上高位,唯独她的仇人不行。 督军府的外书房,盛长裕抽第三根烟。 他的好心情,完全破坏殆尽。 程柏升端了托盘进来,里面有酒杯与威士忌。 “很晚了,别抽烟。喝点酒吧,喝醉了去睡觉。”程柏升给他倒酒。 盛长裕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沉默着接了酒杯。 程柏升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坐在他对面沙发:“心烦吗?” “嗯。” “因为宁祯和闻太子爷的事?要不,我去替你查查。” 盛长裕:“因为老师。他的本心已经变了,胃口越来越大,野心膨胀得太狠。偏偏他还遮掩。他要是坦坦荡荡求我,我反而不这么难受。” 程柏升:“姚师长这几年的确太顺利了。” “江家压不住他。”盛长裕说,“江郴和他的四个儿子,起了不少的作用,可也慢慢落了下风。” 程柏升:“加把火?娶江小姐做二房?” 盛长裕狠狠瞥一眼他。 程柏升:“开个玩笑,我逗你乐一乐。” 又转移话题,“说真的,宁祯和闻蔚年的往事,我去打听一下?你说句话。” “不用。” “你真不好奇?还是害怕知道真相?” 盛长裕慢慢含了一口酒,轻轻饮尽:“你可能不知道,宁祯爱重器。她喜欢庞大的汽车,喜欢长枪。” “嗯?” “闻家那小白脸一样的男孩,手无缚鸡之力。说宁祯喜欢他,我不相信。还不如说她喜欢孟昕良。”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觉得,孟昕良是‘重器’,才是宁祯偏爱的类型?” 盛长裕:“打个比方。他也配?” “说来说去,你是想说你自己才是重器,宁祯最应该喜欢你吧?”程柏升笑道。 盛长裕:“难道我不如孟昕良?” “你和他比,都是抬举他。”程柏升说。 这一记马屁,拍得盛长裕浑身舒坦。 他脸色好转不少。 “闻蔚年是不是对宁祯有点想法?”程柏升又问。 “痴心妄想。” “孟昕良呢?他看上去,似乎颇为情根深种。” “不知死活!” 程柏升:“赶紧把督军府修好,把她藏起来。” “光芒万丈的明珠,人人仰慕。藏起来做什么?我的督军夫人,在我的地盘是‘国母’,她本就受千万人敬仰与爱慕。”盛长裕道。 程柏升:“……” “姚文洛如果不是老师的女儿,她已经死了三回。希望老师能明白我的苦心,做事有分寸。”盛长裕话音一转,又回到了原点。 程柏升其实不太爱谈论师长姚劭。 姚劭无疑帮过盛长裕很多,他给了盛长裕长辈的支持与呵护。这些感情,对盛长裕很重要。 可程柏升看不惯这个人。 饶是如此,作为朋友,程柏升不忍打破盛长裕心中的温情。 人分不了好坏,只分立场。 姚劭和盛长裕的立场,正在越走越远,盛长裕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他固执抓牢过往的感情,不肯承认。 在盛长裕还放不了手的情况下, 程柏升点破这些事,无异于扎盛长裕的心。 好朋友不应该如此。 没有到“忠言逆耳”的处境时,不扫兴,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最大的善意。 第120章 宁祯主动登门 三月下旬,薄雨霏霏。 细细密密的雨,如丝线交错,织成人间最绚丽的春景。 处处绿意盎然、鲜花盛绽。 宁祯打了个电话去督军府,问盛长裕今日忙不忙。 程柏升接的。 “……这次回城的事,都处理完了。上午有个会,结束就没事了。”程柏升道。 “今天下雨,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比较清闲。我去看看督军?”宁祯问。 程柏升对宁祯的上道很是欢喜:“好,我跟督军说,叫人收拾客房。你住两天。” 宁祯道好。 她简单收拾,去告诉老夫人一声。 徐芳渡在跟前,替老夫人翻阅账本,闻言眼睫都不抬。 老夫人:“去吧。” 又道,“督军的子嗣,都压在你身上,你要争气。” 宁祯道是。 撑伞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宁祯心中微动,想着老夫人指望她怀上子嗣,那么她可以提要求。 去港城游玩的假期,有指望了。 “她并不在乎督军,怎么对督军的子嗣这样上心?”宁祯忍不住想。 她之前没对这件事特别在意,因为结婚了,添嗣是大事,作为长辈念叨几句很平常。 可一年的相处,宁祯摸清楚了盛长裕和老夫人这对亲母子的关系,就对老夫人的盼望有点费解。 “……如果我或者徐芳渡有了盛长裕的子嗣,养在老宅,是不是属于盛长裕的那份家业,都给这孩子继承?”宁祯突然想到这点。 要不是盛长裕上次提家产,她都没往这方面猜。 财产留在老宅,就永远捏在老夫人手里。 哪怕盛长裕把孩子接回督军府,孩子的名额也在老宅,老夫人就有借口独占财产。 “这才比较符合她的性格。”宁祯醍醐灌顶。 一个不在乎儿子的人,怎么会在乎孙子? 而老夫人,上次对徐芳渡“落胎”的事那么上心,不太像她,宁祯还以为她是在乎徐芳渡。 如今也对得上数了,老夫人最在乎的还是她自己。 “老宅可怕的不是规矩,而是人心。” 吃人的人心,哪怕窥探到一二,都遍体生寒。 宁祯知道高门主母不好做,却万万没想到盛家的形势如此复杂。 从老夫人的院子出来,宁祯收拾了两套换身衣裳,开车出门。 她上街去买了小蛋糕和烤鸭,又带了一瓶白葡萄洋酒,去了督军府。 盛长裕开完会,听程柏升说宁祯要来,他点点头。 “……长裕,宁祯最近有点殷勤。”程柏升说。 盛长裕:“算她懂事。”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程柏升问。 “你有话直说。” “再过十日,就是你和她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了。”程柏升道。 盛长裕点烟的手,微微一顿。 “一年了。”程柏升似感叹,“你说,她是否着急?” 盛长裕捏住香烟,半晌没动作。 “长裕,你觉得怎样?要不,你主动认个错,打破僵局。你们俩是真夫妻,干嘛非要做假夫妻?你还只是想摆着她?”程柏升道。 盛长裕没说话。 “你要是不知怎么开口,我替你说。”程柏升道。 盛长裕终于说了:“你过线了。” “我操碎了心,换来你一句‘过线了’?我稀罕的?”程柏升喷了口气,“不奉陪了,告辞!” 盛长裕没挽留他。 他端坐抽烟,越抽越觉得心口烦躁,是烟熏火燎的闷。 宁祯的汽车直接开进了督军府,停在外书房小楼门外。 她撑伞,拎了不少东西,副官上前替她接行李。 “夫人,督军在书房,您直接去敲门就行。” 宁祯道谢。 她上前敲门,里面立马有了声音:“进。” 她推开门。 盛长裕抬眸看她。 “督军。”她淡淡笑着,“我带了点好吃的给您。” 盛长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细雨沁润了她的头发,头顶淋了一点雨,雾蒙蒙的;换了旗袍,气质上更温婉娇媚。 穿洋装的她,身上有活泼的英气;穿旗袍的时候,只剩下娇媚,却也有种隐忍的力量被束缚着,媚得很有野性。 盛长裕轻轻咳了下,端起茶喝了起来。 宁祯已经把烤鸭的油纸包和小蛋糕的盒子,放到了他面前茶几上。 “有心了。”盛长裕道。 “您去驻地的时候,吩咐我看着点内宅修缮,我比较忙,没顾上。如今进度如何?”宁祯问。 她也很好奇徐芳渡跟她说的话,想要趁机问问盛长裕对她阿爸的恨意来源。 宁祯主动登门,不再是消极躲避。 “进度没那么快。今天天色不早,你歇一晚,明天雨停了再去看看。”盛长裕说。 “好。”宁祯道。 晚饭是宁祯单独陪盛长裕吃,又聊起了野餐。 “……您要是觉得好玩,咱们叫上柏升,一起去一次。就咱们仨。”宁祯说。 盛长裕慢慢品尝她带过来的白葡萄酒,眸色幽静。 宁祯的话说完,过了片刻他才接:“为何非要柏升?不能咱们俩去?” “可以,咱们俩去也行,就怕督军觉得太闷。”宁祯道。 盛长裕:“我现在也觉得闷。” 宁祯:? 我陪你吃饭,你觉得闷,难不成要把你的姨太太们都叫上,再点一曲戏,才轻松愉快? 她一时有点尴尬。 盛长裕却是心头闷,怪烦躁的,又找不到发泄的点。 “……我要是会翻筋斗,也能替您解解闷。”宁祯说。 盛长裕:“我不爱看耍猴子。你陪我过几招?” “我也不想挨打。”宁祯道。 一来一往的,似斗了几句嘴,盛长裕心头的郁闷散了好些。 一瓶白葡萄酒喝完了,他毫无醉意,心里暗骂洋佬的酒没劲儿,白喝了大半瓶。 “你四月初,有什么安排吗?”盛长裕突然问。 宁祯立马坐正了:“督军,您四月初有事?” “想添个衣柜。”盛长裕道。 宁祯:“您想要什么样子的衣柜?” “我对时髦的东西,不怎么了解。”他道。 宁祯:“我可以帮忙。如果我替您选到了适合的,您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行,随便什么条件!” 宁祯:“多谢督军。我敬您!” 盛长裕:“喝这个酒费劲。” 宁祯:“哪里费劲?” “像喝白开水,醉得费劲。” 宁祯:“……” 这天晚上,宁祯一个人躺在客房柔软的床上,有点睡不着,突然想:督军要添衣柜做什么? 吃饭时候,他说了一个要求,宁祯就想趁机抛出自己的请假目的,回头告诉老夫人说,督军答应了的,直接走个捷径。 她当时满脑子都是这个“诡计”,直到夜深人静失眠,突然有点好奇督军为何要添一个衣柜。 第121章 督军送的衣柜 宁祯躺在客房的床上,静听窗外细细春雨落在屋顶与树梢,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脑海里想着,督军为什么买衣柜,而后又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 单独一件事,可以是突然想这么干,并不需要逻辑。 宁祯很快睡着了。 翌日,天并没有放晴,早起时庭院笼罩了一层轻纱般的晨雾;吃了早饭,又开始下雨。 比雾还轻的小雨,沾衣不湿。 盛长裕说带她看看内院的修缮。 内院整个儿砸了重修。 宁祯的图纸上,保留了好几处的建筑,盛长裕也吩咐匠人全部推倒。 “……这里,还有后花园那边,你重新添三处设计。做个游泳池。”盛长裕道。 他说的,就是宁祯保留的三处房舍与景致,他都不要。 “督军,我听柏升说,这里曾经是你住的。”宁祯和他立在废墟前,静静看着眼前只剩下残瓦旧砖的院落。 盛长裕没有撑伞,披了件军用风氅,衣料厚实又防雨;头上戴着军帽,帽檐压低,遮住了他眉眼。 宁祯看不见他眼神,只瞧见他唇角紧绷。 “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说。 宁祯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补充:“我在这里住到了十四岁,就搬出去了。对我来说,一个困住我的牢笼,总让我记起自己无能为力的小时候。” 宁祯能理解他。 老夫人搬离后,内院彻底荒废,他平时根本不住。 外面的客房简单、不算宽敞,他宁可凑合一二,也不会踏足内院。 他把宁祯精心保留的几处,一视同仁推倒,根本不想要。 宁祯知道“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 她的未婚夫葬身火海后,她无数次做梦,梦到自己冲进了大火里,把他救回来。 醒来后,发现自己满身的本事都无处彰显,他还是死了。 不仅仅死了,死后还要被人污蔑。 “……不好的过往,可以推翻重来。”宁祯说,“只是,‘曾经’已经无法拯救了,督军往前看。” 她也要朝前看。 盛长裕看一眼她:“你可怜我?” 宁祯:“有点。” “不必。” “是。” 两人简单交谈,盛长裕提出进去瞧瞧。 还没收拾干净,到处坑坑洼洼,宁祯不想踩一脚泥泞。 她很想拒绝,无奈盛长裕已经踏入了,宁祯只得跟随。 她鞋底踩了很多泥。 盛长裕和她逛了三处,都是他觉得需要重新设计的。 最后定下来:一处盖室内游泳池;一处做书房;另一处做个暖棚,专门种花草。 基本都是她提议,盛长裕快速通过。 细雨渐渐停了,宁祯收了伞,与他慢慢往回走。 “……尽快赶工,希望在中秋节前能搬家。”盛长裕道,“到时候你也搬进来。” 宁祯道好。 盛长裕:“主楼盖好后,如何装饰也由你定。我不常在家,一切都以你的喜好为主。” 宁祯再次应是。 “您放心,我会办妥这件事的,一定叫您满意。”她说。 盛长裕:“不需要我满意,你自己满意就行。” “您觉得很好,我就喜欢啊。”宁祯赶紧拍马屁。 盛长裕驻足,静静看着她。 宁祯怀疑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小心翼翼:“督军,我说错了话?” “不是。你头发上有个绿色的,可能是毛毛虫。”他说。 宁祯:“……” 她其实不怎么怕毛毛虫。她小时候养过鸟儿,满院子抓虫子喂它。倒是把她姆妈吓得半死,严令她不许亲自干这事,交给佣人去养。 而且,也不准她给鸟儿喂毛毛虫,宁可喂点小米。 盛长裕伸手,想要拿下她头发上的东西,宁祯微微后退一步:“没事,我自己来。” 她这么说的时候,并不知道后面的地上有青苔;而她的鞋底全是软泥,又是不经意退这么一步,她脚下打滑。 宁祯有点身手的,慌里慌张、手舞足蹈了几下,把手脚的协调找了回来。 她在慌乱中,扶住了盛长裕的胳膊。 盛长裕托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很自然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扶稳了。 哪怕他不扶,宁祯也不会摔一跤的。 ——她倒宁可摔一跤,也比落在他怀里好点。 她急忙闪身出来,特意跺了跺脚,站稳了:“抱歉督军,地上太湿了。” “慢点。”盛长裕说。 他再次朝她头顶伸手时,她没动。 盛长裕取下来,是一片小绿叶子,卷曲着,十分像毛毛虫。 “不用怕,不是虫。”他给她看。 宁祯牵动唇角笑一下。又笑不出来,笑得十分虚假与僵硬。 回到客房时,宁祯换下有点湿漉的裙子与靴,心里还是怪尴尬。尤其是他环住她的腰,触感仿佛很久都在。 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箍了她一下;也可能只是男人天生的力气大,他随意扶了她。 好半晌,宁祯那点不自在才消失。 她在督军府住了三天。 第一天看完了内宅,盛长裕下午要开会,一直忙到了晚上;第二天无公务,他想出门逛逛,宁祯陪同。 他们俩又包了电影院。 这次的电影,两个人都看懂了,还讨论了几句剧情,算得上圆满,不像上次那般糊里糊涂的。 晚上又去吃饭、听戏。 遇到了好几拨熟人。 督军陪夫人出门的事,估计很快就传开了。 这对宁祯很有利。 第三天,盛长裕带着宁祯去看了家具。 他问了宁祯的喜好,定了一个乳白色包铜角的双开门新式衣柜。 “不是现货,督军要的话,我挣命给您弄来,明日送到府上。”掌柜的说。 盛长裕没说什么,宁祯客气道谢。 她这天下午回了盛家老宅,盛长裕亲自送她回去的。 他到摘玉居逛了逛,又对宁祯说:“看看你楼上的主卧。” 宁祯道是。 她的主卧,简单得也像客房,除了日常所用,没太多的东西。 盛长裕看到了她的衣柜,也是乳白色包铜角的。 他转了一圈,去了老夫人那里。 徐芳渡也在。 宁祯没跟着去。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很复杂,而且都比宁祯和盛长裕的关系要亲近。她去了,纯粹的外人,只有背锅和做出气筒的份。 盛长裕这天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坐了半个小时,他的副官来告诉宁祯,督军要回去了。 宁祯去小径上送他。 翌日,摘玉居收到了崭新的衣柜。 宁祯:? 第122章 相互猜错 衣柜摆在客厅,占了偌大地方。 宁祯给了赏钱,让小伙计先回去。 她与自己的四个女佣,围着衣柜看了半晌,都是沉默不语。 曹妈先开口:“督军送个衣柜,到底是何用意?” 宁祯:“从他说起‘添个衣柜’,到这个衣柜进门之前,我都没听出,他是说‘给夫人添个衣柜’。” 曹妈:“督军到底怎么说的?” “他想添个衣柜啊。”宁祯说。 毫无歧义,盛长裕的原话就是要添个衣柜。 他根本没说给宁祯买个衣柜。 他只是问宁祯,哪种的样式更漂亮、更时髦,更符合她的偏好。 宁祯不太喜欢老式的,就选了白漆包铜角的。 哪怕昨天到摘玉居溜达了一圈,盛长裕也没说送宁祯一个衣柜。 “……要么是店家弄错了地址,要么是督军临时改了主意,他不想要了,转送给我。”宁祯说。 曹妈:“您别乱猜,打个电话去问问。这么大个东西,总不好装作看不见吧?” 宁祯:“言之有理。” 她果然去打了个电话。 打通了,盛长裕也接了。 宁祯直截了当,问他衣柜是不是送错了。 “……没有,放摘玉居。你那个主卧比较空,放得下。”盛长裕平淡说。 宁祯:“……” 她讲了两句客气话,说多谢督军赠送礼物。 挂了电话,宁祯很明确告诉了自己的佣人们:“督军的确是送了我一个衣柜,没搞错。” 曹妈:“夫人,他是不是嫌您衣裳少?” 宁祯回想了下。 她每次去见盛长裕,有没有精心打扮过? 她每次都上一点淡妆;头发认真盘起,梳得整齐;选一两样首饰,既不张扬也不寒酸。 至于衣服,自然是什么顺手穿什么。 “……您每次去督军府,都穿淡色的旗袍。在男人眼里,您可能是穿了同一件衣裳去见他。”曹妈说。 宁祯失笑:“不会这么瞎的,督军很敏锐。” “您去年做的新衣裳,一件都没上身。”曹妈说。 宁祯:“我的衣裳又没穿旧。过了几次水,还跟新的一样。” “督军可能不这么想。这是委婉提醒您,您穿得太寒酸,衣裳少了。”曹妈说。 宁祯:! 她成箱成箱的新衣,好些没拿出来穿过。 嫁到盛家老宅,到底是督军夫人,婆婆在饮食与衣着上,从不克扣她,她每一季十六套新衣。 宁祯可能偏好素雅的颜色与花纹,故而她的衣裳看上去都差不多。 “他不说,我死活都猜不到他会这么想。”宁祯笑着对曹妈说,“男人的心思,真是莫名其妙。想点我直接说,他又不是没骂过我。居然买个衣柜给我,如此迂回!” 曹妈:“夫人,别调侃督军,叫人听了去。” 宁祯当即住口。 曹妈去找了四名家丁,把衣柜抬到楼上宁祯的卧房。 这件事,很快老宅人人皆知。 “……她缺了家私,可以告诉老夫人,却偏偏去告诉督军。”徐芳渡私下里又说宁祯耍手段。 一个衣柜,也突显了她地位,真是心思深沉,又上不得台面。 “搞这些小动作!” 老宅有两位婶母,特意到宁祯这里做客,也问起哪个铺子的家具比较好,引一个话头,供宁祯吹嘘几句。 宁祯推说自己不太了解,没接茬。 督军的任何一个动向,半个国土都关注,何况小小盛家老宅? 老夫人也叫了宁祯去,当面问她这件事。 宁祯没说自己的懵懂,只说督军“突发奇想”,没什么目的。 “……姆妈,我能否告几日假?我想去趟港城。”宁祯终于有机会,把这件事抛出来。 老夫人眉头一紧:“去哪里?” 宁祯仔细解释给她听。 娘家的兄嫂都去。她大嫂娘家的邮轮,宽敞、速度快。想带多少副官都可以,装得下。 老夫人到底不悦:“家里一堆事。” “我知道,只是放松七日。”宁祯道,“姆妈,我一直很努力办差,这七日辛苦您看着些,就当疼疼我了。” 她恨不能撒娇。 又说,“督军也想要奖励我的,特意问我想要什么。我还没提去港城。就怕姆妈这边还有什么安排,到时候没办法腾挪。” 言外之意:我先来问你的。要不然,我直接跟督军告假,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老夫人:“你这么大人了,还贪玩!” “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姆妈。”宁祯笑着说。 老夫人:“多带几个人,也多带些钱,路上谨慎当心。你是督军夫人,港城离了督军的地界,当心其他人使坏。” 宁祯道是。 老夫人又喊了自己的女佣:“拿一根大黄鱼给夫人。” 对宁祯说,“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别亏待了自己。” 宁祯接了大黄鱼,柔声道谢。 老夫人这边说妥,宁祯需要跟盛长裕也说一声。 就像老夫人说的,离开了他管辖的地盘,又是他夫人,他哪怕不派人保护宁祯,也该心里有数。 宁祯再次去了督军府。 她去之前,程柏升与盛长裕刚刚忙完了一点事,开车回去。 路上,程柏升还和盛长裕聊了宁祯的事。 “快四月了,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程柏升问他。 盛长裕:“内宅一时修缮不出来,我打算去老宅住几日。” 程柏升失笑:“你最讨厌老宅了。为了宁祯,能让步如此大,真不容易。” “我去住,有人更烦心,我何乐不为?”盛长裕冷冷说。 程柏升:“……”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跟老夫人较劲。 他又好奇:“你和宁祯提的时候,她什么反应?” “她能有什么反应?”盛长裕冷淡道。 “是高兴,还是有点忐忑?” “她为何不高兴?”盛长裕反问。 程柏升:“高兴就好。这是好事,你们俩能更进一步,省得有人痴心妄想,还惦记督军夫人的位置。”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虽然他板着脸,程柏升看得出,他心情挺好的,甚至有点期待。 能主动下个台阶,事情办得很不错,程柏升对他刮目相看了。 ——还以为他办不成,程柏升小瞧他了,到底是四省大都督,有能耐! 他们俩回到督军府的时候,瞧见宁祯的汽车正好停在门口。 程柏升:“宁祯来了。要不你提前搬过去吧,免得她来回奔波。行李也需要收拾。” “我不打算常住,休沐的时候小住几日,收拾换身衣裳就行。”盛长裕说。 他说着话,推开车门下去了。 第123章 你是奸细吗,宁祯? 宁祯穿了件桃红色绣百蝶穿花的旗袍。 不管是盛长裕还是程柏升,都看得微微一愣。 她生得好容貌,肤白胜雪,平日里衣着从不夸耀,哪怕穿蓬松的洋裙,也是乳白色。 很少见她穿艳色衣裳。 程柏升暗暗想笑。 ——很好,进程推动极快,这两个人都知道使劲了。 他可以放心。 “宁祯,今日来得挺早。”程柏升打了个招呼。 宁祯:“找督军说点事。” “你们聊。没什么公务,我先回去了。”程柏升说。 宁祯:“开车慢些。” 程柏升上了汽车,很是欣慰。 盛长裕在一旁没说话,直到程柏升的汽车驶离督军府,他才开口:“衣裳不错。” 宁祯不由笑容满面。 上峰留意到她换衣裳了,目的达到。 曹妈说得对,宁祯到底年轻,穿红着绿并不会庸俗,说不定投了督军的脾气。 男人并没什么审美,颜色浓些反而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比如说他爱妾繁繁,就很爱穿大红绣金线的衣裳,可见这是督军的偏好。 宁祯今日穿桃红,下次穿碧绿,再下次穿粉蓝,每次都不一样。 “……我有很多的新衣裳,都穿不及。多谢督军送我一个衣柜,以前收库房的衣裳,我本也打算拿出来挂起。正好有地方了。”宁祯笑道。 盛长裕原本抬脚往里走,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他回眸,看了眼宁祯。 这一眼格外意味深长,把宁祯看懵了。 什么意思? “你有事?”盛长裕问。 他这句话问得简短,语气却还好,毕竟刚夸了她的衣裳,心情还可以。 “一点小事。”宁祯道。 两人在外书房坐下,副官端茶,盛长裕想起她那句关于衣柜的话,眉头轻轻一蹙。 他看向宁祯,发现她正在认真观察他表情。 与他眼神一撞,她立马有了个谄媚的笑容。 不油腻、不讨嫌,哪怕别有目的的笑,也好看。 盛长裕有时候想,美人计自古好用,大概是男人在真正的美色面前,理智会自动退让。 哪怕明知她别有用心,也会忍不住替她辩解。 这些年,总有人对他耍美人计,他每每都觉得好笑。只因美人不对他胃口,不是他多有能耐。 “你今天来,想说什么?”盛长裕主动问。 “督军,我跟姆妈说了,想出去玩七日。姆妈答应了,还给了我一根大黄鱼。”宁祯道。 盛长裕:原来是这点小事,搞得他一阵烦闷。 “你很会做事,她奖励你应该的。”盛长裕道。 又问,“去哪里?” 好像不对,去哪里要七日? 眼瞧着就要四月初了。 “去港城。”宁祯道。 “什么时候去?”盛长裕又问。 他这句话,问得时候舌尖莫名一沉,声音也闷了几分。 “四月初三早上出发,初十回来。”宁祯说。 盛长裕:“……” 后面,宁祯还跟他解释,说了不少的话。 好像是什么邮轮、多少人,为什么而去。 盛长裕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股子怒气,从心底升腾,鼓塞着他的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灼烫的怒焰。 心口似被什么狠狠扎了下。 他静静仰靠进沙发里,看着宁祯,眸色森然。 “督军?”宁祯很快发现了他神色不对,声音放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同意呢?”他问。 宁祯脸上不见诧异,依旧笑着:“督军,上次咱们去买衣柜,您不是说答应我一个条件吗?您说什么条件都可以啊。” 气定神闲,原来是胸有成竹。 “这不是条件,这是忌讳。港城离开了我的管辖范围。”他冷冷道,“你想做什么,宁祯?” 声音冷肃,似审视,也似审问。 宁祯:“只是出游……” “如果旁人告密,说你离开辖区是传递消息,你叫我怎么信任你?”他问。 宁祯心底一片冰凉。 她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来之前,想好了说辞,还打算带礼物给他的。 而且去港城走一趟,自家兄长护航,根本没有什么忌讳可犯,怎么到了盛长裕这里,是这样的拒绝? 宁祯没做如此设防,心沉入谷底。 “督军,我的家人都在苏城,我父亲乃您手下的将领,咱们一荣俱荣。哪怕我再糊涂,也不可能做奸细,出卖您。”宁祯道,“再说了,我是您的夫人,怎么会有人传我泄密?” “这个时候,你想起了自己是督军夫人?”盛长裕冷冷问。 宁祯呆了一呆。 因为没设想过他如此诘问,宁祯似被打了一个闷棍。 她的失落,怎么也救不回来,而她最不擅长做戏。此刻她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意外、不甘,以及无法遏制的愤怒。 她静静坐着。 盛长裕没有抬脚就走,而是继续坐在那里。 他端详宁祯,突然有了种儿时的痛感:期待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陡然落地。 他像是无法相信,原来他递出去的台阶,她不打算下,反而要抽他一耳光。 就好像他幼时无法相信,他亲生的母亲并不爱他。 愤怒是本能的,他想要叫自己离开这里,别发火,别不可收拾,却做不到。 他想把一切都毁掉。 连同这个书房,和她,一起毁灭殆尽。 “你想去港城做什么,宁祯?”盛长裕继续往深处扎刀,“你最近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迫不及待要去港城?” 宁祯抬眸,震惊又愤怒看向他。 “我没有!督军,我对您是绝对忠诚的。”她唇色发白。 桃红色的衣衫,越发衬托得她面颊发青。 盛长裕很想劝自己见好就收,不能这样逼迫她,理智却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你的忠诚,用嘴巴随便说说吗?还是像你父亲一样,随时打算背叛我?” 宁祯的胸腔起伏极大:“督军,我与我父亲,都不会背叛您。对不起,我不去港城了,我不会离开老宅半步。我经得起调查,您可以查我,我甚至可以去监牢接受盘查。” “督军夫人进监牢?怎么,我的体面放地上踩?” “我听您的吩咐。如果有密报说我做奸细,我配合任何调查。对不起督军,我如果知道实情,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答应出游。”宁祯说。 盛长裕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你先回去。” 宁祯道是。 她不知自己怎么从书房离开的,怎么坐上了汽车。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口中隐约泛出了血的腥甜。 一年了。 她这一年伏低做小、忍气吞声,没有换来进一步的和解,反而得了个“奸细”的帽子。 盛长裕这种人,真该死,他该被子弹打成筛子! 第124章 他口不择言 宁祯没有开车回盛家老宅。 她去了海堤。 今天天晴,海堤上细风慢慢,白浪退下时,留下平坦光滑的浅棕色沙滩。 宁祯看着潮涨潮落,眼睛很涩。 她心灰得厉害。 这跟念书时候完全不同。 在学校里,努力了,可以在卷面分数上看到结果;而现在,任何付出都像是白费。 生活的经验,宁祯没有太多,她需要向祖母请教——过几天吧,她要缓缓神。 翌日,程柏升打电话给宁祯。 他约宁祯出去喝咖啡。 宁祯本可以推辞,但想到盛长裕盖给她的帽子,“奸细”,何等沉重,她不能任由它落在自己头上。 程柏升乃盛长裕心腹,他可以帮衬宁祯摘清。 宁祯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半个钟头,静坐看报纸。 程柏升也提早了二十分钟到了。 一看腕表,他笑了笑:“你来得更早。” “上午的差事办完了。”宁祯道。 两人点了咖啡,程柏升与她闲聊,问起老宅的近况,尤其是徐芳渡回来后。 “……老宅人人都知道督军给我撑腰,哪怕三姨太回来,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宁祯说。 程柏升:“老宅的人,都挺精明。” 他的看法,与宁祯不谋而合。 他兜兜转转的,宁祯也不点破,继续说些琐事。 程柏升终于点题:“宁祯,我看得出你心情不太好。长裕也在发脾气,他不肯跟我聊。昨日不是挺好的吗?后来你们吵架了?” 原来他不知道。 宁祯想听听他的分析,为什么督军突如其来给她盖大帽子。 她仔细把昨天书房里的谈话,告诉了程柏升。 程柏升十分震惊。 宁祯心中一松。 如果真的有证据指向她,说她是奸细,程柏升不会不知道,也不会如此瞠目结舌。 看样子,这是盛长裕一个人的怀疑。 可能是女人吹的什么枕边风。 他那么多小妾、红颜知己,谁知道某人躺在他身侧的时候,半夜人静跟他嚼了什么舌根,来诋毁宁祯。 宁祯占据一个“督军夫人”的名头,盛长裕的女人都嫉妒她。 而盛长裕不好把无凭无据的猜测,和自己的参谋说。 “……宁祯,长裕不怀疑你是奸细的。这点,他很肯定。”程柏升说。 宁祯:“不会空穴来风。” “姚文洛有次说起什么细作,长裕当场驳斥了她,说她污蔑督军夫人。”程柏升道。 宁祯:找到了根源。 原来是姚文洛诋毁了她。 宁祯和姚文洛没什么大仇,不过是小时候打架,宁祯赢了。至于嫁给盛长裕、做督军夫人这件事,跟姚文洛无关。 姚文洛非要记恨,是她不知所谓。 “督军还是听了进去的。”宁祯道。 程柏升:“长裕没那么糊涂……” 宁祯不说话。 程柏升:“我更倾向于,他生气的时候口不择言,正好想起姚文洛的话。宁祯,你知道他为何生气?” “不是怀疑我?” “你们结婚快一年了,他觉得冷落了你,想要弥补。一般人内疚的时候,会气弱、和善,长裕则不同,他会比较暴躁。 任何对他不利的事,他不是理亏认输,而是先长了满身的刺,把旁人刺伤为止,哪怕是他错了。 他买了个衣柜,送到摘玉居去了,是不是?他想要缓和跟你的关系,说休沐的时候去摘玉居小住。”程柏升一口气说完。 宁祯:! 她就说那个衣柜很诡异。 她想不通;曹妈一通乱猜,也猜错了。 宁祯像是在心灰意冷中,看到了一点新的希望。 “我不是替他说情。他昨日那番说辞,是他欠揍,你怎么生气都应该。我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程柏升又道。 宁祯脸色略微缓和。 她说:“柏升,督军一直很抬举我。他不需要去摘玉居住,也能提升我的地位。” 程柏升:“……” 他被这话给堵住了。 再八面玲珑,程柏升是个年轻男人,未婚。 他不是四五十的长辈,也不是和宁祯同龄的女郎。 有些话,由他来说就特别尴尬,而且很不适合。 比如说,督军想去摘玉居住,不是为了拔高你,而是想和你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夫妻。 他想和你睡——这叫程柏升怎么说得出口? 程柏升一时语塞。 “柏升,我一直想要缓和宁家跟督军的关系。你知道督军为何那么恨我阿爸吗?”宁祯问。 这个问题,本该直接去问盛长裕的。 如果实在化解不开,只有离开这一条路了。 宁祯要早做打算。 “……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你。有些事情,只能长裕自己说。”程柏升再次被堵住。 朋友可以传话,却不能毫无分寸。 盛长裕有他的忌讳。 明知他不想提,却非要说出来,这不是帮衬他,而是背叛他。 “希望我有机会知道。”宁祯道。 实在不行,直接全家南下,脱离军政府,宁祯也没必要知道了。 程柏升:“总有一天,长裕会自己跟你说。” 又道,“出游一事,你先安排着,我帮你劝劝。实在不行我来兜着,你照常去。” 宁祯苦笑:“不能叫你为难。” “你没有错,而且你已经跟老夫人提了。你不去,老夫人那边还不知会怎么想。 就当你欠我一次。下次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顶住压力帮我一回,算咱们扯清,行吗?”程柏升问。 宁祯咬咬唇:“好。柏升,多谢你。” “还有,细作的事别放在心上。”程柏升道,“督军一直很相信宁家的忠诚。” 依照督军对宁州同的戒备,如果他怀疑宁家不忠,早下手收拾了,而不是故意吓唬他们。 宁祯:“柏升,你的话我都相信。” 她心情轻松了几分。 原来他大发脾气,是以为宁祯委婉拒绝了他去摘玉居小住。 遭到拒绝,就会情绪失控。 “我真是该死,之前为什么要同情他?在这块地盘上,他是唯一的上峰,他能主宰我们的生死。 哪怕真的被拒绝,又凭什么要被他恶语相对?我又不是他的奴才。” 宁祯没和任何人“出游遭拒”一事。 转眼到了四月初二,大嫂打电话给宁祯,叫她回趟娘家。 大嫂神色不太对:“祯儿,好像出了点事。” 明早邮轮出发,这个时候能出什么事? “怎么了?” 大嫂犹豫着,不知如何措辞:“是阿爸和你大哥……” 宁祯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阿爸和大哥怎么了?” 第125章 督军受伤? 宁祯神色紧张。 大嫂被她吓一跳:“没什么事,你别着急!” 又解释,“咱们不是明早出发吗?你大哥不去的,他说过了昨日休沐,明早送咱们。” “他没回来?”宁祯问。 大嫂:“军中休沐有时候会被打乱,这个很正常。只是,昨日早上阿爸的副官提前回城了,送了阿爸换洗的军装回来。” 宁祯:“就是说,阿爸本应该昨日正常休沐,大哥也是。但他们都没回来?” “既没有回来,也没传信。”大嫂说。 宁祯:“祖母怎么说?” “祖母派了人出去打听,说昨日阿爸和你大哥回城时候,路过苏城的驻地,去看新式炮兵操练了。”大嫂道。 又说,“我也是想找你,打听督军府的消息。驻地离城里不过四小时车程,阿爸和你大哥又不是在这里驻守,他们为何一夜不归。” 宁祯的心,沉了又沉。 盛长裕难道迁怒她父亲? 还是说,到底姚文洛造谣成功,盛长裕不仅仅怀疑宁祯,还怀疑她的父兄是奸细? “大嫂,您先稳住,别担心。我去打听一下。”宁祯说。 大嫂点点头:“应该没什么大事。但我们明早就走了,不是情况紧急,你大哥不至于今天还不回来,我只担心这点。” 宁祯又安慰了她几句。 从家里出来,宁祯直接去了督军府。 督军府一切如常,副官让她直接进去。 宁祯前几日才受了盛长裕无端的刁难与猜疑,她本不该登门。可想到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命,宁祯跪下也可以。 强权面前,弯下腰。 哪怕不想伺候了,也要有命离开。跟盛长裕这种狗东西硬扛,是拿命去赌。 “……督军昨日去了驻地,参谋长也去了。”副官处的人告诉宁祯。 宁祯的心,再次往下沉。 她不能闯到驻地去,也不知道如何向驻地传信。 她心急如焚,对副官说:“能否帮我向驻地打个电话?我有急事找督军。” 副官只是犹豫了下,点头:“夫人稍等。” 电话真的打通了。 那边接电话的,却不是盛长裕,也不是程柏升。 陌生的军官非常冷淡:“督军在忙。没有要紧军务,不可传信。” 副官道是。 他如实转告了宁祯。 宁祯紧紧攥了手指,关节发白,唇也白。 她不好继续赖在督军府,转身离开。 回到盛家老宅,宁祯心事重重。 曹妈问她:“夫人,还收拾行李吗?” “先不急。”宁祯独坐沉吟。 她这话说完,老夫人那边的管事妈妈来了,说老夫人叫宁祯去。 宁祯打起精神。 老夫人也没什么事,只是叮嘱她旅途注意安全。 又说,“你一年到头辛苦了,等会儿回娘家,明早不慌不忙的,跟着你兄嫂一起出发。” “多谢姆妈。”宁祯故作欣喜万分。 也不知她表现得如何,好像言语与动作都过分夸张。 老夫人点头:“去吧。” 宁祯没有废话,也没顾上虚假客套,起身回了摘玉居。 她吩咐了几件要紧事,就是她离开的日子,几处管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如何应对。 上楼简单收拾东西,宁祯余光总看到那个碍眼的衣柜。 她满腹怨气与愤怒,狠狠踢了那衣柜两脚。 “夫人!”曹妈低声提醒她,“别生气!” 宁祯深吸几口气:“我知道了。” 行李收拾妥当后,宁祯情绪平复了很多。 她召集管事们开个简单的小会,说说这些日子的安排。 敲打一番,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宁祯的精神耗尽。 她回去没有自己开车,叫副官送她。 宁祯的二哥、三哥还在衙门,没回来;祖母、母亲和大嫂、二嫂,都心情紧张。 家里的总管事出去打听消息。 “……老太太,恐怕有个不好的消息。我侄儿在军医院当差,昨日黄昏时候军医院出去三辆车,凌晨回来后,军医院就封锁了。 我侄儿本是后厨的,他昨日换班,今早想回去拿点东西,大门紧闭进不去。不过当值的人没瞧见他,他就回来了。”总管事回来说。 祖母神色一僵。 宁祯等人个个变了脸。 “不会是你们父亲。”祖母说,“如果是你们父亲受了伤,这会儿早就通知了咱们。” 宁祯坐在那里,一时情绪无比复杂。 她明白祖母的意思。 假如军医院被封锁,只有一个可能,是督军受伤。 督军受伤,关乎辖内军事与政治的安稳,属于绝密。哪怕路过的苍蝇,都会被控制起来。 如果是真的,宁祯的父亲和大哥路过驻地,想要去欣赏新式的炮兵操练,可能正巧赶上了。 不到督军脱险,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 晚夕,宁祯的三哥回来,神色紧张。 他对家里众人说:“有点风声,可能最近不太平,不知道原因。” 又问大嫂,“咱们还去吗?” 大嫂沉吟:“如果明早你大哥和阿爸都不回来,咱们就取消行程。万一撞到了枪口,咱们解释不清,也给阿爸招灾。” 众人都听大嫂的。 祖母:“谨慎点好。” 夜深了,大家还是没什么睡意,都坐在客厅。 宁策又出去打听消息了。 军医院的秘密藏不住,很快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军医院被封锁了。 “……可能是督军受了伤。”宁策也说。 宁祯则道:“我打个电话回去,问问曹妈,盛家老宅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起身去打电话。 曹妈已经睡下了,电话接了两次才通。 “没听说呀。晚饭时候我特意去厨房坐了半晌,都在说三少爷和少奶奶吵架的事,没提督军。”曹妈道。 宁祯:“您没事就往厨房和车马房走动,打探消息。” 曹妈道是。 四月初三,一大清早盛长裕的专车停在宁家门口。 家丁通知宁祯。 宁祯顾不上梳洗,简单更衣漱口,急急忙忙跑出去。 天色尚未大亮,朦朦胧胧的。车子停靠,后座隐约有人。 副驾驶上坐着程柏升。 程柏升下车,对着宁祯笑了笑。他衣裳簇新干净,头发也洗得清爽,唯独勋章挂反了。 宁祯的心,再次一沉。 “夫人,这是五根大黄鱼,督军特意来送给您的。您去港城好好玩,多买些时髦好东西。”程柏升笑着。 宁祯没接,越过他肩头去看盛长裕的专车。 再回眸,程柏升对她轻微点头。 他眼睛里的慌乱,无法藏匿。 他极少叫宁祯“夫人”。 “我……” “你要去!”程柏升把小盒子往前递,“夫人接着,这盒子有点沉手。” 宁祯咬咬唇。 她接了过来。 “去了港城,可能会有记者给您拍照。记得多带漂亮衣裳和首饰,好好打扮。”程柏升说着很贴心的话,表情却冷静端肃,“玩得开心,夫人!” 说罢,他快速转身,上车去了。 宁祯立在原地,久久没挪脚。 第126章 熟人来见 上午的码头,人声鼎沸,热闹喧嚣。 邮轮停靠在第四号码头,宁家的人陆陆续续把行李往船上搬,引得旁边不少旅客好奇。 “是督军夫人?” “没瞧见卫队?的确是督军夫人出行。” 黎明时,宁祯和程柏升简短的对话,她明白了意思。 故而,宁祯不仅仅要去港城,还得大张旗鼓去。 她把宁家的五十名亲兵都调了出来,替她开路,从宁家门口到码头,一路上都引发了围观。 非常高调。 人人都好奇督军夫人。 宁祯又穿了那件蓬松繁复的宫装洋裙,故而她在码头一下汽车,旅客们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她这个衣裳是洋货,真漂亮。” “长得也漂亮。” “督军夫人会摆阔了。她之前还挺低调的,如今得势了吧?” 议论纷纷中,宁祯慢腾腾上了邮轮。 邮轮上货、上人,两个小时才装备妥当,从码头离开。 宁祯一直在甲板上,与三哥谈笑风生。 直到邮轮远离了码头,她才回到了船舱,去换下她这件累赘的洋裙。 甲板上,大嫂准备了酒水 。 这次出行的,就宁家兄妹五人,没带大嫂的表妹楚静月。 ——主要是事出突然,没什么心情。 宁祯捧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她三哥宁策说:“督军会不会真的死了?” 大嫂:“别乌鸦嘴。” 三哥转向宁祯:“你盼他死吗?” 宁祯呷了一口酒。 葡萄酒,甜丝丝的,一点点酒精味道,可舌头与喉头都被这酒浸得发麻,涩得厉害。 “不盼。”宁祯说。 大嫂也道:“这个时候,督军万万不能死!他一死,没有人能服众接手他的地盘,得打仗!” 二哥也说:“会打好几年,河北就是例子,几年都安稳不了,经济与民生一塌糊涂。我们都恨督军,但他死了,咱们的日子也到头了。” 换句话讲,宁家接不了盛长裕的荣华富贵,反而要承受战乱后家园失持、民不聊生。 “盛长裕这个人挺阴的。大帅去世后,阿爸就担心会有其他大军头不服盛长裕,要打仗。但这几年打了三次,每次都是小范围被盛长裕给收拾了。”三哥说。 二哥接话:“洪振一直跃跃欲试,他的位置最容易攻击苏城。结果盛长裕在孰阳弄了个‘将官哭坟’,洪振的军政府内部散成了一盘沙,现在是秋后蚂蚱。” 说来说去,盛长裕不能死。 他的军队镇守一方,哪怕是北方也拿他没办法。大总统府在他面前吃瘪,都要认栽。 强势,意味着平稳。 宁祯静静听着,表情放空。 二嫂金暖挪椅子过来,揽住她肩膀:“你别担心。” 宁祯一杯葡萄酒喝完了,不知是船摇晃还是空腹饮酒上头,她脑子有点晕眩。 “我前几天和督军有点小误会。程柏升说,他并没有恶意,也没有猜疑我,我姑且相信吧。但他的话,我气疯了,诅咒他被子弹打成筛子。”宁祯慢慢道。 众人一惊。 宁策:“不关你的事……” “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并没有想过让他死,只是当时气急了。”宁祯说。 大嫂也安慰她:“你说出口了吗?当面诅咒他?” “没有,我在心里想的。”宁祯道。 她也不敢啊。 “不出口,不算恶言。这不是你的错。”大嫂说。 “我没觉得是我的错,只是希望他不要死。我不想看到打仗。”宁祯道。 “他会没事的。”大嫂道。 宁祯点头。 他们在甲板坐了坐,各有心思,很快就回了船舱。 宁祯微醺,船又摇晃,她很快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乱梦不断。梦与记忆交融,乱七八糟的。 梦里,宁祯和苏晴儿的兄弟姊妹遇到,他们欺负她,盛长裕却帮衬苏家。 宁祯气得不轻,质问他:“我不是你的夫人吗,你为什么不帮我?” 盛长裕冷冷看向她:“老子的女人多的是,你算哪根葱?我睡你了吗,你算什么夫人?” 宁祯醒过来,头还是晕。 大嫂给她安排了特等舱,房间有私人甲板。 已经是黄昏了,宁祯站在甲板上看日落。 远处的海静谧,被落日染得一片金黄。 宁祯拢着披肩,想起了盛长裕。 她嫁给他,一年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过及早生下他的子嗣,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作为谋生手段。 而后放弃了这个念头,不仅仅是觉得这样出生的孩子太可怜,也因为他处处帮衬她。 他是个脾气很坏、嘴巴很毒的人,可他的确帮了宁祯很多。 宁祯的路好走了,就再也没想过“子嗣”一事,她与他至今也没有圆房。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恨不能撕碎了她,宁祯也希望他赶紧去死。 其实有什么仇恨呢? 无非是他太过于自大,认为宁祯会在结婚周年的日子,求着他圆房。他送个衣柜,表示他对此事并不排斥,宁祯可以大胆提要求。 宁祯却没有叫他如愿。 他恼羞成怒。 说破了天,就这点事。换一对成熟的男女,只是一点小情趣,他们却闹成了这般。 如今,他生死未卜。 ——不是情况危急,程柏升也不会做如此安排,叫宁祯外出造势。 宁祯在船上的两日,都很忐忑。 邮轮停靠港城的码头,宁祯下船时,有记者蹲守。 她穿华贵的旗袍,妆容精致、首饰昂贵,一脸喜色踏入了有点暑热的土地上。 她在港城玩了三日。 心情好,每每都与身边人谈笑;兴致高,珠宝钻石一堆一堆买;气色也好,面颊红润。 一直都有记者跟她。 她上了好几处的报纸头条,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宁家的人帮衬做戏,一个个也是好情绪游玩。 如此一来,大家都十分疲倦。 刚到港城的第一天,在一家珠宝行,宁祯瞧见一抹身影。 那人余光瞥了宁家众人,快速闪身离开。 宁祯跟了几步,走出了珠宝行,已经寻觅不到踪迹了。 而后,一直有人跟着他们。 三天后,宁祯故意对饭店的侍者说,明天要回码头了,叫他吩咐好汽车送。 夜里十一点,有人敲响了宁祯的房门。 轻轻的。 宁祯很快打开了门。 第127章 表姐回国 宁祯打开了房门。 她把门外的人快速拉进来,又观察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复又关上了房门。 两人沉默片刻,都忍不住笑了。 “阿诺姐!” “祯儿。” 云诺用力拥抱了宁祯一下,重重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人坐下,宁祯迫不及待问她何时回国的,如今做什么打算。 “……我不是回国,而是跟我老师来趟港城,护送一个很重要的病人回来。我们下个月会返回伦敦。”云诺说。 又问,“以申和阿策看到我了吗?盈盈呢,她有没有看到我?” “没有。你在外面很多年了,他们可能都不太记得你的模样。而且你的穿衣打扮,也跟在家时候不太一样。”宁祯道。 云诺松了口气。 “在港城你还怕?” “我和老师去拜访总督,在他家里瞧见了我阿爸的书。港城也有人崇拜他,他要是知道了,动用人脉抓我,易如反掌。”云诺道。 宁祯失笑。 “你怎样?回去一年多了,有没有不习惯?”云诺问。 宁祯:“回家有什么不习惯的?” “那些老封建的规矩,闷死人了,我以为你会受不了。”云诺笑道。 宁祯:“我从小不受家里的拘束,挺自由的。” 云诺这才想起来,笑道:“也是,你连野猪都敢打。姑父一直惯着你。” 聊到了野猪,问起家人的身体近况,宁祯突然很想说一说孟昕良。 “阿诺姐,我那个怀表你送给别人了吗?就是我打到野猪卖钱买的。”宁祯问。 云诺:“我一时想不起来。你送给我的东西,肯定不会转送别人。不过,怀表我也不知放哪里了,可能在家。” 又道,“我出国前后太混乱了,很多东西弄丢。怀表我很喜欢的,之前一直贴身戴着。” 宁祯:“……” 看样子,那个怀表的确弄丢,又被孟昕良捡了去珍藏。 是阿诺贴身的东西,他格外珍惜。 “姐,你还记得孟昕良吗?”宁祯突然问。 云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刹那间情绪全无,后脊僵直了片刻,才勉强活泛几分。 “多少年了,我都不太记得这个人。他怎样,还活着吗?”云诺问。 宁祯:“还活着,活得挺好。用我三哥的话讲,坐高台,人人敬畏,称一声‘孟爷’。” 云诺点点头。 像是海边的细风,平平淡淡吹过,却夹杂了一丝丰沛的水汽。 云诺的眼睛泛红。 她转过脸,低声说了句“真不错”,一行泪滑落。 宁祯递了个巾帕给她。 云诺擦了泪,似跟宁祯解释:“他以前跟我很好,我们是不一样的朋友。 这些年我时常会做梦,梦到码头一场火拼,他被砍得血肉模糊。我不敢打听,生怕听到他的噩耗。” 又道,“我不问,就当他永远活着。活着就行。如今知道他活得好,我终于放了心。” 既然是“孟爷”,受制于人的日子变少,被人砍死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出意外,他会好好活着。 “你可以问问我。”宁祯道,“我知道得也不多,但都可以告诉你。” 云诺张口欲言。 停顿半晌,是挣扎了半晌,她才问:“爬上了高位,他是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无数?” 宁祯忍不住笑。 云诺:“怎么,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他向我问起你,第一句也是问,阿诺如今有孩子了吧?”宁祯笑道。 云诺:“他问过我吗?” “嗯。” 她轻轻抿了抿唇:“还问了我什么?” “他什么都想问,但我不敢讲。你以前跟我说,叫我千万别把你的秘密说给第三个人听。 阿诺姐,我没有失言,你的事情我没跟任何人提过。”宁祯道。 云诺点头:“多谢你。” 宁祯:“孟昕良和你一样,一只孤雁,等待归群。” 云诺静静坐着。 宁祯:“需要我把你的事,透露几分给他吗?至少让他知道,你的理想、你的近况,以及你将来的打算。” 云诺:“我不知道我阿爸……” “舅舅吓死了,生怕孟昕良半夜宰了他。”宁祯道。 云诺失笑:“真的?压得住我阿爸了?” “是。” “……老师在港城的医院都有关系,两家大型西医院有我的师兄们。我会争取,实习结束后到港城工作,还有一年半时间。”云诺道。 又道,“如果孟昕良想知道这些,你可以告诉他。如果对他的生活是一种打扰,就别说。你自己斟酌。” 宁祯:“好,我看着办。” “别跟我家里说我。让我阿爸以为我嫁给了南洋米商的儿子,在伦敦定居就好。”云诺又道。 “舅妈呢?” “我姆妈有四个孩子,我不是最听话的,也不是最聪明的。让她也以为我在伦敦,她会安心的。”云诺道。 又说,“夹在女儿和丈夫中间左右为难,让她辛苦。她是我母亲,让她过些太平日子,她也不需要知道真相。” 宁祯点点头。 舅妈是老式女子,依附丈夫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也做不了主。知道真相,对她是种负担。 云诺悄悄来,又偷偷离开。 宁祯在黑暗中观察了半个小时,确定一直无人跟踪,才放心回去睡觉。 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邮轮返程,宁祯上船就补觉,没去和大嫂他们聊天。 大嫂也累坏了,回去时睡了两日。 宁祯到苏城码头的时候,督军盛长裕居然亲自来迎接。 他的汽车停在海堤上,他端坐后座,车帘半遮,程柏升从副驾驶下来,替宁祯打开了车门。 有记者围着拍照。 盛长裕个子高,端坐时从车门拍,只能看到他的肩膀。 宁祯很快上了汽车。 车门关上,车子回到了督军府。 宁家其他人则由大少爷宁以安派过来的汽车接了回去。 “……情况怎样?” 回到家,宁策立马问。 宁以安:“督军醒了,不过还是不能下床。” “那去码头的是谁?” “程柏升找的人,为了让人想象督军无事。这几日消息满天飞。不过督军夫人在港城游玩,一直有报纸传回来,减轻了一点风波。”宁以安道。 大少奶奶汤盈盈问:“督军到底怎么了?” 她陪着宁祯做了几天的戏,累死了,还不知道前因后果。 宁以安:“督军替咱阿爸挡了一枪。” 众人:! 宁以申急了:“怎么回事?” 第128章 欠督军一个大人情 宁以安把那天发生的事,说给弟弟们听。 他和宁州同从军医院回来的时候,邮轮已经出发了。 “阿爸手下叫傅聪的团长,你们还记得吗?”宁以安问。 宁以申:“怎么不记得?克扣军饷,冻死了三名士兵。依照军法革职、打了三十军棍。 但那厮被酒肉掏空了身体,三十军棍都挨不住,居然当场被打死了。” 宁策:“我也记得,傅聪身体一直不太好,虚得很。他不仅仅女人玩得多,还有大烟……” “就是个蛀虫,一直没发现。”宁以安也说,“总之,他身体的确不太好。” 这件事,是大帅在世时发生的。 大帅没怪宁州同。 盛长裕看不惯宁州同,阴阳怪气了几句,说他“公报私仇”、“下黑手”,还去接济了傅聪的家人。 “……傅聪的儿子十二岁,居然在驻地当个勤务兵。这几年,他都没见过我阿爸。 这次我们去驻地看炮兵操练,是督军同意的,提前打过申请了。傅聪的儿子知道阿爸要去,居然要刺杀他。”宁以安道。 众人:“……” 一个勤务兵,是驻地最常见的,没人会把他当回事。 督军身边那么多人,小小勤务兵也挤不过去。 傅聪的儿子拿出督军当初给他的一块大洋,说他和督军关系匪浅。 一个小兵,宁州同还以为他端茶的,不成想他拿了手枪就瞄准。 宁州同都没反应过来。 反而是一旁站着的盛长裕,眼疾手快,把宁州同狠狠推开。 那孩子枪法也不行。 乱枪出奇迹,他竟是一枪击中了督军的左胸。 “……心脏啊?”宁策脸色难看极了,“在驻地?这谁敢相信?” “不管怎么说,不是督军,中枪的就是咱们阿爸。那孩子奔着报仇来的。”宁以安说。 宁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他说:“要不是督军非要接济傅聪的儿子,把他弄到军营,也不会出这样的事。督军自作自受。” 宁以安:“当年督军的确想留阿爸一个把柄。估计他自己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又道,“要恩怨分明。这件事不怪督军。他的确救了阿爸一命。” 宁策情绪格外复杂。 好好的,居然还欠盛长裕一个大人情了! “子弹偏了几分,没有打破心脏。不过非常危急,督军前三天才醒。如今还是不能动,不能下地。”宁以安又说,“军医说,尚未彻底脱离风险。” “你见到督军清醒了吗?”宁策又问。 宁以安摇摇头:“他的看护病房不让进,没亲眼看到他的人。” 大少奶奶汤盈盈叹了口气:“祯儿要是知道真相,肯定要哭的。督军这次为宁家挡了灾。” “幸好他没死。”金暖也说,“顶级杀手都做不到的事,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到了。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驻地这几日在严格排查,从上到下,不少人要丢官罢职。”宁以安说。 “军政府的高官们有什么动向?都知道这件事吗?”宁策问。 “肯定严守秘密。我和阿爸都在军医院住了三天,才让我们回来。不过,军医院一戒严,别说军政府的高官,满城都在乱猜,大家都说督军受伤。”宁以安道。 众人沉默。 宁策:“阿爸人呢?” “他这几日不在家,程柏升安排他去了驻地,帮衬管理一段日子。”宁以安说。 宁策:“……” 苏城的确议论纷纷。 报纸每天都在猜,督军到底什么情况。 哪怕督军夫人去港城潇洒了,也不能彻底平复“督军中枪身亡”的传闻;督军去码头接夫人,却始终没露全脸。 督军出现,也可能是“替身”。 总之他有没有死,是目前苏城人人关注的话题。 稍微有点见识的、又过分谨慎的,已经开始安排家眷离开,防止督军去世的消息坐实后,苏城战火四起。 姚文洛再三问她父亲:“阿裕到底怎样?” 姚劭比她烦:“没有消息!” “阿爸,咱们知道的,不比茶馆说书先生多!您是阿裕的第一心腹,他是生是死,都应该给您一个准信!”姚文洛闹腾。 姚劭越发烦闷,厉呵女儿:“没大没小,吵闹什么?” 姚文洛瑟缩了肩膀。 姚劭没好对女儿直说,督军身边有程柏升。 程柏升这个人,家底深,他父亲一直都是盛家的心腹;他又是从小和盛长裕一起长大的,忠诚、受盛长裕信任,同时不缺谋略。 姚劭很清楚感觉到,程柏升并不喜欢他,哪怕他已经很用心和程柏升交好。 这次出事,程柏升封锁驻地的消息,十分成功。故而除了宁家的人,没人知道督军到底怎么了。 只是太忙乱,程柏升也没有三头六臂,而且封锁军医院目标实在太大,才闹得满城风雨。 饶是如此,局势至今稳定,军中上下没出任何大乱子。 因为督军身边绝密,无人敢肯定督军真的出了事。 督军手段狠辣,如果他在耍什么心机,故意闹这么一出,军中有人“背叛”他,就是自寻死路。 外面呢,则是被真真假假的消息弄得眼花缭乱。 督军夫人频繁露脸,又转移了很多注意力。 大家乱七八糟一通猜。 在这样的混乱里,居然没生出大的事端,意外平稳了。 “如果督军真出了事,程柏升能联合宁家把局势搅和成这样,乱中生静,他真有点本事;如果是督军的计谋,督军又想干嘛?” 姚劭想不通。 他最怕前者。 因为,这是一次很好的表现机会,会让军中所有人看到宁家的能耐。 督军哪怕对宁州同再有芥蒂,也该握手言和了。 宁州同还把他貌若天仙的女儿嫁给了督军。 宁祯进了督军府。 程柏升把她领去了盛长裕的房间。 他常住的房间,外面带一个稍间,有好几名军医守候,一进去就能闻到浓郁的药味与酒精味。 “他是睡着了。已经从昏迷中脱离,只是暂时不能下床。”程柏升道。 宁祯:“怎么从军医院弄回家了?” “从一开始就没去军医院。封锁军医院,只是以假乱真。藏得太严密了反而不妥,要漏一点。”程柏升说。 宁祯颔首。 她看着床上唇色苍白的盛长裕,心里沉甸甸的。 “他为什么要替我阿爸挡一下,柏升?”宁祯抬眸去看程柏升,“他不是最讨厌宁家的人吗?” “事出突然,本能而已。如果是个老练的杀手,说不定他和宁师座都能避开。孩子的枪法,歪打正着,长裕可能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劫。”程柏升说。 宁祯眼睛很胀。 路上,程柏升什么都告诉了她,她从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她默认,程柏升说的就是事实。 事实太过于意外,宁祯情绪莫名低落。 “……会留下病根吗?有些枪伤会落个隐疾。”宁祯又问程柏升。 “你盼我落下什么隐疾?”床上的男人,声音略微虚弱嘶哑,接了宁祯的话。 第129章 宁祯的陪伴 宁祯听到他声音,急忙上前几步,又觉得居高临下看着他不太妥当,便坐在他床边。 “督军,您醒了?哪里难受吗?”宁祯一连串问。 盛长裕看着她。 一向强势的男人,此刻眼神都虚弱了几分。 “子弹擦了下心包,军医说凶险归凶险,如果调养得当,并无大碍。不会留下隐疾。”程柏升在旁边解释。 盛长裕:“我死不了,你不会做寡妇的。” 宁祯:“……” 她想暗骂他几句,可想起了他推开了她父亲;又想起上次他质疑她时,她暗中诅咒他被子弹打穿,心里越发沉重。 “督军,您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的。”宁祯说着,声音有点哽。 手突然被握住。 盛长裕的手掌,不同于往日的干燥、灼热,此刻软软的,掌心冰凉。 宁祯越发觉得难以忍受,一行泪落了下来,滴在他手背。 “没事,您不会死的。”宁祯哭着说。 盛长裕静静看着她。 程柏升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宁祯握着他的手,没有再说话,眼泪流淌了片刻,忍住了。 她腾出一只手掏了巾帕擦脸。 “哭得真难看。”盛长裕说她。 宁祯:“见笑了。” “躺着无聊,全靠你给我逗乐。”他说。 宁祯:“……” 他没有松开手,平躺着,眸色幽静看她:“在港城玩得如何?” “柏升交代了任务,我一边逛街一边‘演戏’。本就不太会演,累死了,笑得脸酸。”宁祯道。 盛长裕:“柏升说你做得很好,报纸头条喜欢写你。” 因为督军夫人漂亮。 高调出场,美貌又时髦,会带动报纸的销量,民众喜欢看她。报社不是做慈善的,头版头条位置珍贵。 督军的生死,不是每个人都关心。要不是夫人那般美丽,非常“卖座”,也不会在报界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从而得到程柏升“转移焦点”的目的。 “能替督军出力,我深感荣幸。”宁祯道。 又趁机说,“督军,宁家和我永远都是您的马前卒,为您出生入死。” “岳父要是像你这么会表功,我也不至于总和他生气。”盛长裕道。 宁祯:“我阿爸一把年纪的人了,他拉不下脸。而且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恃才傲物,应该被夸奖,而不是自夸。” 盛长裕重伤中,肝火不燥,意外好脾气:“下次我夸夸他。” 他们俩说着话,军医进来了。 宁祯抽出手,退到旁边。 接下来几日,宁祯都在盛长裕的病榻前照顾。 喂药、喂饭,帮衬他翻翻身、擦擦后背、洗脸洗手。 他如厕不肯让宁祯来,是副官进来伺候。 程柏升不是时刻都在,他有很多事要忙。宁祯回来后,程柏升可以放心出去大半日。 “……福州驻地有点异动。”程柏升对盛长裕说,“是否需要发电报申斥?” “先示弱,放任他们搞鬼。一旦抓到了把柄,派人前往,抓了孙茂生。光明正大杀了他,换上咱们的人。”盛长裕道。 孙茂生是大帅之前的老部下,今年快六十岁了,始终不把盛长裕放在眼里。 宁祯听着这话,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一年前,她的父亲差点也被这样收拾了。 宁祯还不清不楚戴着一个“奸细”的帽子。 以至于,宁祯照顾盛长裕的时候,越发仔细小心。 宁祯想起盛长裕之前对宁家的行为,心底是憎恨与戒备的,理智上却又能理解。 她接手老宅的几处对牌后,也换了好几个不听话的管事。 在其位、谋其政,宁祯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要牢记教训,也要记恩。 能缓和跟督军的矛盾,就要尽力去做。 “我何时提一提衣柜?就说我也很盼望他去摘玉居过夜,盼望他给我体面。把这一篇翻过去。”宁祯在心里想。 现在不适合提,因为他还不能下床,说了显得宁祯很虚假。 耐心等一等好了,不能操之过急。 宁祯住到督军府,在程柏升的授意下,往老宅打了个电话,告诉老夫人说自己回了苏城。 督军亲自接了她来督军府。 “督军让我小住几日再回去。”宁祯说。 老夫人:“你该回来了,一堆事呢。” “我也不敢忤逆督军。” “你叫他跟我说!”老夫人道。 宁祯:“督军现在在开会,稍后叫他给您回电。” 老夫人似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该插手。你安心住下吧,家里的事叫阿渡帮衬我料理。” ——给她危机感。 宁祯:“姆妈,我会尽快回去,替您分忧。” 她不怎么着急,却又要表现得很着急。 只是电话里,老夫人看不见她表情,宁祯只需要声音上做文章,尺寸拿捏得很好。 老夫人又说了几句,叮嘱她好好服侍督军等。 电话挂断,老夫人一个人独坐。 好半晌,她才把心腹管事妈妈叫到室内,与她密谈。 “……督军应该没什么大碍。”管事妈妈宽慰老夫人。 老夫人:“他要是真死了,我们都要完了。希望他没有大碍。” 地盘、家财,没有督军谁来替老夫人守? 老夫人虽然最爱次子盛长宽,却很清楚明白,次子在军中毫无威望。大帅去世后,只盛长裕接得住大帅的地盘与军队。 盛长裕有一万个缺点,老夫人时常被他气得半死,却又万万不想他出事。 他是定海神针! 没有他,老夫人的富贵尊荣都是空中楼阁。 “阿裕应该有个儿子!”老夫人对心腹妈妈说,“有个少帅,不管年纪多大,都有个名目立起来。子弹无眼……” “您想让三姨太生?” “阿渡生是最好的,她不像宁祯那样刁钻。”老夫人说。 “可应该夫人生。夫人娘家父兄手里有军队,也有威望,他们会帮衬少帅。三姨太没人依仗,只有您和督军。”管事妈妈说。 “宁祯到时候不肯听话……” “她是盛夫人,就得听您的话。若真有那么一日,她需要威望,会把‘孝道’挂嘴边,她更需要您。她会比现在更贤良。”管事妈妈道。 老夫人:“你说得对!” “老夫人,您是想……” “做好准备。如果下次督军来老宅,就让他们俩圆房。”老夫人道,“我这几日担惊受怕,吃不下也睡不好。” 第130章 你要管着我? 盛长裕卧床了整整十日,才能下地。 又休息了两日,他召集将领开个小会。 “……被误伤,子弹擦破了点皮。趁机休息了几日,叫你们担忧了。”盛长裕轻描淡写。 军中将领们,各有心思。 有人很庆幸自己这段日子没有轻举妄动,安分守己;有人已经送走了家眷,生怕督军发现他的二心;有人预谋起事,这么久证据已经送到了督军手里。 一次开会,高级将领处置了两人。 盛长裕摆出孙茂生“背叛”的证据,安排心腹南下,缉拿孙茂生。他是这次事件中受到牵连最大的将领。 会议开了五个钟头。 盛长裕看着云淡风轻,丝毫不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回来时后背都汗透了。 他精疲力竭。 宁祯替他换下军装,脱里面的衬衫时,忍不住说:“就告诉他们您受了重伤,也不算大事,何必这样硬撑?” 还不是自己受罪。 盛长裕累得不轻,微微掀了眼皮看她:“你要管着我?” 宁祯:“……” 不想,也不敢。 “我有分寸。”盛长裕见她不答话,自己又缓和了声音。 宁祯应了声,果然不再劝他。 他愿意躺着就躺着,愿意折腾就折腾。 她一句多余话也不说。 盛长裕年轻体壮,身体恢复得比普通人快,军医都夸他复原神速。 军医还趁机拍宁祯的马屁:“夫人照料得精心,又能陪着督军说话聊天。督军按时吃药,心情又好,枪伤才愈合得如此快。” 宁祯立马去看盛长裕。 她那小眼神,很明确在询问:你听到没有,你在心里记住我的功劳没有?我照顾了你。 下次发疯的时候,可别再说我是奸细了! “夫人有多好,还用得着你说?忙好了赶紧回军医院去,别废话。”盛长裕对军医道。 宁祯:“……” 能活动了之后,盛长裕打算去驻地。 军医也说可以去,只是三个月内不能太过于剧烈训练。动动脑子是可以的,身体要静养。 也不知道盛长裕听进去没有。 反正没人能管得住他,他听不进去也没办法。 他去驻地之前,和宁祯上街逛了逛,程柏升特意安排了记者拍照。 不管是军中还是民众,都知道督军还活着,流言不攻自破。 浮躁的人心,终于安稳了。 从街上回来,他们俩又去看了内宅修缮。 主体已经盖得差不多。 军政府找的匠人,不敢拖工,事情办得快速又精致。 宁祯对室内的装修不是很懂,和盛长裕商量,打算请人来设计一番。 盛长裕全部交给她。 又过了两日,盛长裕真的要去驻地了。 他和宁祯一起吃了早饭,便要出发;宁祯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摘玉居。 他叮嘱宁祯,在老宅精明些,别受人欺负;宁祯则叮嘱他,牢记自己是伤患,皮肉伤好了内伤未必,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两人一同出发,只是汽车驶向不同的方向。 盛长裕对她说:“宁祯,等我从驻地回来,去老宅看你。” 宁祯:“好。” 她只当一句客气话,没多想。 回到了摘玉居,家里堆积了好几件事要处理。 马车房出了点事故,有个司机撞伤了人;库房少了两样东西,老夫人要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厨房被三少奶奶闹腾了一回,说她的菜最近都不太新鲜。 宁祯出门,前后二十天,才出这么点儿事,她挺欣慰的。 “我先去趟老夫人那里,明日再慢慢议事。” 老夫人询问了盛长裕的情况。 宁祯如实相告。 老夫人有点生气:“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也不告诉我一声。快一个月了,我吃不下睡不着。他眼里哪有我这个亲妈?” 宁祯:“姆妈,这件事乃绝密。军中人心各异,一旦督军‘气弱’,老将们趁机生事,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福州的孙茂生就反了,也不知道他是自己生了二心,还是受人挑拨。” 老夫人:“你如今只向着他说话了。你娘家不是都知道他出事了吗?养儿子有什么用。” “姆妈,我阿爸是替督军看着驻地。苏城的驻地是风眼,它不出大乱子,整个时局都不会生出大的波折。 督军一个人、一双眼,您不能叫他‘六亲无靠’,全靠他一个人单打独斗啊!”宁祯说。 老夫人听了这话,无法反驳,心里却气得发狂。 盛长裕为什么六亲无靠? 因为他枪杀了亲舅舅,又驱逐了亲弟弟。 他把亲人当仇敌,却把岳家当至亲! 老夫人看向宁祯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 她很少如此仇视一个人,除非牵扯到了真正的利益。老夫人看着宁祯从盛长裕那里得到了本该属于她娘家周氏的东西,怒从心底起。 “……他六亲无靠,是怪我吗?”老夫人质问宁祯。 宁祯:“怎么会?” “我听着你的意思,倒像是我做错了,把他逼到了今天的境地。”老夫人冷冷道。 宁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如此想姆妈。” 老夫人静静看她,又冷笑了声:“宁祯,你最近不太老实了。” “我冤枉。” 宁祯和老夫人一番对话,始终心平气和。 不管老夫人说什么,宁祯一句也不过心。 搞清楚老宅的财产数目之前,宁祯不可能跟老夫人撕破脸。她卧薪尝胆,当然可以忍气吞声。 老夫人见她像一块牛皮,炖不烂,气得摆摆手:“你回去吧,让我静静。” 宁祯立马回了摘玉居。 事情说完,宁祯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曹妈给她送点心,和她说些私密话:“您不在的这些日子,老夫人没把您的差事交给三姨太。” “她想要训练三姨太。越是打压她,三姨太越是恨我,可以为老夫人肝脑涂地。”宁祯说。 曹妈又问起督军。 宁祯简单说了督军受伤。没仔细说,很多事情至今仍不能对外讲,宁祯必须有分寸。 翌日,宁祯开始理事。 她想起在督军府,盛长裕用来对付老将的办法:培养他的野心,等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直接宰割。 ——曾经也对付过她家、叫她深受其害的办法。 每个人最后都可能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比如宁祯。 她用如此办法,来收拾自己手下那些管事们。 第131章 外室怀孕了? 四月下旬,天气晴朗时候阳光灼烫,庭院枇杷熟了。 宁祯每日理事,黄昏时候和小姑子盛长殷一起吃枇杷,闲话琐事,姑嫂俩还凑一块儿吃晚饭。 盛长殷很少去老夫人跟前吃晚饭。 母女俩感情很生疏,但盛长殷从来不抱怨。 她好像从不奢望母亲的爱——这点和督军不太一样。 宁祯有次问起。 盛长殷犹豫再三,才告诉宁祯:“我小时候由乳娘养大,还有好几个女佣,她们比我姆妈更像母亲。我现在有我的老师,她最爱我。” “我阿爸很疼我,对我最好了。” “别说我,我姆妈那么偏心二哥,二哥最亲的人,也是他的乳娘,以及乳娘一家人。” 宁祯:“……” “不知为何,我姆妈不是很需要儿女亲近她。大嫂,你能感受到吗?”盛长殷还问她。 宁祯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老夫人的感情,的确很淡薄。她能释放出来的母爱极少,哪怕拼了命讨好她,也得不到回馈。 盛长裕误以为自己被针对,才不受母亲的喜欢,为此挣扎了二十几年。 而盛长宽、盛长殷这对兄妹俩,反而能看透母亲性格的本质,知道贫瘠土壤上长不出丰茂庄稼,再辛勤劳作也无收获。 日夜陪伴的乳娘、女佣,反而给了他们真正的关爱。 这些爱,能滋养盛长殷,她不需要向老夫人索取。 她跟母亲不亲近,也不怨恨母亲淡漠,非常平静接受这个事实。 ——更像是一些家庭孩子和父亲的关系,最亲近的陌生人,不指望、不生怨。 “……其实大户人家,母亲不亲自哺育孩子,孩子跟乳娘更亲近是很平常的事。”宁祯说了句公道话。 盛长殷:“的确常见。我同学里,好些都跟母亲不太熟。她们和我一样,出身大家庭,兄弟姊妹各有乳娘照料,也不是很亲。” 又问宁祯,“大嫂,你家里却不一样,你们家兄弟姊妹很亲厚。” “我们小时候都在母亲跟前长大。虽然也有乳娘照顾,但乳娘只是帮衬,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姆妈亲自照顾我们。”宁祯笑道。 盛长殷惊呆了:“您母亲不需要持家吗?那么多事,还有时间亲自照顾孩子?” “一直都是我祖母持家。”宁祯说,“我母亲喜欢养育孩子,不太爱管家务。” “婆媳俩不生怨?” “不会,我母亲性格天真,不爱计较。我舅舅又强势,导致我母亲从小性格软而温柔,习惯了有人替她做主,她不操心琐事。”宁祯道。 “你和她不太像。” “我们兄妹四人,内在都有像母亲的一面,下不了狠劲儿。外在性格,都是各自磨砺出来的,不可能跟父母一模一样。”宁祯道。 盛长殷听得很向往。 她来了劲儿,问话更加随意了:“大嫂,你母亲也是长媳,这样的性格怎么入了婆婆的眼?” “她漂亮啊。” 盛长殷:“……” “柔软天真的姑娘,长得又好看,别说男人喜欢,婆婆也中意。我祖母身体一直很好,娶媳妇没考虑太多,全靠眼缘娶了我姆妈。 后来也累,所以给我大哥娶亲的时候,我祖母千挑万选,选了我大嫂。我大嫂一过门,祖母立马把所有对牌都给了她。”宁祯说。 盛长殷笑得不行。 经过这次的详谈,盛长殷和宁祯的感情又亲近了不少。 她把宁祯当朋友。 以至于,她在街上看到徐芳渡和姚家兄妹吃饭时,她也告诉了宁祯。 “我的汽车路过,正好瞧见了他们。”盛长殷说,“三姨太最近挺有钱的,大嫂你当心。” 宁祯:“多谢你提醒我。你好好念书,别为了家里的事分心,一切都有我。” 盛长殷说完这件事的第三天,宁祯上午刚处理完厨房的差事,佣人说姚小姐来了。 姚小姐可以直接登门,到摘玉居来。 宁祯放下账本,让佣人请姚文洛进来。 “宁祯,我有件事想要单独和你说,你最好把佣人都遣下去。”姚文洛表情严肃。 宁祯看着她,想起她上次去盛长裕面前挑拨离间,心头闪过一缕阴霾。 看了眼曹妈。 曹妈上了茶后,和女佣们一起退了出去,客厅只剩下宁祯和姚文洛。 “说吧姚小姐,你有什么事?”宁祯问。 姚文洛没有笑,表情始终寡淡而嫌恶:“宁祯,我先要恭喜你了。” “恭喜什么?” “你又要做姑姑了。” 宁祯一听是她娘家的事,心中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面上却不露端倪:“什么意思,姚小姐?” 姚文洛递了一张照片给宁祯。 照片上,是一个衣着有点陈旧的女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很是憔悴。她小腹处微微隆起。 “我不认识这个人。”宁祯冷淡道。 “你不认识,可以回去问问你二哥。”姚文洛说,“金暖嫁给你二哥,好几年不见有孕。她不争气,你二哥也不甘寂寞。 这不,外头女人有了。她上门去找你二哥,差点被打。我家的管事接济了,如今好吃好喝替你们宁家养着女人和孩子。宁祯,你怎么感谢我?” 宁祯沉吟片刻,微微抬眸:“你觉得我相信这话?” “你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回去问问你二哥,就什么都知道了。”姚文洛唇角有了讥诮。 宁祯又把照片看了几眼。 “宁祯,我看在你是督军夫人的面子上,才没有直接把人送到你爹妈跟前。 怎么着,你都应该谢谢我,否则这会儿宁宅上下都不安宁了。”姚文洛又道。 宁祯:“你想要什么?” “我替阿渡求个情,你先把库房还给她。”姚文洛道,“这件事办完,咱们就平了,这个女人我交给你处理。是留还是杀,你斟酌办,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宁祯又看照片:“我考虑下。” 姚文洛:“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宁祯,你最好去找你二哥对质,问问明白。” “我会。”宁祯道。 姚文洛站起身,带着几分清傲离开了。 宁祯一个人独坐。 曹妈进来,问她怎么回事,宁祯如实告诉了她。 “这、二少爷这是上了当吧?他怎么能糊涂成这样?”曹妈急了。 宁祯:“我不信。” 曹妈情急之下,默认此事成真。再听宁祯的话,她回神:“二少爷的确不至于糊涂成这样。” “我是不信姚文洛。”宁祯说,“真有这个把柄,她现在会闹得满城风雨,叫宁家颜面尽失,从而让我的威望也彻底扫地。 她没有实证,都敢去督军面前空口污蔑我。有了人证在手,她会为了徐芳渡牟利而放弃抹黑宁家?不是她性格。” 顿了顿,宁祯又道,“男人会犯蠢,我二哥尤其会,我不敢全心全意相信他。但姚文洛的言行,恰好洗清了他嫌疑。” 曹妈:“……” 第132章 计中计 姚文洛是千金大小姐,她的目标是做督军夫人。 她很清楚知道,盛长裕和老宅关系不好。 姚家也许拉拢了徐芳渡,甚至扶持她。但姚文洛绝不会为了徐芳渡,放弃一个羞辱宁祯的大好机会。 徐芳渡能帮衬姚文洛什么呢?目标上,她们俩甚至是敌对的。 姚文洛没那么慷慨。 宁祯没有被气晕头,大概是第一念头觉得,二哥哪怕再糊涂,也不会欺负金暖。 二哥的确不够机灵,却也不是个蠢货。他在军中多年,多少懂些世道险恶,不至于轻易遭了算计。 再者,子嗣一事,二哥最是不在意的。他和金暖快活着呢,还没有到“想要孩子”的年纪。 姚文洛告诉宁祯这件事,她第一反应是不太可能,心中毫无怒意,非常冷静。 微微的失态,是她故意做给姚文洛看的。 “……夫人,您打算怎么办?”曹妈问,“万一姚小姐拿着这个东西出去乱说,也是平添猜疑。” 泼脏水容易,解释清楚却很难。 宁祯:“她做戏,我也做戏,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光一个照片,我还是想不通。” 曹妈:“您当心。” “我回趟家。”宁祯道。 她二话不说,开车回了宁家。 宁祯把照片给祖母,给她讲明了事情。 祖母和宁祯的想法差不多。 不是宁以申多值得信任,而是姚文洛行事上不对劲。 “告诉你大嫂,帮衬掌舵。别造成什么恶果。暖暖可能有了,她这个月癸水迟了大半个月。”祖母说。 宁祯大喜:“真的?” “可能是外出怀上的。孩子就是这样,意想不到的时候来到。”祖母道。 宁祯笑起来。 她心情好了不少。收了收脸孔,宁祯把笑意敛去,让祖母转告大嫂这件事,她去了警备厅。 她二哥宁以申在警备厅当差。 宁祯叫了他出来。 两个人在树下,宁祯问他为什么都吃自己放在房里的酸枣糕。 “你有毛病吗?”宁以申对她的指责,非常莫名其妙,“你院子离我院子,中间隔了半个宅府,我跑去你那边偷吃?” “佣人说你去了。” “佣人胡扯!我这一个月当差忙死了,每天回家累得要死要活的。再说了,老子看着像爱吃酸枣糕的人吗?”宁以申道。 “也许那就是喜欢偷吃!我那个酸枣糕是外地买的,你还剩下吗?给我吐出来!”宁祯和他吵。 宁以申:“滚蛋,别以为你是督军夫人,就可以胡说八道。” “你不承认,我去告诉阿爸!” “阿爸都不屑于搭理你。你多大人了,今年三岁?”宁以申无语到了极致。 兄妹俩吵了几句,同侪有人留意到了。 宁祯吵完,上车走了。 还没到下工时间,宁以申回到警备厅,同僚问他:“督军夫人找你何事?” “一点小事。”宁以申脸色不太好。 他都不知道妹妹抽什么风。 他总不能告诉同侪,他妹妹、苏城的督军夫人,为了一口酸枣糕,跑到哥哥当差的衙门口吵架吧? 警备厅的人既不会相信,可能还觉得他们兄妹有毛病。 宁以申无语至极。 以至于好几天的后半夜想起来,都觉得她脑子被驴踢了。 他们吵架一事,很顺利经过有心人的嘴,传到了姚家。 姚文洛抿唇一笑。 姚安驰问她:“怎样,这个计划是不是进展得很顺利?” 姚文洛:“你这个计划很绝!我是绝对想不到,宁祯也绝对想不到,还是你厉害。” 姚安驰笑了笑:“我告诉你了,对付宁祯要静下心。此事一出,恐怕督军都想不起要赶走你,到时候你再称病,我让姆妈去老夫人跟前哭一哭。 督军总不至于要把姚家重病的女儿赶走,让你死在半路上。留下来养病,这件事就过去了。” 姚文洛欣喜不已:“哥,还是你脑子好使,我早该什么都听你的。” 姚安驰欣慰:“现在听我的不迟。” 姚文洛连连表忠心,表示自己会对大哥的话言听计从。 又过了两日,宁祯去找老夫人,委婉想要把库房还给徐芳渡。 宁祯说:“我现在操持好几处,太吃力了。” 老夫人微讶。 徐芳渡面色平静,拒绝说:“姆妈,我不敢接手。夫人珠玉在前,我恐怕做不好。” 老夫人:“库房一直都是你管的,怎么就做不好了?” 又对宁祯说,“你先忙到端阳节。等过了节,如果你真心愿意的话,还把库房给阿渡管。” 又想了想,“这件事,要跟督军提一提的。” 没有立马答应,不是不想,而是忌惮督军。 宁祯道是。 她办完了,宁家的戏也演好了。 在宁家大嫂的安排下,金暖回娘家小住去了。 宁以申有点不太满意,为此闷闷不乐。 看上去是小两口吵架,闹得挺凶。 宁祯办完了这些,打电话给姚文洛。 “……我已经和老夫人提了,老夫人也答应了,过了端阳节会把库房给三姨太管。 你的要求我做到了,那个女人呢?总该让我见见吧。”宁祯道,“我二哥可不认。” 姚文洛意料之中:“行,你很痛快,那我也不拿乔。你拿笔记一下地址。” 她告诉宁祯一个地址,叫宁祯直接去找那女人。 又告诉宁祯,叫她夜里去,别被左邻右舍看到,更加解释不清了。 宁祯一听这个地址,顿时明白姚文洛要做什么了。 “一次次算计我,我不跟你计较,你居然敢欺负我家里人!”宁祯放下纸笔,眼中有了炙热的怒,“我要叫你尝尝苦果。” 姚文洛告诉宁祯的地址,很凑巧,宁祯也打听过。 她很清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猜得没错,姚文洛算计来、算计去,目标只是宁祯。 宁祯写了一封很简单的书信,装起来,叫曹妈出去一趟,替她送信。 “你当心有人跟踪你,就像平常出门一样,自然点。”宁祯说。 曹妈道是。 很快,曹妈回来,带回来一封信。 回复也很短,叫宁祯放心。 宁祯坐下来,耐心等待。这个时候她不需要急,只要静心不出错,她就会赢。 “我要弄死姚文洛。”她突然想。 这个人敢这样挑拨她二哥和金暖的关系,踩了宁祯最痛的地方。 忍无可忍。 欺负宁祯,还顺带伤害金暖,宁祯接受不了。 第133章 主动出击 宁祯拿到了地址,却没有第一时间前往。 她派出曹妈递信,又在家里等待回音。 过了两日,事情有了眉目,宁祯出门了。 她的汽车开出门的时候,有人悄悄在盛宅门口张望。 宁祯没管。 她没去姚文洛给她的地址,而是直接去了姚家。 姚文洛正听着自家的人汇报,说宁祯出门了;不成想又有佣人进来通禀,说宁祯到了。 宁祯不是来拜访姚文洛的,而是姚太太。 此刻正值下午三点,日头烈,有了点初夏的灼烫。 姚文洛微讶:“她来做什么?” 她急忙去了母亲那边。 她走得急,一头一脸的汗。 姚太太的室内阴凉,宁祯端茶慢慢啜饮。 姚文洛风风火火进来,姚太太含笑:“正要去叫你呢,夫人难得来做客。” “宁祯,你来做什么?”姚文洛问。 姚太太:“没大没小的。叫夫人。” 宁祯:“无妨,我与姚小姐本就是同龄人,不拘小礼数。其实我今日来,也是找姚小姐的。” 姚太太微讶:“您叫了她去吩咐一声,怎亲自过来?都是文洛不知规矩。” “几句话,没什么大事。”宁祯笑道。 姚文洛:“到我那里去说?” 宁祯道好。 她又与姚太太寒暄几句,起身去姚文洛的房间。 宁祯身边跟着两名女佣,约莫三十来岁,一个粗壮、一个黝黑,都不够年轻漂亮,越发衬托得宁祯美貌。 姚文洛在心里鄙视她这样的做派,拿佣人抬举她自己,时刻不忘拔高她的美貌。 到了姚文洛的院子,她请宁祯上楼喝茶。 楼上小小会客室内,姚文洛逼问宁祯:“你到底做什么来了?” 宁祯端起茶。 她指甲涂满指甲油,指端修得尖尖的,十分风尘气。 难看死了。 宁祯恍若不觉,也不喝茶,只是捧在掌心:“姚小姐,我犹豫了两日,不好贸然去见那个女人。” 姚文洛冷笑:“你也太谨慎了。” “谨慎点好。不如你把她接到这里,我和她见一面就走。”宁祯说。 姚文洛:“荒唐!万一你倒打一耙,我们解释不清。” “我二哥不认。我去见她,我也解释不清。”宁祯说。 姚文洛:“她手里有证据,有你二哥的私人物品。你可以亲自去问问她。” “文洛!”宁祯放下茶杯,去拉姚文洛的手,“你叫了她来,就算帮我一个忙!” “我凭什么帮你的忙?”姚文洛想要抽回手。 宁祯不放。 她握得更紧:“人是你找到的,你更清楚她底细。” 姚文洛很不舒服被她攥紧,用力要把手抽回来。 宁祯捏得太紧了,两只手握住姚文洛的右手。在姚文洛抽手的时候,宁祯左手指甲划破了姚文洛手背,留下几条血痕。 姚文洛吃痛,大叫起来:“你有毛病吗?” 宁祯像是惊慌失措:“对不起,弄疼你了?” “都见血了!”姚文洛几乎要跳起来,“宁祯,你故意的!” 宁祯站起身。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改方才的态度:“姚文洛,我怕被你算计。这个地址,你不带路我绝不会去的。” 说罢,她就要走。 姚文洛手背火辣辣疼,已经沁出了血珠:“你爱去不去!你们宁家人的生死,关我屁事!” 宁祯拉开了小会客室的门,转身出去了。 姚文洛跟出来,瞧见宁祯的女佣,那个皮肤黑黑的,也在二楼走廊,像是上来寻找宁祯的。 “走吧。”宁祯对自己的女佣说。 姚文洛没多想,在身后喊:“宁祯,你可别后悔。这事我告诉记者,你们宁氏身败名裂。” 宁祯:“绯色官司,一点雅趣,倒也谈不上身败名裂。” 她阔步下楼去了。 回去时,宁祯自己开车,两名女佣跟着她。 皮肤黑的女佣低声说:“已经办妥了,夫人。” 另一个说:“我打好了掩护,姚小姐的佣人没察觉异常。” 宁祯一边开车,一边点点头:“多谢你们。回去替我谢谢孟爷,这次他帮了大忙。” 汽车在盛家老宅的马车房停稳,这里都是宁祯的人。 两名女佣,改头换面由盛家的司机送出去,离开了老宅。 悄无声息。 宁祯回到摘玉居,拿了锉子磨平指甲——她这个指甲,锋利得差点能划伤她自己。 “……我本想养养指甲的。每次才养长一点,就要剪了。”宁祯道。 曹妈:“怪可惜的。不过您手指修长又白,不留指甲一样好看。” 宁祯笑了下。 曹妈又问她:“事情办得如何?” “孟爷派给我的两个人,十分灵活。事情都办妥了,咱们等姚文洛下一个信号。”宁祯说。 曹妈:“我胆战心惊。夫人,若有一处没办妥,您可能被牵连进去。” “赌命吧。”宁祯道,“我不想收手。这次不拿下姚文洛,后面她还是要跟我作对。她不止针对我,还利用我家的人,不能留她。” 退让,换来的是得寸进尺。 曹妈点点头:“您说得对!” “放心,我会赢的。伤天害理的人不是我。”宁祯说。 曹妈再次应是。 沉默片刻,曹妈又问宁祯,“姚文洛下次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 “今晚啊?”曹妈吓一跳。 宁祯点点头:“我先去睡一会儿,养精蓄锐。如果有了她的电话,叫醒我。” 曹妈:“……” 宁祯没怎么深睡,只是迷眼打盹。 日落西山,斜阳遍地,灿红霞光染透了庭院的枇杷树。 人间披上了锦裘,温暖而绚丽。 曹妈上楼敲门,说有了电话。 宁祯披衣下楼。 姚文洛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平稳:“宁祯,我陪你去。既然接济了你家的人,你也做到了我的要求,我没道理半路上晾着你。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宁祯问。 姚文洛:“行。” 声音轻快,因为宁祯的话,正中了她心思。 “我们六点半在沣西洋行门口汇合,然后去你说的地方。”宁祯又道,“你意下如何?” “可以,六点半见。” 姚文洛挂了电话,把宁祯的回复告诉了姚安驰。 她轻轻念了声阿弥陀佛:“希望今晚一切顺利。” 姚安驰:“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第134章 抓到了姚文洛 警备厅门口,宁以申准备下差。 他早上去了趟金家。 岳母叫他晚上去吃饭,还说要留他也住几日。 金暖好像有了身孕,只是目前断不出准脉,要等几日。大嫂让金暖回娘家,是避免他们夫妻同房,伤了孩子。 ——太不信任宁以申了,宁以申多少有点委屈。 哪怕他不想要孩子,他还能不顾妻子的身体? 真伤了,伤的哪里是孩子?分明是金暖。 好在岳母更信任他。不仅仅叫他去吃饭,还叫他也去住几日,宁以申顿时心花怒放。 他熬到了下差的时间,提早半小时出来。 不成想,下属却告诉他:“次长,您家大嫂来了。” 宁以申:“……” 妹妹来找他,气得他半死,大嫂也来了。 怎么回事,家里最近总丢酸枣糕吗? ——总不至于是金暖偷了吧?孕妇爱吃口味重的。 宁以申有点忐忑出门。 “大嫂,您有事找我?”宁以申看着大嫂严肃的表情,心里打鼓。 大嫂静静看着他:“老二,帮我一个忙,行吗?” “可以,您说!上天摘月亮不行,其他都可以。”宁以申道。 大嫂被他逗乐:“不用摘月。” 顿了顿,大嫂收敛笑意,严肃看向他,“带上一支大队,去这个地方,六点五十,不要超过时间,也别迟到一分钟。准时。” 宁以申接过纸条:“这什么地方?” “你外室住的地方。”大嫂说。 宁以申:? 再看大嫂的表情,他倏然有点慌了,“大嫂,我没有!什么外室啊,大嫂……” “我相信你的清白。但你今晚不能立功,你就会有个外室。”大嫂道。 宁以申脸色变了又变。 傍晚时,盛家老宅沐浴着夕照,处处温馨。 巨大的人工湖里,种了不少的荷,翠叶亭亭,倒映在碧波里。徐徐送入的风,清凉宜人。 老夫人吃了晚饭,由徐芳渡搀扶着散散步。 “姆妈,您想不想出去逛逛?”徐芳渡突然问。 老夫人失笑:“这都晚了。” “我也从来没夜里出去逛过。听说督军带着夫人,在俱乐部通宵打牌。这样时髦的事,咱们都没干过。”徐芳渡道。 老夫人:“这些时髦,我们赶不上。” “新开的戏楼,有很好吃的茶点。姆妈,咱们要不去看看?不坐包厢,就在大堂里凑一张桌子,喝茶听戏。”徐芳渡说。 又道,“也听听普通人如何谈论督军,品一品人间百味。” 老夫人心中微动:“我就是不爱大张旗鼓。大堂里坐一坐,的确有点儿意思。” “那咱们去吧?”徐芳渡道,“咱们走近路,从沣西洋行穿插过去,很快就到了。” 老夫人很少如此好兴致。 可能是她这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徐芳渡哄得她开怀。 “走,咱们也去凑个热闹。”老夫人说。 徐芳渡叫人去告诉宁祯一声,准备汽车。 不成想,却是曹妈来的:“老夫人,夫人出门了,说是有点事。” 老夫人:“她比咱们会享受。不用她伺候,准备汽车吧。” 曹妈道是。 很快,汽车备好了。 徐芳渡两次指路,要走近路。 与此同时,宁祯和姚文洛在沣西洋行门口碰上了面。 “姚小姐,今晚把那个女人交给我处理。我可能要带她回宁家,你没意见吧?”宁祯问。 姚文洛:“当然可以。现在走吧?” “不急,咱们赶过去十分钟足够。先把事情说明白。”宁祯道。 她和姚文洛闲扯七八分钟,这才各自上车。 姚文洛让宁祯的汽车在前面,她的汽车垫后;宁祯同意了。 只是拐弯的时候,宁祯的汽车突然加速;而正好有一辆马车,挡了下姚文洛的路。 约莫挡住了一分钟,才挪开,宁祯的汽车已经开远了。 姚文洛有点烦躁,对司机道:“快点,别磨蹭!” 司机道是。 姚文洛赶到的时候,远远瞧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小公馆门口,宁祯应该先到了。 但小公馆没开灯,汽车也没开灯,路灯距离有点远,正好又被茂密的梧桐树挡住,故而门口一片漆黑。 姚文洛叫司机开了车灯,把汽车停靠过去。 “她进去了吗?”姚文洛问司机。 司机:“汽车里好像没人,应该是进去了。” “她难道打算先抢人?”姚文洛好笑,“真是无知无畏!” 这个小公馆,根本没有什么女人。宁祯肯定踩点过,都是姚文洛叫人在窗边晃动。 这是捕捉宁祯的陷阱。 姚文洛不怕宁祯“捷足先登”,微微笑了笑,待要下车,倏然听到了警备厅的军警吹响了军哨。 远处有军警高声呵斥:“什么人?不许动!” 姚文洛往后看了眼,隐约瞧见了宁祯的兄长。 宁以申。 她真是无语。 宁祯办事,不知所谓。 几十名军警,片刻功夫把小公馆、姚文洛的汽车都包围了起来。 路上,有其他汽车与行人路过,有人停下来看热闹。 盛家老夫人的汽车也到了。 徐芳渡远远看了眼,对老夫人说:“这边好像出了事,军警都来了。” 老夫人伸头看一眼:“军警来了就好,咱们别凑这个热闹。” 徐芳渡按住了老夫人的手:“姆妈,我好像瞧见了咱们家的汽车。是不是夫人常坐的那辆?” “她常坐的汽车,是督军送的,不是这种。”老夫人说。 说着话,老夫人瞧见了姚文洛。 姚文洛和她的司机,都被军警扣押了起来。 徐芳渡脸色很不好看:“那是不是姚小姐?” 老夫人微微蹙眉。 “那个领头的军警,像是夫人的二哥。”徐芳渡道。 姚文洛已经在破口大骂。 徐芳渡心中狐疑。 姚安驰跟她说的计划,没有军警,也没有宁以申到场。 虽然用宁以申做了引子,安排里却没有把宁以申加进来。现在宁以申怎么在这里? 老夫人对司机道:“去问问,这是怎么了。” 司机道是。 很快,宁以申小跑了过来,走到了老夫人的车窗旁边,先叩靴行礼,才道:“老夫人,我们刚刚抓到了一个杀人凶手。” “什么?”老夫人眉头紧紧拧起,“哪个是杀人凶手?” “姚小姐!” 老夫人:“……” 徐芳渡:“……” 第135章 督军亲自坐镇 盛长裕人在驻地,四省各处的军务公文每日不断。他除了盯着新式炮兵的训练,还需要处理这些公务。 军医再三交代,他不能多运动,身体要静养。 盛长裕倒也惜命。 这日,福州传回来捷报,他派过去的下属很快按住了孙茂生,等着押解他回苏城。 盛长裕心情大好。 程柏升突然闯进来。 “长裕,最好回城一趟。”程柏升说,“驻地的事先放着,公务带回去处理。城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姚文洛杀了人,还牵扯到了宁祯和宁以申。”程柏升道。 盛长裕眉头紧蹙:“她又搞什么鬼?姚家还没有送走她?” ——老师对他的话,已经阳奉阴违到了如此地步? 盛长裕中枪后,没想起这茬,姚文洛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他再也没追问过。 他特意叫了老师去,让姚家送走她,老师却毫无作为吗? 闯祸的还是姚文洛! 如此一来,搞得盛长裕对她的训斥,像是儿戏。 姚家简直挑战督军的权威。 盛长裕一时大怒,情绪起伏过大:“回去!” 程柏升:“缓一缓,别生气,宁祯没输。路上我跟你慢慢讲。” 事情算是隐秘,程柏升和盛长裕的交谈,不适合第三个人知道,故而还是程柏升开车。 “……闻太子爷刚到苏城的时候,置办了一处小公馆。后来他嫌弃那地方阴凉,又换了一个地方住。命案就发生在闻蔚年的小公馆。”程柏升说。 盛长裕:“他也参与了?” “如果他参与,应该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应该不是,他可能不知情。”程柏升说。 程柏升告诉盛长裕,警备厅接到了报警,匿名的纸条放在宁以申桌子上的,说有人发现了凶杀案。 “宁以申谨慎起见,查了下地址,发现是闻蔚年的小公馆,怕事情重大不好交代,叫上了警备厅总长汪存亮、带上了四五十名军警,赶了过去。 他们一赶到,到处黑漆漆的,还以为被人戏耍,只姚文洛的汽车刚刚停在门口。 宁以申一视同仁,查了姚文洛。在姚文洛的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死了有大半日,尸体都有点味儿了。”程柏升说。 “她好大胆子!”盛长裕冷冷道,“审了姚文洛?” “审了。姚文洛的说辞,是有人把宁以申的情妇安置在宅子里,她和宁祯一块儿去见。宁祯知情的。”程柏升道。 “狗屁,宁祯不会那么轻率!”盛长裕道。 程柏升:“因为牵扯到了宁以申,警备厅总长汪存亮叫宁以申先避嫌,汪总长亲自审。 不过,姚文洛是姚劭的女儿,审只是审问。既没有搜查她的家,也没敢对她用刑。” 盛长裕:“既然出了人命,就该严查!” “大家都要看姚师长的面子。”程柏升说,“我才说咱们赶紧回去。没有你坐镇,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盛长裕心急如焚。 程柏升又道:“老夫人和三姨太恰好也在场。” “我姆妈从不夜里出门。这个‘恰好’,耐人寻味。”盛长裕冷冷道。 程柏升:“我也这么说。整件事,都像个闹剧。”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他脑海里不停浮现宁祯的脸。 他才出去不到十日,城里就出这样的乱子。 不知她是否被吓到。 想着上次,盛长裕因为她去港城一事和她生气,她穿着桃红色的旗袍、脸色却煞白发青的模样,他的心狠狠一揪。 他好像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那样的无助。 不知这次,她是不是也受到了伤害。 盛长裕心底的火,止不住往上翻涌。 汽车进城后,没有回督军府,盛长裕直接去了警备厅的监牢。 姚文洛被关着,但牢房干净,她自己也干净。 在牢里一夜,她早起时居然有水洗脸漱口,还梳了头发;被褥簇新,牢房宽敞。 简直是千金小姐的一种新鲜体验。 “汪存亮人呢?”盛长裕冷冷问。 狱卒:“总长昨日一夜未睡,回去、回去休息了。” “一夜未睡,审出了什么结果?还是做了一场戏?”盛长裕冷冷问。 姚文洛瞧见了他,大喊起来:“阿裕,阿裕我冤枉!” 盛长裕走到了她牢房的栅栏前,静静看着她。 “你杀了人?”他问。 姚文洛:“没有,阿裕我绝对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宁祯她陷害我!” 盛长裕用了最后一点理智,压住了“一枪毙了她”的念头,转身去了仵作室。 两名仵作,恭恭敬敬向他汇报。 “死亡超过了十二个时辰,应该是昨日早上死的。” “胸口致命伤,刀伤。但死前遭到了捆绑,手腕有淤伤。” “手指甲里有血肉,可能是挣扎时挖伤了凶手,她自己身上没有这种很明显的指痕。” “刀具可以推断出来,应该是柳叶短刀。” “死者头发比较浓密,死前挣扎时乱糟糟的,有一枚蓝宝石的耳坠子,不属于死者。” 盛长裕静听。 “就是说,凶手可能被死者的指甲抓伤,蓝宝石耳坠子也可能属于凶手?”盛长裕问。 仵作:“可能性很大,这是凶手仓促中落下的东西。” 他问话的时候,警备厅总长汪存亮已经火急火燎赶到了。 盛长裕把文件轻轻一拍:“需要我向你复述一遍仵作的话吗?” 汪存亮一脑袋冷汗:“不用,督军。” “查了吗?” “已经在查。这名死者是个歌女,在俱乐部叫清婉,是洪门的人。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也请孟昕良配合。”汪存亮说。 盛长裕:“抓到的嫌犯呢?” “也、也审问了。” “她交代了什么,说给我听听。一个字一个字说,说慢点。”盛长裕道。 汪存亮股栗欲堕。 姚文洛说了些什么?自然是口口声声称自己被督军夫人算计了。 这话,怎么告诉督军? “说啊!”盛长裕微微提高了声音,“是哑巴了吗?” 汪存亮不敢,战战兢兢告诉盛长裕:“姚小姐……” “叫嫌犯!” “是、是,嫌犯说她只是路过,陪人去那栋小公馆。她是被冤枉的。她还说,是督军夫人邀约了她。” “然后呢?你找督军夫人问话了吗?” “没、不敢。” “人命关天,你不敢?你不敢拿着死者身上的证据,去找嫌犯对质,也不敢去求证嫌犯的证词?”盛长裕问,“牵一只狗坐警备厅总长,都不至于把事情办成这样!” 盛长裕站起身,走到了汪存亮面前,拿着文件拍他的脸,“死者可能抓伤了凶手,你看过嫌犯的手吗?你搜过嫌犯的家,找到凶器吗?死者身上有蓝宝石的耳坠子,你查过它的来历吗?” 他一边说,一边拍。 文件外壳被他拍碎。 汪存亮站得笔直,脸上一条条痕迹,冷汗把他的衣领、头发都浸透了。 “酒囊饭袋的蠢货,你对得起你的官位吗?”盛长裕狠狠踹了汪存亮一脚。 程柏升进来,让盛长裕息怒:“军医说了要戒燥,不能太生气。” 盛长裕深吸几口气,对汪存亮说:“上刑。审不出嫌犯的口供,你脱了官服走人。” 汪存亮非常洪亮应了声是。 很快,牢房里传来了姚文洛杀猪般的嚎声。 第136章 赢了督军就开心 姚文洛知道盛长裕坐镇,警备厅的人来真的。 她才挨了几鞭子,已经受不了了。 她是个娇滴滴的千金,意志力很薄弱,很快就招了。 “葛宝娴告诉我们的,说有个歌女,知道宁祯和闻蔚年的秘密。我们找到了清婉,她索要一百大洋。” “她说闻蔚年喝醉了,叫宁祯的名字。” “我哥哥想的办法,我只是帮凶。我们用一张照片,说这个女人是宁以申的外室,还怀孕了。 宁以申那么愚蠢,他的妻子还没有孩子,宁家和宁祯会相信他办蠢事,自然就上当。” “我们把宁祯领到屋子里去,已经捆绑了闻蔚年,再打晕宁祯。不怕得罪他,他和督军夫人私通,督军会处理他。” “老夫人会路过,去见证宁祯和闻蔚年鬼混。” “清婉是知人情,她必须被灭口。不是我杀的她,我哥哥找人杀的。真不是我。” “我没有杀人,我的手是被宁祯挠伤的。” 姚文洛说这些证词的时候,盛长裕在审讯室外听着。 他和程柏升听了个一清二楚。 “好愚蠢的计谋!”盛长裕轻声说。 宁祯肯定能识破。 她很谨慎,又聪慧。 汪存亮拿了姚文洛的证词,按了她的手印,从审讯室出来,问盛长裕:“督军,要去抓了姚安驰来审吗?” “去抓。”盛长裕道。 又补充,“拿了我的手谕,搜姚家,把证据都找出来。” 他转身去写了个手谕,交给汪存亮。 姚安驰被抓了过来。 他极力否认。 他与姚文洛没有通气,但能猜到姚文洛会说什么,他一一反驳。 “长裕,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可能有意识设想事情败露后如何脱身。”程柏升在外面旁听,如此说。 盛长裕也听到了。 整件事,姚安驰主谋,但没有任何证据。 姚文洛虽然是帮凶,可她是受益者。 证据都指向她。 很快,军警从姚文洛的房间里,搜到了一只蓝宝石的耳坠子,它被藏在首饰柜最角落的夹层里;一同藏着的,还有一把带血的柳叶短刀。 证据、凶器都有了。 盛长裕静静看着,没说话;程柏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回去吧。” 盛长裕和程柏升在监牢待了八个小时,深夜才回到督军府。 刚回来,瞧见宁祯站在外书房的门口。 她脸色并不好看,紧绷着,叫了声督军。 盛长裕点点头:“进来吧。” 一进书房,宁祯不顾程柏升还在场,对盛长裕说:“督军,我有错……” “我没问罪,你道什么歉?你膝盖是软的?”盛长裕打断她。 “督军,我……” 程柏升则快速退出了书房,替他们关上了书房的门。 “有错有什么关系?我何时要求你做个圣人?”盛长裕冷冷问,“我的话,是怎么说的?” “您说,要赢。” “很好,你赢了!”盛长裕道,“既然赢了,道歉做什么?站直了。” 宁祯果然挺了挺后脊。 盛长裕觉得累。 不是心累,而是身体上很疲倦。 他受伤后,一直没有静养过。能下床,就要跟老将们斗智斗勇;能坐车,就要去驻地。 在驻地,他没有一日空闲,每天都要忙。 一旦他有倒下的苗头,虎视眈眈的獠牙会撕碎他。 今天坐车回城,又在警备厅八个小时,整整十二个小时没吃一口饭,盛长裕的体力透支。 他在健康的时候能支撑的,现在却不太行。 他坐下,没力气说什么,只是冲宁祯招招手。 他喊了副官,让准备宵夜。 说完这句话,盛长裕闭目养神,宁祯也不敢开口。 宁祯还以为他要调养下情绪,缓一缓怒气。 不成想,他的呼吸逐渐均匀,竟是睡着了。 宁祯:“……” 副官端了宵夜进来,宁祯摆摆手,让先拿出去;又吩咐他,叫厨房准备着,等督军醒了再吃;还让副官去拿一条薄毯,四月的夜有点寒凉。 她给盛长裕轻轻盖了个毯子,他没动。 之前他中枪卧床,宁祯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她发现,盛长裕睡着了不打呼噜。这点挺好的,因为金暖时常抱怨她二哥酣睡打呼,吵人。 “我想什么呢?” 可能是衣柜的存在,让宁祯意识到,他愿意到摘玉居去住。 也许有一天,他会睡在她身侧。那么是否打呼噜,就是一个挺关键的问题——还好,他没这个毛病。 宁祯撑着头,静静发呆。 盛长裕就这样,坐躺着睡了两个多小时,才突然醒过来。 “他中枪后,亏空了好多。”宁祯想到这里,闪过一点心疼。 是为了推开她父亲,才意外中枪。 “几点了?”盛长裕问。 宁祯:“凌晨一点了,督军。您还饿吗?” “饿了。” 宁祯去吩咐一声。 不到十五分钟,厨房送了宵夜进来。 有两碗汤面、两份小馄饨,还有各色点心和小菜。 宁祯也有点饿了,拿了一份小馄饨吃。 盛长裕先吃了半碗汤面,才问宁祯:“把事情跟我说一说。” 宁祯放下筷子,慢慢讲。 “……闻蔚年刚到苏城,我就打听过他的小公馆。有备无患。所以姚文洛给我一个地址,我立马明白她打算如何算计我。”宁祯说。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您和柏升都不在城里,我找了孟爷帮忙。” 盛长裕筷子停了下来。 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只是拐了个弯,夹了一个点心吃。 宁祯见他没说话,继续说:“孟爷派人盯着。他也没想到,姚家买了杀手,直接杀了清婉。 清婉死后,孟爷就说将计就计,反正这个人已经死了无力回天,不如利用她,反将一军。我同意了。 孟爷检查了清婉的尸体:指甲里有血痕,不是她自己的;头发太乱,可以趁机藏东西;伤口是柳叶刀造成的,很常见的刀具。 所以我带着孟爷给我的两个人,去找姚文洛,趁机把刀具藏在她房间、偷出她一枚蓝宝石的耳坠子,以及抓伤她的手。” 盛长裕抬眸看向宁祯:“你抓的?” 宁祯把手伸向他:“之前留了点指甲,抓完她就全部剪短了。” 第137章 督军道歉 宁祯把手伸向盛长裕,给他看。 盛长裕的目光落在她的指甲上。短短的,健康、红润,有淡淡光泽。 他状若无意,握住了她的手:“剪了也不可惜,这样干净简洁,适合你。” 他掌心有点凉。 从前每次碰到他的手,都似被狠狠烫一下。 一次重伤,亏了根本,宁祯心中发涩。 她笑了笑,抽回手,怕自己说出矫情的话。想劝他好好保养,更怕回头被他挤兑,说她想要“管着他”。 她没那么大的野心。 盛长裕吃完一碗面,拿了另一碗问宁祯:“这碗你吃吗?” 宁祯摇头:“我不怎么饿。” 他吃了起来。 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吃完了,盛长裕漱口毕,才对宁祯说:“这次又叫你受了委屈。” 宁祯:“不委屈,督军。我一开始就识破了姚文洛的诡计。有点担心是真的,毕竟他们兄妹敢杀人。” 盛长裕:“是我立威不严,才让她一次次针对你。” “您是看着姚师座。”宁祯说,又趁机摘清自己,“不过,姚文洛对我的恶意一向很大。以前她还跟您说我是奸细。” “我知道你不是。”盛长裕道。 这么久,宁祯得到了准话,心里轻松了大半:“多谢督军信任。” “不用道谢。柏升说我有时候乱撒脾气,像极了我姆妈。我恨她,又像她,似中了降头。 那天是我迁怒你。就像失控时想打人,手边有什么凶器用什么。正好想起了姚文洛的话,才诋毁你。我从未怀疑你。 我应该向你道歉,而不是你跟我道谢。宁祯,别生我的气。”盛长裕一口气说。 他这段话,说得特别流畅。 不知是真情实感随口而说,还是心里练过好些回。 宁祯惊讶不已,觉得这样说话的人不太像盛长裕。 可能是人身体不好的时候,气场也弱,说话都温柔了。要是没受伤,盛长裕那拽得二五八万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表达他的歉意。 宁祯心里震惊,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她嫁到盛家才一年,做戏越发娴熟了。一开始她做戏很不拿手,还有点尴尬,现在驾轻就熟。 想起他微凉的掌心,宁祯心口软得厉害,早已不计较了:“我接受了您的道歉。督军,这件事在您这里翻篇,在我心里也翻篇了。” 盛长裕点点头,似松了口气。 而后又聊了几句。 宁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又说不出来。 夜里三点,宁祯打了好几个哈欠,盛长裕让她住在客房。 他自己也回去睡觉了。 宁祯简单梳洗,突然想起:“他最近几次叫我的名字,语气有点不同了。” 至少听在耳朵里,不像是点兵。 以前他每次叫“宁祯”二字,口吻都特别生硬。 如今不知是他态度变了,还是他终于叫习惯了,“宁祯”这个称呼变得平常,她再也没有想给他敬礼的错觉。 她又是一夜乱梦。 梦里,他还是握住她的手,掌心似冰霜般寒冷。 宁祯还哭了。 乱七八糟的,天亮就醒了,没怎么睡饱,有点头疼。 早饭时,程柏升来了督军府。 三个人一起用早膳,提到姚家,程柏升告诉盛长裕:“姚师长一大清早就来了,在外书房。” 盛长裕眉头狠狠一拧。 宁祯很理解他的处境。 姚劭对盛长裕,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牵绊,还有个“恩师”名头,更是有军功的老将。 新主对老将,束手束脚。想用他们、必须用他们,能代替这些老将的人并不多。 庞大军队,盛长裕又带不过来,他要有人用。 可老将们又有几个把他放在眼里? 如今世道大乱,军阀不长久,别说子承父业,哪怕是亲自打下一块地盘的大帅,也可能被手下人“造反”。 盛长裕看似鲁莽,实则细致。他那么恨宁家的时候,也只是逼迫宁家父子造反,而不敢主动屠戮。 对姚劭,盛长裕一样为难。 收拾姚劭,且不论他的军功,单说感情和名分,会叫多少老将寒心? “督军的恩师都只是落个如此下场,咱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如此一来,人心就散。 可不收拾姚劭,他女儿一次次挑战督军的权威,这对盛长裕危害更大。 如果姚劭真的忠诚于盛长裕,为他考虑,真应该好好管束孩子。在姚文洛第一次闯祸的时候,就应该把她送走。 姚家却没有这么做。 姚劭想要很多,比表面上更多。不敢说他想和盛长裕齐平,至少他想要超过所有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盛长裕和程柏升都看得出来。 偏盛长裕没打算培养一个这样的“权臣”,让姚劭的希望一次次落空。 他们的矛盾,早已在试探中一点点爆发。 这对师徒快要图穷匕见了。 “督军,如果姚师座求情,就同意把姚文洛送出国,不用顾念我。做大事,立长久计。”宁祯突然说。 如果将来盛长裕想要收拾姚劭,姚文洛杀人案就是一个把柄,足以他发作,也是一种“逼反”手段,占据上风。 这是埋下一个隐患。 怎么操作,可以找个看不惯的刺头做替罪羊,说他当初隐瞒了证据,秋后算账时一起收拾他。 盛长裕听了她的话,没什么表示,只是道:“你不用管。回头去看看内宅修缮。” 宁祯道是。 程柏升也没说什么。 宁祯在督军府一日,中午跟盛长裕一起吃了午饭,她先回了盛家老宅。 盛长裕还要开会。 老夫人又叫了宁祯去。 “阿渡这几日不太舒服,库房还是你管着,不用给她。”老夫人对宁祯道。 宁祯明白原因。 徐芳渡让老夫人去做“见证”,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夫人看出来了,很生气。 管理库房不了了之。 宁祯不点破:“那我还管着。做得不好的地方,姆妈提点我。” 老夫人:“你做得都挺好,别谦虚。” 又问宁祯,“姚文洛真的杀了人?” “案子还没有结,暂时说不好。”宁祯道。 她凑上前,卖乖似的和老夫人说悄悄话,“姚师座一大清早去了督军府。” 老夫人哼了声:“他又去说情了!枉顾国法!” 又问宁祯,“督军怎么说?” “我看不出来,督军不太高兴是真。至于是否处理姚文洛,还不知道。”宁祯道。 老夫人:“可能会网开一面。算了,姚家一向忠诚于咱们,督军愿意给这个面子,咱们也不必说什么。” 她对姚家很有好感。 可能是好几次她与盛长裕的矛盾,是姚劭调停的。 可她不知道,军政府所有的高官都站在她这边,指责盛长裕不够孝顺,只姚劭偏袒盛长裕、诋毁她,从而得到盛长裕的信任。 姚家对老夫人,并没有十足的敬意。 老夫人目光向内,只能看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怪不得老宅的管事们,一个个都是精明的墙头草。 第138章 督军又登门吃饭 姚文洛的案子,逐渐有了风声,全城都知道了。 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姚家。 姚劭受到了报界巨大的抨击,要求他辞职隐退。 军政府很维护他,却暗中激怒了民愤。 仿佛一夜间,看客的怒火都被挑起来,认定姚文洛可以逃脱律法的制裁。 有了几场游行,要求军政府维护律法的体面,公正办理。 看似闹腾得很凶,实则正中了盛长裕和程柏升的心意。 是程柏升暗中叫人推动了舆论。 在这种情况下,姚劭再三主动请求盛长裕,按照律法重判姚文洛,千万别顾念私情。 ——姚文洛如果逃脱了律法,受到牵连的是姚劭。 姚劭会犯众怒。 “犯众怒”这种事,盛长裕都不敢干,更何况姚劭。 于是,万众瞩目下,姚文洛的案子很快判了。 死刑,半年后执行。 “半年后?这是托词吧。” “会不会暗度陈仓?姚小姐估计死不了。” 就在判决下来的当天晚上,姚文洛在牢里上吊自尽了。 军政府如实对外说了,报界又是一番猜测,民众更是各有说辞。 “是不是姚家买通了狱卒,把她换掉了?” “要验尸!” “我不相信她死了,肯定是姚家偷梁换柱。” “事情太蹊跷,必有诡异!” 流言蜚语满天飞。 宁祯也被四面八方的消息灌了一耳朵,彻底糊涂了。 她没乱猜,而是打算去问程柏升。 她约程柏升:“宁家有很好吃的烧鹅,这个时节鹅肉最肥美,你可要去吃顿饭?” 程柏升:“就请我吗?不请督军?” “怕督军不想去。” “他才最需要滋补。”程柏升说。 宁祯:“你告诉督军一声,还是我打个电话?” 程柏升:“督军还在开会。我告诉他吧。” 宁祯又打电话给家里, 叫家里准备好烧鹅,款待盛长裕和程柏升。 盛长裕会议结束,听到程柏升要请假,因为宁祯喊他去宁家吃饭,抽出香烟点燃:“只请你?” “你想去吗?” “老子像蹭饭的?”盛长裕狠狠吸了一口。 他被呛到了,肺里灼痛。 程柏升:“军医叫你少抽烟。” 盛长裕不理会,咳嗽一停又吸了两口;还是有点被呛到,却忍着不咳,免得被程柏升唠叨。 忍得他浑身难受,脾气也躁。 “宁祯说请你。我怕你没空,叫她失望,就说你未必去,我替她问问;她顺带问我去不去,我答应了你。”程柏升道。 盛长裕狠狠瞥他一眼:“你拿老子消遣?” “去不去?” “……总要吃饭!”盛长裕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临出门的时候,去浴室洗涤了一通,换了干净簇新的衬衫,这才出门。 程柏升十分讲究。在等盛长裕开会结束的过程中,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后备箱的礼物。 有给老祖母的人参、给宁祯母亲的燕窝、给宁祯嫂子们的香水,还有给宁祯哥哥和父亲的雪茄和洋酒。 盛长裕说他:“心思如此花哨,事业难有大建树,你往后就干伺候人的活吧。” “你说你可烦人?”程柏升忍不了,“我这是为了谁?” “我登门吃饭,就是最大的体面,不需要准备这些。”盛长裕道。 搞这些鸡零狗碎的礼物,实在很轻浮,有点讨好的意味,盛长裕头皮发麻。 他很尴尬。 他从未讨好过谁。 想要索取谁的好,都是硬扛——当然没什么成绩,都是反效果,就像他对他母亲。 “你是督军,那自然是宁家体面了。可你是女婿,空手登门就是讨嫌。”程柏升道,“你好好想想自己身份!” 盛长裕难得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到了宁宅,宁祯早已在门口等候。 一同的还有她二哥、三哥。 她的父亲与大哥还在驻地,没回城。 程柏升吩咐副官大包小包拎下来,盛长裕已经上了台阶。 宁祯和二哥、三哥叫了督军,请他进门。 “这是什么味道?”盛长裕问。 宁祯抬了抬腕子:“是栀子花香吗?” 她今日穿一件衬衫,衣袖蓬松而宽大,盖住了手背。手腕上,串了一串洁白的花。 盛长裕走近就嗅到了。 他略微低头:“的确是。” “督军讨厌栀子花吗?”宁祯问。 盛长裕:“一般。” 没觉得讨厌,也没特别喜欢。只是现在闻到了,被黄昏时初夏的暖风送过来,别样馨香。 宁祯从手串上扯下一朵,对盛长裕说:“督军别动。” 他果然站定。 程柏升稍后一步进门,瞧见宁祯抬手,把一朵栀子花别在盛长裕军装胸前的口袋上。 盛长裕没动,低垂着眼睫,视线一直都在她脸上,而不是她手上。 程柏升忍俊不禁。 宁祯戴好了,瞧见程柏升在看,也扬了扬手腕:“柏升要吗?” 盛长裕:“他不要!” 程柏升:“我不要,我不是很喜欢栀子花。” 几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宁家的宴席厅。 祖母、母亲和大嫂,以及大嫂的一双儿女都在。 彼此见礼,宁祯又解释说:“我二嫂不太舒服,她害喜,不来吃饭了。” 虽然盛长裕可能也没注意到她二嫂没来。 程柏升接话:“恭喜啊!” “多谢。” “希望不久之后,也可以恭喜你, 宁祯。”程柏升道。 众人都看向宁祯。 宁祯:“……” 盛长裕已经拧眉:“胡说什么?” 气氛一紧。 宁祯:“柏升,你现在就可以恭喜我。” 盛长裕猛然看向她。 宁祯顶住他那一瞬间锋利的目光,笑着说:“我瘦了两斤。总想减些体重,一直不掉,最近很平顺掉了两斤肉。” 程柏升:“恭喜。” 盛长裕:“……” 宁家的晚饭很丰盛,中途上了汤,盛长裕给宁祯舀了一碗。 “我不喝,我怕胖。督军您喝,这个很滋补。”宁祯说。 盛长裕:“我说你瘦,没人敢说你胖。喝吧,你健康比较好看,不用瘦两斤。” 宁祯:“……” 柏升才恭喜了我。 她不好再拒绝,端起来喝了。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饭后,宁祯邀请盛长裕和程柏升去她的院子坐坐,看看她从前的闺房。 “柏升还有事,他要先回去。”盛长裕道。 宁祯:“很急吗?” “挺急的。要不是怕你多心,饭我都没空吃。”程柏升道。 督军说他有事,他就得有事。 宁祯:“你回去慢些。” 打算送他去门口。 程柏升:“不用你送,你陪督军。” 最后是宁策送了程柏升出门,宁祯带着盛长裕去参观她的闺房。 路上,她就问起了自己憋了一晚上想要问的。 “姚文洛是怎么了,真的自杀了?” 第139章 误打误撞的尴尬 夜风徐徐,吹拂着树梢,茂叶簌簌。 盛长裕的鼻端,始终萦绕着略有略无的栀子花香。 活了二十几年,每年初夏都有栀子花盛开,却从未特意闻过这种花香。 原来它如此香甜。 “……她怎么舍得自杀?不过,姚家的人会安排她自杀,她已经闯了这么大的祸。 判死刑、六个月后执行,这是我兼顾国法和老师的体面;姚家识趣,自然也要给我一个交代。 柏升特意去监牢打了招呼,方便姚家的人行事。老师这次终于体会到了我的难处。”盛长裕道。 宁祯:“……” 姚家的人,还是挺狠的。 姚安驰为了妹妹能算计宁祯,敢买凶杀歌女;而姚劭为了平息众怒,也会安排女儿上吊。 宁祯没有继续批评姚家。 盛长裕还是顾念一点私情的,他口中,姚劭仍是“老师”。 这偏袒,真叫人嫉妒。 要是自己的父亲能得到这样的偏护,宁祯绝不会像姚文洛那样傻。她一定要安静过好自己的日子。 姚文洛羡慕宁祯做督军夫人,宁祯不理解她——这是什么好差事吗? 得到的权势,只比娘家稍微多一点点,并没有更改命运;可丈夫和婆婆难伺候又不尊重人,远不及嫁家世相当的门第。 如果可以,宁祯多希望和姚文洛交换身份。 不惜福、又愚蠢,还恶毒,最后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你是觉得可惜?”盛长裕问,“她坐牢时间少了?” 宁祯:“她的算计没成功。对我来说,她没有直接伤害到我。所以她怎么死、死不死,我不是很在乎。不过,这样的结果,她应得的。”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两人进了宁祯的院子。 院子里一直有一个女佣,负责日常的维护。从宁祯出国后,整个院子都是这女佣打理。 里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和她出嫁前别无二致。 小院落的墙角也种了一棵栀子花树,满树雪白的花,一院子都是花香。 “我很喜欢这个味道。以前到了栀子花开的时候,就可以吃枇杷了。”宁祯说。 “你爱吃枇杷?” “还有樱桃和葡萄。酸甜口的果子,我都爱吃。”宁祯笑道。 盛长裕记下了。 客厅摆放了一张碧绿色皮沙发,一盏水晶吊灯;其他家具都是白色居多,很素雅。 院子一共四间正房。 宁祯想请他在客厅坐下,他却往东屋看:“这是什么房间?” “书房。”宁祯说。 盛长裕进去瞧瞧。 屋子里东西很多,谈不上杂乱,可也没什么章程。 两面墙的柜子,一柜子书,另一面墙的柜子里,各色摆件:洋娃娃、八音盒、木雕、瓷器,零零总总似杂货铺子。 “你还蛮童趣。”盛长裕说。 宁祯:“别人送的。有些是哥哥们买的,有些是阿爸送的,还有毕业时候同学们交换的礼物等。” 南边的墙壁,也是架子,却是放了长刀、短刀和满墙的枪。 盛长裕甚至在她这里瞧见了十年前的猎枪。 “……都是你用过的?”他拿了一把短刀问。 宁祯:“学过一些。” “也是旁人送的?” “都是我阿爸送的。”宁祯道。 盛长裕:“岳父别出心裁。” “投其所好又独占资源。我喜欢枪,除了我阿爸,旁人也弄不来这些。他把他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宁祯打趣说。 盛长裕轻轻把玩短刀。 很朴质的刀鞘,不镶嵌红宝石之类的点缀。打开,刀刃雪亮,保养得非常尽心。 他又看了枪。 宁祯在旁边说自己父亲的好话。 盛长裕瞧见了最特殊的一把猎枪。它被放在最高的位置,还垫了一块锦裘。 “这是你打野猪那支枪?”盛长裕问。 宁祯:“是。” “这枪适合你,比较轻。”他说。 宁祯:“也是我阿爸弄来的。” 盛长裕心中微动, 话没经过深思,脱口说:“我也可以弄来枪。今后你过生日,给你送枪如何?” 宁祯也没经过深思:“义父!” 盛长裕:“……” 他转过脸看向她。 宁祯笑起来,连连摆手:“我说笑的,督军。” 不敢高攀。 “你是皮痒了。”他道,伸手想要敲她的头。 宁祯退开,咬唇忍笑。 盛长裕却不依不饶,固执想要敲她一下,宁祯闪身避让,他却趁机几步过来。 隔开他,他又朝她伸手,宁祯立马习惯性对付她三哥的办法,抬起膝盖朝他下三路去了。 盛长裕却没像三哥那样习惯成自然避开。 宁祯撞到了他,顿时卸了力道,却也是不轻不重往他裆部撞了下。 盛长裕站在那里,呆住了;宁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用了下流招数,也愣住。 ——是他先步步紧逼要过招的,她只是防御。 宁祯情急之下,是想快刀斩乱麻,不做纠缠。 她每次都用这招让宁策不战而逃。 盛长裕却没逃! 结果就是,她的膝盖不轻不重撞了下他。 盛长裕突然转过身,背对着宁祯。 宁祯尴尬得头皮发炸:“督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你没有受伤吧……” “别过来!”盛长裕厉呵。 他背对宁祯,十分狼狈。 宁祯回想自己的力道,难道下脚太重? 哪怕是真的,她也不好去检查他的伤情。 她想把自己的脸摘下来,埋进土里。因为它现在在一阵阵发麻,她浑身都尴尬得要碎开。 盛长裕之前被子弹擦了心包,重伤初愈,要是再添一个隐秘伤…… 宁祯死死咬住唇,还是要问一句:“督军,要不去军医院……” 她忍着头皮发麻的尴尬,走到他面前。 看到了,她一愣之后快速转过身。 她知道他为何背对她了。 现在更尴尬了。 宁祯毫不犹豫冲出去。 冲出院子门口,她才高声对里面说:“督军,我去端茶来,您稍坐。” ——你应该知道洗手间在哪里,自己去处理下。 宁祯一边小跑,一边使劲揉自己的脸,想把那种麻辣辣的感觉搓掉。 她出去后,挨了快四十分钟才回院子。 要不是她的闺房,她会一去不复返。 回来时,盛长裕坐在沙发里,神色如常。 宁祯把茶放在他旁边,目光不看他:“督军,时间不早了,吩咐汽车送您回去吗?” “吩咐一声吧。”他道。 没喝茶,他和宁祯去了祖母那里告辞,就离开了宁家。 他一样难堪,迫不及待想要走。 宁祯这个晚上住在家里。 她睡不着,想换到大洋彼岸去生活。 这晚绝对是她人生最窘迫的时刻,没有之一! 第140章 督军喝的陈年老醋 宁祯在家里住了两日,才回盛家老宅。 没人催她。 她把差事办妥,不出纰漏,老夫人也寻不到她的错处找茬。 况且,老夫人最近有点忐忑,因为姚文洛死了,盛长裕却没找三姨太的麻烦。 三姨太被牵扯进去了。 哪怕老夫人极力辩解,三姨太带着她入夜出行,正好赶上“案发现场”,都解释不清。 老夫人再三暗示宁祯,想要把三姨太摘出去,宁祯没有明确拒绝她、也没答应什么。 宁祯这样吊胃口,老夫人自然对她和颜悦色,跟她搞好关系。 “……还不回去吗?”金暖问她,“你不回去的话,咱们上街买樱桃吃。” 宁祯:“樱桃吃了好多,我胃里作酸。” “你躲什么?你婆婆又说你了?”金暖问。 金暖怀孕了,这些日子恹恹的,食欲不振、精神倦怠,只爱吃些果子,不怎么爱动了。 宁祯陪着她说话:“不躲什么,我婆婆最近脾气好了。” 挨到了第二日晚饭后,宁祯才回了盛家老宅。 盛家要准备过端阳节。 端阳节有个习俗,会接了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躲午,宁祯又可以趁机回家小住数日。 一想到此处,宁祯就很开心。 她心情不错,逐渐把那天和盛长裕发生的尴尬事放下了。 家务事忙好,宁祯还要抽空去趟她陪嫁的铺子,给掌柜和小伙计们发节礼。 宁祯上街,偶遇了孟昕良和闻蔚年。 孟昕良手里拎了一包点心,轻松散漫,应该是出来玩的。 闻蔚年依旧白皙英俊、神色倨傲。他瞧见了宁祯,眼神冷:“我上次被人算计……” “还差点连累我。”宁祯接话,“你何时才能警惕,不被算计到?” 闻蔚年气得一梗。 孟昕良打了个圆场,对闻蔚年说:“先去包厢点菜吧,我马上就上来。” 又压低声音,“别说叫自己后悔的话。” 闻蔚年颔首。 他离开,宁祯和孟昕良立在街边。宁祯的副官站在不远处,孟昕良的几名随从在另一边。 他们这厢安静。 “孟爷,上次多谢你了。”宁祯对他说。 孟昕良手里轻轻松松拎着那包点心。 红色油纸包着的,衬托得他手白,骨节分明。 他笑着说:“举手之劳。大总统府托我照顾太子爷,我也不愿意看到他丑闻缠身。不仅仅是帮你,你别有负担。” 宁祯:“你做了好事,也叫人心情愉悦。” 孟昕良笑了笑。 宁祯:“我有个消息,不知算不算好事。我上次去港城,遇到了以前留学时候的一名师兄,他如今在港城的西医院做大夫。” 孟昕良听到“西医”二字,后脊一僵,眼神倏然热切看向宁祯。 他知道宁祯想说谁。 “……那位师兄,认识的,他是阿诺姐的同门。他跟我说,他老师前不久来了港城,还提到了阿诺姐。 阿诺姐有意回港城发展,又担心家里父母对她的事干涉,颇为犹豫。当初选择那个专业,阿诺姐对她老师的承诺,是会在老师的诊所工作一段时间。 可能一年半,也可能两年,阿诺姐才能自由择业。到时候她是否搬回港城,说不准。”宁祯道。 孟昕良定定看着她。 一瞬间,他眸色那样惊喜,眼睛里似簇起一团火焰,将他燃烧。 他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夫家会同意她回来吗?”孟昕良问。 宁祯:“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世事多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阿诺姐会怎么选。” 其实说到这里,宁祯感觉自己说多了。 她微微低垂了视线。 孟昕良却盯着她瞧,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分析她话里密而不透的含义。 半晌,宁祯抬眸回视他:“孟爷,你不去吃饭了?” 孟昕良回神:“是,我要去吃饭了。” 然后把手里的点心递给宁祯,“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多谢你。这种点心很好吃,你尝尝。” 宁祯接过来,笑了笑:“多谢。” “一转眼,我和阿诺认识十年了。”孟昕良似感慨,又似打探。 宁祯不接茬,只是道:“十年了啊,真快。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已经能打野猪了,是个厉害的孩子。”孟昕良说。 宁祯失笑。 那的确是她的功绩之一,她最显赫的战利品。 孟昕良还想要说什么,余光一紧,抬眸朝对街望过去。 宁祯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瞧见对街停靠了一辆汽车。 车窗摇下来,没有挂车窗帘,男人目光投向这边,意味不明。 宁祯:“是督军。孟爷,下次再聊。” 孟昕良点头。 宁祯阔步迈过去,走到了盛长裕的汽车旁边:“督军,好巧遇到了您。” “聊什么呢?”他问。 “刚巧遇到,随便聊聊。” “手里拿了什么?”他又问。 宁祯:“孟爷给的点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先上车。” 宁祯不太想上车。她还记得上次的尴尬事,有点不自在。不过盛长裕神色如常,宁祯也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点点头。 她走到了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的司机会把汽车开回去,不用宁祯管。 盛长裕去了一家餐厅,是和程柏升约好了随便吃个饭。 他带着宁祯进来,程柏升也不意外。 “买了什么点心?”程柏升问。 宁祯:“孟爷送的,我也不知道。” 她说着话,就把糕点拆开了 。 是菱粉糕。 一家老铺子的,味道不错。宁祯分了出来,给盛长裕和程柏升也尝尝。 盛长裕便问:“我隐约听到你们聊天,说什么十年了。你和他,认识快十年了?” 宁祯:“算吧。” 盛长裕尝了口菱粉糕,噎人。 他觉得上苍有意捉弄人。 苏城这么大的地方,宁州同是军中高官,十年前他却不认识宁祯。 他应该认识的。 应该在一个转角处,看到她。 毕竟,盛长裕很早就认识宁家的儿子们。 如果他遇到过宁祯,他肯定记得。当年的小姑娘,从照片上看得出初具风华,从小就漂亮得很打眼,盛长裕见过就不会忘记。 而孟昕良,与她相识已经十年。他一定见过她打完野猪后光彩照人的笑容。 他们提到十年,孟昕良的表情那般欣喜,眸光似染透了漫天星辰的光,明亮而绚烂;而宁祯,微微垂首时略带一点心酸与羞赧。 是很好的回忆,也是很好的时光。 哪怕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去,也叫人嫉妒。 “宁祯,你的怀表呢?”盛长裕突然问。 宁祯从口袋里掏出来:“这里。” 盛长裕:“可以送给我吗?” 宁祯诧异:“旧怀表,不太准了……” “能送给我吗?”他固执问。 宁祯:“您不嫌弃的话,那就送给您吧。” 盛长裕放在掌心。 “就当你替我保管了十年。”他突然道。 宁祯:? 程柏升在旁边吃菱粉糕,假装自己不存在。 上次为什么打孟昕良,程柏升已经明白了。 站在程柏升的角度,这缸陈年老醋好酸,挺难喝的。 第141章 十年前的宁祯和盛长裕 宁祯陪着盛长裕和程柏升吃饭。 饭后,宁祯回了盛家老宅,程柏升和盛长裕回督军府。 盛长裕把怀表反复看。 程柏升忍不住笑:“原来那次和孟昕良打架,是因为怀表?” 盛长裕不理他。 “他的怀表,也是宁祯送的?”程柏升又问。 盛长裕:“你很聒噪。” “他的怀表已经坏了,你还心烦什么?”程柏升问,“你知道宁祯很谨慎,既然嫁给了你,她是你的。别多想。要是疑神疑鬼,反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盛长裕没言语。 他突然没头没脑问一句:“柏升,咱们十年前在做什么?” 程柏升:“我十五岁去了德国,三年才回来,差不多就是十年前的事了。你那时候,搞私库吧?发了疯似的圈地盘、打土匪。” 又说,“知道祥云寨富得流油,大帅不让你碰,非要打,差点废了一条腿。” 还说,“大帅的地盘,有一半是你打下来的。金库堆成山,才消停些,你那时候像个疯子。” 盛长裕仰靠在车座里,听了程柏升讲往事,没有心酸,也没得意。 他微微晃神。 原来那时候,他心里的怨气大到无处发泄,根本没有看到佳人的眼睛。 他真的没见过宁祯吗? 也许是见过的。 在他眼里,红粉骷髅,远远没有金库诱人。 他迫切想要钱财、势力,想要站稳脚跟,想要厮杀来消磨自己满腔的愤怒。 他的世界是灰色的,什么都一视同仁。 盛长裕捧着这块怀表,没言语。 又过了两日,程柏升亲自往老宅送粽子等端阳节礼,还跟宁祯聊了聊。 “宁祯,你和孟昕良认识快十年了啊?”程柏升问。 宁祯:“不是很熟,他跟我大哥认识快十年了。我们是小孩子,和他没怎么说过话。” “对,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程柏升笑道。 宁祯:“是督军问了吗?我可以解释给他听。” “没有。督军他突然听到你们提十年前,还问我,他十年前在干嘛。”程柏升笑了笑。 宁祯:“做少帅,无法无天的闹腾,成天被大帅打。以及,玩女人。” 程柏升:“……你听谁说的?” 宁祯:“偶尔听哥哥们说,少帅又闯祸了。” 她记忆里,她父兄提到盛长裕,都是这个人混不吝,又干了什么让大帅跳脚的蠢事。 盛长裕的二姨太繁繁,在他身边也快十年了;他和苏晴儿的往事,也过去很多年。 他身边莺莺燕燕,热闹非凡。 “……没有,长裕做事还是很刻苦的。要不然,大帅去世后,他才二十出头,也接管不了军队。 这几年没出过大乱子,能把老将们全部镇住,你就该明白他之前在军事上多辛劳。 被大帅打,那是常有的。大帅没什么学识,也是十一二岁入伍,一身彪悍,教孩子除了打也没其他方法。对他寄予厚望,格外苛刻,长裕如今自己做了督军,才明白大帅当年的苦心。 玩女人更是没有的事。这些年多少美人计,他生怕入套毁了自己的基业。他是无依无靠的人。长裕在这方面很克制。”程柏升说。 宁祯:“原来如此。” 她对往事没什么兴趣。 她对盛长裕也没什么好奇心。 程柏升怎么说,宁祯就怎么听,不猜疑,也不过心。 “宁祯,你是个聪明人,很多事不需要我多说。咱们是朋友,真心就行了。”程柏升道。 宁祯:“我们是朋友,柏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督军好。你希望我们和睦。” “我有时候很担心自己立场太偏,说得话叫你不舒服。”程柏升笑道。 宁祯:“你忠诚于督军,这是你的人品优秀。我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我都明白。我只看结果,你做每件事都帮到我了。” 程柏升舒了口气。 时间慢慢往前,盛长裕这次回城,静养了好几日,睡得比平常多,明显感觉身体舒服了些。 他又去复查。 军医说他康复得挺好,只是最近两个月别做太过于剧烈的运动;烟酒适量,别太劳心。 盛长裕记下了。 他从军医院回来, 直接来了趟老宅,给宁祯买了新鲜的樱桃。 宁祯道谢,又对他的突然来访很诧异:“督军只是送樱桃?” “路过。”他道。 目光往楼上看了眼。 宁祯在心里告诉自己,赶紧叫他过来歇一夜,把这件事做完,两人圆房。他高兴,她心里也少一桩事。 可她开不了口。 怎么说也不算是小事,宁祯心里慌得很,没办法像吃饭喝水那样轻松自然提出来。 她这么一犹豫,盛长裕已经站起身:“我去趟姆妈那里。” “好。” “你跟我一起去。” 宁祯:? 她不想啊。 不过上峰开口了,不想也得去,宁祯只得同意。 老夫人对他们俩突然到来,也是微微蹙眉,并不欢迎。 盛长裕坐下,佣人倒茶后退下去,他开口就问:“姆妈,三姨太呢?” “回去了。我叫了她来。”老夫人说。 她派佣人去请。 闲话几句,三姨太来了。 宁祯知道,盛长裕要找徐芳渡算账。毕竟在姚家的事情里,徐芳渡牵扯太深。 徐芳渡可能太过于信任姚家的人,没替自己善后,结结实实落下了把柄,把自己砸坑里了。 现在盛长裕要找她的麻烦,老夫人都不好替她说情。 “阿渡,这是一张支票,一共一千大洋。”盛长裕说,“当年答应了你父亲,会好好照顾你。 这一千大洋,足够你半辈子衣食无忧。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姨太太。你想去哪里,都随便你。” 宁祯诧异。 老夫人心头一梗。 徐芳渡呆了又呆。 她忍着没哭,立在盛长裕跟前:“裕哥,我出去没办法谋生。世道这么乱,我活不下去的。” “你自己想办法。”盛长裕道。 老夫人:“你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她犯的错,早该死千百回了。我一次次放过她,如今她伙同外人算计夫人,她不该死吗?”盛长裕问。 老夫人:“她犯了什么错?我们只是路过那里。” 屋子里陡然安静。 宁祯知道,盛长裕处理徐芳渡的办法,考虑的不是她,而是她父亲。 上位者需要顾念太多,左右都要照顾到。徐芳渡的父亲因盛长裕而死,这份恩情足够她作一辈子。 又有老夫人保她。 “……姆妈,不如叫三姨太还在您身边,把钱捐给慈善堂,做点善事。往后她不再是盛家的姨太太,也可以在您身边伺候。”宁祯突然接话。 徐芳渡猛然看向宁祯。 第142章 夫人稳赢 徐芳渡面色惨白。 宁祯的提议,简直把她逼上死路。 她被盛长裕“驱逐出门”,不再是盛家的三姨太。这个时候,她拿了一笔巨款捐赠出去,引发众人关注,等于是邀请全城的贵妇来看她的惨状。 自爆丑态! 还不如拿着钱,低调行事。 如果她不愿意,她到底是心疼钱,还是刚刚说的“不舍得”是虚假? 怎样选择,都是割她的肉。 离开盛家老宅,她一无所有;把钱捐出去留下,又不是三姨太了,她寄人篱下,连佣人都不如。 老宅上下都是势利眼啊! 徐芳渡没有活路! 宁祯太狠了。如果她不掺和,老夫人和督军较量之下,这件事仍会不了了之的。 徐芳渡犯了很多次错,不都有老夫人兜底吗? 这次,都算不上大错! 她却要被打入谷底,失去翻身的机会。 “……姆妈, 我愿意把支票捐出去,用您的名义。我想留在您身边,为奴为婢都行。别赶走我,我舍不得您啊!” 徐芳渡下了狠劲儿。 壮士断腕,她必须要割自己一刀,争取留下来。 绝境的时候不能慌,肯定还有路可以走。 她要留在老夫人身边。 受点委屈没关系,她爹因盛长裕而死是真,这件事不会改变,她总能找到机会。 如果以后她改了主意,她仍可以离开;但她现在走了,再想要回来是千难万难。 “问我没用,你得问督军!”老夫人一肚子气,却不是气徐芳渡,而是气盛长裕。 盛长裕明明是惩罚徐芳渡,在老夫人眼里,他像是故意打徐芳渡,来“杀鸡儆猴”,给老夫人难堪。 徐芳渡还没怎样,老夫人先闹腾了起来。 “要是事事都听我的,她现在还在家庙。我说了永不接她回来,姆妈听过我一句话吗?”盛长裕冷冷问。 老夫人:“往后在这个家里,我喝一口水都要经过你同意?” “这是同一件事?我说出去的话,在母亲眼里,就像喝水一样轻飘?” “你只是想让我不痛快!”老夫人怒火中烧,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怎么生了你?” 又是这句。 你可以不生我。 当年有选择的人,是你。而我没办法决定自己是否要出生、由谁生。 盛长裕的怒气,在不停翻涌,想要把这个屋顶给掀了。 再闹下去,就是老夫人又要去给大帅哭坟,惹得军中一群老将去劝。 盛长裕自己都说,他目前破不了这招,毕竟他手下大部分的高级将领,都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人。 他们总想要压住他,老夫人递棒子,那些人高高兴兴拿着“孝道”打新主,名正言顺。 真闹腾成了这样,盛长裕不仅仅受气,威望还受损。 宁祯立马站起身,走到盛长裕身边,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触他的上臂,来回摩擦,安抚他躁乱的情绪。 “督军,姆妈年纪大了,您做儿子的不能这样大声和她说话。”宁祯用力攥紧他的手。 盛长裕微微偏头看她,回握了她的手。 徐芳渡看在眼里,眸色微微一晃,身子也颤抖了下,似站不稳。 “家务事,一切都要以和为贵,好好商量。如果今天做不了决定,就先放着,不管是您还是姆妈,都冷静想一想如何处理。 来人,送徐小姐回房。在老夫人和督军做好决定之前,徐小姐不能踏出房门一步。这是我的话!”宁祯道。 屋子里的管事妈妈,去看老夫人脸色。 老夫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头偏向一边,没反驳宁祯。 徐芳渡则急了:“姆妈!” “改个口吧,徐小姐!”宁祯一边轻轻摩挲着盛长裕的手臂,顺毛安抚这只发怒的雄狮,一边看向徐芳渡,“督军和姆妈因你生气,你不要再搅和,搞得我们家宅不宁。” 徐芳渡喉头犯腥,差点被宁祯这席话气得吐血。 她已经是外人了! 老夫人看了眼宁祯,仍是没说话。 盛长裕则低垂视线,望向她的眼睛,也没出声。 管事妈妈最精明了,立马招呼院子里一个做粗活的婆子,左右一起把徐芳渡给押解了回去。 徐芳渡没闹。 要是哭哭啼啼,更叫人看轻。走出院子,她就站稳了,低声说:“我能走,不用搀扶。” 不是押解,而是搀扶。她至今仍要拔高她自己。 是个很厉害的聪明人。 可夫人技高一筹,要不然也会被徐芳渡玩死。 徐芳渡离开后,宁祯也对督军说:“您先回督军府吧。让姆妈也清净些。” 还对老夫人道,“姆妈,我送督军先回去了。徐小姐的事,一切都可以商量。只要一家人不生分,哪个矛盾化解不了呢?” 老夫人:“去吧。” 又破天荒对盛长裕说,“我没有不同意你的处理。你这个性格,一点就着。今天不说了,我们都缓缓。” 盛长裕嗯了声,没说什么。 他牵着宁祯出去。 走出院子,宁祯抽回手时,他握紧了不放。 他说:“天气还好,散散步,走到大门口。” 宁祯:“好……” 散步可以,手可以先松开。 “你不用替我考虑太多。我和我姆妈吵架是常事,见怪不怪。我把困难解决,你就不用费心。”盛长裕道。 宁祯:“不管是治理疆土、还是管理内宅,都宜‘小火慢炖’。您和姆妈这样烈火烧灼,只是彼此发了脾气。所以十几年下来,问题还得不到解决。 我不是不让您发火,而是不想永远困在同一件事里打转。姆妈想保徐小姐,这件事不妥善处理好,往后还是会有矛盾。” 盛长裕:“你年纪也不大,倒是耐得住性子。” 宁祯:“……” 可能是你们母子的功劳。 我嫁到你们家后,一年老十岁,连人情世故的智慧都猛增了。 盛长裕一直没有松开宁祯的手。 他情绪不好。 可能每次和老夫人吵架后,他都情绪低落。 他在乎的。 生气,只是因为他心里介意,而不是完全不在意母亲的看法。 可他从来没有在老夫人这里如愿。 想要的,总是得不到。 宁祯突然有点害怕。 怕他转移了目标,想从宁祯这里获得——而她能给什么呢? 宁祯被他牵手走出了盛家老宅,又被老宅无数个佣人瞧见。 很快,徐芳渡被驱逐,不再是督军三姨太的事,也传开了。 第143章 宁祯生病 盛家的事,在苏城总是最引人注目的。 “姚文洛死了”的新闻,也被督军驱逐三姨太覆盖。 茶余饭后,人人谈论。 贵妇们比普通人多清楚些内幕,提到三姨太徐芳渡,便要说起督军夫人宁祯。 有人赞宁祯好手段。 “进门才一年,督军那么受宠的两个姨太太,一个已经闭门不出不应酬、一个被驱逐。” “到底是大户出身,宁家根基深,督军夫人又是留洋归来的高材生,能力不错。她是聪明人。” 也有人骂宁祯。 “高门大户,谁家不是妻妾成群?如此门第才兴旺,子嗣繁茂。这个督军夫人到底年轻,心眼小,不是做嫡母的料。” “督军夫人如今年轻,督军愿意捧着。天长日久,嫉妒成性,不仅仅会伤及她自身,恐怕她娘家也有灭顶之灾。” 不管外面怎么说,督军的三姨太正式退场。 徐芳渡还在盛家老宅生活,可老宅上上下下的人,对她态度都变了。 她不再是督军的人。 徐芳渡闹腾着要来趟摘玉居,宁祯考虑到很多事还没善后,让佣人放了她来。徐芳渡把支票给宁祯,让她拿出去捐掉,用老夫人的名义做善事。 “交给老夫人吧,不用给我。”宁祯说,“你不是督军的姨太太,你的任何事都轮不到我插手。” ——管束你,是抬举你,因为你是督军府的妾室。 如今你不是了,你连叫板的资格都没有。 徐芳渡静静看着她:“宁祯,我不会永远这样倒霉的!” “放肆,轮得到你直呼我的名字?”宁祯淡淡道。 “你别小人得志。”徐芳渡道,“我不会一直走下坡路。” 宁祯:“你觉得自己还能翻身?” “等督军看穿你的真面目,他自然就记得我的好。”徐芳渡道。 宁祯:“你好像特别恨我。你怎么回事?惩罚你的,一直都是督军。我跟你有什么矛盾?你是妾,我是妻,咱们本就不在一条船上争夺。你连自己的处境都弄不明白,还想翻身?” 又对自己的女佣道,“往后,无关紧要的人,不要随意放到摘玉居来。” 曹妈道是,对徐芳渡说:“请吧徐小姐,夫人还有很多事忙。” 毫不客气逐客。 徐芳渡没拿支票,起身走了。 宁祯叫曹妈把支票送去老夫人那里,顺便把徐芳渡的话,复述一遍 很快,管事们来回话,宁祯到议事厅坐下理事。 众人越发恭敬。 不管他们怎么想,表面上愿意维持尊重,宁祯的差事就容易办。 宁祯的二嫂金暖回了趟娘家,与一众人聚聚,回来路过盛家,特意到摘玉居找宁祯。 “……才怀上,别这样奔波。”宁祯数落她。 金暖:“给你传信,否则我懒得来。” 她把外面如何说宁祯的话,一一转告她,说了七八个版本。 每个版本里,都是“督军夫人手段了得”。 宁祯听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留金暖吃饭,做了酸汤面款待她。 金暖勉强吃半碗,孕初期毫无食欲,吃什么都费劲。 “我真不想生孩子!”金暖抱怨,“以申也不想我生孩子。” 宁祯安抚她:“生了这个,不要再生。” 金暖:“肯定不止生这一个。” 宁祯:? 金暖说:“如果这一个天真可爱,就想再要一个一样的,人都很贪心;要是这个难管理,就想要个乖巧的。开了头,欲望会一步步被撑大。” 宁祯诧异看着她:“我这辈子头一回听你说如此深奥的话。你念书时候国文从来不及格。” 金暖要掐她。 入了夜,宁祯洗了澡,坐在卧房阳台上。 阳台宽敞,摆放躺椅与小圆桌。小圆桌的水晶碗里,挤满雪白栀子花,晶莹芬芳。 阳台乳白色栏杆之外,是盛家老宅那宽阔无边的人工湖。 初夏湖面幽静,无月,只有稀薄星芒落在水面。水鸟划波而去,一阵涟漪。 宁祯仰靠在藤椅里,轻轻摇晃着,想着金暖告诉她的话。 “外人眼里,原来我已经站得如此高了。” 姚文洛犯事在前、三姨太被逐在后,督军夫人威望铺满全城。 宁祯总以为,自己成绩中等。 督军信任了她,放松了对宁家和她的戒备。他打算和她圆房。如果不出意外,他也会愿意她生出他的继承人。 不是说宁祯想生盛家的继承人,而是说她拿到了这个资格——有资格,就像拿到了路引,此路已通。 这个很重要。 一年时间能到这一步,宁祯觉得自己颇为成功。 父亲与督军的仇怨,解决是时间问题。 婆婆不太信任她,却也要看着“督军夫人”的身份,把家里几处不太要紧的差事交给她。 管事们都敬重宁祯。加上宁祯理事以来,从不出错,做什么都有章程,管事们更不敢轻待她。 一年工夫,这份“作业”,分明优等,而不是中等。 “也许三年,就可顺利毕业。生活和学校有什么不同?” 宁祯晃晃悠悠中,越想心思越飘忽,一直没动。 她才二十二岁。 她人生的经验,是求学中的分段。 这里三年、那里三年。 念书苦,用心才能出成绩,然后顺利毕业。宁祯一直觉得,生活也是这样的。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二十年都是宁家的女儿,有些身份和学生不一样,不是三年五载就可以结束。 也许做督军夫人,也要做一辈子——她从没这么想过。 她不会如此倒霉,要长久伺候盛氏母子。 她一直把盛家和学生时期划等号。 宁祯迷迷糊糊竟睡着了,后半夜被冻醒。 初夏的夜冷,又有湖风欺凌,宁祯浑身冻得冰凉,回房睡觉打了好几个喷嚏。 翌日早起时,精神倦怠,鼻孔里的气息有点热。 嗓子干哑发疼。 “熬些姜汤给我喝,我可能染了风寒。”宁祯对曹妈说。 曹妈道是。 然而姜汤不管用,她一上午不停打喷嚏,打得她头脑一阵阵发胀。 熬到了中午,把事情做完了,宁祯手脚沉重。 她喷嚏越发严重。 曹妈见她脸色不对,摸了摸她脑袋,惊呼:“这么烫手!夫人,您是发烧了!” 宁祯:“叫司机安排车子,送我去西医院打针。” 怪不得她一直喷热气,头重脚轻的。 曹妈急忙道是。 宁祯在西医院下车时,走路不太稳,曹妈和另一名女佣搀扶着她。 有个小姑娘,陪着穿蓝布校服的女同学拿药,看到宁祯时,多看了她好几眼。 第144章 他是我丈夫 程柏升这段日子一直在城里。 驻地没什么大事,盛长裕派了几名心腹出去巡查,苏城的军政府是盛长裕亲自坐镇。 以前大帅总在城里。 盛长裕在督军府也忙碌,公文堆成山。 程柏升是他最得力的下属,比他还要忙。 忙碌中,突然接到了妹妹电话。 他妹妹中学即将毕业,要去留洋。 “……督军夫人?” “我在报纸上看到她照片,肯定是她。好像受伤了,两个女佣搀扶着她,她瞧着挺痛苦的。”妹妹说。 程柏升诧异。 他问清楚了西医院地址,挂了电话就要去找盛长裕。 正好盛长裕也找他。 “……叫副官去瞧瞧,还是你亲自去看看?”程柏升问。 盛长裕二话不说,吩咐副官备车。 汽车到了西医院,副官开路,院长亲自迎接盛长裕。 前后不到十分钟,已经知道宁祯在哪里输液。 医生安排了一个小病房给她,病房还有另一名待产的孕妇。 盛长裕大刀阔斧走进来,把那孕妇吓一跳,脸色惊惶。 宁祯刚刚与孕妇闲聊好几句,关系和睦,见状便对她解释:“不怕,这是我丈夫。” 孕妇的一双眼仍是睁得很大,似被抓住的兔子,很是不安。 盛长裕个高腿长、肌肤深,饶是有一张很英俊的脸,也得不到陌生女人的芳心。 这张脸煞气太重,生人勿近。 “你怎么了,伤了哪里?”盛长裕走到她身边,紧绷的脸色莫名缓和了很多。 他微微弯腰,几乎遮蔽了这一方的光线。 宁祯视线里落下了阴影,微微笑着:“我没受伤,只是发热。” 盛长裕伸手,摸她的额头。 不知是天热,还是他逐渐恢复了元气,他掌心干燥温暖,不再像之前那样寒凉。 宁祯头还是烫的。 “怎么发烧?”他问。 程柏升安排着,叫副官端了一张椅子,放在盛长裕旁边;又叫了医生来,把孕妇安排去其他病房。 轻掩房门,只剩下他们俩。 宁祯正在跟盛长裕解释她为何发烧。 “累得这么狠,坐着都可以睡着?”盛长裕问。 宁祯心中微微纳罕。 他居然会好好说话了。 宁祯自己都怪自己太不小心,在阳台上睡着,他竟是没数落她,而是觉得她理事疲倦。 “……是昨日没歇午觉,我二嫂去看望我。太高兴了,聊得忘记了时间。”宁祯说。 她不能在上峰面前自曝其短。他没指责她,她更不能露出自己的愚蠢。 “下次生病去军医院。军医院的西药比城里所有的医院都要好,医生医术也高。”他道。 宁祯:“好。” “我会跟院长打招呼。”盛长裕又道。 宁祯道是。 她的发烧并不严重,只是风寒引起。加之她平日每日早起锻炼,身体健康,一瓶水还没有挂完就出了身大汗,烧退了。 拔了针出门,盛长裕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别又吹了风。” “多谢督军。” 衣裳好重。 男人的衣裳,跟盔甲似的压在她肩头,又很长。 宁祯回想,自己好像从未撒娇穿过兄长或者父亲的外套,故而也没这种体验。 暖流将她包裹,她面颊有一阵热浪蓬上来,像是他把体温传递给了她。半晌,这阵热意才散去。 盛长裕把她送回了摘玉居。 他略微站了站。 宁祯要去洗澡,换下汗湿的衣裳,对盛长裕道:“我要睡一会儿了,有点累。要不然就留督军吃晚饭。” 这是逐客。 盛长裕:“好好休息。明早不管有事没事,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情况。” 宁祯道好。 她等盛长裕先走。 盛长裕却道:“你上楼去吧。能走?” “能!”宁祯立马道。 她还站立着。 盛长裕见她一定要目送他离开,没有和她争,只得先出门了。 坐在汽车里,他耳边又想起了宁祯跟那个陌生孕妇的对话。 她对陌生人说:“这是我丈夫。” 他是她的丈夫。 盛长裕的心头,似被什么鼓动着,一直有种异样的情绪。谈不上欢喜雀跃,更多是酸涩与内疚。 他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他甚至,还不能算作她丈夫。他们俩不曾在一张床上睡过。 结婚一年多了,尚未圆房,宁祯有没有为此难堪过、伤心过? 盛长裕感觉亏欠良多,又不知如何弥补。 他走一条完全没走过的路,想要对宁祯好;又想起自己在母亲那里的失败,脚步瑟缩。 以往经验告诉他,越是用力越是糟糕。 他没有过成功的经验可以参照,却有无数个失败的先例叫他胆怯,他竟是踌躇不前。 当年不到十八岁,去攻打悍匪成群的祥云寨,都没这么难! “柏升,这次你得帮我!”他回去后,对程柏升如此说。 程柏升很少听到他如此好声气说话,也被他吓到了:“你怎么了?” “你虽然不闹恋爱,但你与家里人相处得很不错。”盛长裕慢慢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轻吐烟雾时斟酌措辞。 不知如何表达。 程柏升顿时懂了:“你和宁祯?” 盛长裕点头:“她同外人讲,我是她丈夫。幸好那个外人不知我们底细。万一被人当众嘲讽,我恐怕要发脾气了。” 程柏升笑:“你与她结婚了,办过婚礼、有婚书,‘丈夫’二字当得起。” 盛长裕烦躁看向他:“你没有诚意帮老子的忙,就滚蛋。” 程柏升:“你先改改这个脾气!求人的时候,态度要软。” 盛长裕:“……” 程柏升与他详谈。 问起宁祯的病情,盛长裕简单说了。 “你明早去趟老宅看望,别叫她打电话。她是病人,还得打电话跟你汇报,心里会很烦你。”程柏升说。 盛长裕:“我不打招呼跑过去,吓到她了。” “你只是督军,自然叫她害怕。可你是她丈夫,早早去关心她,跟她说明白,她就不会大惊小怪了。”程柏升道。 又说,“你前几日去宁家吃饭,宁祯态度挺好的,至少不紧绷了。你推开宁州同,宁祯心里是感激的。” “我不用她感激!” 他当时并没有功利的想法,仅仅是一时下意识反应。 中枪前后,他脑子里没有任何的考量。 他不是图什么。 “为何不用?有了感激,感情上就慢慢靠拢。这不是同情,更不是施舍,这是递进的过程。 你看庭院的桃树,先开花,花落再结果。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行,你们的关系是空中楼阁。 哪怕你们真做了夫妻,不是她忍,就是她装,长久不了的。”程柏升说得头头是道。 盛长裕听得一阵恶寒。 好矫情! 他打量程柏升,突然怀疑自己找他帮忙,可能找错了人。 这狗头军师至今未婚,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他懂个屁! 第145章 督军无效探病 宁祯洗了澡,很快睡着了,没吃晚饭。 梦里又出了身汗。 再次醒过来,是凌晨两点多。 她没叫佣人,爬起来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了套干爽睡衣。 再也睡不着。 宁祯拿出账本看,打发时间。 余光瞥见卧房沙发里放着的那件外套。 是军装,没有任何的穗带、勋章,看上去也不是很新——盛长裕不特意开屏的时候,衣着都很随意。 衣裳的料子很厚很硬,淡淡烟草味,不难闻。 宁祯下床。 她把外套拿出来,犹豫着看了半晌,将它挂到了衣柜里。 是盛长裕送过来的衣柜。 宁祯误会他是送她的,装满了旗袍;后来知道不是,又把衣裳拿出来,腾空它。 “要洗一下吧?” “应该还给他,留下来做什么?” 她斟酌了半个晚上,想着明早打电话给他,说衣裳洗了;下次有机会去督军府,顺便带给他。 宁祯想得挺好,翌日一大清早,盛长裕就来了。 她还没起来。 曹妈叫醒她的时候,把她吓一跳。 她急急忙忙去洗漱,回来时发现盛长裕居然上楼,进了她的房间。 “还烧吗?”他走近几分。 天气有点热了,他穿一件衬衫,下摆塞在军裤里,身材高大而挺拔。 宁祯才刷牙洗脸,头发简单绾了起来,没梳头,也没换下睡衣。 “不烧了。”她站在门口,没继续往里走,“督军,我准备起床后打电话给您。” “我没想到你还没起。”盛长裕淡淡说。 宁祯:“我平常这个点钟起了。” 总不好说昨晚失眠。 她干巴巴解释,“昨日生病了,想着养养,就赖床了。其实我早就醒了。” 盛长裕抬脚,固执走过来,用掌心贴了贴她额头。 宁祯没动,站得笔直。 觉得穿着睡衣见他,十分失礼,又想躲。 心里很矛盾,宁祯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忸怩作态。 “……不烧了。”盛长裕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下去。 很轻缓。 宁祯点头:“是。昨晚就不烧了,多谢督军记挂。” 又问他,“您来这么早,是等会儿有什么事要忙吗?您有事就去忙,不用特意看我,我已经无碍了。” 盛长裕顿了下。 “嗯,上午有事。”他道。 “您快去吧。”宁祯对他笑了笑,“辛苦您跑这一趟,其实打个电话就行了。”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宁祯披了件自己的外套,送他到了摘玉居的后门。 他的汽车停在小径上。 看着他上了汽车离开,宁祯才舒了口气。 曹妈问宁祯:“督军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吧?” “您老别猜了,您根本猜不准。”宁祯笑道。 曹妈:“……” “他脾气还好,不用管。要是他发火,我去问柏升。”宁祯说。 她叫曹妈准备早膳,等会儿还要议事,她吃了饭要上工。 宁祯上楼更衣、梳头。忙好了,不慌不忙下楼。 盛长裕匆匆来一趟、又匆匆走了,没影响宁祯这日办事的心情。 管事们消息灵通,厨房的一个管事妈妈还笑问宁祯:“督军一大清早走的,昨晚歇摘玉居?” 居然好奇这个! 宁祯不敢污蔑督军,怕他亲自打脸,解释道:“督军早上来的。我昨日有点发烧,督军知道了,特意过来瞧瞧。” “督军真疼您。” 管事们吹捧了她几句。 宁祯静静听着,没露出半分得意。她十分沉着,管事们越发不敢欺负她,对她也更敬重。 又过了几日,到了端阳节。 一大清早,宁祯的三哥宁策来了盛家老宅,给老夫人问安后,接宁祯回家躲午。 “大嫂、二嫂一大早也回了娘家,哥哥们陪着去了。”宁策说,“祖母还让我邀请督军。 我跟她老人家说,上次督军急匆匆走的,分明是不太高兴,何苦总去摸老虎屁股?”宁策道。 宁祯:“……” 上次“不欢而散”,是宁祯的锅。 宁祯用对付宁策的招数,踢了盛长裕一下。 想起这事,宁祯还是很尴尬。 她又想起,自己前几日小日子来了,一点也不痛,是因为去年盛长裕给了她一个药方。 她喝了半年的药,居然把她小日子疼痛的毛病给治好了。 “还是去请一下督军。”宁祯道。 宁策:“你也叛变了?” “不跟他搞好关系,我嫁盛家做什么?”宁祯道。 她白吃苦吗? 宁家和督军的问题,至今还停留不前。 去年祖母就让宁祯向盛长裕示好,宁祯拉不下脸,也觉得盛长裕不会给她面子。 今年局势大好。 宁祯去请,他估计愿意。 要抓牢机遇! 两位姨太太争先恐后叫盛长裕丢脸、姚文洛死了、江小姐身体又不好,宁祯在盛长裕身边,居然是“矮子里拔将军”,异常突出。 她要抓牢如今的有利局面。 要是明年在冒出一个新的女郎,得了他宠爱,宁祯想要讨好他都没机会。 一茬茬的美人,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宁祯永远无法想象,下一个出现在四省大都督身边的女郎,会有多漂亮。有时候美貌绝杀,打不赢。 “调头,去督军府,咱们一块儿去请他。”宁祯道。 如果今天吃饭很顺利,宁祯就撒娇,请他送她回摘玉居。 再顺势留他在摘玉居过一夜。 ——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时间不等人。 “你真够拼命。”宁策不乐意。 宁祯:“你圆滑点吧。学学姚安驰,他又狠毒又狡诈。” “他是什么好东西,我要学他?”宁策说。 “叫你学学他长处。”宁祯道。 “学习这种事,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长处没学到,短处反而容易学了。”宁策道。 宁祯:“你一堆歪理!” 兄妹俩吵了几句,宁策调转车头,去了督军府。 宁祯在门口下车,带着宁策直接往里走。 宁策很诧异:“不用等通禀?” “我是督军夫人,我回家要什么通禀?” “夸你一句,你还装上了?” 宁祯:“……” 盛长裕没有开会,他在书房看文件。 宁祯和宁策登门,副官小跑几步先回禀了他。 “督军,今日端阳节,我三哥接我回家躲午。您要不要去吃个饭?”宁祯问。 盛长裕:“又去?” 上次去吃饭,都没多长时间。去的这样频繁,很讨嫌。 况且上次还那么尴尬。 想起这茬,盛长裕微微拧眉。 “您如果不忙,就赏脸吃个饭。”宁祯笑着,目光殷切看向他。 “不太忙,走吧。”盛长裕站起身。 别说只是尴尬,刀山火海也要去。谁受得了被她用这种期盼眼神盯着瞧? 他先回房更衣。 等的时候,宁策抱怨:“他一脸不情愿!咱们低声下气,真够丢人的。” “丢人不可怕,丢命才可怕。”宁祯说。 第146章 一起过夜 去宁家的路上,宁祯果断背叛了亲哥,和督军乘坐同一辆车。 宁策侧目鄙视她。 盛长裕问她:“风寒好了?” “退了烧就没事,早好透了。”宁祯说。 “瞧着气色还好,没病气。”盛长裕道。 宁祯:“我打小就爱锻炼。我祖母常说,女儿家面颊红润有福气,运气比较好。” 盛长裕:“我没听过这种说法。” “也就是那么一说,我这个人运气差到了极点。不过身体好是真,一年到头很少有头疼脑热的。”宁祯笑道。 盛长裕微微侧脸看她:“你何时运气差?” 宁祯一时答不出来。 盛长裕:“野猪都能打死,这运气还不够好?” 宁祯其实是想到,她与闻梁予的恋情,被一场大火烧没,连同着他也死了;又想到自己的婚姻,盲婚哑嫁跟了盛长裕。 小事上运气不错,也弥补不了大事上的时运不济。 她很少自怨自艾,只是刚巧想到了此处。 她答不上来。 盛长裕隐约猜到了,脸色一沉,不再主动开口。 车厢内一时沉默无声。 宁祯暗暗后悔。 她在盛长裕面前,有点过分放松了,说话太随意。 可能是她生病时他的关怀,她觉得和他亲近了几分,又因为他身边最近没有特别受宠的女人,她是“独占鳌头”。 也可能是直达督军府外书房,让她在亲哥面前炫耀了一把,有点飘飘然。 她态度略微松弛,就说错了话。好像在学校时摸底成绩满分就骄傲,导致正式测试出几个不该错的纰漏一样。 宁祯暗暗转动脑筋,想着怎么挽救局面。 她还没想好说辞,盛长裕已经开口:“端午节是不是要串榴花?” “……要!”宁祯立马道,“我们每年都串,挂在帐子上;或者直接撒在帐顶。” “你喜欢榴花吗?” “喜欢啊,颜色特别艳丽,美得很张扬。”宁祯道。 盛长裕:“我也觉得你会喜欢。” “是,我这个人比较庸俗。”宁祯笑道。 盛长裕:“你是喜欢好东西,眼光高。清汤寡水、能力平庸的,入不了你的眼。” 看花如此、看人也如此。 宁祯:“……” 不过她还是很快作答,“多谢督军,您好歹没说我势利眼。” “我喜欢眼睛往高处看的女人。”他道。 看得起自己,也看得见他。 毕竟,他就站在高位。 “怪不得。”宁祯笑了笑。 盛长裕的这句话,她不能深思,一深思就觉得他在骂她。 算了,上峰没直接开骂,都可以装作听不懂。 这么两句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把方才车厢内一点冷淡与僵硬都化解了。下车时,宁祯和盛长裕神态舒展。 宁家有人在门口等候。 是宁祯的父母。 “姆妈、阿爸!”宁祯欢喜上前。 盛长裕看着她背影,在这一刻确定了,她欢喜起来像只小鹿儿,既矫健又优雅。 她不是那些病弱的千金,也不故作勇气。宁家的人精心呵护下,她长得健康又美丽,活力十足。 宁太太轻轻搂抱着女儿:“怎回来这么迟?” “我和三哥去了趟督军府,接了督军来。”宁祯笑道。 一旁的宁州同,表情很不自然。 盛长裕上前,口吻很随意而自在:“岳父、岳母。” 宁州同站得笔直:“督军。” 宁太太不理会这些,笑盈盈对他说:“长裕看着瘦了。上次我想叫人给你送些自家炖的汤,祯儿不让。你受了一次伤,亏损太大。” 宁祯:“受伤吃药,喝汤不管用。” “汤是滋补。”宁太太说。 盛长裕:“岳母下次叫人直接送过去。” “好。今天也炖了汤,快去吃饭吧。”宁太太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不像个老年人。 宁祯高兴时候,眼神也是这样明亮,眼珠子乌黑流光。 “三哥的汽车在后面,快到了。”宁祯搀扶母亲进门,一边走一边说。 宁太太:“不等他,一天到晚瞎忙。” “给他娶一房媳妇!” “一说这话,他就撒腿跑,逮不住他。”宁太太说。 宁祯:“叫祖母压住他。” “你祖母年纪大了,看得开。总说姻缘大过天,强迫不来,是一辈子的事。等他有了心上人,他得求咱们去提亲。”宁太太说。 盛长裕和宁州同走在后面。 他静听前头母女的交谈,心里忍不住起了一点涟漪。 姻缘是一辈子的…… 他昨晚还在想,自己和宁祯的婚姻,太过于草率,如何描补才让宁祯觉得,他也可以很重视他们的婚姻。 今天就茅塞顿开。 能结成夫妻,就是缘分。 宁策比宁祯和盛长裕晚到一个钟头。 明明一样的路。 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路上遇到了熟人,聊了几句。” “什么熟人?” “同僚。”他答。 端阳节的饭菜很丰盛,家里又没太多的人,盛长裕吃了顿家常便饭。 饭桌上,聊粽子、聊最近的米价,以及家长里短。 盛长裕一次也没翻脸。 “长裕,你这段日子要去驻地吗?”饭毕,祖母突然问。 盛长裕:“福州的驻地有点异动,需要在军政府坐镇,最近不用去。那边有陈师长盯着。” “不忙的话,今晚别回去了,在家里住一夜吧。”祖母道。 宁祯吓一跳。 盛长裕看她脸色。 宁祯笑道:“我没空住,明早还有事。端午节后,库房一堆东西要收,我不回去要乱套。” “乱就乱。”祖母笑道,“家里不乱套,也看不出管事人的用处。” 宁祯:“……” 盛长裕接话:“这是老人家的智慧。做事不用太勤勉,偷个懒反而叫人知晓‘没你不行’。” 宁祯:你作为上峰之一,居然教我偷懒。 祖母笑道:“你看看,长裕就知道我的意思。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又吩咐佣人,“把姑奶奶的院子收拾干净了,今晚姑奶奶和姑爷住家里。” 宁祯:“……” 祖母都没提前问过她,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 宁祯试图再拒绝,又被老祖母给打了回来。 她看盛长裕表情。 盛长裕转眸看向她,眸色幽静,不辨喜怒。 宁祯心情格外复杂,有种临考时候的紧张。 明知道这场考试必须参加,也知道自己可以考好,但正式进入考场之前,还是想要逃走。 她坐立难安。 第147章 主动道歉 宁祯端坐,面无表情。 她不停给自己鼓劲:“熬一下就好了。” “这件事总要办的,除非督军他不想圆房。” “很快就结束了,全当提前考试。没关系,他女人多,往后的日子还是我自己过,不影响。” “什么也不会改变。癸水大前天才结束,我也不会轻易怀孕。” 她说服了自己。 宁祯不做无谓的挣扎,下定决心就不再更改。 可没想到,快要黄昏的时候,程柏升来了。 有了要紧军务。 盛长裕与他耳语几句,眉头深深蹙起。 片刻后,盛长裕把宁祯叫到了一旁,对他说:“派去福州的人被孙茂生的部下杀死了。” 宁祯骇然:“他们怎敢?” “想要占地为王!”盛长裕表情阴冷,“我要去趟福州。” “您亲自去?” “老子要亲手宰了那些毛贼!”盛长裕说。 宁祯:“……” “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吃饭。”他道。 他跟宁祯的祖母和父母也说了一声。 他离开后,宁祯反而失落。因为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劝好了,也做足了准备。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结果,这刀愣是没落下来。 心又得悬起。 ——下次同样的心里历程,再来一遍。很心烦。 宁祯叹口气。 宁州同当晚也离开了家,带着长子回了驻地。 三日时间,聚集了军队,军用大车开路,官道上尘土滚滚,一大支军队南下。 动静太大了,瞒不住人,城里城外都在说。 “哪里要打仗?” “往南边去了。” “火车站这几日戒严,情况不容乐观。” 隔得太远,只能从报纸上读到只言片语。 宁祯照常每日读报,关心政局。 端阳节后,她回到盛家老宅。 却再也没有在老夫人身边瞧见徐芳渡。以前徐芳渡总在的。 宁祯渐渐摸透了老夫人的脾气,不点破。 “这次动军,是做什么?”老夫人问宁祯。 宁祯一开始推说不知道。 而后报纸上有了好消息,福州局势稳定,几个“造反”的将领被缉拿、枪毙,宁祯才跟老夫人谈论起。 “……上次督军受伤,福州地界的将领们心思活跃。一来他们距离比较远,又有其他势力撺掇,想学云南两广,自成军政府。 孙茂生被抓,督军派人驻守福州,不成想当地将领居然杀了他。督军大怒之下,亲自带兵去镇压。”宁祯说。 老夫人:“当初福州是长裕打下来的,他在那边熬了两年!敢动他的地方,不是找死吗?” “那些将领,的确不知天高地厚。”宁祯说,“这是太岁头上动土,督军非要亲自宰杀他们。” 老夫人:“既然是福州,没什么大事,咱们不必担心。” 宁祯道是。 五月还没过完,局势稳定,报纸上也开始写其他花边小新闻,不再关注战事。 徐芳渡不是督军的姨太太,也不再帮衬老夫人看账。禁足了半个月,老夫人容许她外出走动。 她偶尔出门。 汽车不再安排了,她出门自己叫黄包车。 宁祯时刻提防,知道徐芳渡憋了一肚子坏水。 除了家务事,宁祯有时候出去逛逛。不是为了买东西,仅仅是散心。 大嫂和金暖隔三差五约她。 碰到过两次楚静月。 每次和楚静月聊天,都挺开心的。 宁祯还去了好几家的宴请;也有几处红白喜事,她出场。认识了几个同龄人,都不怎么深交。 社交上,再也没了督军的两个姨太太,宁祯如鱼得水。 也没人扫兴,会在宁祯跟前提起。 有次外出看自己陪嫁的铺子,回去时半路上赶上了大暴雨。 雨势太大了,车前玻璃看不清。宁祯怕出事,靠边停车,进了附近一家珠宝行。 珠宝行不少人躲雨。 经理热情招待她,请她上楼上雅座慢慢看。 宁祯带着枪,不怕事:“我就在柜台上看看。” 经理低声告诉她:“盛夫人,这是孟爷的场子。孟爷在楼上。” 宁祯倒是没想到。 她随着经理上楼。 贵客室内,经理拿了几样钻石首饰给她挑选;又给她上了茶点,礼貌退出去。 窗外暴雨如注,哗啦啦作响。 片刻后,有人敲门。 宁祯:“请进。” 房门推开,孟昕良走了进来。他穿着新派时髦,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笑容和煦。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眸色疏离的闻蔚年。 宁祯立马后脊一绷,起了警惕。 “方便一起聊聊吗?”孟昕良问。 宁祯:“我与孟爷可以聊聊;与其他人,就没必要。” 闻蔚年脸沉如铁:“宁祯,你可是忘记自己欠闻家什么?” 孟昕良笑了笑:“好好说话,怎么又要吵架?若不是你答应交谈,我不会带你过来的。” 闻蔚年:“……” “孟爷,我并不觉得我与闻少爷有什么交谈的必要。如果闻少爷觉得我害死了你弟弟,拿出证据,我认罪。”宁祯表情冷肃。 她之前一直对闻梁予的死内疚。 在苏城初见闻蔚年,看到酷似未婚夫的脸,她情绪低落、内心郁结,始终觉得自己有罪。 嫁到盛家一年,宁祯的心态全变。 她的心肠变硬、脸皮变厚,对儿女情长也淡了。 她被盛氏母子折磨得面黑心冷。 闻蔚年不是第一次拖她后腿。 上次在督军府,他当着盛长裕的面诬陷她,差点陷宁祯入险境;而后他又被姚文洛算计成功。 他年轻、冲动,他把所有罪责推到宁祯头上。 他的父母可以找宁祯要个说法,他没有这资格! “……我没有想找个说法。我的小公馆疏于管理,被人拿去做文章。这件事,我想向你道歉。”闻蔚年说。 宁祯:“……” 她看着他。 突然在他那张冷淡的脸上,她看到了一点闻梁予的通透与温柔。 宁祯的心,狠狠一揪。 满腹怨气,顷刻化为乌有,她微微撇过头不看他:“是姚文洛要害人,咱们都是受害者。只要你不抱怨我,这件事就算了。” 闻蔚年点点头。 他沉默片刻:“也许我不日会回伦敦。” 宁祯:“挺好。政治争斗不太适合你。” 你太年轻,玩不过这些老狐狸。 “也不适合你。”闻蔚年道,“宁祯,在污泥里久了,你也会染上一身臭气。” 宁祯对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十分无语。 她懒得搭理他。 第148章 总有希望的 暴雨如注,窗外狂风呼啸。 孟昕良叫人把闻蔚年请出去,有话单独对宁祯说。 “有件事,一直想要提醒你注意,又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孟昕良说。 宁祯坐正几分:“什么事?孟爷只管说。” 孟昕良喊了自己的随从。 很快,外面进来一个壮汉,把一个信封递给宁祯。 宁祯下意识看一眼这壮汉。 此人魁梧,行动却矫健;单眼皮,眼睛很有神采,哪怕低垂着眼睫,目光也锐利;左边颧骨一道不怎么深的疤,没破相,也不算难看,却很醒目,叫人很容易留意到。 宁祯看他时,他回视宁祯,微微点头。 孟昕良介绍:“他叫雷铉。往后你有什么事,找不到我的话,可以找他。邮轮餐厅可以直接寻到他。” 宁祯向孟昕良道谢。 雷铉退出去,孟昕良手里拿着信封,问宁祯:“他有什么不妥吗?” 宁祯很留意雷铉。 “这……”宁祯有点语结,“他一进门,感觉像进来一匹狼,既凶猛又狡猾。很难忽略,才多看了他两眼。” 孟昕良笑:“道上好几个叔伯也如此评价他。” 宁祯舒了口气:“不算我挑拨?” 说人家的下属野心重,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不算。我了解雷铉,也能驾驭我用的人。”孟昕良说,“多谢你关心我。” “不客气。” “你能如此担忧我处境,我挺意外的。是阿诺问起我了吗?”孟昕良突然说。 宁祯:“……” 这才是真正的头狼。 一有机会,就想套出宁祯的实话。 “孟爷,我以为我说得很明白了。”宁祯道。 “我只想再问一句。”孟昕良道,“她离婚了吗?” 如此直白,不太像他。 宁祯沉默。 窗外暴雨倾盆,似流瀑,遮蔽了天地间的喧嚣。 室内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她从未结过婚。问起你的近况,她眼泪止不住。她说,很害怕听到你死在码头的火拼里。”宁祯道。 孟昕良呆了一呆。 他静坐在那里,似一樽雕塑,灵魂一瞬间穿透了时光,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不会死的。”良久,他回答。 宁祯:“我也是这样告诉她。” 又道,“我舅舅性格执拗,又霸道。阿诺姐骗钱交学费、学西医,舅舅不能容忍。 阿诺姐原本打算一辈子不回来,留在伦敦。但她突然决定实习结束后归来。 孟爷,不是我不想说她的秘密。我舅舅是文化界的名人,笔杆子比枪杆子还狠辣。 阿诺姐不想惹恼他,被他带回家关起来,几年苦读全部白费,我才再三保密不敢讲。 她同意我委婉告诉你,又怕打扰你生活。我不太了解你,孟爷,之前也不敢全盘托出。” 孟昕良的表情挺平静,话却莫名语无伦次:“我明白,我都明白。多谢你告知。” 宁祯笑了笑。 她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表姐能幸福,是很好的事,宁祯盼望她能旧梦重圆。 而宁祯,她的未婚夫已经死了,她再无机会。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宁祯起身要告辞,孟昕良才想起把手里信封给她。 “……这是照片和情报。如果你哪里看不懂,再来问我。”孟昕良道,“自己一切当心。” 宁祯道好。 她下楼开车回盛家老宅。 待她赶回来时,暴雨已经停歇,彩虹挂在远处树梢。 宁祯打开孟昕良给的信封,仔细看了起来。 她看完了,心中略感震撼。 “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如此不怕死之人。”宁祯叹了口气。 她看完了,把照片和情报仍收回信封里,放了起来。 如果事不关己,她懒得说。 福州传回大捷的消息,宁祯还是从娘家知道的。 因为,盛长裕要调宁祯的大哥去福州驻地。 “连升两级。”祖母对宁祯道,“督军愿意重用你大哥,这是放下了对宁家的戒备。” 宁祯大大舒了口气。 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些新的问题。 “大哥去福州,得好几年吧?大嫂怎么办?”宁祯问。 大嫂得持家,她不能跟着大哥去任上。 可大哥轻易回不了家。 几年分别,夫妻俩的感情恐怕会生疏。 “我是希望她能跟着去,带上孩子。”祖母道。 宁祯:“家务事谁管?” “早日给你三哥娶亲;实在不行,交给你三婶管着。”祖母道。 “三哥要是能娶楚静月就好了。她很厉害,做事上手快。”宁祯说。 祖母:“这两个人,没什么缘分。” “您看得出来?” “老三有了心上人,遮遮掩掩的。不是楚小姐。”祖母道。 宁祯:“是谁?” “总之不会太顺利。要是顺利,他早跟家里讲了,也到了娶亲的年纪。”祖母说。 宁祯想了想:“他会不会看上了堂子里的姑娘?” 祖母:“那更加不像。他在军需处当差,总逛堂子,很快就会有人告状。别说咱们知道,督军都会知道。 如今毫无风声,他差事办得不错,并无此等风评。应该不是堂子里的。” “只要不是堂子里的姑娘,他有什么不能跟家里说?若门第差点,也不相干。他喜欢就行。”宁祯道。 祖母笑了笑:“你还是太年轻了,没经过事。你三哥藏得那么深,定有猫腻。等着吧,他一顿好打跑不了,也会落得满心伤。” “您觉得成不了?” “他自己都觉得成不了。但凡有点希望,他早来磨我了。他那脾气,打小没皮没脸的。”祖母道。 宁祯:“……” 这日回去,有点担心三哥。 而后又觉得,不必为他操心。他从小摔打惯了,总有鬼主意。 替大哥升职开心就行。 “福州动乱”,没有造成孰阳那等惨剧,也没打乱盛长裕军政府的局面,还给了宁祯大哥晋升的机会。 大嫂娘家的生意,也靠近南边,她跟着大哥去福州,也许会替宁家开辟一条新路。 多一条退路,总归是好事。 只要祖母同意大嫂走,大嫂绝对会头也不回带着孩子随大哥赴任的。 “我做点什么,感激督军提拔我大哥?要是换做一年前,这么好的机会,绝对轮不到我们宁家。”宁祯想。 她正想着,接到了电报。 程柏升发给宁祯的。 督军一周后回来。 宁祯拿着电报,沉吟良久后,叫曹妈从库房去拿几套崭新的床单被罩出来,浆洗干净,备用。 第149章 夫人是贤内助 五月,苏城的梅雨季到了,潮湿闷热。 宁祯听金暖抱怨梅雨季,恨之入骨,她倒是不太介意。 她不畏热,略微闷热的天气,她能出点薄汗,又不至于大汗淋漓,浑身舒泰。 况且这个时节,杨梅成熟了。 每日午睡起来,先吃一碗冰湃的杨梅,酸甜可口,宁祯理事时候神清气爽。 新得的杨梅汁水饱满,宁祯立马送回家,给二嫂金暖尝尝,也分给其他人。 两人坐在厅堂吃杨梅,金暖问她:“督军回来了吗?” “昨日接到了参谋长的电报,他一周内会到家。”宁祯道。 金暖:“大哥匆忙上任了。大嫂在接交家务,全部给三婶,她要带着孩子们去陪大哥。” 宁祯:“大嫂放得下?” “大哥身居高位,生得又那般英俊,孤身去福州,不知会出多少事故。哪怕他不想,多少人前赴后继? 大嫂放不下家里管事的权力,将来就要容得下房内的姨太太和庶出子女。换做你,也需要快下决断。”金暖道。 宁祯:“这倒是实情,我一向不敢高估男人。” 又道,“饶是如此,我还是佩服大嫂的魄力。换做是我,一定会犹豫好些时候。” “大嫂娘家做生意的。商机稍纵即逝,看准了就要下注。等你犹豫着,别人的商船都回码头了,赚得盆满钵满,你喝西北风都赶不上好时机。”金暖道。 宁祯:“你最近颇有思想了。” 金暖:“……你不要以为我双身子就打不赢你。这不是我想的,大嫂自己说的。” 汤家家训,就是风口上快下决断。 当然,这种赌运气的事,会成功也有失败。 眼光很重要,运气也很重要。 宁祯去大嫂那里坐了坐。 “……你送的杨梅,我才尝了一颗,都被孩子们端走分了。”大嫂笑着对她说。 宁祯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份。 “这是盛家庄子上的,明天我再送一份来。”宁祯道。 又问大嫂,“你准备去福州了?” “驻地将领可以带家眷,我自然要去的。”大嫂笑道。 宁祯:“我和暖暖刚刚还说,你下定心很快。” “我尽力,看天意。将来没有好结果,我也不抱怨。”大嫂笑道。 又说,“祖母让三婶帮衬管家。这点挺好的。” 宁家三房无子嗣。 三叔早年骑马受伤,伤了腿,也伤了子孙根。而后腿逐渐复原,略微有点跛足,不十分严重。 不过,子嗣无望。 三房不愿意过继孩子,只说将来不分家,指望长房的侄儿们养老,宁祯的父亲亲口同意了。 父亲一诺九鼎,三叔三婶信任他,很安分过日子。 “大嫂,我想求你一件事。”宁祯突然说。 “别这么客气。你说,我斟酌看看能不能办。”大嫂笑道。 宁祯:“你娘家商队这些年转走海路做买卖。你去了福州,恐怕也会想赚海路的钱。” “必然的。总不能坐吃山空。不过我做点小买卖,求稳,不想发大财。”大嫂道。 笑问宁祯,“想我带着你赚点私房钱?” “你带我,就是等于送钱给我。平时占你很多便宜,我怎好意思开这个口?”宁祯笑道。 又说,“只是想请商队留意,不管是南洋、港城,有没有好的落脚地方。” 大嫂一愣。 她的笑意收敛:“阿爸说什么了吗?” “没有,阿爸对督军很忠心,也有责任心。没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抛下自己的职责去享福。但总要做些准备,不能想吃梨才去栽树。”宁祯道。 大嫂迟疑,认真端详宁祯:“你不信任督军?” “大嫂,你说句实话,你很信任我大哥吗?”宁祯问。 大嫂:“……” “你看,只要是活物,就没有一成不变。我知道你并不猜疑我大哥,只求自己安心。 你我都是居于人下,世道如此。只有上峰对下属,才有资格讲‘信任’。而我和你又不同,你与大哥两情相悦、生儿育女,我却是往上攀附的。” 大嫂上前,用力抱了抱她。 半晌,大嫂喟然:“家里人听到你这些话,要心疼死了。你真长大了。” 又道,“我叫商队多留心南洋和港城的局势,也会跟朋友打听。如果机会好,我甚至会自己亲自去走几趟货。你说了,这件事我记在心上。” 宁祯道谢。 姑嫂俩又聊了很久,直到佣人说准备好了午饭。 在家里吃了午饭,宁祯起身回盛家老宅。 盛家老宅大门口,遇到了繁繁。 繁繁到底还是督军的二姨太,待遇比徐芳渡好。 她有汽车坐、有司机。 她仍穿一件大红色绣金线的旗袍,头发烫得焦黄卷曲,戴一枚钻石发卡。 浓妆,粉白的脸、大红的唇,看上去格外妖冶。 她一向张扬。 此刻, 她正依靠着车门抽烟。烟雾从她红唇旖旎而出,绮靡又乖张。 真是个妖精。 怪不得她能得盛长裕独宠多年。徐芳渡和她相比,实在太寡淡,远不及繁繁风情万种。 繁繁瞧见宁祯的汽车过来,上前阻拦。 宁祯下车。 “二姨太,你可是有事?”宁祯问。 繁繁:“我来找你的,夫人。” “找我何事?” “我听说,督军府内院修缮好了。想问问夫人,我何时搬家。”繁繁道。 宁祯:“督军没吩咐。” “内院的事,不应该你做主吗?” “我听督军的。”宁祯道。 繁繁立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夫人真是贤内助。” “我以此为荣,力争做个贤惠太太。”宁祯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我总不能放弃我的长处,非要跟二姨太比美貌吧?” 繁繁:“……” 话是很动听,也是恭维了繁繁。可配上宁祯这张漂亮的脸蛋,听着就格外讽刺。 繁繁咬唇。 “夫人,我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想要送给督军,请你帮我的忙。我想要立功,将来能住到督军府去。”繁繁说。 又道,“夫人这样贤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宁祯想起孟昕良给她的情报,知道繁繁要闹幺蛾子。 她对繁繁无好感,也没善心想要救繁繁,就是不愿意添是非,头疼。 盛家老宅家务事、宁家的事,已经够叫她劳累的,再加一个繁繁,宁祯略感疲倦。 故而她提醒繁繁:“二姨太,我劝你别想什么立功,安分守己过日子才是长久之计。你知道徐芳渡已经被督军驱逐了吗?” “我又不是她。”繁繁立马翻了个白眼。 她非常看不惯徐芳渡。 比起宁祯,繁繁更恨徐芳渡。 第150章 繁繁怀孕 宁祯拒绝了繁繁。 繁繁想要拖她下水,那是妄想;而宁祯,并没有打算收拾繁繁。 盛长裕说过,妻妾分明,繁繁威胁不到宁祯的地位。相反,宁祯非要腾出手对付她,自曝其短,叫盛长裕觉得她不稳重,失了自身的优势。 宁家刚有起色,宁祯不想一个不慎,把好好局面打翻。 她宁可无为,也不敢针对盛长裕的爱妾。 她忌惮的,是盛长裕。 不管他对爱妾态度是否冷淡,是他的人,就轮不到旁人插手管教。 ——老夫人就是明白这一点,当初非要把徐芳渡从家庙接出来,故意激怒盛长裕。 “……二姨太到老宅大门口堵我,她摆明了要主动出击,想要拉我下水。”宁祯和曹妈聊起这件事。 她只敢把此事告诉曹妈。 她一个人一双眼,需要有人分析利弊。 “夫人,您得避开她。她这是狗急跳墙!”曹妈说。 宁祯:“我不怕她狗急跳墙,只怕她背后有人。那人藏在繁繁身后,推繁繁做挡箭牌。” 曹妈:“会是徐芳渡吗?” “她没这个能耐!” “那是姚家的人,或者周家的人。”曹妈道。 姚文洛前不久自尽,是因为她算计宁祯,姚家肯定恨宁祯;而宁祯打穿了周子辰的腿,周家颜面尽失。 除了这两家,宁祯和葛宝娴有点不睦,但葛家与她没有利益分歧,不敢针对她。 “处处当心吧。”宁祯道。 “何时能消停些?”曹妈叹气。 宁祯:“树欲静而风不止。坐‘督军夫人’这个位置,就别指望安生了。一步步来吧。” 曹妈突然压低声音:“夫人,下一下狠心吧。” 宁祯不解:“为何?” “两个姨太太,比你来得早,自然敢同你较高下。没了这两个,后面莺莺燕燕再多,到底先来后到,在你跟前会规矩,一劳永逸。”曹妈道。 又说,“你是正室,是主母。想要‘风止’,就得狠下心肠。” 宁祯听住了。 她呆了一呆,才笑道:“我未必要长久过如此可悲的生活。” “朝代如何变,高门大户的生活准则不会变。你信不信,再过百来年还是如此,除非到时候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了。”曹妈道。 宁祯几乎要露出她的绝望:“您老人家让我觉得百年无望了,多么残忍。” 曹妈并不觉得自己残忍。 她说:“男人有男人的功业,女人也有女人的功业。” 宁祯没有继续和她争论。 这个晚上,宁祯失眠,爬起来喝了点酒。 她想起之前和大嫂闲聊,说起如今的风气。 好些门第,妻妾不分,姨太太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代替守旧的正妻出去应酬。 而那些失去了“权力”的正室,有点财产却又无管家的实权,百无聊赖,喝酒、捧戏子甚至抽大烟。 宁祯想到这里,立马把酒瓶放下了。 又过了两日,军政府一高官家里娶儿媳妇,宁祯去喝喜酒。 不成想,她在主人家的大门口,遇到了一袭红衣的繁繁。 繁繁仍是那样张扬。 她没有挑衅宁祯,而是噗通跪在她面前,给她磕头:“夫人,夫人您得帮帮我!” 宾客们全部看过来。 盛家的八卦,本就最引人注目。不消半日,流言蜚语满天飞。 繁繁知道宁祯要面子,逼得她就范,把她引入设好的圈套。 果然,宁祯立马搀扶了她:“有什么事好说!先上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她把繁繁塞进了汽车里,自己去跟门口迎客的主人家打了个招呼,这才回来。 繁繁急忙用巾帕沾一点水擦眼睛。 “你怎么回事?”宁祯果然气急败坏。 繁繁无辜:“夫人,我想求您帮帮忙。我一直见不到您,老宅的人不给我通禀。” “你当众这么一跪,多少人看热闹,你可知道?”宁祯怒极。 繁繁心想: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没人看热闹,这出戏不是白演了吗? “夫人,我是走投无路。”繁繁哀哀切切,“咱们聊一聊,行吗?去您觉得安全的地方。” 宁祯:“送二姨太回别馆!” 繁繁:好胆量,敢去我的地盘。 正好,不需要重新搭戏台,一切都是现成的。 宁祯气狠了,果然失去了理智,脑子也不是那么清醒,正合了繁繁心意。 繁繁收敛情绪,一路上很乖,没有半句挑衅。 到了繁繁的小公馆,她叫佣人端茶,然后把所有人遣下去,跪在宁祯面前。 “反正你迟早是个死人,我就当给你上坟。”繁繁跪着的时候,如此安慰自己。 宁祯被她气得狠了,胸口不停起伏,半晌才平稳。 “二姨太,你到底什么事?”宁祯问她。 繁繁:“夫人,我怀了身孕。” 宁祯:“……” 她脸色一瞬间很难看。 繁繁知道她心中所忧,无非是怕妾室先生下长子,分走了她的地位。 “不,夫人,不是督军的。”繁繁继续道。 宁祯的忧色,变成了错愕。她瞳仁微微缩紧几分,用力盯着繁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夫人,督军他一直冷落我。我、我只是鬼迷心窍,一时走错了路。再有两个月,我的肚子就遮不住了,督军会杀了我。”繁繁哭道。 她哭不出来,干嚎,时不时用沾了茶水的微湿帕子擦一下眼角,留下水光。 “难道你不该死?”宁祯怒道。 繁繁不怕她。 这件事,督军知道了,是真生气;宁祯看着生气,心里不知多暗喜呢,发脾气只是作态。 “夫人, 我想跟陆源私奔,离开苏城,去异国他乡再也不回来。您能不能帮帮我?”繁繁恳求她。 宁祯:“……我怎么帮?” 繁繁心中一喜。 宁祯果然上套了,这个计策很不错,能把宁祯心中的欲念都勾起来。 宁祯肯定既想要繁繁死,也想她离开。 “我想弄一个火灾,把这房子给烧了。您替我做个见证,让督军相信死在屋子里的人是我。”繁繁道。 宁祯:“你……” “夫人,我死了就是死了,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督军面前。”繁繁说,“如果督军实在拿着这件事不放,您再招供我的实情。 其实,督军知道了实情,不管是对您还是对我,都没好处。” 繁繁看向宁祯。 她发现,宁祯的眼珠子快速转动,正在思考。 她毫无戒备,一步步踏入繁繁替她设下的陷阱。 繁繁想着大事将成,忍住内心的雀跃,小心翼翼盯着宁祯,又追问:“可以吗夫人?” 第151章 宁祯亲自迎接督军 繁繁跪在宁祯面前,哀切看着她。 宁祯恨铁不成钢:“你敢背叛督军,知道下场吗?” 繁繁:“夫人,您救救我吧。” “我不可能担这么大的责任!”宁祯道。 繁繁:“我会永远离开,此生绝不敢再回来。夫人,我也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将来儿孙立生祠报答您。 您做一做好事,帮我这一回。您这是救人一命,在菩萨面前有大功德,会一生平顺。” 她看向宁祯。 宁祯的眉目早已松动,内心估计窃喜不已,面上还要故作为难。 一番僵持,宁祯终于道:“我考虑考虑,过几日再说。” 繁繁还要阻拦,宁祯起身离开。 才过了一天,宁祯又来了繁繁的别馆。 繁繁知道事情成了,宁祯已经彻底落入了陷阱,等着被捕杀。 “……你说得对,我最近运气很一般,我想要积点功德。”宁祯对繁繁说。 繁繁露出笑容:“多谢夫人。” “你可有计划?”宁祯问。 繁繁:“我有!” 她和宁祯在楼上房间密谈。 她告诉宁祯,“想留您住一夜,就说我喝醉了酒您照顾我。夜里房间失火,您住一楼跑出去,我在楼上被烧死。” 又说,“我有一份布防图,打算献给督军的,这是北方总统府在华东的部署图。 您对外就说,我最近频繁找您帮忙,就是想通过您把这份布防图给督军,想要重新得到督军的宠爱。 您答应了我。我实在太高兴了,反而失手烧死了自己。今天,咱们出去逛街,看家具,让人知道咱们俩感情很好,您是愿意我搬到督军府去的。” 还说,“夫人,这么一来,您既立了功,也不沾染嫌疑,还帮了我一回!” 宁祯:“布防图哪里来的?” “我在黑市上买的,花了两根大黄鱼。”繁繁说,“我想要您救命,肯定要送您一份大礼,才显得出我诚意。” 宁祯:“黑市能买到这种东西?” “什么情报都可以买到!督军为何跟孟昕良关系好,也是防着黑市上卖他的军政府机密,才一再给孟昕良面子。”繁繁说。 宁祯沉吟。 “布防图给我,我先看看。” “不行!”繁繁说,“夫人,我离开了,这个才可以给您。到时候您送我去码头吧,我上了船就把布防图给您。” 宁祯:“我要看看真伪。” “哪怕它是假的,督军也不会怪罪您,只当您忠诚为了他考虑;它是真的,您就立了功,横竖您不亏。”繁繁道。 目的是处理掉督军的姨太太,不是吗? 达到了这个目的,你还贪心什么? 繁繁这话没说出口。 如此周密的布防,处处都设置了“栅栏”,把宁祯死死框在陷阱里。 “好!”最终,宁祯同意了,“二姨太,我是看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繁繁:“多谢夫人!” “那个人呢?你的情郎。”宁祯问。 繁繁:“他会在半路上接我。” “你从水路离开,他在船上接,还是其他地方?” 繁繁:“在船上。我先乘坐小船去杭城,再从那边的码头乘坐邮轮,他会在邮轮上等着我。” 宁祯点点头:“你一切当心。” 她果然同繁繁布局了起来。 繁繁又当众堵了宁祯一次,宁祯叫她起来,繁繁破涕为笑。 看客好奇:“督军的妻妾,这是矛盾化解了?” “好像是二姨太主动认错了,夫人原谅了她。” 而后,宁祯和繁繁去逛铺子。 宁祯有很多主意,半路上叫繁繁自己去逛,她在车子里等。 “反正需要善后的不是我,我自己去逛就自己去逛。你能解释得清楚就行。”繁繁冷冷想。 宁祯没露面。 事情办得很快。 眼瞧着督军就要回来了。 在督军回来的前一夜,准时行动。 繁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楼上打算点火,却发现火柴全部湿了。 她一惊,待要下楼时,发现有人在楼梯口。 她想要尖叫,被人捂住了嘴巴。 繁繁后颈一痛,陷入了昏迷。 “不对,事情不应该这样……” 她失去意识之前,想要挣扎,无奈身体逐渐发软。 她甚至没怀疑一下宁祯。 盛长裕回到苏城时,火车站戒严,军政府不少将领去车站迎接;火车站外,记者蹲守。 他心情还不错。 有点期盼。 盛长裕不知自己在盼望些什么。好像是期待回家,也好像是渴望点别的…… 他极少有这样的情绪。 以往想要得到什么,目标很明确,这次却似喝醉了,晕乎乎的愉快着,没什么目标。 “等会儿你要开会吗?”程柏升的问话,打断了他思路。 盛长裕:“看情况,再说。” “你先确定好。你要是不开会,我不去军政府了,要先回家。我妹后天要出发去留洋了,要陪她。”程柏升道。 盛长裕:“你直接回家。” “要不,你也直接去趟老宅,吃个饭、休息休息?”程柏升问。 盛长裕:“你再拿老子寻开心,把你头拧下来。” 程柏升:“你衣柜都送去摘玉居了。上次在宁家,宁祯也愿意和你一同留宿。你直接去趟摘玉居,有什么不妥?” 盛长裕:“……” 话是这样讲,事情却不能这么办。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一顿饭,不能说二十天前摆好了,到了今天再去开席。 饭菜都馊了。 想要吃,就得重新安排。 盛长裕没和程柏升继续聊什么,默默想着心事,火车进站。 他下车时,很多人在站台上迎接。 立在高官之首的,是一抹碧绿色身影。 碧绿色的旗袍,银色暗纹,不经意看不出来,但打眼一瞥又有流波暗动,奢华得格外低调。 颜色太翠了,一般人压不住,可她肌肤胜雪,墨发红唇,美得格外突出,再霸道华丽衣衫,都要沦为她陪衬。 盛长裕定了定脚步。 宁祯上前:“督军,恭喜您凯旋!” 跟在盛长裕身后高官,一一叩靴行礼,叫她“夫人”。 这些人,宁祯大部分都认识,她以前叫他们叔叔、伯伯。 如今,她微微笑着,高雅而端庄:“诸公辅佐督军平乱,都辛苦了。” 这一刻,她是督军夫人,不是宁家小侄女。 光芒万丈,气质灼烈。 众人寒暄,唯独盛长裕有点走神,面无表情。 第152章 督军枪杀二姨太 走出火车站时,宁祯笑盈盈挽住盛长裕胳膊。 记者的镁光灯不停闪动,捕捉二人身影。 督军夫人是报界红人,记者喜欢拍她、写她。美貌、留洋高学历、举止从容得体,家世很好,她简直是完美的展品。 ——只要展现她,就有人买单来看,从而报纸销量大增。 不过,她一向是很低调。既不同督军出席宴会,也不接受采访。 今日督军回城,军政府特意安排了记者,却没想到出来的还有督军夫人。 而今天的她,格外华丽鲜艳,比五月枝头的树叶还要鲜亮,夺人眼球。 督军高大、肤色深,衬托得她纤瘦娇小,添了几分韵味。 上了汽车,记者与镁光灯远去了,宁祯才舒了口气。 车厢内一时安静。 盛长裕不说话,却也不像是恼怒,故而宁祯开了个小小玩笑:“我终于能喘口气。这件旗袍太紧,我一直吸着肚子。” 盛长裕瞄一眼她。 宁祯立马又把放松的小腹给吸了回去:“我不胖!” 盛长裕神色一缓,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点隐忍的笑意,一闪而过:“又瘦了?” “没瘦。掉肉挺难的,轻易瘦不下来。”宁祯道。 盛长裕:“挺好,不用太瘦,也不用吸气。” 宁祯立马放松了。 肚子上并没有什么肉。 盛长裕又问她,“最近家里都还好?” 宁祯:“额……” “怎么?”他转过脸,视线直直落在她面上。 目光很明亮。 他似乎很用力盯着她看了眼。 宁祯:“督军,要不过几日我再告诉您?您才回来,又是正高兴。有点小事,不过都在我掌控之内,您放心。” 盛长裕正在克制自己体内躁动的情绪,很想要转移注意力。 他宁可听一点糟心的事。 “直接说。我不喜欢留事过夜。”盛长裕道。 “是二姨太。”宁祯说。 盛长裕:“她一天不闹事就浑身不舒服。我知道她什么德行,你直接说,我不会怪你。” 宁祯:“督军,要不您先吃点饭?” 繁繁惹的祸,宁祯觉得督军消化不了,会气炸。 不如先吃饱喝足,精神愉悦了,再详谈。 到时候生气,就只是生气,而不是混合着饥饿的情绪失控。 “我是有点饿了。”盛长裕难得没有继续和她抬杠,很顺从应了她的话。 他的确饿了。 身体的角落,一种极力渴望什么的情绪,久久不散。吃点饭,填饱肚子,先把这种躁动安抚下去。 车子开回了督军府。 宁祯先下车,立在阳光下等着盛长裕。 旗袍的暗纹,在日照下波光粼粼,越发衬托得她气质妖冶。 盛长裕没再看她,阔步进了督军府,走得比平常快多了。 宁祯落后几步,心里纳罕:“他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如此复杂表情。 宁祯怀疑他是不是憋尿了。 因为,他有种坐立难安的隐忍,又要故作轻松。 盛长裕直接去了洗手间。 宁祯:猜对了! ——我猜这事干嘛? 她略微尴尬,先去餐厅坐下,吩咐副官与女佣上菜。 待盛长裕洗了一把脸出来,餐厅已经摆满了肴馔。 宁祯拿了一坛桂花酿、一瓶威士忌:“督军想喝哪个?” “桂花酿。” 宁祯换了甜白瓷的酒杯,给他倒上;她自己喝青梅酒。 吃饭时,两人没有交谈。 宁祯胃口不错。看她吃得香,盛长裕也多吃了些。 他们偶尔碰杯。 两人吃得十分饱,宁祯放下筷子,盛长裕才放下。 吃饱喝足,没有坐下饮茶,因为宁祯怕胖,提议去内院散散步。 督军府内院修缮已经完工了,目前在做室内装修。 假山池塘、亭台楼阁,已经看得出模样,处处花叶繁茂。 宁祯和他踩着小径的青砖,说起繁繁的事。 “……孟爷给了我一个情报,二姨太去小诊所打胎。她跟一个姓舒的戏子有了苟且。”宁祯说。 盛长裕眸色一紧。 他用力抿了下唇。 宁祯不太忍心继续往下说,有点戳他心窝。 那么宠爱的妾室,居然敢背叛他。这不仅仅给他戴了绿帽,也是挑衅他作为督军的威望。 繁繁能做如此出格之事,宁祯意外之余,也明白这是繁繁的恃宠而骄。 换做宁祯或者徐芳渡,绝不敢。没被盛长裕另眼相待过,没这样作死的底气。 “我会处理她。”盛长裕半晌才说话,“孟昕良给你的情报?” “是。”宁祯斟酌措辞。 盛长裕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繁繁的作孽,这只是开端,她还想弄死宁祯。 “……督军,我已经把二姨太关了起来。”宁祯说。 盛长裕不说话。 宁祯:“不是我非要多管闲事,而是她想要我死。” 盛长裕脚步停住。 宁祯:“督军……” “直接说,不要停顿!” 宁祯:“二姨太打胎后,想要与人私奔。她自称和一个叫陆源的人,然后让我帮她遮掩。 她拿了一份布防图。其实她的目的,是想在码头趁机绑了我,把我和陆源一起杀死。 这个陆源,孟爷的人查了,他是北方政府的细作。上次姚文洛也污蔑我是细作,二姨太也用这个思路。 我想要看看她到底搞什么鬼。我去抓陆源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布防图也是真的。” 盛长裕不语,目光锋利。 “所以,这不是二姨太一个人的计划,背后应该有人。她的情郎已经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没动她,就是想看看她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的。只是把她关了起来。”宁祯道。 盛长裕:“她交代了吗?” “没有。” “你先回老宅。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盛长裕道。 他阔步出去,走得又快又急。 宁祯在身后叹口气。 繁繁这次,估计要伤筋动骨了。她谋害宁祯,可能不算大事,可她居然敢背叛盛长裕。 也许,盛长裕会杀了她。 盛长裕叫人把繁繁押到了军政府的监牢,拷打审问,这件事背后是何人指使。 繁繁很快说了实情。 “我没有见到人,是用各种纸条或者陌生人传信的方式,叫我如何行事,才能赎回舒倾。”繁繁哭着说。 程柏升回家陪妹妹,翌日上午才听说繁繁的事。 他赶到军政府监牢的时候,才知道繁繁已经死了。 盛长裕昨晚审了她六个小时,确定她是糊里糊涂被人利用,想要谋杀宁祯,并不知道背后主谋。 繁繁被折磨得没了人形,还想要求活,说自己以后会乖,绝不再背叛督军。 盛长裕一枪毙了她。 程柏升听到了,眼前一黑。 第153章 伤害宁祯就该死 程柏升气急败坏。 “咱们养这个女人十年,就是为了牵制住岳戎。好好的,你杀她做什么?”程柏升怒道。 他很少发脾气。 不单单是因为他情绪稳定,也因为盛长裕是上峰。 今日他忍无可忍。 处理繁繁有一万个法子。 军政府有特别严密的监牢,只要盛长裕不想她死,繁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恨她,也可以吊着她一口气。 岳戎每年都是要回来看他妹妹的,而这个人对将来局势很有用处! “她偷人。”盛长裕冷淡说。 程柏升:“她又不是你的女人,你管她偷谁。” “名义上,她是。她偷人一事泄露,我颜面扫地。”盛长裕道。 “可以对外说她死了。怎么控制舆论,咱们可以想办法,但你不能杀了她!”程柏升道。 “岳戎那边,直接告诉他。就说她自尽的。”盛长裕道。 程柏升:“这条线,迟早要断。” “另做准备,用其他人取代岳戎。”盛长裕说。 程柏升:“我投入那么多,经营十年,你一句话、一个冲动,全给我毁了,叫我重头再来?盛长裕,你还是个人吗?” 盛长裕:“……” “你脑子怎么想的?” “她算计宁祯!”盛长裕道。 程柏升:“……” 一时梗住,说不出话。 好半晌,程柏升才说,“那就把繁繁的秘密,告诉宁祯。她以为繁繁是你的宠妾。” “不用!” “损失这么大,在宁祯那里还落不到好,图什么?要物尽其用。”程柏升说。 “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你想要跟她两情相悦,就应该把你做的事告知她。你喜欢宁祯,让她也喜欢你。”程柏升道。 盛长裕默默抽出一根烟点燃。 程柏升骂了他半晌,他没发脾气。 繁繁如此算计宁祯,她必须要死。哪怕程柏升昨晚在场,也拦不住他。 中途,程柏升出去了。 半下午才回来,程柏升已经消了气,想到了继续牵制岳戎的办法。 “……这次回来,可以休息几日,你去摘玉居住吧。”程柏升对他说,“把繁繁的事,也告诉宁祯。” 盛长裕:“再说。” “你是不是没想好如何开口?”程柏升问 。 盛长裕默认。 程柏升:“我教你一个办法:带上一瓶洋酒,就说旁人送的,你还没有喝过,请宁祯和你一起品尝。 喝点酒,提一提繁繁的事,说你为了宁祯,已经处理了繁繁。顺便提一下繁繁并不真的是你的妾室。 不要喝醉,留点力气办正事。五成醉,装作九成醉,顺利留在摘玉居过夜。” 盛长裕冷冷瞥一眼他。 程柏升:“你就照我说的,一步不要错。酒我给你准备,根据你的酒量,哪怕你喝了一瓶也只五分醉,你心里有数。” 盛长裕:“滚,老子如此猥琐吗?” 程柏升难以置信:“这叫猥琐?” 又问他,“你打算怎么办?叫宁祯主动、叫她投怀送抱?” 盛长裕又沉默。 程柏升难以置信:“你真这样打算?” 盛长裕:“我是什么人,犯得着借酒行凶?” 哪个女人不渴望他? 程柏升:“……” 这个时候,还要牢记自己是四省大都督,是个香饽饽。 “你架子端稳了,别走下来。你打光棍吧。”程柏升道。 盛长裕眉目一横:“你敢诅咒老子?” 程柏升:“不是诅咒,是预言。你苦日子在后头,你且等着吧。我今天就不该来!” 他头也不回,回家去了。 回去路上,程柏升还问自己:“我操这份心做什么呢?我自己都没结婚。” 程柏升有两个姐夫。 因此他知道,服侍女朋友需要很花心思。 他这些年没交过女朋友,因为他大部分心思都在公务上,就是伺候盛长裕这个坏脾气的上峰。 他分不出精力。 如今不仅仅忙公务,他还要分心去照顾盛长裕的感情——再这样下去,程柏升会生白发。 他决定破罐子破摔,除非盛长裕求他帮忙,绝不多嘴! 盛长裕和宁祯,属于彼此不争气的,要程柏升两头推。 他推着这个前进两步,那个后退三步,成天做无用功,受累还受气! 不干了! 程柏升从督军府离开后,盛长裕独坐。 黄昏时,夕阳从后窗照进来,铺满书房。 暖融融的。 盛长裕突然走到电话机旁边,拨了个电话出去。 摘玉居里,曹妈接了电话。 很快,话筒转交给了宁祯。 “……您要来吃饭?厨房的晚饭已经做好了,大菜恐怕来不及加,只能临时加两个小炒菜。”宁祯说。 盛长裕:“我有话跟你讲。” 言外之意,不是专门去吃饭的。 “那您需要外面吃饭吗?我定个包厢。”宁祯问。 盛长裕:“不必外出,你那边说话方便。是二姨太的事。” “好,我等您。”宁祯立马道。 她叫小厨房多准备两个炒菜,又不知道盛长裕爱吃什么。 盛长裕对吃喝好像不太讲究。 他喝白酒,也喝黄酒和洋酒;荤素也不怎么计较,有什么吃什么,不挑食。 宁祯其实留意过,想看看他爱吃什么,发现他没有特别的偏好。 她一边叫厨房加菜,一边去了趟盛家的酒窖,拿了一坛黄酒来。 黄酒送去厨房,添了姜片、橘皮和冰糖加热后,再送回摘玉居时,盛长裕到了。 宁祯在后门迎接他。 他穿一件衬衫,头发半干,像是出门前梳洗了一番,身上有药皂的味道,不难闻。 宁祯走在他身边时,从来没觉得他的气味烦人。很相反,他身上没有过那种令人作呕的臭。 她胡思乱想着,把盛长裕请进了门。 两人坐定,宁祯给他倒酒。 他二话不说,先喝了一杯。 “督军慢些喝,先吃点菜。”宁祯说。 黄酒后劲大。 “跟你说点事。”盛长裕转着酒杯,没吃菜。 宁祯端坐:“您说。” “我处置了二姨太。”盛长裕道。 宁祯没敢问怎么处置的。 她接话:“以后,是不是对外就说没有了二姨太?如果您不方便,我会透露出去。” “不用对外。我枪毙了她,她已经死了。”盛长裕道。 第154章 督军发酒疯 “督军息怒。” 盛长裕的话,在宁祯意料之中。 那么喜欢的姨太太,做出这等丑事,换谁都受不了。 盛长裕乃这一块地盘的土皇帝,杀繁繁是必然的。 宁祯昨晚还在想,繁繁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她只是算计宁祯,盛长裕未必下得了狠心;可她外面有人,还怀孕,踩了盛长裕的逆鳞。 “督军,我知道多年感情,您肯定痛心。”宁祯说,“不过,二姨太她该死,您这是兼顾家法与国法,她罪有应得。” 盛长裕点点头。 宁祯又给他添酒:“督军,死人不能复生,您别气坏了身体。” 盛长裕又一口喝了。 宁祯才想起,他受伤也没太长时间,适合喝酒吗? 前几天也喝了点。 “督军,要不少喝点?您想去俱乐部打牌吗?我陪您散散心。”宁祯道。 盛长裕:“你陪我散心,就是去俱乐部打牌?你陪别人散心的时候,去做些什么?” 宁祯:“逛街。” 盛长裕:“……” 宁祯给他夹菜,劝他吃点。 盛长裕却似乎很着急把自己灌醉,他又喝了一杯,还对宁祯道,“你陪我喝酒就行。” 宁祯给自己倒了一杯。 与他碰杯后,她也一饮而尽,尽力做好“陪客”。 一坛酒喝了大半时,盛长裕脸色有点白。 他喝酒不太容易上脸。不过后劲往上涌,他空腹挺难受。 宁祯才三杯酒,面颊已经滚烫了起来。 “……这个酒,好像度数偏高。”宁祯说,“酒窖随便拿的,没看度数。” 剩下一半,宁祯想喊女佣拿下去。 她不想盛长裕醉在摘玉居,回头闹酒疯。 “没关系,挺好喝的。”盛长裕道。 又问宁祯,“在你心里,我酒量这么差?” 宁祯:“督军挺能喝的。我是怕您身体吃不消。” “我身体好得很!”盛长裕道。 宁祯:“军医不是说了,还需要养养吗?” “我能去福州,还养什么?” 宁祯:“……” 道理倒也不错。 宁祯却是心里苦。 上峰本就难伺候,喝醉了更难伺候了。 她好想把程柏升叫来。 “宁祯。” “我在,督军!”宁祯坐直了几分。 “繁繁的事情上,你处理得很好。”盛长裕道。 没有吃亏。 他不喜欢输。 盛长裕的性格,强势到近乎偏执,对输赢的执念也很深。 宁祯轻轻舒了口气:“督军不怪我太狠心就行。” “你知道我不会。”他道。 宁祯了然。 盛长裕:“倒酒吧。” 宁祯:你真的会喝醉。 她决定,一旦盛长裕喝醉了,就把他锁到一楼的客房,任由他自生自灭。他酒醒了,估计也不好意思给宁祯穿小鞋。 丢脸的是他,他估计不想提起。 有了如此决断,宁祯不再阻拦,又给他倒了一杯。 宁祯七分酒意,手有点抖;盛长裕喝得比她多,而且空腹,他绝对醉了。 但他很能装。 他稳坐,不露端倪。 “……督军,我不太行了。”宁祯求饶,“实在不能再陪您。您要是没喝好,我叫其他人来作陪,如何?” “我需要谁?” “那您喝得如何?要不,今天到这里,咱们改日再喝?”宁祯问。 盛长裕:“煮点面条吃,压一压酒劲。” 宁祯:“……” 还是别吃了,吐黄水比吐面汤干净点。 心里这么想着,还是叫曹妈去准备阳春面。 宁祯不想吃,奈何执拗不开。 盛长裕吃了半碗面,站起身要告辞。 宁祯送他,胃里难受得厉害,脑袋也昏沉。 立在摘玉居的院门口,盛长裕下了台阶,在门口灯光下看着她。 突然他上前几步,捧住了宁祯的脸。 宁祯被吓一跳,酒气翻涌,差点要吐他身上。 他掌心本就比平常人热,又喝了酒,炙热将宁祯的面颊包裹着,能燃烧她。 她眼睛睁得很大。 “宁祯,你是不是小狐狸转世的?”他问。 宁祯:说我是狐狸精,算骂我还是夸我? 她扶住他的小臂,想要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打下来:“督军,您喝醉了吗?” “我一直有此疑问。你到底是不是小狐狸转世的?” 宁祯:“……” 你这酒疯闹得,别出心裁。 宁祯确定他是真的醉了,因为装醉的四省大都督,说不出如此油腻黏糊的话。 等他醒过来,记起自己的言语,估计后半辈子都不想和宁祯见面。 宁祯想到这里,竟忍不住笑了:“我倒是希望我是!我要是狐狸精,第一个迷住督军!” 盛长裕静静看着她。 他道:“你可以试试!” 宁祯:“好,等您酒醒了,咱们试一下。” 盛长裕:“不,你现在就试试,让我看看你的法力。” 宁祯:“我没有法力,我不是狐狸转世。” “怎么不是?狡猾又机灵。”他道。 宁祯:这句肯定是骂我的。 “就这样?”她问。 盛长裕:“还漂亮!” 宁祯:“……” “宁祯,你为何长如此漂亮?”他又问。 喝醉了的人,好多问题。 宁祯三岁后,就不揪着旁人问“为什么”了。由此可见,盛长裕喝醉了在弥补三岁的自己。 “督军,您喝多了。要不别走了,今晚歇在摘玉居吧。”宁祯哭笑不得。 盛长裕:“你在求我?” “是。”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盛长裕依旧捧着她的脸。 两个人太近,宁祯的心口跳得太剧烈。可能是酒气翻涌,叫她无法自持。 “要怎么求?”宁祯问。 盛长裕:“旁人的美人计,都是掏空心思讨我欢心。宁祯,你可以讨好讨好我。” “我也不知怎么讨好您。要不,您教教我?” 盛长裕沉吟。 宁祯趁机把他的手压了下去。 “你笑一个,我看看。”他思考半晌,如此道。 宁祯:“……” “笑不出来的话,你投怀送抱吧。”他说着,张开了双臂,“宁祯,到我怀里来。” 宁祯:“……”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为什么不喝得烂醉,人事不知?她为什么要受这种酸话的折磨? 盛长裕明早酒醒后,一定不想活了。 他说不定从此不见宁祯。 这种尴尬,一辈子都消化不了。 宁祯看着他。 而他,固执张开手臂,非要她“投怀送抱”。 宁祯不再迟疑,扑向了他怀里。 趁着他微微弯腰,想要收紧双臂拥抱她的时候,宁祯的手捏住他后颈。她手上颇有力气,几下揉捏,盛长裕身子发软,陷入了昏迷。 她轻轻舒口气,接住了他。 男人太沉,宁祯差点跌倒,急忙朝里面喊:“曹妈,曹妈快叫人来帮忙。” 曹妈:“……” 第155章 督军的夸奖,触动宁祯 曹妈喊了盛长裕的副官,把他抬到了摘玉居一楼的客房。 宁祯熬不住,大吐了一回。 她吐完反而舒服了,喝了醒酒汤后,还有点饿。她叫小厨房开火,做些小馄饨吃。 “夫人,您吃完了去睡,今晚我值夜。”曹妈说。 宁祯:“叫督军的两位副官在客厅睡。万一他半夜醒了再撒酒疯,你哪里能奈何得了他?” 这话在理。 曹妈:“今天的酒劲儿太大。” “的确。”宁祯说。 她酒量还不错,喝了不到五杯就感觉不太行了。 盛长裕一方面心思重。亲手杀了爱妾,哪怕恨之入骨,也于心不忍。繁繁“红杏出墙”不能外泄,会给盛长裕抹黑,她必须死,她的情郎也会死。 另一方面,盛长裕喝酒之前无食欲,空腹灌了烈酒,醉得比宁祯狠。 宁祯吃了小馄饨,昏昏沉沉上楼。她困顿得不行,挣扎着洗漱了一番,倒下就睡着了。 凌晨四点多,宁祯醒了,胃里烧灼。 她倒了一杯水,立在阳台上慢慢喝。 五月底的天亮得比较早,四点多的天际露了鱼肚白。不远处的湖面,碧波荡漾、莲叶款摆。 宁祯耳边,不由想起盛长裕喝醉说的话。 他说她漂亮。 “小狐狸转世的。” 那些话,当时听着很尴尬,可能是彼此面对面的时候,心境不同。如今凌晨安静,一个人回想,却是另一番滋味。 她轻轻咬了下杯沿,把这种怪异的感觉咽下去。 很多人说过宁祯漂亮,这句话并不特殊。 可此刻,它莫名在她心头荡漾着,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宁祯犹记,盛长裕说她喜欢好东西、眼睛朝上看,可能她真有点慕强。故而,盛长裕的夸奖,对她而言不太一样,落在了她心头。 宁祯觉得他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能说她“漂亮”,宁祯意外——他欣赏她。 “别多想。”她努力把情绪压住。 已经醒透了,宁祯洗漱更衣,下楼去。 盛长裕五点多也醒了。 他去了净房。 宁祯在门口,听到了他呕吐的声音。 她吩咐曹妈,准备醒酒汤,以及早膳。 从净房出来,盛长裕酒气冲天,他冲宁祯摆摆手,叫她退开些,别靠他太近。 他简单洗漱。 喝了半碗温热的粥,盛长裕精神才缓了点。 “……我昨晚喝醉后闹事了吗?”他问。 喝醉了的人,不可能毫无记忆。但记忆断裂,凑不成整体是可能的,故而能涂改。 宁祯:“您不记得了吗?” “我都不记得我怎么下饭桌的。”盛长裕道。 宁祯:谢天谢地。下饭桌之后的事,可太尴尬了。 不记得最好。 “您虽然喝醉了,一晚上睡得很踏实,没折腾人。”宁祯笑道,“我们还怕您夜里不舒服,特意叫了您的副官值夜。”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他忍着宿醉的头疼,把粥喝完,就从摘玉居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了想昨晚发生的事。 他有点替自己描补。 其实,他的记忆,不是下饭桌前后断的,而是宁祯劝他少喝点,他说宁祯看轻了他酒量,之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比下饭桌还早。 他那时候已经上头了。 他小瞧了空腹喝烈酒的威力,加上他之前中枪,身子到底亏空了些,不如从前酒量好。 盛长裕努力回想,脑海里有个画面,他叫宁祯到他怀里来。 “这绝不可能!” 一上午,思路乱七八糟。 他一会儿夸宁祯漂亮,似芙蓉天下第一媚,堪称狐仙;一会儿又叫宁祯上前抱抱。 盛长裕突然怀疑,这些到底是做梦,还是他的酒疯。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发过酒疯,因为不曾真喝醉过。 哪怕社交场合需要大醉一场,他努力保持几分清醒。 去年过生日那么开心,和程柏升拼酒,他也是尚有余力的。 昨晚却是毫无保留。 他把程柏升的话听了进去,也低估了宁祯那酒的度数,很意外造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大醉。 上午他没办法办差,被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合得无法安宁。 想得脑壳发紧,他拨通了电话。 打给宁祯。 “……我有没有说过你像狐狸精?”盛长裕直接问。 宁祯:“没有。” 盛长裕舒了口气。 果然是做梦的。 挺好,保全了体面。 “但您昨晚喝醉了,说醉话的时候提过。”宁祯继续道。 盛长裕:! 电话里陡然沉默。 他用力握住话筒,半晌不肯做声。 “然后就没了,您也没说其他的话。”宁祯道,“您的酒疯挺文雅的,后来就去睡觉了。” 盛长裕:“是我失态了,你多担待。” 又道,“等会儿送礼物给你,当做酬谢。昨晚麻烦你了。” 宁祯:“多谢督军。” 电话挂断,盛长裕捂住头,尴尬得头皮发炸。 不过,听宁祯的意思,倒是没什么要紧事,她比较理解醉鬼的胡话。 就这么点意外。 盛长裕决定让其翻篇,不再多想了。 他派人往摘玉居送了好些时令的水果。 后来,盛长裕找茬骂了程柏升一顿。 要不是程柏升瞎出主意,他根本不会闹这样的笑话。他如此要面子的一个人,现在面子扫地了。 程柏升一头雾水。 盛长裕不知道的是,盛家老宅沸腾了。 人人都知道,督军昨晚歇在摘玉居。 “督军以前都不肯来老宅。如今不仅来了,还在摘玉居过夜。” “夫人有些能耐。以前老夫人那么器重三姨太,再三栽培,三姨太也没笼络住督军。” “听说二姨太犯了事,也不知道什么事。如今是夫人一人独大了。” 这些闲话,通过盛家老宅“人多嘴杂”的传播,苏城上流社会都听说了。 督军夫人得宠的传闻,越发深入人心。 从前那些捧二姨太、三姨太的门第,如今专捧宁祯一个人了。 连带着宁家的娘家也水涨船高,每日邀约的帖子接到手软。 不过,大嫂即将要去福州、二嫂怀孕,母亲和祖母上了年纪不爱交际,宁家几乎不赴约。 这个时候能保持低调谨慎,不少门第对宁家刮目相看。 “繁繁被诛”属于军政府的绝密,极少数人知道,对外只说她被督军禁足了。有些风声传出去,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宁祯心里却有了一桩事。 她不方便与曹妈或者金暖诉说,只得回家找祖母。 第156章 心上人的消息 宁祯一连好几日做梦。 她梦到繁繁追杀她,做了鬼也不肯放过她,执念特别深。 宁祯不太相信鬼。哪怕有,鬼的力量也很微弱,影响不到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 唯一的解释,是她内心有了症结。 她回家,把此事告诉了祖母。 祖母便问她:“你可要去庙里拜拜?求个心安。” “我很心安,并不疑神疑鬼。”宁祯道。 祖母:“那便是你敏锐发现,危机尚未解除。” 宁祯:“对!繁繁受人指使,背后到底什么人,目前查不出来。我不怪督军杀了她。 督军既然下杀手,意味着繁繁知道的内幕有限,关着她也没办法破这个局。” 祖母欣慰:“祯儿历练出来了。” “我一向知道好歹,祖母。”宁祯道。 她不钻牛角尖。 不管盛长裕杀繁繁内在原因是什么,至少维护了宁祯的体面,宁祯从中获利。 故而她不愿意猜疑盛长裕动机。她往好处想他。 她看到自己得到的,并且感恩。 可她的确忌惮繁繁身后的推手。 “背后有一双眼盯着,毛骨悚然,随时要捅我一刀。这双眼不揪出来,我就会坐立难安。”宁祯道。 祖母:“既然知道根源,没必要求神拜佛。” 又道,“多加防卫,出门身边多带两个人。” 还说,“只要不是荒郊野外、深夜街头,硬碰硬的可能性不大。耍阴谋诡计,往往都有痕迹。 祯儿,你如此谨慎,又一直防备着,不会上当的。你很安全,放轻松些。” 宁祯道是。 祖母又道,“我打电话给你婆婆,就说你不太舒服,在家里小住几日。你太紧张了。” 还问宁祯,“如此紧绷的原因,仅仅是二姨太的死吗?还有其他的吗?” 宁祯:“……” 她沉默。 祖母试探着问:“因为长裕?” 宁祯想要否认,又怕忸怩误事。 片刻后,她点点头。 祖母笑了起来:“年轻人羞赧,抹不开面子实属正常事。你们还没圆房吧?” 宁祯:“还没有。” “烦恼此事?”祖母又问。 宁祯:“是。” 她以为祖母要说些道理,开导她,叫她勇敢些。 祖母却只是握住她的手:“祯儿,顺其自然。” 宁祯:“……” “你听祖母的话,别为了此事犯愁。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祖母说。 这席话,好像没什么用处。 但宁祯的确看开了很多。 而后她才领悟过来,祖母的话,看似无用,实则揣摩透了她在圆房这件事上的“不情愿”。 叫宁祯顺其自然,就是认可她的逃避,顺了她的心。 如此悄无声息的安抚,宁祯的心态果然好转。 她在家里住了三日,没有再做梦。 盛长裕连夜去了驻地。 他从福州回来,本该在城里的军政府坐镇数日、处理公务,他却全部推给了程柏升。 宁祯去督军府,选内宅房舍装修的门窗时,遇到了程柏升。 两人在小会议室喝茶,闲聊几句。 “你觉得二姨太事件背后主谋是谁?”宁祯问程柏升。 程柏升:“长裕审了二姨太六个小时,线索都记录了下来。这些日子一一查访,还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宁祯微垂视线。 程柏升:“你如果有什么猜测,可以告诉我,我叫人去查证。” 宁祯:“柏升,你是否觉得这路子很熟悉呢?” 程柏升:“和当初姚文洛一致?” 宁祯神色一缓:“你果然很懂我。姚文洛口口声声指证,是她大哥主谋。结果,证据没有落一条在姚安驰身上。” “你怀疑姚安驰?”程柏升笑了笑,“那你们夫妻心有灵犀。长裕也怀疑姚安驰。” 宁祯:“真的?” “他跟我说了。想要害死你的,除了姚安驰无第二人。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浑水摸鱼,趁机对你使坏。长裕说七成是姚安驰。还有三成,可能是咱们想不到的人。”程柏升道。 宁祯:“有了猜测,证据却对不到他身上!这个人,很狡猾阴险!” 偏偏他父亲乃督军的恩师,在军中颇有威望。 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他。 ——真要强势杀了他,万一弄个冤假错案,这件事会很麻烦。 牵一发动全身,谁也想不到一件小事将来会造成何等恶果。 “我不急。等证据确凿的时候,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宁祯道。 程柏升:“那我们就慢慢查。找证据,就是理线头,不能急,越急越乱。” 宁祯点头。 程柏升又好奇,笑问宁祯:“前几日督军去摘玉居,怎么喝醉了?” 宁祯不愿回想此事。 太尴尬。 盛长裕去的时候,心情不佳,借酒浇愁。 他还说宁祯漂亮。 刚刚杀了宠爱了多年的姨太太,宁祯有点怀疑他到底是觉得谁漂亮。在那个瞬间,他有没有把宁祯当成旁人? 醉鬼毫无逻辑。 宁祯不去思考。用正常的思路去想醉鬼的话,就南辕北辙。 然后事情就一点点失控了。 他最后发了一场酒疯。要不是他烂醉如泥没有防备,宁祯也不能轻易弄晕他。 他不被打晕,那个晚上恐怕还要出乱子。 “我去酒窖选了黄酒,结果选了庆封老黄酒。听说六十多度,很容易喝醉。”宁祯说。 她主动替上峰背锅。 不是上峰酒量差,是她没选好适合的酒。 “你把他灌醉了?”程柏升笑,对宁祯竖了竖大拇指,“十几年来我一直想要灌醉他,没成功。你一出手就搞定,宁祯,你果然智勇双全。” 宁祯:“……” “智勇双全”是个好词,宁祯却一点也得意不起来。 她与程柏升闲侃几句,话题投机,挺愉快的。 宁祯从督军府回来,接到了一封信。 薄薄的,从港城邮寄到苏城。 宁祯打开,里面是短短几行字,另附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阿诺姐立在西医院的病房门口,安静看着镜头。她很美,极佳的骨相,哪怕黑白照片无色彩,也看得出她的风华。 信上说,她要随老师折返伦敦,但很期待早日结束实习,回到港城择业,成为一名内科医生。 宁祯微微笑了笑。 这封信,是好消息;对孟昕良,则是灵丹妙药。 繁繁一事,若不是孟昕良主动提供情报,宁祯也不能防范周全。等她慢慢摸透繁繁的目的,可能已经晚了。 孟昕良救了宁祯一次。 宁祯打算把这封信和照片都给他,作为回报。 她打电话,约孟昕良见面。 第157章 情深似海 宁祯约孟昕良见面。 但很不凑巧,孟昕良最近不在城里,电话没接通。 孟公馆的佣人把此事转告了孟昕良的下属雷铉。 雷铉给宁祯复电:“孟爷北上了一趟,可能要几日才能回来。如果是急事,您可以吩咐我去办。” 宁祯:“我没什么急事,等孟爷回来吧。” 雷铉又说:“俱乐部有新到的葡萄,孟爷吩咐给您送一些。另有一份文件,想要交给您。我直接送到您府上,还是找个地方见一面,当面交给您?” 宁祯:“你给我吧。” 文件肯定很重要,宁祯不愿意过盛家佣人的手。哪怕门房归她管,也瞒不住老夫人的耳目。 她与孟昕良的交情,不想老宅的人议论。 宁祯和雷铉约好在一处菜社碰面。 雷铉派人去订好包厢。 宁祯赶到悦来菜社门口时,遇到了楚静月。 楚静月高挑纤瘦,穿一件淡紫色旗袍,肌肤白净,十分娇媚讨喜。 宁祯仍觉得可惜,她三哥没福气娶到楚静月。 “静月。”她先打招呼。 楚静月瞧见了她,展颜微笑,与朋友们作辞后走过来,“夫人来吃饭?是约了人?” “比较熟的朋友,不算应酬。”宁祯说。 楚静月:“夫人,有件事想和您说一声。” 又解释,“不是什么要紧事,一点小事而已。我前日去看姑姑,她说家里有两艘货轮被扣在码头,到处托关系想要弄回来。 表姐最近忙着收拾行李、交接家务,要南下去陪姐夫上任,汤家不好再给她添事。姑父和姑母为此很忧心。 我想着,不管是汤家还是表姐,大概都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冒昧了,把这话告诉您,您能否帮衬想个办法?” 楚静月的姑姑,就是宁祯娘家大嫂的母亲。 是大嫂娘家的事。 楚静月说完,还意味深长看了眼宁祯。 宁祯便知道,不仅仅是两艘货轮的事,而是大嫂娘家的生意做得太大,有人想要分油水,在搞汤家。 一般门第不敢的。 除非是与军政府有关系的人家。 汤家可能也想找宁祯帮忙,可大嫂绝不会同意。 大嫂知道宁祯处境。 楚静月说了,要是宁祯为难,就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会让宁祯和汤家、大嫂生分,心生隔阂。 如果宁祯能办,解了汤家的危机,不管是汤家还是她表姐,都会感激楚静月帮忙说话。 她是个挺有心思的姑娘。 宁祯不讨厌有心思的人。只要不往歪处使,便可算作这人“机敏”。 楚静月懂得抓住时机,偶遇的时候随口一提,看上去越发不像是正经请求,宁祯拒绝时也不需要太有压力。 她实在通透! “……我去了解一下。”宁祯说。 楚静月:“我擅自做主,希望表姐别怪我多嘴。” 宁祯笑了笑:“不会,我同她解释。” 两人说着话,一辆汽车停靠过来。 一身黑色装扮的雷铉下了车,冲宁祯点点头,阔步过来:“夫人。” 宁祯微笑。 楚静月看向他;雷铉回视,冲她也略微颔首。 “这位是楚小姐。”宁祯替他们介绍,“这位是雷堂主,孟爷的第一得力助手。” 楚静月同雷铉打招呼。和宁祯的感觉一样,她也觉得此人不太好相与,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 “夫人,我先告辞了,不打扰您。”楚静月说,“如果还有什么事要问我,您打电话给我。” 说罢,她留了自家的电话号码给宁祯。 平时多次相处,没顾上留电话。 雷铉在旁边听着。 宁祯记下了她电话,这才上楼。 她与雷铉在饭店包厢坐下,小伙计只是把菜端到楼梯口,由雷铉的随从送进包厢。 “夫人,这是福州的情报。驻军将领、当地豪绅、政府官员的,还有一些其他势力。”雷铉把文件袋递给宁祯。 宁祯神色端正,接了过来:“孟爷叫人收集的?” “是。大少爷的调令下来后,孟爷就叫人打探福州的内幕,知己知彼。昨日才搜罗齐全。孟爷叫我及时交给您,不可耽误。”雷铉道。 宁祯再三道谢。 孟昕良把情报给宁祯,而不是直接给宁祯的大哥宁以安,实属谨慎。 情报本就很敏感。要是他给宁以安,恐怕督军会多心,猜忌宁以安。 给宁祯就不同了。 她既是军政府的督军夫人,又是宁以安的妹妹。经过了她的手,减少一层猜疑。 “孟爷替我大哥考虑至深,我心里很感激。这话,你替我传给孟爷。”宁祯说。 雷铉:“您客气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宁祯没心思吃饭,先告辞了。 她表面上是拿了一筐葡萄,实则拿了一份情报,回到盛家老宅。 她叫司机从后备箱把葡萄拿出来,又叫曹妈分了好几份,送给盛家各处。 “就说我朋友新得的,刚上市,大家都尝尝鲜儿。”宁祯对曹妈说。 曹妈道是。 宁祯自己把文件袋打开,看了一遍。 大哥远在福州,宁祯也需要多了解当地的局势。 万一大哥有事,宁祯可以第一时间判断是哪方面的原因,不至于抓瞎。 情报内容很多,宁祯不方便誊抄,一边看一边记,大半日都没下楼。 “我怎么感谢孟爷都是应该的。这封信和照片,一定要亲手给他。”宁祯想。 又想,“我和阿诺姐才见过。这封信与照片,估计也不是特意给我的。” 翌日上午,宁祯处理完了家务事。和老夫人说一声,她要回娘家吃午饭。 她总回去,老夫人习惯了,都懒得说她。 宁祯把情报交到大嫂手里。 她对大嫂说:“这些东西,您看完后,用其他的办法做个记录。这些文件还是烧了。毕竟孟爷弄来的,而大哥是军政府的官。” 大嫂最是精明:“你放心。我有自创的记账方式,一天就可以改抄完,不落下把柄。” 又感激,“祯儿,你有心了!” “不是我求孟爷的,是他主动给大哥的。”宁祯笑道。 “孟爷与你大哥的交情,真是不错。”大嫂道。 哪里只是与大哥的交情? 孟爷是爱屋及乌。 他知道云诺与宁家关系亲厚,才如此竭尽全力考虑宁家的安危。 这世上有情深似海的男人。 第158章 督军药方的来历 宁祯一直没跟任何人聊过阿诺的事,除了孟昕良。 她不敢冒险。 宁祯的舅舅是文化界的名人。这种人特别不好对付,哪怕是军政府都要卖文化界三分面子。 舅舅骂起人,引经据典,传播极广,他的笔一点也不比枪杆子逊色。 他人脉也广。 云诺去了港城,能在总督家里看到舅舅的书,胆战心惊。 舅舅有很多的崇拜者,分布各行各业。 一旦舅舅知道云诺“行骗”,依照他那种强势又霸道的性格,一定会找云诺算账。 而宁祯的大哥大嫂,也从来没听孟昕良再提过云诺。 大嫂没往云诺身上想,只当孟昕良做这些都是为了宁祯。 上次送花,大嫂也觉得孟昕良是宁祯的裙下臣。 “祯儿,有句话我想提醒你,你别觉得我啰嗦。”大嫂语重心长。 宁祯:“好,我听着。” “你与孟爷来往,要注意分寸。督军他可以有十个八个女人,未必能容许你身边有个爱慕者。”大嫂道。 宁祯点头:“我明白,我会注意的。” 程柏升两次试探宁祯和孟昕良的关系,以及他们是不是从小相识等。 作为督军身边第一亲信,程柏升的每句话都有深意,他不是随便问的。既然他问了,就是督军留意到了。 “不过,孟昕良人不错的。我们与他相识多年,知道他秉性。手段阴狠,但待朋友真心。”大嫂道。 宁祯:“您干嘛对着我夸奖他?” “万一呢?”大嫂慢悠悠道,“将来的事,说不准。如今是新世道了。不少女性离婚后,会有另一番作为。” 宁祯:“……” 话是不错的,但孟昕良不是宁祯的“作为”。 宁祯有苦难言,转移话题。 她问起汤家的近况。 “大嫂,我知道你娘家生意做得挺大。是有人使坏吗?”宁祯问。 大嫂立马收敛了嬉闹的表情。 “谁告诉你的?” “我碰到了静月……” “她真是个小孩子,藏不住话,不该和你说的!”大嫂道。 “你应该及早告诉我。”宁祯说。 大嫂:“这件事并不复杂,主要是运输上的油水太丰厚了。这次算计汤家的,是葛二少。” “葛宝娴的哥哥?” “是他。他叫葛宝燊,颇有点手腕。他与孟昕良交情也不错,认识很多人。他父亲又是督军的亲信。”大嫂说。 因此,葛二少想要对付汤家,如碾死蚂蚁般容易。 他随便耍点手段,汤家的邮轮就被扣在码头,七八日不能下货。 这不仅仅耽误生意,还影响汤家的口碑。 汤家急得不行,到处找人问原因。到底是宁家的姻亲,汤家也不算是软柿子,被他们查到了缘由。 查到了,反而畏手畏脚。 宁家和葛家本就齐平,势力相当;而葛家背靠督军,在督军那里比宁家受宠。 汤家很着急,汤盈盈却不准父母找宁家帮忙,更不准他们找宁祯。 只有汤盈盈清楚,宁祯在盛家和督军面前有多难。 宁祯都想好了退路。 作为大嫂,汤盈盈不肯叫宁祯烦心这些事。 她跟父母说,“损失点钱不算什么,咱们这些年赚了很多。让葛二少这次,算是卖个人情给他。若他得寸进尺,咱们再想办法。” 最后,是楚静月替汤家破局。 正好偶遇宁祯,楚静月抓住机遇直接说了。 “……祯儿,你别管了,汤家账面上的钱一直丰厚,足以赔偿这次的货款。 我已经同父母商量过了,葛二少不放货轮,那就让两船货报废。”大嫂道。 宁祯:“岂有此理!” “做买卖有赢有亏,很正常。”大嫂又道,“有些时候,退一步反而运气好。” 再三叮嘱她,“葛明在督军那里,份量不轻。年前他被革职,年后又官复原职。就连程参谋长,与葛家关系也不错的。” 宁祯咬了咬唇。 “葛家不敢对付宁家。可能也是汤家这些年扩张太大。说真的,‘巨贾’很有风险,在哪里都是待宰肥羊。 不如趁机卖个人情给葛家,略微收敛。两艘邮轮、两船货,汤家赔得起。”大嫂道。 她苦口婆心劝宁祯,别掺和到这件事里。 她不想宁祯树敌。 而宁祯也很清楚,大嫂娘家有钱,却远远没到“巨贾”的地步。苏城百余年一直通水路,商贾如云,真正的巨贾宁祯能数出七八家。 汤家还排不上号。 那些门第,葛二少也是不敢动的。 大嫂为宁祯考虑,宁祯也不叫她心烦。她即将南下了,一堆事要忙。 “大嫂,我记下了。”宁祯说。 大嫂握住她的手。 天气渐热,落地的阳光似火,烤得树木恹恹。 摘玉居内放了冰,暑气减了大半,宁祯不怎么出门了。 金暖却进了医院。 宁祯听到消息,立马去医院看望她。 新开的妇幼医院在城西,比较偏僻,距离火车站只有三里地。 “暖暖突然腹痛,老二急坏了。医生说,只是吃坏了肚子。”母亲告诉宁祯。 宁祯:“还是小心点为好。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愿意回家静养也行,在医院住两日也可。还是住医院吧,安心。”母亲道。 宁祯去看了金暖。 金暖有点蔫。暑天热,食物容易坏,有时候贪凉,加上吃了不太干净的东西,就会犯肠胃病。 “你这几日只能喝白粥了。”宁祯说她。 金暖:“我疼死了。” “你吃了什么?” “以申买的烧鸽子,我吃了一只。”金暖道。 二哥在旁边抗议:“你非要吃,半夜逼我出去买。现在说起来,好像是我诱惑你吃的。” 金暖:“我病了, 你还要跟我争论长短?烧鸽子是不是你买的?” 宁以申:“……是。” 宁祯忍俊不禁。 金暖刚好一点,就忍不住和宁祯八卦:“我听护士小姐说,江澜昨日也来这家医院了。” 宁祯:“她也怀孕了?” “她好像是小日子腹痛。痛到来看医生,那真是挺痛的。”金暖说。 宁祯:“你连这个都打听?” “护士小姐非要聊的,我又不是故意打听。”金暖说,“唉宁祯,我套一套护士小姐的话,看江澜还在不在医院,咱们去看一眼她。” 宁祯板起脸:“不可以!” 金暖底气弱了三分:“我开个玩笑。” 又转移话题,“宁祯,你小日子不也是总疼吗?你也去找那个医生看看。” 宁祯:“……” 她已经不疼了,盛长裕给了她一张药方。 她如今知道药方的来历了。 同样的药方,有人很管用,有人不管用。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 下午大嫂也来看金暖。 二哥叫宁祯把母亲和大嫂都送回去,这边有他,不需要家里人来回奔波看望。 金暖没什么大碍,住两日就回家。 宁祯劝说下,母亲和大嫂先回家了。 翌日半上午,宁祯空闲下来,又去医院看望金暖,与她一起吃了清淡的午饭。 饭后,她与金暖、宁以申三个人摸牌、闲话,打发时间。 下午六点,宁祯要回去了。 她在半路上遇到了孟昕良。 孟昕良的汽车被人围堵,在宁祯眼前发生爆炸。 宁祯惊愕得眼睛都瞪大了。 第159章 受伤 黄昏时,天气燥热。 地面似着火,一阵阵热浪扑面,空气都被煮沸;街道两侧的树叶,蔫蔫低垂卷着。 只有蝉鸣清脆,不知疲倦,更添了几分热。 街头爆炸,把本就炎热的空气加了一把火。 宁祯的副官问:“夫人,咱们调头吗?” 这是回去的必经之路,调头就需要绕路。 上次繁繁事件幕后推手尚未露面,祖母也说处处当心。宁祯放弃了自己开车,出门必带副官。 快要入夜,宁祯不想走偏僻小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不能假装没有危险。 “不用,稍等看看情况。”宁祯道,“那是孟昕良的车。” 她犹豫了下,走下车去。 孟昕良出门,前后都有汽车护航。爆炸发生在他前天领路的那辆车上,是有人故意拦路,然后扔了个炸药包。 前后随从涌上来,保护住了孟昕良。 孟昕良退到旁边,目光幽静看着爆炸的中心。 第一辆汽车被点燃了,有一名随从受伤。 街上行人远远避开。 宁祯走下车,孟昕良立马看到了她。 他当即走过来,对宁祯道:“夫人别下车,还不知情况!” 宁祯:“怎么回事,孟爷?” “还不知。”孟昕良说,“行凶那个人,是帮派内的。可能是有人看我不顺眼。” 他最近北上,是去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在帮派内有分歧。 想要半路上杀了他,直接解决矛盾的源头。 “孟爷当心。”宁祯说。 孟昕良:“夫人也当心。” 正要说话,突然旁边店铺冲出来一个人,手里有点燃的炸药包,朝孟昕良扔过来。 孟昕良立马护着宁祯,动作极快朝车后躲避。宁祯身手好,躲得比孟昕良更快,他的手没碰到她。 宁祯藏在汽车左侧、孟昕良的身后,感觉小腿处一阵火辣辣疼。 她不动声色伸手摸了下,摸到了湿濡。 她在裙子上擦了把手,没声张。 场面一时极乱。 稍微稳定,孟昕良从车侧站起身,宁祯也顺势起来,往那边望过去。 孟昕良又有两名随从受伤,其中一个人胳膊被炸得血肉模糊。 “别看!”孟昕良的手,停在她眼前,没碰到她的脸,只是遮挡了她视线。 宁祯:“我不看。” 其实她也不怕。 孟昕良:“夫人,你先走吧,这里很不安全。” 他招手,喊了自己随从,叫他带着四个人,开后面那辆车,护送宁祯回去。 宁祯:“孟爷,不用……” “城里遭遇这样的事,很快我的人就赶过来增援。我这边还有人用,你先走。”孟昕良说。 又道,“帮派内的事,别把军政府牵扯进来。你有个万一,我麻烦更大了。” 宁祯最不愿意添麻烦,当即点点头:“孟爷,你千万小心!我还有一份重礼送给你!” 孟昕良看了眼她,眼神询问。 宁祯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跟阿诺有关。 是“重礼”,就是好消息。 孟昕良恨不能亲自送她回去,拿到重礼。可这边一时解决不了,他不能先走。 宁祯上了汽车。 夜幕初降,车厢内光线黯淡,宁祯低头看自己的右边小腿。血一直往下滴,是小腿肚子被爆炸的碎片划了下。 伤口不算长,但挺深的,感觉血流止不住。 宁祯用巾帕按着。 车子拐过一处僻静的道路,宁祯一边用力按住小腿,一边观察四周。 中途像是有一辆车跟随,但看到孟昕良的人在后,就悄无声息从另一个小路离开了。 ——宁祯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 苏城的汽车并不多。在这样偏僻地方,遇到另一辆汽车的可能性非常小。 天色越来越暗,她非要去追,就是落入人家圈套。 宁祯不计较,只吩咐副官:“往前开,瞧见什么都别停车、别绕路。” 司机道是。 半个小时后,车子上了主道,路灯多了起来,两边街道有行人,一下子热闹了。 宁祯提着的心,也慢慢归位。 她对副官说:“别回去了,直接去军医院。” 副官吓一跳:“夫人,您受伤了?” “皮外伤,去军医院处理一下,免得发炎。”宁祯说。 现在天气太热了,外伤也可能引发感染。 副官道是。 孟昕良的人跟宁祯到了军医院门口,自觉调头离开,没有下来说话。 宁祯进了军医院。 她一身汗,右脚被血浸透了,十分狼狈。 军医为她处理伤口。 “外伤,没见骨。”军医对宁祯说,“伤口有些深,需要缝合,夫人。” “好。” 宁祯在军医院缝了五针,这才回了盛家老宅。 曹妈被她的狼狈吓得不轻,连忙问怎么了。 宁祯简单说了,叫准备热水。 她的伤口不能沾水,曹妈帮她洗澡、更衣。 等她坐下时,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她还没吃晚饭。 “我去军医院缝针,督军估计会知道,我要不要打个电话,先告诉他一声?” “他回督军府了吗?” “江澜去医院看病,又不太舒服,督军会不会担心,从而心情不佳?我这点小伤打电话给他,他要是觉得我矫情,算适得其反吗?” “盛氏母子的脾气,好难琢磨。要是我的上峰是孟爷,我现在肯定如鱼得水。” “这个电话,打还是不打?算了先吃饭,吃饱了再考虑。” 曹妈给宁祯端了一碗阳春面。 摘玉居内暑气消退,宁祯胃口还不错,把一碗面都吃完了。 “夫人,您小腿肚子受伤,晚上睡觉当心点,别碰到了伤口。”曹妈说。 宁祯:“我打算趴着睡。” 曹妈:“……您睡得着就行。” 等宁祯吃了晚饭、洗漱好,已经深夜了。 哪怕告知督军一声,也要等明早。况且他未必回城了。 宁祯上床睡觉了。 翌日起来,整个右脚都肿了起来。 她穿着长裙,坐下理事,不叫管事们看出她受伤。 她忙到了上午十点半,事情才办完一半。 而这个时间点,盛长裕刚从驻地回到城里。 驻地的军务处理完毕,督军府则一堆事等着他。 他坐下,叫副官长程阳去喊程柏升来。 “参谋长外出了。”当值的副官告诉盛长裕,“昨日傍晚街头火拼,是洪门的人暗算孟昕良。半夜孔龙头的别馆发生了枪击案。 一大清早听说,洪门的孔龙头死在七姨太床上。参谋长早早去了孟公馆,打听消息。” 盛长裕微微拧眉:“又死了一个龙头?” 孟昕良的位置,越爬越高了。 之前还有一两个老人能制衡他,如今姓孔的一死,孟昕良风头无两,成为真正的话事人。 不过,依照孟昕良的谨慎,他应该不会担任龙头。他太年轻了,必定会推一个年长的叔叔,坐在龙头的位置上,做他的傀儡。 “等参谋长回来,叫他来见我。”盛长裕道。 他一身汗,先去洗个澡、换身干爽的衣裳。 当值的副官欲言又止。 想说,又不知道可适合,愣是没讲。 直到程柏升回来。 盛长裕:“孟昕良那边怎样?” “你去看宁祯了吗?”程柏升同时问,“你说孟昕良啊……” “宁祯怎么了?” 第160章 督军抱宁祯 盛长裕没等程柏升说话,已经走出了书房的门。 副官准备好了汽车,盛长裕二话没说先走了。 程柏升:“你不先听我说……算了,宁祯会跟你讲的……”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到了盛家老宅。 盛长裕阔步进了摘玉居,正好管事们说完事要离开。 瞧见了他,人人恭敬叫督军。 走出摘玉居的大门,就纷纷议论。 “督军迫不及待来见夫人。这是刚回城吧?” “年轻小两口,感情深。上次督军歇在摘玉居。” “年前有高僧算命,今年宅府见喜。夫人估计会添喜。” 宁祯没管事们那么乐观。 盛长裕进来,几乎不等佣人通禀一声,宁祯立马去看他脸色。 “腿怎样了?”盛长裕问。 宁祯暗暗舒口气。 “没事,皮外伤。”宁祯笑道,她站起身的时候扶着桌沿,一瘸一拐走过来。 她到议事厅的沙发里坐定,盛长裕坐在旁边小沙发里。 “还疼?”盛长裕问。 宁祯:“有点小疼。皮外伤都是这样的,没什么大碍。” 盛长裕:“我看看。” “别别,不用看。” “把裙子撩起来,我看看!” 宁祯:“……” 她只得把裙摆往上拉。 盛长裕一眼瞧见她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轻轻吸了口气,用力绷紧了唇角。 宁祯看他脸色,不知他是担忧,还是怪她不小心而恼火。 “……昨晚缝了针,等会儿要去换药。”宁祯小心翼翼说。 盛长裕沉了脸:“应该一早起来去换药,脚都肿成了这样!” ——看样子,是嫌弃她蠢,才受伤的。 宁祯:“我想着没事。” 盛长裕:“走吧,去军医院。” 他说走,却没有往外,而是靠近宁祯。 宁祯:“督军,额……” 他已经环住了她的膝弯,伸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 他高大结实,宁祯凌空,生怕自己摔下来,急忙环住他脖子。他的体温,与他掌心一样滚烫,又是盛夏的天,宁祯整个人都似被他烫着,想要缩回手。 她莫名慌。 她也不恐高,怎么就慌得失去了神志? 盛长裕面无表情,抱起她就出去了。 曹妈等人面面相觑。 不少管事还没有走远,就瞧见了这一幕。 “夫人是不是有了身孕?” “督军抱着出去的,应该是有了吧?要不然,怎这样矜贵?” “快去跟老夫人报喜!” 一路上,盛长裕不再说话。 宁祯猜不透他情绪,又没程柏升在旁边提点,她生怕多说多错,也不开口。 副官把车子开得极快,因为盛长裕催促了两次,嫌弃副官太慢。 宁祯暗暗扶住旁边的车门把手,只差把手指掐门里。 到了军医院,盛长裕质问军医:“夫人的腿怎么肿了?” 军医的表情,和宁祯如出一辙:知道自己没什么错,却在上峰面前很心虚。 故而,心虚的军医气弱解释:“督军,这样热的天,伤口有点肿胀是很正常的……” 宁祯在旁边听着,觉得下次她不能这样回答! 明明没错,愣是低声下气,像是自己能力不行。 “就一直这样肿着?”盛长裕问。 军医:“等、等会儿换药,可以打一针。” “打什么针?”盛长裕问。 他的意思,是用什么药。 “也可以不打。”军医接道。 宁祯旁观。 有点心酸,似照镜子。原来她在盛长裕面前,也是这个样子的。 “到底怎么办,你有章程没有?”盛长裕的声音,低沉几分,带着暴怒前的压抑。 宁祯开口:“督军,外伤需要慢慢养。只要伤口没化脓,就无大碍。肿就肿一点,不疼的。” 军医:“对对,夫人这话很是。” “要夫人说诊断,你是军医她是军医?”盛长裕质问。 宁祯:“……” 军医:“……” 因为盛长裕的脾气太躁,军医怕担责任,愣是给宁祯打了一针。 依照宁祯的估计,药用多了也不太好,小伤完全可以不打针。但活阎王坐镇,军医不敢说实话。 宁祯知道一点实情,听表姐偶尔提一嘴。 但她也不敢说实话,因为她不是医生,盛长裕要是挤兑她,她会比军医更卑微。 ——挺难看的。 “他能抱我上车、下车,看上去没生气啊。怎么脾气又这样大?” 宁祯颇为头疼。 她要是能在盛长裕身边熬三年,将来什么人她都能应付。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他还难伺候的人了。 从军医院回来,下午一点。 宁祯和盛长裕都没吃午饭,曹妈临时安排,几样时令菜蔬,吃得比较清淡。 盛长裕没什么意见。他对饮食上不太在意。 吃了饭,宁祯说要午歇,盛长裕才离开。 程柏升打电话去军医院问情况,得知盛长裕发了脾气。 待盛长裕回来,程柏升问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 “军医院的人说你大发雷霆。宁祯伤得很重?”程柏升问。 “我哪有发脾气?”盛长裕冷冷道。 他可能有点急。 并没有发脾气,一向那么说话。 最近身边的人都怎么回事,变得脆弱了? 他着急了些,就说他发了雷霆之怒? “宁祯的腿怎样?” “小伤。”盛长裕道。 他现在坐下来,想到她肿得老高的脚踝,心里还是发紧。 脾气格外暴躁,恨不能那伤落在他身上。替不了她,又解不了她的疼,盛长裕五脏六腑都烦。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火气,的确是一阵阵往外冒,但他不是和别人生气。 他只是很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 吸了一根烟,盛长裕才问程柏升:“孟昕良那边怎样?” “还能怎样?孟昕良与马帮打成了联盟,一条暗道,网罗天下机密,黑市全落到了他手里。”程柏升道。 盛长裕脸色阴沉:“不该任由他坐大。” “这是没办法的事,大帅那时候根本不想收拾他。等你能做主的时候,他已经庞大了。”程柏升说。 盛长裕:“他要是不肯臣服,就除掉他。” 程柏升:“我是不愿意花精力去和孟昕良较劲,会两败俱伤。这个人,可以拉拢。 对了,宁祯有没有告诉你,她昨天怎么和孟昕良在一起?她没什么大事吧?” 盛长裕的手,微微顿住:“她是在洪门火拼的时候受得伤?她怎么在现场?” 程柏升:“这个……” “她去火车站接孟昕良?” 程柏升:“……” 第161章 孟爷帮忙,阴差阳错 这天傍晚,日头落山,暑气未散。湖面吹过来的风,带着水气,夹杂一点淡淡荷花香。 宁祯喜爱这个味道。是一天忙完了,黄昏时的气味,意味着夜晚要来临,可以休息了。 空闲时候总是很舒服。 不成想,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来了,对宁祯说:“老夫人请您去说说话,那边吃晚饭。” 宁祯:“我这就去。” 她换了件衣衫。 曹妈抱怨:“老夫人真是的,每次有什么事叫您去,也不客气送点吃食。” 宁祯:“您老指望她把我当个人看待?她都不把督军当个人。” 曹妈:“……” 宁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依偎在藤椅里,有点头疼。 宁祯问候了她,得知她染了些暑气,又宽慰几句,叫她好好养着。 “……我听管事们说,督军抱着你去了军医院。你怎么了?”老夫人问。 说着话,眼睛瞥向宁祯的肚子。 宁祯有点好笑。 特意换了件露出脚踝的旗袍,趿了双拖鞋,老夫人愣是没往下瞧。 “姆妈,我的腿受了点伤,划了条口子。军医说不见骨,没大碍。只是暑天太热,有点肿胀了,督军担心我走路加重,这才抱了我上车。”宁祯道。 老夫人瞥向宁祯的腿。 她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失望。 她连客气话都没问一句,只是道:“我认识一个厉害的医婆,叫她开个秘方给你。按时吃药,三个月肯定能怀上。” 宁祯:“……” 时间紧、任务重。 “‘是药三分毒’,我还年轻,再等等吧。”宁祯不软不硬顶了回去。 老夫人:“你还年轻,督军不年轻了。你要不好好喝药,要不寻个能生养的女人,放在摘玉居。总之,你是正妻,子嗣上你得上心!” 宁祯:“……” 老夫人似很疲倦,“我今日没胃口,不准备晚饭了。你回去吃吧。” 宁祯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想着盛长裕和老夫人真是亲母子。 这脾气,简直太像了,一样难伺候。 有时候甚至叫人生出绝望的情绪来。 宁祯的腿怎么受伤的,这对母子愣是没一个问。 她有点好笑。 宁祯回到摘玉居,吃了一大碗凉面。 她对曹妈说:“吃饱喝足,不生气。在盛家过日子,自己得心宽,否则早晚要生癌的。” 曹妈很心疼。 “搬离老宅,去了督军府,日子会好起来。”曹妈安慰她。 宁祯:“督军和老夫人的性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他们在乎的点不太一样。” 她对搬去督军府,并不期待。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 宁祯又去军医院换药,这次盛长裕没陪同她。 他一去不复返,没了消息。 宁祯也不好贸然打电话去督军府。 腿上的肿消了,伤口恢复得挺好。 孟昕良这段日子很忙。 帮派内重新洗牌,他成为暗处真正的话事人。越是有了实权,越是低调,孟昕良放出好些福利,叫叔伯们心服口服。 该拉拢的,好处给到手软;该清除的,斩草除根不留情面。 他的得力下属雷铉,替他做事。 空闲下来,说起孟昕良离开苏城那段日子的事,雷铉告诉他:“您搜集的情报,都给了盛夫人。” 孟昕良微微颔首:“你办得不错。” “是盛夫人先打电话,说有事找您。”雷铉道。 孟昕良:“什么事?” “她没有明说。不过,码头的事瞒不过我的眼睛。宁以安的太太汤氏,她娘家有两艘船,被葛二少扣留,至今也没放行。”雷铉说。 孟昕良面上不动声色:“她为这个打电话给我?” “可能是。码头的事,她不好找督军帮忙;葛家又是督军亲信,她更不好挑拨离间。 您和葛二少有些私交。请您帮衬说句话,既不牵涉太广,又直接。可能就是来说此事的。”雷铉道。 孟昕良:“葛宝燊为什么扣汤家的船?他明知道宁以安是我朋友,汤家是宁以安的岳家。” “就是印度那条线,油水太厚。葛宝燊想要,他最近买了四艘邮轮,花了大价钱。 这条线是汤家当年开辟的,一直也是汤家最赚钱。想要分利,自然是先给汤家一点颜色,让汤家上门求他,再商量分利的办法。”雷铉说。 孟昕良安静点燃香烟。 良久,他站起身,拨通了葛宝燊的电话。 他对葛宝燊说:“汤家的船,让他们下货吧。你想要赚钱,我可以让一条线给你。” 电话那头的葛宝燊有点急了:“孟爷,这话严重了。咱们朋友之间……” “你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不觉得咱们还是朋友。你们家是军政府的重臣,想必你眼里,看不上我这个朋友。”孟昕良道。 他说罢,挂了电话。 继而告诉雷铉,往后不准葛二少登门。 汤家的船,今晚必须下货。如果遇到了阻力,就把洪门的码头借给汤家用,今后不走公用码头。 雷铉去办了。 事情办妥后,孟昕良给宁家打了个电话。 宁策接的。 “你先转告盛夫人,事情办妥了。往后,她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竭尽所能,她的事我放第一位; 也告诉你大嫂,不用担心。汤家是正经买卖,不会受到苛责。”孟昕良道。 宁策懵了片刻:“好。” 又道,“孟爷,您的事我也听说了,恭喜啊。” “家务小事。多谢你。”孟昕良笑道。 宁策挂了电话,愣了一会儿神。 他先去告诉了大嫂。 大嫂很不好意思:“怎么麻烦到了孟爷那里?” “祯儿说的。” 大嫂:“……” “祯儿这桃花运,真是不错。”宁策说,“姓盛的当年要不是咄咄逼人,我妹妹根本不会嫁给他。比他好的人多了去。” 大嫂严厉看了眼他:“胡说什么,你会给祯儿惹祸的!” 宁策:“我就是看不惯……” “看不惯忍着!”大嫂道。 宁策低声道是。 大嫂:“你别管了,我给祯儿打电话。” 免得宁策胡说。 晚上八点多,宁祯接到了大嫂的电话。 大嫂客气了一大通,又问她什么时候告诉孟昕良的。 宁祯:“我没说。” 又道,“可能是雷铉说的。汤家的船在码头快十天了,雷铉必定是知道的。” 再联想宁祯打电话给孟昕良的事,雷铉猜错了。 第162章 为什么不找督军帮忙? 宁祯没想到,事情如此曲折,竟是达到了目的。 她没打电话向孟昕良道谢,而是想着有空约他,把照片和信都给他。 挂了电话,宁祯睡不着,一个人在沙发里坐着;曹妈端了一盅燕窝给她喝。 “夫人,怎么瞧着有了点心事?”曹妈问。 宁祯:“我在想自己和督军的关系。” “您与督军挺好的,不是一直往前吗?”曹妈道,“上次他还抱了您去医院。” “可葛家的少爷,敢动我大嫂娘家的邮轮。‘督军夫人’的威望,也只是吓唬吓唬权势不怎么高的门第。”宁祯道。 像陶家、葛家这些督军心腹的人家,压根儿不把宁祯放在眼里。 宁祯不是说要人人畏惧她。 葛二少摆明了欺负人,他无理在先。在他眼里,宁家远远低于葛家的地位,才敢肆意糟践宁家的姻亲。 稍微眼里有点宁祯,也不敢如此。 “您心急吗?”曹妈问她。 宁祯摇摇头:“我是在想,外面的人非常精明,尤其是那些督军心腹的门第。 督军今日宠张,明日宠李,女人似流水般,我也并不特殊。哪怕是‘夫人’,虚张声势罢了。” 她和盛长裕圆房、她得到了他的宠爱,也不能改变太多。 唯一能彻底改变宁祯地位的办法,还是宁祯刚嫁到盛家时候想的办法:子嗣! 她有了子嗣,才能彻底与督军的莺莺燕燕区分开。 “您动摇了,想要生孩子了吗?”曹妈问。 宁祯:“不,我不想要孩子。督军的性格,和老夫人一脉相承。万一遗传给了我的孩子,真令人绝望。” 曹妈:“……” “生了孩子,孩子可怜,我更加可怜。”宁祯道。 曹妈:“您心里怎么想?” “我是看不到上升的路了。我能预见,作为督军夫人却无子嗣,威望的封顶在哪里。 已经不可能继续攀升了。再努力讨好督军,得到的也不过如此。压不住姚家,也镇不住葛家。还有江家呢。”宁祯说。 曹妈听了,脸色灰败。 “您打算怎么办?” 宁祯没回答。 她在心里想,也许就是“退”。 记得她阿爸说,“大不了我从他眼前消失”,这句话宁祯无数次想起。每每绝望的时候,此话就成了她的支柱。 “我是不是用错了办法呢?”宁祯沉默半晌,突然说,“我对督军,是不是太谦卑了点?” “他是督军啊。”曹妈道。 怎么谦卑都是应该的。 他发脾气,能要人性命,还能要了全家的命,岂是儿戏? 老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谦卑点总不会错。 宁祯和曹妈聊了一会,喝完了燕窝,重新洗漱。 她睡梦里还在想这件事。 在梦里,宁祯行走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走一步,跌倒后退三步,艰难往前。 她不停鼓励自己,别停下来。要往前的,怎么艰难都要朝前。 睡醒后,疲倦极了,在梦里用了一夜的劲。 吃了早饭,宁祯理事。 今天事情比较简单,十点处理完毕,宁祯打电话给孟昕良。 “……上次打电话,是有个礼物要送给您。是远方的来信和照片。”宁祯说。 孟昕良似屏住呼吸,压抑内心的激动,半晌才道:“我派人去取,还是你送过来?督军和程参谋长今晚过来吃饭,夫人可要一起来?” 宁祯:“我就不去了。您派个人来取吧。” 孟昕良:“我想亲自去取,可以吗?” 假以人手,他不放心,任何人都无法叫他放心。 他需要亲自拿到。 宁祯:“也行。” 孟昕良:“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又响。 宁祯暗暗纳罕,还以为孟昕良有什么要补充的。 贴着耳朵听,却是低沉醇厚的声音:“宁祯。” 宁祯立马站直了:“督军。” “你腿可好点了?”他问,语气十分生硬。 宁祯:“已经消肿了,明天可以去拆线。伤口愈合得挺好,多谢督军关心。” “问你一件事。” 宁祯听着这个找茬的口吻,十分忐忑:“您问。” “你那天为何在火拼现场?”他问。 牵扯到洪门,宁祯非常警惕。 “我二嫂住院,我从妇幼医院回来,路过时正巧遇到了。当时我们这边挺安全的。”宁祯道。 盛长裕沉默。 “督军不信的话,我可以找证人。”宁祯说。 盛长裕:“我没有不信。你不是去接孟昕良的就行。” 宁祯听了这话,心头愕然! 她为何要去火车站接孟昕良? 谁又给盛长裕吹了枕边风,让他信这种鬼话? 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宁祯不会的。 她急忙说:“当然不是。不过……” “不过什么?”盛长裕声音一提,威严无比。 宁祯:“有点小事,孟昕良帮了我一个忙。我找了个小礼物给他,他说马上来取。督军,我想跟您报备一声。” 本没必要说的,但盛长裕那边怀疑,宁祯不得不保险起见。 电话那头沉默。 半晌,盛长裕才问:“什么事?” 宁祯简单说了汤家和葛二少的纠葛。 她没打算一定要处理,大嫂都说了汤家愿意吃这个闷亏。 是孟昕良速度太快,直接给搞定了。 “……既然是葛家的刁难,怎么不跟我讲?”他质问。 宁祯:我也没跟孟昕良讲啊。 谁能想到这样凑巧? 雷铉实在太机敏了,他瞎猜一通,居然歪打正着。 宁祯如果不用这件事做借口,她为什么要给孟昕良礼物,又是一番解释;而阿诺姐的事,告诉孟昕良,宁祯挺担忧会出乱子,不敢再告诉第四个人。 “督军,我听说江小姐最近在生病,我担心您烦恼,不想再给您添麻烦。”宁祯道。 砰的一声响。 似什么被砸了。 继而电话断线。 宁祯觉得,盛长裕是狠狠把电话给摔了出去。 不该提江小姐! 宁祯放下电话,一个人沉默半晌。 她拿出一个小盒子,把信封放在最下面,垫好油纸包,再放上四个桃花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提防些什么。 上峰喜怒无常,明明只是最正常不过的交际,宁祯莫名觉得心里有鬼。 她想起了那个军医。 军医的治疗很好,宁祯的腿肿也是正常的,可盛长裕一问,军医愣是觉得自己没尽责。 宁祯现在也是这种感觉。 替表姐送信,搞得她要和孟昕良偷摸不轨似的。 宁祯去盛家大门口。 她撑着油纸伞遮阳,走出来的时候一头一脸汗。 孟昕良已经到了,汽车停稳,他阔步过来,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与渴望。 深情总能令人感动。 宁祯微微笑了笑,把盒子递给他。 孟昕良接的时候,手微微颤抖着:“多谢盛夫人。” 宁祯:“不客气孟爷。” 便在此时,另一辆汽车冲了过来,扬起漫天烟尘,几乎逼停在宁祯和孟昕良跟前。 差点被撞到,孟昕良下意识想要护住宁祯。 第163章 宁祯嫉妒了 宁祯被呼啸而来的汽车吓得心口作疼。 孟昕良想要护一下她,没来得及,她已经快速退开数步。 这么一动作,右腿隐隐牵扯了下,宁祯很担心把伤口撕开。 她脸色微微发白。 盛长裕下了汽车。 他站得比以往都笔直,越发显得他高大结实,锋利如剑,眸光比剑光还寒而锐。 宁祯看着他,见他眉目覆霜雪,又后退了一步。 孟昕良先开口:“督军,下次还是别自己开车了。车技如此差,容易出事。” “我的车,我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倒是你,会开吗?”盛长裕冷冷问。 孟昕良眼眸恢复了温润:“我一向不自己开车,我惜命。” “惜命就好。要知道自己的命有几斤几两。”盛长裕说。 他看向宁祯。 宁祯叫了声督军。 “礼送完了吗?”他问。 语气不冲,声音也不高,可莫名沾染了盛夏的暑气,似着火般,会引发大爆炸。 “送完了。” “送了什么,我看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下颌绷紧,转向了孟昕良。 孟昕良:“一些小点心。夫人感谢我帮忙的。” “我夫人的事、我督军府的人,轮得到你帮忙?” “如督军驭下有方,夫人的事的确轮不到我帮忙。”孟昕良道。 盛长裕上前两步。 宁祯瞧见了他攥紧的拳头,立马小跑过来,挡在他面前。 她伸手,抵住他胸膛,抬眸认真看向他的眼睛:“督军,咱们夫妻俩的事,关起门来慢慢说,行吗?您给我一个面子。” 盛长裕低头看着她。 他的眸色越发灼烫,蹦出了火星。 宁祯怀疑他想要愤怒将她一把推开,做好了闪身避开的准备,免得摔一跤。 会狼狈。 不成想,他情绪浓郁成了这样,话却莫名缓和了:“我没给过你面子?” “督军从来没叫我难做。”宁祯说。 盛长裕紧绷的拳头突然松开:“进去说,外面太热。” 说罢,他抬脚往里走。 竟是丝毫不恋战。 也不开他的汽车,就扔在大门口。 宁祯看了眼孟昕良,点点头,没再说话,跟着盛长裕回了摘玉居。 回去这段路太长,宁祯跟了几步,发现跟不上他,除非小跑。她低头看自己的右腿,决定把油纸伞撑起来,慢慢走回去。 伤口跑得撕裂开,吃苦的是她自己。 这么大热天,反复感染可能会要了她小命。 盛长裕进了摘玉居,先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自己一头一脸的汗。 曹妈拿了巾帕给他。 他胡乱擦着头发,把短短发丝擦得乱七八糟,竟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宁祯稍后进摘玉居,同样满头满脸的汗。 她上楼简单擦洗、更衣。 她用自己卧房的电话,拨通了督军府的。 副官长程阳接了。 “派个人来,等会儿替督军开车回去。”宁祯说。 他横冲直撞,宁祯怕他撞了别人。 方才要不是宁祯和孟昕良闪避及时,他非要撞上他们不可。 孟昕良没说错,盛长裕车技真的好差! 还逞能,非要自己开车,就像上次喝酒那样,醉了硬撑。 死要面子! 程阳道是。 宁祯挂了电话,这才下楼。 盛长裕坐在客厅沙发里喝冰凉的汽水,用扇子打风。一头浓密的头发,打湿后乌黑,有淡墨色光晕。 眉头微微拧起,心情不太好。 他极力忍着脾气。 这次发怒的原因是什么? 猜疑她去接孟昕良?对孟昕良管宁家和葛家争端不满? 宁祯已经跟他解释了,他随便查一查,就知道金暖住院一事。宁祯在医院逗留半个下午,护士小姐进出好几回都瞧见了。 至于争端,其实不能算是宁家与葛家的争斗,而是汤家和葛二少的纠纷。不是军务,不牵扯督军的利益。 宁祯猜不出来。 她又想起了那个军医:明明没错,愣是在督军面前矮半截,像做错了。 人一旦照过镜子,就没办法忽略自己的狼狈。 “他知道我受伤,送我去了趟军医院后,而后一连好几日无踪迹。是不是江小姐生病,他腾不出心思?这会儿来找晦气,到底是谁说了什么?” 亦或者,宁祯只是被迁怒,盛长裕对孟昕良最近的得势很不满意。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盛长裕先开口。 宁祯:找茬的人是你,为什么还需要我说? 不是你说吗? “督军想听什么?”宁祯问,“葛二少的事,还是我受伤的事?” 盛长裕脸一沉:“你毫无反思?” 宁祯端坐。 她不愿意没错认错,好像她真理亏似的。 “督军,我做每件事都深思熟虑过,不需要反思。我想,咱们之间是有误会。 您哪里不高兴,不如直接告诉我,我来解释给您听。如果您是迁怒,也请您告知,免得事后又要道歉。”宁祯道。 她这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 盛长裕脸色沉如锅底,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祯,你好大胆子!”半晌,他如此说。话从齿缝间蹦出来的,每个字都似钉子。 可能这是宁祯头一回顶撞他。 宁祯装孙子一年了,伏低做小,换来也不过如此结果。 稍微和督军亲近点的门第,都不把宁祯放在眼里。 她兢兢业业,还是原地踏步。 宁祯生出了一种“懒得伺候”的心思,越发破罐子破摔。 “督军,这是正常交流。一个有自尊的人,本就应该不卑不亢。”宁祯说。 就像她父亲那样。 然后,盛长裕恨不能把她父亲踩死。 宁祯心底的叛逆,在这一刻简直铺天盖地涌上来。 她心底某个角落,也是有一股子怒意。 盛长裕喝醉了,捧着她的脸夸她漂亮,宁祯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他的赏识。结果她受伤,他除了去军医院发了一通脾气,再也不露面。 江小姐生病,他又迁怒宁祯,甚至影射她与孟昕良不轨。 宁祯与孟昕良接触,极有分寸,从未有半分过线。 他真的信任过宁祯吗? “宁祯,你很好!”盛长裕猛然站起身。 他怒到了极致,曹妈都怕他会打宁祯。 他却只是阔步冲出去。 宁祯一个人端坐,半晌没动。 曹妈想要说话,宁祯摆摆手:“先这样吧,我明天还要去军医院拆线,不想听任何的话。” 她上楼去了。 第164章 督军暴怒 盛夏炙热,一场风暴雨,解了烦人的闷,也把湖内荷叶、荷花打得凋零,清澈湖水变得浑浊。 宁祯去医院拆线,伤口恢复很好。 本就是小伤。 雨后的下午,阳光还是炙热,可不闷了,有清清爽爽的风。 宁祯回了趟娘家。 她大嫂收拾妥当,明早乘船南下。一同的,有二十多口人:大嫂的几个陪房、忠心的管事,她的一双儿女与他们的乳娘等。 浩浩荡荡。 宁祯笑说:“我当年不到十六岁,一个人去留学,就拎了两只藤皮箱。” 大嫂:“你是新派人,我是老派人。” “这是贬损我,还是自嘲?” “我以你是新派人为傲,也以自己老派而骄。”大嫂说。 姑嫂俩都笑起来。 大嫂要走,全家不舍。 翌日清晨,一大家子人去码头送行,连老祖母都去了。 快要上船的时候,金暖哭了:“大嫂,你到了发电报。想要吃什么,也发电报,我们叫人送去。” 她哭,大嫂也禁不住哭了。 宁祯眼眶发红。 母亲与两位婶母也抹了眼泪。有这么个得力长媳,家里过了快十年的好日子,每个人都做甩手掌柜,一切都由大嫂打理得井井有条。 离别伤感浓。 邮轮出发,骄阳从海的尽头升起,宁家众人送走大嫂后折返,宁祯直接回了盛家老宅。 曹妈问情形如何。 宁祯告诉她。 “我真佩服大嫂。一家子人,没一个人不爱她、不敬她。她做人很成功。”宁祯对曹妈说。 而宁祯自己,如今也是人家长媳。 和自己大嫂相比,天壤之别。 曹妈安慰她:“大少奶奶人好,咱们家人也好啊。相互好,才融洽的。” 宁祯觉得此话在理。 不是她没本事,而是盛家难伺候。 别说老宅其他人,单论督军,宁祯也搞不定。 他前两日暴怒而去。 宁祯打算晾着。 接下来,就发生了两件事。 报纸上新出了一个美貌歌星,是青帮的俱乐部捧出来的,挤压了孟昕良的生意,别了他那边歌星的风头。 歌星叫萋萋,生得娇媚圆润,歌喉清丽婉转。 宁祯并不怎么关心歌星,她只是喜欢读报。一旦报纸上铺天盖地报道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她很难不留意。 故而,报纸头条写督军金屋藏娇,把萋萋收在别馆时,宁祯也瞧见了。 “新人来得好快。”宁祯念叨一句。 曹妈认识字,她也瞧见了,心惊肉跳。 “是个歌星,不妨事的。”曹妈说。 宁祯:“督军喜欢这种的吧。他那么要面子、爱端着,自然要非常会迎合的女子,才能讨得他欢心。” 他喝醉了,都固执要宁祯投怀送抱。 所以之前那些年,繁繁如此受宠。就连督军最爱的女朋友苏晴儿,也要腾一块地方给繁繁。 曹妈脸色不太好看:“夫人,您打算怎么办?” 宁祯:“我与她,不冲突啊。” 曹妈:“……” 宁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繁繁已经死了,有个人填上她的位置,属实正常。 孟昕良日渐做大,盛长裕要扶持青帮,打压孟昕良,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也是一种“结盟”。 花点小心思,得到一个宠妾,盛长裕又不亏。 然而,老宅上下却都议论了起来。 宁祯不在意,旁人却非常关心。 “夫人才受宠几日,这么快就被压下去了?” “还以为督军能疼她几年。” “上次听门房上说,督军与她争执了几句。督军肯定要教训她,免得她嚣张。” 这些议论,多多少少传了几句到宁祯耳朵里。 她没怎么在意。 然而又发生了一件事。 宁策去金凤俱乐部打牌,不知怎么惹恼了督军,被督军当众打了一拳,鼻梁骨断了。 宁祯听说后,立马去医院。 宁以申已经到了,宁策鼻青脸肿。 “他为什么打你?”宁祯关切问。 宁策瓮声瓮气,愤怒又嫌弃:“他像是讲理的人吗?谁知道他发什么疯?” 宁祯:“不至于的……” 这是她哥! 盛长裕一向很维护她面子的。哪怕他们俩有了争执,盛长裕难道就要这样给宁祯难看? “你还替他说话?”宁策怒其不争,“他从来就没信任过咱们家,他也没看得起咱们!” 宁祯脸色微白。 一旁的二哥,反而理智些:“我看你是胡说八道些什么,才惹恼了督军。” 宁策:“你放屁!” “你一向很讨厌督军。”宁以申说,“上次督军推开了阿爸,你都没说过他半句好话。” 宁策:“闭嘴吧你!” 宁祯:“你不要欺负人。窝里横算什么本事?” 一物将一物,宁策不说话了。 宁策从医院回家,宁祯没跟着去。 她知道,家里肯定气氛沉闷,大嫂又不在,没人周转劝慰。 她不想面对。 回到盛家老宅,宁祯郁郁。她再次想起了那个军医的脸。 没错也认个错,谦卑点,有什么关系? 人家苦学多年,又留洋归来,天之骄子。在军医院做事,还不是得听医理都不懂的督军的话,愣是给宁祯打了一针。 谁不是低头弯腰讨生活? 宁祯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与督军的矛盾,老宅就发生了一件事。 她三哥挨打的第二天,宁祯照常理事。 库房的管事对她说:“三太太拿走了一套甜白瓷茶盏。这个如何记录呢?” 宁祯听了这话,十分狐疑看了眼那管事。 这算什么大事,居然拿来问她? 宁祯表情没变,尽量克制情绪:“公中的东西,借用完了还回来。她如果没还,你去问她。” “她想留下来自用。” 宁祯脸色微沉。 管事笑盈盈立在她面前:“夫人,三太太非要,难道我和三太太吵一架吗?” 宁祯板起脸:“你不去和她吵,等着我去和她吵?你要是做不了,就卸了差事! 规矩是规矩,她想要,问过老夫人,从库房取给她,而不是借用了霸占不还。” 管事收敛笑意:“那、那我再去问问。” 管事们一走,宁祯把桌上账本摔地上。 无关痛痒的小事,用来给她添堵。 她才“落魄”了一点,老宅的人就要试探她。 曹妈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又生气,又心疼宁祯:“这些人,真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宁祯手肘撑住桌面,双手捂住脸,良久沉默。 曹妈更心疼:“夫人,这点小事,咱们不必放在心上。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宁祯没动。 曹妈看了她半晌,觉得她好像是哭了。 第165章 宁祯和督军互不来往 宁祯没哭。 她缓了缓精神,对曹妈说:“今天的事先这样。告诉其他管事,有什么等明日再议。” 她上楼去了。 宁祯合衣躺着。 她房间是一张新式大铁床。入夏蚊虫多,新挂了淡紫色幔帐,放下帐子像个小小城堡。 她看着帐顶。 有点想哭,又哭不出来——不是伤心,而是沮丧到了极致。 要是能哭,发泄一通,心里会舒服点。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这样的差生。 努力了一年多,点灯熬油苦学,结果期末考试不及格,被打回原点,留级。 她面子上先抹不开,实在难堪。 也很失望。 上次还觉得功课优等,对自己的成绩信心满满。 却被现实狠狠打脸。 宁祯后来睡着了。 睡醒后,曹妈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酸汤面。 一碗面下肚,已经黄昏了,宁祯与摘玉居的四个佣人聊了聊最近琐事,心情慢慢好转。 第二天,宁祯找了昨日挑衅的库房管事一个错处,直接辞退了她,没经过老夫人和总管事同意。 老夫人叫了她去,对她说:“你不能如此容不得人。” 宁祯:还不是在你们家学的? 你们母子,哪一个容得下人? 她早已想好了借口,说库房丢了三样东西,对不上账。 老夫人:“确定都是宋妈手里丢的?” “账目都过她的手。”宁祯说。 至于东西在哪里,还不是宁祯说了算?整个库房钥匙都由宁祯把持。 她有理有据,老夫人无话可说。 宁祯及时反击,镇住了蠢蠢欲动的人心。 管事们第三天来回话,一个个安分多了。 督军府的副官长程阳来找宁祯,叫宁祯参详主楼的家具。 宁祯推开文件:“这件事,督军并没有交给我负责,只是让我帮衬监督一二。” 程阳:“是……” “采买什么家具,这中间不止过一个人的手,也不止一点油水。负责此事的人,肯定早有指派。副官长叫我选,让我得罪人?”宁祯淡淡问。 程阳原本就热,听闻这话,汗从额角滑了下来:“夫人,属下绝无此意!” 宁祯:“那就拿回去,别问我。不关我的事。” 程阳悻悻回去了。 他如实告诉了程柏升,没敢和督军说。 程柏升听了,更头疼。 “夫人还在闹脾气。督军脾气更大。”程阳说,“参谋长,要不你去劝劝?” 程柏升:“劝不了。” 他帮衬周旋了挺长时间,宁祯和盛长裕毫无进度。 程柏升觉得,有些问题似火疖子,需要疼痛生长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可以挑破、痊愈。 一点小火苗,程柏升就去扑灭,宁祯和盛长裕始终停在原地,没有更上一个台阶的动力。 程柏升自觉做得很好,也到了时机,他不需要继续处理。 他要是再帮忙,就是帮倒忙。 应该给他们时间,让他们闹腾。 如无造化,世间少了一对怨偶,也不算什么坏事。 宁祯挺好一姑娘,长得又漂亮,改嫁谁都是过好日子。 “你别管了。叫采办按照时髦的款式挑选。”程柏升道。 将来宁祯不喜欢了,再换。 又不是换不起。 程柏升去找了盛长裕。 盛长裕这几日脾气暴躁,很多人挨骂,包括程柏升。 最近局势平稳,辖内安定,四周也老实了;就连大总统府,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盛长裕没有大事需要操心,他就不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而他在督军府肆无忌惮闹脾气。 “……原本想叫宁祯选家具的,她不肯。她说,不关她的事。”程柏升火上浇油。 盛长裕狠狠吸了两口烟,额角现了青筋。 程柏升:“你急了?那天在俱乐部,你怎么也不该对宁策动手。” “打他是轻的。”盛长裕吐出烟雾,声音森冷。 他眉宇一层煞气。 “他是宁祯的兄长,他偏袒自己妹妹,并没有大错。可你打了他,伤了宁祯的体面。 去年还牢记,要把督军夫人立起来。今年倒好,自己踩她。越过越回去了。”程柏升说。 盛长裕:“你没正经事就滚出去。” 程柏升把文件重重甩桌子上。 “你可别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盛长裕。”程柏升临出门,如此道。 盛长裕吸了口烟。 浓烟在肺里烧灼,他倏然觉得很疼。 疼,且不安。 这不是他母亲带给他的痛楚。 他作为儿子,无能为力的时候,极少会不安,只是愤怒。 因为血脉割不断。 可他和宁祯,并没有这种无法斩断的关联。 那种疼痛里的不安,搅合得他越发灼烧。 他又回到了之前的漩涡里:为什么十年前他不认识宁祯? 为什么孟昕良与她相熟的时候,他没有见过她? 盛长裕决定视察驻地,外出了。 程柏升陪同。 两人没有再聊宁祯。 宁祯依旧过她的日子。 大嫂到了福州后,来信报平安;宁祯立马发电报,叮嘱她别忘记两个人的约定。 又叫大嫂有空去港城,替她买珠宝。 大嫂懂她的意思,复电叫她放心。 黄昏时,徐芳渡又外出,借口买些布料。 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已经极为冷淡。一旦她失去了最后一丝价值,老夫人的真面目立马展露出来。 徐芳渡从布匹行的后门出去,拐进了一弄堂。 弄堂深处的二层小楼,不开灯。沿着幽暗的楼梯上去,房间闷热。 姚安驰等着她。 一见面,他用力拥抱着她。 徐芳渡现如今到处碰壁,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点温暖。她搂着他的腰,紧紧贴在他怀里。 半个小时后,徐芳渡在黑暗中摸摸索索穿衣,一身汗。 姚安驰没动,平躺在床上休息。 “阿渡,你肚子什么时候有点动静?”姚安驰问她。 徐芳渡:“我有了孩子,你娶我进门?” “当然需要时机。” “什么时机?” “我们除掉宁祯,就是最好的时机。我可以浑水摸鱼把你接出来,先养胎。有了孩子,我父母会送我们出国的。”姚安驰道。 徐芳渡迫不及待要走。 她现在日日夜夜后悔,当时盛长裕驱逐她,她没有留下那笔钱。 她非要赖在老夫人身边。 短短时间,老夫人的嘴脸全变了,面目全非,徐芳渡不敢置信。 以前隐约听谁嘀咕,她是老夫人牵制盛长裕的绳子。她以为这是瞎说,到底亲母子啊。 直到现在! 徐芳渡震惊于盛家的母子关系。她前面十几年,好像白活了,从来不了解盛氏母子。 她不如宁祯。 宁祯一进门,就明白盛家母子的纠葛。 “我们什么时候对宁祯动手?”徐芳渡问。 姚安驰:“越快越好!趁着最近督军外出视察,我们做好安排!” 第166章 做局 刚进末伏,空气似流火,正午地面滚烫。 就连清晨与深夜,都无半缕清爽的风。 宁祯毫无胃口,晚夕洗澡时,觉得自己的腰瘦了,一双手能掐得住。 她立马给自己加一顿宵夜。 她很怕过分消瘦。太瘦,一场病就容易死,这是很小时候母亲告诉她的。 宁祯惜命。 暑热持续了五日,暴雨来临,早晚终于清凉几分。 宁祯半下午去自己铺子,在城里都感觉有人盯梢。 她略微沉吟,回了娘家。 她两位兄长还在当差,宁祯陪着金暖闲聊,又去祖母和母亲跟前坐了坐,在家里吃晚饭。 晚饭后,宁祯跟二哥、三哥去了外书房。 三哥鼻子上的肿已经消了,淤青犹在。 “一定是姚安驰!妈的,老子去剁了他!”二哥宁以申说。 宁祯:“行,谢谢二哥。你剁了他,你被枪毙,今后我替你养老婆孩子。你放心吧。” 宁以申:“……” 宁策问宁祯:“你也觉得是姚安驰吗?” “应该是他。”宁祯说。 宁以申:“看看,我没说错。” 都是有亲妹的人。 宁以申换位思考,如果他妹死在姚家人手里,他也会不遗余力替妹妹报仇。 “祯儿,你想请君入瓮吗?”宁策问。 宁祯:“你有主意?” 三哥鬼点子比较多,他做事不拘一格,也比较圆滑。 不像大哥,太稳重;也不像二哥,太憨直。 “你知道祥云寨吗?”宁策问。 宁祯:“距离苏城不到五十里,在望岳山。那时候我还小,记得你们提到盛长裕打祥云寨,愣是被他打了下来。” 那是宁祯兄长们为数不多夸奖盛长裕的事。 盛长裕从小混不吝,性格野蛮又跋扈,与宁家富养的公子哥们行事风格不同。 不管是宁州同还是宁祯的兄长们,都看不惯盛长裕的做派,对他颇有微词。 “望岳山地形十分凶险,祥云寨被灭后就荒废了,没有土匪再去扎寨,传言‘风水不祥’。 当年的祥云寨,从明朝盘踞下来的,每一任苏城知府都想要打祥云寨,最后都死在祥云寨手里。 将近三百年的山寨,只换了四任当家的,积累了数不清的财富。盛长裕当时也受了重伤,好在胜利了。 祥云寨是盛长裕的军功,也是他的逆鳞。最近城里出现了祥云寨余孽的影子。”宁策说。 宁祯沉吟:“你是说……” “这是很好的点子!”宁策道,“祯儿,咱们放出这个鱼饵,想要你死的人,一定会咬钩!” 宁以申在旁边听他们俩讲,插话:“风险会不会太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城里都敢盯梢,不除掉他,我枉为人。”宁祯道。 宁以申:“你真是投错了胎,你应该是阿爸的第四个儿子。” 宁祯:“……” 宁策又说,“下手要快。趁着盛长裕外出,直接除之后快。等他回来,又是一番波折,说不定姚安驰被关起来就死不了。” 宁祯对盛长裕,一肚子气,却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她说,“督军不会这样。上次姚文洛死在了牢里,就可以看得出他态度。” 宁策不以为意:“姚文洛是女儿,姚安驰是儿子。姚劭嫡出的孩子,就他们俩。盛长裕不会舍得姚安驰死。” 宁祯:“这是你的偏见!” 她声音坚定。 话说完,宁祯自觉有点尴尬。 她只是觉得不会。盛长裕能推开她阿爸,能杀姚文洛,他就不会包庇姚安驰。 盛长裕有很多的缺点,并不意味着他这个人糟糕到了如此地步。 宁祯和宁家,跟他合不来,没有缘分而已。 她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诋毁他。 她不想凭一件事,把过去一年他给她的帮助,全部抹掉。 宁祯的话一落,宁策和宁以申都微微愣了下。 宁以申打趣:“女生外向,老话一点错也没有。” “我是说句公道话。一个正直的人,就应该不偏不倚。”宁祯说。 宁策轻蔑哼了声。 宁祯:“你上次到底为什么和他打架?” 宁以申补刀:“挨打!” 宁祯:“你上次到底为什么挨打?” 宁策:“……” 他不肯说。 宁祯便觉得,宁策可能也有错。 依照她对自家兄长的了解,如果宁策占理,他早已把这件事翻来覆去骂无数回了。 而不是缄默如深。 ——当然,动手打人是不对的,不管宁策说错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不是盛长裕在公共场合打宁祯哥哥的理由。 宁祯记恩,也很记仇。 “你还商量正事吗?”宁策烦躁问。 话题转了回来。 兄妹仨密谋,直到凌晨一点。 家里大人没管他们。 宁祯和宁策出谋划策,彼此纠正漏洞;宁以申出个人,默默旁听。 事情定好,宁祯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回了盛家老宅。 这天傍晚,倏然传出了祥云寨的消息。 “那个李颂林,又在祥云寨出没,有猎户看到了他。” 李颂林是当初祥云寨大当家的儿子。 祥云寨被灭的时候,他才二十岁,读过书、留过学,非常能干,俨然要接替他父亲,把祥云寨铺大。 他还与青帮和洪门都有接触,人脉很广。 听说祥云寨被灭,他死在了大火里;也有人说,他逃了出去。 这些年,城里总有他的消息,时常有人冒充他。 每次,军政府都会反应及时,派人抓捕。 也就证明,这个人的确没死。 现在又有了风声。 最近苏城比较太平,没什么嚼头。督军与歌星萋萋的绯闻,因督军并没有涉足歌舞厅,缺少证据支持,变得没滋没味。 祥云寨的旧事,似滚油里的一滴水,顿时溅起了满锅的沸腾。 人人谈论。 “……姆妈,我二哥、三哥比较无聊,想要带人出去打猎。我也想赶个热闹。”宁祯对老夫人说。 老夫人:“这么热的天,出去打猎?” “傍晚的时候去,早上也打一会儿,就两天时间。”宁祯笑道。 老夫人:“去哪里?” “望岳山。” 老夫人:“……” 这件事,在盛家老宅传开,徐芳渡也听说了。 她立马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姚安驰。 第167章 谁才是陷阱? 宁祯要去望岳山打猎。 她在摘玉居准备骑马的衣裳、靴子,她小姑子盛长殷那边的女佣过来,说盛长殷不太舒服,晚饭要特别清淡可口。 “不舒服?”宁祯问。 不去告诉厨房,却是跑来告诉宁祯…… 盛长殷在老宅的地位,厨房那边随意吩咐一声即可,想要山珍海味都会给她弄来,不拘泥于她的份例菜。 女佣低头回答:“是。” 宁祯:“我去看看她。” 又对曹妈说,“小厨房做些酸梅汤解暑,我也要喝一点,一起端到阿殷的院子去吧。” 盛长殷放假在家。 宁祯进门时,她歪在沙发里看书,眼睛却时不时睃向门口。 是等宁祯。 待宁祯进来,盛长殷把所有人都遣下去。 “大嫂,你要去打猎?” “你听说了?” “我中午去姆妈那边,太困了,佣人安排我在稍间歇午觉。我醒了,姆妈和管事妈妈不知道。我听到她们聊天。”盛长殷说。 宁祯:“是,我要去打猎。” “因为最近你大哥去了福州,前途未卜,你三哥又被我大哥打,你娘家很倒霉,你和你兄长们想要亲自抓祥云寨的余孽,向我大哥请功吗?”盛长殷问。 很好,一切都如宁祯预料那样。 宁祯的大哥去福州,是高升。可他远离了苏城,在有些人眼里,这可能是一种“明升暗贬”。 调离了权力中心,是福是祸,要看往后的造化。 宁祯叫人放出风声,只说她大哥去了福州处处不如意。 坐实了“暗贬”的猜测。 宁家乃督军的岳家,宁祯大哥的处境,人人关心,此消息军中高层都在议论。 大部分人不信的,却也不乏有人迫切想要宁家倒下,什么话都听了进去。 话又不知怎么的,传回了老夫人耳朵里。 宁策又挨打。 这就导致,宁家看上去四面漏风。是个极佳的时机。 “是的。”宁祯对盛长殷说。 盛长殷一脸担忧:“大嫂,我去大哥面前,替你说个情好不好?实在不行,你找柏升哥!你不要去望岳山,很危险的。什么余孽,他未必回来了。” 宁祯:“我只是去看看,不行我就撤退,不会让自己处于险境。” 又问,“姆妈怎么说?” 盛长殷沉默片刻,才说:“姆妈想把姚家的三小姐姚云舒接到家里住,跟我作伴。姚云舒是姚劭的姨太太生的。” 老夫人的目标,是要一个盛长裕血脉的孙儿,留在老宅。 如此,她与盛长裕之间,有了个“人质”;而大帅留给孩子们的财产,有了孙儿作为依托,全部都可以牢牢抓在老夫人手里。 当初她极力保徐芳渡。 她做出一副养了徐芳渡很多年,对她感情极深的样子。 连带着宁祯都以为,徐芳渡小意温柔,老夫人把她当亲生孩子看待,对她很有感情,才一次次替她出头。 直到徐芳渡被督军驱逐,老夫人一下子就露出了原本面目,对她不管不顾,任由家里的佣人作践徐芳渡,宁祯才觉得自己太过于纯善。 做过大帅夫人的女人,怎会没点手段? 老夫人本也指望宁祯生个孩子。 眼瞧着宁家又可能落魄,督军身边有了个歌女,宁祯这个夫人不太中用,老夫人立马要捧新的人。 姚劭的庶女,可以在老夫人身边,经由老夫人教养数日,把她给盛长裕做姨太太。 “大嫂!”盛长殷用力握住宁祯的手,“我明年去留学了,今后不会再回国。你要替自己考虑,我帮你。等我走了,你就没有帮手了。” 宁祯感激,回握她的手。 她做大嫂,也挺成功。 “阿殷不怕,我早已替自己考虑好了。”宁祯道。 “我尽量拖延,既不拒绝姚云舒到家里来,也不会同意。”盛长殷道,“大嫂,你另想办法,别去望岳山冒险了。” “望岳山我要去一趟的。”宁祯坚定说,“我和我两位哥哥一起,带上猎狗与家里十几名副官,我们会小心的。” 盛长殷还是觉得害怕,替宁祯担心。不过,这姑娘不执拗,劝不动她也没办法,没继续抓住宁祯不放。 姚安驰在家里踱步。 姚文洛“自杀”,对姚家影响很大。 父亲的声望不仅仅受到了影响,与督军关系也越发疏远,他怪姚安驰;母亲哭妹妹,也骂姚安驰。 姚安驰失了督军的信任,差事被免,他闲在家里。 人是越失意越容易钻牛角尖。 姚安驰这段日子一直派人盯着宁祯,时刻不放。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祥云寨余孽的消息一出,姚安驰很警惕。 他不知何人又放出这样的风声。 之前几次,都不了了之。 他在父亲面前提了,他父亲姚劭认定有人搞鬼,借用“余孽”达到自己的目的。 很快,盛家老宅传出宁氏兄妹要进山的消息。 姚安驰恍然大悟。 原来是宁家! 宁祯急了。 她父亲停滞不前,她大哥被调出去、三哥被打,又有歌星出现在督军身边,宁祯的处境很不好。 她“失宠”了,想要搞事,来挽回她的地位。 所以,祥云寨余孽的风声,极有可能是她放出去的! “太好了,她简直是自己挖好了坑自己跳下去。我这个时候不出手,岂不是错过了最好机会?”姚安驰想。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姚安驰必须出手。 如果运气好,他不仅仅能杀了宁祯,还能除掉宁以申和宁策。 宁家失去督军夫人、两个儿子,从此一蹶不振。 “来人!”姚安驰喊了自己的心腹随从,“叫上五个身手好的,咱们跟在宁家人后面进山。” 随从:“不多带些?” “会打草惊蛇,也容易落下把柄。”姚安驰道。 他叫人继续盯着宁家和宁祯。 他的人时不时汇报消息。 宁家众人出发了,姚安驰才不紧不慢带着人出城。 他要黄雀在后,隐藏山林中,直接灭了宁家兄妹仨。 与此同时,盛长裕回到了苏城。 他外出视察,做好了三个月的计划,却因一点小事,匆匆打断回了苏城。 他听说了祥云寨的消息。 当年逃走的李颂林,是盛长裕的一块心病。 他本就没必要亲自视察各处驻地,中断也没什么影响。 盛长裕是半夜回到苏城的。 他回来后,顾不上开会,先洗了个澡。今晚太闷热了,一丝风也无,隐约要下暴雨。 待他洗了澡,深夜了,盛长裕听副官说,宁祯兄妹仨下午出发,连夜进望岳山了。 盛长裕脸色骤变。 第168章 宁祯的枪法 望岳山地形有多复杂,盛长裕最清楚。 副官告诉他,夫人与兄长进山打猎,目标是祥云寨余孽。 “可能是想向您请功。”副官也如此说。 盛长裕五内俱焚。 他习惯了肆无忌惮发火,也习惯了目中无人。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坏脾气会造成怎样的恶果。 “把、把副官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一刻钟后集合!”盛长裕道。 声音说出口,才意识到莫名发抖。 他疾步转身,回书房拿他的长枪。 “督军,要通知参谋长吗?”副官在身后问。 盛长裕:“来不及!” 他要立马进山去找宁祯。 祥云寨的余孽不好对付。如果真的有余孽出没,宁祯可能会丧命;如果没有,就是旁人的陷阱,宁祯更危险。 盛长裕什么也顾不上,更不想听程柏升唠叨,叫他理智点、调兵去救宁祯。 他等不及。 副官处有五百人,足够了。 明早老将们想要数落他,也没资格,毕竟副官处都是他亲兵,他可以随时调用,不需要理由。 盛长裕迫不及待要出发。 副官处集结完毕,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 越来越闷,隐约听到了天边滚雷,像是要下雨了。 副官如实告诉他:“督军,要不等天亮?暴雨快要来了。” “现在出发!” 盛长裕坐上了领头的军用车,风驰电掣往望岳山赶。 他的心,狠狠提起。 如果宁祯这次安然无恙,往后他绝不跟她吵架,也不会轻易闹脾气。 她与孟昕良的过往,盛长裕也不会再计较,毕竟他信她的忠诚。 盛长裕想着那只小狐狸,心里越发焦灼,焦躁与闷热搅合得他不停出冷汗。 暴雨倏然而至。 “督军,雨太大了,前面的路被淹没了,不能走。”副官停了车,“大雨很快的,等这一阵子过去,咱们再出发。” 又劝他,“夫人与她两位兄长同行,夜里肯定在山脚庄子里休息,她也不会连夜上山。” “她会!” 宁祯奔着这个去的。 她看似贞静娴雅,实则性子很野。下了决心,她什么都敢做,十二岁就能追着一头两百多斤的野猪不放。 她绝对会连夜上山。 盛长裕不让停也没办法,车子陷入泥坑里熄火了。 原地等了四十分钟,他不停看表。 凌晨两点。 一阵暴雨过后,雨并没有歇,只是改成了小雨,淅淅沥沥落着。 副官修车时,盛长裕倏然想起了他初见宁祯。 他第一次遇到宁祯,是他的汽车半路上抛锚,副官长程阳随手拦了一辆车,却拦到了宁祯。 而后挺长一段时间,盛长裕心里都有印象。 会开车、还会修车的年轻女郎,生平罕见。 盛长裕总记得她的眼睛。 她不像一般人,在他面前会低垂视线。第一次见面,他看她时,她目光专注回视盛长裕。 那眼神里的坦然而勇敢,一丝不颤抖、不退缩,盛长裕至今记得。 他与宁祯大婚那日,盛长裕没认出她。一是他记挂着码头的爆炸,心思全不在新娘子身上;二是她眼睫低垂,目光不看他半分。 在老宅相遇,她再次把视线落在他身上,眸光雪亮看他。盛长裕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初见时,她的修车本事、她那合身的洋装、她的眼神,给盛长裕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反而叫他忽略了她容貌。 而后也没好好看过她,没那份闲心。 俱乐部打牌那晚,盛长裕才突然发现,宁州同的女儿,长那么漂亮。 盛长裕想到这里,心口窒闷,透不过来气。 宁祯若有个意外…… 不会,那小狐狸聪明又谨慎,枪法好,她不会有意外! 待盛长裕赶到望岳山的山脚下,已经凌晨四点。 他看到了宁家的两名副官。 盛长裕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把他们俩逮到跟前,问明情况。 “二少、三少和姑奶奶一起上山了,昨日夜里上去的。” “暴雨前。” “带了四个人、两条猎犬,还有枪。” “我们在这里接应,等他们下山,没有其他的救援准备。他们没吩咐。” 盛长裕:“……” 简直鲁莽! 他换了军靴,戴上军帽,腰上挂两支短枪、手里拿一杆长枪,盛长裕吩咐自己带过来的副官,分东南西北四路上山。 他的副官带了十条猎狗。 盛长裕选了三十人、三条狗,顺着宁祯兄妹上山的路线上去。 刚刚下过雨,山路泥泞难行,人与狗都狼狈不堪。 走了约莫半小时,天际隐隐泛白,快要天亮了。 只是还下着细雨,日头出不来,天亮得比较慢,始终朦胧着,不像晴天那样一瞬间整个山林都亮透。 林间漆黑。 又走了半小时,五点了,天空阴霾着,望岳山葱绿碧翠,似深不见底的海。 倏然,猎狗狂吠,朝着什么扑过去。 副官跟上。 又回来禀告,“督军,发现了一具尸体。” 盛长裕阔步过去。 副官将尸体翻过来,拿着手电照。 “腹部中枪,后背还是干的,应该是暴雨前死的。”副官说。 盛长裕审视尸体:“认识这个人吗?” “认不出来。” 盛长裕也认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宁家的副官。 细雨混合林间树叶上的雨水,盛长裕身上湿了大半,脸上也是水,他胡乱擦了一把:“继续前进。” 又走了不到十分钟,盛长裕突然听到了声音。 男人的声音。 盛长裕急奔着小跑,身后的人与狗急忙跟着。 再靠近几分,盛长裕停下来,叫人与狗都安静。 “宁祯,宁祯你给老子出来!”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宁祯!” 是姚安驰的声音。 紧接着,放了几枪。 盛长裕攥紧手里的长枪,顺着姚安驰的声音往前探。 望岳山他熟悉,走得非常小心,身后的人与狗也安静前进。 姚安驰似发了疯,时不时开枪、吼叫。 盛长裕隐约透过树叶,瞧见了姚安驰的时候,倏然一声枪响。 姚安驰倒地,压倒了一片小树丛,也把盛长裕眼前的遮蔽给撕开了。 清晨,细雨的山林,姚安驰眉心中枪,死不瞑目躺在地上,血水被雨水冲得很淡。 盛长裕朝对面望过去。 黑黢黢的枪管,悄无声息瞄准了他。 第169章 宁祯打伤督军 盛长裕没动。 林间的雨,下得极细,分不清是薄雨还是晨雾。 树影后的人,几乎与树木融为一体,若不是盛长裕对枪管格外敏锐,他无法判断有个人趴在那里。 枪口向他。 他能清晰感受到,持枪人的手指,正在被理智牢牢按住,而感情上,她很想朝他放一枪。 “所有人,后退十米!”盛长裕厉呵。 副官应是,三十人与犬,无声又有秩序朝后退。 盛长裕往前走。 他踩着泥水与青苔的山路往前,走到了姚安驰身边。 姚安驰双目圆睁。 暗处的枪管,不着痕迹转了方向,依旧指向盛长裕。 盛长裕看了地面的尸体,又看那枪管。 他轻轻,指了指自己左边肩膀。 毫不迟疑一声响。 后退的副官吓得不轻,急忙折返,正好瞧见盛长裕对着姚安驰的尸体又补了一枪。 他军装早已湿透,饶是如此,左边肩头一个窟窿,鲜血涌出来,还是如此醒目。 “督军!” 盛长裕朝前。 小土坡上的宁祯,缓慢站起身,身上披盖着树叶与藤蔓,脸上涂满了绿色的叶汁,几乎与土坡融为一体。 盛长裕右手按住伤口,问她:“受伤了吗?” 宁祯摇摇头:“没有。” 盛长裕:“很好!” 他转向副官,“姚安驰追杀夫人,被夫人一枪击中了小腿。我以为他死了,上前查看,他趁机偷袭我,被我打穿了眉心。” 副官:“……” 督军想要把杀姚安驰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姚安驰已经死了,是被夫人一枪击中眉心的。 现在,督军左边肩头带伤…… 毫无意外,是夫人打伤了督军。亦或者说,督军让夫人打伤他,从而将姚安驰的死扭转到督军身上。 “听清楚了吗?”盛长裕厉声问。 副官最清楚自己性命有几斤几两,毫不迟疑:“是!属下看得一清二楚,姚安驰追杀夫人,又偷袭督军,被督军击毙!” “将他拖下山。”盛长裕说。 副官道是。 宁祯和盛长裕稍后下山。她用树叶做口哨,吹响几声后,山林有了回应。 盛长裕:“你二哥、三哥?” “是。” “我搀扶你。”他又道。 宁祯:“我自己走。” 又补充,“您肩头的伤,疼吗?” “你解气了吗?”他问。 宁祯:“……” “不肯理我?”又问,声音里莫名多了几分忐忑。 宁祯:“没有和您生气。” “嗯。”他点头,唇角有了一抹淡淡的笑,又被雨水浸润开,格外温柔。 宁祯瞥了眼他肩头。 被子弹打穿,军装上血迹斑斑,血肉一片模糊。 他却恍若不觉。 盛长裕在山脚下遇到了宁家兄弟。 宁家兄弟二人,和宁祯一样,浑身泥污,与山林融为一体。 他们彼此不知该说什么,统一沉默了。 彼此离开时,宁祯跟盛长裕走。 宁策看向她,给她使眼色;宁祯点点头。 兄妹俩没交谈,但又什么都说了。 盛长裕去了军医院;宁祯被毒虫咬了左边的胳膊,红肿了一大块,也要去军医院处理。 “督军今年不太顺,两次中枪。以往那些年,时常打仗,也才受过两次伤。”老军医说。 盛长裕:“时运而已,不碍事。” 军医让他留在医院观察,免得伤口发炎,引发高热。 盛长裕没拒绝。 哪怕军医不让他住院,他也要多住几日。 毕竟,对外要说是姚安驰打伤了他。 不重伤,怎么显得出姚安驰该死? 他派人去把程柏升叫来,让他处理姚安驰的事。 程柏升看着宁祯,对她说:“长裕这里,麻烦你照顾。姚安驰的事,你可以信任我。” 宁祯:“多谢柏升。” 程柏升顾不上客气,立马出去了。 很快,全城都知道督军和夫人去望岳山打猎,被姚安驰跟踪。 传言说,姚安驰避开督军,想要杀夫人,被夫人打了一枪,中了小腿后摔倒昏迷。 督军以为他死了,上前查看,却被他偷袭。 肩膀被姚安驰打穿,差点击中督军的头;督军反杀了姚安驰。 “他行刺督军?” 军中老将听闻此事,都是倒吸一口气。 姚安驰知道不知道此事的重大? 督军一死,局势如何,哪怕巷尾妇孺都知道,他居然敢? “这是姚劭授意的。姚家野心太大了,他才让他儿子行刺督军。” 姚安驰死了,姚劭顾不上办丧事,跑到军医院。 他与盛长裕单独说话。 他话里话外,都是对不起盛长裕,可说着就老泪纵横,十分可怜。 “……安驰实在糊涂,我卸任三个月,免得军中人心不服,督军难做。”姚劭说。 盛长裕知道他以退为进,想要索取补偿,但他顺着姚劭的话:“老师,我知道您很伤心。您家里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姚劭愣住。 他还要说什么,宁祯进来了。 宁祯瞧见了他,当即沉下脸。 当着盛长裕的面,宁祯质问姚劭:“姚师座,你女儿想要害死我,你儿子光明正大派人跟踪我,又开枪射击我。你们姚氏,对我意见这么大?” 姚劭:“这是个误会!” “是哪里的误会?”宁祯提高了声音,“姚师座,你解释给我听!” 盛长裕一言不发,任由宁祯撒火。 军医院的院长亲自来劝。 “夫人,督军还受伤,需要静养。有什么恩怨,等以后再说行吗?”院长问。 宁祯摆明她的态度,有了台阶就下:“督军,我失态了。” “你受了委屈,说两句应该的。”盛长裕不紧不慢。 姚劭死死攥着拳头。 他只有两个嫡出的孩子,全部死在宁祯手里。而盛长裕,叫他赋闲,还说宁祯“委屈”! 姚安驰到底是谁杀的,姚劭无法判断。 他知道自己的路越发不好走了。 他走出军医院的时候,忍得面颊都抽搐了。 盛长裕无情无义,被女人迷昏了头,不顾旧情到了如此地步,姚劭简直痛心疾首。 姚劭把全部心血压在盛长裕身上,后悔不已。 他不能被一个年轻女人打压成这样! 宁祯想跟姚家斗,她还太嫩了! 第170章 夫妻和好 程柏升三天时间,把后续收拾妥当。 没什么闲话。 傍晚的风,夹着一点凉爽,驱赶白日的燥热。 程柏升的母亲做好了补汤,叫他送去医院给盛长裕。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盛长裕不在病房里。 “督军吃过晚饭了, 和夫人在后面散步。”护士告诉程柏升。 这三天,宁祯都在军医院陪同盛长裕。 两人说话还是不太顺畅,不怎么交流。 程柏升拿着食盒找过去的时候,在凉亭瞧见了宁祯和盛长裕。 凉亭柱子外,正好有一株树,挡住了程柏升。 “……你当时,想开枪打死我吗?”程柏升听到盛长裕如此问。 他一惊。 宁祯则沉默。 衡量再三,程柏升没走过去。有些问题,需要他们俩自己解决,旁人代替不了。 宁祯沉默良久,才道:“没有。” 程柏升舒了口气。 “你瞄准了我,我还以为你想打死我。”盛长裕的声音里,有了一点淡淡笑意。 很是愉悦。 宁祯:“人又不是野猪,随便就可以杀了。想要杀人,需得考虑很多。” “你考虑了什么?” “我想起您推开我父亲,重伤,我与大嫂他们在船上的交谈。人人都知道,您坐镇的这四省很太平。 您如果死了,一定会有动乱。杀了您,也许解决了我家的问题,却会制造成千上万家庭的困境。”宁祯道。 盛长裕:“你很有见识,宁祯。” “我不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可我也不能自私到了如此田地。”宁祯道。 “……抛开这些,你当时想杀我。” 不是问句,而是很肯定。 宁祯也没再虚伪狡辩,“是。” 程柏升的心又提了起来。 怕盛长裕会大怒。 但盛长裕沉默片刻后,苦笑着问:“我在你心里,是个很糟糕的人。” ——居然没发脾气。 甚至有点自嘲。 程柏升觉得,这次的事,让盛长裕改变了很多。 盛长裕肯定着急。 没人替他周旋,宁祯又跟他撕破脸,盛长裕担忧过。他终于思考了他的问题。 程柏升很欣慰。 他打算离开。接下来的路,宁祯和盛长裕要自己走。 他却听到宁祯回答盛长裕:“我不觉得督军是个很糟糕的人。看看柏升。” 程柏升的脚步顿住。 宁祯继续说:“柏升是个很纯粹的人,有时候还非常天真、向善。作为督军的第一心腹,他本该做督军的剑。 您不方便出手的恶事,应该柏升做;上位者的威望是仁慈,而不是跋扈,第一心腹就必须强势。 柏升能左右逢源,双手不沾血,您给了他荣耀、权势,却没有叫他承担责任。作为朋友,您是个很好的人。” 程柏升愣了愣。 “作为儿子,母亲对您的感情,远远没有算计深。可老宅繁荣富足。母亲的确有拿捏您的办法。您已经掌权,却也不是完全没破局的招。 您几次说,没办法破局,只因您没办法不做她儿子。她如此待您,您尚且顾念情分。”宁祯又道。 盛长裕默然。 “……去年,我家里差点遭了灭顶之灾。前不久,我三哥又挨打。我是有火气,仅仅是您和我站在对立面。我动杀机,是考虑我自己,而不是因为您糟糕。”宁祯道。 程柏升心潮起伏,默默后退,远远走开了。 盛长裕抬眸,静静看着她。 月色有些黯,她的脸一片朦胧,越发显得那双眼明亮,比宝石更生彩。 宁祯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微微侧转身子。 “宁祯,你气消了吗?”盛长裕的声音,很轻,似夏末微暖的风擦过耳膜。 “嗯。”宁祯应道。 也问他,“督军还生气吗?” “不气了。”盛长裕道,“挨了一枪,还敢生气?” 宁祯:“……” 盛长裕压着唇角,是在忍笑。 这天晚些时候,宁祯对他说:“军医说您明日可出院。姚安驰已经入殓,这件事暂时告停。督军,我也要回去了。” 盛长裕又沉默了片刻。 “我是不太愿意回督军府。老师有不少同侪,与他感情挺好,估计会因老师赋闲一事念叨。耳朵要生茧。”盛长裕说。 宁祯:“……” 这不是“植党营私”吗? 她没多嘴。 姚安驰死了,宁祯获利。她不想计较细枝末节。 “督军,您在军医院再住些日子。”宁祯道,“我必须回去一趟,很多事。” 盛长裕:“……” 翌日,盛长裕出院。 他的汽车先送宁祯回盛家老宅。 宁祯下车时,他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他转身坐进了汽车里,回去了。 宁祯装傻,没接茬。 心理上这道坎要怎么迈出去,宁祯不知道。 曾经,她很抵触盛长裕去她家,却因为他穿得特别隆重,宁祯只顾笑,非常自然过渡了。 圆房一事,宁祯没找到过渡的点,心里十分不情愿。 姚安驰停灵七日下葬。 姚太太哭得昏死过去。 宁家没去祭拜。 经此一事,宁家和姚家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不可能和解。 盛家老宅,老夫人看宁祯的眼神,突然多了些慎重。 她终于把宁祯看在眼里了。 这并非好事。 宁祯知道,她在老宅的好日子彻底结束了。 她应该和盛长裕圆房,搬到督军府去,远离老宅的是非。 父亲宁州同从驻地回来休沐,宁祯得知消息,立马打电话给盛长裕。 “督军,您要去吃顿饭吗?”宁祯问他。 盛长裕:“是有什么事?” “一家人,吃顿便饭不需要什么理由啊。督军有空就行。”宁祯说。 盛长裕:“明天?” “是的。” “午饭还是晚饭?”盛长裕又问。 “午饭。”宁祯答。 盛长裕:“我可以去。不过伤口尚未痊愈,不能饮酒,你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宁祯笑了笑:“您放心,没人敢灌您的酒。如果您想向我三哥赔礼道歉,以茶代酒就行。” “应该他跟我赔罪。”盛长裕道,“不过我已经打了他一拳,他不赔罪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犯了什么错吗?”宁祯问。 盛长裕:“这顿饭,不是鸿门宴吧?” 宁祯:“……我的不是,说太多了。明日见,督军。” “明日我去老宅接你。”盛长裕说。 宁祯:“好。” 第171章 过夜一事重提 昨晚又下了一场很短暂的暴雨。 雨后的清晨,空气凉而清爽,不闷,混合泥土与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宁祯早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跟她说明情况,说她今日要跟督军回宁家吃饭。 老夫人没说什么。 上午简单理事。 十点不到,盛长裕来了。 他先去了老夫人那边,母子俩聊了聊姚家的事。 “姚安驰是姚劭唯一的嫡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姚劭的心都伤透了。你怎么也不该杀姚安驰。你叫军中老将们怎么想?”老夫人说。 盛长裕当着厅堂里好几个女佣,解开衬衫,露出他的胸膛。 这么大的儿子,如此行事极为不妥,老夫人脸色发沉。 她想要呵斥,忍住了。 盛长裕慢条斯理解开了衬衫,把左边肩头的伤口给老夫人瞧:“他先开枪的。姆妈,我受了这样的伤,不该杀他吗?” 老夫人噎住。 盛长裕把衣衫纽扣一颗颗扣回去,脸色平静。 没和老夫人争执。 老夫人语调不高,继续说了话:“你要是卖个人情给姚家,姚家父子会更加忠诚于你。” “凌驾我威严之上,还有忠诚可言?”盛长裕问。 老夫人彻底没话说。 她不甘心,又翻来覆去说了很久,意思是和姚劭闹翻,对盛长裕没好处。 “你阿爸留下来的那些老人,有几个真心待你?你做少帅的时候很清楚,他们都不喜欢你。”老夫人说。 所以,盛长裕的弟弟盛长宽,本来有机会取而代之的。 要不是盛长裕杀母舅,逼得大帅送走次子,今天谁坐督军之位,难说。 “难得姚劭待你全心全意。”老夫人又道,“姚安驰已经死了,姚家还是要笼络。我出面,替你安抚姚家,你意下如何?” “姆妈怎么安抚?” “姚劭的庶女,接到我身边。养半年,给你做姨太太。等她生儿育女,姚家与你就是斩不断的关系了。”老夫人说。 这是很不错的手段。 前朝大臣们,也会把自己的女儿送给皇帝为妃,从而巩固与皇族的亲密。 “我与老师之间,不需要这些。”盛长裕道。 老夫人便说:“与姚劭相熟的老将们,他们也会不满。这样僵持,对你不利。” “军务我自己操心,姆妈不必替我担忧。”盛长裕道。 老夫人说不过他。 盛长裕看了眼怀表。 旧怀表,平时慎重放在他书桌的抽屉里,上锁。 只有空闲时,才会拿出来带在身上。 他已经到老夫人这里坐了三十分钟,宁祯应该梳妆完了。 “姆妈,我今天去岳家吃饭,可能和宁祯住一晚。明天家里有什么事,姆妈担待,别找宁祯。”盛长裕道。 他说罢,站起身要走。 老夫人:“我还没说完……” “姆妈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爱听。没说完就忍着吧。”盛长裕已经抬脚出去了。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盛长裕回到摘玉居时,宁祯的汽车正停靠在后门,女佣们帮她搬礼物。 她准备了一点东西。 盛长裕便道:“送什么?” “糯米。上次我姆妈说,盛家庄子上这种糯米好吃,带点回去。”宁祯道。 盛长裕听着她的话:回去…… 宁家一直都是她家。 她一年前这么认为,至今也如此认为。 盛长裕表情没动,跟她说:“我后备箱也准备了些礼物。” 宁祯诧异:“不用备礼。” “女婿上门吃饭不备礼,等人骂我不懂事?” 宁祯:“……” 她的汽车也开出去,却是乘坐盛长裕的车。 路上,宁祯想找个话题,问他,“方才去姆妈那里,没生气吧?” “没有。” “她是不是很担心您和姚家闹僵?”宁祯问。 她藏了点小心思。 姚家一儿一女想要害死宁祯,结果都被宁祯反杀,她与姚家结下了生死大仇。 哪怕盛长裕揽了责任,姚劭依旧会记恨宁家。 这个人,不得不防。 她知道老夫人会偏袒姚家,还通过盛长殷的口,知道老夫人想接姚家的庶女到老宅。 故而,她也要利用老夫人,向盛长裕传达一个意思:姚劭的势力过大,早晚都会是祸患。 “……我姆妈做事情,只考虑她自己。”盛长裕淡淡说。 宁祯:“有没有提姚劭庶女的事?” 盛长裕转过脸,看向宁祯的眸:“她跟你提了?” “没有。”宁祯笑道。 把盛长殷告诉她的话,转述给盛长裕听。 “我会拒绝。”盛长裕说,“姆妈想把人接到老宅,那是她的事。你不用管,等督军府内宅修缮完了,你就搬家。这些事都跟咱们无关。” 宁祯沉吟片刻,对盛长裕道,“督军,您觉得姆妈同意我走吗?” “你是督军夫人,不需要她同意。” 宁祯颔首。 其实,她应该及早把盛长裕想要接走自己的事,透露给老夫人。 老夫人绝对想要挽留宁祯。 宁祯是盛长裕的正妻,她住在老宅,对老夫人掌控长子更有利。 若宁祯再生个孩子,他们母子简直是利器了。 说不定宁祯可以提要求,趁机搞清楚老宅的财产数目,达到她目的。 她这段日子只顾和盛长裕生气,都没腾出心思办这件事——果然男人误事! 宁祯胡思乱想,听到盛长裕叫她:“宁祯。” 她立马回神:“我在。” 盛长裕有点心事,没在意她突然端正的态度。 他叫了她,视线却瞥向窗外,唇线微微抿起。 似不太高兴,又似为难。 “我跟姆妈说了,今晚可能住在岳家。” 宁祯静等下文,就等到了他如此说。 她想起他去福州前,他们也决定住在宁家,然后被打断。 “好,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宁祯说,“如今是我三婶管家,可能不如我大嫂在时周到。” “无妨,我对吃住都不讲究。”他说。 宁祯点头。 心慢慢提起来,在行驶的汽车中缓缓颠簸着。 汽车到了宁家,父母与祖母都在门口迎接。 兄长们在当差,中午不在家;金暖不喜欢应酬,有客来她就不出来吃饭。 午饭桌子上,就宁祯的父母、祖母陪同着盛长裕跟宁祯。 “今天住一晚吧。”祖母看向盛长裕,“长裕每次来,都匆匆忙忙。” 盛长裕:“好。” 祖母慈祥笑着,吩咐佣人去告诉三婶,把宁祯的院子收拾好。 宁祯不着痕迹舒了口气。 第172章 盛长裕记恨岳父的原因 午饭后,父亲叫宁祯去书房说说话。 宁祯很小的时候,父亲每次休沐回来,都会单独与她聊聊,这在宁家是非常平常之事。 父亲在儿子们面前,很有威严,说一不二。当然在宁祯面前,他也不是个慈父。 可他对宁祯,和对儿子们又不太一样,他很尊重宁祯。 他愿意听宁祯的想法,也很愿意把他的见解用对待大人的方式,说给宁祯听。 他们平等交流。 “……我能一起去吗?”盛长裕突然说。 众人微愣。 宁祯也愣了愣,看向父亲。 宁州同收敛惊讶,点头:“我们说些琐事,督军别嫌烦就行。” “我今天陪宁祯回娘家,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随便坐坐,听听你们聊天。”盛长裕道。 态度极好。 要不然他不知去干嘛。 他总不能陪着岳母和老太太闲话家常。 宁州同和宁祯一样,性格很大气,记恩时间长、记仇时间短,始终记得上次盛长裕挡的那一枪。 三人去外书房,一开始聊天比较拘束。 宁州同的外书房虽然比不上盛长裕的宽大,也是五脏俱全。里面有个稍间,可以喝茶,还摆放了可以休息的长榻。 盛长裕起身,随意找了一本剑谱看。 他不练剑,只是剑谱上的文字比较少,他看得轻松——全是字的书,他不爱看。 他一言不发,慢慢翻阅,宁祯和父亲聊起琐事,忽略了盛长裕的存在。 话题说到了姚家。 宁祯余光瞥一眼盛长裕,对父亲如实相告:“姚安驰是我杀的。” 盛长裕没抬眼,又翻了一页书。 宁祯解释原因。 宁州同很理解,对她道:“他对你杀心这么重,你要是下不了狠心,就是纵容了他对你的伤害。你做得不错。” 只是有点担心,“害怕吗?” 指枪杀姚安驰。 “又不是没做过。”宁祯说。 盛长裕抬眸看向这边。 宁州同吓一跳:“你什么时候做过?” 宁祯嘴快,说漏了,只得如实道:“在国外的事。” 盛长裕第一次开了口:“是什么事?” 宁祯:“有个人,他纠缠我。他妹妹纠缠我同学。他们是领主家的儿女,在我们学校颇有权势。” “很要紧的同学?” “是。” “你说过,有很重要的同学死在大火里,是那个同学吗?”盛长裕又问。 他还记得这件事! 宁祯点头:“是他。” 宁州同看得出宁祯不愿意多提,插话说:“结束了就行。不要怕麻烦,也别惹麻烦。” 宁祯道是。 父女俩转移话题。 宁祯一直有心解开盛长裕与她父亲的心结。 这次时机不错,宁祯特意把话往纠葛上带,又有意无意聊起了苏家。 “……阿爸,您就是太正直、负责,才耽误了苏小姐的伤情。不仅苏家记恨您,督军也记恨您。”宁祯说。 宁州同给她使眼色。 盛长裕再次看过来。 他合上书,起身拖了一张椅子,坐到了宁祯旁边。 他看着她:“别兜圈子,你想问什么?” 眸色静,没有不耐烦。 宁祯:“督军,我当初嫁给您,是怕您与我阿爸关系越来越糟糕。一年过去了,我还是不知你们俩可有缓和的可能。 上次徐芳渡说,你记恨我阿爸,其实跟她有关系。她这句话是胡说的吗?” 宁州同没打断宁祯说话。 盛长裕:“不是胡说。跟耽误苏晴儿的伤无关,我知道那件事不是岳父的错,只是借口发作。” 宁州同微讶。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自己被记恨,是因为苏晴儿的死。 外面也这么传。 “……我心里放不下的,是西滨的事。”盛长裕沉吟良久,像是剖开年久的伤疤,有点心悸也有点疼。 宁州同愣了下,似乎对“西滨”往事有点陌生。 而后才想起。 当年西滨县还不属于大帅。它靠近山东,地理位置不错,又临海,大帅一直觊觎。 霸占此地的军阀,势力也不小。 提到攻打西滨,不到十五岁的盛长裕语气很轻飘,觉得攻打此地如探囊取物。 那一年练兵回来,大帅叫宁州同带七千人,顺便捎带上了盛长裕。 夜里扎营,距离西滨只五十里地,盛长裕突发奇想要偷袭。 本就只是路过,宁州同才是主帅,他自然不同意。 可盛长裕打小一身反骨,他想做谁也拦不住。他瞒着宁州同,调动了身边的几十人,去刺杀西滨的守军将领。 西滨有上万人驻扎。 盛长裕刺杀没成功,反而陷在了西滨。他的人逃出来,叫宁州同带着所有人去增援。 一是没有命令,宁州同没资格调兵,他只是带队伍回程;二则他们才七千人,没有带任何后勤,根本打不赢。 宁州同严厉拒绝了盛长裕。 盛长裕擅自行动,要受军法处置。 最后盛长裕逃了回来,是他身边的人用命保他。 他带过去的五十七人,全部送命。 其中就有徐芳渡的父亲。 宁州同听他讲此事,很诧异:“你、你怪我没增援你?” 增援,无济于事,反而搭上更多的人命。 宁州同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半分。他也以为,盛长裕绝对能理解,故而他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盛长裕:“我在二十岁之前,经常会做梦,梦到自己死在西滨的围困里。我无数次想,如果你增援我,能否打下西滨。” “当然不能!” “福州叛乱的时候,我才确定,的确不能。如果换个谄媚点的人,派人去救我,只会死更多的士卒。你没有把我的命看得比旁人珍贵,这是你光明磊落。”盛长裕说。 他抬起脸,看向宁州同,“我罕见吃那么大的亏,一直不愿意承认,是我害死了忠心耿耿的随从。 我把这件事,全部推给‘你不增援’上,好逃避责任。西滨惨败,是我的错,不是你。” 宁州同:“督军如此自省,我很欣慰。” 宁祯没想到,盛长裕居然把这事说出来了。 她看向他。 盛长裕回视她。 在这个瞬间,宁祯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他想要和平。 跟宁家、跟宁祯的和平。为此,他愿意退一步,甚至付出一切,来换取。 第173章 他把女儿嫁给我了 下午,宁祯和盛长裕去了她的院子,没留在父亲的书房。 两人下象棋。 盛长裕的棋下得好,也有意让着宁祯,宁祯这个臭棋篓子居然赢了一两局,顿时信心大增。 “督军,我能理解您的愤怒。”宁祯接上了之前书房的话。 盛长裕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当年您才十五岁,对西滨的防守估算出错,陷入围困。人在绝望的时候,最期盼救援。 就像平时的嘘寒问暖,远不及病重一次贴心照顾更打动人。我阿爸做事太刻板了。”宁祯道。 盛长裕:“很多年后我都在猜测,他可能想要趁机除掉我。不过,他与周家、盛长宽并无来往,慢慢猜测不成立。” 只能说宁州同这个人,一板一眼,自视甚高,没觉得盛长裕值得他牺牲一兵一卒。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盛长裕每每想起宁州同的高傲、他的冷漠,就恨不能杀了他泄愤。 待大帅去世,盛长裕自己做了主帅,慢慢明白了宁州同。 当年宁州同若带人增援盛长裕,无疑扩大战况,会把那附近诸多城镇拖入战火里。 不单单是死伤几千士卒,普通人的生活也会被打碎。 盛长裕不服命令,执意偷袭,他就要自己承担恶果。 等盛长裕自己做了督军,他记恨宁州同,却一直没真的对宁州同动手——他已经不是十五岁了。 感情上恨他,理智上又认同宁州同当时的做法。 “我阿爸一直都这样,从不阻拦孩子犯蠢。记得我二哥当年非要驯一匹烈马,劝都劝不住,偷偷摸摸去骑。 后来马儿失控,我阿爸带着四五名家丁在后面跟着,愣是不救他。我二哥被摔下来,昏迷了三天,祖母和母亲把我阿爸骂得臭死。 打那之后,我阿爸不让我二哥做的事,他就不敢做。不过我二哥现在憨憨的,可能是那时候摔坏了脑子。”宁祯说。 盛长裕:“……” “人都要吃了亏,才长记性。孩子的好奇心、好胜心全部拦不住。”宁祯又道。 盛长裕:“你不用替岳父说情,我已经看开了。” 如果看不开,他是不会讲出来的。 “督军的记恨,是感情上的。我能问问,您怎么看开的?”宁祯还打趣他。 感情上的记恨,是与理智背道而驰的。 不是说那个人没错,就可以释怀。 对错早已无意义了。 一定是某个机缘,打动了他,才能叫他放下过往。 盛长裕:“他把女儿嫁给我了。” 宁祯:“……” 她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答案,忍俊不禁。 盛长裕静静看着她的笑容。 此刻日影西斜,阳光从后面的玻璃窗透进来,落在宁祯身后,她头发沾染了一点金芒。 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穿洋装的时候披散开,别一枚不太醒目的发卡;平时绾个发髻。 有几缕碎发,垂落在她白玉似的面颊,被身后阳光映衬着,她耳朵似透明般。 盛长裕伸手,小心翼翼将她的碎发掖在耳后,手指不经意在她耳垂上蹭了下。 宁祯低垂着视线看棋盘,对他这个动作没有半点反应。像是很麻木,也像是习以为常。 不过,很快一抹红润爬上了她的面颊,耳朵尖都染红了。 ——故作淡定,硬撑而已。 盛长裕低低叫一声她:“宁祯。” “嗯。”她不抬头,手里的棋子半晌没落下。 “我……”他言语缓慢,“我明日叫副官收拾点换身衣裳,送到摘玉居去。” 宁祯终于抬起脸。 她眸色有点乱。 “明天?” “你要是没准备好,等下个月。”他说。 宁祯:“您是打算督军府内宅修缮好之前,住在摘玉居?” “不能总是你迁就我。”他道,“摘玉居你住惯了,先到你熟悉的地方。” 不好叫她搬到督军府外院。 不熟悉的床,加上不熟悉的丈夫,她可能会极其不舒服。 宁祯:“督军,快要过中秋节了。原本计划是中秋节住进督军府内院,可内院修缮进度有点慢,估计得十月。不如您中秋节去老宅住,也在摘玉居住些日子。” 她还想要继续说服他。 盛长裕却是点点头:“好。” 非常痛快答应了。 宁祯暗暗舒了口气。 半下午,二哥下差回来了,带着小零嘴儿投喂怀孕的妻子;快要到吃饭时间,宁策才慢悠悠踏进家门。 瞧见餐厅坐着的盛长裕,宁策脸色一沉;再看到父亲,宁策立马收敛了情绪。 “回来这么晚,都得等你吃饭。”宁州同数落他,“快去更衣,要开饭了。叫督军等你,像什么话?” 宁策道是。 又嘟囔,“督军是妹婿,他等不是应该?” 声音很小,既怕父亲也怕宁祯听到。对盛长裕,他是初生牛犊的心态,不怎么敬畏。 晚饭时,宁祯小腹处坠坠的。 中途她去了洗手间。 小日子来了,提前了三天。 宁祯:“……” 这怎么解释? 告诉盛长裕,听上去很像她故意推搪不肯圆房;又不能把月经带给他瞧…… 宁祯脸色不太好看。 祖母瞧见了,饭后叫了她出来,祖孙俩在屋檐下说话。 “不舒服吗?” “小日子来了。”宁祯说。 祖母:“别惊慌,好好吃饭。上次你吃的药,家里也预备了些。” 盛长裕给的药方,宁祯抓了不少药,摘玉居和娘家都放了。 晚夕各自回房。 宁祯先去洗澡。 她去浴室的时候,女佣端了热腾腾的汤药进来:“老太太吩咐煎的。叫姑奶奶趁热喝,不舒服夜里再吩咐煎。” 盛长裕:“什么药?” “姑奶奶小日子里喝的药。”女佣道。 盛长裕:“……” 他挥挥手,女佣出去了。 宁祯洗了澡,里面穿一件衬裙,外面是丝绸睡裙,头发披散着,湿漉漉垂在肩头,一张小脸被水汽熏染得白里透红,格外娇媚。 盛长裕指了指桌上药碗:“趁热喝。” 宁祯走过去,心中有数。她低垂视线喝药,眼睫落下了阴影。 “督军,我……” “还疼吗?”盛长裕却只是问。 “不怎么疼了,这药方很管用。但还是会喝上一碗,确保万无一失。”宁祯道。 终于抬了眼睫,双眸也似被水浸润了,雾蒙蒙:“督军,我睡旁边的长榻上,免得脏污了被褥。” 盛长裕:“脏了就换。你本就不舒服,还睡长榻,更难受。” 他也去浴室洗澡了。 他洗得比宁祯还要慢,好久才出来。 宁祯不确定他是生气,还是失望。 他应该也想赶紧把这件事落定。一直悬着,实在很烦人。 宁祯都劝好了自己,唯独人算不如天算。 第174章 宁祯,你渴望吗? 夏末的夜,蛩吟不歇,落地的星芒都添了几分热闹。 盛长裕洗了澡,换上了宁祯二哥的夏布睡衣,薄薄的对襟衫、长裤,让他看上去少了很多威严。 宁祯眼睛不怎么看他。 室内一阵尴尬。 盛长裕似乎也不知把手放在哪里。他很想抽烟,忍住了。 “还不困,坐一会儿。”他在房内的沙发里坐定。 宁祯到了清凉解暑的酸梅汤:“聊聊天吗?” “好。” 两人闲话,主要是盛长裕问宁祯小时候的事。 宁祯捡了一两样告诉他。 比如说,念中学的时候,密斯很严,她与金暖偷偷带点心去学校加餐,如何避开密斯耳目。 也比如说,女同学们如何找名目偷偷出去玩,相互骗家长。 “你好像一直都是孩子王。”盛长裕说。 宁祯:“我不是,我人缘挺一般的。” “是吗?” “同学之间往来,是一种‘向外’的交际。甲同学对我好,我就必须回应,否则人家下次不理我了。 这种交际很累人,我不太喜欢,但我二嫂乐此不疲。她精力旺盛、成绩糟糕,结交一大群朋友。 我就蹭她的成果:既不用付出精力,也能得到友情,在中间浑水摸鱼。 她们出去撒野,我也要跟着去,这是最轻松融入集体的办法,不需要花心思。” 盛长裕:“然后呢?” “出去玩,她们都跟我二嫂一样,一股脑儿冲动去了,没有规划。我就得组织、筹谋以及善后。”宁祯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她们特崇拜我。” 盛长裕:“干这种事,比交际轻松?” “您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组织的时候,我是领头羊,她们都听我的;而交际的时候,是平等的。我不喜欢跟同龄人平等。 要包容她们的天真、好奇心以及好动,很难。我的耐性,只顾包容我二嫂一个人,分不了给其他人。”宁祯道。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点尴尬,“以前督军说我眼睛朝上看。可能这是至今为止我收到过最精准的评价。” “不是有个词叫‘鹤立鸡群’?有些人天生长得比旁人高,这没什么可自贬的。”盛长裕道。 他很欣赏宁祯。 她像是老天爷依照盛长裕婚姻的模板,刻出来另外一个人。 她的容貌、性格,正好卡在盛长裕的审美上。 宁祯一边说,一边看盛长裕的表情,防止自说自话,督军不爱听。 盛长裕却似乎都很感兴趣。 说着说着,两人都放松了,没之前那般紧绷。 后来宁祯累了。 她频频打哈欠,眼皮沉。 上床睡觉时,宁祯先上去,睡床的里侧。 家里也是新式大铁床,悬挂幔帐,铺了柔软的夏席,很凉爽;另有两床薄薄丝绸被子,可搭盖。 宁祯把被子抖开,挪一床放在外面。 她还没躺好,盛长裕上来了。 他个子高大,弯腰坐上来的时候,整个床都似被挤满了。 他身上暖,哪怕肩头受伤,也没伤他元气,源源不断的暖流,几乎要把人灼烫。 宁祯咬了下唇,想要往床里挪,又不好太过于明显。 而且,被堵在床上无路可退的处境,她不舒服,很想把帐幔拆下来,增大整张床的空间。 “您盖这个。”宁祯把薄被给他。 盛长裕接过来,碰到了她的手。 他掌心滚热,宁祯的手背微凉,两个人都是心头一悸。 没人说话。 也没人躺下,比方才更紧绷。 “关灯吗?”盛长裕先打破沉默。 宁祯:“好。” 他伸手把床头的电灯线拉了,室内一片暗淡,人堕入了黑暗中。 宁祯趁机躺好,一动不动。 盛长裕却坐着,在暗处看了她几眼。 “宁祯。” “嗯?” “你渴望我吗?”他问。 宁祯:! 帐内一时安静极了。 宁祯没回答。哪怕只是字面意思,她也没办法回答他。 她沉默,盛长裕也沉默。 当沉默超过了一定时间,宁祯默认这个问题过去了,她不再开口。 后来她太困,睡着了。 翌日早起时,盛长裕已经不在床上。 宁祯爬起来,女佣告诉她:“督军洗漱过了,去了餐厅。” 她拍了下胸口。 还好。 昨晚衣裳没弄脏,宁祯赶紧收拾一番,洗漱更衣,也去了前面餐厅。 二哥、金暖、三哥和祖母都在,盛长裕坐在他们中间,没什么表情,也没不悦。 祖母一直和他说话。 “……要是不忙的话,多住几日。” 盛长裕:“督军府还有点事。” “你白天去办事,晚上回来住嘛。家里的孩子每日上差,都这样。”祖母道。 宁以申:“这么大热天的,叫督军来回奔波?他伤还没有好。” 祖母:“的确得好好休息。” 又叹气,“姚家真是胆大妄为。” 宁祯和父母几乎前后脚进门。 盛长裕心情还好,不过脸上没有太多余的情绪,也谈不上多高兴。 吃了早饭,盛长裕对宁祯说:“我回去了。你住三天,我派人跟老宅说。” 宁祯:“多谢督军。” 盛长裕点点头。 又道,“宁祯,昨天你的话,别忘记了。” 说罢, 他转身去和老祖母作辞,又跟宁祯的父母寒暄两句,出门去了。 宁祯不需要回想,都记得自己昨天说了什么。 她说,中秋节同意他搬到摘玉居。 “不要再拖,不要再出意外!”宁祯默默念叨。 她竟然希望这件事赶紧完成。 回神时,宁祯错愕发现,她的心态改变了。必须要做的事,不被延迟就很好,她竟是祈祷别生波折。 要不然,头顶一直悬一把剑,太难受。 拖来拖去的,反而把她内心的抵触给拖没了。 ——这谁能想到! 宁祯在家里住,二哥三哥休沐,打算出去玩。 金暖的肚子还不算大,行动灵活,大家商量去逛街。 开两辆车出去。 宁祯原本打算和宁策一辆车,但金暖有话跟她讲,她就挤挨到了二哥夫妻俩的车上。 宁策的车子领头。 “宁祯,你帮我一个忙。”金暖说。 “什么忙?”宁祯问。 金暖:“我和以申商量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取好孩子的名字,你帮帮我。” “叫祖母取。” “祖母让我们自己取。”金暖道。 “叫阿爸取。” “阿爸也不愿意,说大哥房里两个孩子,都是大哥大嫂自己取的。免得将来扯不平。”宁以申说。 宁祯:“……” 便在此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第175章 三哥的心上人 宁策的汽车领头,他在一家洋行门口停了下来。 宁以申不明所以,跟在他后面也停了车。 却不见宁策从车子里下来。 宁祯和金暖还在商量孩子的名字,也没多心。 天热,车窗一直摇下来的,宁以申伸头去看前面的情况。 宁祯和金暖听到了哭声,便望过去。 洋行门口,一个中年妇人去拉另一个人,哭哭啼啼:“太太,太太求您了,今天十二点最后截止,求求您太太!” “滚开!”另一个妇人厉呵。 不少人围着看热闹。 金暖和宁祯瞧见那个叫嚷“滚开”的妇人,居然是姚劭的太太。 姚太太前不久死了女儿、刚刚又死了儿子,脸色特别不好看,面相也从慈祥温柔变得无比凶恶。 另一个妇人,看上去和姚太太同龄,只是眉宇笼罩一层凄苦。 她拉着姚太太的衣衫不放。 薄薄旗袍,不能撕扯,姚太太劈头盖脸打那个妇人:“松手,你这个贱妇!” “再不松手,你等着死!” 不少人看热闹。 妇人却不松,哭得一脸狼狈:“求求您,太太!我给您做牛做马,您放过我的孩子吧!” 宁以申回头对宁祯和金暖说,“是姚太太。不知和谁吵架。” 又问,“前面怎么堵住了?” 宁祯也不知道。 就在此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和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一脸大汗跑过来。 女孩去搀扶跪地哭泣的妇人,男孩阻拦姚太太殴打妇人的手。 “太太息怒!我妈她糊涂了,太太别和她一般见识!”女孩子跪在地上,扬起脸对姚太太说。 姚太太照着她的脸,也是狠狠一巴掌。 女孩子被热得红扑扑的面颊,顿时肿胀了起来。 她还在求饶。 宁策猛地推开车门下去。 宁祯眼疾手快,立马也下车,几步追上了宁策,在宁策身后一把拉住了他:“三哥!” 宁策回神。 他目光看着远处挨打的女孩,似蹦出了火星。 “三哥,那是姚家的人。姚家的太太和姨太太。”宁祯声音压低,“你确定,你要现在过去?” 宁策:“他妈的……” “你现在过去,挨打的人往后日子会更好过吗?”宁祯声音更低,“三哥,你想一想!” 宁策死死咬住后槽牙,面颊扭曲。 洋行门口的厮闹,被姚家赶过来的几名女佣劝开。 姚太太上了汽车。 另一个妇人急得不行,还要去阻拦:“太太,太太快没时间了!” “三姨太,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等师座回来,他饶不了你!”女佣呵斥她。 “妈,妈!”女孩子在身后搂住妇人,“妈,别追了。” 男孩子悄悄牵着母亲的手。 “怎么办啊云舒,没有时间了!”妇人哭得十分凄惨。 女孩子搂抱她:“没事,没事的妈,我们回去吧。外头热。” 妇人被女孩子拥抱着,往另一辆汽车走去。 女孩子回头,看向姚太太汽车远去的方向,目光似淬了毒。 她收回视线,却在人群里扫到了宁策。 她微微一怔,面上表情极其复杂,低头簇拥着她母亲,快步上了姚家的汽车。 宁祯站在宁策身边,看着宁策面目几乎狰狞,很低声问了句:“她是姚云舒?” 宁策没回答。 “你的心上人,就是她?” 宁策一转身,快速上了自己的汽车。他没有去宁祯他们约好的戏院,而是跟姚家的汽车去了。 金暖怕热,一直没下车,等宁祯回头,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宁祯:“非常复杂。” “那你简单讲一下。”金暖道。 宁祯:“……” 姚家的西院,靠近后花园,离主院比较远,有个小角门进出。 西院比较陈旧,家具全是三十年前的旧货;就连窗户,都是蒙的窗纱,没有玻璃。 姚云舒出门有汽车坐、有华丽衣衫穿,一般人都想不到她与母亲、弟弟住得如此简陋。 她和弟弟一左一右搀扶母亲进门时,她母亲已经哭得只剩下半口气,眼睛轻轻闭着。 院子里只一个五十岁的老妈子,负责日常浆洗、打扫。 “姨太太这是怎么了,中暑了?”老妈子急忙迎上来。 姚云舒叫她去打一盆凉水,又倒一杯凉茶。 弟弟扶住母亲,姚云舒给她灌了半碗茶,又把凉凉的帕子盖在她脑门,母亲才慢慢缓过来。 三姨太睁开眼,清醒后第一时间掏怀表看。 下午一点半。 三姨太的眼泪,绝望涌出来:“已经过了。” 姚云舒握住她的手:“妈,算了。以后再说吧。” 三姨太眼泪都哭干了,眼神哀切绝望:“教育局选公派留学生,就十二个名额。九千学子应试,你脱颖而出……” 话是轻柔无力的话,却似钢刀,狠狠扎入姚云舒心口。 “你为了这场考试,准备一年。这只手握钢笔,中指压得太用力都弯了。 你考上了。四省九千学子,你是唯一的女学生,你考上了云舒!太太一句话,就放弃了你的前途。今天十二点截止,不签字就是放弃,已经过时了……” 三姨太说着,再次泣不成声。 姚云舒的弟弟姚云展在旁边,无声陪着母亲哭,小小手指替母亲擦泪。 “我没用,云舒,妈没有保护好你!太太好狠心,她居然叫你放弃学业,去给督军做小妾!” 姚云舒轻轻咬了咬唇:“妈,歇一会儿吧。” “我、我想去宜庆,找你阿爸。他会帮你的,替你周旋。你考上了,你不能给人做小妾啊。”三姨太道。 姚劭被迫赋闲,他送长子回老家宜庆安葬后,带着五姨太在那边避暑,没有再回来。 姚云舒再也禁不住,一行泪滑落:“妈,这就是阿爸的主意。否则,太太不敢的。” 三姨太怔在那里。 “我去求阿爸了,在大少爷葬礼的第二天,我去外书房求了他。他说,女孩子的前途是嫁人,而不是学业。”姚云舒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 三姨太像是最后的力气都被抽干。 “让自己的女儿去做妾……他没有心的……当年他与我先定亲,后来上升来就毁约。 我要嫁人,他又不肯,逼得我入府做妾。我想,他对我无情无义,对自己的骨肉总有三分真心。没想到……” 三姨太拼了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搂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我们跑吧。云舒,我们带着你弟弟,逃跑吧。” 姚云舒:“跑不掉的,妈。太太恨死了你,她抓到了错处,一定会杀了你。如今大少爷死了,弟弟又是阿爸唯一的儿子,太太恨不能咱们全死了。我们跑不掉的。” 我们在炼狱,再也逃不了了。 第176章 督军思念宁祯 宁策这日很晚才回家。 宁祯在他院子里等着。 他一身汗味、一身酒气,十分难闻。 人还挺清醒的,脚步也稳。 “什么也别问,回去睡觉。”宁策摆摆手,钻进净房了。 他半晌不出来,宁祯在窗下说话:“你还好?” “我不想讲话,你回去。”宁策说。 宁祯:“下次想聊聊,可以找我。” 宁策含混应了一声。 宁祯从家里离开,回去盛家老宅时,宁策也没露面。 宁祯没把他的事,告诉家里其他人。但那天二哥二嫂都在,他们俩藏不住话。 祖母还问宁祯:“和姚家的小姐?” “我不太清楚内幕,他没跟我说。”宁祯如实道。 祖母有点担忧:“姚家之前跟咱们家只是不太来往,如今是生死仇敌。哪怕咱们愿意,人家愿意不愿意?” “人家当然不愿意。那姑娘,姚家打算送她去给督军做姨太太的。”宁祯说了实情。 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不是宁祯忧虑的,她没跟祖母聊过。 祖母没大惊小怪。 经历过朝代更替,祖母见惯了各种事,姚家此举在祖母眼里,实属平常。 “怪不得老三一直瞒着,也不来求我。”祖母叹口气,“他是有理智的,随便他吧。他不说,咱们就不管。” 又说,“老三打小鬼机灵,他心里盘算深。咱家的孩子,都不会闯大祸,大事上靠谱。” 宁祯点头。 七月底,宁祯和三哥见了一次,她试探着聊了聊姚云舒,被三哥打断。 他不愿多提,半个字也不想说。 宁祯委婉朝老夫人那边打听,姚家打算什么时候把姚云舒送到老宅来。 也没什么消息。 “……上次大哥来老宅,姆妈提到了姚云舒,大哥一口回绝。估计暂时不接,需要等下次找个机会。”盛长殷告诉宁祯。 又对宁祯说,“我很不喜欢姚家的女孩子。不知这个姚云舒性格如何,姚文洛就很讨厌。” 宁祯:“看着挺漂亮。” 盛长殷诧异看一眼她。 “大嫂,你担心了?怎么漂亮,也没有你漂亮。”盛长殷说。 宁祯哭笑不得。 她的感叹,不是这个意思。 可能是跟宁策有关,宁祯原本对“姚家庶女为妾”一事不怎么关心,现在竟然挺好奇。 她暗暗留心此事。 又过了几日,盛长裕从驻地回来。 他先打个电话给宁祯:“我去摘玉居吃晚饭。” 宁祯道好,又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盛长裕:“没什么想吃的。天热,随意吃点就行。” 宁祯莫名紧张。因为他们俩的关系,会有进一步的发展,现在处于悬而未决。 是更好,还是更坏,宁祯不知道,心中十分忐忑。 盛长裕的副官半下午就来了,送了一筐葡萄,以及一把短刀。 短刀装在牛皮套里,很简朴,副官长程阳亲自拿给宁祯:“督军说意外所得,送给夫人。” 宁祯接过来。 一把古刀,不怎么保养,也是锋利无比,冷铁如凝霜。 宁祯识货,心中欢喜,对程阳笑了笑:“替我多谢督军。” 又叫曹妈拿了钱,打赏几名送东西的副官。 副官走后,宁祯把玩这把短刀,爱不释手,立马找来清水与绸缎,要重新擦拭一番。 曹妈则把葡萄分了下去,留下宁祯三天吃的,剩下的给老宅各处都尝尝。 不单单是为了尝鲜,也是替宁祯造势。 宁祯把短刀擦好了,仔细放起来,下楼吃葡萄。 葡萄皮薄,酸甜适当,比宁祯自己买的好吃很多。 “这算是今夏吃过最好吃的葡萄了。”宁祯对曹妈说。 她叫曹妈与几个佣人也尝尝。 大家纷纷说好。 宁祯心中微动,叫曹妈准备晚饭,她自己出去了一趟。 姚安驰死后,城里再也无人盯梢宁祯,宁祯出门又不带副官了,一个人开车出去。 车子跑起来不热,宁祯上下车还是出了一身大汗。 她回来后,把自己买的东西交给曹妈,上楼洗澡。 头发还没有晾干,柔软披散在肩头时,盛长裕来了。 他换了简单的衬衫长裤,把袖子挽得老高,鬓角有一层薄汗。 宁祯头发未干,不好梳发髻,就随意编了条麻花辫子,斜垂在胸前。 盛长裕瞧见了,觉得格外雅致慵懒,气质绝俗。她不打扮的时候,其实也是她最美的时候。 他不好这么讲。他自己判断了下,说人家不打扮更漂亮,可能不是什么好话,会有歧义。 “午睡才起来?”他问。 宁祯:“不是,刚刚出去一头汗,把头发洗了,还没干。” 又道,“我出去给督军买了小蛋糕和烤鸭。” “有心了。” “您送过来的葡萄很好吃,短刀我也喜欢。”宁祯说。 盛长裕:“你喜欢就好。” 宁祯坐在旁边沙发里,看向他肩头:“督军的伤都好了吗?” “早已痊愈。” “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她指姚安驰的事。 盛长裕:“老师很不甘心,最近这些日子不少人说情。可能没那么容易过去。” 宁祯心说,那是你的危机。我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盛长裕像是能猜透她想法,淡淡说:“姚家还想把女儿给我做妾。有谣言传到军中,试探我的态度。” ——这就跟督军夫人有关了,宁祯也不能置身事外。 宁祯:“督军,您怎么想?要安抚姚师座吗?” 盛长裕静静抬眸,看了眼她。 他心中莫名一阵烦躁,火气上涌。然而他又很快按住,不露端倪。 宁祯只是尊重他,询问他意见。 “我当然是拒绝。我与老师之间,已经有了矛盾。任何的安抚,只是暂时遮盖了这些矛盾,对我和他都无益处。 剜得腐肉,才能治沉疴。不是他死了儿子,我纳他的庶女做妾,就可以把伤口遮起来,假装若无其事。”盛长裕道。 宁祯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您娶他家女儿做姨太太,的确不妥。轻了,失去了安抚的价值;重了,妻妾不分,家宅不宁。” 这席话,似一道清泉,缓缓流淌过盛长裕心头,把他的烦闷都消了下去。 原来,她也会担心。 她不想他纳妾! “我们夫妻想法一致,往后姚太太往老宅塞人,我就知道如何应对了。”宁祯又道。 盛长裕唇角微扬,破天荒有了点淡淡笑容:“你可以做得很好,盛夫人。” 第177章 我夫人才是最好的 摘玉居的晚饭,吃得很开心。 饭后,宁祯提出陪盛长裕散散步。 遇到了好几拨盛家的人。 宁祯的脚步,特意拐个弯,往大门口走去。 她把盛长裕送出门。 盛长裕拿出怀表看,已经晚上八点半,她可能要准备休息了,他不好继续逗留。 “……这怀表还准吗?”宁祯问。 盛长裕:“挺准的。” 也不是要它准不准。 能拥有它,盛长裕不带任何目的,是单纯快乐。 就像他在驻地的时候,思念宁祯一样。 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也没想过从她身上获得什么,就很纯粹思念她这个人。 想得心里火烧火燎般,他回城后迫不及待开了个简短的会,就来找宁祯了。 “下次有了更好的怀表,换下督军这块。”宁祯笑道。 盛长裕:“时光又回不去,哪有更好?” 宁祯:“……” 盛长裕又问她:“明天晚上,可要去听戏?” “就咱们俩,还是有什么应酬?”宁祯问。 盛长裕惊喜于她的敏锐与聪慧,直言说:“一些应酬。与老师太过于亲近的老将,要拉拢与敲打。” 宁祯:“我明晚有空,会好好准备。” 盛长裕:“我下午来接你。” 宁祯道好。 翌日中午,宁祯午睡时间偏长,尽可能保持旺盛精力,应付晚上的交锋。 她下午三点起来,又洗了个澡,洗去了头发与身上薄薄汗气。 女佣为她梳妆,替她绾了个比较复杂又好看的发髻,丝毫不庸俗。 宁祯总想起曹妈的话,说男人觉得素色衣裳看上去都一样,新衣也像旧时裳。 她换了件葡萄紫的旗袍。 颜色偏深,花纹又繁复,这件衣裳看上去很老气。 宁祯一上身,倒是意外好看,越发显得她肤色白皙。还是挺老气的,无端给她长了几岁。 她年纪轻,不怕显老。越是成熟,越是有做夫人的气质,压得住场子。 宁祯很满意。 曹妈便说:“妆面再重一点。反正去戏院,灯火暗淡,衣裳颜色又重,妆面不能太素雅。” 于是,宁祯脸上粉白、唇鲜红,看上去似雕刻般精致无瑕。 她自觉好看,摘玉居的人也夸她漂亮。 却把来接她的盛长裕吓一跳。 “怎么……”他斟酌措辞。 他很想说,这脸擦得像是死了三天,都看不出她的好肌肤,实在可惜。 她不上妆的时候,肌肤白皙清透,很漂亮。 不过,妆后也不丑。 宁祯长得好,怎么打扮都是美丽的。 就是极少见她上浓妆,盛长裕不太习惯,觉得她似戴了张面具,不像她了。 美则美矣,失去了灵魂,似瓷面娃娃。 “您觉得如何?”宁祯打量他神色,“不行我重新装扮一番。” 盛长裕忍住了情绪:“挺好,就是看着像大了好几岁。” 宁祯:“毕竟是请老将们听戏,太年轻了被轻视。我特意打扮成熟些。” 盛长裕:“那你目的能达成。走吧。” 戏院门口,副官扛枪守卫。 宁祯和盛长裕赶到时,晚上七点半,处处灯火绚烂,给夜添了一层陆离的光。 宁祯和盛长裕来得比较迟,已经有四个人在等候。 夜里暑气散去,还是有点闷热的,这几名老将依旧穿军装,端正而笔直,热得一头一脸汗。 戏院包场,毫无喧嚣,上上下下都安静,只戏台一隅静静发出热场的声息,声浪不嘈杂。 “督军,夫人。” 灯火下,宁祯的妆格外服帖,美丽优雅。 她轻轻点头。 美得有了距离感,督军夫人的威仪顿时立了起来。 进了包厢,盛长裕叫小伙计再端两个冰盆进来,又吩咐拿扇子。 听戏时,盛长裕时不时说几句话。 宁祯听着,适时帮衬说一句,把盛长裕不方便的话,替他讲出口。 她能说到点子上。 她是宁家的千金,对军事比较熟悉,又很清楚督军府格局,听话听音,盛长裕想要表达的意思,宁祯都明白。 夫妻俩配合默契。 几名老将纷纷表态,不会在军中拉帮结派。 有个姓杨的师长,有点冥顽不灵,他仍是希望盛长裕早日把姚劭接回来。 他与姚家,利益纠葛太深,姚劭赋闲对他无益处,他挺着急。 中途,宁祯下楼。 她想要透口气。 杨师长固执提到了姚家的庶女姚云舒。 “长得十分漂亮,督军可以见一见。” 盛长裕:“比我夫人更漂亮?” “那、那倒没有。” “不如夫人漂亮,你让我看什么?你觉得我不配有好东西?”盛长裕问。 杨师长噎住。 他换了个话题,又说起姚云舒,说她非常聪慧:“考上了公派留学生。只不过,她恋家,不打算去读了。” “今年的公派留学生,取多少人?”盛长裕问。 杨师长以为他好奇了,立马说:“十二人。近万人应试,她是唯一考上的女学生。” “万里挑十二。”盛长裕冷冷笑了笑,“我还以为,我能万里挑一。” 另一个老将看得出,盛长裕在发火边缘,当即道:“督军有了夫人,夫人是百万里挑一。” “果然还是你更有见识。”盛长裕道。 又说,“考上了却不去读,半途而废,往后也别拿这项成绩吹嘘了。我夫人十六岁不到,独自留洋。那才是女子楷模。” 而后没人再说什么。 这天的应酬结束,盛长裕的心情没怎么受影响。 杨师长向姚劭回话,也说起了姚家庶女。 “……不如送了她去念书。督军这会儿迷恋夫人,已经改了喜好,提到留洋千金时,满口夸赞,称之为‘楷模’。 他与夫人正浓情蜜意,你家姑娘哪怕进门了,也无机会。还不如先送了她出去读书。待几年后,督军与夫人感情淡了,他自然要另觅新欢。”杨师长说。 姚劭听了,不咸不淡:“再说吧。” 杨师长觉得有点可惜。 姚劭只一味捧着盛长裕,押对了宝,才有了今日高位。 其实这个人非常短视,又很自私。 换做杨师长,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机会,珍惜督军话里话外对留洋千金的那点欣赏,培养出一个更优秀的女儿。 姚劭的庶女能考上公派留学生,哪怕督军不欣赏,一般人都是会高看一眼的,孩子前途不错。 放弃太可惜了。 姚劭的路,越走越偏,杨师长要好好衡量彼此的交情,不能涉足太深。 第178章 宁祯,你早晚得承认喜欢我 一场应酬结束,宁祯与盛长裕去吃宵夜。 有点热,她擦汗,也把面妆擦掉了七八成。 又是夜里,像是妆都卸完了,盛长裕瞧着她,顺眼多了,也更美丽。 从戏院出来,晚上十二点。 宁祯坐累了,也很饿,就问盛长裕:“督军吃宵夜吗?” 盛长裕已经拿出香烟点燃。 他吸了口烟,才道,“可以吃点。你想吃什么?” 宁祯:“我记得去年咱们去听戏,结束后去喝粥。那家粥不错。” 盛长裕又吸了两口烟,剩下半根踩灭:“走吧。” 他情绪有点不好,没表现出来。 杨师长的话,句句戳他逆鳞。宁祯在场,他忍着没发脾气,故而需要用香烟来压一压火气。 老师越发过分! 姚家庶女做妾一事,他母亲提过。如今居然叫杨师长来提,老师哪怕不顾自己的面子,难道也不考虑盛长裕? 姚家的两个孩子去世,盛长裕设想下,作为父亲的姚劭,自然痛苦无比。 可姚家两个孩子,哪一个是枉死? 全部都是自己作死! 老师难道是怪宁祯,还是怪盛长裕? 早知如此,为何不好好教育、管束自己的孩子? 盛长裕出身帅府,他小时候犯错,父亲轻则抽他一顿,重则关禁闭。 姚家难道比盛家更尊贵,孩子们犯了错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进一步滋长他们的歹毒心思? 盛长裕不说话。 到了粥铺,点了两碗粥、几份小点心,宁祯端详盛长裕神色。 “……我出去透气的时候,他们说话气到您了,是吗?”宁祯问。 盛长裕回神。 “没有。” “您下次不方便发火的事,可以告诉我,我替您发作。”宁祯又道。 宁祯的嗓音很好听,清清爽爽,没有半点甜腻做作,说话时似落地的铃声,清脆又动人。 盛长裕的坏情绪,瞬间被扫空了大半。 “不用操心。”他道。 宁祯:“还是替姚劭说情?” “更恶劣。” 宁祯想了想:“难道是又提了姚家庶女给您做妾一事?” 盛长裕很喜欢聪明人,跟她交流不费劲。 “的确。” “真过分,我才出去一会儿,就要给我丈夫拉皮条!您应该告诉我,我当场啐他!”宁祯气鼓鼓说。 盛长裕呆了呆。 宁祯一番做作表现,看盛长裕都愣住了,情绪似乎转移,她的开导有了效果,便笑起来:“您骂他了吗?” “没有。” 他当时很克制,堪称和颜悦色,不想那几个人都站到姚劭那边。 不是对付不了他们,而是很麻烦。盛长裕不愿军政府再有大的波动,至少在他做好后续安排之前,不能动荡得太厉害。 他需要五年、八年,才能培养出自己的心腹,给他们立功机会,再把这些乖戾嚣张的老臣都取代掉。 时机未到。 “那他今天走运了,逃过一劫。”宁祯笑道。 盛长裕伸出手,掌心朝上放在桌面上,看着宁祯。 宁祯很快会意,把手放入他掌心。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像是握住了一团火,燎得宁祯心里发慌,同时也似有了力量。 盛长裕沉默握住她的手,表情逐渐安静。 坏情绪一点点被淹没,只余下单薄的余烟。 “督军,我祖母常说,过日子就是缝缝补补。今天这里破了、明天那里漏了。不值得为此伤心。”宁祯说。 盛长裕:“好。” 粥端了上来,盛长裕放开了宁祯的手,埋头喝了起来,不再说话。 宁祯挺能理解他心情。 在盛长裕叛逆又跋扈的十几岁年纪里,姚劭是亦父亦友。他就像是盛长裕缺失多时的父亲,又像是程柏升一样贴心的朋友。 能力姑且不论,也不说动机,单说盛长裕在拼命与自己血脉抗争的日子里,姚劭是他唯一的温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姚劭的种种问题,却一再给机会。 宁祯之所以能理解,因为宁祯也不怎么付出感情,唯独对金暖特别好。 金暖有很多小毛病,可宁祯爱她,她是宁祯少女时光里唯一的挚友。 感情是最难割舍的。 “他并没有怪我杀了姚安驰,把他与老师的关系逼到如此地步,反而主动揽了责任,对外承认是他杀了姚安驰。”宁祯突然想到了这层。 心中生出了几分惶恐。 她何德何能? “督军夫人”的威望,都不足以得到如此多的庇护。 宁祯看向他。 盛长裕抬眸,也看向她。 “不好吃?”他问。 宁祯:“挺好吃的,跟上次味道一样,清甜鲜香。” “吃吧。不早了,吃饱了回去睡觉。”盛长裕道。 宁祯道是。 盛长裕在军政府坐镇了七八日。 他不是叫宁祯去军政府陪他吃晚饭,就是特意到老宅来。每日都会见见她。 每天可以和她见面,成为他动力。一想到能瞧见宁祯,心就莫名飞扬,哪怕开会上遇到了犯蠢的下属,他也能放过一马。 以至于军政府的人都在议论,说督军最近心情极好。 盛长裕也觉得自己心情好,是真正的身心轻盈。 和宁祯吃吃饭、散散步,晚饭后又去内宅看修缮。 宁祯对室内泳池很感兴趣,提了不少建议,盛长裕叫副官依照她说得更改。 主楼几乎完工。 宁祯与他去看了。装饰得很西洋化,素净清雅,宁祯非常满意。 “这盏灯不太好看,太繁复了。换一盏简单点的吊灯,会更好。”宁祯指了指主楼一楼客厅的水晶吊灯。 这种吊灯,需要用在场地很大的宴会大厅,照得地面光可鉴物,才华丽绚烂。 放在客厅,实在明亮过头了。 “我也说这个灯太花哨,但管事的人讲‘此灯时髦’。老子就没见过这么刺眼的时髦。”盛长裕说。 盛长裕愣是没提意见。 不是在乎管事的看法,而是怕夫人觉得他老土。 没想到,夫人也不喜欢,他顿时把这个灯狠狠贬损一番,出了胸中恶气。 宁祯忍俊不禁。 “宁祯。” “嗯。” “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没有回答我。”盛长裕说。 宁祯微微愣了下:“什么问题?” “在你娘家的卧房,我问你的。”盛长裕道。 宁祯:“……” 这事居然还没完? 她怎么回答? “宁祯,你早晚得给我一个准话。”他道,“我想知道!” 第179章 落荒而逃 宁祯想,她要是一只穿山甲就好了。 如此,她可以就地挖个洞,直接溜走。 盛长裕问这个问题,在宁祯看来,是叫她拿出态度,脱光了站在他面前,求他宠爱。 她有时候觉得他这个人挺好,这时候又很后悔:在望岳山那一枪,怎么没瞄准他眉心呢? 她沉下脸,不回答。 宁祯往外走,不看盛长裕,只是对他说:“督军,时间不早了,晚安。” 她阔步就要出去。 盛长裕在身后喊了她:“宁祯。” 宁祯光明正大装作听不见,一个劲往外走,健步如飞。 盛长裕等了两秒,见她越跑越远,追上前,拉住了她胳膊。 “你跑什么!” “我不是跑,我这叫‘明哲保身’。”宁祯说。 盛长裕被她气笑:“你还咬文嚼字。你也不是忸怩的姑娘,一个问题怎么不好回答?你顺着你的心,告诉我就行!” 宁祯:“……” 我的心,可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如果你听到了与自己想象中不符的回答,是不是又得暴跳如雷? 上次暴怒引发的一连串问题,至今还有些没解决。 宁祯实在不想再生枝节。 她与他中秋节要进行大礼。 宁祯想要把这件事做完,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 这段日子,他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就惦记她这一口,她倍感压力。 她每天上午理事,下午不是接待他去摘玉居吃饭,就是到督军府来陪他吃饭,一天上两份工。 铁打的驴子都要累趴下了。 再吵一架的话…… 宁祯想想,打了个寒颤,于是她“惹不起躲得起”,身子微微一拧,趁着盛长裕没防备,她跑了。 她是真的跑了。 她早晚都锻炼,体力好,哪怕穿了双高跟皮鞋,也跑得飞快,很快就出了督军府大门。 盛长裕看着她背影,忍不住笑出声。 他后知后觉,又对自己的推算怀疑了起来。 宁祯没有道理不中意他。 也许,不该直接问? 盛长裕有点走神,慢步回了外书房,没追宁祯。 宁祯逃过一劫。 程柏升来督军府,副官跟他讲了督军与夫人的事。 在副官口中,宁祯娇羞至极,小跑着出门;盛长裕在后面宠溺笑出声。 程柏升:? 传言只可信三分,程柏升自己去问盛长裕了。 盛长裕:“我搞得定。” “不需要我参详一二?”程柏升问。 盛长裕:“你不是再也不管了吗?” 程柏升:“那是气头的话。你这么大的一个四省大都督,怎小气记仇?” 盛长裕:“不用你管,我与宁祯好得很。” “你确定?”程柏升还是不太放心。 “别烦人。” 程柏升见状,他的确心情还可以。没有副官说的“开怀大笑”,但情绪整体是平静稳定的。 这天晚上,又下了一场小雨。 雨后空气好,宁祯上午理事完毕,不歇午觉,回家吃饭去了。 她临走时,对曹妈说:“督军府要是打电话,就说我不在家。问我去了哪里,推说不知道。” 曹妈有点为难:“夫人,这样行吗?” 宁祯:“照我说的办。” 曹妈道是。 不过,这天盛长裕没有再打电话找她。 他没有和她生气,而是觉得她有点恼了,等她消消火。饶是很想念她,盛长裕也忍住了。 宁祯回家吃了饭。下午有风,凉爽宜人,金暖让她开车带着她出去。 “一时想吃小烧饼,馋死我了,吃不到我坐立难安。”金暖说。 宁祯开车,带着她上街买烧饼了。 烧饼的小摊子不出了,宁祯又带着她去悦来菜社吃葱香饼。 在菜社门口,宁祯遇到了葛宝娴。 她好些日子没见过葛宝娴了。再次遇到,宁祯表情寡淡,目光悠然安静落在葛宝娴身上。 上次宁祯和督军有点小龃龉,葛家落井下石;葛宝娴的二哥,公然欺负宁家的姻亲,此事宁祯也记得。 葛宝娴身边总是呼朋引伴。 她与金暖在念书时期都是学校里朋友成群的人物。不过,金暖毕业后结婚,再与同学来往,就属于“交际”。 而金暖最不喜欢交际了,会受拘束,她与老同学慢慢少了联系。 葛宝娴不同,她始终是交际高手,不管是在学校还是毕业了,身边总围绕一大群个人,捧着她,前呼后拥。 ——不是同年级的,金暖、宁祯和葛宝娴念书时期不太熟,宁祯几乎不认识这个人。 金暖是认识葛宝娴的,却不受葛宝娴待见,可能是金暖不太擅长巴结她。 葛宝娴见宁祯傲气,她没和宁祯打招呼。 她身边的人却比较灵活,纷纷叫“夫人”。 宁祯微微颔首。 葛宝娴身边的人,轻轻戳她。葛宝娴这才不情不愿,叫了声:“盛夫人。” “葛五小姐,好久不见。最近都还好?”宁祯表情淡,不辨喜怒。 葛宝娴:“一切都好,不劳挂心了。” “你父亲和你二哥,都挺好吧?差事顺利吗?”宁祯问。 葛宝娴:“当然了。我二哥不领军政府的差事,做些买卖。不能跟你们宁家相比。当然,也有些好处,比如说做得不好,不用挨督军的打。” 身边众人,一时静默。 有人再次悄悄戳葛宝娴。 葛宝娴不耐烦:“做什么?我说得是实话啊。我二哥的确没挨过打嘛。” 又对宁祯道,“这句话说错了吗,夫人?” “没错。” “看看,心思歪的人是你们!”葛宝娴对那个戳她的女郎说,“盛夫人心里似明镜。” “嗯,我与葛五小姐,都不算糊涂人。”宁祯说。 葛宝娴心情不错。 她叫宁祯吃瘪,心中暗爽。 便在此时, 有三辆汽车停靠在菜社门口。 中间的车子里,被随从簇拥着一个黑衣、修长高大的男子下来。 是孟昕良。 他穿着夏布衣衫,却比旁人都讲究三分,衬衫的衣袖规规矩矩落稳,没有挽起。 全身上下无点缀,只左手大拇指戴一枚碧玺扳指。 瞧见了众人,他朝这边走过来。 众人叫“孟爷”,比叫宁祯这个“盛夫人”要恭敬多了。 葛宝娴双目似流光,眼神一错不错落在孟昕良脸上:“孟爷,您也来吃饭?” “是的。五小姐这是吃饭,还是聚众寻衅滋事?”孟昕良问。 葛宝娴一愣,继而面颊浮动了尴尬,急急忙忙解释:“没有,我们遇到了老朋友,闲聊几句。” “原来如此。” 又转向宁祯和金暖,“盛夫人,二少奶奶,天气这么热,上楼歇歇脚?” 宁祯有点犹豫。 金暖已经点头:“好好。” 她往里走,还挑衅似的看了眼葛宝娴。 葛宝娴用力攥住手指,心里恨得发疯。 第180章 终于见到了江家的人 葛宝娴看着宁祯和金暖跟孟昕良进去,手指狠狠掐入肉里。 她脸色极其难看。 她身边有女郎低声提醒她:“宝娴,怎么同她们生气?她二人皆有丈夫,抢不走你的孟爷。” 葛宝娴脸色稍霁。 另一个女郎:“对对,金暖哪怕离婚了,也高攀不上孟爷;而宁祯,她哪里舍得督军?” 葛宝娴立马看向她:“你是觉得孟爷不如督军?” “宝娴!” 葛宝娴气得狠,逼问那女郎:“宁祯凭什么不能为了孟爷舍弃督军?你觉得孟爷不如人?” 说话的女郎却不看葛宝娴,而是看向了她身后,胆怯叫了声“督军”。 葛宝娴扭头,瞧见了立在台阶下的盛长裕,他身边还跟着两名年轻军官。 他来吃饭的,刚巧下车;而葛宝娴说话声音太大,他听到了。 他静静盯着葛宝娴,脸沉如锅底:“你在骂我?” 葛宝娴面无人色:“督、督军,我不敢!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如谁?”盛长裕问。 一旁众人瑟瑟发抖。 葛宝娴更是冷汗涔涔,急中生智:“督军,夫人她单独与孟爷吃饭。我、我以为她……” 她看向盛长裕。 盛长裕没有挪开目光,也没朝菜社看一眼。 “我夫人与任何人往来,都有她的正经事,不像你,成天搬弄是非。你不仅仅眼瞎心盲,还恶毒!”盛长裕说,“来人,把她舌头割下来,送给葛明!” 葛宝娴噗通跪下,痛哭求饶:“督军,督军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我给夫人磕头道歉。” “成天胡说八道,舌头留着全是祸害!”盛长裕说。 程柏升劝:“督军,别跟年轻人一般见识。这种蠢笨如猪的,不值得生气。” 盛长裕做少帅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犯了事大帅兜底,大不了打他一顿,军中老将都习以为常。 可他做了督军,就是这四省土皇帝,他的言行会被诸多关注,不管是老将、市政厅的人还是报纸,都会盯着他。 他在乎威望。 不能无缘无故、当众下狠手。 哪怕是替宁祯背“杀了姚安驰”的锅,都需要挨上一枪,名正言顺。 程柏升原本对很多事都反应不敏锐,不会挡在盛长裕前头。 可宁祯在军医院的一番话,点醒了他。 他灯下黑,竟是一直没有履行他的职责。 他劝着盛长裕,又给他使眼色。 盛长裕:“猪都比她聪慧几分!” “那就扔进猪圈,叫她醒醒脑子。”程柏升说。 葛宝娴脸色更惨白,膝行几步要去抱盛长裕的腿:“督军,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饶命!” 副官堵住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盛长裕进了菜社,心情不太好。 他今日与程柏升宴请一位朋友,是从徽州驻地回来的,也是盛长裕很器重的年轻将领之一。 葛宝娴的话,简直戳盛长裕心窝。 盛长裕总觉得,宁祯这种有眼光的女子,理应爱慕他的。他短暂的人生经验,让他认定这样的想法。 可几次试探,都失败。 因为中间有个孟昕良。 盛长裕取代不了时光,对这件事无法触摸,越发记恨。 他前不久才发誓,不再为了孟昕良和宁祯生气,故而他只能自己气自己。 进了菜社,盛长裕进了包厢。 程柏升对他说:“我去孟昕良那边打个招呼。” 盛长裕:“给他一个面子。” 程柏升笑了笑,转身要走,却发现盛长裕跟了过来。 原来,盛长裕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面子。 ——程柏升差点以为他抬举了他,还有点感动。 孟昕良的包厢,有好几个人坐着闲聊、抽烟。他端坐主位,慢条斯理说话,和气又俊朗。 这份沉着的气质,添了几分温润,却又能起雷霆。 盛长裕看到他就烦! “督军,怎么有空过来?”孟昕良包厢的所有人,都站起身。 其中还有政界的高官。 人人点头哈腰,对盛长裕更加敬畏。 一般情况下,督军是没有洪门真正话事人这样的“可怖力”,因为督军要依照国法办事,远不及洪门暗处下刀子。 但盛长裕做少帅的时候恶名在外,导致政界大佬怕他,尤胜孟昕良。 “听到你们这边说话。”盛长裕扫了眼,没看到宁祯,面色当即缓和很多,“你们聊,我没什么事,就过来看一眼。” 他转身出去了。 程柏升反而留下来,与众人交谈几句。 盛长裕喊了小伙计,问督军夫人在哪里。 得知宁祯选了最靠后面的包厢,盛长裕抬脚过去。 宁祯与金暖点了一桌子菜,两个人一边等上菜,一边闲话。 金暖主要是骂葛宝娴:“葛家太骄傲了。她有几斤几两啊,敢挑衅你。” 宁祯:“葛明是督军心腹,没办法嘛。打狗还看主人。” 金暖:“你这个督军夫人,也太憋屈了。” 宁祯待要说话,包厢的门被轻轻敲响。 她去开门,见盛长裕立在门口,宁祯微讶。 这种包厢的门是镂空的,没有装玻璃,只是用门帘垂了半截做遮掩。 宁祯不知盛长裕听到她们的交谈没有。 “督军,您找我吗?”宁祯问。 盛长裕:“请人吃饭,听说你也在,过来看看。” 宁祯:“需要我过去吗?” “好,你过去喝杯酒。”盛长裕说,“不是应酬,是朋友。” 宁祯道好。 盛长裕带着宁祯进来,宁祯瞧见包厢坐了一位年轻军官。 军官生得眉目俊朗,肤色同样深,气质沉稳。 瞧见宁祯进来,他站起身:“夫人您好。” 盛长裕介绍:“这是江旅座。” 宁祯一听是姓江,直觉是江澜的兄长。 江家与姚家,都是督军嫡系。与姚劭的个人感情不同,江家对盛长裕有实打实扶持的军功。 宁祯的父亲一直不是盛长裕那一派的,比较边缘。 她知道此人份量重,笑容越发深:“您好,江旅座。” “我叫江南浦,夫人。不用这样客气,私下里吃饭,您叫我名字。”江南浦说。 宁祯笑笑。 程柏升应酬了孟昕良,稍后才进来。 “宁祯,坐下吃饭吧。”程柏升笑道。 江南浦说他:“你对夫人这样没大没小。” “我们是朋友。”程柏升说。 他们俩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宁祯陪着说说话,而后就回包厢去陪自己二嫂了。 第181章 督军的烂桃花一朵朵开 葛宝娴被扔进了猪圈。 她滚了一身烂泥,受到了点惊吓,其他倒也没啥。 不过,葛宝娴既是苏城数得上数的名媛,社交又练达,人人谈论。 有人觉得葛宝娴运气好。 “惹恼了盛长裕,居然只是滚一身泥巴了事!大帅还在的时候,盛长裕嚣张多了。现在做了督军,知道收敛。” “葛五小姐是个女的,督军才放过她,她真走运。她要是个男的,督军肯定要打她。上次吴宸也说话惹了督军,被打得好几个月下不了床,后来又被他爹扔回祖籍老家了。” “葛家这次算走运。听说葛宝娴是羞辱了督军,还骂督军夫人。到底是夫人,关乎督军颜面。” 觉得葛宝娴走运的人,都深深庆幸葛家逃过一劫。 当然,也有人不知死活,认为葛宝娴丢脸。 “我要是她,都不想活了。她就说了督军夫人几句,也犯不着受如此折辱。她阿爸好歹是铁道局总长。” “她应该再无颜面出来走动了。还不如一头碰死。这件事,别人会永远记得。” 谣言纷纷,都是关于葛宝娴的。毕竟丑事更有嚼头。 葛宝娴颜面扫地。宁祯被拿出来和她做对比,赢得了不少夸奖。 宁祯后来也听说了。 葛家二少上次扣押宁祯大嫂娘家的货轮,然后这件事被孟昕良知道,还导致盛长裕发了脾气。 是葛家犯贱在先。 是葛家眼里看不上宁祯,不给她半分面子,故意刁难她家姻亲,妄图夺利而起的。 宁祯很记仇,她一直记得这件事。 她跟曹妈说:“但凡大嫂娘家也有点错,各打五十大板,我都不会这么生气。” 大嫂娘家并没有错,规规矩矩开辟商道、做买卖。 的确会结交些权贵,也会努力攀上好姻亲。可对于商户门第,这都是很正常的上进之路。 大嫂和汤家从不给宁家惹事、抹黑。 这些年大嫂当家,不知暗中贴补了多少。虽然大嫂总说她有钱、她的钱不值钱。 钱就是钱,没有谁的钱更廉价。 宁家等于受了汤家的惠泽,却没有帮上什么忙。 曹妈安慰她几句。 又过了几日,宁祯回家,听到祖母说起了葛家。 祖母说:“葛太太亲自去了趟汤家,拿了好些礼品,向汤家赔罪。只说之前葛二少扣押汤家的船,实属小孩子胡闹,葛家不知情。” 宁祯:“姿态这么低?” “葛五小姐被督军惩罚,传言说你也在场。葛家自负,觉得自家女儿怎么也不会惹恼了督军,肯定是夫人的事。 再查一查,不就查到了自家儿子做的事?葛二少的行为,家里不知道也正常,孩子总会瞒着父母。”祖母说。 葛家就这件事,拿出了态度,算是弥补。 宁祯就说:“葛家能得督军和老夫人器重,是有点能耐的。” “门第兴旺,靠的不是一时运气。”祖母说。 运气只是一阵风,刮得人高飞,上了更高的台阶。待风落,没本事的人很快跌下。 能一直处于高位的门第,没有一家是糊涂蛋,总有过人之处。 比如说葛家,家主葛明练达,事情办得督军满意,油水分配得其他同侪欣喜;葛太太聪慧、能言善道;葛家大少爷早年去世了,二少爷交友甚广,就连孟昕良也跟他私交不错。 葛宝娴任性一点,说到底无伤大雅。她要不是撞到督军枪口上,旁人都会给葛家几分面子。 宁祯又想起了江家。 上次她见到了江澜的兄长,比起宁祯的大哥不遑多让,看得出能力出众,又深受督军器重。 她觉得累。 宁祯轻轻靠着祖母的肩膀。 祖母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了为难事?” “督军上次跟我说,他愿意跟阿爸和解,是因为我嫁给了他。”宁祯道。 祖母:“你做得很好。” 宁祯知道。 她这么努力钻营,方法又得当,自然能笼络住盛长裕的心。 可也意味着,她得一辈子做督军夫人,永远要这么优秀。 这个倒下,那个会起来。 日子漫长无涯。 “别担心。”祖母又说,“没发生的事,不要烦恼。” 宁祯嗯了声。 她靠着祖母,又去母亲跟前坐了坐。 她母亲从不说教,只跟她聊聊家中日常,宁祯与她聊天是最轻松——她之所以很喜欢金暖,可能是金暖的性格最像宁祯的母亲。 八月上旬,宁祯的日子安逸多了。 因为盛长裕又回了驻地。 宁祯一直没回答他的问题,她也绝不打算回答。 这个问题,就烂在盛长裕心里。 “他真强势,好爱端着。哪怕是示好,都需要旁人先主动。”宁祯想。 宁祯不想惯他这个毛病,又怕他目标转移,从此专门跟她作对,就像他在老夫人那里得不到疼爱就发疯一样。 进退维谷,宁祯叹了口气。 中秋节前夕,城里热闹,人人都在准备过节,商铺生意红火。 宁家也没什么事。 宁祯每日读报,发现报纸抨击孟昕良。因为洪门与山东军阀接触后,替那边与德国人牵线了一笔铁矿买卖。 进步记者骂孟昕良“卖国”。 盛长裕也会时常挨骂,宁祯没当回事。 不成想却越演越烈,还有学生游行,都是骂孟昕良的,叫他拿出态度。 “孟爷应该不会,他还是挺有眼界,不会落下千古骂名。”宁祯跟曹妈说。 曹妈不太懂,只说:“又不是咱们这里的事,他们骂孟爷做什么?” “有了‘卖国贼’的名头,就可以毁掉这个人。”宁祯道。 没人不怕这个骂名。 宁祯相信孟昕良不会犯如此的蠢事,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 “孟爷最近爬得太快,多少人等着他死。非要把这些虎视眈眈的人一个个打趴下,才能安稳。”宁祯说。 这是她自己的话。 然而,她却突然领悟。 她做了督军夫人,何尝不是一种“得势”? 对于刚得势的人,肯定会引来嫉妒、不满,以及轻视。 唯有披荆斩棘,把这些全部收拾了,用他们的尸骸做了垫脚石,真正站稳了高位,才能得到安宁。 所以,宁祯别指望收拾了姚文洛和姚安驰,就高枕无忧。 她的路还长。 她一瞬间涌起了斗志。 第182章 督军又吃醋 孟昕良的事,沸沸扬扬。 直到八月十三,眼瞧着中秋节就要到了,也没解决。 孟昕良始终没站出来辩驳一句。 宁祯每次看报纸,都替他着急。 哪怕只是洪门大佬,也不能沾染“卖国”这个罪名。 她有点为他担心。 不过,她的担心很快被抛到脑后,因为盛长裕回城了。 他一回来就打电话给宁祯。 宁祯所有的心思,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应付他的时候根本无暇分身。 “来督军府吃饭。”盛长裕说,“内宅修缮已经完工,你再来看看,需要改的地方,及时叫人修改。” 宁祯道是。 她没有特意打扮,穿了件素色旗袍,头发随意绾了个发髻,只插了一把珍珠梳篦,去了督军府。 路上她还在想:“要是他继续问我上次那个问题,我就撒撒娇,故作恼火骂他。看看能不能真的把这个问题盖过去。” 她在门口遇到了程柏升。 宁祯简直遇到了救星,笑容大了几分:“柏升!” 程柏升:“宁祯,你怎么来了?” “督军打电话给我的。”宁祯道。 程柏升:“额……” “怎么?” “督军召集将领开会,恐怕要很晚,我没想到他会叫你来。”程柏升说。 果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盛长裕这是实在忍不了,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要忙很晚,没时间去老宅,特意把宁祯叫过来? 程柏升能理解他的炙热思念,就是宁祯需要等几个小时,觉得她会不高兴。 宁祯反而神态悠闲:“我看看内宅修缮。” 程柏升不再说什么。 宁祯去了内宅,找到了总管事,被带着一处处验收修缮成果;程柏升则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只有十名老将,商议的也是非常重要一件大事,气氛紧张。 不成想,程柏升一进门,盛长裕低声跟他说:“你去帮我看看,宁祯来了没有。” 程柏升:“……” 你这个昏君。 他不好调戏盛长裕,如实说:“刚进门。去内院了。” 盛长裕站起身:“我缓一缓精神,剩下的布局柏升来讲。” 程柏升:“……” 他毫不犹豫出去了。 盛长裕问了副官,夫人在哪里之后,阔步往内院去。 他走得很快,远远瞧见了宁祯。 宁祯站在一株梨树下。 这个时节,枝叶茂密,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斑驳光圈,有碎芒落在她面颊。 双目盈盈,格外明亮。 瞧见了他,她便笑起来,整齐洁白小牙齿看上去那样甜美。 盛长裕近乎烧灼的内心,得到了久违的甘泉,顿时舒畅至极。 他从来没有如此急切想要见到谁;也不会因为瞧见某个人,就心情轻盈得似羽毛,一阵细微的风,都可以撩拨他情绪。 “督军,您开完会了吗?”宁祯问。 盛长裕:“还没有,我出来透透气。会议进展快的话,就一起吃晚饭;慢的话,你自己随便吃点,等着一起吃宵夜。” 又道,“今晚住这里。” 宁祯道好。 “看得如何?” 宁祯笑:“刚开始。” “有哪里不太好?” “没有,都挺好的,跟我想象中差不多。”宁祯笑道。 两人闲话琐事。 宁祯问他最近驻地怎样、有没有很辛苦;又问他身体如何。 盛长裕也问了她一些日常琐事。 要是从前,他一定不耐烦与人打牙祭,说这些鸡毛蒜皮。可与宁祯聊,一点小事都有趣味。 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二十分钟。 盛长裕觉得自己才见她。 “我回去开会了。你慢慢逛。”他道。 忍不住当着副官与总管事的面,轻轻摸了下她的脸。 肌肤柔滑。 盛长裕几乎膨出满心的火,想要停留更长时间。 他忍住了,会议室还有更重要的事。 宁祯是他的妻,她会一直在他身边,长长久久,他们会有很多好日子,先把眼前的大事解决。 盛长裕阔步走了。 他离开后,总管事对宁祯越发恭敬。 宁祯当时对他摸自己脸的行为,只是有点受惊;待盛长裕离开,她与总管事看内院,莫名一阵心跳。 她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因为总管事扭头瞧见她,有了几分笑意,还说:“督军待夫人真好。” 宁祯:“……” 她不动声色,把内院全部看了一遍。 看完后,天已经黑了。 晚饭是宁祯自己吃的。 晚上九点,盛长裕和程柏升结束了六个小时的会议,回来休息。 副官告诉宁祯,督军要准备吃宵夜了,叫宁祯下去,宁祯才从二楼客房下来。 她赶到休息室时,听到程柏升谈起了孟昕良。 只听到只言片语。 “……宁祯,你宵夜吃什么?”程柏升笑着打招呼,神色疲倦。 他抽烟提神。 盛长裕也在抽烟,不过他精神还好,没有程柏升脸上的倦色。 “你们忙好了?”宁祯问。 盛长裕:“差不多。明天上午在开个小会,就可以准备过节。” 宁祯一想到过节,心里微微晃了晃,面上不动声色。 吃宵夜的时候,三个人闲聊。 宁祯不打听军事,她很有分寸。只是程柏升问起苏城最近的趣闻,宁祯随意提了提孟昕良。 实则打探内幕,看看程柏升是否知情。 “记者什么都敢写,还拿他们没办法。”程柏升道,“孟昕良,他不至于的……” 宁祯:“我也觉得,孟爷不会做民族罪人。叛国会遗臭万年,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 她这句话说得很随意,可盛长裕听着,就格外刺耳。 他原本没接话,闻言看向宁祯:“他一个流氓头子,懂什么民族大义?” 宁祯:“话是不错。” 她没和盛长裕争辩,却也没赞同他。 盛长裕无比堵心。 她怎就如此欣赏孟昕良? 孟昕良泥污里混出来的,不知做了多少肮脏事。 换一个人,自然觉得孟昕良利欲熏心,宁祯却似格外信任他的人品。 盛长裕心口被塞得紧实,叫他火冒三丈。 “这件事再说吧。”程柏升打圆场,转移话题,“记者的确难搞,他们也骂长裕。” 宁祯:“笔杆子和枪杆子一样厉害。” 又道,“我舅舅也是笔杆子,特别会骂人。” “你舅舅是谁?”程柏升问。 宁祯告诉了程柏升。 程柏升知道,还读过宁祯舅舅的书,跟她讨论几句。 两人都偷看盛长裕脸色。 盛长裕沉下去的脸,再也没缓和。 程柏升对此,有点无奈。 这陈年老醋,吃起来没完了? 第183章 督军自己哄自己 吃完宵夜,宁祯赶紧撤了,回房睡觉。 盛长裕心情不佳,坐在沙发里抽烟。 程柏升安慰他:“你太给孟昕良面子了。如果换做我,我懒得多看他一眼,他根本没资格跟我比。” 盛长裕沉默吐了口烟圈,不说话。 程柏升又夸奖他:“你没在宁祯面前说难听话气她,进步很大。” “又不是她的错。”盛长裕终于开口。 程柏升心中暗暗称奇。 居然知道不是宁祯的错,盛长裕的确开窍了。 “她不会那么没眼光。”盛长裕又道。 哪怕之前和孟昕良关系好,如今有了督军,宁祯若还留恋过去,实属愚蠢。 而宁祯很聪慧,她知道好与坏,她会做好选择,也会回答盛长裕的问题。 程柏升:“……” “是姓孟的太讨嫌。”盛长裕又道,“宁祯的事,他总要插一手。宁祯感激他,才替他说话。” 程柏升:你这么劝自己也行,反正别乱撒火。 再把宁祯推远,我都替你拉不回来了。 “宁祯没有替孟昕良说话。她只是很有眼光,有自己的判断力。假如你被诬陷叛国,宁祯第一个不信。你也说了,她是聪明人。”程柏升说。 又说,“孟昕良的确自作多情,总要帮忙。可他的确帮到了。宁祯不说他坏话、不猜疑他,是她知恩图报、心地善良。” 盛长裕的气,慢慢顺了。 “宁祯特别会避嫌。以前你就知道,现在是关心则乱,反而忽略了。”程柏升还说。 盛长裕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宁祯还想和孟昕良在一起。 她是愿意和盛长裕进一步做真正夫妻的。 过往无法忘记,就似肩头的伤疤,它客观存在。宁祯心里若住了一个人,只要她不犯傻,盛长裕愿意暂时接受。 他可以委屈自己,任由她在心里放一个人。毕竟,他还不是她真正的丈夫,他的存在比较疏远。 天长日久,盛长裕可以把这个人赶出去! 要是三五年后,宁祯还念着旁人,是盛长裕无能。 这也不是宁祯的错。 他无法更改过去的时光,就只能雕刻未来的光阴。 宁祯心里,会只有他一个人! 盛长裕没觉得有哪个男人比他更优秀。 哪怕是孟昕良,也矮他半个头。 “你去吩咐一声,叫厨房明早做宁祯爱吃的牛肉面,就去睡觉吧。”盛长裕站起身,去洗漱了。 程柏升果然去吩咐了。 洗了澡躺在床上,程柏升还觉得有点好笑。 闹恋爱的男人,就像三月的天气,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又乌云密布。瞧着黑云层层,似要下暴雨,一阵风吹来又散了,太阳冒出头。 真吓人!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还是宁祯厉害。要是长裕闹恋爱的对象换个人,这会儿我们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程柏升看得出来,盛长裕有点怵宁祯。 在盛长裕心里,他把宁祯看得很高。可能是十二岁可以打野猪、敢冒雨在山林杀姚安驰的宁祯,既叫盛长裕爱慕,又叫他生敬。 盛长裕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孟昕良那么个枭雄,盛长裕也自信能压住他。 他唯独把宁祯放在与他同等重要的位置。 ——也许是望岳山那一枪,让宁祯彻底站在了盛长裕同一个台阶上,她用实力征服了他。 盛长裕现在发脾气,就不会肆无忌惮,尤其是在宁祯面前。 “才一年多,就养出了一点‘惧内’的脾气,宁祯果然奇女子。”程柏升越想越好笑。 退后半年,他都绝对想不到,盛长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种,也会畏手畏脚。 程柏升对宁祯的崇拜,又上一个台阶。等他妹妹留洋归来,一定要把她送到宁祯身边,叫她跟宁祯学习。 光这个“驭夫术”,就足够他妹妹受益终身了。 翌日早起时,厨房果然做了红烧牛肉面。 宁祯喜欢吃烧得软糯的牛肉,面条又鲜美,她吃得很开心。 盛长裕到底气不太顺,有点走神,吃饭时候不怎么和宁祯说话。 宁祯吃完,立马就要走,对盛长裕说:“督军,我先回去了。您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 盛长裕轻轻颔首。 宁祯回到摘玉居,处理上午的差事,以及安排中秋节的节礼。 一年中,好几个节要给亲朋下礼。 宁祯要在今天把所有的礼单拟出来、安排好当差的人,叫他们明早送出去,有条不紊。 “夫人,明天老夫人要接了舅太太一家人来过节。”老夫人那边管事的妈妈,如此对宁祯说。 宁祯:“一共几个人?” “舅太太、两位少爷、姑奶奶和二少奶奶,还有一位小姐。”管事妈妈说。 宁祯:“好,我知道了。” “老夫人叫您午饭之前拟好明日宴请的菜单,送过去给她过目。”管事妈妈又道。 宁祯:“好。” 管事妈妈走后,宁祯差不多把节礼的清单对好了,也把事情分派完毕,各位管事领了自己的对牌出去了。 她开始拟菜单。 管事妈妈向老夫人回了话,又说:“叫夫人午饭前给您,会不会太赶时间?她那边议事厅一屋子管事。” “她担不起重任,就应该想着早点生个孩子。还没有子嗣,我日夜忧心。阿宽快要回国了。”老夫人道。 到时候,要给盛长宽娶亲,财产如何分派,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老夫人不想一碗水端平。 盛长裕已经得到了军队,他拥有太多了,财产应该都是老夫人的。 老夫人要把钱财永远握在手里,儿女才会孝顺她。 可她又不能叫人挑错。 宁祯有了孩子,就是老夫人一个极好的挡箭牌。 每次去督军府,却一直肚子不见动静,老夫人气得不行,故意折腾她,叫她求饶。 再把任务分派下去。 老夫人就是有意刁难宁祯的。 不成想,快到午饭时候,宁祯来了。 她拿了菜单给老夫人。 老夫人微愣。 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老夫人十分不快,又找不到借口发作。 “你舅母来吃午饭,饭菜不需要这样丰盛。”老夫人说。 宁祯:“姆妈觉得哪里不妥,我来删减。” 老夫人:“……” 第184章 衣裳比督军先来 老夫人减了两个菜,把宁祯打发回去了。 宁祯忙完这件事,才回摘玉居吃午饭。 “亏得您身体好。要不然成天这么奔波,要累得生肺痨。” 曹妈说。 宁祯:“我不累,昨晚睡得踏实,早上的牛肉面真好吃。” 又道,“中午也吃牛肉面吧。” 曹妈道好,急忙去吩咐。 然而,可能是厨房临时做的,牛肉不够软烂,汤汁也不浓郁,面条也不够劲道。 珠玉在前,宁祯吃了两口放下筷子,非常嫌弃这份牛肉面。 “旁的不说,督军府的厨子做饭手艺好。”宁祯对曹妈说,“很多的菜,都比咱们这里做的好吃。” 曹妈不太懂男人,却很懂大家庭的生活。 她说:“咱们这儿的厨房,伺候一大家子人,每日做不完的饭菜。这个忌辣、那个忌腥,需得十分中庸才能满足大家,无过就是有功。而督军府的厨子,满足督军一个人的口味就行。” 宁祯:“是这个理儿。” 曹妈想到什么,又笑道,“夫人,您和督军口味一致,所以才觉得督军府厨房的饭菜好吃。” 宁祯:“……” “挺好,夫妻俩口味一样,能吃到一个锅里。”曹妈道。 宁祯沉默片刻。 她想起了盛长裕这个人。 他睡眠很安静,不打呼噜;他的气息不臭,有点烟味,宁祯还挺喜欢闻;他的饭菜,也跟宁祯口味相近。 他生得好看,五官英俊、身材高大,气质上很类似宁祯的父兄——都是宁祯最亲近的人,宁祯是偏好这一类男人的。 将来搬到一起住,宁祯觉得她从最基础的地方,不反感盛长裕。 外貌看得见、气味闻得到、口味尝得出、睡眠感受得到。这几样不犯冲,与这个人相处就不会难熬。 至于思想上,可以求同存异。 “……我也觉得督军这个人挺好。”宁祯说。 曹妈笑了笑。 她叫小厨房重新炒了两个菜蔬给宁祯做午饭。 到了中秋节当天,宁祯一大清早起来,给摘玉居的佣人发了中秋节礼,又看着她们把灯笼挂起来。 摘玉居的茶几上,放了石榴、月饼和西瓜,晚上拜月用的。 上午九点半,宁祯给督军府打了个电话,问盛长裕是来吃午饭还是晚饭。 “督军出去了,等他回来,再给您回电话。”副官说。 宁祯想起来,逢年过节,盛长裕都需要出城去祭拜苏晴儿。估计早早出门,也是忙这事去了。 她就默认,盛长裕只来吃晚饭。 不成想,放下电话没多久,盛长裕到了摘玉居。 “早上和柏升去铁路局视察。”他对宁祯说,“往后,会加大对铁路局的监督。” 宁祯看向他:“您、不信任葛明了?” “我太信任他了,他也捞够了油水,所以不知天高地厚。”盛长裕道。 葛五小姐敢和宁祯叫板了;葛二少敢打宁家姻亲的主意。 葛家日益庞大,会成为新的祸害,盛长裕要做好安排。 “您喝什么茶?”宁祯转移了话题。 盛长裕却道:“楼上的卧房,准备好了吗?” 这话没什么不对。 宁祯回答他:“准备好了。” 说罢,面颊微微发烫,心里似有蚂蚁啃噬。 她不知哪里麻麻的。 “我看一眼。”盛长裕说。 宁祯领了他上楼。 她走得很稳,却总感觉自己走路不太对劲,有点同手同脚。 她意识到了,很快调整过来,找一个最自然的走路方式,却又感觉不太对。 进了卧房,盛长裕瞧见了一张大铁床,铺上了鲜红喜被。 这是曹妈一大清早带着女佣换的。 盛夏用的床帐与床柱,都撤掉了,越发显得房间更大。 靠窗有一张沙发,另有一排靠墙的矮柜。 两只大衣柜并排摆着,一点也不拥挤,房间反而没那么空旷了。 盛长裕随意打开自己送过来的衣柜。 为了这个衣柜,还和宁祯生了一场气。 待打开,他微微愣了愣。 衣柜里居然有他的一件衣裳。 宁祯解释:“这是上次我去医院打针,您给我穿的。曹妈洗了出来,我本想送过去的。又想着您会来住,没必要送来送去的。” 盛长裕轻轻摸了摸衣料。 “没必要送。”他轻声道。 “督军,您这次打算在摘玉居住几日?”宁祯又问他,“我打电话给副官,叫他送些换身衣裳过来。” “可以。” 他说罢,感觉声音莫名嘶哑,不着痕迹清了清嗓子,“我住不了多久,可能住三五日就要去驻地。” 宁祯:“那我叫副官送七日换身衣裳来。宁可多、不能少。” 盛长裕低垂了视线,看向她的眸子:“宁祯,你会不舒服吗?” “不会。” “你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道,“我不知你心里的想法。” 宁祯:“……” 原来你的问题,是这个意思。 那你直接问,而不是用那么诡异的名词代替。 宁祯:“我自然欢迎督军来住。您是我丈夫。” 盛长裕眸光安静落在她脸上,近乎痴迷看着她。 宁祯与他对视,又很快挪开目光:“我下楼去打电话。” 她转身快步出去了。 其实,她卧房就有一部电话机,不需要专门下楼。 盛长裕轻轻抚摸那件军装,心中的忐忑、不快,全部烟消云散。 他与宁祯,有相同的心境。 他无比渴望拥有她,她的人、她的心。 她肯定也想的。 后来宁祯没有在上楼。 盛长裕下楼时,发现有管事来找宁祯,是车马房的。 要安排人去接舅母。 盛长裕听到了“周家”,等管事走了,问宁祯:“周家怎么了?” “姆妈要接舅母一家人来过节。”宁祯如实道。 盛长裕当即沉了脸:“没事找事!” “我昨晚翻了账簿,是厨房上的。最近几年,没有端阳、中秋宴请舅母的习俗。今年是为何,我也不太知道了。”宁祯道。 盛长裕:“我去姆妈那边看看。” 宁祯立马道:“别和姆妈争吵,督军,今天到底是过节。” ——今晚,她还要跟他圆房,是他们俩真正的大日子。 盛长裕:“知道。我今天不做她儿子,做她孙子。” 宁祯:“……” 快到了午饭时辰,舅母一家人来了。 六个人,宁祯几乎全认识。她突然也明白,为什么今年突然加了这个宴请,原来是别有用心。 她希望盛长裕不要发脾气;但她又觉得,盛长裕很难不发火。 因为宁祯都有点恼怒了。 第185章 督军帮宁祯挤兑人 周家舅母来了,带着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一个年轻姑娘。 宁祯认识这姑娘,她是姚云舒。 “姚家和老夫人真是死心眼。”宁祯当即想。 盛长裕已经明确拒绝过了,还把人往家里送。 “姚劭其他的庶女,是不是年纪都偏小,无人可用?” 姚家和老夫人联手,非要把姚云舒送到盛长裕面前,除了完全不把这姑娘当个人看,也是在彰显权威。 ——似打压孩童时期力量弱小的盛长裕:越是他不肯做什么,越是要逼迫他做。 “姚劭这样,会把最后一点温情都消磨殆尽。” 宁祯不可怜姚劭,只是有点可怜盛长裕。 曾经徐芳渡背叛他的时候,他颇为难受;而姚劭,是比徐芳渡更重要的人。 盛长裕得到过的温情极少。曾经付出过的人,都在一点点索取回报,也等于说撕破了虚幻的过往,把盛长裕年少时一点温暖全部打碎。 何等残忍! 宁祯也有点可怜姚云舒。她是活生生的人,却似物品被包装好,送上门交易。 因三哥的事,宁祯打听过姚云舒,知道她考上了公派留学生,却在最后关头签署文件的时候放弃了。 公派留学生非常难考,要花尽力气。一个人付出那么多,不可能自愿放弃。 这中间的苦楚,宁祯无法感同身受,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只是想到了鹰:幼鹰要吃很多的苦,才能将翅膀练得筋骨强刃。待要意气风发、翱翔九天时,一双翅膀齐齐被折断,落地不如鸡。 姚云舒低垂视线,肩膀微微缩着。她不是柔弱,而是沮丧,藏都藏不住。 老夫人的院子里,盛长裕情绪快要失控。 “……是我认的义女。”舅母没想到盛长裕会来,在他面前极其紧张,干巴巴解释。 周家的两个儿子,都怕盛长裕;两位少奶奶,一个是盛长荣,一个是宋旅长的女儿,也很清楚督军脾气,在盛长裕面前低垂眉目,不敢吱声。 “大过节的,周家认的义女,带给姆妈看什么?”盛长裕问。 老夫人:“我叫她来的。她也是姚劭的女儿。姚劭两个嫡出孩子都死了,如今就这丫头年纪最大。” 说到这里,老夫人看一眼宁祯。 宁祯假装不懂。 她没有错。 姚文洛不是她杀的,姚安驰是自己找死。 “姚家的孩子死了,难道要我们赔?”盛长裕冷冷问,“舅母带着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舅母:“督军……” 老夫人:“就是给我看看的。” “给您看看,还是给我的夫人一个下马威,趁着我还不知情,先设了我夫人上套?”盛长裕问。 他的声音不高,气势却很迫人。 舅母面无人色。 一旁的盛长荣见婆婆与嫡母都吃瘪,主动开口:“大哥……” “闭嘴,我的家务事轮不到你说!”盛长裕道。 盛长荣面颊抽搐了下。 宁祯瞧见,老夫人眼底的怨怼,几乎浓郁成了滔天恨意。 盛长荣又看向自己丈夫。 她丈夫怕盛长裕怕得要死,低垂头不吭声。 “老夫人真怀疑盛长荣才是她亲生的女儿。” 宁祯在这一刻,有了如此判断。 对此,宁祯无话可说。人执拗到了这个地步,任何证据都改不了老夫人的想法,实在可怕。 盛家一团乱账。 跟在周太太身后的姚云舒,脸色比刚刚进来时候还要白。 她一定是充满了屈辱感。 “算了,还吃什么饭!”老夫人愤怒站起身,回房去了。 宁祯见状,立马对周太太道:“舅母,您带着孩子们先回吧。姆妈生气了,我慢慢哄。” 周太太愣了下。 老夫人发脾气,自然是希望盛长裕先低头,让姚云舒在家里吃饭。不成想,宁祯竟是趁机架着老夫人,直接用老夫人做借口,把周家众人撵走。 周太太还在愣神,盛长荣已经气哼哼站起身。 她临走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声音响亮,做给盛长裕听的。 言外之意:“要不是你得到了我的位置,根本没有今天。” 盛长荣也认定自己是老夫人生的,她对盛长裕畏惧的同时,也有深深的记恨。 错位的亲子关系,真是头疼,宁祯觉得大帅在世时都搞不定。 周太太这才走了。 姚云舒始终不看宁祯和盛长裕,垂首敛目跟在周太太身后,一起走了。 中秋节,街上到处都是过节的气氛,热闹繁华。 姚云舒看着窗外,紧紧攥了攥手指。 周太太与她乘坐一辆车,对她说:“原本很顺利的,都怪宁祯。她这个督军夫人,最是不容人的。” 姚云舒在心里想,她可以怪很多人,却怪不到宁祯头上——排队都轮不到。 她受尽了折辱,可她知道源头在哪里。 她那个对她漠不关心的父亲,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我们下次再找机会吧。”周太太说。 姚云舒应了声是。 她回家后,拿着簪子比划自己的脸,被她母亲瞧见了。 三姨太吓得半死,抱着她哭:“你不能伤害自己!” 姚云舒:“我就是试试簪子。” “我知道你今天委屈了,你想不开。可日子就是这样过,没有哪一天不苦。 女人总要嫁人的,你不能毁了自己的脸。日子已经这样难了。破了相去纺织厂找女工做,人家都不收的。”三姨太哭着求她。 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姚云舒自残破了相,等于是反抗父亲。姚劭和姚太太饶不了她,而她无力对抗。 这道理,三姨太懂,却没跟孩子说。 她很少在孩子面前提姚劭的薄情寡恩,不是为了姚劭,而是想孩子心中保留一点对父亲的美好幻想。 这些美好,可以让孩子活得更自在些,不至于内心冰凉。 “好,我不会。”姚云舒保证,“我不会做傻事。” 三姨太还是不太放心,一直守着她。 今年的中秋,明月那样圆,清澈月华铺满了庭院,却也似满地的霜,冷彻心扉。 姚家这一方小小院落,静谧无声。 盛家老宅却是很热闹,戏台已经搭好了,锣鼓喧天。 宁祯中午和盛长裕在摘玉居吃饭的,任由老夫人独自生闷气。 半下午,宁祯才去老夫人的院子,安慰她几句。 老夫人自己理亏,又疑心她在盛长裕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不敢生气了。 她就坡下驴。 宁祯轻松劝好了她,就去安排中秋的晚宴。 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低声问她:“准备的药,还用吗?” 老夫人沉吟。 “三房那个女佣,叫碧桃的。等会儿让她服侍督军。”老夫人说。 管事妈妈:“这……” “无所谓。用姚劭的庶女,是帮姚劭。不用她,咱们也有人用。”老夫人道,“子嗣一定要有!” 第186章 酒里下药 中秋节,盛家老宅热闹中,带着几分紧绷,因为督军脸色很不好看。 有个女佣,给他倒酒的时候慌里慌张,酒洒了出来。 她急忙去擦拭,又碰到了盛长裕的手。 盛长裕肉眼可见要发怒。 宁祯坐在盛长裕旁边,低声说:“没事,这里不用伺候,下去吧。” 女佣道是。 她转身的时候,宁祯发现这名女佣的蓝布衣衫腰身收得很紧,突显一段纤腰——家里的女佣都穿这种蓝布衫,宽宽松松没形没款,方便做事。 她心中微讶,想着这是哪里的人,竟做如此打扮。 中秋晚宴伺候的安排,是总管事房安排的;管事们也会一遍遍教人如何做事,不能出错。 按说,不可能有女佣自己换衣裳混进来。 宁祯想到这里,往老夫人那边看了眼。 老夫人端起酒,对盛长裕说:“大过节的,别发脾气了。” 盛长裕:“哪敢让姆妈敬我?” 他把酒杯递过去,与老夫人碰了下,一饮而尽。 宁祯看着他的酒杯,心中生出几分不好预感。 便在此时,门外有人厉声哭喊:“裕哥,裕哥!” 宁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宁祯站起身,对盛长裕和老夫人说:“是徐小姐的声音,我去看看。” 盛长裕:“你不用管,叫人把她拖下去。” 宁祯:“可能有什么事。” 徐芳渡的父亲因盛长裕而死,哪怕盛长裕驱逐了她,不让她继续做姨太太,她到底占一些恩情。 闹得太过,军中老将又要唠叨。 所以宁祯必须出面,把事情控制住,不能任由徐芳渡在门口“哭坟”。 盛长裕按住了她肩膀:“你坐下,我去看看。” 他脚步很稳。 宁祯又看了他酒杯,不动声色将它换掉了。 盛长裕走到门口,瞧见了徐芳渡。 徐芳渡被家丁阻拦,正在哀嚎痛哭。 瞧见了盛长裕,她面颊立马有了笑容:“裕哥。” 她穿了件素色衣裳,脸上略微用了脂粉,清秀可人;梨花带雨,却没有哭得涕泪横流。 徐芳渡精心设计了,对盛长裕道:“裕哥,我想见见您,有句话和您说。” 盛长裕:“说吧,什么事。” “裕哥,那边就是凉亭,我摆了酒水。我想跟您作辞,明天会离开盛家,回我父亲的祖籍老家去。”徐芳渡道。 盛长裕:“可以。” 宴席大厅不远处的湖面,有个小小凉亭。 仲秋之夜碧穹万里无云,琼华清澈,如银般撒在湖面,处处亮如白昼,水面波光粼粼。 站在月色里的人,格外可怜。 盛长裕想要缓一缓精神,趁机透口气。 他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办,不想继续生气。 他与宁祯,今晚会圆房,他不想让任何事搅和了。 他与徐芳渡挪步凉亭。 徐芳渡倒了一杯酒,送到他手边,又跪下:“裕哥,我向您道谢,这十年您一直很照顾我。 我也要向您道歉。我实在很不安,给您惹了很多麻烦。” 盛长裕:“都过去了。我会叫副官拿二百大洋给你。你回老家,好好过日子。” 当初要给她的一千大洋,她还给了老夫人。 既然她愿意走,盛长裕也不想继续深究。 他又道,“找个人嫁了。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徐芳渡道谢。 她给盛长裕磕了三个响头。 盛长裕与她的恩怨,算是彻底结束了,再也没有老夫人阻拦中间,一直空悬。 他喝了酒。 喝完了,盛长裕感觉不太对,因为这个酒的味道,与方才他在宴席上喝的很像。 这个明明是桂花酿,白酒;而今晚宴席上喝的是上等女儿红,黄酒。 盛长裕突然笑了笑。 他很少自怜。 他比绝大多数的人都强,一点也不可怜。 但他的母亲、他曾经真心当亲人照顾过的徐芳渡,却用事实打他的脸:原来他这样可悲,身边的人全是算计他的。 母亲算计他,酒里下药。怪不得那个女佣手忙脚乱的,是特意引起他注意,让他多看一眼——他没看,估计长得不算丑。 这是母亲的美人计。 而徐芳渡,她也用最后的旧情,给他下药。 她自己也是美人计。 她仍不死心吗? “阿渡,你真是毫无悔改之心!”盛长裕收敛了冷笑,静静看着她,“你想死吗?” 徐芳渡:“裕哥,我……” “你肯定有什么秘密!”盛长裕道,“来人!” 宴席大厅门口的家丁,立马跑了过来。 盛长裕:“堵住她的口,叫我的副官把她送到督军府的监牢去!” 徐芳渡脸色煞白,月华下越发白如纸:“不,裕哥,我只是向您告辞的,我……” 家丁没有听她啰嗦,将她的嘴巴死死捂住,两个人合力将其拖走。 徐芳渡娇小柔弱,无力反抗,被带了下去。 宴席大厅听到了一点动静。 盛长裕回来时,老夫人问他:“怎么回事?” “她说向我告辞,其实别有居心。我叫人把她带回督军府的监牢,审一审她。”盛长裕道。 主桌众人都看向他。 老夫人微微拧眉:“她怎如此不安分?” 又道,“也怪我,当年太宠她了,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有弟媳妇和婶母捧场,“您是心善。” 盛长裕又笑了下,不知他嘲笑谁。 佣人再次给他添酒,他突然抬眸,看向那女佣。 女佣生得容貌清秀,肌肤白,长得有三分姿色;葫芦身段,臀宽腰细,看上去既艳丽又好生养。 盛长裕看,宁祯也看了眼。 “……把这个女佣打发出去,送到厨房,叫你的亲信把她关起来,等会儿悄悄也送督军府监牢。”盛长裕贴近宁祯,跟她耳语。 宁祯毫不迟疑:“是。” 她起身去吩咐。 盛长裕没有再喝酒,但他渐渐感觉到了体内的躁动。 他对老夫人说:“我有点醉了,先回去休息。” 老夫人:“等会儿还要拜月,你就在休息室躺一会儿。碧桃呢?叫她准备醒酒汤。” 盛长裕:“不用,我去摘玉居。” 老夫人:“也行。” 宁祯便道:“我回去安排。” 从宴席大厅走回摘玉居,盛长裕逐渐感受到了自己意识的失控。他身体里的火,一直在熊熊燃烧。 他一路忍着,到了摘玉居大门口时,他倏然一把抱起了宁祯。 宁祯凌空,吓得用力咬住了唇。 盛长裕二话不说,抱着她上了二楼的卧房。 第187章 夫妻 宁祯被抱着上楼。 二楼只墙角一盏灯,整个走廊昏黄幽暗,有了些朦胧暧昧。 不知是上楼几步路走得太急,还是酒里的药发作太快,盛长裕的呼吸急促而灼烫。 他本就比旁人体温高,此刻喷薄出来的热浪,混合一点酒味,能把宁祯烫伤。 宁祯搂住他脖子,小臂能感受到他颈脖处肌肤的灼热。 待要进房,他抱着宁祯不方便摸门把手,努力了几下不成,妄图抬脚踹门时,宁祯挣扎:“您放我下来,我开门!” 盛长裕松了点手劲,宁祯身手灵活,稳稳落地了。 她打开了房门。 室内并不是漆黑。月光从阳台洒了进来,在地上镀了一层银。 宁祯待要开灯,盛长裕从身后拥抱她。她感受到了,往前奔了几步,想要躲开他。 她预备先给他灌点凉水,冷静一下。 可盛长裕动作极快。 推搡着,宁祯被他抵在梳妆台上。他双腿微微岔开而立,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督军,我……” 盛长裕的手,撑住了梳妆台,脸贴着宁祯的面颊。 “宁祯,你渴望我吗?”他固执问。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他的性格,实在太执拗,真的和老夫人太像。 宁祯避无可避,在他怀里。 她今晚没怎么喝酒,酒意没有上头,呼吸却是乱七八糟,脑子里嗡得厉害。 她无法思考。 因为他喷出来的热浪,就在她唇侧,她没办法忽略他。 她甚至组织不出一句合理的话,来回答他的问题。 “宁祯,告诉我!” “我、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你让开,让我静一下……” 她说罢,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她把真话讲了出来。 盛长裕也听懂了。 当女人在他怀里,无法冷静思考时,意味着她的情绪是被牵动的,而不是毫无感觉。 如此,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吻住了宁祯的唇。 她的唇那么软,又有点凉,可以解他此刻浑身火一样燃烧的热。 盛长裕搂住她的腰,用力亲吻着她,近乎蛮横撬开了她齿关。 宁祯喘不上气,一阵阵激流冲刷着她的后脊,她站不稳,攀附着他手臂。 “宁祯,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他道。 宁祯从喉咙间嗯了声。 仲秋的夜,微寒。 屋子里的月光,清冷而纯净,把人的身形照得美丽无瑕。 宁祯感受到了疼。 时光无比漫长。 待结束时,宁祯软软躺在锦被上,唇又被吻住。 “宁祯。”他叫她。 宁祯轻轻应了声:“我在,督军。” 盛长裕趴伏在她身上,低低笑了:“真傻,喊你丈夫叫督军?” 宁祯:“……” 他休息了片刻,抱着她去了洗手间。 宁祯推搡他:“您用楼下的!” “我帮你。” “不行!” 她将盛长裕推出去,手脚发软,差点滑一跤。 中秋节的晚上,宁祯太累,几乎没什么情绪,就很自然过度了。 她与盛长裕洗了澡,平躺着休息片刻时,他把她搂在怀里。 宁祯身上酸疼,人也疲乏,一开始觉得很不自在,被他搂抱着有点僵硬,后来见他睡熟了,气息轻匀,她被感染着眼皮打架,也进入了梦乡。 翌日,她先醒的。 宁祯还有点疼痛,轻微的,不算特别严重,忍一下就能忽略。 她洗漱后更衣,下楼去了。 曹妈含笑看着她。 宁祯微微咬了下唇,若无其事:“昨晚拜月如何?” “老夫人派了人来摘玉居找您和督军,我说督军喝多了,夫人服侍睡下了。”曹妈道。 宁祯:“那个叫碧桃的女佣,交给督军的副官了吗?” “昨晚就交了。”曹妈说,“咱们的人办的,老夫人和总管事不知道。我听说,暗暗有人找碧桃,却又不敢大张旗鼓。” 宁祯点点头。 昨晚,老夫人和徐芳渡替宁祯做了嫁衣。 圆房一事,因她们俩的算计,让宁祯和盛长裕都少了尴尬,很自然把这件事做完了。 大事落定,宁祯大大舒了口气。 她叫佣人准备早饭。 半个小时后,盛长裕也起来了。 他简单洗漱,穿着睡衣就下楼。 “你过来。”他在沙发里坐定,对宁祯道。 宁祯只当有什么事,走到了他身边。待要在旁边坐下,他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他腿上。 曹妈微愣,急忙叫佣人们都避出去。 宁祯呼吸一错,看向他的眼睛:“快放开,不庄重。” “你早上跑得太快。”他的神色,非常轻盈愉悦。哪怕没有笑,也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我只是起床了。”她道。 盛长裕:“你上午干什么?” 宁祯:“……” 这话,可以好好说,没必要坐在他腿上讲。 宁祯妄图下来,腰被他牢牢箍住。拉扯中,他的手托住她后背,手指轻轻摩挲着。 “别叫人瞧见!”宁祯轻轻捶了下他肩头。 盛长裕松了力道。 宁祯在旁边沙发里坐定,神色不太自然。 “……我上午理事。节后很多事情都要忙,比过节前还忙碌。”宁祯道。 盛长裕:“会不会太累?” “都是做惯了的事。”宁祯道。 盛长裕:“我等会儿去督军府开会,晚上等我吃饭。” 宁祯暗暗舒了口气,又不敢表现太过于明显,点点头:“您忙。” “还有昨晚抓到的两个人,也需要审一审。晚上回来告诉你结果。”盛长裕又道。 他这么一说,宁祯竟莫名期待他晚上快点过来。 第188章 食髓知味 宁祯和盛长裕聊了几句,两人坐下吃早饭。 上午各自忙碌。 到底是不太一样的。 宁祯脑海里,不由自主浮动昨晚的一幕幕。 库房今天很多事,宁祯却把管事们晾了半个钟头,自己躲到了楼上,喝了一杯茶。 她需要静下来。 面对自己的时候,她无法坦白,也不能对着自己形容昨晚的种种。 她的理智上,一直跟自己说,把圆房做当一项差事,完成就好。可它并没有那么轻描淡写。 宁祯稍微走神回想,心就乱跳个不停,按都按不住。 曹妈上楼,就见她一个人趴在二楼休息室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夫人,您没事吧?”曹妈吓一跳。 宁祯:“我没事。” 这一上午,频频走神,才把事情处理完毕。 卧房的床又换了簇新的床单被罩,没了昨晚的气息。可宁祯隐约能嗅到一点淡淡酒香,似男人唇齿间的味道。 她当即抱了薄被,去二楼小会客室的沙发歇午觉了。 下午无事,宁祯回了趟家。 她跟祖母密谈,叫祖母熬一副药给她喝。 “昨晚……”她欲言又止。 祖母顿时明白,笑道:“往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喜事。” “我怕有孕。”宁祯说,“昨晚督军喝了两贴药,都是助兴的。一个是我婆母给的,一个是徐芳渡给的。我怕这些药影响孩子的健康。” 哪怕祖母见惯了世面,听到婆婆给盛长裕下药,表情也微微变了变。 “哪有这样做母亲的!”祖母叹气,“长裕真是可怜。小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 宁祯:“他很在乎,旁人对他的伤害,才会落在他身上。现在性格这么讨厌,的确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导致的。” 祖母:“……” 宁祯又说:“我昨天才确定,我婆婆真的怀疑督军不是她亲生儿子。她的确这么想。” 祖母又叹气:“那么多证据,她一概不信。碰到这样的母亲,真是作孽。” 宁祯喝了一贴药,安心回了盛家老宅。 下午四点多,盛长裕来了。 他居然捧了一束花,是白玫瑰。 宁祯忍俊不禁。 “真漂亮,多谢督军。”宁祯说。 盛长裕:“路过花店,正巧碰到了。” 宁祯知道这是他的谦辞,因为普通花店没有白玫瑰。 盛长裕进来不久,副官抬了一筐杏子进来。 他对宁祯说,“杨师长孝敬我的,挺好吃,你也尝尝。” 宁祯叫曹妈去洗出来。 她坐在沙发里,把白玫瑰一朵朵插好;又吃杏子。 杏子微酸又甜,汁水饱满,的确非常好吃。 宁祯夸了几句。 因鲜花和水果,宁祯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发生。 她与盛长裕很自然交谈。 盛长裕对她说:“少吃点,杏子吃多了胃里不舒服。” 宁祯很听劝。 晚饭吃得也比较早。 两人一块儿吃饭,宁祯问起徐芳渡和那个女佣碧桃。 “那个女佣,是三房的。府上选女佣,我姆妈亲自选中了她,放在三房。”盛长裕说。 宁祯:“早有准备了。” 盛长裕表情微冷:“人我送了回去,送到我姆妈的院子里去了。” 宁祯:“姆妈要气死了。” “她不会。在乎的人才会生气,我姆妈没有心的。”盛长裕道。 宁祯不好跟着他批评婆婆。人家母子纠葛,宁祯时刻保持警惕,尽量不插足,免得里外不是人。 她又问起了徐芳渡,“她是不死心,还想要做您的姨太太吗?” 盛长裕的表情,说不出怪异,既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高兴。 “她是有了身孕,想把孩子赖在我身上。”盛长裕说。 宁祯的筷子停下来,惊愕不已:“她有了身孕?姚安驰的?” “对。”盛长裕道,“你知道?” “以前阿殷看到过她跟姚文洛、姚安驰吃饭。”宁祯说。 她迟疑,又问盛长裕,“您怎么处理的?” “我请了杨里安来旁听,再请杨里安把徐芳渡交给姚家,让姚家自己处理。”盛长裕道。 宁祯:“杨里安,就是上次那个非要替您拉媒,把姚家庶女给您做妾的杨师长?” “就是他。” “督军,您觉得姚家会留下这个孩子和徐芳渡吗?”宁祯问。 盛长裕:“我倒是希望老师还有几分理智。我已经驱逐了阿渡,她早已不是我的姨太太,她可以生姚安驰的孩子。 可这对姚家,却是很不利。不管是军中老将还是世俗流言蜚语,都会指责姚家,然后骂我被戴绿帽。 总体说来,我被诋毁,姚家仍要承受攻击。老师如果野心太大,不知收敛,他容不下这个孩子和阿渡的。” 盛长裕的“被诋毁”,等于是自己认领了一个污点,给他和姚劭的关系递一个台阶。 他希望姚劭就此罢手。 哪怕姚劭想要复仇,盛长裕都能理解,而不是想要进一步的权势。 盛长裕把徐芳渡的事公开,先低头了,只等姚家接纳了徐芳渡和孩子,从此低调行事。 宁祯却有预感,姚劭一定会让徐芳渡落胎,再称她落胎后身体与精神不济而亡,把这件事抹掉。 因为,姚劭不曾真心待盛长裕。 以前的恩情,是一种赌注,姚劭赌对了而已。 可盛长裕得到的感情太少。他心里未必不知道,却不敢去承认,仍用“自黑”之法,成全最后的情谊。 宁祯上次想孟昕良对表姐的感情,认为他情深似海。 换个角度,盛长裕何尝不是呢? 能走进他心的人,他会永远牢记。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盛长裕说。 宁祯:“希望姚师座别叫我们失望。” 我们。 我们夫妻俩。 盛长裕有点沉闷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他与宁祯饭后散步,而后回到摘玉居,各自洗漱。 两人进了卧房,宁祯坐在靠窗的沙发里,复核今日库房的账本——她早上处理这件事时,心神不宁,她不想出差错。 盛长裕则看着她。 回想起昨晚床上的销魂,盛长裕轻轻走到了她身边,接了她账本:“别看了,睡觉吧。” 宁祯道好,手却不知该放在何处。 她一边上床,一边要关灯。 盛长裕搂住了她。 第189章 你是我的妻,别害羞 盛长裕把宁祯搂在怀里。 房间的灯没关,满室明亮。 宁祯还是头一回在光线亮的地方,与他靠得这般近,近到可以闻到他唇齿间淡淡薄荷凉。 ——是牙粉的味道,宁祯特意给他买的。 她看着他,心口的跳跃很明显节奏过快,失控感从心头延伸到了她面颊,她想要躲。 盛长裕双臂用力箍紧,将她牢牢稳在自己怀里。 “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开完会回来,带给你。”他道。 声音里的暗哑,无法藏匿。 宁祯觉得他的体温正在逐步升高,什么高涨得无法遮掩了。 “我想不到了……” “那先睡觉,回头慢慢想。”他道。 宁祯:“关、关灯!” 盛长裕手臂长,一手搂住她,一手关了灯。 光线一黯,他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后,宁祯失神,是酒足饭饱后舒泰极致、什么想法也没有的放空。 她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头趴在枕头上。 盛长裕贴上来,用力板过她的脸,与她亲吻。 宁祯从来没想过可以这样接吻。 她喘不上气。 宁祯空白了片刻。 盛长裕将她抱起去洗澡。 他甚至开了浴室的灯。 宁祯想要抗议,却没了昨晚的力气,手脚软得没了自主力。 温热的水从肌肤流淌过,宁祯才有片刻回神。 盛长裕的头发湿透,不知是浴室的水还是他的汗。 他低垂视线看她,目光里有惊艳。 宁祯想要躲。 他察觉到了,在浴室里亲吻她,低声对她说:“宁祯,你是我的妻。别害羞。” 她把头偏开,甚至闭上了眼睛。 盛长裕低笑出声。 宁祯撑起力气,叫他出去,他要自己擦水。 盛长裕摇铃,叫女佣上楼换了床单。 后半夜,她在盛长裕怀里,睡得很安稳。 早起时,宁祯刷牙,盛长裕突然进来。 她在镜子里看了看他,没说话,默默把口中的牙粉漱掉了。 “督军……” 话音刚落,他吻住她的唇。 宁祯:“……” “好了下楼吃饭。”他吻完了她,放开了。 他转身出去了。 宁祯一个人呆了呆,心情竟是很莫名轻盈。 仲秋天气好,难得的清爽干燥,不冷不热也不闷,心情是正常的。 吃了早饭,盛长裕出门了,宁祯继续理事。 她上午还是会走神。 中午时,盛长裕打电话给她,问她中午吃了什么。 “就是份例的菜,今天的鸭子烧得很好吃。”宁祯说。 盛长裕:“那晚上我也要吃鸭子。” 又问,“有什么想吃的点心吗?” 宁祯说没有。 两人又闲话几句。 挂了电话,宁祯觉得他有点傻,自己也有点傻,就忍不住笑了。 曹妈在旁边说:“夫人这几日心情挺好。” 宁祯立马收敛了笑意。 晚夕盛长裕过来,给宁祯带了一种水果糖,酸酸甜甜的。 “好吃。”宁祯说。 两人吃了饭,一起在庭院散散步,遇到了饭后散步的好几拨人,还有老夫人。 老夫人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盛长裕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全变了。他与宁祯散步时,轻松惬意,唇角有点略有略无的淡笑。 老夫人一问话,盛长裕那点温和荡然无存。 “我住在摘玉居。”盛长裕道。 老夫人错愕。 “姆妈不欢迎我?”盛长裕静静问。 老夫人:“这也是你的家。你回来住,我当然很高兴了。” 又道,“宁祯没告诉我。” 宁祯:“我忙忘了,姆妈。” 她没说,自然不是忙忘了,而是不想提。 盛长裕说他打算住三五日,然后要去驻地。下次回来,未必还住摘玉居,没必要特意跟老夫人说。 厨房是宁祯管的,她的晚饭份例菜本就吃不完,多盛长裕一个,也是管够,不需要额外增添。 老夫人的表情,谈不上开心,当然也没有冷脸不悦。 盛长裕住在这里,对老夫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老夫人没道理不欢迎他。 只是和他相处,老夫人总要被他气死。 “……长裕,八月就到了时间,你弟弟不日要回国了。”老夫人对盛长裕道。 盛长裕:“他是姆妈的儿子,这是您自己的事,没必要跟我讲。” “什么话,他不是你弟弟?” “我这个人亲缘薄,是不是弟弟,都一样。”盛长裕道。 老夫人:“……” 才说了两句话,老夫人就暴跳如雷。 她待要发怒,盛长裕冷淡问她:“姆妈,那个叫碧桃的女佣呢?” 老夫人顿时偃旗息鼓。 她很心虚,目光不自觉有点飘忽:“那是个鬼迷心窍、不安分的东西,自然是辞退了 。” “一个佣人,好大的胆子!这老宅毫无规矩,不如把总管事房的对牌给宁祯,让她管一管。”盛长裕说。 老夫人:“……” 宁祯:你果然最擅长气你母亲,知道从哪里下刀比较疼。 老夫人恨不能立马把他赶走,又没办法,整个人看上去都老了好几岁。 她回去了。 盛长裕和宁祯则继续散步。 宁祯没劝他。毕竟,想要给儿子纳妾、不成功就给他下药,甚至塞个女佣给他的母亲,已经是人间极品了,宁祯实在没脸帮老夫人说话。 盛长裕牵住了她的手:“累吗?” 宁祯还以为他想继续散步,就道:“不累。” 盛长裕:“那回去吧。” 宁祯:? 第190章 夫妻俩谁先投降? 卧房内,宁祯汗涔涔趴在盛长裕怀里。 两人都不曾着衣。 盛长裕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摩挲着。 手指修长白净,却不是软若无骨,有力气。肌肤凉滑、匀亭优美,盛长裕爱不释手。 “不知道你弟弟回来后,老宅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宁祯开口。 盛长裕啄了下她的唇。 宁祯眼睛微微睁大:“还、还要吗?” 盛长裕:“你想?” 宁祯:“……” 她懂了,他只是不愿意提盛长宽的话题,轻吻是堵住她的话头。 可宁祯不知跟他聊什么。 “其他夫妻事后说些什么呢?” 这话,不好拿去问人。 宁祯觉得沉默有点尴尬;可太累了,现在就去洗澡又无力气,只想软软躺着。 “我们结婚的时候,应该有照片。”盛长裕打破了沉默,“你这里有吗?” 宁祯:“……没有。” 应该是有照片的,谁保管着宁祯就不知道了。 她没有主动要过。 宁祯记得当时有记者拍照,拍了好几次。 “宁祯。” “嗯?” “新婚夜我没来,你恨不恨我?”他问。 似鼓起了勇气,又道,“你可以说实话,我尽量弥补!” 恨也可以告诉他,他能给的补偿,都会不遗余力做到。 宁祯:“真要听实话?” “你直言无妨。” 宁祯:“我当时着急估算形势,还没有考虑爱恨。” 又道,“我也担心皖南平叛战场的局势,我阿爸与三位兄长都没回来……” 盛长裕呼吸一滞。 “你那时候,肯定恨极了我。”他道。 宁祯:“我是有点尴尬,不过目的很快达成。如果你真的不增援,我家里有任何一个人死在皖南,我一定会恨。” “如今呢?” “家里人都活得好好的,恨什么?我做督军夫人这一年多,并没有受太多委屈。”宁祯道。 盛长裕将她圈在怀里。 宁祯很想说,这个话题很尴尬,大家心照不宣即可,没必要说出来,还不如聊点正事。 “宁祯,我们才二十来岁。往后几十年,我会对你好。你且看着。”盛长裕道。 宁祯很捧场:“我拭目以待。” 又道,“明早咱们起来小跑,如何?就围着老宅的人工湖。” 盛长裕:“……” 他处在新婚燕尔的情绪里,不想一大清早起来和宁祯去拉练。 ——这不浪漫!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让你半圈。” “不定输赢,就随便跑一跑,出一身汗。”宁祯说,“还可以回来过过拳脚。” 盛长裕无话可说。 宁祯要去洗澡,他立马跟着起床。 浴室的水汽太丰沛了,宁祯喘息不稳,不停求饶。 “你、你没完了?”宁祯狠狠咬在他肩头。 盛长裕拼了命发力,宁祯的身子不由颤抖,软在他怀里。 水是温热的,她与他都是滚烫的,宁祯眼前一阵阵发昏。极致的愉快令她筋骨酥软,任由他帮衬洗了澡。 翌日早上,她起不来床,更别提晨跑了。 虽然没比赛,盛长裕还是觉得自己赢了,出门时脚步轻捷,去了督军府开会。 宁祯睡到了十点多才起来。 她有点肿了。 派女佣去宁家递信。 女佣回来,给宁祯带来了一盒药膏。 宁祯浑身难受,她上午没理事,推说不舒服。 可老宅人人都知督军昨晚歇在摘玉居的。夫人这个时候称不舒服,令人遐想。 老夫人觉得她是故意的。 宁祯冤枉死了。 但凡她能爬起来,她一定不给别人嚼舌根的机会。 盛长裕那莽夫,非要把她拆了不可。 “他不是说三五日就要去驻地吗?到底哪一天走?” 傍晚时,盛长裕回来了。 他拎了个食盒。 “我叫厨房炖了燕窝。我看你这边的小厨房总不开火,是没人会做饭吗?”盛长裕问。 宁祯:“不,是我怕麻烦。” 又向他道谢。 晚夕回到卧房,宁祯打算和他聊聊。 他却把一盒药膏放在她掌心,对她说:“效果还不错,你知道怎么用吧?” 要不是祖母送了一模一样的药膏来,宁祯真是一头雾水。 她忍着尴尬:“知道。多谢督军。” “不用谢。”他轻轻搂了她,“昨晚太莽撞了。往后不会,你放心。” 宁祯:“……” 你还想有以后? 夜里,两个人关灯后躺下。 宁祯与他闲聊几句,迷迷糊糊要睡。 盛长裕又把她抱过来,搂在怀里,还吻了她。 宁祯假装睡意浓郁,想着:“你既然送了药膏,总不好意思逞欲。” 不知不觉,还真睡熟了。 盛长裕在摘玉居住了七日。中途,副官又送了一次衣裳,快要把他的衣柜填满。 中间“休战”了三日。 盛长裕说有件事办妥,明天要出去巡查,可能半个月才回来。 这个晚上,他折腾了宁祯两次;快要天亮时,宁祯半梦半醒,感觉一阵极致的酥麻。 她恍惚是醒了,又没醒透,身体比她的精神先享受到了,宁祯低低叫了声“督军”。 “宁祯,你扮做我的副官,跟我一起走,好不好?”盛长裕附耳低声跟她说。 宁祯一瞬间醒透。 她在晨曦熹微中,睁圆了眼睛:“这不是胡闹吗?” 盛长裕后来翻来覆去折腾了她大半个钟头。 宁祯又睡了大半日。 好在他终于出门了。 盛长裕离开后,宁祯能整晚睡个好觉,心情很不错。 她只有点担心自己会怀孕。 她不想怀这么早,又不能频繁喝药,会影响她的身体健康。好在她月事这个月又正常来了。 就在宁祯月事来的当日,她上午办差结束后,窝在沙发里看报纸,看到了今早的晨报,铺天盖地报道,山东某一个县城,划到了盛长裕的区域范围。 宁祯觉得地名眼熟。 再去翻之前报纸,发现是孟昕良去牵线搭桥的那个地方。 孟昕良还因此被骂叛国。 如今消息一出,人人都知他是替盛长裕“遮掩”消息,转移视线了。 宁祯身上不难受,她立马打电话给孟昕良,约他在咖啡厅见面。 “……的确是我帮衬督军暗度陈仓。”孟昕良笑道,“不过,不是他逼我,是我自愿的。” “因为督军觉得您爬得太快,想要联合青帮挤压您,是吗?”宁祯问。 孟昕良:“不错。我向他表明,与我和睦相处,对他更有利。督军比起从前的大帅,其实更有容人之量。” 宁祯:“……” 你还说他好话,他背后可没夸过你一句。 第191章 二弟回国 宁祯很欣赏孟昕良。 欣赏他对云诺的痴情;也欣赏他往上爬的手段,哪怕有些手段并不光彩。 在宁祯眼里,他并不具备性别,不是一个比她大几岁的男人,而是一个具体的构架——宁祯自己描述的构架。 反正她相信孟昕良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不是,宁祯也不失望,因为他跟她没有确切的利益关系。 宁祯非常坦荡与孟昕良往来。可她知道,有些人很介意,尤其是盛长裕、葛宝娴这两个人。 事情聊完,宁祯起身告辞。 她开车回盛家老宅。 她在街上遇到了闻蔚年。 闻蔚年立在街头的一株梧桐树下,与年轻女子交谈。 八月末的梧桐树,叶子变了颜色,随着风飘飘荡荡。 宁祯的车子拐弯,女郎正好转过脸,宁祯瞧见了她。 不认识,但长得很漂亮,惊鸿一瞥美貌非凡,比宁祯见过的大多数女郎都娇媚。 宁祯对闻蔚年没什么好感,对他的事更无兴趣,他找个天仙也与宁祯不相干,她一踩油门回家了。 翌日上午,宁祯刚把家里的事情忙完,金暖打电话给她。 “快回来吃饭,大事!”金暖咋咋呼呼。 宁祯:“你要生了?” 金暖:“我要年底呢,还早。是江澜的事,快点!” 宁祯挂了电话,简单交代几句,便回了家。 金暖在自己院子里吃饭,特意等宁祯一起。 宁祯喝一碗红枣鸽子汤,听金暖跟她说八卦:“江家要请客,居然是给江澜过生日。” 宁祯喝得满鼻尖都是汗:“稀奇。已经下请柬了吗?” “还没有,不过风声传出来了,十有八九是真。也就是说,江小姐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大家都议论疯了。”金暖说,“我好几个朋友打电话跟我打探。” 宁祯:“你总不会转而向我打探吧?” “你知道内幕吗?” “我都不知道江家要请客。”宁祯道。 金暖诧异:“江家不请你?你可是督军夫人。” 又道,“也有可能不敢请你,因为江澜是督军的女朋友。不管怎么用时髦的话描补,江澜没有被龙凤花轿抬进门做二夫人之前,都在你跟前矮一头。江家想要造势,自然不敢请你。” 宁祯被金暖的天真逗笑。 “江家一定会请的,但不是下请柬。江太太和江澜会亲自登门邀请我。”宁祯笑道。 金暖睁大了眼睛:“真的啊?” “还没来呢。”宁祯说,“既然有了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江家会请我。” 金暖想一想,有点糟心:“万一江澜很漂亮,可怎么办?” 宁祯想,能怎么办? 她又做不了主。 “我觉得督军更爱她。上次咱们出去,督军还给她开车门。督军最是跋扈,如此伏低做小,都不太像他了。比起督军那两个姨太太,江澜地位不一般。”金暖说。 她话里的“更”,是对比盛长裕的两个姨太太。 而宁祯听到的“更”,包括她这个督军夫人。 宁祯突然觉得鸽子汤有点腻,吃得直犯恶心。 “宁祯,你有人可用吗?”金暖问。 宁祯:“用什么?” “以前的姚文洛、现在的葛宝娴,她们身边总有几个马前卒,替她们做恶人。你要不要栽培几个人?这样你也可以不出面,维持督军夫人的端庄高雅。”金暖说。 宁祯失笑:“你这脑子,最近没白养啊。” 金暖:“你别喝我的汤!” “不太好喝。” “不好喝你还喝了一大半?”金暖啐她。 金暖顾不上吃饭了,还在絮絮叨叨,给宁祯出主意。 她提到了大嫂娘家的舅母表妹楚静月。 “楚静月很机灵,又是出身商户,急需你抬举她。她还没有定亲,一年年大了,婚事难料。你给她机会,也是帮助她。”金暖说。 宁祯:“我不用。” 她会自己开车,也会自己开枪。 哪怕是社交场合,宁祯想要对付谁也会亲自出手。 她不需要打手。 这天,宁祯特别忙。 她和金暖吃了饭,又去祖母和母亲跟前坐了坐,闲话琐事,下午三点回到了盛家老宅。 曹妈说有人打电话给她,是个年轻女人。 “我说您出去了,她说三点半再打。”曹妈道,“她说她丈夫姓盛。” 宁祯:“盛家的谁?” 曹妈摇摇头:“不知道。” 三点半,电话响起,曹妈先去接了,然后给宁祯使眼色。宁祯点点头,曹妈才对电话那头说稍等。 话筒里是年轻女声,清脆悦耳:“夫人您好,我叫戴云兮。我丈夫是盛长宽。” 宁祯:“……” 她被这个开场的自我介绍给震了下,沉默片刻,“你好。” “原本说好的,阿宽五年后可以回国。距离五年整还有两日,没想到邮轮走得比较快。 我不知打给谁,又怕婆母知道了为难。这才冒昧托了朋友,寻到了您的电话。”女子说。 她口齿非常清晰伶俐。 但她一回来,就把难题踢给宁祯,宁祯自然不愿意。 “是这样啊。”宁祯接了话。 戴云兮在电话里说:“夫人,您能否帮帮忙?问一问督军的意思。” “督军不在城里。”宁祯说。 戴云兮:“那您帮我问问婆母,可使得?我们住在饭店。” 宁祯:“需要我把婆母那边的电话给你吗?” “这个……阿宽结婚的时候,并没有提前告知婆母。”戴云兮道。 宁祯:“……” 想让宁祯一次性趟两个雷,好精的算盘。 到底是天真,还是算计深? “这位小姐,你的话,如果是真的,牵扯到了督军的忌讳,我劝你和你丈夫先离开苏城两日,等到了日子再回来。 如果你是戏耍我,很没有必要,我没有好处给你。你也可以叫你丈夫打电话给老夫人,他肯定知道母亲的电话号码。”宁祯说。 戴云兮听了,微微吃惊,急忙道歉:“夫人,我冒昧了。” “你的确冒昧了。”宁祯说,“小姐还有事?” 戴云兮连连道歉,说没事了,挂了电话。 过了两日,上午九点不到,老夫人的管事妈妈急急忙忙叫车马房备车,又叫宁祯安排几名副官保护。 老夫人要出城。 “夫人,老夫人叫您去。”管事妈妈说。 宁祯进了院子,老夫人激动对她说:“阿宽回来了。这个傻孩子,他一定很想家,赶巧回来了。祯儿,你跟我一起去接他。” “恭喜姆妈,终于盼了二弟回来。”宁祯道,“他打电话给您的吗?” “是啊。” 宁祯:“……” 第192章 逼妻子做妾? 宁祯没有跟着去接盛长宽。 因为两天前那个电话。 如果盛长宽真的没经过老夫人同意就结了婚,老夫人恐怕会大怒。 如果电话是有人故意为之,盛长宽没结婚,老夫人与盛长宽母子几年不见,也有很多私密话要说。 不管哪种情况,宁祯在场都是诸多不便。 老夫人一走,宁祯去了总管事房,要了盛家老宅的图纸。 盛长宽既然回来了,极大可能住在老宅,他住哪里需要拿出一个章程,免得老夫人生气拿此事发作宁祯。 宁祯最会揣摩上峰心思。 她选了三处。 又叫厨房准备好午饭。 老夫人十点多出门,宁祯估算她午饭前后会回来。 不成想,老夫人却是快黄昏的时候才回来。 她一个人回来的。 宁祯在老夫人的院门口等着,瞧见老夫人一脸灰败,心中便知那个电话是真。 “姆妈,二弟呢?”宁祯搀扶了老夫人。 老夫人一肚子气,又是一肚子火:“先不说了。” “您吃饭了吗?”宁祯问。 老夫人:“吃不下!你回去吧。” 宁祯道是,立马走了,吩咐大厨房准备好老夫人爱吃的三四样宵夜。 夜里九点,宁祯准备洗漱上床,看看书就睡觉了,老夫人突然派人请了她去。 赶过去时,见老夫人坐在客厅沙发,脸色憔悴。 宁祯在她旁边坐下:“姆妈,您吃点东西吧?” 不等老夫人说什么,宁祯吩咐,“叫厨房做了小馄饨来。素淡一点,别放猪油。” 女佣应是。 老夫人没阻拦,轻轻叹了口气。 宁祯:“出了什么事吗?” “阿宽那个逆子!”老夫人忍不住骂道,“他比长裕还要叫我伤心!长裕在大事上,好歹听我的,他居然……” 缓了口气,“他居然结婚了!” “娶了谁家的姑娘?” “一个姓戴的。问了身份,说是城南戴家,以前做过小官的,家里有些田地。我都没听说过!”老夫人道。 名不见经传的小门第,老夫人自然不满意了。 盛长宽可是她一手栽培长大的,对他付出了心血与真心。 对比盛长裕,盛长宽是老夫人最大的依仗。 “五年了,我不知送了多少钱财出去给他。每次他来电报,却从不提他结婚了。一定是冯氏那个贱妇,她撺掇了我儿子。”老夫人说。 冯氏是盛长宽的乳母。 宁祯记得,盛长殷提过一次,盛长宽出国时,他的乳母、乳母的两个儿子,一家子人都跟着去了。 盛长宽对乳母更亲近。 “姆妈怎么说呢?”宁祯试探着问。 老夫人:“国外的婚姻,苏城的律法不认,我也不认。那女人进府可以,做姨太太。该有的体面,我都会给她。想做盛家二少奶奶,她痴心妄想。” 宁祯没说什么。 这件事,轮不到宁祯插手,她会里外不是人。 她在老宅只拿到了极小的权利,不会替老夫人办这么大的事。 老夫人叫了宁祯来,又把主意说给她听,就是想要宁祯出头。 把国外的妻,变成苏城的妾,传到新派人耳朵里,叫人笑掉大牙,从此宁祯名声全毁。 如今新派的声音很大。而一个人的声望想要建立起来很难,被摧毁却极其容易。 ——宁祯失心疯才会去接这个差事! “姆妈的话,自然不错,二弟估计也愿意听。”宁祯说。 “阿宽一向很听话。”老夫人气顺了点,“祯儿,此事我交给你。你办成了,账房的钥匙和对牌我给你,从此老宅的钱财都从你手里过。” 好诱人! 宁祯就知道会如此。 她也很想搞清楚老宅的账目,却不是用自毁的办法。 “姆妈,我很想替您出力。”宁祯道,“我想个主意,您看好不好?” 老夫人看着她。 “您承认了这个儿媳妇,把她接到府里来。”宁祯说。 老夫人脸色瞬间非常难看:“你说什么?” “姆妈,您别急。二弟虽然很懂事,也很孝顺,他到底是男人。男人有几个不花心的? 您看看督军,左一个、右一个。二弟什么也不缺,生活对他而言缺少刺激。 母亲阻拦他的妻子进门,得不到越发珍贵,他更是深恋。如此一来,您反而是成全了他们俩,逼得他们非要在一起。 您大大方方接纳了。三年五载的,他们感情淡了,到时候怎样谁也说不准。现在离婚是时髦事,二弟哪怕离了婚,满苏城的名媛还是挤破脑袋要嫁他。”宁祯说。 老夫人沉吟。 她的火气,下去了大半。 女佣端了小馄饨进来。 宁祯亲自接过来,端到老夫人跟前:“姆妈,您今日出去一整天,午饭、晚饭都没吃,这会儿情绪作祟。吃饱了,再睡一觉,才能更好思考。” 老夫人看了眼她,接过了碗。 “你先回去吧,不早了。明天再说。”老夫人道。 宁祯立马离开。 深夜的六国饭店,戴云兮安顿好了丈夫,与人私下里见面。 “……我已经按照您的说法,一步步照做了。”戴云兮说,“估计盛家会派督军夫人来做说客,劝我做妾。到时候我们在餐厅见面,安排记者偷听。” 来人点点头:“你办得很好。” 又问,“可会委屈?” 戴云兮笑了笑:“我自知身份地位,冯妈一次次提醒了我,大帅夫人不可能容得下我。 我早有准备。做盛长宽的妾,都算高攀了。我从来没指望大帅夫人能接纳我,算什么委屈?” 来人欣慰一笑:“你果然很有眼界。”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我会竭尽全力做好我的事。‘督军夫人逼得妯娌做妾’一事,足够督军夫人在苏城抬不起头,能帮恩人一个大忙。”戴云兮笑道。 来人微微颔首,悄然隐没。 戴云兮转动手腕上的玉镯子,轻轻笑了笑。 “原来,大帅夫人真的如冯妈和阿宽所言,嚣张跋扈。”戴云兮想,“怪不得阿宽一直恨她。” 对进入盛家老宅,戴云兮充满了期待。 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可以做妾,只需要盛长宽永远可怜她,对她愧疚,她就会稳赢不输。 顺便帮帮自己的恩人,收拾掉宁祯,易如反掌。 第193章 来者不善 宁祯回到摘玉居,与曹妈聊了此事。 曹妈:“夫人,您千万别出面。这是损阴德的事。” “我当然知道。”宁祯说。 又沉吟,“盛长宽的妻子,提前打电话给我,感觉别有用心。” 曹妈:“她有鬼?” “防人之心不可无。”宁祯说。 曹妈当即道:“我吩咐下去,摘玉居的人都当心。宁可谨慎,也不能上了套。” 宁祯在老宅有如今的地位和声望,很不容易,一步也不能错。 “小心使得万年船,大家都仔细些。”宁祯道。 宁祯置身事外。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老宅不是她最终的归宿,甚至盛长裕也不一定是,宁祯犯不着钻营。 盛长宽与他的妻子能否进门,跟宁祯没有利益冲突。哪怕他们回来了,依照老夫人的性格,家产也不可能全部给盛长宽。 家财,是老夫人和督军母子俩的较量,跟盛长宽没关系,更与宁祯无关。 宁祯看得很清楚,所以不受老夫人诱惑,不被当枪使。 至于她的提议,也只是客观的建议,不是她教唆老夫人如何对付戴云兮——老夫人还用宁祯教? 又过一日,老夫人傍晚时把宁祯叫去。 “你看看哪里有空院子,收拾出来,给阿宽住。”老夫人说。 盛长宽出国前,一直和老夫人住在大帅府,就是现在的督军府,他并没有住过老宅。 宁祯把自己早已选定的三处,说给老夫人听:“翠云居、锦霞楼、福元居这三处,都是二层楼,上下十五个房间。其他地方,没有盖小楼,是平院落,年轻人恐怕不喜欢。” 老夫人欣赏她办事得力,点点头。 “就福元居吧,在摘玉居后面,又临近阿殷的院子。”老夫人说。 宁祯道是。 又问老夫人,“听闻二弟的乳娘一家也回来了,可要安排他们住?” “阿宽已经大了,不需要这些人再跟着他。我叫阿宽自己安顿他们,不用接进来。”老夫人说。 宁祯应下。 她立马吩咐人收拾福元居。 盛家库房有不少簇新的时髦家具,宁祯把清单给老夫人过目后,叫人搬去福元居。 窗帘是盛家针线房自己做的;各种床单被罩,库房也有很多。 第三天的中午,宁祯连福元居什锦隔子上都摆好了古玩,一切都收拾妥当。 老夫人挑不出错,也没夸宁祯做事利落,只是点点头。 她派人去把盛长宽和戴云兮接回了盛家老宅,又叫宁祯准备晚宴,替他们接风洗尘。 宁祯对老夫人说:“不如明日。到时候通知亲朋,还有军中高官的太太们,都来凑个热闹。 将来您与二弟妹婆媳有了不睦的地方,二弟也不会怨恨您。咱们给足面子,把二弟抬起来,他心里会感激的。” 字字句句,只提盛长宽。 因为老夫人在乎的,是她自己;而她自己,也只关心盛长宽。 “倒也不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咱们两个人,被一个小丫头拿捏了。”老夫人说。 宁祯:“……” 这分明是捧杀,把戴云兮架起来,怎么算拿捏? 老夫人的性格,十分强势,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做。 ——盛长裕也有这点强势霸道,像老夫人。 宁祯又去安排。 九月初,苏城上流门第都知道,盛家二少盛长宽回来了,还带着他在国外娶的妻子。 不少人议论。 “盛家老夫人同意吗?我家孩子去留洋,可是不敢在外头娶亲。老规矩要守的。” “盛家的二少奶奶是哪家千金?” 众人打听,才知是没听说过的门第。 苏城倒是有一户姓戴的人家。要说起来,这个戴家与江家还是姻亲。不过,戴家没有这么一位小姐。 上午,宾客们陆陆续续来了,都来得比较早。 人人等着看热闹,生怕错过。 宁祯迎客。 去接盛长裕的汽车,派了八辆,前后都有副官与家丁护送,隆重至极;车子在门口停下,鞭炮燃放,响彻半条街。 大肆宣扬了一番。 宁祯终于见到了盛长宽夫妻俩。 盛长宽和盛长裕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他肌肤白净,偏瘦,看上去文质彬彬。 他目光先扫视宁祯,这才颔首,毫不犹豫叫她:“大嫂。” 戴云兮是瓜子脸,偏瘦,一双眼特别大,左边眼下一枚小小泪痣,添了几分俏丽。 她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似努力挤出来的。 她也跟着叫宁祯大嫂,眼神却很快速扫视了她。 宁祯:“路上辛苦了。你们回来,姆妈不知多高兴,已经等了好些时候,快请进。” 宾客很多,纷纷与之寒暄,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二人,连盛长宽都有点不太自在;戴云兮的笑容,更加难以维持。 宴席很热闹,老夫人见自己占了上风,心情好多了,堪称和善温柔。 饭后,宾客们散了,宁祯叫佣人带着盛长宽两口子去福元居。 行李还没收拾,老夫人又派了佣人过来,单独叫盛长宽去说话。 盛长宽本是要跟母亲抗争一场。他在外面娶亲,除了真心喜欢戴云兮,也是故意和母亲作对。 母亲一见面就逼得他离婚,他一肚子气,要和母亲对抗到底。 不成想,母亲又改变了态度,隆重接了他与戴云兮回府。 宾客们的眼神,盛长宽看得懂,他知道自己的叛逆,在苏城这个地方是出格的。 故而,他对老夫人的态度,温和了很多,还带着几分歉意:“今天叫姆妈辛劳了。” 一切都是宁祯操持的,老夫人没过手,谈不上辛劳。 不过,儿子能说句软话,能亲近她,老夫人很开心:“你是我儿子,为你再辛苦,姆妈也高兴。” 又问,“你学业如何?” 母子俩聊了起来。 戴云兮在福元居内,坐着一动不敢动。 宾客们出门就议论,说盛家二少奶奶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 “也不知她紧张什么,笑都笑不出来。” “长得是好看的,就是太单薄了,没什么福相。也就是男人喜欢。要是老夫人自己挑儿媳妇,不会选这样的。” 摘玉居内,宁祯与曹妈也在聊今日种种。 她对曹妈说:“我看得出来,戴云兮有点失望,可绝对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个懊丧。她故意的。” “故意装柔弱?” “她能留洋,曹妈。自己出去留洋的女孩子,有几人?她娘家至少有点钱财的,不至于籍籍无名,打都打听不到。也许,人家留了后招。”宁祯说。 又道,“她这是干嘛呢?” 第194章 江澜终于露面 新来的妯娌,处处透出诡异。 宁祯本就是个很谨慎的人,她不可能假装看不到这些不同寻常。 “夫人,叫人去调查她吗?”曹妈问。 宁祯:“我想的,却又怕落入圈套。只能找孟爷帮忙,可我没什么能还孟爷人情。” “您是督军夫人,将来肯定可以还人情的。叫孟爷查一查。”曹妈说,“督军和程参谋长都不在,您只能找孟爷。” 宁祯想了想,还是得防患于未然。 哪怕是她敏感、多心,也不损失什么,好过跌一跤。 宁祯叫曹妈去给孟昕良送信。 与此同时,宁祯吩咐家里的佣人,尤其是“衣食住行”这几块上,不可叫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为难。 “老夫人放了话,谁敢刁难二少奶奶,就打发出去。”宁祯说。 管事们一一应是。 本来这个二少奶奶,柔柔弱弱的,看上去又没什么家世,老宅这些势利眼的管事们,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哪怕是宁祯,娘家那样厉害,稍微不顺,管事们都要为难她三分。 不过,如今的宁祯,威望很重,她的话管事们不敢不听。 故而戴云兮进府好几日,佣人们客气又恭敬。 她请盛长宽带着她出门,又见了暗处的人。 戴云兮有点为难:“我的计划,没有一步成功的。盛家老宅与阿宽口中描述,不太一样。” “慢慢来。” “可从一开始就步步错了,现在怎么办?”戴云兮急了,“我的目标,不是应该盯着宁祯吗?” 来人告诉她,先不要慌神。 “开局才这么点小挫折,不妨事。”来人说,“我会帮衬你的。” 戴云兮逐渐心安。 盛长宽夫妻俩住进来,对老宅影响不大。 佣人们一开始还想欺负二少奶奶,先压住她。但宁祯出来坐镇,佣人怕宁祯尤胜过怕老夫人,一个个偃旗息鼓了。 宁祯和小姑子还说起盛长宽。 “我昨天送了点果子和点心去福元居,和二哥聊了聊。小时候我们俩感情挺好的,他对我很亲厚。现在有点陌生。”小姑子说。 又说起戴云兮,“二嫂没怎么说话,她看着很文静、懂事。她一直在看我。” 先观察、再开口,这是盛长殷所认为的礼仪。 不要一见面就夸夸其谈。 “那挺好。你即将也要留洋,可以跟你二哥请教。”宁祯说。 盛长殷点点头,又道:“我不知道他为何要回来。换做是我,大概永远不会回来。” 宁祯:“你没问他?” “不好直接问,他都回来了。”盛长殷说。 宁祯笑起来。 戴云兮想要出门,询问马车房,去哪里叫黄包车。 马车房的人告诉她:“二少奶奶出门的话,吩咐一声就行,家里有汽车。您与二少的汽车,已经在安排了,下个月进府。” 戴云兮:“不用如此麻烦。” “夫人已经吩咐过了。”马车房的管事说。 戴云兮:“……” 接下来五日,戴云兮在府里行走。她到处都要看看、问问,提出她的要求。 不成想,没一个管事反驳她,能确定的当场告诉了她;不能确定的,叫她稍等,去告诉总管事一声。 “阿宽说大帅府的管事与佣人,非常势利眼,冯妈也如此讲。可我五日逛下来,没受半分歧视。之前分明不同意我进府的。”戴云兮握住了手指。 没有时间了。 她这一步,已经没办法达成了。 她又火急火燎找接头的人。 接头的人告诉她:“咱们预估错了,这个方法不太行。停止吧,咱们换条路走。” 戴云兮:“……” 九月初,江郴的夫人带着她的女儿江澜,来了盛家老宅,拜见老夫人和宁祯。 老夫人听到佣人通禀,很是吃惊:“江家的姑娘终于敢见人了?” 又道,“去把夫人叫过来,再把客人领进来。” 管事道是。 宁祯在家里衣着素雅,只带简单的几样首饰,不施脂粉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我前几日听人说,江家要给江小姐过生日,宴请宾客。这个消息传了有段时间了。”宁祯道。 金暖告诉她这个秘密,距今快十天。 江家从十天前就造势,如今肯定要把江小姐展露人前。 老夫人:“怎么着,督军终于松了口,要娶二房了?” 又看宁祯,“他跟你说了吗?” “姆妈,江小姐比我早,她对督军更重要。督军是绝不会在我跟前提江小姐的。”宁祯说。 老夫人:“这话也不错。” 娶宁祯之前,老夫人就知道江澜。那时候盛长裕很宠她,把她藏在深闺。 老夫人是不愿意江澜做督军夫人的,因为江家乃盛长裕嫡系,铁板一块,老夫人的手伸不进去。 ——早知道宁祯这么滑头,当初还不如直接娶了江澜。 她们婆媳简单交谈,佣人就领了江家的太太和小姐进门。 宁祯和老夫人都见过江太太的。她穿了件玫瑰紫的旗袍,耳朵戴紫宝石的耳坠子,头发浓密乌黑绾成发髻。白净,看上去年轻,颇有风韵。 江太太是很漂亮的,快五十岁的人,瞧着只有三十多,保养得很精致。 一旁站着的女郎,老夫人头一回见。 女郎穿淡色旗袍,素面无点缀。她与江太太长得很相似,眉目精致如画。杏仁眼、樱桃唇,娇俏可人。 比老夫人想象中还要漂亮。 站在宁祯身边,几乎不逊色宁祯。 “你就是江澜?”老夫人问。 女郎低声道是。 江太太笑道:“一直想带她拜见您的。只是算命的说她二十岁不宜多出门,要安安静静养着。” “现在身体好些了?”老夫人问。 江太太:“已经好了。是我们太宝贵她了,小心翼翼呵护着。做父母都有这份痴心,老夫人您是最疼孩子的,您懂我们的心。” 老夫人点点头:“的确,做父母的都是‘宁可信其有’。” 江太太又拉了江澜:“你见过夫人。” 江澜道是。 宁祯:“不必虚礼。” 她倒不是头一回见江澜。 上次在街上,宁祯遇到闻蔚年与一年轻女子说话。粗略一瞥,只觉得那姑娘非常美丽。 她就是江澜。 第195章 督军接宁祯去驻地 江太太与江澜来送请柬,老夫人留她们吃饭。 午饭的时候,老夫人叫人把盛长殷、盛长宽和戴云兮都叫过来作陪;又叫了二婶和三婶。 众人瞧见了江澜,与老夫人初见时一样惊艳。 “姆妈。”戴云兮进门时,笑盈盈称呼。 老夫人微微颔首,不怎么搭理她。 一旁的江太太,却已经站起身:“云兮,你回来也不先找我。真是白养你了。” 盛家众人愕然。 就连盛长宽,都是愣住了。 唯一一个不吃惊的,是宁祯。她已经从孟昕良那里,知道了戴云兮的身份。 不过她也表现得很惊讶。 宁祯犹记自己刚嫁到盛家,一做戏就很想笑;如今连细微表情都可以拿捏到位了。 老夫人是最震惊的:“你、你是……” “老夫人,其实我被孩子瞒得好苦。云兮是我的义女,当初街上捡到了她,她替我挡了灾。 而后寄养在我姐姐家。她跟了我姐夫姓戴,一直叫我‘干妈’、叫师座‘义父’。 后来澜儿平安无事了,云兮想要出国念书,我就送了她出去。临走时,叫她改口叫姆妈,往后也是我女儿。”江太太笑道。 又道,“不知道她结婚,也不知她回城。我真是稀里糊涂的,前几日才听说。” 她这番话,精明的人都听懂了,反而是盛长宽没从震惊里回神。 他问:“什么叫挡灾,到底谁没事?” 宁祯:“……” 江太太有点尴尬。 戴云兮沉默不语。 江澜开口:“是、是替我挡灾。我小时候总生病,高僧说要找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的小女孩,养在一起。” 盛长宽:“……” 老夫人一时情绪难言。 两位婶婶看戴云兮的表情,都变了几分。 人家有江家撑腰,背景就不一样了,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无主之人。 戴云兮安静站在旁边。 她轻轻瞥一眼宁祯。 而宁祯,和其他人的表情一样,很意外。 戴云兮心里稍微舒服了几分。 她想起自己打电话给宁祯,想起她进府时一个个的圈套。 宁祯如果劝她做妾,戴云兮就会找记者曝光,搞臭宁祯的名声;再让人知道自己与江家的关系,越发叫宁祯处境糟糕。 失败后,她顺利进了盛家老宅,没有对宁祯造成任何伤害。 她又想在盛家被管事们欺负,到时候江太太出面,狠狠打了管事们的脸,也叫宁祯这个夫人尴尬难做。 偏偏佣人对她很恭敬。 她一开始的路,全部失败,戴云兮简直沮丧。 直到她瞧见了宁祯脸上的惊讶神色,她才舒服了几分。 此时身份露白,挺好。 她并不输给宁祯,她有江家做靠山。 盛家的两个儿媳妇,身份背景相当。 换一条路走,就是和宁祯争夺老宅的管家权,最好是让她狼狈退场,给江家和江澜让路。 江家已经站到了明面上了。 戴云兮知道自己乃开路先锋。 养母送她出国,把她送到盛长宽身边,让她笼络盛长宽的乳娘冯氏,一步步得到盛长宽的信任,与他结婚。 她做得很好。 “……云兮这傻孩子,什么也不说。”老夫人叹了口气。 戴云兮回神。 “姆妈,我不是不说,而是我乃养女,不敢借用养父母来抬高自己。”戴云兮笑道。 又道,“养母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敢给她抹黑。” 老夫人欣慰点点头:“ 我才知道,你是如此懂进退的好孩子。” 盛长宽的表情,震惊之余,有点难看。 他并不是很开心。 盛长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想躲到宁祯身后去。 家庭复杂,盛长殷只想赶紧出国。 她不会像二哥那么傻,还回国。只要出去,脱离家庭与母亲,盛长殷一辈子都不会归来。 她觉得每个人都面目可怖,只有她大嫂宁祯,似一尊金刚菩萨,慈悲又能镇得住妖邪。 随着戴云兮身份的剖白,这顿饭吃得热闹极了。 很快消息不胫而走。 苏城上流世家都接到了江家的邀请函。 江太太不仅要把珍藏多年的女儿带出来会客,还要把她的养女也拿出来问世。 而她的养女,已经是盛家二少奶奶了。 曹妈复盘整件事,吓得一后背冷汗,不叫宁祯夫人了,而是叫她四小姐:“四小姐,您要是错了一步,现在就收不了场!” 又道,“四小姐,江家来势汹汹!” 宁祯:“我嫁进门之前,就知道江澜与督军恩爱。没关系的,处理不了的话……” 大不了消失。 江家的宴请,安排在九月初五,正好是江澜生辰当日。 此事轰动一时。 大家不仅仅好奇江家的女儿容貌性情,也好奇她与督军的关系。 “督军要安置二房了吗?现在娶两位夫人也是常事。” “如今暴发户已经妻妾不分了,都是正室太太。青帮就有例子。督军也要学的吧?” “老宅一个夫人,督军府一个夫人,正好。听闻督军府内宅修缮了好些日子,已经完工,就是接江小姐去住的。” “不知宁家作何感想。” 流言蜚语,宁家都听说了,金暖气得肚子疼。 宁以申与婆婆都安慰她,叫她别听旁人胡说八道。 “我恨不能宁祯离婚,咱们一起去外地生活,不受这种闲气!”金暖气得想要哭。 宁祯也听了一耳朵。 她与盛长裕从不讨论其他女人。当初修缮内宅的时候,两个姨太太都在,盛长裕也没提内宅留给她们住。 更没提过怎样安置江澜。 江家如今才对外说,江澜需得二十岁才可婚嫁、交际。 宁祯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毕竟她与盛长裕才圆房,她也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跟从前一样。 宁祯有点闷闷的时候,副官长程阳突然来了老宅,对她说:“夫人,督军请您去趟驻地。” 宁祯微讶:“督军不是在外地?” “督军发了电报,他还有几个小时回来。督军会先去驻地,请夫人也过去,有要紧事商量。”程阳说。 宁祯:“……” 这么急,是她父兄出了什么事,还是着急对江澜的安排? 宁祯恨不能自己开车,程阳不让。 从苏城到驻地,汽车开了四个小时。宁祯一下车,就瞧见了程柏升,他与盛长裕也刚回来。 他正在忙,身边跟着好几个军官,只是远远冲宁祯点点头。 “督军在净房,夫人稍等。”副官把她领到了盛长裕住的房子。 宁祯忐忑等着。 盛长裕很快进来,一身水汽,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长裤,用巾帕使劲擦头上的水。 宁祯:“督军……” 她待要说话,盛长裕已经搂抱了她,封住了她的唇。 宁祯:“……” 第196章 因为我想你 九月初的半下午,干燥不热。 盛长裕刚刚洗了澡,身上、头发上的水珠未干,皮肤触手微凉。 宁祯被他拥吻,不知不觉倒在了床榻上。 简陋的床,只够一个人住的,这个时节还是铺着竹席,跟地板一样硬。 盛长裕伸手解她的衣扣,宁祯才有机会喘息。 “督军,您叫我来做什么?”宁祯问,“不如先说正经事……” “先办正经事吧。”他道。 眼瞧着衣扣解不完,他伸手就要撕,宁祯立马按住了他双手:“我、我来。” 又觉得不妥,“您稍等。” “宁祯。” 他叫她,眸色如火。 宁祯抬眼看向他。 “我等不了。”他道。 宁祯:“……” 良久,他抱紧了她,将她牢牢按在薄薄凉席上。 床终于不响了。 胸腔里的跳跃也慢了下来。 宁祯浑身汗涔涔,又被他的汗沾到,到处黏糊糊。 她腾出几分理智,还在问他:“督军,您叫我来,到底什么事?” 盛长裕:“正经事。” 又亲吻她耳朵尖,含住了她耳垂,“夫妻大事。” 宁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太慎重了。故而,也听不出油腻与轻浮。宁祯又晕乎,竟是一时没反驳他。 房间里一盆水,是之前端起来的,上面搭了个干净巾帕。 盛长裕拧了巾帕,来给她擦拭。 宁祯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不用,我自己来。” 她又有了力气。 催促他,“你先出去!” “我背对你。”他道。 他果然不看了,立在后窗处抽烟,烟草的清冽在室内淡淡萦绕着。 宁祯嗅到了烟草气,知道他没转过脸,快速给自己收拾了一番。她手忙脚乱套好了衬裙,却又看他。 还好,他仍是站在那里,不曾转过身子。 宁祯又把衣裳扣好,摸了摸头发,发髻全部散了。 “……没有梳子。”宁祯道。 盛长裕:“我去找。” 他依旧只穿着长裤出去了。 她出去后,宁祯把后面的两扇窗户都推开。 她突然想:“驻地都是老爷们,他去哪里找梳子?” “我来了,他就要去找梳子,别人怎么看我?” “之前那个床,响了很久……” 宁祯不能再想,越想越是火从心中起,很想杀人。 盛长裕片刻后回来,摊摊手:“没找到。” 再看宁祯,她已经用手指把发丝理顺了,重新盘了个简单发髻,只是头发有点毛糙不服帖。 宁祯脸色很不好看,逼问他:“到底叫我来做什么?” 盛长裕语气闲淡,神色端肃:“想你。” 宁祯:! 你这个表情、说这种话,适合吗?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会从盛长裕嘴里听到这几个字。 他如此傲慢又跋扈,哪怕圆房当晚,都要宁祯先承认她也渴望,他才吻她。 “盛长裕!”宁祯可能是气急了,也可能是小小室内,他变得不像督军了,宁祯忍不住发脾气。 “嗯。” “你到底有什么事叫我来?你再敢说你只是为了这个,就试试看!”宁祯怒道。 她的怒意,在一点点攀升。 盛长裕:“我说了,我想你。我出去十天了。” 他眸色浓郁,脸上却不露出半点情绪,静静看着她,“我很想你,算正当理由吗?” “当然不算!这是驻地,你像话吗?”宁祯脸色沉如锅底。 她往门口走。 快要拉开门了,宁祯觉得自己冲出去不恰当,因为她不知道路。她出去之后,往哪里走? 她的汽车是副官开来的,现在停在哪里? 万一她迷路,这个笑话就更大了。 宁祯想到这里,立马回转身体;而盛长裕要拉她,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宁祯撞进了他怀里。 他揽住她的腰。 可能是她回身的举动,大大取悦了他。 他唇角有了淡笑。虽然紧绷着,到底没压住,笑意一点点扩散:“生气了?” 宁祯狠狠在他肩头捶打了两下:“我当然生气!你把我当什么?你想要泄火,把我从家里找过来,别人怎么看我?” “我把你当督军夫人。”盛长裕道,“别人还能怎么看?年轻夫妻,实属平常。” 宁祯:“……” 他端详她,见她还是气鼓鼓的,试探着问:“要不要再打两下?” 宁祯立马又在他另一边肩头狠狠捶了两下,捶得她手骨都震疼。 盛长裕恍若不觉,只是问她:“消气了?” 宁祯被他搂着,感受到他的体温,心中的情绪又开始飘荡,有点浮动,无法静下来。 她推搡他:“不气了。我要回去了。” 盛长裕:“本想留你住一夜,可这里很简陋,怕你住不惯。你吃点东西,早点回去,免得赶夜路。” “不用吃了。”宁祯道。 盛长裕:“我这边还有点事。你听说我最近忙什么了吧?” “我知道,看到了报纸。” “收拢一块地盘,善后很多事要做,我这次回驻地是安排一些工作,后天要继续巡查。九月可能闲不下来。”盛长裕道。 宁祯:谢天谢地。 你就好好做事,别惦记回家。 宁祯:“那我先走了。” 她等盛长裕松开手。 盛长裕却没放,用力抱了她一下,将她揉进怀里。又低头吻她的唇,与她气息纠缠。 好半晌,他才依依不舍放开了。 他很想问一句,这十天你可想我?有没有坐卧难安的思念? 他觉得自己可能得不到答案,愣是没敢问。 第197章 谁更漂亮? 宁祯匆匆去一趟驻地,又回城。她坐在汽车里,心情格外复杂。 倒也不是单纯生气。 她甚至想:“如果我家和江家有了矛盾,盛长裕他会偏袒谁?” 当然,宁家与江家相安无事,只是交情不太深。 宁祯的父亲与李师长等几个老将关系很好,都是比较耿直的人,不太擅长迎合盛长裕,在新主跟前都不算“得宠”。 她脑海里回味方才的销魂滋味,心里盘算着盛长裕的用情深浅,竟是气不起来。 因为,这不算一件坏事。 驻地的人,会看形势的,这对宁祯有利。 目前,姚劭还没有官复原职,加上徐芳渡的事,姚家可能会倒下。姚劭哪怕不甘心,也只是秋后蚂蚱,他蹦跶不了多久。 便在此时,江家把女儿推了出来。 江家的时机抓得如此准,目的简直一目了然。 取代姚劭,成为下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和姚文洛不同,江澜可是盛长裕疼爱了很多年、珍藏了很多年的宝贝,江家又有个养女进了盛家老宅。 宁祯挡了江家的路。 她未来的境况里,不会太平。 盛长裕今日举动,既取悦了宁祯的身体,又给她壮势,她有什么可生气的? “我真应该说一句‘我也想你’。” 下次等盛长裕回来,他如果直接来摘玉居,宁祯也花点心思笼络他。 宁祯决定回趟娘家,问问祖母,如何在夫妻之事上更主动一点。 盛长裕果然只是在驻地小小停留,又去外地视察了,没有回城。 江家的生日宴,如期举行。 宁祯与老夫人乃今日贵客,却又是众人看热闹的重心。 江小姐长什么模样、盛家老夫人和督军夫人是什么态度,乃全城关注的焦点。 到了初五那日,宁祯正常起来更衣,吃了早饭,把几名管事叫到跟前,事情分派下去。 老夫人那边喊她,她才简单梳妆出门。 “你这妆容太清淡了。”老夫人说宁祯。 江澜很美,今日又是她生日宴,一定会盛装打扮。 宁祯穿一件藕荷色旗袍,脸上只薄薄一层粉,胭脂也没怎么涂,可能会落了下风。 老夫人倒也不是关心宁祯,就是不想盛家丢脸。 宁祯:“姆妈,这是人家的生日宴,咱们做客人的。端庄有礼就行了。非要压她一头,反而抬举了她。” 老夫人:“你倒是想得开。” 又说,“她还需要你造势?她早已名动全城了。” 还说,“你比不过她,自然有些闲话,你自己受得住就行。” 宁祯:“督军身边的女人,哪个不美?我镇得住这个,还有下一个。姆妈,我如果是督军夫人,就永远不需要跟后面的女人争;我如果将来不是了,更用不着争。” 老夫人:“……” 宁祯如此自负,老夫人没有再劝。 出门时,宁祯还问:“二弟妹呢?” 老夫人对戴云兮的态度,仍是不怎么好。养女到底不是亲生的,血脉改不了。 不过口吻比之前改变了些,还是挺看重江家。 “她要帮衬江太太,一大清早跟我说过,先出门了。” 宁祯不再问。 车子径直去了江家。 佣人通禀,江太太很快迎了出来。又说江澜还在梳妆,就把宁祯婆媳领到了宴席大厅旁边的专门稍间休息。 江太太之后就没有再出去迎客,只是陪着宁祯和老夫人说话,专心致志招待她们。 宴席开始时,宁祯与老夫人被安排在主桌;同桌的太太们,宁祯都认识,全是军中高官的太太。 其中还有李太太。 李太太最喜欢宁祯,一见面就热情和她寒暄;宁祯与她挨着坐,闲话家常,两个人很是热络。 宴席大厅摆了二十几桌,满满当当。 除了高官太太们,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宁祯还瞧见了她三哥。 “江小姐人呢?今天也不出来坐坐?”一位太太问。 江太太笑道:“今天她过生日,就是特意带着她见见诸位亲朋。稍等,她马上来。” 片刻后,江澜进门。 她的确盛装打扮:烟粉色的旗袍,外面罩雪色披肩,纤瘦又高挑;身段玲珑,披肩流苏弯折出,一段极好的弧线。 时髦烫发,整整齐齐梳理过了,别了钻石发卡,灯光下钻石的光芒映衬在她眸子里。 眸色盈盈,沾染了钻石的光,越发明亮动人。 妆容精致,一张脸白皙又明媚。漂亮的杏仁眼、樱桃小唇,似早春的桃蕊初绽,惊艳了春光。 宾客们看呆了。 “这就是江小姐?” “她好漂亮。” “怪不得督军疼,比之前的苏晴儿漂亮多了。比起督军夫人,也不遑多让。” “很像江太太,我就知道是美人儿。江太太生得很好。” 众人七嘴八舌,小声议论。 一旁的李太太,有点担忧看了眼宁祯。 宁祯却与旁人一样,欣赏寿星翁的美貌,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江家的生日宴,安排了两场:中午是午宴,照顾高官太太们,安排吃饭、听戏;晚上是晚宴,供年轻人玩乐,江家请了城里最好的乐队,可以跳舞饮酒。 江太太一桌桌挽留,叫大家吃了饭留下来听戏,晚上移步江家的后花园,那边有个宴会大厅,还有水榭。 宾客们对江澜的好奇到了极致,每个人都想跟她说句话,自然愿意留下来。 宁祯只在人群里瞧见了她三哥,却没看到闻蔚年。 闻蔚年坐在角落的位置,背对宁祯。 午饭中途,有人相互敬酒,宁祯的三哥到了她这桌,低声对她说:“满室的男男女女,没一个比你更漂亮。” 宁祯:“这么抬举我?” “实话实说。宁家的姑娘,哪怕不施脂粉也美若天仙。”宁策道。 宁祯:“多谢。” “好好吃饭,别多想。江家有的,咱们家也会有。况且,你才是督军夫人。”宁策按了按她肩膀。 又补充一句,“三哥永远站在你身后。你放心,任何人都比不上你重要。” 宁祯看向他。 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宁祯和姚家有仇,宁策一定会和姚家势不两立,不会因某人而背叛宁祯。 宁祯既欣慰,又有点为他难过。 第198章 爱情开始的地方 江家的生日宴,办得极其隆重。 午膳的菜色丰富,有六道重菜,超过了一般宴会的规格;另有两道名菜,用料昂贵。 以前去葛家赴宴,都没吃得如此奢华。 “江家真是在乎江小姐。” “是否在乎难说,下血本是真。不过,江师座与他的儿子们都没回来,最近忙得很。” “是江太太望女成凤吧。瞧见没有,今日是特意款待盛家老夫人的,又力压督军夫人一头。” “真压住了。督军夫人妆容太淡,瞧着是不如江小姐美貌。” 绝对的美貌,本就是各有千秋。 宾客们觉得宁祯与江澜统一都很美,但到底谁更美,又比较不出来。只是江澜打扮华丽、宁祯素雅不争,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在场宾客受视觉冲击,都觉得江澜是赢了。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为宁祯担忧。 宁祯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 午饭后,休息听戏,宾客都挪步后花园。 三哥问宁祯:“你今天贵重首饰不戴两样,妆也不怎么化。怎么着,心死了?” 他是最替宁祯着急的人。 宁祯:“你且待将来吧,要有远见。” “什么远见?” “长相是天生的,努力死也比不了。妆容却是一种态度。”宁祯说。 三哥:“你是说,输赢定真正的输赢?” 宁祯笑:“的确如此。” 他们俩从小比较有默契。 只要宁祯在盛长裕那里是赢家,旁人提到这场宴会,会评价她“落落大方、端庄高雅,真正的名门主母做派,行事十分磊落。” 她的不争不抢,是一种高姿态,将来会被树为榜样。 如果她输了,自然奚落的话层出不穷。会说“远不及江小姐娇媚,退位让贤理所当然,那场生日宴她败相已定。” 宁祯做好她的事,却管不住旁人的嘴。 她总记得,她第一次去督军府吃饭,盛长裕与江澜打了一两个小时的电话。 看盛长裕那心高气傲的模样、再看江澜这副小女儿家的娇态,两人自然不是说什么家国大事,而是儿女情长。 盛长裕闹恋爱的时候就黏人。 他现在对宁祯有了感觉,宁祯能察觉到。他在时间紧张的情况下,都要把宁祯叫到驻地去见一面。 宁祯由此可推,在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盛长裕与江澜正浓情蜜意。感情很深的人,盛长裕念旧,宁祯犯得着与他心头好作对? “……我以为,督军会喜欢你。还有谁比你更漂亮、更利落?”三哥有点气愤,又有点心酸。 他们兄妹打起来没完,却是真正把彼此放在心里关怀的。 “三哥,你进过好几次我的书房,对我的藏品刀枪羡慕不已。”宁祯突然说。 宁策:“是啊。你提这事做什么?” “我一架子的刀与枪,每一个都很喜欢。当初心动、而后也怀念,才会放在我的架子上。 不过,我打猎的那一支,意义不一样,它会放在最高的位置,永不动摇。”宁祯说。 宁策:“你就说男人三心二意。非要打个比方。” “任何人都会。站在高处的人,对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讲个忠诚?明明都可以要。”宁祯道。 宁策懂了。 在宁祯的想法里,她去与盛长裕的“藏品”斗艳,并没有什么用处。被放在最高位的,一定是对盛长裕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这才是宁祯要争的。 宁策是懂了,同时心也狠狠揪起来。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赢盛长裕, 替妹妹争口气。 整个华东四省,也无人能敌过盛长裕。不是宁策与宁家太无能,是盛长裕这个人太狠厉。 “将来怎么办,你想过吗?”宁策问。 “盛长裕说,他不记恨我阿爸,是因为我嫁给了他。阿爸不撤,我就永远是督军夫人。”宁祯道。 宁策:“也许可以劝阿爸,放弃差事,咱们一起离开。” 宁祯觉得这句话轻描淡写,实则很残忍。 就像一株树,他在一个位置上生长,拼尽了全力舒展他的枝桠,又把根须牢牢固定在地下。 这个过程,是几十年的。 如今的生存环境,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时候,想要把这株树挖走,几十年的立足之地全毁了,心血白费。 这不残忍吗? “祖母以前劝我,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忧虑。一切顺其自然。”宁祯说。 又道,“三哥,这话我也想劝你。你努力过了,其他也顺其自然吧。” 宁策一愣。 他微微偏过头。 他们兄妹俩在这方说话,宾客们都有眼色,没人靠近来打扰。 宁策沉默片刻,宁祯见他转过身子了,以为他要走。 不成想,他只是侧对着宁祯,开口了:“我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姚劭的女儿。” 宁祯:“我明白……” “她每天放学都去书局,而我正好每日从那条路回家,就认识了她。她借给我一把伞。”宁策说。 又苦笑,“你看,也许开端就意味着结局。她给了我一把伞。” 伞,便是散。 “她说她在书局做事,帮着排版。她出了好几本书,舅舅有本书也是她出的。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宁策道。 她总穿蓝布学生裙,又要在书局做事补贴家用,宁策自然觉得她出身寒苦。 她说她叫姚云舒。 苏城姓姚的人很多,宁策只知道姚劭有一儿一女,没听过姚家其他孩子,也很少见他们出来交际,没往姚劭身上想。 他们来往了三个月。 宁策每日下差,都要路过书局,进去坐坐。 直到他有天早上遇到了姚云舒,她乘坐汽车上学。 宁策诧异,与她聊起。 她告诉宁策,她是姨太太的女儿,家里正室太太会在她父亲回城的时候,安排汽车接送她上学。 平时她也没汽车坐。 她外表光鲜,身上却没有半文零花钱,想送同学生日礼物都拮据。 正室太太整治人的办法,叫姚云舒有苦难言。不过她不怎么抱怨,自己想办法,找到了书局的差事。 书局的老板与老板娘待她极好,她做了两年。 她还问宁策,“你是自己考上武备学堂,去军需处当差吗?” 宁策说:“我是宁州同的儿子。” 姚云舒问:“宁州同是谁?” 第199章 生日大礼是谁送的? 姚太太对庶出子女特别苛刻。 别看姚太太在外面总是慈眉善目很可亲,实则手段锋利。 姚云舒的母亲又胆小怯懦,无法替孩子出头,不像二姨太、五姨太那样伶俐。 故而,姚云舒没机会社交,也不关心时事,一门心思苦读,理想是考上公派留学生,将来出息了把她母亲和弟弟都接走。 她生得漂亮,看着挺聪明的,实则有点书呆子气,不够灵活。 宁策与她,有过很长时间的愉快相处。 不谈感情,但处处都是情。 后来姚文洛死了。 姚云舒这个书呆子,这时候才腾出一点心思,问了些城里的八卦,终于明白“宁州同”是谁了。 她又说,“我阿爸跟你家里不和,但跟我没关系,我又不算姚家的小姐。” 还说,“等我考上了公派留学生,我就走了。姚家的事,也跟我不相干。” 她一直这么想。 可命运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逃过苦难。 沉迷于学识的人,就斩断她留学之路,叫她领悟到人世间的绝望。 宁策这段日子在耍个小心机,他想把姚云舒的公费留学生名额要下来,挪到明年。 这件事很不好办。 他一直在请教育局的人吃饭,让对方帮衬想办法。 教育局的总长告诉宁策,此事要特殊办理也容易,叫姚云舒的家长交一份申请书,再由督军签字。 总长说的“家长”,不是简单的家庭父亲,而是族长,有一族公章之流的人物。 小角色,写不了这个申请。 如果姚云舒出身乡野寒门,就需要她的宗族族长出面写这文书;当然,姚劭有这个威望,他自己就可以写。 “督军签字”,宁策觉得她妹妹可以办到;可“家长写文书”,把宁策难住了。 教育局的总长说,他会保留这件事到年前。一旦过了年,公派留学生要出发了,这件事再无回转余地。 现在的网开一面,总长自己也担了风险,故而宁策给了不少钱,也许诺欠总长一个人情。 宁策不会背叛妹妹,可他也真的很爱姚云舒。 他可以不和她结婚。 他想拼命把她的前途捞回来,让她有机会出去读书。 也许,她将来会嫁更好的人。她如果需要宁策帮忙,把她母亲和弟弟接出来,宁策同样会不遗余力。 宁策很清楚明白,他与姚云舒,绝无可能。 姚家不同意,妹妹也难做。 宁策与宁祯在江家的后花园,居然聊起了宁策讳莫如深的往事。 “三哥,顺其自然吧。”宁祯再次道。 她只能如此安抚他。 宁策:“我希望她好,祯儿。我很喜欢她。” 宁祯心口一酸。 “她和她母亲一样,是个比较软的人。自强,却没有对抗外界迫害的本事。”宁策又道。 宁祯:“她能考上公派留学生,在我心里,她就是很厉害的人。” 又道,“三哥,要不你学戏文里的,带着她私奔吧。” 宁策:! 宁祯是认真说的。 反正姚劭也不在乎这个女儿,把她当商品一样送来送去。姚云舒与母亲、弟弟在姚家生活艰难,她逃走算是脱离苦海。 而宁策,家里第三子,上下都不挨着,没人对他寄予厚望。 “胡闹。”宁策低声说。 “你救她出苦海,全成了你的心。”宁祯说。 宁策:“不妥!” “你无非是觉得,会给家里惹祸。但安排妥当的话,叫姚劭抓不到证据,他也没办法对外说是你拐走了他家的人。”宁祯道。 “姚劭会跟咱家不死不休的。”宁策说。 宁祯:“姚文洛和姚安驰死了,姚劭早已把过错算在我头上。哪怕你跪地求饶,他也会跟我们死缠到底。” 宁策:“……” “结果都一样。”宁祯又说,“你要是拐走了姚云舒,还能减少我的压力。姚家和我婆母拼了命把她塞给督军做妾。” 宁策怔了怔。 他魂不守舍:“再说吧。” 兄妹俩坐了片刻,有人端了桔子水给他们。 是戴云兮,宁祯的妯娌。 “大嫂,口渴了吧?我特意拿给你的。”戴云兮甜甜笑着,又看向宁策,“这位是舅老爷?” “是我三哥。”宁祯道,“多谢弟妹。” “你到了江家,就是到了我娘家,我理应照顾你的。”戴云兮笑着说。 戴云兮的事,已经传开了。 没有照她的设想,把宁祯做踏脚石,故而戴云兮身份揭秘的时候,也没有戏剧化的轰动。 提到“养女”,大家反而猜疑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江家的“女儿”,个个神秘,能引发乱七八糟的猜想,有些并不是江家预料的正面猜测。 戴云兮笑着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宁策问宁祯:“这个妯娌好相处吗?” “我可以先对别人抱以善意,只需要这个人同样有善心。可惜,我这个妯娌从一开始就把我当踏脚石。”宁祯道。 宁祯心疼看了眼她:“你需要帮忙,就跟家里说。我们兄弟不是吃闲饭的,什么也别怕。” “知道。”宁祯道。 宁祯并不十分担忧。 嫁到盛家一年多,她真的历练出来了。 她经过了很多事,知道自己的能力,对未知不再彷徨恐惧。 下午听戏、闲聊,宁祯还听到有人说:“听说有人给江小姐准备了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江太太说入了夜,请大家欣赏,特别漂亮。” “谁送的?会不会是督军?” “极有可能,看江太太那炫耀的模样。” 宁祯也听说了。 大礼是不是盛长裕送的,她不知道。 转眼到了傍晚,天际晚霞逐渐隐没,夜幕一寸寸笼罩了庭院,远处还有残余的日光,后花园一片晦暗。 这是要黑未黑的时候,庭院陆陆续续亮灯。 江家终于解开了神秘面纱,对宾客们说:“后花园造了个花架,放一万只萤火虫。” 宾客们惊呆了。 九月初的萤火虫,已经比较难寻觅了。 送这个礼物的人,果然很用心。 众人都去看,宁祯也去了。 萤火虫果然绚丽,被放出来后,萦绕着花架,绚烂持久,似繁星一朵朵落在了江家的庭院。 宁祯看得入神。 突然有人高声:“谁、谁在那里?” 第200章 督军夫人大出风头 刚入夜,从黄昏走到夜幕,庭院很多地方还没有来得及亮灯。 天地在几秒钟,已经分割了白日与黑夜。 而萤火虫点点绿芒,围绕花架翩翩起舞,美得有些神秘。 一切都很美好。 但不远处的树影后,有白衣鬼魅一闪而过,顿时把萤火虫的绿芒变成了鬼火,令人生寒。 宾客人很多,拥挤过来却成了抱团的鹌鹑,都被那白影吓得发抖。 乱糟糟的。 白影再次飘动,用很空洞阴寒的声音,低低叫:“宁祯。” 这一方几乎炸开锅,有人尖叫。 江太太吓得颤颤巍巍,对身边的人道:“快,快叫家丁把路灯都打开!” 为了看萤火虫表演,后花园这一块并没有开灯。 此刻鬼影飘飘、萤火虫绿芒闪烁,不知多吓人。 有个年轻男声,很尖锐又高亢说了句:“是姚文洛!” 众人再次看向宁祯。 哪怕吓得半死,目光也如有实质。 鬼影在树后,隔了不少的距离,约莫一百米,什么也瞧不清。 有人说“姚文洛”,其他人附和,都说是姚文洛的鬼魂索命。 便在此时,宁祯倏然放了一枪。 枪声响起,有什么人从树冠上跌下来,重重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而宁祯的兄长宁策,已经快步追过去。 宁策一边追,一边厉呵:“站住,快来人帮忙!” 男宾客有人好奇心重,跟着宁策去追。 “别跑,让我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抓到了抓到了!” “江太太,你家家丁怎么回事,还不开灯?” 后花园的路灯,陆陆续续亮起。 众人这时候就看到,树梢上挂了一件衣裳,衣裳上面用纸板做了个头,描眉画眼的,非常渗人。 衣服是很普通的旗袍,姚文洛生前最爱穿的颜色。 宁策把一个人死死压住。 那人大腿中枪,又从树上跌下来,根本不能动; 宁策反剪了他双手,更是压得他喘不上气。 宾客们围上来。 “他是谁?” “是欧阳海,他是姚文洛的表哥!” 宁策立马很大声说:“原来是姚家闹事,故意破坏江小姐的生日宴!姚家就这样怕江家吗?” 有人补充,“还叫督军夫人的名字,这是想抹黑夫人。” 宁策:“……” 他不想把宁祯牵扯进来,偏偏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定要提宁祯。 宁祯慢慢走过来,见状沉默了片刻。转向江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她沉了脸。 江太太脸色难看极了:“夫人,这、这我真的不知道。我们邀请了欧阳少爷,没想到……” “他在树上装神弄鬼,带了这么大个纸人,你们江家不知道吗?”宁祯淡淡问。 她语气没有咄咄逼人。 似她强势,又似她只是在疑问。 江太太脸色煞白:“夫人,我们真不知道!” 宾客中有人唏嘘一声。 这声音,似抽打在江太太脸上。 宁祯没有进一步发怒,表情仍是很浅淡,看不出喜怒,对江太太道:“江太太,您家里还是应该加强防卫呀。” 不软不硬的一番话,是敲打了江家,又没失了督军夫人的威仪,十分得体。 宁祯又看向宁策:“三哥,辛苦你一趟,押这个人去警备厅。” “宁祯,你害死了我表妹和表哥,你该死!”欧阳海大怒起来。 宁策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打得他牙齿松动。 宁祯的手枪,瞄准了他:“污蔑督军夫人,你有几条命?” 欧阳海瞧着枪管,瑟缩了。 有人帮宁策的忙,抬了欧阳海出去,要送到警备厅去。 乱糟糟中,大家都往回走,不想留在江家的后花园。 回去之路,要经一个小小池塘。 池塘旁边种了一株柳树。有些年头了,枝叶繁茂又高大,垂柳似飘带般游荡着。 而柳树挡住了不远处的电灯,导致这条路有点黑。 便在这个时候,树上又飘下来一个纸人脸,把正好走在池塘旁边的几个人吓得半死。 有人尖叫、有人推搡着要跑。 江澜好好走路,被后面的人拥挤到了旁边的泥土地面。池塘边的地湿滑、青苔又重,江澜受了推搡,愣是没站稳。 她手忙脚乱要抓住点什么,却是越挣扎越乱,滑进了池塘里;而柳树上提前安排的纸人,正好也落下来,竟是直接盖在了江澜脸上。 旁边的人尖叫声更大,竟是一个个全部跑掉了。 池塘的水不深,淹不到江澜的胸口,可她如此狼狈,妆容与衣衫全沾了泥与青苔,湿漉漉的狼狈至极。 江太太怕自己也滑下去,只得叫粗壮女佣去拉江澜。 江澜往回走,不少人已经看到了她湿漉漉像落汤鸡的模样,都在偷偷拿眼睛看她。 晚上的宴会,早早结束,宁祯与盛老夫人提前回去了。 江澜的生日宴,开办之前热闹了大半个月,社交上的话题都在她身上:猜测她的容貌秉性、猜测她何时进督军府的门。 生日宴后,那场生日宴又是热门话题,说什么的都有,甚至传到了市井坊间,茶馆都有人议论此事。 流言蜚语,逐渐变了味道。 “江家是想利用姚家,给督军夫人一个难堪,从而提高江澜的声望吧?明晃晃踩督军夫人。” “督军夫人去赴宴还带枪,她果然利落。和她相比,江小姐娇滴滴的,算什么将门千金?怪不得督军要娶宁家的女儿了。” “宁祯的枪法真好,眼神也好。那个人藏在树冠后面搞鬼,大家吓疯了,都去看他牵动的纸人,只宁祯很冷静发现了他。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一枪打中!” “江澜盛装的时候,比宁祯漂亮多了。但落水后实在狼狈,不及宁祯沉稳之万一,也远远没有宁祯漂亮。哪怕做了二夫人,也翻不了浪。” “我倒是头一回知道督军夫人如此飒爽。宁祯那天没上妆,一点也不输江澜。” 有人便说,江家花尽了心思造势,又涉嫌挑拨姚家去闹事,叫宁祯出丑,踩宁祯颜面。 如此,哪怕江澜什么也不做,依旧会被抬得很高。 万万没想到,是宁祯借着这个戏台,唱了一出好戏。 江澜几乎“灰头土脸”。 宁祯却不得意。 她不得不考虑,盛长裕回来后听说这些事,会不会对她发脾气。 虽然宁祯没有错,可盛长裕很会迁怒,他也不是头一回迁怒宁祯了。 第201章 督军回城 苏城的八卦,都聚焦在宁祯和江澜身上。 宁祯闭门不出,江澜亦然。 在江家的主院,戴云兮把一杯茶捧到江太太身边:“姆妈,澜儿怎样了?” “她心情不太好。这个傻孩子,怎么劝她都看不开。”江太太叹气。 戴云兮:“澜儿经历的事情太少。她似个孩童,一直被姆妈保护着,受不得挫折。” 江太太:“我也不想让她受到任何挫折。” “姆妈,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澜儿!”戴云兮立马说。 江太太欣慰,摸了摸她的头:“云兮,你最让我放心。” “当年要不是姆妈,我现如今早已是一堆骸骨,会受尽折磨而死。姆妈,我永生不敢忘记那些痛苦。”戴云兮说着,眼神变得狠厉。 江太太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 “是您救了我,让我活下去。姆妈,澜儿是您的命根子,她也比我的命更重要。”戴云兮说。 江太太:“你是最好的孩子,知恩图报。我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很是骄傲。” 戴云兮抹了眼角水光。 她沉吟片刻,对江太太说:“姆妈,事情会不会很麻烦?督军恐怕不相信咱们不知情。” 她是说欧阳海在江家后院装神弄鬼一事。 “我们就是不知情。”江太太道,“督军怎么想,咱们也没办法。不过,此前督军肯定相信的。” “为何?” “因为督军也想要姚家倒下。”江太太说。 戴云兮:“姚劭成了拦路石,那咱们家会是下一个吗?” “下一个是宁家。”江太太笑了笑。 戴云兮:“可宁祯着实很聪慧,姆妈。” 江太太点头。 宁祯从小不热衷于社交。宁家很宠这个女儿,从不强迫她出门应酬,导致很多人不了解宁祯。 如果说江澜是一张白纸,宁祯则是一口空井。 旁人对井里有什么,一无所知,不能打探到她的秘密;在井边站久了,还会心悸、眩晕,莫名怕她。 这次事情后,江太太对宁祯起了十二分警惕。 戴云兮:“她眼神的确好,而且心狠手辣。她对姚文洛的死,毫无愧疚,才会在那种情况下,冷静分析事情,找到树冠里的欧阳海。” 稍微心里有鬼,或者胆子平常几分,都吓得魂飞魄散,哪里顾得上许多? 江太太自己不出面,派了不相干的“打手”,撺掇欧阳海来闹这么一出。 欧阳海欠了很多钱,需要他舅舅姚劭接济他。江太太指使暗处的人,蛊惑欧阳海,说他若办成了此事,从此是姚家的恩人。 姚劭刚刚死了儿子,庶子又年幼,说不定从此依仗外甥。只要这个外甥立了功。 欧阳海常年混迹赌场,脑子都输掉了大半,毫无判断力,他真相信了;暗处的人又出谋划策。 江太太暗里大行方便,让欧阳海十分成功混入了江家后宅,布局此事。 此事一旦成功,宁祯的臭名声飘荡十里,彻底沦为江澜“出世”后的第一块踏脚石。 想要做督军夫人,自然要声望好、家世好,才能服众。 江澜各方面的条件和宁祯相似,她可以取而代之。 江太太却万万没想到,宁祯反应机敏到了可怕的地步,愣是把死局给扭转盘活了。 “我们都低估了她。”江太太对戴云兮说。 宁祯胆大、心狠,枪法更是一绝。 缺一样,宁祯那晚都不可能翻身。 而江澜,一败再败,居然落水,满身狼狈都被人看了去。 局势扭转,江太太所料不及,大大出乎了她意料。 江澜这几日都在闹脾气,不愿意出门,想永远藏起来;江太太一直在耐心哄她。 “也是好事,摸一摸她的底细。来日方长。”江太太端起茶,慢慢啜饮。 她已经五十岁了,却是肌肤白净、眼神明亮。头发乌黑浓密、腰身纤细,仍有少女之姿。 喝茶时候,轻轻啜饮,茶汤氤氲中,她气质绝俗。 戴云兮十分佩服她:“姆妈,这天下女子像您的,没几人。” 江太太笑了笑:“我是生不逢时。” 她嫁的男人,没有成为一方霸主;而她心爱的男人,又清高孤僻,不愿意为权势争夺。 江太太有很多孩子,她得去争。 她要是早年在苏城,能嫁给大帅,如今就什么都稳了。 大帅夫人周氏,自私又愚蠢,空一副好皮囊,投了大帅的脾气,如今在苏城是最尊贵的夫人,江太太很羡慕。 宁祯在家里,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是不是受了风寒?” 宁祯叫曹妈拿了披肩给她。 半下午,督军府的副官送来一封电报。 “督军今日夜里回苏城。”副官说。 宁祯:“……” 竟是提前通知她? “我的地位,已经如此高了?他明天应该要来摘玉居。” 宁祯想着,立马叫曹妈带着女佣上楼,把床单被罩全部换新的;还把窗帘换成了适合秋日的绛红色。 她自己也洗头洗澡。 不管盛长裕几点到车站,她都要去迎接。 江澜的事还卡在那里,宁祯想要争取一个先入为主。 盛长裕以前就说过,只要督军夫人不输,他就不会生宁祯的气——也不知道这个准则碰到江小姐,会不会自动失效。 宁祯穿戴完毕,待头发七成干了,绾了个发髻,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已经戒严,不过督军夫人可自由进出。 有几名军官等候,宁祯只认识其中一人。 这些军官比较年轻。宁祯认识的,都是与她父亲年纪相仿的,而不是现在这一批。 宁祯与军政府的人等了三个小时,专列进站。 不成想,下来的是程柏升。 程柏升瞧见了宁祯,微微吃惊:“宁祯,你等长裕?” “是呀。” “长裕不是发电报,叫你在家等他吗?他自己开车回去了。”程柏升道。 宁祯:“……” 她等了三个钟头,竟是白献了殷勤,没讨好到点上。 宁祯没想到会这样。 程柏升见她一脸懵,笑着解释:“长裕有时候不坐专列。这年头不太平,偶然要声东击西。” 宁祯这才了然。 她要回去,程柏升正好也要回督军府,就道:“我顺路送你。” 宁祯道好。 她想跟程柏升打听下,盛长裕在外地,有没有听说苏城闹的这些纠纷。 “……这次视察顺利吗?” “有点小问题,不过长裕已经处理了。”程柏升道。 “督军心情怎样?” “他肯定不会对你发脾气,放心。”程柏升笑起来。 宁祯:“……” 她兜了几个弯,扯了些闲话,才问程柏升,“督军听说江小姐生日宴的事了吗?” 程柏升原本含笑与她说话,闻言表情一敛,在光线幽暗的车厢里转脸看宁祯:“什么?” “那就是没听说?” “不,你从头讲,我没太听明白。”程柏升道。 第202章 把我当丈夫,不是督军 宁祯简单说了。 程柏升安静听着,不发一言,也看不出他表情。 半晌,他才问宁祯:“你们见到了江澜?” “对。” “可是江郴人在驻地!” “江太太安排的。江家的少爷们好像只四少出来了,其他人都不在。”宁祯说。 程柏升沉默。 “江小姐的确很漂亮,督军是不愿意她出来交际,不想添口舌是非,对吗?”宁祯问。 程柏升:“宁祯,我一时讲不清楚。” 又问她,“你确定见到了江小姐?她长什么样子?” 宁祯:“你这话很奇怪。你没见过她?” “不不,我只是问一问。”程柏升道,“随便聊聊。想听听你的看法。” “和江太太很像。很漂亮,性格也挺好。”宁祯说。 程柏升微微颔首:“好,我知道了。” 又道,“江小姐生日宴的事,我跟长裕讲吧。你见到长裕不用提,我们在外地还没听说此事。” 宁祯:“柏升,我是不愿意把烫手山芋给你。” 程柏升:“没关系,也不算什么烫手山芋。你做得很好啊,又没犯错。自信点,宁祯。” 宁祯笑了笑。 车子赶到盛家老宅的时候,有副官在大门口等候,说督军已经到了多时。 车子直接开进去,到了摘玉居后门。 后门已经停靠了一辆车。 宁祯对程柏升说:“进去喝杯茶吗?” 程柏升:“等会儿还要替长裕开个会,他今晚估计不回督军府。我不喝茶了,早点办完事,我也早点去休息。” 宁祯听了他的话,耳根发烫。 她不动声色:“那改日见,柏升,有空一起吃饭。” 程柏升点头。 宁祯踏进门,曹妈就告诉她,督军两个小时前就到了。 不过,督军像是很累了,洗了澡小睡了片刻,在楼上房间等宁祯。 他没去找宁祯。 要是他去找,宁祯又回头碰他,两下错过,这个晚上就别想安生了,还不如安安静静等着。 她反正要回来。 宁祯微微颔首,上楼去了。 她给自己鼓劲儿,回头对盛长裕热情些,一定要把江澜的事顺利压过去,不能给自己招麻烦。 宁祯到了主卧房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 她推门进去,发现盛长裕穿着睡衣卧在床上,竟是睡着了。 头发还没干。 宁祯上前推了推他:“督军,督军快起来,等头发干了再睡,免得头疼。” 盛长裕用力一拽她,将她拉得跌倒在床上。 宁祯低呼,整个人已经趴伏在他胸前了。 盛长裕一句话不说,吻住了她的唇。 宁祯与他亲吻,回应着他。 盛长裕的气息逐渐炙热,以至于滚烫。他翻身压住了宁祯,要撕她的衣衫。 宁祯低喘:“我来解……” “做新的!”他嘟囔,利落把旗袍的纽扣都扯断了。 窗外无月,盛长裕之前留了靠窗沙发旁边的小小台灯,橘黄色暖芒铺满卧房。 阳台的门窗都没关,落地的绛红色窗帘被深秋的风撩拨,摇曳生姿。 女人细微的娇声,混合在徐徐夜风里,似蜜糖般诱人。 情到浓处,声浪比潮水还要汹涌。 盛长裕的声音,嘶哑浓烈:“宁祯,你想不想我?” 宁祯喘不上气,无法思考,她没回答这个问题。 待云散雨收,室内逐渐安静了,宁祯被盛长裕拥在怀里,他轻轻摩挲着她后脊,缱绻温柔。 宁祯这才想起他的问题。 江澜的生日宴在前,这个问题宁祯应该回答他的。 可他问的时候,她正拼命祈祷雨露降临,既焦灼又燥渴,满脑子都是最原始的期待。 饿极了的人,除了一口吃的,什么也没空想。 宁祯有点懊丧。 “什么时候不问,偏偏那时候问!” 盛长裕没说话,也没有聊天的打算。 他只是静静搂抱着她,表情放空,什么也不想。 好半晌,他才起来,抱着宁祯去了浴室。 宁祯站稳了,叫他下楼用浴室,她自己洗澡。 盛长裕刚刚卖苦力,头发丝都汗湿了,他又洗了个头。 上楼时,睡衣穿戴整齐了,用巾帕擦他短短头发。 宁祯也擦好了雪花膏,准备睡觉。见状,她福至心灵:“督军,我替您擦头发。” 盛长裕毫不迟疑把巾帕递给她。 他在阳台的椅子里坐下,宁祯站在他身后,换了两个巾帕,一点点替他把头发擦干。 他抽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轻吐烟雾:“家里这段日子怎样?” “挺好的。有点新鲜事,不过您估计不喜欢听。”宁祯说。 盛长裕:“说来听听。” “二弟回国了。” “这件事我知道。他回老宅,我就收到了电报。”盛长裕道。 盛长宽回国,对盛长裕来说算是大事,他的人很快会把消息传给他。 宁祯:“您的电报里,有说他结婚了吗?” 盛长裕:“……没有。和谁结婚了?” “弟妹叫戴云兮。”宁祯笑道。 她的话,适可而止,再说下去就要提到江澜了。 这个雷,明天再炸吧,宁祯还没有笼络好他。 “督军,我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是送给您的。”宁祯说。 盛长裕:“还有礼物给我?” “上次您不是提到我们结婚时候的照片吗?我找到了胶卷,一共有四五十张。我选了十张好看的,制了一个相册。”宁祯道。 她说着话,手指轻轻穿插进他头发,摩挲了几下他的头皮——她知道,这种触摸很舒服。 状若无意。 盛长裕眯了眯眼睛,看向她:“相册在哪?我看看。” 宁祯进房翻了出来。 牛皮封面,简单低调,很投盛长裕的脾气。 里面的照片,每一张都很美。 盛长裕一张张翻,像是穿回了时光,回到了婚礼当天。 他伸手揽住了宁祯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有心了。”盛长裕看着她,眸色深邃,“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又道,“宁祯,你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女人。” 宁祯:“您喜欢就很好。” 盛长裕:“我能否提一个意见,向你?” 宁祯:“您说。” “不要叫我督军,也不要用‘您’。把我当你的丈夫。我们做平常的夫妻。”他道。 宁祯:“好。” 又道,“只是习惯不能一时改,我慢慢来。” 第203章 又夸宁祯 盛长裕抱着宁祯睡。 宁祯睡眠很好,一场酣战结束,她身心舒泰,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熟了。 她很安静,睡着后感觉更幼一点。可能是她一睁开眼,就在努力做“督军夫人”,气质上格外沉稳。 其实,她今年才不到二十二岁。 盛长裕的手指,一点点描绘她的脸,从额头、眉毛,眼睛到她的鼻梁、嘴唇、下巴。 轻柔的、 欢喜的,一点点抚蹭着她。 他在不恰当的时候,问了宁祯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我。 这段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思念她。不仅仅是留恋床笫的美好,也怀念她这个人。 盛长裕又想起初遇她,她穿的那套洋装。 衬衫、背带裤,利落大方,又展露她的身体曲线,纤瘦玲珑。她腰上带枪,一眼分明。 盛长裕回头对账,发现那天款摆的杨柳,把春风吹进了他心里。 翌日早上,盛长裕起得比较早,宁祯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好了,正在更衣。 “今天要在军政府开一天会,晚上可能也回来很晚。”盛长裕说,“不用等我吃晚饭,可以等我吃宵夜。” 宁祯道好。 盛长裕:“宁祯。” “嗯?”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讲吗?从昨晚开始,你好几次欲言又止。” 宁祯:“……” 她替盛长裕整了整勋章,“没什么事。” 盛长裕:“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哪怕我做不到,也会替你想想办法。两个人比一个人力气大。” 宁祯:“真没什么事。” 盛长裕不再追问,下楼简单吃了早饭。 宁祯洗漱更衣完毕,盛长裕已经在准备出门了。 他临走时,轻轻捧住宁祯的脸:“等我回来。” 宁祯:“好。” 盛长裕没去看母亲,也没去看他二弟,直接走了。 他的心情很好。 宁祯是他的解药,可以降下他心头所有的烦躁与不耐。 一想到晚上回来又可以抱着她入睡,盛长裕心情轻盈愉悦,如阳光在树影间跳动。 到了督军府,就是一上午的公务。 福州传回来了军务公文,盛长裕利落批了;程柏升还想让他开会讨论下,他说:“我大舅子不要人、不要钱,就要一点便利,方便他重整军队,这还需要讨论?” “‘革新派’容易得罪人,我怕地头蛇暗杀他。”程柏升说。 盛长裕:“宁家几个孩子,就数宁以安最稳重。他去了福州这么久,才提出如此要求,自然是有了把握。下猛药才能治沉疴。他不再福州做出实绩,我也没有借口提拔他。” 程柏升:“……” 一上午的公务办得很顺,盛长裕只骂了四次人,而不是像平常那样,稍微不顺每个人都要挨顿骂。 午饭吃得比较简单,程柏升陪着他。 盛长裕抬眸:“你怎么回事?” “没事啊。” “昨天你送宁祯回老宅的,她跟你说了什么, 还是你跟她提了什么?你们俩,一模一样的‘欲言又止’。”盛长裕说。 程柏升:“……不要卖弄你的聪明。” “有屁快放!” “长裕,你别生气。江家摆了你一道。”程柏升说。 盛长裕:“江家怎么了?江郴人还在驻地。” 他是很信任江郴父子的。 江家有四个儿子,老三、老四年幼些,目前还没用不上;老大、老二可是盛长裕真正的嫡系;江郴不同意姚劭,他是很有能力,又忠心耿耿。 “是,可江家给江澜办了个生日宴。”程柏升说。 盛长裕:“胡扯。” 太荒唐了,盛长裕都没顾上生气,只觉得不可能。 程柏升把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当天有记者拍照。” 盛长裕看着照片,面颊浮动了愕然之色。 他看着看着,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程柏升:“需要我去帮你处理吗?” “发电报给江郴!”盛长裕怒道,“传我的口谕,叫他和江南浦都来见我!” 程柏升:“长裕,这件事……” 盛长裕:“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完!” 程柏升:“还有个好消息。宁祯那天出尽了风头。” 盛长裕暴怒的情绪,像个水泡,一下子被戳破了。 他瞬间冷静了下来,有点急切看向程柏升:“你不要说一半藏一半,先说重点。” “我也很想夸宁祯。可这件事是前提,我不先说这个,直接夸,你也是一头雾水,又要骂我!” “说事,别废话!” 程柏升简单跟他说了那天的事。 整个苏城的舆论里,都是宁祯稳赢江小姐,督军夫人美貌又干练,无人能及。 盛长裕听着,眼睛亮了一层。 可惜他没有亲眼瞧见。 “宁祯从不犯蠢。”盛长裕道,“我的夫人,岂是百万里挑一?她是全天下独一份。” 程柏升:“你自己觉得肉麻吗?” “闭嘴!” “别生气了。不要叫江郴回来。江家算计你,你也可以利用这件事,把局势控制在你想要的范围内。长裕,这并不违背当初的计划。”程柏升说。 盛长裕被迫从宁祯的胜利中抽身,回到了自己的泥沼里。 “……这个女人,江郴的太太,她好大野心。”盛长裕沉吟,“她想做什么?” “做督军的丈母娘,想要权势吧。江郴其貌不扬,娶个天仙太太,以前在军中没少被同侪打趣。 江太太年轻时候,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江郴在她面前,一直矮一头。你做督军之前,江郴站队你,听说还被他太太骂。” 程柏升说。 盛长裕沉吟。 “长裕,你只需要跟宁祯交代一声,其他人就任由别人怎么想。”程柏升又道。 盛长裕不置可否。 这件事,宁祯是唯一的获利方。因她聪明、谨慎、胆大心细,也因为她的好枪法。 无人能及她。 盛长裕回味过来,心情很不错。 这天事情很忙,盛长裕晚上九点才回到摘玉居。 摘玉居有宵夜、热水,还有宁祯。 关键是有宁祯。 “……我听柏升说,你在江家表现得很好。城里人人夸你、赞你。”盛长裕坐下吃宵夜时,如此说。 宁祯:“侥幸而已。” “百发百中,是从小苦练而成的,怎能用侥幸自谦?”盛长裕说。 又说,“宁祯,我想跟你聊聊江澜。” 宁祯立马坐正了。 第204章 督军闹恋爱,患得患失 盛长裕说,他想要聊聊江澜,宁祯一瞬间脑海里勾勒了很多。 要谈他对江澜的安排? 还是要跟宁祯讲他与江澜美好的相遇? 宁祯静静竖起了耳朵,听他讲。 盛长裕:“我不打算纳妾,也不想安置二房。江澜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宁祯:“……” 虽然意外之外,却也有意外之喜。 盛长裕只她一个夫人,她的路就更容易走。 若江澜做了二夫人,因江家的显赫,宁祯恐怕也要受些委屈。 “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怕江家和宁家不彼此针对,只要宁祯和江澜都成了督军的夫人,自然有各方势力来替他们争。 人事本就是极其复杂,绝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盛长裕一句不纳妾,直接把这些隐藏的纠葛都消弭,减少了宁祯的担忧。 “督军,我相信您。” 盛长裕猛然看向她。 宁祯:“我相信。” “我的名字很难叫?我记得你在床上叫过。”盛长裕说。 宁祯一瞬间面皮发麻。 床上的话,下了床不要说! “盛长裕,我……” “连名带姓我也能接受,就这么叫吧。”他道。 宁祯轻轻咬唇。 “我牢记你说过的话。你说,任何时候都不要输。我不是故意给江家难堪的。 我知道,做督军夫人,主要职责不是缩在老宅看管这一亩三分地,而是替你打理好应酬。 那些官太太,她们才是我结交的目标。江家是你嫡系,我应该给江家面子的。 我当时也思考,‘闹鬼’是任由他胡闹下去,还是揭穿。后来我想了下,还是不能被泼这样的脏水……” “你做得很好。”盛长裕道,“全城都在夸你。江家自己的问题,不怪你不给面子。” 又道,“我以前年纪小,没少受那些倚老卖老的气。幸好你反击了。宁祯,我心里很痛快。” 宁祯笑了起来。 连日的压力,终于一扫而空。 那么疼爱的江澜,在督军夫人的威望下,都要让步,宁祯放了心。 他们俩没有再提江家。 上楼时,盛长裕在走廊里就吻她。 滚落床间,两人总能一起燃烧起来。 盛长裕觉得宁祯这方面也大气,不忸怩,喜欢就会表现出来;满足了就眸含春色,凑上来吻一下他。 他不怕出苦力,也不怕付出,就怕自己任何的索取,宁祯都无动于衷。 ——他最恨单方面使劲。 若宁祯是个木头人,盛长裕大概仍是欢喜拥有她,却没有如今这种兴致饱满的劲头。 在圆房之前,他一直以为宁祯会是个木头美人。 她平时从不卖弄风情。 其实,宁祯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轻轻咬一口,就能尝到饱满的汁水,她很容易被取悦。 盛长裕恨不能溺死在她身上,把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都耗干。 两人又闹了大半夜,睡得比较晚。 第二天,盛长裕吃了早饭要去军政府,宁祯在门口送他,瞧见有人远远走过来。 来人颀长消瘦,单薄白净,正是他弟弟盛长宽。 盛长裕脸色阴沉。 盛长宽有点忐忑走过来,见状越发不安,竟是立在盛长裕面前沉默片刻,才叫:“大哥。” 盛长裕:“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日。邮轮走得比较快。”他道。 盛长裕:“回来就好好陪姆妈,她天天盼你。” “大哥,您何时有空?我和云兮想请您吃个饭。”盛长宽说。 盛长裕:“没空。不用吃饭,你们好好过日子,别给我找事,就算你们懂礼了。” 他转身走了。 他很讨厌盛长宽,因为盛长宽总能轻易得到盛长裕无法拥有的东西。 母亲的偏护、父亲的帮衬、沉得下心念出来的好成绩、军中老将的称赞等。 盛长裕一向跋扈,他不讲理。虽然他心里明白,盛长宽并没有错,他仍是记恨。 如今父亲死了、舅舅也被他杀了,盛长裕心里的芥蒂减轻了大半,没有一瞧见盛长宽就火冒三丈。 他父亲当初送盛长宽出去,就是避让盛长裕,留次子一条命。 盛长裕的汽车走远,盛长宽却没走。 他站在原地,沉默看着汽车的方向,表情怅然。 回神时,见宁祯还在,他客气叫了声:“大嫂。” 宁祯点点头。 “大嫂,我和云兮想请您跟大哥吃饭。大哥他……” “你大哥不愿意麻烦。一家人,别这样客气。”宁祯笑着打断他。 她不想做和事佬。 盛长裕与亲人之间的矛盾,是积攒了十几年的,轻易无法化解。宁祯非要出面,容易崩一脸血。 盛长宽也听明白了她的拒绝,苦笑了下:“好,我听大哥大嫂的。” 他回去了。 宁祯觉得,他可能不该回国。正如盛长殷所言,拿着钱财在外面过好日子,比回来强。 不知盛长宽为何要回来。 是他有什么打算,还是被人劝动了? 戴云兮肯定想回来的。 她能嫁给盛长宽,而盛长宽对她百依百顺。 宁祯没有继续猜,转身回了摘玉居,她上午很多事要办。 盛长宽把自己邀约被拒的话,说给戴云兮听。 戴云兮心中着急,面上却不显露:“下次再说吧。” 又道,“我最近很无聊,回娘家住几日。阿宽,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盛长宽:“好。” 他们夫妻俩去了江家。 深夜,戴云兮偷偷从客房出去;黎明时候回来,身上带着一点香皂的味道。 他们夫妻俩在江家住了好几日。 盛长宽没有再见过江澜。 江澜本想露脸、结果丢脸,让她声望大打折扣,她就再也没出现在人前过。 她神秘莫测,一如往昔。 盛长宽没见过她,外人更是没机会见。 宁祯已经不关心她了。 便在这个时候,姚家传来了消息。 徐芳渡落胎了,现在精神很差,有点想寻死觅活。 一切如宁祯所预料,姚劭太短见、太势利眼,不把盛长裕的自黑当台阶下,连儿子的遗腹子都不留。 又过几日,听说徐芳渡死了。 姚家说她身体不好,落胎后受了极大的刺激,吃不好、睡不着,这才病逝的。 盛长裕听到这个消息,知道他需要腾出手收拾他的老师,已经无路可退了。 第205章 牵肠挂肚 盛长裕回城后,焦头烂额忙完了军务和琐事,才有空休息。 他的心情,没之前那么雀跃欢喜;偶尔一个人独坐,他发一会儿呆。 程柏升不用猜,一定跟宁祯有关,只宁祯的事可以叫他牵肠挂肚,还不好拿出来与人讨论。 “……这几日累着了?”程柏升打趣他。 盛长裕吐了个烟圈,理都不理他。 程柏升:“刚回来的时候蛮高兴,姚家的事也可以逐渐理出一个章程。江南浦、丁天明可以接下姚劭的驻地事务,江郴的势力,可以压得住姚劭,还烦什么?” 姚劭在军中多年。 每个人都不是独立的,尤其是这些老将。 大帅在世时,管理下属靠得不是纪律严明——在这个时代,到处混战,太严苛的人成不了大事。 老将们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有些人甚至利益纠葛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姚劭敢挑战盛长裕,恨不能把新主变成傀儡,哪怕不行也要仅次于盛长裕的权势,自然是他也有他的人脉。 这些人脉,盛长裕用过,曾经他占过这方面的好处。 等他做了督军,第一件事就是考虑,老师的势力太过于庞大,将来如何制衡他? 而正好江郴一直都亲近盛长裕,对他最是忠心;江郴人不算特别圆滑,好在他大方、不清高,他还有个特别会钻营的太太,替他铺开了不少的交际。 盛长裕当机立断,要给江郴机会,把江家捧起来。 四年了,现在终于如他当年所担心的,需要和姚劭撕破脸的时候,江家能用得上。 姚劭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他杀徐芳渡,连最后的台阶都不下,野心始终太过于旺盛,盛长裕无法容忍。 四年,也把感情耗尽了。 “我自然相信。不过,仍是要做好准备,防止江家是另一个姚家。”盛长裕道。 程柏升:“有江澜!你这次听我的,千万别一冲动,把这件事搞黄了。江家是送了一把刀给你,你拿稳了。” 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盛长裕又吸了两口烟。 程柏升观察他,觉得他也不是单纯心烦。他的情绪整体是明亮轻快的,其中夹杂一点忧色。 “不跟我聊聊?”程柏升继续追问。 盛长裕:“跟你一个光棍有什么好聊?你何时结婚?” 程柏升:“怎么催上我了?” “你父母不急?” “蔡淑青去世后,我父母就不敢急了。”程柏升道。 程柏升留洋归来,父母迫不及待给他定亲;他当时不太愿意,不愿意房里有个人管着他,推辞了一番。 程母一定要他定下来,程柏升也定了。 和蔡家的千金。 那姑娘柔柔弱弱、娇滴滴的,一阵风能吹跑。 程柏升十分不情愿,可他当时能挑选的、门当户对的,就蔡小姐了。 蔡小姐自己估计也不太愿意,定亲后就频频生病。她本就体弱,一日日病了下去。 定亲一年多,程柏升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比一次瘦;最后一次见她,她单薄如纸。 程母很担心:“这姑娘不会病死吧?” 她简直乌鸦嘴。 没过三个月,蔡小姐一命呜呼。 程柏升故意说:“说不定是咱们克死了她。我不愿意,这桩婚姻不成,老天爷就收了她回去。” 他父母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他一日日大了,门第相当的千金小姐,早在十一二岁就开始议亲;程家又不能给程柏升定个十二岁的,毕竟他二十四五的人了。 哪怕程家富足又有权势,程柏升本人英俊又可亲,仍是寻觅不到适合的婚姻。 “……往下找找吧。”盛长裕说。 程柏升:“还是那句话,稍微家底不错的人家,女儿家还是从十一二岁就开始议亲了。到了十四岁,几乎都有婚约在身。” 盛长裕:“你得打光棍!也不是每个门第都这样。葛明的女儿,年纪挺大没议亲。” “葛宝娴?她也定过,定了两次:一个是人家倒了霉,葛家主动退了;另一个是男方不愿意,跑国外去不回来,没办法才退了。”程柏升说。 又道,“我也不喜欢她。”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程柏升听了这个问题,心里有了个很模糊的影子。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留洋的时候,也闹过恋爱的。对方与他住在同一所寓所里,相互帮点小忙,就彼此有了好感。 她的学校和程柏升的学校,是城市两头。他每天早早送她,再骑自行车跨越整个城市,回去上课。 年轻时真有使不完的牛劲。 毕业后,是她要分手的,非常果断:“外面的一切关系都要断掉,回去要嫁人的。” 各奔东西,没了联系。 可能是她当时太过于绝情、生怕程柏升赖着她的态度,深深伤了程柏升的自尊。 这些年,他也没打听过这个人。 程柏升也不是念着这段往事,不肯结婚,只是的确没适合对象。 “很难说喜欢什么样子的。圆脸吧,看着很喜庆。”程柏升道。 盛长裕:“再找找。” 心不在焉。 程柏升:“你烦什么?跟我讲讲,别自己憋着,回头又要生气骂人。” 盛长裕懒得提。 他是有点烦,却也没到能发火的程度。 是宁祯。 他让她不要叫督军,直接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他也能接受。 现在好了,宁祯和他说话,直接省掉了称呼。 盛长裕从这件事上,感受到了一点疏离。 他还以为,他与宁祯已经亲密无间了。 他爱慕她,渴望她,恨不能与她交融彼此的生命;可宁祯床笫间不抗拒他,出了卧房像变了个人。 下楼后,别说亲密举动,她连亲密的言语都没有。楼上简直似有个封印,把她分割成了两个灵魂。 ——这件事,叫盛长裕有点心烦。 当然,也只是略微烦,盛长裕没担心,也没暴躁。 “我回去吃饭了。晚上不开会。”盛长裕站起身。 他要临时取消晚上的一个会议。 程柏升:“正好我也要回去了。” 盛长裕回到摘玉居,宁祯已经在准备吃晚饭了。 第206章 督军要撑死宁祯 宁祯刚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晚饭。 盛长裕回来了,她微讶,站起身想要说话。 似乎是“督军”二字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她笑着说:“不是说今天开会到很晚?” 盛长裕:“累了,明天再说。” 宁祯:“我吩咐厨房再加一个菜。你先洗脸更衣,稍坐片刻。” 盛长裕颔首,上楼去了。 片刻后,他换了家常的衣裤下楼,饭菜已经摆好了。 吃饭时,盛长裕问宁祯:“这个时节,城里时髦的年轻人玩些什么?我记得春天都一股脑儿去郊游、野餐。” “这个时节也可以去野餐,而且去的人很多。郊外的树叶红了黄了,漫山遍野都很漂亮。” 又说,“我有个陪嫁的庄子,专门做桂花头油的。每年都收很多的桂花,正好也是这个时节。” 盛长裕:“这种庄子,收益如何?” “跟城里的铺子比不了,也是看天吃饭。除了我有点进项,也是养活一些家仆,他们很久就在宁家做事了,不能驱赶了他们。”宁祯说。 盛长裕又问:“你陪嫁的庄子、铺子,每个月进项多吗?” “还行。我陪嫁除了这些,还有银行里一笔存款呢。”宁祯笑道。 盛长裕沉吟。 他还问宁祯,“钱够不够花?” 宁祯的钱肯定够花,因为老夫人每个月要给她一笔,一百二十大洋,比银行行长的薪水都高。 她日常花销不算多,还有人情世故、家里佣人的打赏等,总花不完。 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陪嫁的时候家里给了很多;盛家送过去的聘礼,也有很多,宁祯带了回来,放在库房。 她近乎没地方花钱。 她每个月往慈善堂捐二十块大洋。没和别人说,也不算大慈善,仅仅是一点帮衬。 宁祯很少算经济账,因为她的手头不受拘束,没必要细算。 盛长裕突然问她,她反而懵了下。 她又不能随便说“还行”,就思索一番,把她平常的开支简单和他讲了。 盛长裕当时没说什么。 这个晚上,夫妻尽兴,两个人都累了,沉沉睡着。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盛长裕估摸着宁祯的事情办完,已经空闲了,就提早回了摘玉居。 他给宁祯一张支票。 “这是虹泰银行的,我给你的零花钱。结婚一年多,我一直没给。”盛长裕说。 宁祯随意扫了眼,打算道谢,却发现这个支票数字有点长。 它开口写“伍”,这是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字,宁祯心说“五万大洋好多”,这什么时候能花完,然后就瞧见了“拾”。 宁祯的“谢”字才出口,愣住了。 盛长裕说给她零用,甩了一张五十万大洋的支票给她。 她要买谁的命吗,需要五十万大洋的零用? ——谁的命也不值五十大洋! 宁祯哭笑不得:“我用不了这么多钱。再说,我有钱。” 盛长裕:“这是我给你的。” “你给了聘礼。”宁祯说。 盛家的聘礼,其中就有十万大洋的现金,在整个苏城也是独一份的。 这些都属于宁祯,她的金库很丰厚。 “聘礼是聘礼,零用是零用。你喜欢什么就去买。”盛长裕道。 宁祯没有推搡,把好好开心的事变得无趣。 她接住了,笑道:“多谢……” “多谢谁?”盛长裕问她。 宁祯:“……多谢达令!” “什么是达令?” “这是洋话,就是亲爱的。”宁祯说。 盛长裕:“那你再说一次。” 宁祯眼神飘,不肯说。 盛长裕搂住她:“你还会什么洋话?” 宁祯低笑。 她为了哄盛长裕开心,免得他以为他给钱了毫无用处,宁祯晚上跟他出门吃饭,顺便逛了珠宝行。 宁祯请他吃西餐。 两人闲话,气氛一直很好。 他们还遇到了两拨熟人,纷纷上前恭敬打招呼。 转过身,就开始议论。 “督军很疼夫人,能带着她出来约会。” “江小姐是不是已经不成事了?上次她过生日闹成那样,督军也没安抚她。” “督军没登江家的门。我当时就说,男人头脑发昏的时候不娶她,往后更不可能娶她。” “往后江家也不够看了,得看宁家。” “宁以申不是你同僚?下次请他吃饭,跟他关系好点。下一个总长,肯定是他。他是督军的舅兄。” 宁祯并不知道自己与督军吃个饭,也会引发热议。 苏城上流社会最喜欢看督军家的八卦。 饭后,宁祯和盛长裕去逛了珠宝行,她买了一条钻石手链。 盛长裕想要买翡翠,可惜店里的成色很一般,都配不上宁祯。极品翡翠本就是可遇不可得。 “我有两支还不错的翡翠。老宅的库房里,也有好几支极品翡翠,咱们不需要买。”宁祯说。 盛长裕:“叫姆妈拿一支给你。” “我不爱戴。” “为何?” “我不是小心翼翼做事的人,很容易碰碎了。而且随身带枪,万一需要开枪的时候,带个翡翠手腕好重,都瞄不准。”宁祯说。 盛长裕原本很想说,她的手腕如霜雪白,戴个翡翠肯定很漂亮。如今听她这么一说,的确不适合戴。 晚上的床笫间,盛长裕向她索取,纠缠了半夜。 第二天,他早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等他回来,管事找宁祯要拿对牌,说是老夫人的话,把库房里那支最绿的帝王绿翡翠给宁祯。 它绿得没有一丝杂质,纯净无瑕,是盛家祖上珍藏的。 宁祯:“……” 哪怕她不喜欢戴翡翠,也很识货,知道盛长裕把库房里最贵的一件首饰要给她了。 老夫人不会气疯吗? 不过,盛长宽回来了,老夫人和盛长裕母子间有了新的较量,也许这是战利品。 宁祯想到这里,大大方方接下了。 她与盛长裕欣赏这支翡翠,忍不住笑了:“盛长裕,你是不是想要什么就非得做到?” 性格急,又霸道。 盛长裕听到她叫了自己,不动声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库房的东西,随手拿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宁祯忍俊不禁。 她这两天收获颇丰,快要撑死她了。 第207章 当孟爷的面,叫督军的名字 宁祯拿到了支票后,打电话去银行。 银行长亲自给她兑换了,把钱存入了她的账户;又告诉她放心,银行背靠官银号,很安全。 宁祯这才明白,这等于是盛长裕自己的银行,它属于四省的军政府,不是私人。 她稍微安心。 宁祯上街,给盛长裕买了个很漂亮的烟灰缸,水晶做的。 不管他是否喜欢,宁祯很喜欢,可以放在楼上卧房的阳台小桌子上。 晚夕盛长裕回来,有了淡淡笑意:“专门给我买的?” “是。” “还以为你想学抽烟了。” 宁祯:“……你不喜欢的话,我去退了。”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盛长裕说。 宁祯:“……” 烟灰缸留了下来。 盛长裕的确很喜欢。有种他属于了宁祯、什么都要听她的感觉,叫他无比安心。 他想要在衣食住行上,都打上宁祯的烙印。 他是她的丈夫。 天气很好,城里没什么事,盛长裕问宁祯要不要去城郊的跑马场玩。 就是孟昕良那个场子。 “你和柏升去玩,我就不去了。”宁祯说。 “跟他有什么好玩?”盛长裕说,“我是想陪陪你。” 宁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没有叫上程柏升,自觉他不想当差。 秋天郊外,天气晴好,风从树梢染过,漫山遍野金黄或绯红,层林色泽繁盛,尤胜春光。 宁祯和盛长裕一同出城,前后只跟了两辆车。 盛长裕伸手揽抱她,摸到了她腰上的短枪:“做夫人还兼任副官,不累吗?” 他同她说笑。 宁祯:“我不仅仅保护你,也自保。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这话不错,意外随时有。”盛长裕道。 他将她搂紧了几分,呼吸相闻。唇齿间淡淡烟草的清冽可闻,是男人特有的。 宁祯心绪浮动,要推开他,他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下车时,宁祯耳朵尖还是有点麻麻,是一阵热潮褪去后,残留的一点余温。 到了跑马场门口,宁祯瞧见了孟昕良。 他在门口等候。 宁祯微讶,低声问盛长裕:“今天咱们包场?” “自然。”盛长裕道。 盛长裕总忍不住欣赏宁祯。她哪怕问个简单的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 她不见得样样都好,也有很多人讨厌她。 可不管她的容貌、人品、性格还是见识,都仿佛配套盛长裕而生的。在盛长裕眼里,她十全十美、无可挑剔。 这么好的人,嫁给了他,而不是孟昕良,盛长裕莫名庆幸。 他看孟昕良也顺眼了不少。 孟昕良生得高大,一袭黑衣越发衬托出孤冷气质。饶是一张脸过分英俊,也不会被任何人轻瞧。 他走过来:“督军、夫人,今天怎有空赏脸?” “跑马场是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你家。我们来玩,不是给你面子。”盛长裕道。 孟昕良:“苏城那么多跑马场,督军选了这家,孟某深感荣幸。” 宁祯便说:“督军是特意选了这家。孟爷的场子,头一份是安全。” 她这席话,两边落好。 不需要盛长裕交代,宁祯也懂他用意:上次孟昕良牵线搭桥,他得到了一块地盘,从此在苏城,督军肯定不会扶持其他帮派,与孟昕良夺利。 之前想要打压孟昕良,就捧了青帮,与青帮歌舞厅的歌星有了来往。 孟昕良行事灵活,当机立断。盛长裕的脚,还没有踩到他脸上,这时候低个头,他不丢人,也是给盛长裕一个台阶下。 要是盛长裕不领情,往后大不了各凭本事。 盛长裕收了地盘,忙完了正事,立马带了夫人来包孟昕良的跑马场,表明他的立场。 ——督军领情!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在场三个人谁都心知肚明,不需要言语讲出来。 督军来了,孟昕良自然也要到场,否则成了独台戏。 宁祯一瞧见孟昕良,就明白今天不是单纯的玩,而是应酬。既然是应酬,肯定会包场,扩大声势。 “孟爷骑术如何?”宁祯问。 孟昕良:“还可以。” “我与督军也略通骑术,等会儿我们仨比赛一场,如何?定个输赢。”宁祯道。 又问盛长裕,“长裕,你觉得呢?” 盛长裕每次看到孟昕良,莫名有点烦他。他理智上很清楚知道,这个人没必要成为劲敌,情绪上却很任性想要踩死他。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人会叫盛长裕产生危机感,更多是这个人和宁祯认识了快十年。 盛长裕正有点冒火,陡然听到宁祯叫他。 当着孟昕良的面,叫他“长裕”。 “长裕”这个名字,以前是他父母叫;而后是他的老师姚劭、他的挚友程柏升。 其他人,对他各有称呼。 今天从宁祯口中听到,又不太一样,别有一种滋味。 盛长裕心头涌入了深秋的骄阳,有一圈圈气泡,沾染了阳光,五颜六色很绚丽。 他微微扬眉:“你想赢什么?” “我最近收到了很多的礼物,已经什么都有了,不缺。赌个人情好了。输赢的话,一个人情,比什么都昂贵。”宁祯说。 盛长裕静静看一眼她,眸光专注又明亮。 话听到了心坎上,舒服至极。 “你敢比吗?”他问孟昕良。 孟昕良:“夫人把我的人情和督军的人情能对等,多谢夫人抬举。我自然愿意一试。” 盛长裕觉得他这话,有点酸溜溜。 处于下风的人,才会拈酸吃醋。 盛长裕心情更好:“筹码说妥了,去挑马吧。” 三个人往跑马场走,盛长裕落后几步,不动声色牵住了宁祯的手。 身后有副官、马车的经理、管事,宁祯掌心有太过于敏锐的触感,很不自在想要抽回手。 盛长裕不放。 他牢牢握住,坚定而从容。 孟昕良也瞧见了,轻轻笑了下。 宁祯破罐子破摔。 盛长裕和孟昕良把一匹最好的马让给了宁祯,宁祯欣然接受了。 宁祯的生活里,有不少的烦恼,可跨马急奔的那一刻,天地宽阔,她也从“督军夫人”这个身份里暂时挣脱出来,化作一阵自由的风,奔向了远方。 跑马场的路需要回头,而宁祯希望自己可以冲破栅栏,远远逃去,把一切都扔在身后。 第208章 怕陷入爱情的泥沼 宁祯赢了。 她的马好。 绝对实力面前,技巧都是虚的,况且宁祯的骑术也是一绝。 孟昕良与盛长裕都输给了她,各欠了她一个人情。 比赛结束,宁祯下了马,孟昕良也下来了。 盛长裕还在马上,对她招招手:“来。” 宁祯走近,他坐在马上微微弯腰,朝她伸手;而她对这些小动作很能领悟,习惯性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脚踩上了他空出来的马镫。 两人不需要交谈,宁祯已经上了他的马,被他圈住。 马鞍很小,宁祯几乎坐在他怀里。 马轻轻跳跃了栅栏,晃晃悠悠出去了,走向了远处的旷野。 刚刚收割了秋水稻,空气里还飘荡着水稻预留的一点青草味道,很好闻;树木颜色层叠,天空蔚蓝如洗。 宁祯的姿势很不舒服,调换了两次,终于踏踏实实坐下来,窝在他怀里。 “今日觉得痛快吗?”他问。 宁祯:“嗯。” “骑马赶路特别累,远远不及坐汽车舒服。但天气好的时候骑骑马、吹吹风。”盛长裕说。 宁祯又嗯了声。 盛长裕越过她肩膀,去看她的脸;宁祯略微退后,反而更贴近了他胸膛。 “不高兴?”他问。 宁祯:“没有。” “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他道。 宁祯笑了笑:“真没有,可能是刚刚比赛太花力气了,现在有点累。” 盛长裕:“这么好胜?” 宁祯:“上场了嘛,总要尽力而为。” 盛长裕手臂收紧,抱牢了她。他很欣赏她这一点,从不轻言放弃,做什么事都要拼了全力。 他总会想起当年去打祥云寨的自己。 那次吃了大亏,一条腿快要废了,疼痛与窒息几乎令他绝望。可他愣是熬了下来。 从此声震一方。 然而父亲不曾夸奖他。 大帅的言行,影响军中将领们的判断。有些事,本就难说好与坏,主帅的话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因此,盛长裕做成了这件事,只是得到了少数将领的拥护,比如说江郴。 江郴通过这件事,彻底佩服了他,从此对他格外忠心。 “长裕,你在想什么?”宁祯突然问。 盛长裕回神:“没什么。” “你抱得有点紧……” 盛长裕牢牢箍住了她,她有点透不上来气。 他闻言松开几分。 也许是郊外的天气好,怀里的她也好,盛长裕随意与她聊天,没有对她隐瞒自己的想法。 他说:“宁祯,我很喜欢你这个脾气。我和你一样,从不轻易放下自己的战场。” 宁祯:“你经历过的战事不少。哪件事最印象最深刻?” 她问,也是怕他继续夸她。 夸得她有点脸红。 “打祥云寨的事。”盛长裕说,“那算是我最成功的一次。往后的战事,都没有那一场艰难,它是我的高峰。 可惜,往后我阿爸骂我,都是把这件事拎出来。我至今都不服气,他应该夸我一句的。” “可你通过这件事,有了自己的威望。”宁祯说。 “也许吧……” “我听阿爸和哥哥们都夸过你的。”宁祯说。 盛长裕一愣:“是吗?” “说过好几次。”宁祯道。 盛长裕:“岳父没有当我的面说过。” “有些男的就是这样,不会当面夸人,觉得抹不开脸。听说,你打祥云寨的事,大帅背后吹嘘了好几年。”宁祯道。 盛长裕怔了怔。 宁祯:“你不知道?” “不知情。” 宁祯失笑,微微侧过脸问他:“你会当面夸人吗?” 盛长裕看着她,听着她的话,心潮起伏中吻住了她的唇。 宁祯:“……” 浅浅的一个吻。 盛长裕没敢多做纠缠,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而宁祯,她肯定不愿意与他荒郊野外…… 他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夸了她。 他说:“宁祯,你今天表现很好。我没有让你,孟昕良也没让。你的马的确好,可你的骑术与毅力更好。在我看来,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够格做我的督军夫人,而你绰绰有余。” 不待宁祯说什么,他补充,“不是和其他女人相比‘有余’,而是配我有余。” 宁祯眨了眨眼。 她没回头看他。 想着盛长裕的不可一世,宁祯心头涌上一阵虚荣。他最是跋扈,又有如此成就,年纪轻却镇得住四省,宁祯也觉得他了不起。 可他说,她配他有余。 他把她看得很高。今天的马术,比他还要高。 盛长裕看得起谁过? 宁祯觉得自己可能是第一人,心情复杂到了她无法描述的地步,她反而呆了呆。 好半晌,她才说:“多谢。” 两人没有再说话。 这一刻,很安静,就连洒在头脸的日光,都如此温柔缠绵。 后来盛长裕迫不及待要回去。 进了摘玉居,他就抱起了宁祯,阔步上楼。 直到房门口才放下她。 宁祯开门时,他搂住她的腰,亲了亲她后颈。 她开门的手不稳。 这个晚上,宁祯得到了更为极致的快乐。 这快乐叫她颤栗,又令她害怕。 盛长裕睡着后,宁祯反而闹了失眠,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事。 她想了很多,理不出个头绪,越发无睡意。 盛长裕住了几日,又去了驻地。 他告诉宁祯,十月可以搬家,去督军府内院住。 宁祯:“我跟姆妈说一声。” 盛长裕:“我会跟她说。” “你才夸我,轻易不下战场。老宅是我自己愿意嫁进来的,我也想有始有终。这件事,我和姆妈去谈。” 宁祯说。 盛长裕:“你不想搬,是没有搞清楚我交代你的事,还是不愿意搬去督军府?” 宁祯:“我为何不愿意搬去督军府?我又不贱,非要留在这里受虐。” 盛长裕唇角微微牵动。 “那行,交给你办。”他道。 宁祯点点头。 她心里某个角落,的确有个无法说服自己的声音,正在一遍遍提醒她:别陷进去,保持理智。 她嫁给这个男人,却不是单单与他过小日子。 宁祯除了是盛长裕的妻,也是督军夫人。陷进去,她会吃很多的苦。 也许下一个无眠的夜,就不是因为他的几句夸奖,而是他身边另一个更年轻貌美的女人。 宁祯的情感,正在拼命拉扯她的理智,自己打得难解难分。 幸好盛长裕要去驻地了,她可以趁机冷静几分。 第209章 耍了点小手段 盛长裕在老宅住的这几日,一次也没跟众人一起吃饭。 他不愿意,其他人也怕他。宁祯不提,无人说起。 盛家老宅平时各吃各的,只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大事,才凑在一起吃顿热闹饭。 宁祯这日去老夫人那里,特意扫了眼桌子上的点心盘子,看到了其中的话梅干。 她伸手拿了吃。 她一向不馋嘴,在老夫人这里很少吃东西。 她一边吃,一边和老夫人闲话,说督军叫她即将搬去督军府。 “……什么时候搬?”老夫人倒是愣了愣。 宁祯:“十月。本来说好了中秋节,不过内宅修缮出了点问题,拖延至今。” 老夫人脸色不太好:“你是老宅的人,一堆事等着你管。” “姆妈,我是长裕的妻。没有他,我与老宅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您必须明白。”宁祯很强势。 她气定神闲、声音笃定,像是得到了什么尚方宝剑。 老夫人这时候也发现她在吃零嘴儿。 宁祯见她端详自己,神色一紧,端起茶喝了两口:“姆妈,事情就这么说吧。我告诉您一声。 正好二弟妹回来了,我手头这些事,都可以交给她。” 老夫人沉下脸:“胡闹!且不说她才来,单说她只是次子媳妇,怎么也轮不到她管家。” “您不放心她?” 老夫人梗住,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放心,管事们也不服气。” “从前三姨太管家,管事们也没有不服气。这个位置上,摆一条狗都好用,只需要姆妈帮衬几分。”宁祯说。 老夫人:“……” 话是不错,可从宁祯口中说出来,非常膈应人。 这段日子,宁祯管理的几处井井有条。不是说她清廉无私,而是说她管辖的地方,事情办得利落。 该给好处的时候,宁祯也不手软;有油水的时候,宁祯很大方放出去。她知道,忠诚靠的是信仰或者实际利益。 管事们没什么信仰,现在是民主政府,也不指望在宁祯手下升官发财,故而只能看到“利益”。 宁祯在这方面,深得祖母真传,尺度把握得极好,老夫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她几句。 老夫人:“再说吧。” 宁祯回去后,老夫人问身边管事的妈妈:“她是不是有孕了?” “督军在摘玉居住了好些时候,中秋节的时候住进去的。按说没这么快。”管事妈妈说。 老夫人:“打听下宁祯最近的饮食。” 管事妈妈道是。 结果,饮食上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宁祯故意隐瞒消息,每次饭菜照常,只是自己另开小灶,就是厨房上成了宁祯的“私属”之地,老夫人问不出实话。 管事妈妈心惊肉跳,对老夫人说:“督军没提分家,要不您还是放夫人走。她这个人,实在有点能耐。” 非要宁祯留个子嗣在老宅,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太厉害。 管事妈妈心中对宁祯,十分敬畏,很担心有一日“请神容易送神难”,只想赶紧叫她走。 偏偏老夫人一根筋。 “其他女人,长裕戒备得很。我不能等他找麻烦的时候,再想对策。有了他的子嗣,老将们也会站我这边。”老夫人道。 管事妈妈很想说,还是放掉一些吧。 大帅留下来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不如分给两个儿子一些,自己留一些。 这样谁都会满意。 何必为了库房那些阿堵物,弄到自己这般辛劳? 总用老将压儿子,用的是大帅的余威。 大帅已经死了,余威也会慢慢耗尽。不消几年,老将们要么自己请退,要么被处理,要么臣服,换上督军自己的心腹。 到了那一日,老夫人再去哭坟,恐怕军中的劝说,又是另一番说辞,会指责老夫人为母不慈了。 管事妈妈劝了几句,根本无用,老夫人一根筋要把宁祯留住。 她开始搜肠刮肚想办法。 过了两日,老夫人叫了宁祯去,说了好些闲话。 然后,她跟宁祯说:“我要去督军府看看,你陪我去。” 宁祯总感觉自己在老宅的事情,没有做完。 她不在乎钱财,却很在乎自己的任务。她答应过盛长裕,一定要把老宅的财产数目搞清楚。 她需要契机。 她知道老夫人的打算,却装模作样:“姆妈,长裕他最近不在城里。等他回来,咱们再去。” 老夫人听了她的话,抬眸看向她:“称呼都变了?” 宁祯羞赧一笑:“他非要我这样叫的。” 老夫人越发笃定,宁祯是怀了。 江澜露面,宁祯坐不住了,她必须笼络住盛长裕。 怀孕是最有效的办法。 老夫人觉得宁祯无比聪明,又特别狠辣,很棘手。 “我一辈子没叫过大帅的名讳。男人浓情蜜意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说。你非要没大没小的,天长日久就招人烦了。”老夫人道。 宁祯:“此一时彼一时。督军的心思我能猜到一二。等他不喜欢我叫他名字的时候,我再改回来。” 老夫人怀疑宁祯在暗骂她愚蠢,又没证据。 她深吸一口气,把话题拉回来,叫宁祯陪她去督军府看看情况。 宁祯“劝了”几句,老夫人还是很坚持,她就带着她去了。 一个是老夫人、一个是督军夫人,副官处的人再没眼色,也不敢阻拦她们,客客气气请了她们进去。 老夫人一进门,就觉得陌生极了。 整个内院全部改动了。 她很生气。 她在帅府内院生活了好些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如今,连照在地上的日影都不对味了。 宁祯和盛长裕把什么都改了! 老夫人忍着脾气,一路上逛过去,时不时蹙眉。 她没有一处满意,每个地方都要挑一点错。 然后去了主楼。 进门时,老夫人差点绊一跤,身后副官上前要搀扶。 “这地方妨碍我,我从进门就气不顺。”老夫人说。 宁祯:“……” 老夫人这天回去就不太舒服;而后,陆陆续续请医吃药,一直说头疼。怎么个疼法,又讲不明白。 她病了五日,叫人去驻地把盛长裕请回来,她要交代后事。 盛长裕愣是拖了一天才回来。 好歹回来了。 也不知他舍不得母亲死,还是盼着母亲死。 老夫人在儿子跟前,涕泪横流,说自己不中用了,可她不想死。 “舍不得你们兄妹四人。你和你弟弟,都还没子嗣,我去地下见了大帅,如何交代?”老夫人哭道。 第210章 欢声笑语 盛长裕压着脾气。 宁祯看得出,他忍得青筋暴突。 她站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又放开。 这么一握一放,盛长裕脾气好了很多。 他从卧房退出来,问军医们怎么说。 军医们都说找不到老夫人头疼的原因。 人上了年纪,不怎么吃喝几日,看着就格外虚弱,老夫人也是下了狠心。不需要装,饿也能饿病。 “不要着急,督军。”宁祯当着军医们的面,轻声对他说,“人老了就怕死,一点小病必然兴师动众。 这个时候,什么都顺着她,叫她放宽心。再看看能否找个老郎中,换一些药吃吃。慢慢来。” 盛长裕喊了老宅的总管事:“听到夫人的话了吗?” 总管事应声道是。 “去找老郎中。” 盛长裕回了摘玉居。 他没心情和宁祯亲热,被他母亲气得心肝疼。 他又问宁祯,到底怎么回事。 宁祯如此告诉了他:“姆妈不想我搬离老宅,千方百计留我。如果我所料不错,她肯定要说我们新修的宅子‘妨碍’了她,要改动,或者做法事。” “休想!”盛长裕怒道,“这次我看看谁来劝!” 宁祯:“督军,我第一个想劝。日子那么长,哪怕母亲故意,也算一个挫折。这个时候搬过去,真的吉利吗?人要懂忌讳。” 盛长裕听了这话,冷冷笑了笑:“你们婆媳倒是一条心了。” 宁祯有些日子没听他的重话,顿时心头一个咯噔。 她稳住情绪:“督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我如何尽力,你们都不满意,是不是?”盛长裕逼问宁祯。 宁祯知道自己被迁怒了。 她以为,江澜的事会炸一个雷,小心翼翼提防着,结果无事发生;她也以为,老夫人的闹腾不至于连累她,却意外把她卷了进去。 宁祯低垂了眼睫,沉默不语。 盛长裕后悔自己口不择言,然而实在没心情哄她,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他站起身走了。 曹妈很担心:“督军又生气了?” 宁祯:“晴朗的日子久了,肯定会下雨的。正常。他一个活人,不可能次次都压得住火气。” 曹妈:“夫人,您直接搬走,不跟老夫人讲,也许就没这些事。” 宁祯摇摇头:“她想要闹腾,避免不了。除非她自己痛了,否则她不想放手。 我不告诉她直接搬走,到时候她做法可能把我和我家里都牵扯进去。大帅仍有余威,老夫人就还有力可以借用,我们不能轻瞧了她。” 曹妈叹气:“到底什么样的儿媳妇,才能伺候好这样的婆婆?” 宁祯也不知道。 老夫人“装病”,惹得军政府高官家的太太们全部都来探病,又不能拦着不让进来。 就连宁祯的母亲和祖母,都必须顺势而为。 官太太们出谋划策。 有人拿出秘方,有人拿出家里珍藏的名药,也有人引荐郎中,或者术士。 一位胡太太,听完老夫人生病的原因,很有主见说:“旧主去了新宅,空地与土地神冲了。 我认识一位道士,颇有点本领,不如请他勘探。若是真的撞了厉害的神,设法做一做法事。” 宁祯觉得这席话,一定会说到老夫人心坎上。 果然,老夫人微微坐正了几分,仔细问了道士来历。 宁祯的祖母和母亲,来盛家探病时,去摘玉居坐了坐。 得知盛长裕现在几乎常住摘玉居,祖母很是欣慰;母亲替女儿高兴。 又问了宁祯婆婆的病。 宁祯没和家里说实话,只是暗示了几句。祖母是听懂了。 婆母闹了一场,最终确定是督军府内宅妨碍了她。 盛长裕被气笑。 他没阻拦,任由道士在内宅做了一场法事,并且说内宅一年内不能见血。 “老子还能在内宅杀人?”盛长裕咬牙切齿。 程柏升:“你别生气,气得都没脑子了。说不见血,是指你的孩子不能生在这里。” 盛长裕:“……”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主意,还是中秋节下药的后续。 盛长裕回到摘玉居,带了一盒糕点。 “我发脾气迁怒你了。”他说,“还生气?” “没有,我能理解。”宁祯说。 又问他事情如何。 盛长裕告诉了她。 “不想我们搬,就不搬。下次走的时候,把我父亲留下来的家财一起搬走。”盛长裕道。 宁祯:“真的想要?” 盛长裕静静看着她,眸中起了变化:“你也想?” 宁祯:“当然啊……” 钱谁不爱? 这话没机会说出口,她已经被盛长裕吻住了。 宁祯想要上楼,然而盛长裕的手已经钻进了她衣襟。 曹妈等女佣急急忙忙退出去。 摘玉居的院门虽然关上了,大门却敞开着,阳光大大方方在门口落下了光影。 宁祯急得不行:“盛长裕,回房!” “宁祯,做点出格事,天塌不下来。” 她的旗袍与衬裙,上下都落了,堆在她腰上。那一段纤腰,有了衣物的支撑,垫起了高度。 盛长裕一条腿撑在地上,有了借力的点,他简直不要命似的发疯,把这些日子的情绪、积累,一股脑儿撒给了宁祯。 宁祯似驾驭一匹烈马,颠簸得她畅快无比、又浑身酸疼,惊骇中隐藏着刺激。 她死死咬住唇,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差点窒息般喘不上气。 盛长裕一身的汗,头发丝根根湿透,一滴汗从他下巴落到了宁祯的脸上,她失神看着他。 一结束,他二话不说抱起她去了洗手间。 满浴缸的水,宁祯依靠在他怀里,手脚轻若无骨飘荡在水面上。盛长裕板过她的脸吻她,宁祯回应着。 她低声问:“还生气吗?” “我刚刚突然想,其实我最没有资格生气。她不替我娶你,也许我就会错过你。你三哥说得对,这世上很多男人等着你,以娶你为荣。”盛长裕说。 宁祯回神,有了点力气:“我三哥什么时候说的?” 盛长裕:“……” “上次打架的时候?因为这个动手的?”宁祯问。 盛长裕不想回答,又吻她,堵住了她的唇。 两人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宁祯筋骨都酥软了,盛长裕却倏然来了精神,将她翻转身子,趴在浴缸的边沿。 宁祯:“你这么有力气,去耕两亩地!” 盛长裕笑出声。 第211章 督军吃得很饱 一场欢愉,解了盛长裕的烦躁。 盛长裕忍不住想起,以前一个军官说过的一句话:脾气不好,不是吃不好,就是睡不好。 他觉得这句话是放屁。 他一向吃睡很好,不妨碍他时常暴怒如雷。 直到这个晚上,他才觉得,当初自己太年轻了,没领悟讲这句话的意思。 他在摘玉居“酒足饭饱”,的确平静多了。 老夫人想要闹腾,任由她;军中老将们的态度,也因这件事做个收尾。 还冥顽不灵、骄傲自负的,还想拿着他母亲做令箭、“欺负”盛长裕的,明年腾出手收拾掉。 此事迫在眉睫。 盛长裕欣慰的是,这次岳父没站出来指责他,而是劝他看开些,容忍母亲几分。 是岳父回城休沐,宁祯带着盛长裕回去吃饭,聊起了这件事。 岳父说:“她选不了自己的儿女,你也选不了自己的母亲。忍一忍吧,她一把年纪的人了。” 没觉得是盛长裕的错,而是他母亲不好。 盛长裕觉得岳父也长进了,亦或者对他改观了。 “我没闹。借她的眼睛,看一眼军政府的牛鬼蛇神,也挺好。”盛长裕说。 岳父说:“这些气不是你受,就是祯儿受。” 盛长裕心中微微一动。 他明白,岳父竟是夸他,把宁祯保护得很好,没叫宁祯去他母亲跟前受委屈。 “还是我受吧,从小习惯了。”盛长裕说。 岳父叹气:“你打小不容易。” 翁婿二人没说什么推心置腹的煽情话,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这顿饭,吃得挺香,酒也好喝。 宁策也向盛长裕敬酒。 “上次我误会了,以为你真的养了歌星。不该跑过去骂你。幸而在场没有太多外人。”宁策说。 宁祯已经大概明白,三哥骂了些什么。 怪不得他一直不敢讲。 他去骂那些话,一半是替妹妹出气,为妹妹不值得;一半也是因为传言姚云舒要给盛长裕做妾,他对盛长裕一肚子火。 两下加持,他失了理智。 盛长裕一拳,打得他清醒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听风就是雨,除了给家里和妹妹添堵,没什么意义。 他要是个男人,就应该站到姚劭面前去,说他爱慕姚劭的女儿,而不是跟盛长裕较劲。 故而事后宁祯问他为什么挨打,他没敢说。 再听说孟昕良牵线搭桥,替盛长裕周旋到了一块地盘,没费一兵一卒时,才知道盛长裕一直在用计收服孟昕良。 宁策更觉自己鲁莽。 宁家的孩子们一向不执拗,知错能改。 “过去的事了。你是我舅兄,替妹妹出头应该的。那件事,我也有不对。”盛长裕说。 宁祯的父兄都很错愕。 万万没想到,盛长裕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跟谁服软过呢?哪怕在大帅面前,他也没低过一次头。 宁州同想:“到底历练出来了,成熟了。年轻时候那些锋芒,已经在收敛了。” 宁策则想:“我妹御夫有术。果然,能打野猪的女子,什么男的都降得住。” 宁祯在桌下,与盛长裕十指纠缠,她握住他的手。 这顿饭,吃得各方都满意。 宁祯和盛长裕没在宁家小住,吃了饭就回摘玉居。 祖母说起宁祯的婚姻:“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放了心。这一年多,我的心都是提着。” “是我,推了她进火坑。” “凤凰涅盘,火坑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当时她做了女儿该做的,而你一直做好了父亲该做的,谁也不欠谁。”祖母说。 宁州同:“话是如此,如何心安?” “你呀,还是狷介。祯儿是嫁给督军,往上嫁的,多少人撑破了头,不是低嫁。 当初妥协的,不是宁家,而是督军。我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没有反对。”祖母说。 宁祯是与盛家老夫人商议好了,同意了婚事,才跟家里说。 现如今婚书都是自己签字,跟前朝不同。 前朝的婚书,是由父兄签字的,女子并无这个权力。民主政府谈自由,也给予了女人婚嫁的自由。 宁祯做了决定,谁也拦不住她。 而往上走的路,别管什么初衷,都不算坏路。家里长辈要做的,是扶持她、托举她,而不是自怨自艾,可怜她、拖拽她。 ——既成事实,不要做任何添堵的事。 宁祯被迫选了这条路,祖母帮宁祯把路走好。 老人家的心,一直高高悬起,怕宁祯这条路中途跌下来。 今天这顿饭,祖母的心安定了。不管将来如何,宁祯已经站稳了她的位置。 她优秀至极! “策儿,你有什么事想跟家里说吗?”祖母问。 宁策一愣,忙说:“没、没有。” “真没有?你别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找家里帮忙。”祖母道。 宁州同:“你闯祸了?” “没有!” 宁州同微微蹙眉。 宁祯和盛长裕回去时,两个人坐在车子里,说些琐事。 盛长裕握住她的手不放。 在街上,还遇到了铁路局总长葛明的汽车。 葛明在珠宝行下车,跟着下来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郎。穿桃红色旗袍,十分妖冶,走路扭得很动人。 宁祯看,盛长裕也看。 “葛总长新纳的姨太太?”宁祯问。 盛长裕:“我不管下属纳妾。” 军政府都没有规定军官不许纳妾,更何况葛明不是军政府的人。 宁祯不再说什么。 葛明似感应到了,猛然转头,瞧见了督军的汽车。 盛长裕透过车窗,也瞧见他。葛明赶紧小跑几步,预备上前说句话,盛长裕却没有叫停车。 车子扬起的灰尘,糊了葛明一脸。 葛明立马顾不上陪姨太太买首饰,赶紧回家了。 他找幕僚商议督军的态度。 葛家养了七八个“贤士”,一个个出谋划策。 “督军对您很是不满。除了五小姐得罪了夫人,没有其他缘故。”幕僚说。 “当时夫人也在车上,自然是她吹了枕边风。听闻现在督军最宠她。” “能压得住督军夫人的,大概只有江小姐了。既然得罪了宁家,不如另换一条路。” “江家是很不错的。” 翌日上午,葛明的太太带着她女儿葛宝娴,去江家做客了。 葛宝娴特意准备了礼物,送给江澜。 可惜江澜没出来见她。 江澜又躲起来了。 江太太只说她怕生,留葛家母女吃饭,对她们很热情。 第212章 为宁祯,心甘情愿 江澜的母亲,是个特别擅长交际的女人。 她有自己的手段。 交际不是攀附、随意上门,与人家送礼、恭维。那是巴结。 江太太做的,是察言观色、利益交换。 她做得非常出色。 江郴的性格,和宁州同也有点像:自负有才,又忠心,并不会钻营。他的势力深,很多人都是江太太通过人家的太太或小妾,替江郴争取来的。 故而江太太不管是在丈夫还是在儿女面前,都很有威望。 她总可惜自己是个女人。她要是男的,现在称霸一方的就是她了。 葛太太和葛宝娴一登门,江太太就明白,葛家被督军忌惮了。 葛家在等着看姚家的下场。 只要姚家倒下,葛家会成为惊弓之鸟。 很多人希望姚家倒下,最希望的是江家;其次大概是督军。 “常来坐坐。”江太太对葛宝娴母女说,“同在督军手下做事,便应该多往来。” 葛太太之前是看不上江家的,毕竟葛家与姚家亲近。 谁能想到,姚家倒得如此快。 反而是当初风雨飘摇的宁家,在局势中稳定了下来;而兴起不久的江家,也成了重臣,如日中天。 葛家现在想巴结宁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走江家的门路。 江太太说话,开口就带着几分打压,葛太太心中不爽,面上笑道:“督军不喜拉帮结派。” “督军不喜的,是人。等这个人不被督军喜欢了,他喘口气都有错。”江太太笑道。 葛太太:“……” 这不就是葛家吗? 葛家明明没犯什么错,就孩子们与督军夫人有点冲突,如今做什么都不对,谨小慎微。 “圣心”难测! 葛太太有点尴尬,面子上抹不开。很多年了,都是别人看她脸色,如今轮到了她看别人的,很不舒服。 葛宝娴却不在乎。 她甜甜叫了江太太:“伯母,您保养得怎这样好?我不太会配色,往后想跟您学习如何穿戴。” “我也只会弄这些小玩意。宝娴不嫌弃的话,常来玩。你与云兮、澜儿年纪都相仿,姊妹间也常走动。”江太太笑道。 葛宝娴道好,默契达成。 “……督军夫人最是小气了。我不敢惹她,伯母您叫您两个女儿都当心,别犯到了她手里。”葛宝娴说着说着,就开始肆无忌惮。 葛太太拦都拦不住。 江太太只是笑笑。 宁祯在家里,打了个喷嚏。 她穿了件长袖旗袍,去了老夫人的院子看望。因她打喷嚏,曹妈折回去给她拿了件披肩。 盛长宽、盛长殷和戴云兮三人都在老夫人的院子。然而,所有人都不高兴。 老夫人心烦他们在跟前。她明明没事了,还要装病,很是难受;而他们几个,也忐忑看母亲脸色,内心焦灼。 宁祯一来,老夫人立马道:“你们都去吧,不用到跟前伺候。我跟你们大嫂有点事要商量。” 三个人如临大赦,纷纷退出去。 宁祯问老夫人的身体。 老夫人简单敷衍几句,问起了盛长裕:“他怎么说?道长的话,他可听?” “督军不信这些。” 老夫人脸色肉眼可见很难看。 宁祯又道:“不过为了母亲的健康,他还是避讳了。我们暂时住摘玉居。” “住到过完年吧。”老夫人说,“等过完年,阿殷就要去留学了,阿宽也要找差事,到时候就忙了。” 还说,“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顿饭,我便高兴。把阿荣也叫回来。” 宁祯:“……” 老夫人很精准踩了盛长裕每一个痛处。 她真的完全不在意盛长裕,所以压根儿没考虑过盛长裕这些年咆哮、挣扎是为了什么。 她只觉得盛长裕“难管”、“不听话”。 在老夫人眼里,盛长裕可能都不算一个活生生的人。 明明他是那般优秀的儿子。 “姆妈,这些俗礼都免了吧。您能好起来,督军就放心。”宁祯说。 老夫人不再说什么。 她又问宁祯,“你可有了动静?” 宁祯:“还不知道。” 不是她故意吊胃口,而是她真不知道。还没有到她这个月月事的日子。 盛长裕每次折腾宁祯,都是下了狠劲儿。这要是怀不上,就是盛家不积德,难有子嗣。 反正不是宁祯的问题。 又过了几日,大嫂发了封电报给宁祯,说她不日托了信得过的朋友,给宁祯捎礼物。 宁祯自然明白大嫂之意。 她等待收礼的时间里,督军府发生了一点小事。 姚劭亲自去找盛长裕,与盛长裕在书房聊了半天,盛长裕发了脾气。 他大发雷霆。 副官们听到了,消息不胫而走。众人便知道,督军逼得姚劭请辞,他不可能再官复原职。 与姚劭利益纠葛最深的杨里安,在替姚劭周旋中,暴露了他自己。 盛长裕对这个人的处理,是拉拢。 他把杨里安换到更好的驻地,又提拔了他两名亲信。 依照盛长裕年轻时候的脾气,肯定要跟看不惯的人大干一场,哪怕彻底崩裂了也无妨,大不了从头再来,而不是这样妥协。 程柏升说他无依无靠,也是说他这个人无所畏惧。 现在不同了。 有家有业,自己是一方督军,要各方面考量。 盛长裕还记得宁祯以前随口的感慨:“生活就是今天这里破,明天那里漏,缝缝补补过日子。” 他不能指望把一个人放在一个位置,这个人的初心永远不变;也不能指望喂饱了他,这个人就一直忠诚。 时光是风做的刀,几年时间可以把顽石改得面目全非,何况是人? 人的痴嗔贪欲,哪一样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就连盛长裕,从前很自负说他绝不涉足美人计,他能想到自己如今这样深恋着宁祯吗? 宁祯指东,不需要蛊惑他,他身体内的情绪,就迫不及待引着他奔向了东边。 对姚劭,盛长裕已经失望到了极致。 “姚师长,你回宜庆吧。往后有什么事,你派人找我,我尽量给你办一两件。”盛长裕道。 他驱逐之意,明显不过了。 姚劭与他争了起来,说了很难听的话,盛长裕大怒。 他有今天,靠的是他自己;姚劭却觉得,盛长裕的今日全靠自己当初的提携。 盛长裕要他卸任回宜庆,简直欺师灭祖! 第213章 夫人的报复 盛长裕打电话给宁祯。 “今晚不回去了,住在督军府,你早点睡觉。”他道。 声音很低,有点哑,像是抽了很多的烟。 宁祯:“长裕,你还好吧?” “没什么事。”他道。 原本不想说,话到了嘴边又忍不住,什么都想和她倾诉。 她是盛长裕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想到她,就生出了柔情。 “今天正式放下了。接下来要腾出手处理姚劭的事。”盛长裕在电话里说。 “这段日子,你和柏升都做了安排。只要心里能接受,你可以做得很好,长裕。”宁祯说。 盛长裕苦笑:“宁祯,我是个很执拗的人。我从小到大在乎的人,除了柏升就是他。” “我明白。” 半路上捡来的徐芳渡,他也当半个亲人,每次碰到她的事,都会忍不住难过。 何况是姚劭? “我总没有旁人那么容易看得开。”他又道,“也许不应该对感情这么较真。” 他对很多事不这样的,干脆利落。 唯独“情”,是他的死穴。 “我处理一些公务,你早点睡。”他没有继续说。 宁祯躺在床上,关了灯后,睡意却逐渐消失。 她坐起来,对库房的账目,又在考虑老宅的人事。在这些忙碌里,盛长裕的声音见缝插针出现在她脑海。 以至于,宁祯心里时不时有个声音,对她说:“去督军府,把他接回来吧。” 她告诉自己,不要如此。 哪怕最亲近的人,也要有界限。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永远不能惯出别人“口是心非”的毛病,这样相处疲倦至极。 盛长裕如果需要她安慰,需要她去督军府接他,他应该直接说,而不是暗示她。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宁祯终于累了,放下账本打算去睡觉,她卧房的电话响了。 接通,是盛长裕。 他的声音清明,低低叫他:“宁祯。” “你还没睡?有事吗?” “我和柏升喝了点酒。”他说。 宁祯心中警铃大作。 她想起了之前盛长裕喝醉闹的酒疯,实在难缠。 “喝醉了吗?” “有点。柏升回去了,我现在也叫副官送我回去,你早点睡吧,我等会儿歇在楼下客房,你叫佣人准备醒酒汤。”盛长裕道。 宁祯:“……” 你在督军府,我可以装作不知情,你回了摘玉居,我还能躲在楼上睡觉? 今晚注定是不能安生了。 宁祯却没觉得烦躁。 反而是他能在最伤心的时候,回到她这里,叫她很有成就感——她这该死的好胜心! 宁祯下楼,喊了当值的女佣,曹妈也起来帮衬。 客房收拾了出来,准备好了热水,又煮了醒酒汤。 宁祯想起厨房的橘子,是早上曹妈去逛早市,随手买回来的,说是很开胃。 曹妈给宁祯尝了一瓣,酸得宁祯满口牙都倒了,曹妈还说“挺好吃”,宁祯不由敬佩她。 “橘子还有吗?” “有,买了一筐,除了我没人爱吃。” “拿几个来,摆在茶几上,闻着很舒服。”宁祯道。 曹妈毫无防备,拿了六个摆在茶几的果盘里。 盛长裕晚上十一点才赶到摘玉居。 深秋的夜,风有了寒意。 今夜无月,摘玉居的后门悬挂一盏灯,橘黄色的光芒,落在湖风飕飕的秋夜,格外温暖。 喝酒无法叫他排解。 他闷得透不上来气的心肺,在瞧见摘玉居的灯光时,豁然开朗,吸进的空气也凉爽宜人。 而后门处,站了一个人,灯光描绘了她浅浅轮廓。 高挑、玲珑,围着的披肩随风摇曳,似水波荡漾。 盛长裕走下车门,宁祯上前几步:“长裕。” 他疾步过来,一把搂住了她。 她身上有香波残留的味道,很香,又分不出是什么香,暖融融的。 盛长裕搂得很紧,迫切想要吻她,意识到自己一身酒气与烟味,竟是莫名自惭,后退了两步。 “进去吧。”他道。 宁祯听他声音,听不出异样,十分平稳;然而脚步不受控制踉跄了两下,真的喝醉了。 他去浴室,宁祯进去帮忙。 他把衣物除掉,先舀起一瓢冷水往身上浇,简直皮糙肉厚。 宁祯不看他,眼神往旁处飘,递了巾帕给他。 他接过来,去拿牙刷。 宁祯觉得他刷牙像是刷马,哗啦啦猛刷一气,她很想笑。 然后她就笑不出来。 盛长裕一扔牙刷,漱了口就来吻她。 他浑身着火,从上到下都滚烫。 “……你、你都站不稳。”宁祯想要跑。 被他拦腰捞了回来。 他耍无赖的时候也很安静,眸色沉沉看着她,既被酒精与浴火染得通红,却又努力压住。 “宁祯。”他用力搂紧了她,“摘玉居挺好。” 他一点也不生气了。 他想,可能任何地方都跟摘玉居不一样,哪怕是督军府。 这是他和宁祯结婚的地方,也是他和宁祯圆房的地方。 他很讨厌老宅住的这些人,可后门那一盏小小路灯,几乎照亮了他黯淡的心情。 因为这是宁祯的地方。 不是她的娘家,不是什么外宅,是她光明正大属于他而住的地方。 “宁祯,我很高兴你在这里。”他说。 一个半小时,宁祯才从浴室出来,不管是她还是盛长裕,都很疲倦。盛长裕还是有牛劲,愣是能把自己和她身上的水收拾干净。 只是没办法抱她上楼了。 他不让宁祯上楼,两人就在楼下客房睡了。 凌晨三点多,盛长裕口干舌燥醒了,去净房吐了一场。 宁祯也醒了。 她去把客厅茶几上的水果盘端了进来。 宁祯很贤惠,剥了橘子,问盛长裕:“吃点吗?” 盛长裕胃里烧灼,凉茶也解不了渴,需要一点酸酸甜甜的东西,他点头。 宁祯掰了一瓣喂给他。 盛长裕毫无防备吃了。 那股子酸味,从他口腔刺激到了他的大脑,一瞬间醒透了。 他很想吐出来,问这是什么鬼东西,又觉得宁祯故意整他,因为她正双眸亮晶晶看着他。 盛长裕硬生生忍了,酸得他牙根都疼。 “好吃吗?”宁祯还问他。 盛长裕:“还行。” “再吃一点吗?我都剥出来了。” 盛长裕:“……” 在凌晨,他被宁祯喂了一个酸橘子,而后好几天,他都觉得牙齿酸、胃里也酸。 苦不堪言,又不能抱怨。 夫人的报复,真是很毒辣。 第214章 烧伤 宁祯的大嫂,很快从港城寄来了礼物。 礼物不少,还有一本杂志,上面是介绍半山豪宅的,十分奢华。宁祯明白了大嫂的意思,仔细读起来。 盛长裕回来瞧见了,问她:“这是看什么?” “这种腕表,好像挺好看的。你觉得呢?”宁祯翻了一页给他。 外国人做的腕表广告,讲得非常详细。 宁祯:“过些日子,就是你生日了……” 盛长裕:“你送我一点别的,不需要腕表。我已经有了怀表。和你一样,平时握枪的手,不适合戴个重物。” 宁祯了然。 她笑着对盛长裕说:“我汇一笔钱给大嫂,是我家里给的陪嫁,叫大嫂在港城挑个礼物。不用怀表,让大嫂看着置办,把难题踢给她。” 盛长裕:“……” 他去年过生日,收到了宁祯送的小蛋糕和领带;而后又得到了她的怀表,和她的人。 至于今年,他无所谓,原本也不过生日的。 到了那一日,宁祯陪着他吃顿饭,或者办点其他事,就很好了。 盛长裕觉得宁祯说话时候,眼神飘忽,像是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叫她大嫂买,又不好明说,要用他的礼物做借口。 他点点头:“叫你大嫂选吧。发电报给她,挑个贵的。” 宁祯被逗乐,笑了起来。 一笑就很甜,眼睛弯起来,像是小了好几岁,有不易察觉的稚气。 老夫人的“病”,慢慢好了,能吃能喝能理事。 盛长裕去了老夫人的院子,母子俩正式聊了一次。 “姆妈要留我们在老宅住,就拿出诚意。”盛长裕说。 老夫人忍着怒气:“你母亲挽留你们,反而成了罪过?我年纪大了,总有一日要走的。哪怕是普通门第,母亲没死也不会分家。” “别说这些虚套话。”盛长裕道。 老夫人:“……” 她脸色肉眼可见阴沉,很想吵起来,又生生忍住了。 “我们住在这里,你不能把宁祯当个管事。叫她替你持家,又不肯给权,让她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盛长裕说。 老夫人怒气一散,心中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非常懂得抓权。 她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其他的事自然顺了。 上位者本就不可能讨人喜欢,老夫人很小就明白这一点,她从不惯任何人。 她只需要自己拿住最核心的东西,其他时候就可以随心所欲。 以前大帅在世时,她可以稳住他,什么都有了;如今她只需要掌权的长子听话、财产尽握,她依旧是四省最尊贵的夫人。 老夫人不太明白,人为什么要别人理解、爱护。 就像盛长裕,他身体健康、已经有权,还天天为了点小事和她较劲,老夫人总觉得他没出息。 ——偏偏这个在她跟前索求认同、可能没出息的儿子,在大帅去世后,稳定了局势,让老夫人继续过好日子。 老夫人不可能跟他谈崩,故而他提到了老夫人比较在意的问题,老夫人没有继续撒泼。 钱与权,才值得她冷静对待。 “宁祯她想要什么?” “不是她想要什么,而是我想要什么。我要一个能管事的夫人,你什么机会都不给她,她历练不出来。”盛长裕道。 老夫人不说话。 盛长裕:“总管事房十二把钥匙,给宁祯五把。” 老夫人:“太多了,给她三把。” “姆妈,我说了五把、而不是六把,你就应该明白,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盛长裕说。 老夫人:“……这么大的事,你得容许我考虑。” “您装病这么久,不是应该把什么都考虑清楚了吗?”盛长裕道,“厨房和车马房的对牌,还是宁祯管; 门房、库房这些有油水的地方,您拿去笼络其他人。总管事房的钥匙,给宁祯五把。姆妈,后日不交接完这件事,我们后日就搬家,正好是个黄道吉日。” 老夫人沉吟:“一下子交接不了。” “我相信您有办法。”盛长裕道。 老夫人:“……” 盛长裕办这件事,没和宁祯商量,直接去和老夫人谈了。 谈完后,他告诉宁祯做好准备。 宁祯被他吓一跳。 “幸好你没有把厨房给我让出去。”她笑着说。 盛长裕:“我记得以前徐芳渡搞鬼,两次都是厨房上的人帮衬了你。人不能没有帮手,你在厨房上经营了不少日子,有了自己的亲信,我怎可能把厨房推出去?” 宁祯心中微微动了动。 她的事,他都记得! “往后我清闲了。我知道总管事房权力大、事情少。”宁祯笑着,压下心头的涟漪。 盛长裕:“既然住下,就要住得舒服。你放心,不出半年,她会赶我们走。” 宁祯:“……” 日子稳步朝前。 宁祯收到了一个从港城周转寄回来的礼物,却不是大嫂送的。 打开,里面是一份医学英文杂志。宁祯翻开,找到了表姐的英文名字,然后叫人送给孟昕良。 她还欠孟昕良一个人情;当然,孟昕良也欠她一个,骑马输给她的。但一码归一码。 戴云兮的底细,还是孟昕良帮她查的。 孟昕良接到后,翻到了宁祯折好的那一页。 他知道跟阿诺有关,可这些歪歪扭扭的字,他与它们相互不认识,不免焦虑又瞪眼。 他以前在码头混,大字也不认识几个。知道耍心机、斗狠,才可以往上爬。 后来认识了云诺。 云诺从不嫌弃他,也没有叫他换个差事。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饭碗,该吃哪一碗饭,就吃哪一碗。 她只是说,不认识字的局限很大,最多爬到一个香主的位置。如果还想要更进一步,字是必须认得的。 她可以教他。 孟昕良本就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小是个孤儿,一直在码头混饭吃。他没有去偷偷摸摸,而是接触洪门的人,争取机会。 他也认识几个字,都是很简单的。 云诺教他,他就愿意学。那段日子,做梦都在记字。 她夸他真厉害。 “我就没见过学得这么快的人,你脑子真好。你要是生在好的家庭,肯定能考个状元。”云诺说。 孟昕良心中得意。 认识了字,她又教他写字,还买了字帖给他。 孟昕良苦练。 哪怕到了今时今日,每晚都要练半个时辰的字。 他写一手漂亮的字,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儿时的经历,只当他是家道中落。 孟昕良看着这些英文,他必须得学:“能有多难?” 他想了想,去找闻蔚年,让他帮衬找个英文老师。 他身边的人,都干不了这个。 孟昕良去闻蔚年的小公馆。 佣人说他在楼上,孟昕良叫了两声,没人回答,他上楼去了。 他与闻蔚年已经混得很熟。 楼上主卧,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而门没反锁。 他直接进去了。 闻蔚年刚从浴室出来,只穿了条亵裤,光着上半身擦头发。 看到孟昕良,他脸色骤变,急忙转身回了浴室。 而孟昕良,已经瞧见了他胸腹处狰狞的伤疤。 第215章 偷梁换柱 孟昕良下楼,坐在闻蔚年客厅沙发里抽烟。 闻蔚年稍后下楼。 “抱歉,没想到你这个时间洗澡。佣人说你在楼上。”孟昕良并无什么歉意,淡淡说。 大拇指上的碧玺扳指,绿得渗人。 “方才出了身汗。”闻蔚年脸色不霁,“有事?” 孟昕良不答,反而问他:“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是烧伤。” 闻蔚年表情不悦,但语气很自然:“意外。孟爷有事?” 孟昕良这才说了自己的来意。 “……如今开埠码头,我也想与洋人做些买卖。哪怕请个英文秘书,也需要自己懂一点。想问问你,哪里可以请到英文家庭教师。” 闻蔚年:“好,我找朋友推荐一个人给你。” 孟昕良站起身:“多谢了。我就不打扰,先告辞。” 闻蔚年道好。 回去路上,孟昕良沉思。 他回到了家,打电话把雷铉叫过来。 “你派人去趟北城,找点闻家的内幕。”孟昕良说。 雷铉:“是找闻蔚年,还是大总统?” “这两个人我都很了解。找找死在国外的闻梁予。”孟昕良说。 雷铉不解:“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孟昕良轻轻敲击膝头,眸色深沉:“如果我没有记错,闻家有很多的儿子,但只太子爷闻蔚年是正室太太生的。 闻梁予等兄弟,都是姨太太所出。如果争权夺利,一个嫡长的身份,很好用。” 雷铉错愕:“您怀疑偷梁换柱?” “有可能。” “盛夫人不是和闻梁予谈过恋爱吗?她也不认识?” 孟昕良沉吟。 “先查一查,也许我多心了。”他道。 雷铉道是。 他要出去,孟昕良瞧见了他手背的清晰痕迹,喊住了他:“手怎么了?” “被挠的。”雷铉笑道。 孟昕良:“……女人挠的?” “还能让男人挠了?” 孟昕良:“指甲这么厉害,你找了只野猫?” “看上去很乖。”雷铉说。 孟昕良:“看上去很乖?好人家的姑娘?” “是。” “那你当心点。”孟昕良道,“自诩好门第,比咱们势利眼。” 雷铉又应是。 孟昕良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他一个人独坐,又把当初宁祯和闻蔚年同班同学何洋的话,翻出来仔细想了想。 何洋说,宁祯和闻蔚年的弟弟谈恋爱,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而后,闻蔚年的弟弟被大火烧死了。 传言他与两名女生酒后胡闹,又被另一个暗恋他的女生所嫉妒,将他们烧死在房内。 在那之前,也有些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具体内幕何洋不是很清楚。 何洋是公派留学生,他是穷学生,跟宁祯和闻蔚年他们不属于一个圈子里的。 哪怕亲眼所见,也未必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何况孟昕良只是听旁人口述。 孟昕良觉得,大火是真的,所以他看到了闻蔚年的烧伤,起了疑心。 他一向非常敏锐,而且他也不是第一天怀疑闻蔚年。 闻蔚年来苏城一年多了,做了几件蠢事,而后就透明似的安心办差,无功无过。 如果太子爷真的心高气傲,他不会只干那么两件蠢事;如果他不蠢,他也不会挑战盛长裕。 ——这很矛盾。 偏偏这个人把自己放在明处,就连孟昕良都忽略了他。 人难免灯下黑,也会先入为主。 再联想闻蔚年做的事:他把自己爱慕宁祯的秘密,通过“醉酒”失态,传递了出来。 孟昕良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 他正在想事情,随从在门口通禀:“孟爷,有客登门,是葛二少。” 葛明的儿子葛宝燊。 孟昕良以前跟葛二少关系不错,因这个人很圆滑、擅长交际,又是苏城权势不错的衙内。 互帮互助,没必要把人推出去。 只是如今孟昕良的势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葛家,他成了葛二少的人脉,不再是“互助”。 孟昕良也不是如此势利的人,发达了就抛弃曾经的朋友。 可葛宝燊在宁家姻亲事情上,惹恼了孟昕良。 孟昕良不讲什么忠诚,可宁家和云诺有关,他一直很想照顾宁家的一切。将来见到了云诺,他可以说一句问心无愧。 “说我不在家。往后,轻易不要让他进门。”孟昕良说。 成年人断交,不需要言明。几次拒绝,就应该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还找上门,肯定是葛家有了危机。 一定是跟督军有关。 上次去跑马场,孟昕良就看得出,盛长裕与宁祯感情突飞猛进,他深恋宁祯。 这个时候,不需要宁祯说什么,盛长裕都会自己找事献殷勤。 葛家好几次惹宁祯,葛宝娴还用计害过宁祯,盛长裕一定会找茬葛家,去讨好夫人。 ——男人的德行,孟昕良可太清楚了! 他与盛长裕才是盟友,而不是葛家。 这个时候掺和进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宁祯又是云诺最信任的亲人,她将来也会是孟昕良的至亲。孟昕良没有家人,除了云诺这世上他也没有其他牵绊,他很珍惜与云诺有关的一切。 葛宝燊吃了个闭门羹,回家去了。 葛明骂儿子:“你当初好好的,跑去欺负宁家的姻亲做什么?” 葛宝燊沉默。 因为,宁家的姻亲是个软柿子,挤一挤还能出油水。 不是说你有错,才会被欺负。往往只因你好欺负。 葛宝燊很想挤兑老爹一句:你自己不是总说,等督军收拾完了姚家,下一个就是宁家吗? 宁家迟早要倒的,他家姻亲占据码头,开辟那样赚钱的航线,为什么不抢先下手? 自从宁祯在江澜生日宴上大出风头,事后督军却毫无表示开始,苏城的权贵们慢慢反应过来,这个督军夫人的确很有能耐。 宁家暂时倒不了。 而宁州同和他的儿子们,骁勇之余,并无野心。 如果督军夫人宁祯得宠,宁家可能真不会倒。 葛明估算失误。 葛家把能走的路子,都走了一遍,还去汤家赔礼道歉了。饶是如此,葛明想见督军一面却很难。 他掌管如此重要的铁路局,督军却不见他,问题很严重了。 最近铁路局空降了一个次长,拿了盛长裕的手谕办事,又比葛明年轻,葛明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前途。 他不甘心退隐,不停挣扎。 能走的路,其实不太多。 督军信任的姚劭,已经倒下了;程柏升出身好,也很难笼络;督军夫人意外得宠,偏偏葛家得罪了她。 一年前,督军和老夫人亲自来葛家赴宴;一年后,公务向督军汇报,督军都不出面。 起落太大,葛明要急疯。 第216章 督军宠着 天气转凉,早晚的湖风有了一丝寒意。 宁祯打了好几个喷嚏。 “谁骂我?”她嘟囔。 曹妈觉得她可能染了风寒,叫她先吃点药。 宁祯不想喝药,只是喝了点姜茶。 盛长裕回来,嗅到了姜茶的味道,问她:“小日子来了?” “还没。” 盛长裕表情微微一顿。 宁祯捧着姜茶的手,也有点紧。如果怀孕了,对他们俩是好事还是坏事? 无法预测未来,宁祯对怀孕一事,也是顺其自然的态度。 她没办法叫盛长裕不来摘玉居住,也没办法告诉自己的肚子别怀,无法掌控,也无法预测。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可能把她能做得事做好。 她说完这个话,晚上癸水来了。 盛长裕没什么表情。 不过这个晚上,他们聊到了孩子。 盛长裕说:“等有了孩子,让柏升做义父,把孩子给他教。” 宁祯:“你不自己教?” “我跟我阿爸性格一样,教不出孩子。”他道。 宁祯:“可我觉得你也很厉害。” 又道,“比柏升更厉害。” “但柏升很幸福。他的心态很好,对上不卑微,对下不傲慢,他是我见过最平和的人。”盛长裕说。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有程柏升那样的性格。 他有太多的戾气。 这些戾气,只是暂时被压了下去,并没有消除。 宁祯可以把孩子教得很好,可孩子也需要男性长辈正确的指引,光母亲一个人是不够的。 盛长裕只能想到程柏升。 他并不指望孩子有什么大出息,家业守不住也没关系,财富本就是来来去去的。他奋斗这一辈子,做几手准备,确保孩子可以吃上饭,孩子能平静生活,就是最大的幸事。 “相互欣赏的人,才能成为朋友,我现在明白了。”宁祯笑道,“柏升也觉得你很好。” 盛长裕:“我认识的人,当然好。我又不捡垃圾。” 宁祯:“……” 她便觉得,盛长裕将来可能会溺爱孩子,把他儿时缺少的,都弥补给孩子。 她莫名心中一软。 她也想起很久之前,程柏升跟她聊过的话。 程柏升说,盛长裕有了自己的家庭与孩子,才能从母子亲情里拔足。 “如果有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宁祯问他。 盛长裕低头看她,目光紧紧黏在她脸上,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不想。” 又说,“生孩子很苦,又危险,你不想生我也能理解。” 说到这里,他情绪一黯。 谁不是母亲辛苦怀了九个月、拼了命走一遭鬼门关生下来的? 他也是啊。 所以很多时候,他被他母亲气得脑壳疼,恨不能把什么都毁了,却仍是记得自己生命的起源地。 他这一生所受的苦,都是母亲给他的。 也只有母亲能这样叫他吃苦。 盛长裕有点出神,宁祯捧住了他的脸,轻轻吻了一下他。 他那点黯然,似清晨的露珠,遇到升起的阳光就消弭了。 他紧了紧手臂:“睡觉吧。不舒服喊我,我伺候你。” 宁祯道好。 她到底还是有点风寒,可能是月事来了,身体欠佳,寒气趁机入侵。 她咳嗽。 不太严重,她不想吃药,曹妈叫厨房熬煮冰糖雪梨膏给她喝。 她觉得不太好喝。 “您当药喝。总比药好喝。”曹妈说。 盛长裕听到了,问了几句。宁祯再三说没事,他也没多说什么,去了军政府开会。 快到午饭的时候,军政府的副官送了一个食盒来。 除了宁祯爱吃的几样菜,还有一碗冰糖雪梨膏。 东西送到,盛长裕的电话也打了回来:“喝了吗?” “还没。” “快点喝。”他声音里有点笑意,“宁祯,我可算知道你的弱点。你居然害怕吃药。” “没有。” “那就是嘴巴刁,难吃的东西一概不肯吃。”盛长裕说。 宁祯:“……” “尝尝雪梨膏,味道还不错,还加了些药。咳嗽不是小事,别拖成了大病。”盛长裕道。 秋冬最容易犯咳嗽。 要是治不好,能咳好久,咳起来睡都睡不着。 宁祯也是不愿如此的。 她捏着鼻子喝。 不曾想,督军府的冰糖雪梨清清凉凉,淡淡甜,有种药味但不难闻,比老宅厨房熬的好喝很多。 她从喉头到肺里都清凉了,下午没有再咳嗽。 晚上盛长裕从督军府回来,自己又带了一碗给宁祯。 “还要喝?” 她觉得自己好了,而不是嫌弃难喝。 盛长裕:“跟孩子似的。” 孩子为了不喝药,能用千百种方法逃避。 盛长裕以前就见过他弟弟这样,然后全家都哄着他;反而是他,病得快要死了,高热不退,身边没一个人发现。 他愿意哄着宁祯,觉得这样很幸福,被人牵挂。 “要我喂你吗?”盛长裕问。 宁祯:“……” 盛长裕笑,故意逗她,喊了曹妈:“去拿个汤勺来。” 宁祯把头偏到旁边,忍不住笑。 “我真的喂。”他说。 宁祯:“你喂我就会喝。” 有时候也要支使他,叫他出出力。 毕竟她没有月事的时候,他没少折腾她。 两人各有心思,宁祯坐在那里,等着喝冰糖雪梨膏。 盛长裕真的喂,宁祯又觉得尴尬,不想喝。她越是如此,盛长裕越发断定她耍小孩子脾气。 故而,他更加愿意捧着她。小孩子要哄的,这样心里才会温暖。 宁祯喝了两勺,面颊火辣辣的,说不清是哪种情绪。她低声嘟囔:“我自己来。” “不是要我喂?” “太麻烦。” “那下次多喂喂,习惯就好了。不麻烦。来,张嘴。” 宁祯:“……” 喝完了,盛长裕放下碗,凑过来吻她。 轻柔地,吻了吻她。 宁祯起身,去了洗手间,半晌才出来。 翌日,她果然不再咳嗽了,自己也放了心。 还是喝了两碗冰糖雪梨,巩固一下。 这日半下午,宁祯的三哥拎了几样点心过来看望她。 宁祯微讶。 “新出的点心,挺不错,买了几样你尝尝。”三哥说。 “你有事?” “一点小事。”宁策说。 宁祯还以为他想说姚云舒的事,不成想他提到了孟昕良。 “早上遇到了孟爷,他跟我聊了几句。他问起那天咱们去江家赴宴,是不是闻蔚年也在。” 宁祯:“他在吗?我没留意他。” 她只见过闻蔚年和江澜在街头说话,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澜。 “他在的,我看到了。”宁策说,“孟爷听说江澜那晚落水,很凑巧有个纸人落在了她脸上。” “的确是。” “孟爷问我,当时有没有看到闻蔚年在场。”宁策说。 第217章 卑劣的爱慕 宁祯微微蹙眉。 “孟爷什么意思?” 宁策:“孟爷这个人,高深莫测。他总不会无缘无故打听八卦,他是想让我把这话告诉你。” 宁祯:“……” “祯儿,我一直没问你,你和闻蔚年到底怎么回事?” 宁祯不想说。 “同窗。” “不会如此简单。”宁策说,“你不告诉我,孟爷提点几句,我不得要领,一脑子浆糊。” 宁祯深吸几口气。 宁策:“你不想说算了。反正孟爷的话,我带给你了,你自己斟酌。有什么要办的,你再打电话给我。” 他起身要走。 宁祯知道,经过了这一年多的事,三哥已经成熟了很多。况且他一向不是傻大个。 “不,你坐下,我们聊聊,你在这里吃晚饭。”宁祯说。 她叫曹妈去厨房吩咐一声,准备舅老爷的饭菜。 佣人退下去,客厅安静,宁祯低声和宁策说往事。 “……邮轮上就认识。相处起来挺愉快,他每天等我一起去餐厅。”宁祯说。 宁策:“不是和他谈?” 宁祯摇头:“不是。” 闻蔚年英俊修长、白净单薄,带着十足的男孩气。 宁祯从小心智成熟。 闻蔚年比她大两岁,在她眼里却跟小弟差不多。一路上,很多事都是宁祯做决定。 盛长裕说她眼睛朝上看,她的确如此。 她欣赏像她父兄那样强壮结实的男人。 去了伦敦,不少女生爱慕闻蔚年,宁祯对他这种男孩却不动心,觉得他骑不了马,也握不住枪,毫无魅力。 她把他当朋友。 她对闻蔚年不错。在船上的时候,闻蔚年还病了一周,也是宁祯忙前忙后照顾他。 宁祯也把这些,和宁策说了。 “那他肯定爱慕你。”宁策笃定。 美丽、独立又照顾他的小姑娘,哪个男人能不爱? “有点。”宁祯说。 “后来呢?” “他弟弟闻梁予来接我们。闻梁予是姨太太的儿子,只比闻蔚年小几个月,他在伦敦独自生活了三年,十四岁就出国了。 他长得比闻蔚年高些,也才十七岁,做事沉稳。我们一下船,他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宁祯说。 “你喜欢上了他?” “当时没有。异国他乡,我需要朋友和陪伴,而闻梁予的交际圈很成熟。我愿意和他亲近,走捷径结交同伴。”宁祯说。 闻梁予也愿意带着她。 宁祯很努力去生活、学习的时候,闻蔚年开始拖后腿。 她出去玩,准备顺便捎带他,他居然挂她的电话。 宁祯又不贱,热脸贴了冷屁股,尴尬可想而知。 “闻梁予在伦敦三年,极少暴露自己身份;闻蔚年一去,就开始摆阔,引得同学们都围着他转。”宁祯说。 宁策笑了下。 “你笑什么?” “愚蠢的年轻人。没什么,你继续说。”宁策道。 宁祯:“他三番两次挤兑我,有次甚至在课堂上。从此关系就不好。他还带头疏远我。” “可恨!” 宁策不由冒火。 这也太过分了。 宁祯当初的处境,可见多艰难。 “哪怕做不成朋友,他也不应该如此。我擅长念书,慢慢也有同学跟我亲近;闻梁予一直对我很好。”宁祯说。 “因此喜欢了他?” “喜欢是一种情绪,它是混乱的,说不明白。我没少被闻蔚年排挤,闻梁予的接纳,对我尤其重要。 他追求我的时候,我甚至考虑,假如我拒绝了他,我的处境会怎样?我那时候太小,又是异国他乡,我也胆怯。”宁祯说。 宁策的心,狠狠一揪。 妹妹从来没跟家里说过这些。 她报喜不报忧。 “你不喜欢闻梁予?” “不,他很好,非常好。能力好、长得也好,学习出色。他对我也很好。可能我理想中的男人不是他那样,但他的确很好。”宁祯说。 “先接受了他的追求,而后才慢慢动心?” 宁祯:“差不多是这样。” “闻梁予和两名女生被烧死了。是奥莱小姐下的手,她爱慕闻梁予;而她哥哥妄图强暴我,被我击毙在树林,尸体被黑熊撕碎了,我没有承担责任。”宁祯说。 宁祯和闻梁予等十几个同学出去玩,遇到了暴风雪,差点冻死,是闻梁予去敲开了奥莱领主家城堡的大门。 从此却也招惹上了奥莱兄妹。 他们很强势,对留洋的华人似对待宠物猫狗。 “……闻蔚年一直都说,是我招惹了奥莱一家,才导致他弟弟被烧死。”宁祯说。 宁策:“他放屁!” “他只是想把责任推在我身上。”宁祯说,“很残酷的是,后来我做了一件错事,不管他如何羞辱我,我也不好反驳他。” “跟你没关系。” “不,那件事跟我有关系。闻梁予去世后,我去了我们时常约会的地方,遇到了祭拜弟弟的闻蔚年。 我太想念他了,以为他死而复生,抱住了闻蔚年。就这件事,他说了很多闲话。”宁祯道。 宁策:“……他们兄弟很像?” “我第一眼看到闻梁予,就知道他是闻蔚年的弟弟。外人看兄弟俩,一定是觉得像的。 不过相处下来,并没有十分相像,气质更是天壤之别。我当时只是太混乱了。”宁祯说。 “孟爷提醒你,到底什么意思?”宁策问,“怕闻蔚年对你不死心?” “如果他能成熟一点,知道我当时只是为了打入社交圈,他就不应该处处针对我,搞得我满身狼狈。 我并不特别偏好闻梁予的类型。如果我觉得很寂寞,闻蔚年和闻梁予同时追求我,也许我会接受闻蔚年,毕竟我们更熟悉一些。 可他没有。他突然就发了疯似的咬我,把我逼得只有靠近闻梁予那一条路走,甚至没有拒绝闻梁予追求的勇气。 我不觉得闻蔚年喜欢我。若喜欢就逼得一个人如此狼狈,他的喜欢十分卑劣。”宁祯说。 兄妹二人沉默了片刻。 宁策:“孟爷还是觉得闻蔚年爱慕你?” “哪怕有爱慕,也不值钱。的确需要留心他。”宁祯说。 又微微蹙眉,“孟爷知道我谨慎的,不会特意叫你来转告。他什么意思,我竟是糊涂。” “我改日去拜访孟爷,再打探几句。他有心传消息,不会藏着掖着。咱们别乱猜。”宁策说。 宁祯道好。 兄妹俩吃了顿饭。 这个晚上,宁祯有点恍惚。 第218章 督军的感动 宁祯心思飘忽。 她回想往事。 闻梁予被烧死后,她消沉了半年,把什么都荒废了。 她提不起劲。 她才十几岁,人生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挫折。 她枪杀奥莱少爷的时候,一直颤抖、害怕,却没想过报应来得那么快。 她的未婚夫死了。 宁祯有时候想,如果他好好活着,他们未必会真的结婚,毕竟求婚、应婚都属于“私相授受”。 除非他们永远留在伦敦生活。 他却死了。 他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随着死亡在宁祯心里全部淡去,留下了一个光辉的轮廓。宁祯的情绪作祟,她觉人生无望。 而后收到了家里电报。 千里迢迢、跨洋越海,父亲一封电报,寥寥数字:吾儿可有清减?勤加餐。 宁祯对着电报,嚎啕大哭。 家人是比爱情更强大的力量,终于唤醒了她。 翌日爬起来,剪掉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围着学校附近的小路跑了两小时,大汗淋漓。 她用半个月时间,把自己收拾出一点人样子,去向教授道歉,希望可以弥补自己缺失一个学期的功课与考试。 教授很欣赏她,也听说她的未婚夫出事,拿出态度严厉训斥了她一番,叫她下学期门门功课优秀,才考虑是否继续容许她参加考试。 宁祯埋头苦学。 周末时候,女学生拉她出去玩,她兄长叫宁祯开车。 从此她又多了个爱好。 宁祯美丽、成绩好,又总带着一点淡淡忧郁的气质,惹得无数人追求她。 她一概不动心,毕业后拿了文凭立马回国;教授挽留她,想要介绍工作给她,她也拒绝。 回来后,就似与闻梁予的死断开了。 若不是瞧见火灾,她也不会突发悲伤。 那些往事,都留在了大洋彼岸。 时间过去好几年了,宁祯又有了新的境遇,遇到了 新的人。尤其是父兄被困皖南时,她的心态改变了很多。 一件重大事件,可以覆盖上一段刻苦铭心的记忆。 以至于,三哥突然来跟她说闻蔚年,她想起了闻梁予,却感觉记忆隔了一层。 闻梁予不是宁祯的同学,甚至不是一个学校的。他们只是住在同一个寓所。 宁祯重新振作后,第一件事就是搬离了那个寓所,去了城市另一头住,上学需要多花三十分钟。 曾经共同的朋友,宁祯也不来往了。 而他们相恋的时候,都是细水长流的小事,没什么特别惊天动地。宁祯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月光下散步的心情。 那天他穿什么衣服、什么情绪,全部模糊了。 她恍惚以为,与闻梁予的相爱,是一场梦。 梦里的他,完美至极。 “……你想什么?”盛长裕突然问。 宁祯吓一跳。 她在卧房阳台上站了很久,没注意到他进来了。 她回神,笑容十分僵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洗了澡。”他道。 他回来时,佣人说夫人在楼上;他问家里有什么事,佣人只说舅老爷来吃饭了。 盛长裕上楼,瞧见宁祯在阳台上发呆,他叫了声她。 宁祯没反应,盛长裕不确定她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理他。 他开了一天的会,混合着老将们身上的异味与烟味,很是难闻,怕她嫌弃,先去洗澡了。 等他回来时,她还呆呆站在那里,表情放空。 “你三哥来,说了什么事叫你为难?”盛长裕问。 宁祯:“没有。” “宁祯,你可以信任我。”盛长裕道。 宁祯不知如何启齿。 盛长裕还要问,她搂住了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他怀里。 闻梁予死了,而宁祯自愿选择了新的婚姻。她人生的路,不能有偏差,只能往前。 如果闻蔚年再想要用闻梁予的死给她使坏,宁祯会剁了他。 盛长裕:“投怀送抱,也不愿意把为难事告诉我?” “还是说,这就是暗示?” 宁祯失笑,心头莫名轻盈了几分:“你接收到了什么暗示?” 盛长裕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夫人娘家的事,要不遗余力办妥,不需要夫人开口说。” 宁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 “你表示一下?” 宁祯松开拥抱,拉了他的手回房。 走到床边,她推搡着他:“你坐下。” 盛长裕顺势坐到了床沿,微微扬起脸看她。 她眼睫修长,灯光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情绪莫测。 宁祯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盛长裕的后脊,有什么激流在奔腾着,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你还有月事在身。”他的气息变得灼烫,“别胡闹!” 才素了几日,他已经吃不消。 他正值力壮的年纪,时刻揣着一盘火,不能撩拨。 “你叫我表示的。”宁祯有些放不开,“你不想的话,那算了。” 盛长裕的手,快速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翻身压在床上。 吻如急雨落下来,宁祯沉浸其中,似进入了一个幻境。颜色绚丽、诡谲奇妙,把现实的枯燥与痛苦都打散了。 她昏昏沉沉,听到他低语:“宁祯,手给我。” 宁祯简单学过。 她向祖母提了此事,是江澜的事情闹出来后,她做的准备。 却只是用上了最简单的。 盛长裕在这方面,真是没什么要求,最简单的就行。 宁祯总以为,繁繁一定是花样百出,伺候得他口味刁钻,故而宁祯特意学了两样。 不曾想,他不吃细糠。 宁祯轻松了。 事毕,盛长裕简单洗了,宁祯也洗了手,两个人躺下。 他细细给她揉按手指。 “宁祯,多谢你。”他吻她的唇。 宁祯眨了眨眼,觉得此刻的盛长裕是很感动的。 祖母找了个老妈子教宁祯。宁祯故而了解到一些常识。 她觉得算是“敷衍了事”,就像饿了,喝口凉水对付一下,并不能真的吃饱。 盛长裕却心情极好。 他大概是没想过叫她伺候。 亦或者,他以为她在这方面十分古板守旧,能做一次就算是破例,克服了自己的反感,是为他牺牲的。 宁祯心头,闪过一点异样的情绪。 盛长裕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他很抗拒亲近。但一旦他认可了这个人,此人稍微付出一点,他会感激涕零。 宁祯用一年时间,踏入了他的领地后,现在不管什么都可以很轻松。 她突然了解到这一点,像是摸到了盛长裕一个致命弱点。 第219章 督军难过美人关 盛长裕一夜好梦。 早起时,宁祯心情很不错。她正式接手了总管事房的钥匙,换了个地方办差,吃了早饭跟盛长裕一起出门,去了议事厅。 脚步还算轻快。 盛长裕去督军府,在忙正事之前,特意叫了程柏升:“你派个人去打听打听,宁策最近在军需处遇到了什么麻烦。” 程柏升:“哟,宁祯吹了枕边风?” “调侃我夫人,你莫不是讨打?”盛长裕说。 眉宇间有几分得色。 程柏升没眼看他。 “回头我问问,军需处我熟。”程柏升道。 一天公务忙完,傍晚时盛长裕要回去,程柏升顺路坐他的汽车,两个人闲聊几句。 “你知道宁策和姚家那个庶女来往密切吗?”程柏升说。 盛长裕脸色一沉。 “宁策掺和进了姚家的事?”他绷着脸。 “作为宁州同的儿子,宁策不会那么糊涂。可心上人掉几滴眼泪,男人就不分轻重了。”程柏升道。 一边说宁策,一边打趣盛长裕。 盛长裕唇线绷直,沉默。 “你为这点事生气?宁祯什么都不提,她偏向你的。宁策再糊涂,有宁祯拦在前头,不会叫你难做。”程柏升说。 盛长裕不说话。 程柏升:“你别因此迁怒宁祯。” “知道。”盛长裕说。 程柏升:“姚家那个庶女,考上了公派留学生,宁策一直替她活动,目前还没有把名额留下来。 姚家又出事在后,姚劭估计不会帮女儿写陈情书。你如果想要讨好宁祯,就卖这个人情。” 盛长裕脸色板正:“当然不行!这个关头有了松动的苗头,好不容易按下去的人心,又要浮动!” 程柏升想了想:“的确如此。” 又叹气,“你就装作不知情。只要宁祯不求你,你当无事发生。若她真开口……” “宁祯不会这么糊涂!”盛长裕道。 她最清楚局势,也懂是非。 “她的确谨慎。”程柏升说,“宁策的事,从其他方面补偿他。至于宁祯,她反正不会离开你的,慢慢哄吧。” “她又不傻。”盛长裕说。 别说苏城,放眼整个四省,也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男人。 除了他,宁祯跟谁都是降了格调。他才是她良配。 晚夕回去,宁祯心情还不错,跟他说笑几句。 床笫间,他闹腾着她,她月事尚未干净,不肯再做昨晚那样的事,捧着他的脸叫他睡觉,否则去睡客房。 她态度强硬了些,盛长裕反而心安。 此事源头在宁策,盛长裕特意叫了他去军政府,与他详谈。 提到姚家,盛长裕态度严厉,警告他不准涉足太深。 宁策被他训得一头雾水:“我没想替姚家说情。” “ 你明白就好。”盛长裕脸色稍霁,“至于姚家那姑娘留学一事,等我忙完了,替你跟教育局说一声。” 他跟程柏升说了,不能松动半分。 可瞧见宁策态度良好,挨骂了没顶嘴、也没闹脾气,盛长裕吃软不吃硬,愣是接下了这个差事。 至少,宁祯可以不烦了。 宁策很吃惊:“这个关头,您出面去说?” ——你是不是失心疯? 盛长裕:“……” 他有点恼火,似被看穿了心思,静静瞥一眼宁策。 宁策:“……多谢督军。如果您出面,把她的名额挪到明年也可以,不急这一时。” 盛长裕:“……” 他有种白献了殷勤的感觉。 宁策见他满脸的一言难尽,主动表忠心:“杀姚安驰是我们兄妹仨一起上山的。我当时肯帮祯儿,如今也不改初心。督军您放心,这点分寸我有。” 盛长裕略微颔首。 话说完,宁策要出去,盛长裕却又喊住了他:“你前天去找宁祯,跟她说了些什么?” 宁策一梗,竟是有点结巴:“没、没什么,送一些点心给她。” 他来之前,明明做好了准备,结果却不是问他与宁祯聊天的内容;现在要走了,突然问,宁策一紧张就把自己准备的说辞给忘记了。 不过,他比较机灵,当即做了个无奈表情,把场子找回来:“我想跟她借点钱。” “借钱做什么?”盛长裕眸色深,面无表情看着他,情绪深敛。 宁策心头不安,抛出自己之前准备的借口:“我打算置办一个别馆。” 盛长裕打量他。 目光如剑。 宁策硬着头皮解释:“我家里兄弟之间,讲究公平。如果我要钱出去安置别馆,祖母也会给大哥、二哥买。 大哥远在外地,不好说,我二哥夫妻俩胸无大志,只想在家里混日子,不愿意出去单住。 我让家里出钱,变相逼得二哥二嫂拿个主意。如此麻烦,还不如跟祯儿借钱。” 盛长裕沉默着,没说话。 半晌,他才开口:“要我派人查查你最近行踪?” 宁策:! “说实话!”盛长裕的声音里,多了点不耐烦。 宁策:“跟闻家太子爷有关。” “你就直说,怕什么?”盛长裕冷冷道,“这样藏着掖着,反而令人生疑。太子爷又怎么了?” “太子爷”三个字,从盛长裕嘴里说出来,格外讽刺。 他的语调,听上去很轻蔑,可以一脚把大总统府踩在足下之感,宁策学都学不来。 “那天江澜的生日宴,闻太子爷也在场。我在路上偶遇孟爷,听到他提到了那场生日宴,想叮嘱我妹几句。”宁策说。 盛长裕听懂了。 又是孟昕良! 怪不得宁祯发呆。 他就说,闻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怎么会惹得宁祯心神恍惚。 不合理! 孟昕良真是反复叫他恼火。好不容易安生了些,他又搞事;而这些事,盛长裕听不出问题在哪里,越发叫他烦躁。 他突然想,症结是不是闻家太子爷? 也许这个人身上,也有点事情可以挖? 盛长裕知道他们俩是同窗,查过,宁祯也提过;深入的关系,他没打听。 一则看不起闻蔚年,二则相信宁祯不敢背叛他。 宁策这么躲闪,盛长裕觉得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太子爷身上,一定还有秘密。 这个秘密,才是叫宁祯恍惚的原因。 他想知道。 宁祯的一切,他都想要搞清楚。 “督军,您会娶江澜做二房吗?”宁策突然问。 盛长裕回神,瞥他一眼:“你想激怒我,转移我的注意力?别耍小聪明,回去吧。” 宁策:“……” 第220章 聊了彼此的初恋 宁祯的往事,程柏升早已打探过,只是没和盛长裕说。 当盛长裕吩咐他去打听时,他如实相告。 盛长裕听了,不说话。 程柏升:“跟太子爷没关系。而有关系的人,已经死了。” 盛长裕抽出香烟点燃。 深吸一口,他才说:“宁祯提过几次,她有个同学被烧死。原来不是她同学。” “人都死了。” 盛长裕深吸两口烟。 “这事知道就算了,别和宁祯生气。”程柏升说。 盛长裕情绪很稳定,没有半点气急败坏。 “有什么可生气的?异国他乡,排解寂寞罢了。宁祯不会喜欢那种软弱的男孩。”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这话有点刺心。” “又没刺你的心。” 程柏升:“……” 怎么没有?他曾经也是别人排解寂寞的男朋友。 他很想挤兑盛长裕几句,又怕这位祖宗犯病,把他的气话当了真,回去和宁祯吵架。 宁祯挺不容易。 她能降住这匹烈马,非常辛劳,程柏升希望他们俩好,没添堵。 盛长裕抽完一根烟,回家去了。 路过街上的小摊贩,瞧见有人卖石榴,盛长裕叫副官停车。 他亲自下车,挑选了几个卖相好的,用网兜拎了回去。 宁祯瞧见火一样鲜艳的石榴,果然露出了笑容:“哪里来的?” 盛长裕有点堵塞的心口,被这个笑容灌溉,顿时通畅无比。 “街上买的。” “今年的石榴味道都还行,尝尝这个。”她说。 盛长裕:“吃了饭再吃。” 两人吃了晚饭,宁祯与他庭院散散步,闲话琐事。 盛家老宅非常大,院落与院落之间,往往修建小小树林或池塘,亦或者假山修竹。 路灯隔了比较远才安置一颗。夜穹澄澈无云,月华在地上撒了一层银霜。 “宁祯,跟我说说你的同学。”盛长裕突然说。 宁祯脚步微顿。 她立马反应过来,三哥来找她、她那晚有点失态的事,他已经察觉到了。 她沉吟片刻,才低声问:“被烧死的那个?” 声音比夜风更轻盈。 盛长裕架起了胳膊,示意她挽上。宁祯把手伸进来,他压住,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手背。 掌心滚烫,薄薄老茧,触感那样鲜明而真实,叫人无法逃离他的掌控去堕入虚空。 宁祯的思路,也无法沉浸回到过往。 “说给我听听。” 宁祯微抬眼帘,去看他脸色。 月光如此温润,给他也添了一层柔光,他并无怒色。 唇角也是放松的。 宁祯:“他叫闻梁予,大总统府的少爷。他被人害死了,葬身一场大火。” “说说你与他的关系。” “……我们私下里订了婚。”宁祯道。 这话说出口,她总感觉她与盛长裕接下来的关系都会很紧张。 他自己左一个、右一个,也不会耽误他生宁祯的气。 盛长裕:“为何?” “什么?” 他没有恼火,而是疑问。 问她为何订婚。 “就像我姆妈,她并不承认我二弟在国外的婚姻,一番抗争才答应。你这样聪明谨慎的人,不可能不考虑家族的阻力。”盛长裕说。 宁祯一时哑然。 盛长裕:“你不顾一切在国外订婚,原因是什么?” 宁祯想要抽回手。 有些问题,她无法回答。 盛长裕的狠辣,超过了宁祯预料,她想要逃避。 “当时处境下,不得不做如此选择?”盛长裕又问,“跟我说说,当时私自订婚的缘故。” 宁祯轻轻咬唇。 “不,我们当时感情很纯粹。”宁祯有点恼火。 她不该生气,也不能生气。 可心里的美好被盛长裕无情戳破,宁祯恼羞成怒。 她想要走。 盛长裕按住了她的手:“如果只是纯粹动情而订婚,你为何反应这么大?” 宁祯:“过去的事,他已经死了!” 又怒道,“你怎么不说说你当初为何不娶苏晴儿?”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为何要娶她?我从她身上,瞧见了无能为力的自己。宁祯,你以为我会爱上那样的自己?我替她出头,只是替自己出口气。”盛长裕道。 宁祯:“……” 他竟是把他当初的挣扎,这样轻松说给她听。 宁祯心中的怒意,散了大半。 怪不得他对苏晴儿的事那么上心,却既不扶持苏家,也没有替苏晴儿报仇而针对苏家。 爱屋及乌的道理,在苏晴儿身上不适用。 “苏晴儿是替我死的,我设计了我舅舅,她中了枪。所以这些年我总去祭拜她。”盛长裕又道。 他微微转脸,在月色下看向宁祯的眸,“我已经说明白了。你说说你的。” 宁祯:“……” “你想把往事包装得很美好,一辈子记得?宁祯,自己拆开,看一看真实。”盛长裕表情变得严厉。 宁祯心口闷疼。 撕开伤疤,是非常残酷的事。 “……新年前一天的舞会,闻蔚年的朋友攻击我,说我‘攀龙附凤’,勾搭闻家兄弟。 闻蔚年没替我澄清,反而承认了这种说辞。当时很多人在场,我难堪至极,不知如何面对。 闻梁予去跟他吵了一架。翌日,新年的第一天,他带着我去圣保罗大教堂,向我求婚。 此举可以扭转我的处境,让我在与闻蔚年的较量中成为胜利者,舆论上我也占据优势。 当时我们谈恋爱,并没有到私定终身的地步。只是闻蔚年与他狐朋狗友,把我逼到了那个地步。”宁祯道。 盛长裕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宁祯不会对小白相一样的男孩动心到了不顾世俗的地步。 一个人的喜好,有迹可循。 宁祯爱长枪、纵烈马,没有挫折是不会往下找男朋友的。 “我们订婚没多久,他就出事了,一场大火中丧生。”宁祯又道。 盛长裕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这种不值钱的小白脸,在宁祯心中空占位置,可以轻松赶出去。 盛长裕只怕宁祯还记得小时候与孟昕良的情谊,其他男人他不放在眼里。 没有土壤的爱情,只是水印,用力就擦去了,无法生根发芽。 如她订亲的是孟昕良,盛长裕便感觉要伤筋动骨。 万幸不是。 他用力握紧了宁祯的手:“回去吧,夜风凉。” 夫妻俩回到摘玉居,各自洗漱后躺下。 卧房内很安静。 宁祯睡意全无。 前几日回想往事的心境,与今夜又大大不同。 像是从情绪里抽离出来,站在高处俯瞰。 瞧见了瑕疵,也看到了自己的惶然。 只是闻梁予死了,这些全部被遮掩起来。死亡让她不敢回首往事,越发在记忆里将过往描绘得美好而纯净。 盛长裕简单粗暴,逼得她把伤口撕开。 宁祯没有瞧见汩汩鲜血,也没有化脓见骨。用力一扯,只瞧见了余痛后一道屏风。 她的心绘制的屏风。 宁祯很轻松穿过了这道屏风,回想起订婚前的狼狈。 “……宁祯。”盛长裕在幽暗中出声。 宁祯:“你还没睡?” “没有。你怪我吗?”他问。 宁祯:“怎么会?” “其实我能懂你。就像‘西滨惨败’,也是我人生第一个失败,我不敢回视它。 直到你嫁给我,我必须正视与岳父的关系,逼得自己回望,才发现事实与自己描述的,有很大差别。”盛长裕说。 宁祯:“……” “我很早就听说过你和闻太子爷的事,捕风捉影总有一些。不过,我从未当真。我不信。换成闻家另一个男孩,我也不信,这才逼得你谈一谈,自己回头看一眼。”盛长裕又道。 宁祯:“我都能明白,我没有怪你。你说得对,人不能骗自己,要善于正视自己的挫败。” 又道,“留洋之初我才十五岁。我的性格里,可能有一部分我母亲的软弱,在异国他乡这些软弱一股脑儿跑了出来。 我那时候比现在更谨慎,生怕受到排挤。我念女子中学的时候,是金暖带着我混。没有了她,我得自己去开辟社交之路,走得磕磕绊绊。” 金暖带着她走了很多捷径,加上她在苏城是宁家千金,底气足,宁祯其实在社交上没什么经验可借鉴。 年纪小的时候,特别怕孤立,宁祯至今都记得这种惧怕。 两种情绪作祟之下,她才会被闻蔚年弄得那样尴尬,迫不及待靠近闻梁予。 盛长裕在被窝里伸手,将她抱到自己怀里。 他说:“宁祯,我们好好过,行吗?” “我既然嫁到盛家,便是有诚意做好督军夫人。”宁祯道。 盛长裕:“不是‘督军夫人’,而是我的妻。” 宁祯身子一僵。 盛长裕:“慢慢来,不着急一时。你答应我,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们做真正的夫妻。” “……好,我答应。”宁祯道。 “苏晴儿的死,以后有机会告诉你,这件事跟我舅舅有关。”盛长裕道。 宁祯:“不,我并不介意。只是想要堵你的嘴,才提的。” “你可以介意。”盛长裕道,“哪怕我不信你与闻家孩子们有什么,我也介意。介意我就会问出来。” 宁祯:“……” “我很高兴你问了。”盛长裕轻轻吻一下她额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直接告诉我。” 宁祯往他怀里缩了缩。 她贴近他,低声嘟囔了句什么。 盛长裕没听清,再想要问,宁祯不肯回答。 她慢慢睡着了。 宁祯很想说,盛长裕的不可一世,有时候很烦人,可在这个时候,竟莫名有点讨喜。 因为他太骄傲了,又看得起宁祯,他竟是不纠结闻梁予的事。 他看不上,便擅自做主,也替宁祯看不上。 宁祯的情绪是很复杂的,她倒是没有看不起闻梁予。 ——只要盛长裕不发脾气,他这么想,宁祯也可以接受。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和盛长裕谈过去。 她不想谈。 他的苏晴儿、繁繁和江小姐、宁祯的闻梁予,她都不想谈。这段婚姻的初衷,跟感情无关,宁祯从不觉得这些是阻力。 今天却被迫拿出来讲,搞得她深感矫情。 还好,他不会反复找茬,她也不会一次次被这些弄得心力交瘁。 现实生活一堆事,哪有闲心计较风月? 宁策又约了宁祯。 他把盛长裕的话,都告诉了宁祯,问她:“他找你麻烦了没有?” “没有。”宁祯道。 宁策:“我提心吊胆。祯儿,要不要我想个办法,把太子爷赶走?他在这里,迟早是祸害。” “千万别!” 此事还没有太多的人关注到,也没什么人知晓内幕。 若弄巧成拙,不可收拾。 现在多事之秋,宁祯求稳。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也没跟他谈过。他掀不起风浪。”宁祯说。 宁策:“我听孟爷的意思,在江家生日宴上,闻蔚年故意叫江澜出丑,她落水、纸人掉在她脸上,增加了那段丑闻的趣味性,成了谈资。闻蔚年是帮了你。” 宁祯蹙眉。 “他既然帮你,目的不言而喻。”宁策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跟他没什么,架不住流言蜚语。” “走一步算一步。”宁祯说。 她再三叮嘱宁策,不可胡来,别去招惹闻蔚年。 宁策答应了她。 兄妹俩又聊起了姚家。 督军很怕宁策帮姚家说情。不是怕姚家,而是担心自己拒绝了舅兄,宁祯会不高兴。 “他被你捏在掌心了。”宁策道。 宁祯:“别胡说!” “这是实话。” “感情上头的时候,自然如此了。可这种优待,又能维持几时?恃宠生娇,迟早会跌下来。 这个道理,你要是不明白,宁家便是下一个姚家。”宁祯板正脸孔,一字一顿。 宁策听了,一阵尴尬。 他比他妹轻浮,沉不下去。 他讪讪,故意说:“你们女人真狠心。他都这么掏心掏肺了,你还在估量前途。” 宁祯:“……” 她处于下风,有什么资格跟着上头? 热情冷却后,盛长裕还是四省大都督,想要下一个上头的对象很容易,宁祯呢? 地位不对等,非要无视这鸿沟,摔死的人只有她。 宁祯时常觉得盛长裕很好。 他看得起她。 他觉得她样样出色;他欣赏她的本事,从不叫她收敛几分,而是为她的胜利欢呼。 宁祯又不是石头人。 每每这个时候,她必定要泼自己一瓢凉水。 她不敢。 ——*——*—— 这一更四千字,是两章合并成了一章,凑个双数的章节号,单数章节号要逼死我。今天更新完毕。 第221章 缠绵 一场秋雨,苏城降了寒意,有了初冬的冷;梧桐树最先落了树叶,满地金黄。 宁祯月事结束,盛长裕连着两日没去督军府。 有次电话打到了宁祯的卧房,是程柏升打的。 宁祯很识趣下楼。 盛长裕与程柏升打了半个钟头的电话,这才下来吃饭。 宁祯说他:“有事就去忙,不用陪我。” 盛长裕:“也没什么事。江南浦回来了,有点公务要交代。柏升喊我去吃饭。” 宁祯:“你去吧。除了下属,你也需要朋友。” 盛长裕揽了她的腰:“一起去吃饭吧,明晚。” 宁祯不太想去。 和江南浦不熟。而江南浦,他是江澜的兄长。 “我不打扰你们。”宁祯说。 盛长裕:“让江南浦也带上他太太。” 宁祯:“显得柏升一个人孤单?不厚道。” “欺负他一次,天又塌不下来。”盛长裕道。 宁祯失笑:“我的天注定塌不下来,高个子你顶着呢。” 盛长裕心中微动,吻住了她的唇。 宁祯:“……” 她隐约又要肿了。 盛长裕也感受到了她的艰难,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抓了床头柜上的桂花头油。 满室桂花芬芳。 男人清冽的吻,混合着空气里花香,似致命诱惑,宁祯贪婪想要更多,火燎得她浑身绯红。 她手指掐入他后背,拼命启唇喘气。 她半昏。 他替她清洗,她没力气害羞;他给她涂药的时候,她回了神,极力拒绝了他。 盛长裕也没坚持:“我的确干不了这活。要不然药白涂了。” 宁祯:“……” 清晨四点多,天色微亮,盛长裕起床更衣。 宁祯还没有醒透,只半睁开眼睛:“这么早?” “去趟驻地,下午回来。”他扣上军装的纽扣,“你不必动,再睡一会儿。” 宁祯果然没起来。 盛长裕穿戴整齐了,走到床边坐下。 轻轻摩挲她面颊,他俯身吻了吻她:“有什么急事,直接打电话给我。” 宁祯:大半日的功夫,能有什么急事? 心中如此腹诽,嘴上应道:“好。” “不急的事,也可以打电话。”他又道。 宁祯笑了下。 盛长裕又吻了吻她头发。 她的睡衣领口略微松,他倏然用力扯开,露出她一边肩头。宁祯一下子清醒,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都穿好了,难道…… 盛长裕俯身,在她肩头吮吸了下。牙齿略微用力,一点轻微的刺痛,竟是在她肌肤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宁祯无语。 “留个痕迹。”他道。 宁祯一身指痕与吻痕,又添一个浅浅牙印。 “你是狗吗?”她忍不住。 盛长裕又捧住她的脸,轻轻碾过她的唇瓣,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宁祯拢紧了睡衣,走到了阳台上。 他出门,到了车门口回望阳台,冲她挥挥手,远远说了句:“凉,进去睡觉。” 宁祯没动。 他上了车离开,宁祯才回房。 她补了个回笼觉。 宁祯八点才睡醒,不紧不慢起来洗漱。她如今的差事很清闲,少了两处最忙碌的对牌。 对镜梳妆时,宁祯想起了盛长裕清晨离开时的黏糊。 他还咬了她一下。 解了衣扣看肩头,并无牙印,他咬得太轻。 宁祯心里想着他黏人,意外发现镜中的自己,唇角始终挂了个淡笑。 她急忙收敛,整了整表情。 上午理事,见了厨房与马车房的管事,就坐在客厅看书。 厨房的管事刚走,片刻又回来,叫宁祯拿对牌添一桌席面。 “老夫人的院子来了客,是江太太。”管事妈妈说。 宁祯:“就江太太?” “是,江太太来看望二少奶奶。”管事妈妈说。 宁祯了然。 她拿了对牌。 管事妈妈离开后,宁祯一个人独坐,心里生了几分疑问:“江澜到底多尊贵啊?” 生日宴惊鸿一瞥,江澜又躲起来了。 她之前跟盛长裕感情很深。 宁祯还记得,有次他们俩约会,盛长裕主动给江澜开车门。根据传言,那种事盛长裕不是第一次做。 三哥觉得盛长裕被宁祯捏在手里。可对比江澜的待遇,盛长裕对宁祯上头时候的好,还是不及她。 可能是“再而衰、三而竭”,后面的人都越不过江澜。 盛长裕估计再也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打一两个小时的电话。 他跟宁祯也不会。 没这么多话要讲。 宁祯这边胡思乱想,老夫人身边的人来了,请宁祯去吃午饭。 江太太不仅仅是姻亲,也是军中老将的妻子,宁祯出面吃顿饭是礼数。 宁祯换了件家常旗袍,罩羊绒披肩,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江太太站起身,笑语盈盈:“夫人气色真好。” 又对老夫人说,“我总艳羡年轻人。一瞧见她,就得服老。” 老夫人笑了笑:“我早就服了老。” 宁祯的婆婆不太在乎年纪。毕竟,上了年纪权威更重。她从小美到老,美得轻松无比,怎么都好看,故而对美貌没什么执念。 天生丽质,老天爷赏饭吃。 江太太却在这方面很用力。她看上去比她实际年纪小很多,保养有方,五十岁的人,说她三十七八也有人信的。 戴云兮和盛长宽稍后而至。 盛长宽似乎对岳母不太满意,脸色低沉不说话。 老夫人对盛长宽的态度,比盛长裕要好上一万倍,至少知道他心情不佳,还问了:“阿宽怎么了?” 戴云兮笑着解释:“这几日读书,累到了。” “不必吃这些苦。” “读着读着就入了迷,夜深了都还在书房不回去。”戴云兮笑道。 众人听出话外之音。 小两口闹了矛盾。江太太登门是劝和来了。 宁祯陪着吃了午饭,回来休息了,江太太直到傍晚才走。 这个晚上,盛长裕没回来。 他打了个电话,说人还在驻地。但驻地没什么事,是他与程柏升、江南浦要饮酒长谈。 “不必等我。”他说。 “好。”宁祯说。 宁祯临睡前,想到江南浦与程柏升关系很铁,又跟盛长裕亲厚。 盛长裕能与他喝酒通宵。 要是江南浦替妹妹争,宁祯又有几分胜算? 她想得有点多,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深夜了。 她急忙把思绪丢开。 第222章 宁祯又去驻地 盛长裕临时去驻地,原本打算当天返回。 和江南浦要长谈,当天没回,第二天也没回。 他又打电话给宁祯:“遇到了一点事,可能三五日回去。如果不太顺利,就要出去视察,两三个月再回家。” 宁祯:“正事要紧。家里有我,你放心。” 盛长裕:“如果真的要出去视察,我临行前会回一趟家,拿些换身衣裳。” 宁祯:“我叫副官给你送去,别奔波。” 又忍不住诧异,他出门的行装还要亲自回来打点吗? 副官处的人吃闲饭的? “你亲自送的话,我才能不奔波。”他道。 宁祯:“……” 他声音一本正经。 宁祯顿时明白。 她轻轻咬唇。 想起上次他把她叫到驻地,也是板板正正,似点兵一样的态度告诉她,因为他想她了。 他此刻估计也是这个表情。 宁祯想到江家,痛快道:“好,如果真的要去视察,我给你送行李。” 盛长裕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宁祯,你的确努力了,我能感受到。”他的声音里染了一层火,炙热又明艳。 努力做他的妻。 她答应了的。 两人又闲话几句,挂了电话。 宁祯知道江南浦的官位比她大哥高;江家二少也在军中要职上。 军政府想要安稳,需要这些干将,宁祯心里明白。 她只担心江家和姚家一样短视,为了内宅那点权力,非要针对她。到时候,恐怕收拾江家没有收拾姚家那么容易。 “驻地一定要去!”宁祯想。 没什么可害羞。她是督军夫人,盛长裕替她找好了借口,她去送行天经地义。 宁祯的三哥又登门。 她都怕了他。每次他来,都是传递坏消息。 “……祯儿,你借我一笔钱。”宁策说。 宁祯:“你真要置办外宅?” “不,我想要投一点买卖。”宁策道,“借给我一万大洋。” 宁祯:“是什么买卖?” “别问,借给我就是。”宁策道。 宁祯:“我怕你闯祸。” “是祸躲不过。” 宁祯:“……” 她起身回房,拿了一根大黄鱼给他,叫他去银行兑换大洋。 宁策走了。 又过了两日,盛长裕决定要出去视察,副官通知了宁祯。 “夫人,这是督军的换身衣裳。”副官拎了个皮箱给宁祯。 宁祯接在手里。 她赶到驻地去的时候,程柏升出来接她的。 “督军还要开个会。”程柏升当着驻地将领的面,也是一板一眼,“夫人稍坐。” 宁祯道好。 外面已经在准备汽车。 就在宁祯静坐等候的时候,宁策来了,被副官阻拦门外。 此处驻地重要,没有督军特许,宁策不可以随意闯入。 级别不够。 “宁策,你稍等。”一个年轻军官对宁策说,“督军马上就忙好了。” 又道,“你可要进去休息?夫人也在。” 宁祯瞧见了江南浦。 宁策往小会客室这边看一眼,摇摇头:“我现在就要见督军。” 宁祯出来,问他:“怎么回事?” 宁策:“一点公务,想交给督军。” 宁祯又看一眼江南浦。 江南浦没说话,表情却是在说:没有特例,宁策也要等。 “程参谋长呢?”宁祯沉了脸,问旁边的副官,“去找程参谋长,就说宁策有要紧军务!” 宁策感激看一眼妹妹。 江南浦表情顿了下。 副官不敢怠慢,立马去找人。 很快,盛长裕亲自出来了。他高大站立,表情谈不上严肃,瞧见宁祯先点点头,才问宁策:“怎么找到驻地来了?” 宁策把手里小小文件袋往前递:“督军,我有军务要禀。” 盛长裕接了文件袋,没有打开:“你跟我来。” 时间紧,他需要在天黑之前出发,没顾上和宁祯闲谈,带着宁策去了会议室。 宁祯继续等着。 一直等到了天黑,驻地忙碌而紧张,盛长裕没出来。 副官端了饭菜给宁祯。 宁祯知道军务要紧,不敢打听,默默吃了饭。 驻地的饭实在难吃,和督军府的天壤之别。 宁祯还是吃完了,把肚子填饱。宁策那边不知情况如何,宁祯要保存体力。 晚上十一点,宁祯靠着椅背,迷迷糊糊打盹,会议室有了动静,有副官在吆喝备车。 宁祯走出来,盛长裕阔步朝她而来。 “督军,我三哥呢?”宁祯开口便问。 盛长裕定定看着她。 宁祯纠正,叫了他的名字:“长裕。” 驻地森严,一袭铁灰色军装的他,不同于在家时候的便服,气质更硬朗端肃。 不敢亲近。 “他要留在驻地。”盛长裕说,“我现在回城,计划有变。你跟着我走,我先送你回摘玉居。” 宁祯立马道是。 他们快要出发的时候,远处有汽车疾驰而来,停下来时候刹车声巨响,在路灯下掀起了滔天灰尘。 有副官急急忙忙跳下来:“督军,出事了!” 宁祯的心,狠狠一揪,她一动不动看着那副官。 盛长裕没叫宁祯避让,直接问:“什么事!” “姚家失火,烧了大半房舍。佣人逃出来数人,姚太太也被家丁保护逃了出来,但姚劭在火海里。”副官说。 盛长裕:“……” 宁祯心惊肉跳。 “回城!”他大手一挥,招呼卫队跟上。 程柏升也跟着他回去,上了另一辆车。 宁策还是没露面。 “……你三哥拿了一些证据,是姚劭向大总统府举报我叛国的罪证。”盛长裕说。 宁祯愕然:“姚劭他疯了吗?” “他知道我的很多秘密。”盛长裕脸上阴云密布,“可走到这一步,我也是万万没想到!” 宁祯在震惊中,心口微微一动:她三哥是不是立功了? 怪不得开会讨论这么久,原来是如此重要的事。 可盛长裕尚未行动,姚家怎么失火了? 是真的出了事,还是姚劭的金蝉脱壳计? 宁祯:“长裕,你处处当心。” 盛长裕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 又道,“我不能亲自送你回摘玉居,等我忙好了……” “你说了,我们是真正的夫妻。夫妻之间最不需要客套。”宁祯道。 盛长裕欣慰点头:“好,我不同你客气。” 进城后,岔路口分开,汽车送宁祯,盛长裕换到了程柏升那辆汽车,往姚家去了。 第223章 立功 姚家的事,轰动一时。 “火是从偏院烧起来的。秋日天干气燥,房舍老旧却拉了电线。火苗一起,电路相连,火势巨大。” “四具骸骨,真是可怜!” “好在姚太太带着另外几名姨太太、两位小小姐逃了出来。” 宁祯这几日一直没见到她三哥,也没见到盛长裕和程柏升。 “姚家大火”成为最热的谈资,每个人都在议论。 直到第五日,盛长裕亲自打了个电话,叫宁祯去一趟督军府。 宁祯顾不上更衣,穿着家常的旗袍就出门去了。 督军府的外书房,门口重兵把守。 宁祯进去的时候,宁策站在书桌旁边,低眉顺目得不太像他了。他好几日没休整,胡子邋遢。 瞧见了宁祯,他微微点头。 盛长裕一样邋遢,下巴上一圈青青胡茬,眼底淤积很深。 “……当着宁祯的面,我放过你。”她一进门,听到盛长裕如此说,“功过相抵,我不追究你杀人放火,你也别指望我给你立功升职。” 宁策心中一喜,面上有了笑容:“多谢督军。” 又道,“我能去码头吗?” “不要惹出是非。小心为上。”盛长裕说。 宁策道是。 他退出去,只是和宁祯交换了几个眼神,没说话。 宁祯走过来,盛长裕已经点燃了香烟,眉宇间全是倦色。 “好几日没睡?”宁祯问。 盛长裕:“要不是宁策耍小聪明,故意隐瞒,也不至于兜这么个大圈子!” 宁祯:“怎么回事?” “坐下,慢慢讲。”盛长裕挪步到了沙发。 宁祯坐在他旁边,倒了一杯凉茶自己喝,等他开口。 “姚劭想把他的庶女塞给柏升。”盛长裕开口说。 宁祯差点被茶呛到。 不留儿子的遗腹子、不把庶女当个人,姚劭真是利欲熏心。 “他的庶女,那个考上了公派留学生的,联合宁策弄死了姚劭,还在我面前演了一出。”盛长裕说。 宁祯心中一紧:“我三哥做糊涂事!如果要罢官,就先叫他休息几个月,给他长点教训。” 她摆明立场。 哪怕她迫切希望娘家父兄立功,可以和江家平起平坐,可该站队的时候,宁祯还是抓到了关键点。 她不能和盛长裕对着干,要顺毛捋。 “我刚刚说了,功过相抵。姚家那孩子,一边安抚姚劭,一边偷到了姚劭告状的密信与证据。那些文件,由宁策交给了我。”盛长裕道。 盛长裕还告诉宁祯,这是声东击西。 文件丢失,姚云舒故意放出风声,姚劭极其败坏去偏院找她算账。 然后,偏院就起火了。 “你猜的?” “她想从水路逃走,宁策帮她安排了船只,人我扣住了。她和她母亲、弟弟都在我手里,亲信副官看守关押,她自己承认了。”盛长裕道。 宁祯:“……” 她没想到,姚云舒敢弑父。 宁祯没有被逼到那样的境地,故而她也没有如此勇气。 姚云舒的前面十几年,被姚劭忽视。她似野草般努力钻营、生长,刚刚有了冒头的架势,姚劭把她砍断。 她被推回泥沼里。 一开始要她给盛长裕做妾。此计不成,想用她去笼络程柏升。 如果再不成,往后是一步步往下。 姚云舒可以预见自己的悲惨。她还有母亲和弟弟,姚劭有把柄威胁她乖乖就范。 直到她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姚云舒假意顺从,从姚劭的书房偷到了最重要的情报后,立马决定反击。 而她的情郎宁策,不是软蛋。她想做,宁策就敢帮忙。 宁策也是厉害,把姚云舒的母亲和弟弟提前偷出来;又从乱葬岗挖了尸首,在姚云舒的掩护下,伪装换泔水的,混进了姚家。 而姚云舒,要留下来放火,与三具尸体共处了两天。 盛长裕说给宁祯听:“你三哥有点本事,也有点眼光。” 宁祯:“……” 书房内沉默了。 宁祯想说句话,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盛长裕静静抽烟。 “……长裕,姚劭真的就这样死了?”宁祯半晌才问。 盛长裕嗯了声。 情绪复杂。 有点释然、有点愤怒,也有点淡淡哀伤。 姚劭把他过去的好,一笔抹净,盛长裕回想起当年的师徒情谊,全部变了味。 一片狼藉。 他死了,阴沟里翻船,死在他最看不起的庶女手里——他都没把自己的庶女当个人。 他也许到死都想不到,小小女孩子能违背伦理,对他下手。 “你节哀。”宁祯道。 盛长裕苦笑了下:“我想抱抱你……” 可五天没洗澡了,一身异味与烟味,怕她嫌弃。 宁祯听了这句话,毫不迟疑扑进了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腰,略微用劲。 盛长裕箍住她,没说话。 拥抱很用力,彼此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给对方。 盛长裕无法理清楚的内心,逐渐明朗。 姚劭还是死了好。对盛长裕、对姚云舒母子仨,还有对姚劭自己,都是好事。 他死了,尘埃落定,盛长裕心中好存留一点老师的美好。 宁祯把他接回了摘玉居。 盛长裕没心情和她亲热。躺在床上,与她闲话琐事。 他对宁祯说:“宁策这次算立功了。只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讲。姚劭还有一些势力,他如今死了,恐怕有人狗急跳墙,一股脑儿拿宁策泄愤。” 宁祯:“这些事,你考虑周全。不管是我还是宁家,都会听你的安排。” 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我又不是傻子。你不用担心宁家,我们绝不会拖你后腿。” 盛长裕在黑暗中笑了笑。 他伸手,将宁祯抱进了怀里,用下巴蹭她头发,嗅着她身上温暖馨香,心神皆安稳。 “宁祯,我上次还说自己太执拗,看不开。”盛长裕说。 他这里还残留一点旧情,只是叫姚劭请辞,没动他的关系网。可姚劭却拼了全力要将华东四省和他,置于死地。 姚劭的歹毒,触目惊心。 “如今看开了。也是好事。我放下了,他死了,终于把往事埋起来。”盛长裕说。 宁祯:“的确是好事。” “姚劭的庶女,我会依照她与宁策之前的计划,把她与她母亲、幼弟一起送走。 她偷到情报,在我这里立了大功,督军府会给她两根大黄鱼。对外就说她与母亲、弟弟都烧死了,公派留学生名额作废。 这两根大黄鱼,足够她出去找一所学校念书。懂得规划,十年生活不愁。”盛长裕说。 宁祯:“如此最好了。” 第224章 情深 深夜的码头,潮湿的海风冷得刺骨。 一艘小艇停靠等候。 小小一盏灯,只能照亮方寸天地,余下无边的黑。 夜幕笼罩下,两个身影紧紧拥抱。 宁策的手,牢牢箍住姚云舒,恨不能将她融化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心口,一扯一扯地疼。 不舍、担忧。 “督军感激你,避免了一场祸事,也不用他为难去杀恩师。”宁策说,“他给你的钱,是你应得的。” 又道,“余下两根大黄鱼,一根是我的积蓄,另一根是我妹给的。你都拿好了,外出财不露白。” 姚云舒听着他似叮嘱孩子般,一一交代着,眼泪就止不住。 除了母亲,这世上大概只有他,真心为她打算、替她筹划,甚至打算为她背责。 她也舍不得他。 哪怕父亲死了,宁家与姚家的关系也敏感,姚云舒通向宁策的路,早已被堵死。 “我会照顾自己。宁策,我从小就会照顾自己,这点你放十二个心。”她哭着说。 宁策:“督军的船会送你到下一个码头。到底都是华人,提防有人认识你,平时躲在船舱。” “好。” “到了异国他乡好好念书,将来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要是有很好的人,就结婚生子。”他又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子颤了颤。 姚云舒用力闭了闭眼,泪水深深浅浅打湿了他衣衫。 她嘶哑着哭腔:“宁策,你也要好好过日子。希望你官途亨通、儿孙绕膝。” 他没有叫她等,她也没有让他等。 此生未必还能重逢。 姚云舒扬起脸,主动吻住了宁策的唇。 宁策一愣后,回吻了她。 苏城沸沸扬扬的纵火案,暂时落下了帷幕。 警备厅最终定案,是偏院老旧、电线遇火后也烧了起来,导致四个人被烧死。 姚劭也死了。 他一死,他那些残留的关系网一时全部绷断,盛长裕终于把这条线收了。 姚云舒这个不起眼的女人,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宁祯与家里说了这个秘密。 祖母说:“挺好一姑娘。也不知将来能否续前缘。” 宁祯:“她还活着,三哥也活着。往后的事难说。” “老三这次没闯祸,知道用巧劲了。他长大了。”祖母欣慰说。 “督军也夸了他。督军还说,有机会就提拔他。”宁祯道。 宁家没有再提宁策的婚事。 他是否结婚,家里不掺和。不管是宁祯的父母还是祖母,都觉得宁策永远忘不了姚云舒。 除了姚云舒,宁策娶谁都不会幸福。 一段不幸的婚姻,受折磨的不仅仅是宁策,还有宁家一大群人。 盛长裕去喝酒,叫上程柏升、江南浦,居然也叫上了宁策。 宁策受宠若惊。 宁祯心头敞亮了很多。 过了几日,宁祯又回娘家,与宁策聊起了那天的聚餐。 “……我特意提到了江小姐。”宁策说。 宁祯:“才夸你,你又冒失!” “我哪里冒失?这件事我在心里衡量了很久,当着江南浦的面问的。”宁策说。 宁祯:“督军没发脾气?” “督军没有,程柏升的表情意味深长;而江南浦,他居然挺紧张的。就生怕我知道什么的样子。”宁策说。 宁祯:“你的判断呢?” “督军和江澜的关系,不是咱们看到的那样。江南浦心虚得很。”宁策说。 宁祯:“为何心虚?”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瞎猜了。”宁策说。 兄妹俩把自己听说过的传闻,一一对照了一遍,还是对盛长裕和江澜的感情深浅无法断定。 宁祯预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要是江家不刁难她,她可以与之相安无事。 现在空谈计划,没什么意义。 宁祯转移话题,问起了姚云舒:“你们约好了将来的重逢吗?” 宁策情绪一黯:“没有。我叫她结婚。” “你自己呢?” “我不打算结婚了。”宁策说,“大嫂前几日发电报回来,我看到了。她又怀了。” 宁祯很高兴:“真是喜事,我要送礼!” “大哥、二哥会有很多的孩子。如我将来能有作为,挣下一些家产,我就分给侄儿;若不能,我今朝有酒今朝醉。”宁策说。 宁祯:“……祖母会同意吗?” “老太太比你想象中豁达。”宁策说,“她有五个孙儿,其他四个都会结婚生子。她犯不着逼我,弄得家里鸡飞狗跳。” 宁祯:“言之有理。祖母已经放弃你了。” 宁策:“祖宗保佑!今年过年祭祀,我多磕几个头。” 又说姚云舒,“她要是投胎在我们这样的门第,一定会和你一般优秀。” “是,我很敬佩她。”宁祯说。 宁祯没在娘家吃晚饭,回了摘玉居。 盛长裕处理完公务回来,两个人闹了一番,洗了澡坐在卧房的沙发里,漫无目的聊天。 “……过几日江郴要回来,军政府有人事变动,这次变动比较大。”盛长裕说。 宁祯:“我以前见过江师座的。他的儿子、女儿,全部不像他,更像江太太一些。” “的确。”盛长裕说。 又道,“到时候我要在督军府设宴,你得出席。” “好。”宁祯说。 她从不怯场。 尤其是军中老将,都是她从小见惯的、熟悉的。 “等过了年,如果我们顺利搬去督军府,我也要时常办一些宴会,邀请高官家的太太小姐们赴宴。”宁祯说。 盛长裕:“你看着安排。” 又道,“会烦吗?” “以前有点,现在觉得非常必要,不烦。”宁祯说。 夫妻俩说着话,盛长裕就紧挨了宁祯身边,伸手拥抱她。 “宁祯,你想不想去打猎?”他问。 宁祯:“你想去?” “你应该很喜欢打猎。我想让你放松放松。”盛长裕道。 宁祯笑了笑:“我最近不紧张啊。” “你要是不紧张,为何宁策屡次问起江澜?我记得我跟你提过,我不会纳江澜进府。”盛长裕道。 他真的很敏锐。 宁策在他面前耍心机,真是不够看的。 “……你很担心江家野心做大,也会像姚家那样咬你,对吗?”盛长裕又问。 宁祯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出去打猎,放轻松。”盛长裕道,“一切有我!” 第225章 不懂女人心 盛长裕安排一次打猎。 一处山头,放了两百只猎物,都是圈养了一年多的野物:鹿、山鸡、野兔,还有一只野猪。 野猪七十多斤,被拔掉了两颗大牙,危害有限。饶是如此,它也是今天头彩。 有盛长裕和宁祯、程柏升、宁策,还有江南浦夫妻俩;另有二十名副官,负责捡猎物,以及保护督军的安全。 宁祯见到了江南浦的妻子。 江少奶奶叫京春安,宁祯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娇小玲珑,笑起来很温柔,瞧着弱不禁风。可她翻身上马,动作麻利行云流水,宁祯便知她深藏不露。 宁祯对江少奶奶很有好感。 打猎时候,江少奶奶一直跟在江南浦身边;宁祯则不离盛长裕左右,两对夫妻配合默契,打得最多。 宁策总抢不到猎物,后来就先下山,去山脚下的凉棚喝茶等候了。 碰到野猪的时候,盛长裕先开了枪,江南浦也正好赶上了,与盛长裕同时开了一枪。 野猪尚未倒下,宁祯立马补一枪。 四个人围着倒下的野猪,开始争论它到底是谁的猎物。 “左眼这一枪是致命伤。”盛长裕说。 这一枪是宁祯开的。 “我这一枪把它打穿了,擦了心口,它才是致命伤。”江南浦说。 盛长裕:“你打穿了,不伤及脏腑。一个贯穿伤,不可能造成致命。我的子弹打进了野猪脏腑,比你的危害大。” 宁祯含笑在旁边听着。 江南浦便说找人来评理。 程柏升在附近,被拉过来断案。 “很明显左眼是致命伤,这有什么可争的?”程柏升说。 江南浦:“这也是你一家之言。这伤是夫人打的,她不参与,咱们四个人,如今是两两意见不同,要再找个……” “我也觉得左眼是致命伤。”一旁的江少奶奶突然开口。 江南浦:“……” “行了,已有定论。”程柏升笑道,又问江南浦,“你服不服气?” 江南浦:“……服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经过这件事,宁祯对江南浦有点改观,觉得他性格直;和程柏升一样,他在盛长裕面前并不谦卑。 宁祯不讨厌性格直的军官,把他们归成自己父亲一类的人。 而一个人不靠捧着盛长裕就能得到督军的信任,他是有真才实学。对于有本事的人,宁祯生三分敬意。 所以,江南浦和姚安驰不同。 而江少奶奶,十分投宁祯脾气,宁祯很喜欢她。 打了猎物,他们在山脚下烧烤着吃。 宁祯会动手剥兔子皮,江少奶奶也不怕,一错不错看着她:“夫人,您剥得真好。” 竟是很艳羡。 “你父亲也是武将吗?”宁祯问京春安。 她没听说过姓京的将领。 “不,我父亲是市政府做事的。”京春安说,“我有两位叔叔,自幼在家习武,我经常跟着玩。” 又笑道,“只学了点皮毛。” 宁祯:“你想剥兔子皮吗?我可以教你。” 京春安:“稍等,我去拿一把匕首。” 她从副官手里借到了匕首,果然和宁祯一起剥兔子。 程柏升瞧见了这一幕,低声对盛长裕:“宁祯把江南浦那娇滴滴的美人变成猎户了。你快拦着她一点。” 盛长裕:“女人的事,你操什么心?” 宁策也说:“祯儿有分寸,她不会惹哭别人的。” 程柏升:“……” 他们说话的时候,根本不避开江南浦。 江南浦只得道:“春安很崇拜夫人,让她跟着学。” 又不服气,“她哪里娇滴滴?她的猎物只比你的少一只。” 又看向早早退出来的宁策,“比宁策打得多。” 宁策不以为意。敷衍说:“佩服。” 程柏升:“她看上去很娇气。” 江南浦并不怎么带妻子出门应酬,还是旧时做派。男主外、女主内,内宅的交际才是他妻子的。 这次盛长裕想要带夫人来打猎,既需要猎物助兴,也需要“对手”陪玩,江南浦才带了妻子来。 程柏升与他关系很好,只听说过他的少奶奶,除了他大婚当日,这还是第二次见。 因不太了解,程柏升一直担心江南浦的妻子会跌下马背,或者在山林里哭起来。 她瞧着是嫌弃泥巴太臭的娇娇女。 “女人你看外表,简直不知死活!” 说话的是盛长裕。 宁策:“你家里姊妹,没一个狡猾的吗?看样子她们都宠着你,而不是你服侍她们。你在女人身上吃的苦头太少了。” “得打一辈子光棍。”江南浦也说。 程柏升:“……” 好想去跟夫人剥兔子,而不是跟三个大老粗烤肉。 宁祯则和京春安聊了很多。 “……你嫁到江家几年了?”宁祯问她。 京春安:“五年。” “几个孩子?” “我与南浦还没养育孩子。”京春安说到这里,脸色有点沉,“请医吃药了,不管用。” 宁祯很想说,那就是江南浦的问题,应该他去请医看病。 京春安似明白宁祯的心思,低声笑道:“他也看,名医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说,我们两口子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缘分不够,要好好积攒几年。” 宁祯:“还有这个说法呢?” “听着也不靠谱。”京春安笑道。 又道,“还好我婆婆不怎么过问。” “你婆婆人挺好。”宁祯意有所指。 京春安顿时不说话,表情变得有点僵硬,半晌才笑了笑:“婆婆都差不多。” 宁祯:“咱们的婆婆,都是‘位高权重’的夫人,难伺候一点。” 这句话,拉近了两人距离,聊起了各自的婆婆。 婆婆是一种身份,儿媳妇也是。它是一个位置,站在同一个位置上的女人,处境都差不多。 有话题聊。 宁祯从京春安口中,了解到江太太在家里说一不二,江郴都要听她的。 “江小姐最近身体还好吗?”宁祯又问。 京春安立马接:“她有点不太舒服,又不出门了。” “她什么病啊?” 京春安:“这个,我没打听过。” 宁祯失笑:“你自己的小姑子,还需要打听?” 京春安:“……” 在这一瞬间,宁祯看到她脸上的慌乱。 她拼命压下去,笑道,“澜儿平时不怎么出来,我也极少见到她。家里也是不好问她的病情。况且婆婆当家,我不理事的。” 宁祯:“江小姐尊贵,要好好养着。” 她不再说什么,和京春安拎了三只剥好的兔子回去,交给盛长裕等人烤。 第226章 宁祯请客 这次打猎,宁祯很放松。 回到摘玉居时,她主动亲吻盛长裕。 两人滚落床笫间,都很尽兴。 盛长裕心情好,愿意捧着她,百般温柔。 宁祯从头酥软到了脚,心中没什么情绪,如落地的阳光那样明媚而空灵。 她依偎在盛长裕怀里,听他说话。 姚劭突然被杀,后续收尾很轻松,盛长裕原本定好的视察军务,交给了程柏升去办。 江南浦也回了驻地。 “江团座与他的少奶奶还没有孩子。”宁祯说。 “的确。” “江少奶奶说,他们请医吃药了,只是不见效果。他们俩没子嗣,估计不是身体原因,而是聚少离多。”宁祯说。 盛长裕:“江南浦一年到头在驻地,极少回家。” 饶是如此,他与妻子感情也很好,一回来就很恩爱。 “……你也怕与我聚少离多?”盛长裕问。 宁祯:“随口感慨。我挺喜欢江南浦的少奶奶。” “你看着也不是很热络。” “初次见面,只是一个眼缘,又不知道她的秉性。太热络了不好。”宁祯道。 盛长裕亲吻她头发,笑道:“你很谨慎,宁祯。” “小心总不会是坏事。”宁祯道。 两人闲话片刻,盛长裕恢复了体力,又翻身压住她。 宁祯身体柔而韧,人又敏感,他一撩拨她就软成了一滩水,享受着潮涨潮落。 片刻工夫,盛长裕尚有余力,宁祯已经不行了。她身子颤、声音也颤,向他求饶。 床如密雨落在屋顶,响得激烈又凌乱。 洗了澡,盛长裕的手轻柔放在宁祯的小腹上。 “宁祯,咱们俩是不是也要攒一攒缘分?”他问。 宁祯笑。 江南浦和他妻子不好说,宁祯和盛长裕的缘分实在很浅薄。 就像盛长裕之前说的,她是军中将领的女儿,却是快要结婚才遇到他。两个人并无天定的姻缘。 她这样健康红润,盛长裕也无疾病,几个月的夫妻,宁祯还没有怀孕,也许真是时机不到。 “……也许。”宁祯说。 盛长裕:“可能是你。” “我?” “你不想把你的缘分给我。”他道。 宁祯:“……” “不过不怪你,是我的错。婚后我没有来摘玉居,让你空等一年多,你又是如此谨慎的人。”他道。 所以,宁祯有所保留,不肯把身心全部托付给他。 “但你答应了我,会努力做我的妻,我相信你。”他又道。 宁祯点头。 太累了,宁祯与他都一夜好梦。 盛长裕白日要在督军府忙公务,宁祯在老宅理事。 金暖打电话,约宁祯出去吃饭。 宁祯最近忙,有些日子没陪她了;她肚子一日日大了,往后越发不便,宁祯答应了。 金暖想去吃鱼。 靠近码头的那条街,有七八个小饭店,做非常鲜美的鱼。 宁祯觉得不太安全,叫上了自己的二哥、三哥。他们兄弟俩告了假从衙门出来。 “……下次我带上督军。”宁祯说。 宁家兄弟一愣。金暖也很诧异:“带上督军,你还吃得下饭?” “他是我丈夫,为何吃不下?”宁祯说。 日常小事,可以笼络感情,迟早把江澜彻底压下去。到时候,宁家就可以独一份,宁祯谁也不用忌惮了。 他昨日在床上还说,是宁祯付出比较少。 “你和督军,如此要好了?”二哥问。 三哥说:“督军很疼她,她投桃报李。” 金暖:“你单独带督军来吃鱼,别约了我们一起。你能吃得下饭,是你勇猛无畏,我跟他同桌会吃不下的。” 宁祯:“……” 他们选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饭店,点了几样小菜,又点了两条鱼。 吃完饭回去时,在岔路口遇到了孟昕良和闻蔚年。 彼此下车,说了几句话。 孟昕良略有所指,宁策立马说:“孟爷,我后备箱买了三条海鱼,晚上赏脸去喝杯酒吗?” 又道,“还有海螃蟹,一只比洗脸盆还大。” 孟昕良笑了笑:“行,尝尝贵府厨子的手艺。” 闻蔚年站在旁边,眸色疏离而倨傲,不怎么看这边。 金暖还是觉得他好帅,帅得天怒人怨。哪怕他看着很讨厌,也不影响他的好容貌。 “闻先生, 你可要一起去吃顿饭?”宁祯突然问。 闻蔚年没提防,看向宁祯,半晌才问:“我吗?” “见者有份,你要是太忙就算了。”宁祯说。 闻蔚年眸色微动,有点意外:“倒是不忙。” 宁祯等人一起回了宁家,带上了闻蔚年与孟昕良。 她打个电话去督军府。 程柏升最近作为督军的特派员,代表督军外出视察,跟在盛长裕身边的是副官长程阳。 程阳接到了电话,对她说:“夫人稍等,督军还在开会。” “你跟督军说一声。”宁祯道。 程阳道是。 宁家准备好了晚膳,祖母和母亲只是打了个招呼,没有来餐厅陪着吃;金暖也累了,先回去了。 宁祯兄妹仨陪着孟昕良和闻蔚年。 “闻先生,我问一句不恰当的话:当初在伦敦的时候,你怎么没追求我妹?”宁策说。 他阴阳怪气。 闻蔚年脸色微僵:“我们只是同学。” “你处处针对她,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吗?”宁策问。 闻蔚年的脸,沉如锅底:“这是鸿门宴?” “不,我三哥只是问了我的疑问。闻蔚年,我也很想问一问,当初你喜欢过我吗?”宁祯说。 闻蔚年转眸,定定看着她。 在这个瞬间,他眸色里的光,几乎灼到了宁祯,让宁祯透过他的皮囊,瞧见另一人的眼神。 “这是不恰当的问题,宁祯。”闻蔚年板起脸,“到了今时今日,你过得这样好,又嫁了人,问如此问题毫无意义!” 又道,“哪怕梁予还活着,你的问题也没意义,你已经是旁人妻。” “闻梁予已经死了很多年,在我心里早已像上辈子的事了。”宁祯淡淡说。 她心底的异样情绪,被她牢牢压住,只是问闻蔚年,“而你还活着。当年你对我的排挤,叫我非常困惑。你能否解答?” 闻蔚年猛然站起身:“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这顿饭,我就不吃了,告辞!” 他转身走了。 佣人带路,将他送出去。 他一走,宁祯和宁策都看向孟昕良。 尤其是宁祯,“孟爷,你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 第227章 督军忍不住要吃醋 孟昕良在饭桌上不喝酒,静坐听人说话。 宁祯和宁策问他,他微微后靠着椅背,伸出手。 宁策立马掏了香烟,递到他手里。 “……我叫雷铉去北城打听,目前得到的消息有限。”孟昕良说,“打听的不是闻蔚年,而是闻梁予。” 宁祯耳边嗡了下。 “打听闻梁予做什么?”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自己听着不太真实。 “我瞧见了太子爷身上的伤疤,是烧伤。”孟昕良说。 宁祯:“他以前没有烧伤的伤疤。他在邮轮上发烧,船医叫他的随从给他擦后背降温,我当时也在场。” 孟昕良静静吸了一口烟。 他看向宁祯,“本跟我无关的。所以我有了点疑问,就派人告诉你。” 他是为了宁祯,才打听闻梁予。 宁祯是他和云诺之间的桥梁,宁祯的事他都上心。 宁祯的情绪一瞬间混乱,似暴雨后的池塘,泛起浑浊。她用力压住,清了清嗓子:“孟爷怀疑?” “太子爷许是之后受了伤,也可能是当天出了事。总之,我多心一虑。若你觉得此事麻烦,就放置不管。”孟昕良道。 宁祯:“不,不麻烦。多谢孟爷替我考虑周全。” 孟昕良欣慰一笑:“我的人打听过,这些年太子爷并没有遭遇过火灾。当时闻梁予出事,太子爷可在场?” 宁祯回想。 闻梁予出事之后,她难以置信,精神有点出窍,痛苦又凌乱活着。那时候是愤怒、悲伤,以及迷茫。 警方很快锁定了奥莱小姐,奥莱小姐也承认了是她放火。 闻蔚年去了外地度假。新年舞会上,他与闻梁予有了口角,而后期末考试结束,他就离开了伦敦一段时间。 闻梁予要下葬,同学周转找到他,他才回来。 “他们兄弟俩,长得相似吗?”孟昕良问。 宁祯:“初见可能会搞混。” “他们不是同班同学,除了你与一些熟悉的朋友,大部分人对他们俩都是‘初见’。”孟昕良说。 宁祯:“可声音不一样!梁予说话的声音,与闻蔚年说话完全不同。不光是声音,功课也不一样,又不是同一个专业。” 她对声音的记忆,比五官更深刻。 她记得闻梁予说话时候的语气、节奏、声线,跟闻蔚年完全不一样。 她有次搞混了他们俩,是因为闻蔚年沉默站在那里,安静看着她,与闻梁予的眼神如出一辙。 她发疯似的抱紧了他。 而后他开了口。 宁祯立马回神。 “……不管真相如何,都跟你无关。”宁策突然说,“死掉的人,他又不是你丈夫。” 宁祯沉默。 孟昕良:“三少这句话说得很对。你只要站在局外,就不会中圈套。盛夫人,你无需回头,疑问自然消失。” 宁祯苦笑了下:“孟爷为何要告诉我?” “大总统府忌惮督军,督军也有心于大总统府分庭抗礼。过往的人,会被拿出来利用。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提前做好准备。”孟昕良说。 宁祯没说什么,佣人进来通禀:“督军来了。” 众人微讶。 孟昕良笑了笑。 宁祯站起身,待要出去迎接时,盛长裕已经风风火火赶到了餐厅。 他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宁祯脸上。 宁祯勉强挤出笑容:“长裕,你吃饭了吗?” 盛长裕烦躁的内心,一团火烧得很旺盛,瞧见了她就熄灭了。 “还没。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家里有事。”盛长裕说。 宁祯的笑容,真诚了几分:“没什么事。我们买了海鱼,路上遇到孟爷,邀请他吃顿饭。说些琐事。” 又喊佣人,“去厨房吩咐一声,再上两个菜,添碗筷。” 佣人道是。 宁祯想起,去年有一次他们俩打电话,她不小心说了“回家”,盛长裕抠字眼,问她哪里才是家。 如今他登门,一口一个“回来”、“家里”,宁祯能体会到他的用心。 这是他对她的尊重与偏袒。 往事再如何惊心动魄,都是过去的。 宁祯往前走的路,并不是一条很坏的路。这条路上也有一些鲜花,足以安抚她某个瞬间。 盛长裕坐下,问他们聊什么,目光睃向孟昕良。 孟昕良态度不紧不慢。 宁以申给盛长裕点烟,又把玻璃烟灰缸挪到他这边。 “……我们不仅仅遇到了孟爷,还遇到了闻蔚年。孟爷是提醒我,当心闻蔚年使坏。”回去时,宁祯跟盛长裕解释。 盛长裕握牢她的手,不言语。 他很清楚知道,宁祯和孟昕良之间没什么不轨,说的也是正事。 她特意打电话告知了他,很避嫌,盛长裕不能找茬。 可他内心就是不高兴。 莫名觉得不爽。 他高看孟昕良一眼,而这个人曾经拥有宁祯打猎换回来的怀表,还珍藏了十年。 盛长裕生怕自己错一步,就把宁祯拱手让给了别人。 他不能发脾气。 他对自己发过誓,绝对不可以再吃孟昕良的醋。 可醋意就在他胸腔翻滚,他十分不悦。 以前,他只是对宁祯有朦胧好感时,程柏升说他可以金屋藏娇,他不以为意。 如今真想把她藏起来——独占欲叫他变得狭隘、自私,内心所有的阴暗面都跑出来作祟。 盛长裕仿佛又回到了儿时。 他拼了命想要争! 可他知道,宁祯不是他母亲。她不会忽略他、无视他,她正在努力回报,做好他的妻。 盛长裕不能把那些咆哮都发泄出来。 他破天荒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在车厢里,轻声开了口:“姓闻的小白相,不足为虑。除非……” 话到了舌尖。 他告诉自己,不要说。 宁祯却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想跟那个小白相跑了。”盛长裕的话,还是没忍住。 虽然他心里担忧的,并不是闻蔚年。 宁祯噗嗤笑了。 是嘲笑,也是讥诮,“他?他也配?” 盛长裕听着她讽刺闻蔚年,因他心头打算排揎的是孟昕良,故而他也当宁祯这话是说孟昕良的,心中一瞬间轻松舒爽了。 “的确不配。”盛长裕道。 回到摘玉居,已经很晚了,盛长裕抱着宁祯先去洗澡 。 第228章 兄弟互换 盛长裕这段日子精神饱满。 他对宁祯总爱不释手,也把内心的贪念都勾出来,恨不能整晚死在她身上。 然而,又担心她难受,便克制着,每晚七分饱、三分饥。这种状态,他不至于劳累疲倦,又每天都有盼头。 “最近有什么好吃的?”他问宁祯。 宁祯:“吃螃蟹吗?最近的螃蟹很肥。” “麻烦。”盛长裕道。 他不耐烦坐下来慢慢吃精细的东西,没时间。 宁祯:“你要不要吃蟹黄面?厨房做的,很好吃。” “晚上给我准备一份做宵夜。”他道。 宁祯道好。 这天晚上,两个人闹到了大半夜,宁祯叫曹妈端了蟹黄面上楼。 盛长裕没觉得好吃。 老宅的厨房,手艺非常一般。可能老夫人对饮食上不太在意,她吃的东西不多,又清淡。 “换几个厨子吧。”盛长裕道,“再住半年,你都要瘦了。一个蟹黄面,都做得不温不火。” 宁祯失笑:“你居然很讲究吃喝?” 她以为他很随意的。 盛长裕:“我不讲究,但我知道好歹。” 他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督军府送了蟹黄面给督军和夫人做早餐。 宁祯尝了,第一次起了换厨子的念头! 不过她不在老宅常住,厨房上又是她亲信,她忍了。 “等搬到督军府去就好了。” 她竟是有点盼望。 要抓紧时间把老宅的事办完。 盛长裕似赢了一回,轻轻摸她的头发。没什么表情,唇角却有一抹得意。 宁祯笑起来。 程柏升不在,盛长裕吩咐程阳:“发电报给北城的密探,查一查闻梁予。” 程阳道是。 孟昕良几次提到闻梁予,如果不是他故意拿这件事亲近宁祯,就是闻梁予真有点问题。 一个死人,盛长裕不放在心上。他觉得不管是在政局上还是在宁祯心里,这个死人都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反而是孟昕良的危害大一点。 孟昕良现如今的局面,他应该不是为了抢宁祯,而是真觉得闻梁予有什么不妥。 他查,盛长裕动用自己的情报,也去查。 宁祯又抽空回家,与宁策、宁以申讨论那天孟昕良的话。 宁以申脑子不如弟弟妹妹灵光,他憨憨问:“孟爷是不是觉得,太子爷就是死掉的闻梁予?” 宁祯和宁策都看向他。 宁以申:“怎么了?我觉得孟爷有这种暗示。” 宁策:“孟爷又没发疯。” 宁祯:“闻蔚年是闻蔚年、闻梁予是闻梁予。我认识他们俩,怎么可能搞错?” 宁以申:“祯儿,你再往前想。假如闻梁予一开始接近你,就心怀不轨呢?” 宁祯:“……” “我不算顶聪明的人,胡锋喜欢暖暖,我都能看出来,所以赶紧叫家里定亲。 老三也说了,太子爷在船上肯定喜欢你。一下船,闻梁予来接,说他不知道他哥对你的心思,这是骗鬼。 既然知道,哪怕稍微有点交情,都会避嫌。我知道你的性格,旁人十分热情,你回五分。不是闻梁予太热切追求你,你也不会谈恋爱。”宁以申说。 宁策:“你是说,他摆明了抢哥哥的心上人?” “对啊。”宁以申说,“既然是一开始就要抢哥哥的心上人,会不会一开始就是别有居心?” 宁祯眉头深深蹙起。 “什么居心?” 宁以申:“我随便想的,说错了你们不准打趣我:如果闻梁予的未婚妻都认同,他已经死了,活的人是他哥哥闻蔚年,其他人还怀疑吗? 哪怕有疑问,也会在心里想:人家未婚妻总不至于搞错,我与他的关系,还能有未婚妻亲近?祯儿就是这件事的铁证。” 宁祯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我没有认错。” “那你描述一下闻梁予的模样。”宁以申说,“你仔细讲,他的头发、额头、眉眼、鼻子、脸型、嘴巴和下巴,身段、体型。” 宁祯:“……” 宁策也坐正了:“这话不错,祯儿你描述一下!” “我说不出来,但我知道!” “他们兄弟俩打扮像吗?”宁策又问。 宁祯:“完全不像!” “如果故意打扮一样,你觉得他们容貌相似吗?”宁策说,“你看我和二哥,完全不一样的脸,哪哪都不像,有次我穿了他的西装出去吃饭,他同事当面还叫错我,我否认了他还以为我开玩笑。” “对,警备厅那些大老粗,看人就看个大概。”宁以申道,“我也觉得我跟老三五官没一处像,还是被认错。” “我也觉得你们俩不像,可有一年拍的照片,祖母也认错了。那个照片拍得比较暗。”宁祯说。 宁策:“你看,眼睛会骗人,自己都会被骗。” 宁祯的脸色极其阴沉:“闻梁予的声音,和闻蔚年是不一样的。” “你反复说这件事。闻梁予有没有模仿别人声音的天赋?”宁以申又问。 宁祯:“没有,他从未表示过他有这种才能。” 兄妹仨胡猜了一通。 二哥想法比较简单,他没宁祯和宁策想得深,故而他抛出来的问题,竟是宁祯和宁策没有想过的。 一时间,三个人都怔住了。 宁祯脑海里的闻梁予,是有具体模样的。 和闻蔚年长得有点像,举止、穿戴却是完全不同;最能区分的,是他的声线。 宁祯脑海里有他说话时候的节奏,回想起他的话,仍是很清晰。 “闻梁予,他有没有从一开始就利用我?” 宁祯不愿意把人想得很坏,尤其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她将这些猜测,一股脑儿压在心底。 宁策则出去想办法,打算和太子爷走近,寻找破绽。 姚云舒离开后,宁策迫切想要找点事做,否则他整晚睡不着。这几日忙着想他妹和闻家孩子的事,竟是破天荒睡了个整觉。 查了一段日子,不管是孟昕良那边,还是盛长裕的情报线,以及宁策的试探,都没查到闻梁予太多的消息。 “闻梁予在出国前,他的生母去世。当时他父亲对他有愧,将他暂时送去了港城借读。” “他在港城住了四年,又去了伦敦。一直在国外,身边的仆从换了三批人。” “而后传回来他的死讯。” “大总统府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闻帅府的那些人,几乎无人对闻梁予还有印象。” 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盛长裕公务忙、孟昕良到底事不关己,两人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宁祯也不愿意多想,她很回避闻梁予的死,放开了。 只宁策穷极无聊,依旧在关注这件事。 第229章 她是美人计 一场秋雨,庭院薄雾生寒。 盛长裕还是要决定去趟徽州视察,不能省事。 “……可能也要去福州。你可有东西要带给你大嫂?”盛长裕临出发时,问宁祯。 宁祯准备了一个大箱子。 藤皮箱很沉重,宁祯有点不好意思:“你放在专列上,到了地方再拿下来。” 盛长裕试了试,还好,不到五十斤的样子。 重得有限,就是太大了,她拎着费劲;盛长裕个子高,拿着倒是非常顺手。 “装了什么?”他问。 宁祯:“半箱子给大嫂的,有苏城这边新出来的首饰、孕期要用的常备药、补品等;剩下半箱子,是给侄儿侄女的衣裳、玩具。” 她大哥已有一儿一女,大侄儿快六岁了。 “都是要紧东西。”盛长裕道,“我会替你送到,放心。哪怕不去福州,也会叫人把这个箱子送过去。” 宁祯:“多谢达令。” 盛长裕听着洋话,没什么感触,他又听不懂,不太懂其中浪漫。 他揽她腰:“换个叫法。” 宁祯笑,偏过脸不肯。 两人厮闹好一会儿,这才沉沉睡下。 盛长裕第二天的傍晚才出发,宁祯去火车站送行。 回来时,天黑了。 车子拐回盛家老宅这条街时,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奔着宁祯的汽车来的。 副官急忙刹车,宁祯的手枪也在一瞬间拿出来上膛。 她反应极快。 身子往前倾,她也没顾上,手枪比她身形稳。 而后,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吆喝着把人按住了。 乱糟糟,有男有女。 宁祯对副官说:“别动,坐在车里。” 车前灯不够亮,只能瞧见眼前一小块空地。此处虽然不是繁华街道,也不偏僻,四周有商铺与人家。 “快按住!” “今天的药没喝,她又发疯了。” 宁祯与副官坐在汽车里,辨别外面情况。 冲了宁祯汽车的,是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二十三四岁。衣裳破旧、头发凌乱,眼神十分迷茫到处看,似受惊的小雀。 她瞧着不太正常。 跟过来押住她的,一共六七人,有父母或者公婆一类的老者,也有年轻男女。 把人压了下去,一个老婆子走到宁祯的车窗前,不等车窗摇下,点头哈腰:“贵人,我女儿她得了癔病,没看住跑出来,冲撞了您,老婆子给您赔不是。” 说着话,利落跪下磕头。 宁祯始终没动,既没有摇下车窗去看热闹,也没有推开车门走下去。 已经是夜里了,意外随时会发生,宁祯不去赌运气。 她示意副官:“发动汽车,回去。” 副官道是,按响了喇叭。 靠近车窗的老婆子吓一跳,后退几步,汽车麻利开走了。 宁祯惊觉自己后背有点薄汗。 副官把车子开进了盛家老宅的大门,才有余力说话:“夫人,您方才没有撞到吧?” 宁祯:“不曾。” “需要属下跟督军府说一声,派人查一查那一家子人吗?”副官又问。 宁祯:“好,谨慎为上。” 第二天,副官向她回话,说昨日那条街上,没有他们遇到的那一拨人,也没那么一户人家。 副官说话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十分后怕。 幸而夫人不天真,没下去装腔作势卖弄慈善,要不然…… 督军才走,牛鬼蛇神们就蠢蠢欲动了吗? “……夫人,您别害怕,也可能是他们住在附近。需要警备厅继续盘查吗?”副官又问。 宁祯摇摇头:“如果是刺客,早已跑远了,盘查只是惊扰普通人生活,不利于稳定;如果真的只是路人,他们已经道歉了,这件事就算了。” 声势浩大查下去,反而叫人有了可趁之机。 她遇到的事还少吗? 宁祯是不怕的。不管什么人,在城里想要杀她不容易。 “和督军府副官处的人说,我认定只是意外,叫他们不许发电报跟督军提。”宁祯道。 副官应是。 盛家老宅,二少奶奶戴云兮心神不宁。 盛长宽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戴云兮:“没有。” “你看上去不太对劲。”盛长宽说。 他与戴云兮在国外相遇,是她一直接近他。 盛长宽拒绝了她,她仍是不依不饶。盛长宽对贴上来的女人,很是戒备,尤其是这女人颇有姿色。 有一个暴雨的下午,戴云兮冒雨去接他放学,盛长宽心中感动;他乳娘在国外没什么熟人,戴云兮总去陪伴,也感动了她。 乳娘的认可,加上戴云兮的心诚,盛长宽逐渐和她交往。 也是她逼迫他,非要结婚,要死要活的。 那时候她怀了身孕。 他们很快结婚,可她的孩子在四个月的时候落胎了。 盛长宽安慰她,对她百依百顺。她病恹恹要求回国,盛长宽也同意了。 他对戴云兮的态度,是可怜、同情、责任心。 等他回来,发现戴云兮是江家的养女,而江家乃他大哥嫡系,盛长宽心里很膈应。 戴云兮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再联想她去德国却没有把学业放在第一位,连语言这一关都没过,一直混日子,盛长宽觉得很刺心。 他中了计,受到了愚弄。 戴云兮是江家特意派去德国,专门为了拿下他而安排的。 就连她的落胎,盛长宽钻了牛角尖,想起来都觉得是阴谋。 他本就没多喜欢戴云兮,只是为她的深情感动,又很负责与她结婚。等他回味过来,一切都不对劲的时候,盛长宽还是闹脾气。 他越看戴云兮,越觉得不顺眼。 “……我姆妈这些日子不太舒服,染了风寒,我有点担心她。”戴云兮说。 盛长宽一时怒从心底起。 戴云兮算计他,江太太是主谋。不提江太太还好,一提起来他就怒不可遏。 “她是你什么妈?你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吗?”盛长宽问。 声音拔高,带着逼迫。 戴云兮一愣,继而眼泪夺眶而出:“阿宽,你是嫌弃我的出身吗?” “我与你结婚的时候,你说自己是小门小户 的女儿,我嫌弃你了吗?如今,你倒是会颠倒黑白。”盛长宽愤怒,转而出了屋子。 戴云兮呜呜哭了好一阵儿,第二天一大清早,只是跟婆婆打了个招呼,她回江家去了。 盛长宽知道她又去搬救兵,心中冷笑,不理会。 第230章 江澜又露面,去宁家做客 戴云兮回了江家。 她心神不宁:“姆妈,红柳抓到了吗?” 江太太悠闲喝茶:“你这孩子,怎如此沉不住气?那天当场就抓到了她。不是派人传信给你了吗?” 又道,“红柳一个佣人,她的话谁会相信?” 戴云兮:“姆妈,我听说她跑到了宁祯面前,吓得魂都没了。” 江太太笑了笑:“真是小孩子脾气。” 戴云兮心中仍是游移不定:“姆妈,宁祯还派人打听红柳吗?” “她那天没下车,没和红柳见到面,又有万妈出面应付着,宁祯不会起疑心的。她派人查,只是随意查访,留个心眼,不是她猜疑了什么。”江太太道。 戴云兮的眼神,还是飘忽。 她实在很害怕。 红柳这个女佣,知道了她的秘密后,居然背着江太太勒索戴云兮。戴云兮万万没想到,她的事被女佣偷窥到了,交给江太太处理。 这女佣实在有点本事,竟是被她逃脱了。 她没有逃走,而是半路上堵宁祯,想把事情透露给宁祯。 戴云兮吓得魂不附体。 “……宁祯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怕她继续查下去,对吗?” 江太太没有怪戴云兮,而是握住她的手,很认真分析问题。 戴云兮点头。 “那我们给宁祯找点事,让她忙起来。她无暇关注此事,我会把善后的每件事都做好,叫你无后顾之忧,你可相信我?”江太太又问。 戴云兮:“如此最好了!” 江太太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会安排,最迟明天。” 戴云兮心事重重回了盛家老宅。 第二天,苏城又在传,有了祥云寨余孽的消息。 宁祯听说了,打电话给宁策:“这次是谁在利用祥云寨?” “不知道。二哥那边说,警备厅很快反应,派人去搜捕了。”宁策道。 宁祯又打给二哥。 二哥不在家,晚上还在警备厅,要组织人巡夜,他今晚当值。 宁祯让金暖转告二哥,及早回电。 翌日早上六点,二哥从警备厅轮班回来,打电话给宁祯。 “你起床了吗?” “半个小时前就醒了。”宁祯说,“你不必多问,直接说祥云寨余孽的事。” 因宁祯利用过一次,她对此事很难忽视。 “也不知道是哪里放出来的风声,警备厅所有人都出动了,正在排查。”宁以申说。 “还跟姚家有关吗?” “姚劭人已经死了,不会与他有关。”宁以申道,“别担心,有什么不对劲,再打电话给你。老子累得眼皮打架,先去睡觉了。” 宁祯道好,叮嘱他好好休息。 她保持警惕,却也没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这天夜里,盛家老宅突然来了不少的乌鸦,盘踞在树梢,叫得凄厉又恐怖。 老夫人震怒,叫了宁祯和总管事去:“怎么一回事?老宅又不是坟堆,哪里来这么一群老鸹?” 宁祯顺着她的话:“城里的老鸹是不太常见的。咱们家的树多,却也不怎么遇这种鸟。” “叫得心烦,不吉利!”老夫人怒道。 总管事却很想说,平时也会有一两只的。 今天成群,恐怕也只是偶然,不算什么大事。 老夫人心烦,盛宅一时间灯火通明,佣人都去抓乌鸦。 抓到了两只,剩下全部飞走了。 后半夜的时候,终于安静。 老夫人却是一夜未睡。 翌日一大清早,戴云兮来跟老夫人说:“姆妈,我去慈元寺住几日,吃斋念佛,保佑家宅平安。” 老夫人:“我也得去慈元寺烧炷香。你不用住,陪着去就行,今晚再回来。” 戴云兮应是。 老夫人又叫了宁祯到跟前。 “我去慈元寺小住,你留在家里理事。”老夫人说。 宁祯:“需要我陪姆妈吗?” “我不耐烦你们年轻人陪,叫上你舅母。”老夫人道。 宁祯安排马车,送他们出门。 盛长宽、戴云兮两口子陪同。 宁祯发现,他们俩已经不怎么说话了。老夫人看出来了,却装作瞧不见。 宁祯只送到门口。 汽车一路护送出城,宁祯折回内院,闲坐喝茶。 曹妈:“夫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怎么如此诡异?” 宁祯:“我心里有点猜测,却又不知道对不对。看今晚二少奶奶会不会回家。” 曹妈:“跟她有关?她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没有,可她背后的人有。”宁祯说。 曹妈:“……” 宁祯打了个电话给二哥,叫他趁机“谋私”,帮她找一找人。 傍晚的时候,戴云兮和盛长宽果然从慈云寺回来了。 “姆妈怎样?”宁祯故意去福元居,问他们俩。 她的突然到来,叫戴云兮很紧张、盛长宽也无措。 “姆妈路上睡了一觉,到了地方精神还好。舅母和阿荣姐陪着,姆妈不会有事,您放心。”盛长宽说。 老夫人想要的,不是舅母陪同,而是盛长荣去跟她作伴。 宁祯:“昨晚的老鸹闹腾,我也要查一查,看看家里是不是风水不太好。” 盛长宽:“大嫂信这个?” “小心为上。”宁祯说。 她又去看戴云兮。 戴云兮的情绪收敛,淡淡笑着:“我本想陪姆妈的,只是她嫌人太多了聒噪,非要我回来。” “让她清净礼佛,就是咱们做儿媳的孝顺了。”宁祯道。 她不再说什么,从院子里离开了。 与此同时,江太太突然打电话给宁家,想要拜访宁祯的祖母。 约好了大后天晚上去宁家吃饭。 祖母授意下,宁策把此事告诉了宁祯。 “江家是怎么回事?”宁策问,“江太太突然登门,不像是安了什么好心;又约了晚饭。” 宁祯:“让她去,好好款待着。” 又问宁策,“二哥替我打听的事,怎样了?” “还没有眉目。”宁策说,“我叫他抓紧。” 宁祯道好。 转眼到了日子,江太太拎了礼物,居然带上了她女儿江澜,去宁家做客了。 大大方方去的。 去之前,就放出风声,很多人听闻了此事,微微纳罕。 这话也很快传到了宁祯耳朵里。 与此同时,军政府的副官处,向宁祯传递消息——她叫宁以申查的,同时也吩咐副官处去查了。 宁祯:“我也要出门。” 她带着一名副官,乘坐汽车出去了。 第231章 宁祯被抓? 江太太带着江澜,去宁家做客。 宁家众人吃了一惊。 宁祯听闻消息后,立马出门,却是半日也没到。 “……两家关系这么密,我早该登门,又怕打扰。”江太太笑着,对宁祯的祖母说。 宁祯的母亲看江澜,只觉得小丫头虽然漂亮,却不如自己女儿机灵又可爱。 大概母亲眼里,自己闺女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大帅在的时候,州同与江师座就是同侪。一个城里住着,常来走动。”宁祯的祖母笑道。 老祖母很和善,对江氏母女热情又亲切;宁祯的母亲含笑在旁边陪着,自觉江澜打不过自己女儿,心态很平和,也不挑刺。 宁祯的三婶管家,有些智慧,看祖母脸色行事;宁祯的二嫂金暖特意出来看热闹,陪坐在旁边,只顾打量江澜。 宁策也来作陪。 “三少今年几岁了?”江太太还问宁策。 祖母说他满了二十五。 “还未娶亲?”江太太又问。 宁策自己答话:“不急,我还能再等几年。” “年轻人都不爱房里有人管。”江太太笑道。 她吃晚饭,闲聊,拖到了晚上九点也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老祖母疲乏了,打了好几个哈欠。 直到九点半,江太太才带着江澜回去。 她一走,宁家众人都精神了。 宁策搀扶老祖母:“她们娘俩做什么来了?” “像是随意登门吃顿饭,话里话外很谦逊,并无挑衅。”祖母道。 宁策:“这就古怪了。她那个宝贝女儿,等闲不见客,居然带着来了咱们家。” 又骇然,“不会想要给我做媒吧?” 老祖母笑精神了:“你呀,高估自己了。这种好事,可轮不到你。” 宁策:“……” 有点放心,也有点憋屈。 宁太太也不解:“闹这么一出,难道只是为了见见咱们家的人?我不太明白。” “江家提前下帖子,安排好了时间;登门时带了礼物,又态度良好。各方面看,都只是一次正常交际。”老祖母说。 既然是正常交际,猜测别人的心思是没什么意义的。 哪怕明知她有不轨图谋,也没办法。 江太太办事,滴水不漏。 老祖母吩咐众人都去睡觉,她偏偏睡不着。 她坐在屋子里沉思。 女佣来跟她说:“老太太,在餐厅捡到了一枚红宝石耳坠子,像是江太太落下的。” 老祖母:“收好了,明日一早送回去吧。” 掉东西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小小阴谋。 老祖母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不成想,晚上十点半,有人来敲门,竟是江太太。 她十分不好意思:“丢了个耳坠子。本不该半夜来找。那副耳坠子,是督军之前送的,万万不敢丢。” 宁家众人:“……” 老祖母归还耳坠子,请她进来坐坐。 江太太推说夜深了,不愿多留,要回去了。 她此举,就非常不礼貌、不恰当了。 再贵重的首饰,可以等明早打了电话再来取;也可以派佣人来取,而不是她自己。 老祖母觉得,有个阴谋在酝酿,比她想象中更大。 “老二、老三,你们俩别睡,都在正院坐着。今晚恐怕还有事。”老祖母说,又吩咐厨房,“做些参汤来。” 宁策和宁以申道是。 晚上十一点半,又有人来敲门。 宁以申急忙去开门,竟是盛家老宅的副官。 副官行礼,开口就问:“舅老爷,夫人回来了吗?” 宁以申:“督军夫人?” “是。” “她没有回来。她不在家?”宁以申问。 宁策:“怎么回事?” “夫人下午五点多出门了,一直不见回来,也没电话。总管事房等着她的对牌落钥。 家里派人去找,在城西一个河边发现了夫人的汽车,但车上没有人。她与副官都没了踪迹,车子旁边却有凌乱脚印。 总管事派人到处找,二少爷坐镇,特意叫我来问问舅老爷,夫人是不是回来了。”副官一口气说完。 宁策:“她没有回来!” “这几日城里闹土匪,听说祥云寨的余孽又来了。”副官道,“舅老爷要是有了消息,一定要告知老宅一声。” 宁策和宁以申兄弟俩脸色非常难看。 与此同时,盛长宽接到了电话。 他急忙拿起话筒。 宁策打给他的。 盛长宽:“我一直在派人找大嫂。你放心,会找到的。哪怕土匪抓了她,也只要赎金不要性命。” 宁策又问了几句,盛长宽把他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他。 挂了电话,盛长宽在屋子里踱步。 他心里烦得厉害。 “祥云寨的余孽真的绑走了大嫂,要跟大哥谈判吗?” 他心神难宁。 戴云兮看着他,低声安抚:“一定会找到的。说不定大嫂去哪里玩了,只是咱们不知道。” “汽车留在河边,就是出了事。”盛长宽没好气,“大哥不在家,大嫂就出事。等他回来,他会把我们全部毙了的。” 戴云兮瑟缩了肩膀。 盛长宽心浮气躁,不愿和她说话,只是不停派人出去寻。 盛家老宅无人入睡。 每个人都在议论,宁祯可能被土匪抓走了。 “会不会杀了她?” “杀不至于,土匪抓她就是把她当重要筹码。只是,可能清白不保。哪怕土匪不糟蹋她,督军信不信她也两说。” “城里闹土匪,她就不该出门的。偏偏江澜去了她娘家做客,她坐不住。” “江家会不会故意的?” “江家哪怕是故意的,也抓不到把柄。真要是江家布局,江太太可真是厉害人物。” “没想到宁祯如此草包。” 众说纷纭。 翌日,消息不胫而走。 盛家的事,本就人人关注。佣人们的口最锋利,一个早上就把消息传遍了军政府阔太太们的耳朵里。 “真被土匪抓了吗?” “不会是江家害了她吧?” 戴云兮见状,轻轻舒了口气。 她之前很怕宁祯,因为宁祯颇有点本事。这次事情如此顺利,戴云兮觉得她不过如此。 她宽了心。 “阿宽,我们要不要去慈元寺找姆妈,把这件事告诉她?否则,就是咱们的责任了。”戴云兮说。 盛长宽:“还是要找大嫂。姆妈知道了,只会跟着担心。先不要说!” 又道,“之前那个晚上的老鸹,来得非常不吉利!” 第232章 反败为胜 戴云兮抽空又回了趟江家。 她问江太太:“姆妈,土匪真的抓到了督军夫人吗?” “在他们手里。” 戴云兮大喜:“姆妈,赶紧除掉她!” 江太太笑了:“傻孩子,真是糊涂话。她是督军夫人,又是宁家千金,怎么能除掉她?” 戴云兮:“可……” “我已经把接头的人除掉了,这件事跟咱们无关,我们什么也不用继续做。宁祯那边,土匪迟早会知晓她身份,把她放回来。”江太太说。 戴云兮脸上,全是失望。 她突然觉得,她一直崇拜的姆妈,畏手畏脚,可能无法做成大事。 这么好的机会。 江太太似看穿了她心思,笑着安抚她:“云兮,做人要有远见。” 戴云兮沉默。 放弃到手的好处,叫远见吗? 怪不得督军娶了宁祯,而不是澜儿,可见姆妈一直想吃又怕烫,成不了枭雄。 “……她被土匪绑走,你婆婆会嫌弃她、老宅的人会轻视她,督军也会猜忌她。 如此一来,她就慢慢烂掉了,被所有人唾弃。就连宁家,也受了她牵连走向灭亡。 咱们杀了她,反而成全了她。她现在一死,督军心中她永远完美,堪比苏晴儿。 督军忘不了她,会拼命提拔她娘家,澜儿再也无机会,还趁机把宁家做大了。”江太太笑着说。 活着的宁祯,最好没什么损伤,督军不心疼她。 不心疼,就会开始猜疑。 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江太太最擅长攻心,她要把事情做到极致。 这些年,她能把江郴扶起来,从未失手,可见她的厉害。 戴云兮太年轻了。 江太太暗想:“也许云兮要吃点亏,才长记性。她竟是质疑我了。” 戴云兮察觉到了江太太的眼神,心神收敛:“姆妈,我一切都听您的。” 又问,“您趁乱把万妈等人都安顿好了吗?红柳的尸体呢,藏好了吗?” “万无一失,放心吧。”江太太说。 戴云兮心中稍安。 她回了盛家老宅。 盛长宽还在焦虑,派人到处找宁祯。 宁家却比较安静,一次电话也没主动打过来。 “阿宽,我觉得大嫂是真的出了事。”戴云兮忍不住说,“她极有可能被祥云寨的余孽抓走了。 不如悬赏,叫土匪交出大嫂换大洋,承诺不追究,把大嫂赎回来。如此,不管是姆妈还是大哥,都会夸你办事得力。” 盛长宽蹙眉:“还没有证据!” “你拖下去,土匪不知大嫂的价值,她可能性命不保。到时候,大哥会怪的。”戴云兮说。 盛长宽一瞧见她就烦,心底对她的怒气,怎么也消散不了。 “不用你管!” 然而,戴云兮说话时,故意当着两名小管事的面。 小管事们很快把话传开。 “夫人真的被土匪抓走了,二少奶奶肯定有内幕消息。” “夫人总是只带一个副官出门,太张狂了,她这是活该。” “那些投靠夫人的人,现在又不知依仗谁了。” 老宅的墙头草们,纷纷觉得二少奶奶会取而代之;哪怕夫人被救回来,今后威望大打折扣。 高门内院的事,最是残酷。 葛家也在关注这件事。 “夫人会不会回了娘家?”葛明问。 葛太太:“江太太昨晚去宁家做客,还回头找耳坠子,没瞧见宁祯回去。江家母女的确没瞧见宁祯回娘家。” 葛明沉思:“这件事,恐怕有点复杂了。” 葛太太则是大喜:“复杂什么?宁祯要倒霉了,她会被休。督军怎么会要一个被土匪糟蹋了的夫人?” 葛明沉默半晌:“还是谨慎点,不要轻举妄动。” 葛太太与葛宝娴、葛宝燊却不管,蠢蠢欲动,想要趁机落井下石,把宁家打趴下。 葛二少甚至说:“我去找报社,确定宁祯在土匪手里,就广告天下,叫她藏都藏不住,一身黑。” 便在城里乱七八糟猜测一通的时候,老夫人回来了。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宁祯。 老宅一瞬间沸腾。 盛长宽瞧见了宁祯,又惊又喜:“大嫂,你怎么……” 盛长殷这两天吃不好、睡不着,熬了个黑眼圈,到处托人找宁祯。瞧见了她,立马扑到了她怀里:“大嫂!” 宁祯似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也不解:“哭什么?” 盛长殷:“姆妈,城里传言说,大嫂被土匪抓走了。” 老夫人:“什么?你大嫂给我送佛珠,一直都在慈元寺陪着我吃斋念佛。” 又厉声问,“这种谣言,哪里来的?” 盛长宽:“……” 宁祯的眉头也深深蹙起:“怎么会说这种话?” 老夫人:“简直可恨!给我查,把源头给我查出来!” 总管事急忙道是。 盛家老宅内部,很容易查,是戴云兮说的。 老夫人派人把戴云兮叫过来,当着佣人的面,痛骂她一顿:“这种谣言你都讲,盛家的脸面你丝毫不顾!当初你进门,你大嫂说了多少好话,你可有半分感恩?” 她不喜欢宁祯,可她很在乎盛家的颜面。 传言督军夫人被土匪掳走,简直是打盛家老宅的脸,把老夫人的威望放在脚底踩。 老夫人受不了这个。 任何仇恨,都要给老夫人的威望让步。 戴云兮被骂得伏地痛哭,又震惊又懊悔;盛长宽却没有帮她说半句话。 老夫人骂完了她,又问总管事:“外头的传言,也是她说出去的?” “外面是江太太说的。昨晚她与江小姐去宁家做客,说没瞧见夫人回家。她默认夫人被土匪掳走。”总管事道。 戴云兮急忙爬起来:“不、不是的。不是我姆妈说的,外头都是瞎猜。” “老搅屎棍,生了个小搅屎棍!”老夫人骂道,“从此不准江郴的女人登门。一家子不安分的东西!” 老夫人的话,比江太太的话传播力度更广。 观望的门第,才知道闹了个小小乌龙。有人不甘心,去慈元寺打听,慈元寺从上到下都证实,督军夫人陪着老夫人在寺庙住了一晚。 并没有什么土匪掳人。 至于督军夫人的汽车,是因为半路上抛锚,副官提议放在河边,免得被人偷走。 盛家老夫人痛骂江太太的事,让一向在苏城名声好的江太太,一时间有点灰头土脸。 江太太很尴尬。 葛二少收买报纸,想要污蔑宁祯,也被人知道了。 葛明被儿子差点气昏。 “这个督军夫人,她真有点本事!”葛明跟幕僚们说。 第233章 婆婆下药 江家这几日有点压抑。 江太太表面上云淡风轻,只是笑笑说:“盛老夫人冤枉我了。不过没事,她能消气就好。” 十分大度。 江家大少奶奶京春安,和心腹佣人聊起此事,都说婆婆阴沟里翻船。 “……是不是婆婆布局害督军夫人?”京春安笑问。 佣人:“不至于,太太没那么愚蠢吧。” “可这也太凑巧了。”京春安道,“婆婆去宁家赴宴,好巧不巧见证了督军夫人没回娘家;外面就说,督军夫人被土匪掳走。” 佣人一时哑然:“太太做事滴水不漏,怎会出差错?” “可棋高一着,督军夫人这次赢了。”京春安撇撇嘴,“婆婆又不能总是赢。” 佣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京春安想起宁祯打猎的飒爽,非常艳羡。 她娇小玲珑,远不及宁祯那样修长利落,可她内心也不安于做个乖乖女。叛逆的二叔会带着她骑马,让她释放一点真性情。 她特别羡慕宁祯,父兄都不拘束她,将门女的风采在宁祯身上展露十足。 京春安才见了她一次,生出了无尽的崇拜。 她的女佣见她发呆,低声说:“少奶奶,别多想了。今天的药得喝了。” 京春安一听到“喝药”,眉头蹙了蹙。 她这个药,是婆婆找来的秘方,也是婆婆那边熬好了端过来,滋补身体,有助于怀孕。 她每隔半个月要喝一碗。 到底是药,味道不好闻,京春安很讨厌它。 京春安:“我要出去一趟,有点事。” 她逃避喝药,跑去找她姨母表姐了。 “你婆婆一向极好的名声,这次吃瘪了。我就说嘛,江家才起来几年啊,你婆婆的架子恨不能比督军府老夫人还要高,我真讨厌她。”表姐说。 京春安:“她这次栽了个跟头,被盛家老夫人骂。” “她有没有很生气、很难堪?” “她不会生气的,她永远端庄温婉,笑盈盈说盛家老夫人‘无理取闹’,把过错推给别人。”京春安说。 表姐气死了:“她算计督军夫人……” “没有证据,她又没做什么。”京春安道。 表姐一时语塞。 江郴从驻地回来,正好碰到了这件事。 江太太当做无事发生。 江郴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只是说:“总要有人背锅。我自然愿意被盛家抹黑,来成全她们的名声。” “可外头有人猜疑,你算计督军夫人。”江郴蹙眉。 江太太:“公道自在人心。” 江郴的眉头还是微微蹙起。 他转移了话题,问江太太:“你把她送走了吗?” 他口中的“她”,指江澜。 “澜儿不能走,她要留在苏城。”江太太说。 江郴脸色非常难看:“你别作孽。督军会很不高兴!” “我们又没犯错。”江太太静静笑着,“你别管了。” 江郴无话可答。 不管江太太在家如何“占理”、“高贵让着盛家老夫人”,外头还是传疯了。 第一次听江太太的丑闻,众人越发起劲,说得畅快,把江太太狠狠贬踩了一通。 几乎每个人都认定:“江小姐不成气候。” “这个闷声不响、空有美貌的督军夫人,真有点能耐。从前低估了她。” 刨去“督军宠她”这个筹码,宁祯本人也非常厉害。 她对上江家时,苏城上流社会不是很看好她,觉得她要么落败在江太太手里,要么与江澜平分秋色。 然而两件事后,看客心中自有度量,已经认定宁祯“棋高一着”,督军夫人威动全城。 宁祯打了两个喷嚏。 她与二哥、三哥闲聊,提到了他们抓到的土匪,全是地痞假扮的。 “……那天撞你车的女人,极有可能已经死了;那个老婆子踪迹全无。地痞们只说有人收买,偏偏这个人也失踪。”二哥说。 宁祯:“这么大的能耐,不是正好说明,跟江太太有关吗?” 又道,“你的人继续盯着戴云兮就行了,没必要舍近求远。一切的起源,都在戴云兮身上。” “祯儿这话不错。非要去找什么疯女人、老婆子,就是被江太太给骗了,舍本逐末了。”宁策也说。 宁策又给宁祯出主意,“旁人来家里做客,你也去江家做客,吓死江太太。” 二哥:“你这纯属捣乱。” 宁策:“就是要捣乱,以牙还牙。” 宁祯:“三哥说得对。” 宁以申:“……” 过了几日,宁祯没有提前通知,只打了个电话给江太太,说要去吃晚饭。 吃顿便饭。 江太太只是微微吃了一惊,很快应下了。 江郴、江南浦和二少爷江丰都不在家;三少爷与四少爷都在军校念书,住在学校宿舍,平时也不回来。 只女人们在。 宁祯这次见到了江家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 她问起三少爷、四少爷的婚事。 ——闲聊,什么都打探一下。 得知三少爷已经订婚,四少爷正在议亲,宁祯随意夸了几句。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机。 饭后,已经夜里八点了,京春安客气问宁祯是否要去她院子里坐坐,宁祯竟是同意了。 江太太微愣,看了眼大少奶奶京春安;京春安自己也呆了呆。 宁祯进去的时候,大少奶奶的女佣,正把卧房内的一碗汤药端出去,迎面碰上了。 女佣要退,宁祯闻到了药的味道,淡淡道:“站住。” 她凑上前,“这是什么药?” 女佣很紧张,似怕督军夫人,“这是补药。” “真难闻。” “药都这样难闻的。”女佣尴尬笑着。 宁祯不再说什么。 京春安吩咐女佣上茶,宁祯示意她把人都遣下去,两个人聊了几句。 “你喝药有段日子了?”宁祯笑问。 京春安:“三年无孕,婆婆没怎么管过。最近两年才有了补药,也是婆婆那边熬好了送过来。” 宁祯:“药方呢?” “在我婆婆那里。” 宁祯了然。 她看着京春安,有句话在嘴边,没说。 因为不适合讲。 宁祯坐了片刻,起身告辞。 她回娘家的时候,只把这件事和祖母讲了。 “……是一碗避孕药,就是您给我喝的那种,药比较轻,不太伤身。到底是药,长久也有毒性。大少奶奶恐怕再难生出孩子了。”宁祯道。 老祖母震惊。 第234章 督军一回来就吃醋 宁祯的祖母上次如此震惊,是老夫人给盛长裕下助兴的药。 “世道变了。”祖母沉默了半晌,才说。 刚听说有人“妻妾不分”,用龙凤花轿抬妾做“二太太”、“三太太”的时候,老祖母感叹世道变了。 她老人家知晓了一辈子的旧规矩,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 比如说从前,用龙凤花轿抬妾,不仅仅世俗不容,朝廷律法也不许。 再说起江家,老祖母也觉得“规矩变了”。 “……哪怕狠辣的婆婆,给长媳下药也是掘了自家坟墓,损人不利己。”祖母道。 一个家族也是小小“朝廷”,尤其是大户,嫡长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稳定人心。 江太太身为婆婆,操心的应该是长媳不能怀孕,想办法给长子房里塞人,而不是给长媳下药。 她再讨厌这女人,也该等她生了孩子再想办法。 哪怕大少奶奶死了,大少爷再娶,继室又隔了一层,继室的孩子在“名正言顺”上少一层。 总之,如此行径会把一个家搞得乱七八糟。 “可能有什么内幕。”宁祯道,“外人是不知情的。” 祖母:“造孽。” 除了祖母,宁祯没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 否则她就要解释,她为何知道避孕药的味道。 她也只喝了两次。 一次是盛长裕喝了助兴的药;另一次是她与盛长裕都饮酒了,那酒太烈。 江家的事,对宁祯来说太敏感,她没跟任何人说。 只是,她对京春安很有好感,不忍心她的身体受损。 又过了两日,宁祯打电话约了京春安来盛家老宅做客,很委婉告诉她,任何药都是三分毒。 京春安叹口气:“我都明白,夫人。” “自己想想办法,比如把屋子里的人都换成亲信。”宁祯道。 京春安更是苦笑:“换了两拨。现在这一拨,我娘家送过来的人。不知不觉,又被收买。” 她什么都知道。 宁祯听了,胆战心惊。 她不便继续说什么。 她与京春安去逛街,闲话琐事。 路过皮草铺子,宁祯瞧见不少人在里面挑选衣裳,就道:“快要穿皮草了?” 京春安:“已经十月了,天气一日日冷了。” 宁祯想起来,盛长裕估计快要回来了,他出去快二十天了。一般情况下,他的巡查不会太长时间。 想到这里,宁祯有点走神。 她与京春安只买了点小玩意儿,各自回家。 回去时候天黑了,宁祯隐约瞧见一个人。 他的衣着、头发的样式,都像极了闻梁予。 宁祯心头十分防备,可情感上撕扯着她,她对副官道:“停车!” 下了车,瞧见那个身影正在穿过街道,宁祯身不由己往前走了好几步。心头似有什么扎,疼得她窒息。 她待要不顾一切跟上去时,倏然胳膊一紧。 宁祯意外瞧见了盛长裕。 她怀疑自己在梦里。 眨了眨眼睛,她低声:“督军?” 盛长裕表情晦暗看着她,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半晌才问:“宁祯,你叫我什么?” 声音紧,带着压迫。 宁祯张了张嘴:“长裕。” 梦呓般的声音,她仍是不太真实,有种时空失调,她堕入了混沌中的感觉。 “你追什么?”他问。 手臂用了点力气。 宁祯疼。 疼痛叫她一瞬间醒透了,她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宁祯看着盛长裕黑沉的表情,心口发紧:“你怎么回来了?” 盛长裕:“不想我回来?” “当然不是!” “你先回家,我要去趟督军府开会。”他道。 说罢,他放开了宁祯的胳膊,坐上了不远处的一辆汽车。 宁祯还瞧见了站在汽车旁边的程柏升。 她往前几步:“长裕,我……” 盛长裕头也不回,关上车门离开了。 宁祯回到摘玉居,回想起方才种种,还是像一场梦。 然而她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她真的在街上瞧见了酷似闻梁予背影的人;她也遇到了盛长裕。 两件事还碰到了一起,盛长裕很恼火——宁祯走运没多久,转眼就这么倒霉吗? 她没空悲伤。 她吩咐女佣:“把卧房的寝具都换了,窗帘也换掉。” 她自己洗澡。 吩咐厨房做好了饭菜,宁祯去酒窖挑了一坛好酒。 老夫人却叫了宁祯去。 “我听到吩咐做督军的饭。督军回城了吗?”老夫人问。 宁祯道是。 老夫人:“江家的事,你不必跟督军提。” 宁祯:“是。” 老夫人一开始很生气,痛骂江太太;而后想起,她可以利用这件事,给江太太一个台阶下,从而收服江家。 她的面子很重要。反正她已经骂完了,江太太也灰头土脸了,老夫人可以收网。 至于宁祯…… 老夫人不是很在乎。 她只是告诉宁祯,别坏事。 “你回去吧,好好服侍督军。”老夫人说。 宁祯回到摘玉居,拿出一本书看,对老夫人的态度习以为常。 她等到了晚上十点,确定盛长裕生气了,应该不会回来,宁祯吩咐曹妈:“叫厨房做些宵夜给我。” 曹妈道是。 宁祯吃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汽车喇叭声。 她一惊,院门已经被敲响。 曹妈急忙去开门,宁祯看了眼柜子上的自鸣钟:十点半了。 他这个时间回来了。 “吃饱了吗?”盛长裕进来,扫视她一眼。 宁祯:“还没。” 她才吃了两筷子。 “再准备一份,我也要吃点。”他道。 态度冷淡,眉头微紧。 宁祯道是,叫曹妈又去趟大厨房,把督军的宵夜准备好。 盛长裕去洗澡了。 等他洗了澡出来,头发水汽丰沛,脸色就看着好了点。 宵夜也端了来。 他沉默着吃宵夜,不说话;宁祯陪着吃,也没开口。 吃完了,夫妻俩各自刷牙洗脸,上楼去了。 宁祯刚刚换上睡衣,盛长裕推门进来。 “你回来,没有提前发电报,要不然我去车站接你了。”宁祯没话找话。 盛长裕:“没走火车站,开车回来的。” 宁祯把枕头放好。 盛长裕先上了床,半坐在床上,宁祯从另一边也上来了。 她伸手要关灯时,身后的力道重重压过来,按住了她。 宁祯很固执把灯关掉了,房内朦朦胧胧。 盛长裕扯开了她衣襟。 第235章 宁祯打督军 宁祯觉得疼。 身上的男人,动作粗鲁。 他的手,将她双手举过头顶,用了巧劲压住,宁祯的手腕有点扭到了。 她想挣扎,他便加重力道。 “盛长裕!”宁祯在黑暗中,声音重了起来,“你不能这样!” 话音刚落,他重重一口咬在她肩头。 比起之前轻轻啃一口,他这一口用了力道,宁祯的肌肤一阵刺痛,她低呼出声。 “宁祯。”他叫她,语气很怪异。 沉闷、失落,又有点愤怒。 宁祯没动,不理。 他的动作,便肆无忌惮。宁祯的身体没打开,不是水到渠成的激烈,而是一种开辟。 她疼得无法忽视,几次想要跑,又逃不掉。 后来宁祯一只手挣脱,狠狠朝他扇了一下。 宁祯是往他脖子和胸口那个方向打,却没想到他刚刚偏头,掌心擦着他的半张脸与脖颈,重重打了一巴掌。 清脆响动,震了宁祯的耳膜,她浑身发僵。 万一他发脾气,宁家会不会遭殃? 宁祯急忙出声:“督军……” 盛长裕已经下床。 他在黑暗中快速穿好了裤子,拎了上衣、赤着脚就出去了。 没有摔门,可到底力气重,门被关上的时候砰地一声响。 宁祯慢慢坐起来,身心都凉了半截。 “我一辈子都没叫过大帅的名讳。” 宁祯想起了老夫人的这么一句话。 不管老夫人的性格怎样,她是个替自己打算的人,并且活得很好。她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大帅父子手握重权,他们不是普通的丈夫。一旦女人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的妻,心态就会变。 换做从前,宁祯怎么不舒服也不会动手。 她懊丧咬了咬唇,去卫生间收拾自己。 肩头的牙印,很清晰,比上次那个重多了。 手腕处还火辣辣疼,掌心也发麻。 宁祯看着镜中的自己,唇有点肿,脖颈处几个红痕。 “我到底在想什么?闻梁予已经死了。” 她不该去追那个身影。 他已经死了,事实便是如此。假如他没有死,那他就是有阴谋。 在这段感情里,宁祯的未婚夫死了,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不能留恋。 一旦她讲什么旧情,就会落入陷阱与圈套。 宁祯不能为了过往,把现在一切都毁掉。 她用凉水洗了脸。 十月的夜,凉水有点寒,宁祯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回到床上,抱被沉思,一夜都没睡。如果明天就传出江澜做二夫人的消息,她大概也不会意外。 她这一巴掌,是把裂痕给打出来了。 宁祯又爬起来,翻出大嫂前不久给她的密报。 大嫂在港城替宁祯买了一套半山豪宅,足够一家人住的。 宁祯第二天补觉。 曹妈知晓督军半夜光着脚下楼,一边走一边穿衣,是非常匆忙又气急败坏。 “夫人,您和督军吵架了吗?”曹妈忐忑问。 宁祯:“没什么大事。” 曹妈还是很担心:“有什么误会,要及早说清楚。” 宁祯颔首。 这天晚上,盛长裕没回来。 老夫人还想等他吃个饭,派人来摘玉居问。 佣人说不明白,宁祯亲自去回话,说盛长裕有点生气,可能最近几天都不来。 “为何生气?”老夫人目光犀利看向宁祯,“因为江家的事?” “当然不是!”宁祯笑了笑,语气笃定。 任何时候都不能露怯。一旦老夫人认定宁祯输给江家,她可能会作妖,到时候才是真的内忧外患。 “到底什么事?” “夫妻间的小事,姆妈。”宁祯说。 她语气轻松。 似在警告老夫人,别掺和太深。要是他们“床头打架床尾和”,老夫人就尴尬了。 老夫人一梗,心里不爽,脾气却忍了下来。 “既然是小事,你劝着点。”老夫人说。 宁祯:“也不能一味让步,我先看看长裕怎样吧。他要是弄个姨太太回来,我就去劝着点。” 老夫人:“我说一句,你要顶十句?宁祯,你可别忘恩负义,当初你怎么进盛家门的?” 宁祯:“我当然记得,姆妈。宁家的女儿,又不是贱骨头,连这份屈辱都能忘记。” 要不是她父兄差点死在皖南战场,她也不用妥协到如此地步。 老夫人呆住。 宁祯的强势,一日胜似一日。老夫人要她感恩,她却说得出“屈辱”,直接怼在了老夫人脸上。 老夫人面颊抽搐。 她身边的管事妈妈,低声说:“夫人,老夫人要歇着了。” 宁祯起身告辞。 她一走,老夫人气得把茶盏砸了。 “她简直轻浮了,不把婆婆放在眼里。”老夫人怒道。 管事妈妈还是很想老夫人赶紧把宁祯放走,让她去督军府。 宁祯不好掌控。 “她是不是以为我没法子治她?”老夫人怒极。 管事妈妈在心里说:是啊,你的确没办法治她,而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她知道你做婆婆,已经外强中干了;她知道自己做督军夫人,已经摸到了门道,外面的女人也未必能赢她。 她心里门清,这才不怕,敢顶撞你的。 这么个烫手山芋,早早扔出去才是正经事。 管事妈妈劝不动老夫人,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深,只能干着急。 盛长裕在督军府,也是大发雷霆。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不过他脾气一向坏,军政府人人知道。 程柏升听说他回督军府住了两日,明白他最近的暴脾气跟宁祯有关,一直劝着。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又发脾气?”程柏升问。 他是在外地和盛长裕汇合,一起回了苏城。 盛长裕迫不及待回来,汽车开得风驰电掣,把程柏升颠簸得内脏都挪了个位置。 街上遇到宁祯时,程柏升坐在另一边,他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盛长裕吩咐停车,他追了下去。 待程柏升下车时,只看到盛长裕拉住宁祯,并没有瞧见其他异样;问了开车的副官,副官只说他专心开车,也没瞧见夫人。 具体怎么回事,程柏升一头雾水。 “宁祯最近也不容易,你知道她被人算计的,还夸她机灵反击了。”程柏升还说。 盛长裕:“没事先出去。” 竟是没骂他。 程柏升感觉,事情有点严重了。盛长裕不仅仅愤怒,还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挫败。 他担心盛长裕要犯浑了。 第236章 督军的女朋友出现 程柏升非常犹豫。 盛长裕搬去摘玉居住之前,他经常替盛长裕和宁祯周旋。 可盛长裕住进去了,程柏升识趣退后一点。 因为,关系上盛长裕和宁祯已经是最亲近的,任何外人的介入都可能适得其反。 程柏升一向有分寸。 “怎么办?” 程柏升仔细想了想,没有贸然出面,而是继续观望。 盛长裕还没有犯蠢,只是在生闷气,这个时候不必着急出手,等着他自己破局。 然而,程柏升这么一等,等了八日。 盛长裕愣是在督军府住了八日。 中秋后,他与宁祯圆房,恨不能窝在摘玉居不出门。视察回来,迫不及待见宁祯,如今却一个人夜宿督军府。 有点严重了。 这“八天”,和以往的八天相比,无比漫长,有点不妙。 程柏升都不知道军中将领挨了多少次骂。 盛长裕简直是一条疯狗。 程柏升打电话给宁祯,故意叫她夫人:“夫人,晚上可要去听戏?有名角。” 宁祯笑了笑:“我不是很爱听戏。” “不听戏也可以消遣,喝茶吃点心,打发时间。”程柏升说。 宁祯:“好,你订好包厢和时间。” 程柏升已经订好了,约好宁祯,明天晚上七点见。 他这边说妥,就去找盛长裕。 盛长裕堪比烟囱,这几日抽烟太猛,火气越发大。 “明晚去听戏吧。”程柏升说,“新来的名角,位置抢手。宁祯想要去,叫我订位置。我给她订了一个包厢,顺便也给咱们订了一个。” 盛长裕淡淡喷了烟雾:“滚。” “回来十天了,事情已经理顺。出去玩一下。”程柏升不滚,继续立在他面前,“听戏不错。” “你没正经事,就死回家去。”盛长裕道。 程柏升暗暗纳罕,直接问了:“这么生气?宁祯到底怎么你了?” 盛长裕眉头蹙起,怒意攀爬上了眉梢:“与你有关系?” “我好奇。”程柏升说。 盛长裕:“滚出去。” 程柏升不理会他的盛怒,继续撩他:“宁祯那么谨慎聪明的人,她会把你气成这样?” 盛长裕不耐烦到了极致,拿起了手边烟灰缸,狠狠朝程柏升的方向扔过来:“出去!别叫我再说一遍!” 眸色一瞬间通红。 程柏升看着玻璃烟灰缸在地砖上碎得四分五裂,碎瓷迸溅得到处都是,愣住了。 他知道盛长裕八日不回摘玉居,问题挺严重,却万万没想到,到了如此地步。 盛长裕没消气! 以往他与宁祯闹矛盾,宁祯稍微给个台阶,他就下了。 程柏升心知不妙,得去宁祯那边打探一二,故而退出了书房。 第二天下午,程柏升早早跟盛长裕说:“我先回去了,今天不当值,晚上出去玩。” 又道,“我替宁祯订好了雅座,她请她兄嫂听戏,顺便叫上我一起。我可以去吧?” 盛长裕没出声。 程柏升:“你没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再会。” 他先走了。 雅间里的确有宁策、宁以申夫妻,是程柏升叫来的。 他也的确订了两个包厢,把戏院最好的两个位置都包了下来,可以直接俯瞰戏台。 他赶到的时候,宁祯还没到。 “……柏升最近忙什么?”宁策与他闲话。 上次一起去打猎后,程柏升与宁策亲近了几分。 程柏升:“公务。上峰不好伺候,我伴君如伴虎。” “督军府最近忙?” “督军府不忙,督军脾气不太好。”程柏升意有所指。 宁策当即反应过来:“祯儿没说过什么。” 他们闲话的时候,宁祯进来了。 她穿了件玫瑰红的旗袍,十分明艳。旗袍上的花纹繁复绚丽,富丽堂皇;耳朵上戴着红宝石的耳坠子,又添一层艳丽。 妆容精致,头发绾起,戴着红宝石的发簪。 程柏升看着宁祯如此用力打扮,心头凉了半截。 看样子,宁祯想要讨好盛长裕的,而盛长裕没领情。 “这次问题大了。”程柏升暗叫不好。 宁祯扫视了一圈后,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她就收敛了情绪。 “……尤老板的《牡丹亭》,风靡了大江南北,一票难求。要不是柏升,我们也订不到席位。”宁祯说。 程柏升:“你这就恭维我了。督军夫人想要听戏,不管是尤老板还是戏院经理,都拼了命巴结着。” 又道,“我也只是打了个电话,戏院特意腾出两个包厢给我。” 宁祯:“你跟我们不同,你名正言顺。” 程柏升:“还有谁比你更加名正言顺?” 宁祯耸耸肩。 彼此闲话,宁祯还有工夫打趣程柏升。 程柏升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觉得,宁祯格外看得开,有种“大不了不伺候了”的洒脱。 他经常被盛长裕气得生出这种情绪,故而很懂宁祯。 程柏升必须问一问。 中途,他找了个借口,把宁祯叫出了包厢。 两人下楼,在戏院门口的屋檐下说话。 “你和长裕闹脾气了?”程柏升直接问。 宁祯:“没有,是我惹恼了他。” “怎么了,可以跟我说一说吗?”程柏升又问。 便在此时,有卫队开路,副官扛枪守卫,行人纷纷避让。 一辆汽车,停在戏院门口。 程柏升见状,心头大喜,声音还是很淡定:“长裕来了。” 汽车停靠在戏院门口,盛长裕下了车。 程柏升上前,替他开了车门:“不是不来?” “有位置,我为何不来?正好江南浦也回来了,我叫了他。”盛长裕冷冷道。 他说话的时候,不看宁祯,可站在他身边的程柏升发现,他是洗了澡、换了衣裳来的。 就连头发都狠狠洗过了,一身烟味荡然无存。 程柏升见状,心放回了肚子里。 宁祯立在门口,待盛长裕走近,不轻不重叫了声:“长裕。” 盛长裕不看她,也没回答,抬脚往里走。 程柏升跟上,示意宁祯也跟着,宁祯却站在那里没动。 盛长裕上楼去了,宁祯还在门口站了站。 故而,她瞧见了熟人。 江家的汽车停下,江太太带着江澜下了车,往戏院里来。 宁祯见状,忍不住笑了下。 “夫人,您也在?”江太太笑容温婉,之前的龃龉像是没发生过,“您陪督军听戏来了?” 江澜静静看一眼宁祯。 她贞静、内秀,不怎么爱说话。而她,穿了件玫瑰红的旗袍,与宁祯身上这件很相似。 只是更素雅一点,也越发显得江澜俏丽年轻,不做作。 第237章 不想做你的夫人了 宁祯和江太太寒暄几句。 “督军邀请了您和江小姐来听戏?”宁祯问。 江太太笑了笑:“我们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能陪督军听戏,求之不得。” 一句话,前后矛盾。 宁祯心中快速下了判断,面上不显:“也是你们江家得力,督军才如此提携。对了,南浦没来?” “他有点事。”江太太说。 宁祯不再说什么,和江太太母女一起上楼。 江澜不说话,宁祯也就不搭理她。 以前,宁祯见过江澜和盛长裕约会、逛珠宝行,那时候觉得她更消瘦一些,下巴尖尖的。 到了楼上雅座,宁祯瞧见盛长裕的包厢门口站了副官,而江太太和江澜要往里进。 宁祯就在这个时候,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江太太、江小姐。” 副官看向她,纷纷叩靴行礼。 雅座的门帘没动,里面的人也无动静。 宁祯上前几步,静静看着江太太和江澜:“我劝您二位,还是别进去了。” 江太太笑容温婉:“为何?” “督军心情不太好。江太太,您才算计了他的夫人,他可能不知情。您现在进去,不是撞枪口吗?”宁祯道。 江太太脸色一僵。 江澜立马露出了诧色。她没帮衬说话,而是往江太太身后躲了躲,很怕事又很娇憨。 “夫人,您恐怕有误会 ……” “凡事不可能巧合成那样的,江太太。”宁祯道。 江太太沉了脸:“您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夫人如此说话,我得找督军要个公道。” 宁祯脸孔也板起:“行啊,正好督军今天回来了,江太太不如进去,控诉我诬陷了你。你最好拿出证据,表明你的清白。” 江太太:“……” 宁祯诬陷,应该是她拿出证据。 可她嘴巴上轻飘飘,却叫江太太自证。她与盛家老夫人一样,高高在上。这种态度,深深刺激了江太太。 江太太脸色阴沉,难看到了极致:“夫人,我问心无愧……” “你问心有愧的事,可太多了。”宁祯说,“江太太,需要我跟督军指出一两样吗?” 江太太气得面孔发白。 江澜一直藏在江太太身后,闻言终于站出来:“盛夫人,你说话太过分了,我们没惹你。” 又说,“好处又不是你一个人独占!” 江太太立马要去拉江澜的手。 宁祯抓到了破绽,笑问:“江小姐,我一个人独占的好处,是什么?你总不会想说,是督军吧?” 这边的交谈,已经好一会儿。 雅座的门帘一动,高大身影立在门口,静静看着。 他眉目森然。 宁祯与他对视。 她想着,今天死也要死个痛快,不拖了,过完年走人。她很讨厌冷战,似温水煮青蛙。 宁祯故意在雅座门口找茬,不过是逼得盛长裕拿出一个态度。 看到江澜和江太太下车时,宁祯懂了盛长裕在街头瞧见她追车的心情。 ——简直恨不能把一切都毁了。 “怎么回事?”盛长裕冷冷问。 江澜看向他,眉目水汪汪:“督军,我们什么也没做,是夫人……” “我跟你说话了吗?”盛长裕打断她。 他板起脸,十分威严,胜过江郴。 江澜心里直打鼓,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泻千里,又往江太太身后站了站。 江太太陪着笑脸:“督军……” “你来做什么,江太太?”盛长裕冷冷问。 江太太状若无意:“我带着澜儿来听戏的,订好了雅座。” “既如此,怎么不进去,在我雅座门口唠叨?”盛长裕问。 江太太:“知道您在这里,不敢不打招呼就去雅座。这不,我还没敲门,夫人就逼问到了头上。” 宁祯:“……” 盛长裕脸色更加难看:“怎么,我夫人跟你说句话,成了逼迫?你如此尊贵,要我夫人跪下跟你聊天吗?” 江太太愣了愣。 她似完全没想到,盛长裕是这个口风。 她到底是江郴的太太,在苏城的阔太太中威望很重;江郴的人脉,都是她帮衬结交的。 江太太眼里,自己是个人物。盛家老夫人不知所谓、宁祯太年轻,盛长裕应该知晓好歹。 而且,盛长裕有求于江家。 可她万万没想到,盛长裕如此不给面子,和他母亲一样刻薄又短视。 江太太一瞬间脸色发涨,意外又难堪。 她竟是沉默了一瞬,才说:“督军,此事有点误会。” 又看向宁祯,“夫人,方才我态度不对,向您道歉。” 宁祯:“我不需要道歉,江太太。有些事,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 江太太:“……” 后来程柏升也从包厢出来,叫宁祯和盛长裕先进去,他与江太太周旋。 彼此几句话,江太太去了戏院三楼的一个雅座——她故意来二楼,误导了宁祯。 程柏升看着她,又看向江澜,觉得挺好笑的。 盛长裕的包厢内,宁祯与他两个人面对面,便觉得有些尴尬。 两个人都沉默。 宁祯见他不说话,半晌自己开了口:“督军,我去隔壁了。很抱歉吵扰了您。” 她要走,盛长裕终于出声:“站住!” 宁祯停下脚步。 “不是我邀请她们的。怎么,我还得跟你道个歉?”他冷冷问。 宁祯:“我没这个意思。” “可你就是这个态度!” “我什么态度?”宁祯脸色一变,“我稍微有点不对,你就施暴。床上弄疼我,又冷着我。你想要我拿出什么态度?你直接说!” 走到了门口的程柏升:“……” 这不是他该听的,赶紧撤! 盛长裕则是愣了下。 宁祯往前几步,逼到了他跟前:“你说清楚,盛长裕,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又指了自己的衣裳妆容,“柏升叫我来听戏,我从半上午就开始打扮,结果你不来! 等了半天,你终于来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接着你的女朋友和她娘就到了。你叫我怎么想?要是生气可以平等,我又有你的权势,这会儿是不是得给你一枪?” 说到这里,她眼睛里浮动了几分泪意,“这个督军夫人,我真是做够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他抱住。 他用力揽住她的腰,粗鲁封住了她的唇。 他狠狠在她唇上碾压,带着一点撕咬的力度。 手已经勾起了旗袍的下摆,滑入衣衫内游走。 第238章 夫妻泯恩仇 戏院的门是镂空的,外面几乎一览无余。 门帘半垂,也只是遮挡了一点视线。 宁祯被他按在怀里,无法动弹,便用力挣扎:“有人。” 盛长裕:“回去!” 他打横抱起了宁祯,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放在了汽车里,喝令副官回摘玉居。 车厢里光线暗,他不说话,宁祯依靠着另一边,也在快速盘点着自己的思路,争取有利局面。 那天她去追相熟的身影,有三分错;她情急下动手,而不是撒娇哀求,这才是七分错。 宁祯不是不讲理的娇蛮,她心里很清楚知道,那晚两个人各有不是,她动手就落了下风。 地位相等的夫妻,同样会吵架、打架,闹矛盾。出了事,必须要解决掉它。 解决事情的时候,姿态很重要。 车子到了摘玉居,宁祯进门就对曹妈说:“都下去吧。” 曹妈看着宁祯,再看盛长裕,很识趣招呼佣人们全部退了下去,没多问一句。 宁祯转而问盛长裕:“你想楼上谈,还是楼下谈?” 盛长裕笑了下,皮笑肉不笑:“你倒是先质问我了。” “只是叫你选个地点。”宁祯道。 盛长裕:“我选了,你就肯听我的?” 宁祯:“既这样,我要先选,上楼去谈。” 她动作很麻利,上了楼梯。 盛长裕几步过来,跟在她身后。 卧房收拾得很温馨,被褥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淡淡香水的气息。 很好闻。 一进门,宁祯站在床边,微微扬眸去看他:“需要我替你更衣吗?” 盛长裕这一路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瞬间膨胀,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走近,嗓音暗哑:“你不是要谈谈?” “我要的。”宁祯说,“可夫妻俩的问题,我不要在床下谈。你要是有能耐,就床上给我谈明白了。” 盛长裕贴近她,勾起她下巴:“几日不见,你长出息了,宁祯。” “不是几日,是小半个月。”宁祯顺着他的手,目光纠缠着他,“盛长裕,你真够狠心的,你怎么舍得我一个人睡半个月?” 她的手,摸索着去解他腰带。 盛长裕很想说,到底是谁狠心?然而被刺激得毫无他念,只想把这张床和她一起拆了,叫她知道他的心到底多狠。 旗袍的纽扣全部掉了,落在地砖上,似雨滴打在地面,泠泠作响。 宁祯的手,反过来抵住床头板。 盛长裕酣畅淋漓,一颗浮躁的心稳稳平静了下来。 看着她汗涔涔的鬓角,他低头轻轻吻着:“疼不疼?” 宁祯:“还好,有一点。” 他又吻她唇角。 宁祯侧偏过脸,凑上他的唇,与他交融彼此炙热的呼吸。 她的手指,穿进他短短黑发里,不轻不重揉按着他的头皮,唇始终不离开他唇瓣。 盛长裕舒服得哼出声。 洗澡的时候,盛长裕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这几日到底气什么,好像天大的事。 哪有什么事? 那天他恼火,弄她的时候的确很粗鲁。她是他的妻,又不是外面供他享乐的女人,她不应该被那么对待。 私下里也不行。 宁祯是高门女,她有自尊的。盛长裕平时也很欣赏她这一点,怎么发火的时候就忘记了? 他想要她动情,难道就只能容许她乖顺,不能接受她发脾气吗? 宁祯打的那一下,极有可能是往他胸前打。毕竟在黑暗中,她没找到准头。 至于宁祯去追那个背影,盛长裕其实也瞧见了。 是有人存心利用。 假如有个女人,在他眼前晃荡,酷似已经去世的苏晴儿,他可以无视吗?哪怕他对苏晴儿并无男女之情,难道不应该搞清楚怎么回事? 放过去,往后可能会成为祸端。宁祯那么谨慎,她必然会在意的。 盛长裕那天生气,还有宁祯的生疏。 短短时间不见面,开口又是督军,把他打回了原点。 然而,他的确离开了她一段时间。她的感情没那么快,面对临别时生出陌生感,非常正常。 盛长裕还记得自己刚从大帅府搬到别馆,住几日就去驻地,等回来的时候,哪哪都怪异。 这个也不怪宁祯。 感情如果是一种花,有些花开在春天,有些开在冬天,时间不同步可以等。 好东西,都需要耐心。 盛长裕突然就生出“都是我的错”的反省,一时竟有点理亏。 洗了澡上楼,瞧见宁祯坐在梳妆台前涂抹雪花膏,盛长裕立在她身后,手轻轻放在她肩头。 宁祯在镜子里与他对视,轻轻笑了下。 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很甜。 “宁祯,我今天只是叫了江南浦,没有叫别人。”他坐在她身边,轻声对她说。 语气温柔。 宁祯细细把雪花膏抹开,一阵清雅的芬芳。 “我知道。”她说,又问他,“你还生我的气吗?” 盛长裕:“我错得比较多。今天不该忽视你,叫你难堪。” 又道,“往后,我会慢慢改。” 他的眼神,紧紧锁着她,“不管是做督军夫人,还是做我的妻,我向你保证,都不是一件难事,也不是一件坏事。” 宁祯抿唇笑, 又故作镇定。 她这些小动作,在盛长裕眼里就格外装大人,莫名可爱。 “我记账了。”宁祯说,“盛长裕,这次的事,我一笔一笔记下了。等我哪日不高兴,就要翻旧账。” 盛长裕:“你拿笔写下来。要是再过三五十年,恐怕忘记了。” 宁祯笑出声。 盛长裕凑近,亲了下她的唇:“我们不吵架了。” “好,跟你讲和。”她道,“那天的事,我还是想说一说。” 她特意告诉盛长裕,她在街上瞧见了闻梁予,很担心是陷阱,这才追上去。 “我分得清过去与现在。我没有留恋过去。”她说。 她也没说过去有什么不好。 只是,已经结束了的,就是一段记忆。 记忆是旧照片,会慢慢褪色,无法永远保存,宁祯顺其自然。 “……我不是想打你的,只是太疼了,失控胡乱挥了手。”她又说。 盛长裕心中舒畅。 他将她搂在怀里:“不提了,都过去了。” 第239章 督军很幸运 这个晚上,明月悬挂窗外,清冷琼华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室内只开了一盏橘黄色小台灯。 宁祯和盛长裕相拥着,说了片刻的话。 “柏升吓到了,你得安抚他。”宁祯说,“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好处,要给的。再亲近的人,也不能忽略了他的付出。” 盛长裕:“好,我会安排。” 又道,“我没有忽略柏升。一有机会,我就会想到他。” 宁祯:“我平白叮嘱一句。” 她与程柏升“同病相怜”,所以忍不住要替他谋划。 盛长裕:“我很欣慰。” 宁祯:“欣慰什么?” “你与柏升合得来。”盛长裕说,“柏升对谁都不傲气,可对谁都是平平淡淡。唯独对你,他有几分真心。” 宁祯失笑。 她想说,那是因为程柏升想把重担分宁祯一半,希望宁祯可以降住盛长裕。 这点默契之下,程柏升对宁祯的事格外上心。 当然,宁祯也有真本事,程柏升觉得她堪大用,愿意高看她一眼。 “我不知如何感激他,才对得起他的另眼相看。”宁祯说。 盛长裕:“不是说了,孩子认他做义父?他还想要什么?” 还敢要什么? 宁祯低低笑起来。 盛长裕又道:“你要是真有心,替他留意一门好亲事。他不小了,拖来拖去耽误大事。” 宁祯收敛笑意。 她提到了楚静月。 楚静月一日日大了,尚未定亲,也成了老姑娘。 楚家着急,却又真心疼女儿,在楚静月的婚事上不肯将就。 “……你见过楚小姐的,她漂亮、聪慧,又很有分寸。”宁祯说。 盛长裕:“记得,送过你荷包。” 宁祯:“对,那个荷包很香。她送了我两个,可惜两个都毁了。” 盛长裕:“……” 有一个是被他毁了。他以为那是孟昕良送的,心里很不爽,故意把它从宁祯衣襟上扯下来,一脚踩了。 盛长裕没提。 宁祯对孟昕良无意,只是孟昕良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盛长裕犯不着提醒宁祯。 “门第上,楚家比程家差一些,可楚小姐人真好,谁家娶了她都享福。她是我大嫂的表妹,我大嫂能把她介绍给我三哥,愿意和她做妯娌,可见她人品。”宁祯说。 盛长裕:“你很崇拜你大嫂?” “是,她样样出色。” 盛长裕搂住她,蹭了蹭她的发顶。 宁祯不是势利眼,而是目光向上:对比她厉害的人,她都欣赏、崇拜,不分男女。 她从不贬低任何比她更强大的人。 她不自卑,不轻瞧自己。 瞧见了更出色的人,她愿意学习,向她靠近。 她的祖母、她的大嫂,都是她崇拜的人。故而,这些优秀女人身上的长处,宁祯都能学到。 这非常了不起,因为嫉妒是人之本性。能克服此本性,天生就是强者,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盛长裕再次庆幸自己拥有她。 “宁祯,我很走运。”他突然说。 宁祯:“不是说柏升?” “柏升至今未婚。对比他,才觉得我走运。” 宁祯:“……你这也不厚道。” 盛长裕:“我无需厚道。” 两个人彼此打趣,盛长裕翻身压住了她。 这场厮闹时间更长。 等宁祯两条腿颤颤放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累得浑身无力,双目迷蒙看着盛长裕,等他服侍着洗澡、更衣。 一夜好眠。 翌日天气晴朗,窗帘外的阳光跳跃,却没有叫醒宁祯和盛长裕。 他们俩一起睡到了早上十点。 盛家老宅的佣人最会传消息,很快就有人把此事告诉了老夫人。 故而老夫人知道,盛长裕昨晚歇在了摘玉居;今天一大清早,宁祯就起晚了。 “夫人很有本事。”管事妈妈对老夫人说。 老夫人明白,在形势上宁祯更占优势,她做督军夫人威望越发重了。 “会不会有一日,她在军中将领心中,比我还重要?”老夫人突然忌惮了起来。 到时候,老夫人再想拿捏盛长裕,不需要盛长裕自己出面,宁祯就可以轻松把她挡回来。 老夫人想到这里,一颗心在胸腔里翻滚。 她用力攥紧了手指。 上午十一点,宁祯去了趟总管事房,敷衍着点了个卯,就和盛长裕去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心中有事,频繁看宁祯,又对盛长裕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盛长裕没拒绝。 他心情好,凡事不计较。 老夫人又试探着说:“叫阿殷和阿宽也来。” 盛长裕眉头轻轻蹙了下,回答她:“随便姆妈。” 不高兴,也没反对。 宁祯在旁边没做声。 老夫人见宁祯还知道分寸,没有在母子间挑拨,至少不敢当着盛长裕的面,要和婆婆夺权,她的心放松了几分。 晚饭丰盛。 盛长殷早早来了,坐在宁祯身边,一言不发;盛长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带戴云兮。 老夫人:“你媳妇呢?” “她不太舒服,脸色不好。不让她来了。”盛长宽说。 老夫人:“真是娇小姐。你大嫂从不头疼脑热。” 宁祯:“……” 这个时候,犯不着把宁祯抬出来挡枪。 好在盛长宽不太在意,他轻轻点头,心不在焉:“大嫂是将门女,一般人比不了。” 老夫人便说:“你大嫂是我选的。你但凡肯听我一句……” 后面就是教训儿子的话,众人听得耳朵起茧。 盛长裕心情好,没发脾气,只是在老夫人念叨的时候,转头看一眼宁祯。 他一向不相信运气,认为自己从诞生开始就运气不佳,都靠着自己生出獠牙去争抢。 他也觉得运气是最软弱的词,简直是把强者的努力都抹去了。 可此刻坐在这里,盛长裕信了。 能娶到宁祯,单纯是他运气好。这不是他求来的,也不是他努力的。误打误撞,她成了他的妻。 “……你大嫂还是懂事的,再看看你媳妇。”老夫人继续说话。 嘴上教训儿子、骂戴云兮,实则敲打宁祯。 宁祯听了,仍是不痛不痒。 盛长裕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姆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犯不着敲山震虎。我和宁祯坐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盛长裕终于忍不了。 宁祯立马打了个圆场:“好不容易吃顿饭。要是总这样彼此生气,往后团圆饭就没得吃了。” 她没有说盛长裕挑刺,也没替老夫人说项,只是摆出事实。 言外之意,大家都装一装。 第240章 宁祯可以安抚他 这顿晚饭,几乎人人食不下咽。 老夫人摆明了要敲打孩子们,不仅仅是宁祯,还包括盛长裕和盛长宽。 女儿盛长殷没被老夫人针对,因为她听话。 宁祯一开始还想着劝,而后就放弃了。 “下次别假惺惺要吃饭了,姆妈省点心思。”盛长裕最后说。 老夫人没讨到好。 她说一句,盛长裕顶回十句;小儿子盛长宽魂游天外,对她的话过耳不过心;宁祯对她的话深感好笑,又使劲忍着,看上去就格外讽刺。 不用盛长裕提,老夫人自己也不想再跟他们一起吃饭。 从老夫人的院子回来,盛长裕还是有话说:“她连装都不想装。” 非常失望。 宁祯:“也有好处。长裕,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姆妈对你和二弟、阿殷的心,是一样的。” 盛长裕嗤了声。 宁祯知道他没理解。他一叶障目,总在自己的情绪里,对自己得不到的亲情格外偏执,无法正视老夫人的态度。 “姆妈也不见得多在乎他们俩。”宁祯说。 盛长裕微怔。 “不仅我一个外人如此觉得,二弟和阿殷也如此。故而他们俩从不恃宠生娇。他们很清楚,你得到的不多,他们也不是特例。”宁祯道。 盛长裕微微蹙眉。 “你下次留心。”宁祯道。 盛长裕没说什么。 他心情仍是不佳。 每次和母亲多待一小时,他得花半个月才能平复愤怒。 宁祯约了他出去打牌、吃宵夜;又去歌舞厅跳舞。 玩了一夜,他心情放松不少。 翌日,宁祯的父亲回城休沐,宁祯带着盛长裕回家吃饭。 吃饭前,去父亲的书房闲坐,聊起了一些琐事。 “长裕,我听到一点消息,有人向总统府告状,说你叛国。这是怎么回事?”宁州同问。 盛长裕:“姚劭搞出来的。” “姚劭已经死了,可闲言碎语我还是听说了。这种话不能传,一旦消息坐实,大总统府有借口召集其他军阀攻打你。”宁州同说。 不是大总统有多厉害,而是这件事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消息坐实,民愤激怒,其他势力会撺掇苏城的学生闹事。局势乱起来,蠢蠢欲动的周边军队会联合起来,吞并了盛长裕。 这是一块虎口夺食的遮羞布。 “我会处理好。”盛长裕说,“姚劭搜集的证据,都被毁掉了。” “要提防漏网之鱼,你对此事需万分上心。”宁州同道。 原本话题到了这里,适可而止,可宁州同性格直接,他忍不住继续道,“督军,守护这一方太平不容易,千万莫给旁人发难机会,把华东四省拖入战火。” 又拿北方举例子,“你看看河北,这几年百姓过怎样的苦日子。” 盛长裕点头。 宁祯接话:“阿爸,长裕心里有数。您放心,不会打仗的。” 宁州同:“我们这几年的太平也不容易。四周皆有战乱,我不得不操心。” 盛长裕没有恼火,很赞同点点头:“往外打是扩展地盘。叫别人拿了筏子攻打到自家,纯属无能。我会当心。” 宁祯欣慰看着他。 在宁祯听来,父亲的话有点迂腐,盛长裕却没发脾气。 宁家的晚饭,比盛家老宅的好吃,盛长裕心情还不错。 祖母留他和宁祯在家里住一夜,盛长裕同意了。 吃了晚饭,便和宁策、宁以申一起打麻将,金暖在旁边观战。 宁策提到了上次宁祯遭遇的算计:“地痞冒充祥云寨的土匪,敢对督军夫人下手,背后无人撑腰撺掇,我不信。” 金暖也插话:“对,地痞最是会察言观色。” 宁祯:“都过去了。” 盛长裕:“我叫柏升去查了,可惜没什么证据。背后布局的是老手,不止一回干缺德事,竟是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 宁祯:“……”你说话太粗俗了点,我二嫂还在这里。 金暖抿唇偷笑。 宁策还想说,肯定跟江家有关系,宁祯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不准他胡说八道。 “……干嘛不让我说?” 收了牌桌,众人各自回房,宁祯落后几步,和宁策聊天时,宁策有点气愤。 “你没有证据。这不是告状,这是污蔑。一次两次的,给别人留下不靠谱的印象。”宁祯道。 宁策:“下次江家算计你,督军就知道谁对谁错。” “下次江家再出手,咱们还是抓不到任何证据,在督军眼里,无能的是我们。”宁祯道。 宁策不服气。 兄妹俩闲聊几句,宁祯快步上前,跟上了在走廊尽头等着盛长裕。 盛长裕问她:“你三哥说江家的事?” “我叫他拿出证据,他也拿不出来。别管他,他最近太闲了。”宁祯道。 盛长裕当天没说什么。 没过两日,他借口给宁策升了官,让他的差事变重——夫人说宁策太闲,盛长裕听在耳朵里,是他舅兄的官位太小了。 他也不能随便升宁策,只能在合理范围内,把宁策的位置拔高了一级。 宁策自然是高兴的。然而高兴没两天,就因为新的差事太忙碌而骂娘。 宁祯啼笑皆非。 而后宁祯回家一次,父亲还是提到了姚劭那个布局。 他跟宁祯说:“我很担心长裕。姚劭太了解他了,他下黑手对付长裕,恐怕不会如此轻松收场。” 宁祯:“防不胜防,也没办法。姚劭已经死了,又不能拷打他。” “长裕最近得十二分当心。”宁州同道,“你也是。” “好,我知道。” “我也会找人帮帮忙,打探消息。”宁州同说。 宁祯:“阿爸,你以前还说,大不了从他眼前消失。如今,倒是很操心他了。” “那是气话。”宁州同道,“我的归宿是战死,而不是退缩。” “这话不吉利,祖母知道了要骂你。”宁祯道。 宁州同:“战死是荣耀。我要是真有那么一日,你不要哭,要高高兴兴,以你的父亲为荣。” 宁祯:“……” 受了父亲的影响,宁祯对姚劭的旧部比较留心,尤其是杨里安。 她打听了很多杨里安的事,还特意去杨家做客,拜访杨太太。 她没有咬定杨里安会做什么。没有证据是诬陷,对杨里安不公平。宁祯只能旁敲侧击,尽可能求个心安。 第241章 “礼物” 盛长裕不乱发火后,军政府原本积压的一些事,都提上了日程,他更加忙碌。 他早出晚归。 宁祯收到从福州寄过来的一个大箱子,是她大嫂托人特意带回来的。 那人把箱子保管得极好,殷勤送到了盛家老宅,亲自交给宁祯。 宁祯感激,与之寒暄片刻。 待客人告辞,宁祯打开大箱子,里面有几套时髦洋装:冬天穿的毛衣、羊绒大衣和皮靴,还有两只手包;各色化妆品。 这些都是送给她的。 在这种锦衣脂粉堆里,有个特意包装起来的盒子,写了“礼物”二字,是大嫂的字迹。 宁祯打开包装袋,里面还有包装纸,浅灰色的,非常精美又低调。 另有一封短信,寥寥数字。 “你写信来叫寻督军生日礼。得一黄金镶宝石打火机,许能派上用场。用不上转赠老三。” 宁祯哑然失笑。 她好想打开瞧瞧是什么样子的,又不忍心拆坏这么好看的包装纸,挠心挠肺了片刻,最终忍住了。 她把信收起来,又把礼盒放在柜子里藏好。 眼瞧着还有半个月,就是盛长裕生日了。 日子好快。 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宁祯与他还不算相熟。她特意献殷勤,登门陪他吃饭。 那次盛长裕和程柏升斗酒,两个人都喝醉了,彼此硬撑,宁祯当时很想笑又忍住了。 也是那次生日,盛长裕给了宁祯一个药方,治好了她多年的小日子疼痛。 这一年发生诸多事,回首时像是比她前面二十年的日子都要长,每件事都刻骨铭心。 晚夕盛长裕回来,瞧见了大嫂送的衣裳,拿了一件淡黄色羊绒大衣,对比宁祯:“你穿这个,肯定好看。你太白净。” 宁祯:“还没到穿的时候,这是冬衣。” “咱们也去置办些冬衣?”盛长裕问。 宁祯:“我有很多冬衣。” “你穿衣都不错。我想给你买,又怕你嫌弃我老土。”盛长裕道。 宁祯诧异:“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眼光最好?” 盛长裕:“时髦派的东西,我不是很懂。” 夫人讲究时髦,他又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看不惯就骂一顿,让别人顺从他的审美。 他只能尽可能理解夫人的喜好。 不过,宁祯的喜好偏素雅,与传统审美一致,没有别出心裁搞时髦的花里胡哨。 “宁祯,你去年戴的那个白狐围脖,特好看。”盛长裕说。 宁祯:“……” 怪不得被姚文洛毁了之后,他带着宁祯跑遍了半个城,非要重新买一条。 这天下午无事,盛长裕带着宁祯去裁缝铺子,做了很多的新衣。 虽然自己的衣裳穿不完,宁祯也没辜负他一片好心。 黄昏时候回来,宁祯早早洗好了头发。洗发香波是百货公司的新货,很淡的果香,很温暖。 睡前,宁祯的头发干了,她把一头浓密青丝梳得很顺滑,披散肩头。 盛长裕夸她好看。 她笑着,叫他先出去。 盛长裕不解:“怎么了?” “我喊你,你再回来,你先去阳台抽烟。” 盛长裕只得去了。 待他进来时,宁祯穿着睡袍,脖子上围了白狐围脖,满头青丝垂落,黑白对比格外明显。 盛长裕觉得美丽又妖冶,上前搂抱了她:“围脖这个时候戴?” “什么时候戴,看心情。”宁祯道。 盛长裕的手,很自然解开了她的睡袍,这才领悟了她的意思。 被白狐围脖衬托的小脸,越发浓丽娇媚,勾人魂魄。 后来,盛长裕把汗涔涔的脸埋在她围脖里,宁祯说他:“你还觉得这围脖好看吗?” 盛长裕:“美丽至极,可为她死。” 宁祯闻言一愣,继而大笑:“没出息啊,盛督军!” 盛长裕不轻不重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宁祯觉得他最近越发像野兽,动不动就想要咬她。 凌晨时候,盛长裕先醒了。 宁祯穿了件淡紫色睡袍,青丝拢在身侧,睡得很香甜。晨曦熹微,她面容白净又饱满,似刚刚剥了壳的荔枝,他又想咬一口。 回想昨晚的滋味,盛长裕觉得他不像自己了,竟然轻浮说得出“可为她死”这种话。 简直堪比市井浪荡子,他最瞧不上的那种人。 宁祯有特殊魅力,把他勾得三魂七魄都颠倒了,眼里心里只有她。 早起时,宁祯又故意撩他。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疼,你咬了不止一口。” 盛长裕:“今天不想我出门?” “怎火气这么大,随便几句玩笑话就出不了门?”宁祯笑道,“你可以不出门,我得去总管事房,没空和你闹。” 盛长裕揽着她亲。 亲够了,心满意足,这才放她下楼吃早饭。 这一整天,盛长裕都忍不住想要偷笑,觉得昨晚的宁祯妖娆过分;今早的她,又调皮可爱。 越是回想,越是滋味无穷。 程柏升说他:“心都飘哪里去了?” 盛长裕:“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以前不说红粉骷髅吗?” “谁年轻时候不说点蠢话?”盛长裕道。 程柏升:“……” 盛长裕乐不思蜀,程柏升没眼看他。 转眼快要到盛长裕生日。往年他过生日,总要发脾气,去年踏踏实实吃了顿长寿面,今年不知如何。 “……好几个老家伙向我打听,今年可做生日。”程柏升问。 盛长裕听到“生日”,只能想起去年那顿酒,想不起往年的愤怒。 他道:“不做。我陪宁祯吃顿饭。每次大张旗鼓,最后都不如人意。” 程柏升:“如此最好。有了准信,我去告诉他们,省得他们惦记,想要借你的生日讨好你。” “不用讨好。谁有什么功劳,我心里一清二楚。”盛长裕沉了脸。 程柏升:“人都贪婪,想要更多。出三分力,想要七分功。” “犯不着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盛长裕冷冷说。 程柏升没有再劝。 而宁祯,她正在尝试学一个新手艺,等盛长裕过生日那天展示一下。 她瞒着没告诉他。 以至于,盛长裕觉得她最近鬼鬼祟祟的,很想问她忙什么。见她不愿说,又不忍心为难她。 一转眼,就到了盛长裕的生日。 他一大清早醒过来,宁祯已经不在床上了。 第242章 庆生 盛长裕下楼,问曹妈:“夫人呢?” 曹妈如实告诉他:“夫人想给您做一碗长寿面,去厨房忙碌了。” 盛长裕脚步一顿。 他不由想起了宁祯之前做的蛋糕,奶油差点把人腻死——在饮食上,他不挑剔,但他知道好歹。 盛长裕没说什么,去洗漱了。 刷牙时,他的心莫名飞扬。他知道,宁祯做的长寿面未必好吃,可他能在今天早上得到一份长寿面,就足以慰藉他。 他过生日,有人惦记着,早早为他准备,盛长裕便觉得很好。 今天,心情应该会很平静。 盛长裕对着镜子,竟是笑了笑。 待他洗漱更衣下楼时,厨房的人已经帮宁祯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托盘放在餐桌上,厨房的人就退出去了。 托盘里有一份面、几样小菜。 宁祯笑着解释:“面是我做的,今天你过生,愿你往后平安、长寿、一切如愿。” 盛长裕也忍不住笑了:“祝寿词是这么说的?” “你又不是我长辈,还想听多好的祝寿词?”宁祯说,“快来尝尝我做的面。” 盛长裕在餐桌旁坐下,又问宁祯:“你早上吃什么?” “我也吃面,厨房马上就送过来。”她道。 她吃鸡丝面。 话音刚落,女佣把宁祯的早餐端了进来。 曹妈帮衬摆好了碗筷与小菜。 盛长裕拿起筷子,先喝了一口汤。骨头汤熬的,浓郁鲜美;再尝面,鲜香劲道。 一根面条做一碗,不能断,还需要扯得均匀,这需要有点功夫的。 他这碗面,竟是像模像样,味道也好。 看样子,宁祯这段日子都在偷偷练习,是真的下足了功夫。 盛长裕不说话,一口气把面条吃完了。 宁祯呆呆看着:“你慢点!” 他又把汤全部喝了。 宁祯只顾看他的豪爽,自己愣是没动筷子,她还一口也没吃。 “你这……” “好吃!”盛长裕说,“很不错,宁祯,往后我和孩子过生日,都要一碗长寿面做礼物。” 宁祯:“……” 她忍俊不禁。 孩子是没影儿的事,他先替他们谋好了福利,将来定是个未雨绸缪的好父亲。 宁祯:“你喜欢就好。” 又道,“这次我自己尝了,才端给你吃的。” “很好吃!”盛长裕再次肯定她。 宁祯吃早饭的时候,盛长裕坐在餐桌旁,与她闲话。 “……今晚你打算怎么过生日?和柏升一起吃顿饭?”宁祯问。 盛长裕眉头轻轻蹙一下,又很快按住情绪,淡淡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你不叫柏升的话,还回摘玉居。我叫厨房做点饭菜,我陪你过。”宁祯道。 她知道,“生日”这个心结,盛长裕尚未过去,一不小心就会把好好的日子弄糟。 宁祯也没想叫自己娘家人陪他。可能不会让他觉得温暖,反而叫他想起往事,心中不快。 他自己还没放开,用力对他好,只会适得其反。 宁祯想从小处着手。 几年后,也许提到过生日,他脑海里只有和宁祯单独吃饭的温馨,不再是鸡飞狗跳,才可以尝试大办一回生日宴。 现在,不努力、不折腾,平平静静吃顿饭,才是盛长裕需要的。 果然,宁祯的安排说完,盛长裕眉宇间那点烦躁,顿时消弭。 他点头:“好,你陪我吃顿饭、喝点酒就足够了。” 宁祯:“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盛长裕:“我不挑剔,叫厨房做几个你爱吃的。你吃得高兴,我就满意。” 宁祯笑起来。 盛长裕上午去督军府,程柏升也问他,晚上怎么安排,需要不需要他陪。 “今年不用你,宁祯会陪我。”盛长裕道。 程柏升立马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行。” 毫不迟疑。 盛长裕看向他:“你不想陪我过生日?” 程柏升:“你摸着良心回想一下,哪年你过生日,不是把我灌得烂醉?喝醉滋味好受?” 他房里没有妻妾,每次喝醉了都是自己收拾自己,受一晚上罪。 程柏升又不爱酗酒。 盛长裕:“你一肚子牢骚。” “我牢骚多得是,你有时间听的话,我慢慢跟你讲。讲上三天三夜,没一句重复。”程柏升说。 盛长裕:“没工夫听,你忍着。哪天我死你前头了,你去我坟头讲。” 程柏升:“……” 这一整天,盛长裕心情很好。 他半下午回了家,在门口瞧见去周家给盛长荣送生日礼的管事,也没生气。 今年,老夫人照例给盛长荣送了重礼。 白天盛长裕不在家,老夫人还把宁祯叫了去,问她今年怎么给盛长裕庆祝,又道:“他想要什么礼物?” “姆妈也给他准备了礼物?” 老夫人:“每年给他准备,他都要发脾气。我生了他,他不说体谅母亲辛苦,反而要闹情绪。 你说说你准备了什么,我现在叫人去买,也来得及。” 宁祯笑了笑:“还跟往年一样,姆妈不用管就是了。” 老夫人跟宁祯说了很多,都是盛长裕不孝。 宁祯听着,有点刺心,当即回怼了老夫人一句:“姆妈,您知道长裕最想要什么吗?” “什么?” “公平。您知道他什么也不想要,不如姑奶奶那边也不送了。不要厚此薄彼。”宁祯道。 老夫人气得脸都变了。 “宁祯,你……” “姆妈,我不是您生的。您对着我口出恶言,我会还嘴的。婆媳俩吵起来,是您好看,还是我好看?”宁祯淡淡打断了她的话。 老夫人噎住,面孔控制不住颤抖了几下。 宁祯可以想象,自己离开后,老夫人是如何愤怒骂她。 送礼的车,当时没出发。 宁祯还以为,老夫人到底忍下了,愿意搭个台阶,与盛长裕和解。 盛长裕最忌惮的,无非是老夫人怀疑他不是亲生。 他妹妹盛长荣,便是这根刺,可以狠狠击中盛长裕的心。 只是没想到,忍到半下午,老夫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依旧叫人把盛长荣的生日礼送去了周家。 ——和盛长裕相比,老夫人自己痛快,才是最重要的。 宁祯有时候想,一个人自私也不算全部的坏事,至少她不亏待自己。只是苦了渴望她母爱的孩子。 她没跟盛长裕提此事。 晚上,两个人吃了一顿很清静的饭,盛长裕情绪一直很稳定。 宁祯吃得半饱,就放下了筷子。 “再吃点。” “我少吃点,等会儿要出力。吃撑了会很累。”宁祯说。 盛长裕不解:“出什么力?” 宁祯抿唇笑,欲盖弥彰。 第243章 故意逗她 夫妻俩吃了饭,庭院散散步。 遇到了几拨人,远远和盛长裕打个招呼,没敢过多寒暄。 还遇到了二叔和二婶,以及三婶。 “今天长裕生日,大嫂都不安排全家一起吃个饭?”三婶问二叔。 二叔夫妻俩知道缘故,却没多说,只是道:“长裕不喜热闹。” 而后,议论纷纷。 不管是二房、三房还是四房,都觉得盛长裕对宁祯更好,甚至比对老夫人好。 这个老宅,将来真正的主人,说不定是宁祯。 “还是得巴结好她。” “总管事都对宁祯很客气。他是老夫人的心腹,最是机灵。连他都见风使舵,宁祯能耐很大。” 宁祯和盛长裕已经走远,溜达一圈回到了摘玉居。 上楼时,盛长裕打算先去洗澡,宁祯喊住了他。 “上次托大嫂买了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宁祯把礼盒给他。 盛长裕:“是什么?” “大嫂说是打火机。” 盛长裕把包装纸撕开,里面是个绒布盒子,做工精美。 打开盒子,黑色丝绒布上,镶嵌一枚打火机。 小小的,黄金外壳,十分璀璨;中间做成了火焰一样的图案,在火焰中心,点缀一枚红宝石。 宁祯瞧见了,尴尬得想要挠墙。 好庸俗! 大嫂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估计这是她能寻到最贵的东西了。怪不得她叮嘱,督军不喜欢就扔给宁策玩。 宁祯咬唇,去看盛长裕脸色。 盛长裕脸上,有点一言难尽一闪而过,继而他也看宁祯。 这个时候,立场要稳。 宁祯所有的尴尬都收敛,表情里带上几分殷切:“你喜欢吗?” 盛长裕:“很喜欢!” 分不出真心假意,这句话答得却是十分干脆。 宁祯微微笑了下。 盛长裕:“这是煤油打火机,比火柴方便,外出带着它,不容易受潮。你有心了,大嫂也有心了。” 宁祯笑了笑,趁机凑上来吻他一下:“生日快乐,长裕。” 他回吻了她。 两个人缠绵亲吻,宁祯挣扎说想要洗澡。 浴室的地面,全是水。 宁祯趴伏在浴缸的边沿,不停求饶,勾得盛长裕难以自持,终于交代给了她。 从浴室出来,宁祯换上了睡衣,有点发软。 她还准备了“礼物”呢,恐怕没力气施展了。 她以为盛长裕忘记了。 他才收拾好,躺下后问她:“你不是说要出力?你打算怎么出力?” 宁祯:“……你太急切,已经吃完了。我原本打算给你做一顿饭的。” 盛长裕微愣:“你做?怎么做?” 宁祯拉过被子蒙住头,低声笑了起来。 她觉得他故意问。 他分明是懂的,肯定也享受过无数次这样的服侍,偏偏要逗着她。 宁祯不和他闹,只顾笑。 盛长裕不依不饶,又摆出事实:“等你过生日,我也有礼物送你。你不可半途而废。” 闹了半小时,宁祯的体力恢复,翻身骑在他身上,弯腰与他亲吻。 盛长裕生日的夜晚,有点寒凉,碧穹晴朗无云。 无月,点点星芒落在阳台乳白色的栏杆上,室内窗帘紧闭,只开了一盏小小橘色台灯。 因在浴室里“吃”了一顿,盛长裕耐力惊人,快要把宁祯折磨死了。 收场时,宁祯几乎晕倒。 她不到八岁就会骑马,每次都挑高头大马,却从未像今晚这样吃苦。 盛长裕扶住她的腰,在她力竭的时候帮她一把——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更疲倦。 她软软倒在他身上时,鬓角微湿,肌肤上覆盖一层薄薄浅汗。 盛长裕揽住她的腰,不停轻吻她。 他俊朗面容上,全是温柔与感动,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 “……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会。”他声音里有笑意,手轻轻抚过她的腰,“不愧是将门千金。” 宁祯软得无力,贴在他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盛长裕抱着她去洗澡。 第二天早起时,盛长裕精神好。昨晚极致的放纵,他享受到了人世间最销魂的愉快,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阳光。 他精神奕奕,宁祯却不停打瞌睡。 “怎么了?”他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宁祯:“没事……” 就是腰和大腿根酸痛。 她祖母请了个老妈子教她,宁祯自觉像骑马,不算难,却忘记了盛长裕的强悍。 他轻易不肯“投降”,非要她把浑身力气都榨干了。 宁祯自讨苦吃,发誓这辈子都不干这事了。 “宁祯,今晚……” “你休想!”她立马打断他。 盛长裕愣了下。 继而他大笑起来:“我是说,今晚请你出去吃饭打牌。” 凑在她耳边,口鼻的热气萦绕着她,“你想什么?” 宁祯瞬间面颊发胀,推开他:“我上午要补觉,你快点去督军府。晚上再说。” 盛长裕不顾佣人在场,亲吻她的唇。 不是简单碰一下,而是给了她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宁祯耳根都红透了。 盛长裕出门,她让曹妈去总管事房说一声,她上午不去当值;厨房和马车房有什么急事,下午来找她,没有急事就明日再说。 宁祯昏沉睡了一个上午,午饭时候才醒过来。 越睡越酸痛,只是精神稍微饱满几分。 她中午练了一套拳脚,活动开来,反而减轻了身体酸痛,人也舒服了很多。 洗了个澡,下午似没事人。 马车房的管事有两件事要回禀她,宁祯叫了管事来说话;又对了厨房的账本。 下午四点,楼下电话响起。 盛长裕打过来的。 “晚上出去吃饭,还是在家吃?”他问宁祯。 宁祯:“你想吃什么?” “柏升给我送了礼物,邀请他去吃法国菜。你不是还要介绍朋友给他?叫上她一起。”盛长裕道。 宁祯忍不住笑了:“我以为你不耐烦与陌生人吃饭。” “我想跟你吃饭。”盛长裕道。 宁祯道好。 她打电话约楚静月。 督军府的外书房,盛长裕拿出打火机要抽烟。 程柏升瞧见了,眼睛差点闪瞎:“这打火机太俗了,地主老爷用这个,都显得无品位。” 盛长裕:“少放屁,这是宁祯送的。” 程柏升:“你最近得罪了她?她犯不着如此报复你。” 盛长裕:“快闭嘴,听你说话心烦。” 又道,“晚上去吃饭,叫宁祯介绍女朋友给你。” 第244章 她爱的人是谁? 宁祯约好了楚静月吃饭。 楚静月欣然同意。 订好了晚上七点,在餐厅门口见面,宁祯挂了电话开始梳头化妆。 她简单绾了个发髻,一点薄妆,穿了件淡紫色旗袍,外面罩薄风衣,足上穿短靴,时髦又轻便。 出发前,宁祯又打电话给盛长裕。 盛长裕:“我和柏升才出发,可能要晚到几分钟。刚刚有点事耽误了。” “不妨事,我也才出门。”宁祯道。 她提前十分钟赶到了餐厅,却在门口遇到了楚静月,她已经到了多时。 楚静月不是一个人,还有一高大男人,立在她跟前,与她交谈。 男人单眼皮,双眸锐利,左颊颧骨上一道极浅的疤,不难看。 宁祯认识他,他是孟昕良的心腹雷铉,颇有能力的一个人。 “盛夫人。”雷铉先瞧见了宁祯,主动打招呼。 宁祯微笑颔首:“雷堂主,好巧,你来吃饭?” “我路过。”雷铉说。 又看一眼楚静月。 楚静月不看他,只是对宁祯道:“夫人,我刚到不久。” 宁祯端详他们俩,笑问:“你们认识?” “见过几次的。”楚静月道。 雷铉看一眼楚静月,很快收敛视线,只对宁祯说:“盛夫人,我不打扰了,先告辞。” 宁祯颔首。 她和楚静月先进去雅间,片刻后盛长裕和程柏升赶到了,并没有叫宁祯久等。 楚静月落落大方,对上盛长裕也不怯场。叫了一声“督军”,礼数周全,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盛长裕挑剔看这姑娘,觉得各方面还可以,配得上程柏升。 程柏升比较热络,问起楚静月的种种情况。 他很坦然,楚静月那点不安也消除了。 他们俩相谈甚欢,聊得很投机。 晚饭结束,宁祯和盛长裕先回摘玉居。 程柏升送楚静月。 “你觉得如何?”宁祯问。 盛长裕:“一般。” “楚小姐很一般?” “她与柏升,两个人没看对眼。年轻男女相处,若有三分情谊,不能坦诚到那个份上。 做朋友有余,做夫妻差得远。柏升是不肯在这方面将就。要是什么女人都行,他早就结婚了。”盛长裕道。 他觉得程柏升没看上楚静月,对她没有半分羞赧,肯定会找借口推脱。 楚静月似乎也没看上程柏升,利落得过分,心如止水般大方。 “我与你看法差不多。”宁祯道。 反而是楚静月和雷铉之间,有那么一点道不明的暧昧,极力遮掩,只露出一鳞半爪,也叫人无法忽视。 “算了,他与楚小姐无缘分,再替他寻觅一个。”盛长裕道。 宁祯点头。 回了盛家老宅,宁祯提议从大门口走进去,权当散散步。 十月底的夜风凉,走了几步,盛长裕脱下自己的风氅,披在她肩头:“别冻了。” 男人的气息,混合一点烟草香,格外温暖。 宁祯没拒绝。 盛长裕牵住她的手,与她一边闲话,一边踱步。 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话,宁祯却时不时被逗乐,笑起来。 她心情好。 盛长裕还低声问她:“还酸痛吗?” 宁祯:“……你可以不提。” “是我不好。”他笑着揽住她肩膀,“你要是累了跟我说,我背你回去。” 宁祯:“……” 这么黏糊的盛长裕,叫她陌生,她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祯只得表示,她没那么脆弱。 过了两天,楚静月和程柏升,都私下里找了宁祯。 两个人的意思,也是出奇一致:委婉表示自己不太好,配不上对方,以及辜负了宁祯的一片好心。 宁祯明白,感情最是不能强求,分别安抚了他们俩,叫他们别多心。 她只是牵线搭桥,不是要替他们俩包办婚姻。 这件事就此作罢。 又过了两日,宁祯接到了孟昕良一个电话。 他特意打电话给宁祯,宁祯还以为他催问表姐的消息。 不成想,孟昕良却是问起了程柏升:“我听说,夫人替程参谋长做媒,情况如何了?” 宁祯心中了然,嘴上不露口风:“孟爷有事?” “就是打听打听。”孟昕良笑道。 “您来问的,不妨您先说。”宁祯道。 “我也没什么事,只是不知程参谋长何时结婚,好预备一份重礼。不好贸然去问他本人。”孟昕良说。 宁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介绍一个人与他认识,他觉得做朋友最好,配不上人家姑娘。” 孟昕良了然。 “孟爷,您也想做媒?”宁祯问。 孟昕良:“什么也瞒不过夫人您。” “怎么委婉来问我?”宁祯问。 孟昕良:“我也不好直接去问人家父母。一来不熟悉,我贸然派人去问,人家被吓得同意了,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二来没有相熟的中间人,除了您。” 宁祯:“孟爷,我也不适合做中间人。楚家是商户,有点小钱,没什么权势。不管是洪门还是督军府,他们都惹不起。” 孟昕良:“的确。” “此事我帮不上忙。我登门去说,楚家不情愿也会答应。我约楚小姐出来吃饭,特意避开她父母。若她家里知道我替她做媒,一定会押着她同意的。”宁祯道。 孟昕良叹口气:“夫人考虑周全。” “姻缘难料,就看两个人的造化。”宁祯道,“孟爷待下属一片真心,我能理解,只是很抱歉帮不上忙。” 孟昕良说宁祯客气了。 彼此恭维几句,挂了电话。 宁祯后来告诉盛长裕,孟昕良的手下看上了楚静月,程柏升那边估计没戏。 盛长裕无所谓:“柏升心里有个人,其他人都入不了他的心。且等着吧。” “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盛长裕说。 宁祯:“……” 做媒一事,暂且作罢。 而后宁祯在街上碰到了孟昕良,两个人闲聊几句,她还问起雷铉和楚静月的事。 “他自己登门去说了。楚家没把他打出来,当然也没答应。”孟昕良笑道。 宁祯:“楚家是怕他,还是觉得他人不错?” “皆有。” 就在宁祯和孟昕良闲话的时候,葛宝娴来了。 葛五小姐目光如电,落在宁祯和孟昕良身上。 她狠狠咬了下唇,才控制自己失态的表情,微笑打招呼。 第245章 为爱,走火入魔 “……得有耐心。尤其是姻缘一事,半分不能着急。哪怕是我,也要等着。心爱的姑娘值得耐心等待。” 孟昕良与宁祯聊天,话题比较随意。 他说雷铉,却是拿他自己做例子。 提到心爱的姑娘,他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宁祯与孟昕良面对面,葛宝娴与几个人从她身后走过来,宁祯没瞧见她,是孟昕良先看到了。 他表情收敛。 葛宝娴主动上前几步:“孟爷,好巧遇到了您。” “葛小姐闲得无事,总在街上晃荡,遇到倒是平常事。”孟昕良神色淡淡。 葛宝娴脸色发僵。 宁祯没言语。 孟昕良如今对葛家非常冷淡。尤其是葛宝燊不把他放在眼里之后,孟昕良就与葛家断交。 他对宁祯说:“夫人,我约了人吃饭,先过去了。” 宁祯道好。 孟昕良抬脚,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菜社。 葛宝娴还立在原地。 她身边朋友拉了她的胳膊:“宝娴,我们进去吧,外面有点冷。” 今日天气阴,街上的风冷飕飕的,有了初冬的萧瑟。 葛宝娴的朋友们,已经怕了宁祯。她哪怕不是督军夫人,也是个不能惹的主儿。 “是啊,快进去吧。” 葛宝娴的朋友们连拖带拽,把她弄进了店里。 “你们推我做什么?”葛宝娴找场子,“我还会怕宁祯?” 其实她心里也畏惧宁祯。 葛宝娴的父母和二哥无数次警告她,不许她胡来。与督军夫人作对,死路一条。 几次事故,宁祯都处理得漂亮极了,葛宝娴从心底觉得宁祯阴暗狠辣,她不是宁祯的对手。 她真怕宁祯,却死活不肯承认。 “……我们怕她。宝娴,你看着我们的面子。”朋友说。 “她是督军夫人,华东四省人人都应该怕她。她如今可是地位坐稳了,就连江小姐都退避三舍。” 葛宝娴冷哼了声。 这天,葛宝娴回去,半夜做梦还梦到自己被孟昕良抱在怀里。她正浓情蜜意、得偿所愿,孟昕良突然推开了她。 葛宝娴的梦里,她眼睁睁看着孟昕良走向宁祯。 他在宁祯面前,卑躬屈膝:“我会等你的。” 哪怕宁祯已经结婚了,他还是会等待。 葛宝娴想要打宁祯,孟昕良拦住了,狠狠抽了葛宝娴一个耳光。 “你就这么护着她?她是盛长裕的妻子,她已经是别人的了。”葛宝娴咆哮。 孟昕良:“我愿意等。心爱的姑娘值得耐心等待。” 葛宝娴要死要活,孟昕良不为所动。 她闹腾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一脸的眼泪,居然真的哭醒了。 哪怕醒过来,葛宝娴也不能从绝望中回神。她太爱孟昕良了,等了很多年,一直矜持着。 她总以为,整个苏城的贵千金,没人能超越她,她配孟昕良绰绰有余。 前几年,她还在等孟昕良上门提亲,想着到时候叫她的父兄刁难他,让他知道求娶她葛五小姐不容易,往后对她更好。 可孟昕良从未有如此志向。 葛宝娴忍了又忍,就不顾自尊,放出风声说她爱慕孟昕良。 这个时候,孟昕良应该欣喜若狂登门的。 令葛宝娴错愕的是,孟昕良从此减少来葛家的次数,二哥邀请他来吃饭,他总是拒绝。 二哥直接明示了他。 更加叫葛宝娴意想不到,孟昕良得到了明示后,直接拒绝了。 葛宝娴大受打击。 她身边的人安慰她,说孟昕良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葛五小姐,才主动避嫌的。 一次次的试探,甚至明确表达了爱慕,孟昕良还是直接回绝,不留半分余地。 葛宝娴被人哄着,内心不肯相信孟昕良真的不爱她。 直到孟昕良与葛家彻底不来往,她才承认,孟昕良心里没有她,也看不上葛家。 而孟昕良,似乎对宁祯很好。 葛宝娴觉得自己绝望了,也放弃了。直到今天,她听到孟昕良和宁祯的谈话,回来做了这么个梦,她才知道自己并不甘心。 她很想弄死宁祯,也顺便弄死孟昕良。 她还是爱孟昕良的。但他如此不知好歹,还不如去死。 葛宝娴睡不着,她大半夜在卧房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想法。 她想要报复。 宁祯、孟昕良全部死了,不仅仅报了自己的大仇,也解决了父亲的困境。 葛宝娴知道,是宁祯在督军跟前吹了枕边风,导致她父亲葛明被督军忌惮,逐渐受到排挤。 她父亲又没犯什么错。 葛明的确有点贪,可他极有分寸,油水都在督军能接受的范围内,没有背叛督军。 只要忠诚,其他都不是大事。 “我应该和二哥商量吗?”葛宝娴自问。 如果和二哥商讨,会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宁祯和孟昕良,能一击毙命。 可万一二哥不答应呢? 这件事,并没有伤及二哥的利益。二哥一定会觉得她异想天开,不赞同她的举动。 那时候,家里先成了阻力,会防备她行动。 葛宝娴不打算跟二哥说。 她要一个人出手。 她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很好的办法。 在这个时候,葛宝娴想起了江太太。 江太太很有智慧,葛宝娴不需要把真相告诉她,只需要委婉跟她打听一点计谋,她自己可以办成此事。 如此想着,葛宝娴翌日去了江家。 她单独拜访了江太太。 江太太对她的到来,深感意外。 闲聊几句,葛宝娴话里话外都是自己最近被女佣欺负了;而这个女佣,受她父母的尊重,她没办法。 “我想弄走她,叫我父母也无法挽留。伯母,您有什么好办法吗?”葛宝娴问。 江太太静静看一眼她,略有所思:“葛家还有这样的刁奴?” “是呀。”葛宝娴叹口气。 江太太:“你不要着急,我替你跟你母亲说一声。你是大小姐,不能受佣人的磋磨。” 葛宝娴立马道:“不必了,伯母。我姆妈听说后,只会怪我没有容人之量。又会拿‘大户千金要宽容’那一套说辞教训我。” 江太太笑了笑:“宝娴,我心里把你和澜儿、云兮看得一样重。既然你求了我,我替你想个办法。不过,你不能跟你父母说这是我的话。” 葛宝娴大喜:“好,您说。我一定会保密的。” 第246章 钻营 冬月,督军府的军务更加繁忙,盛长裕必须坐镇,不能外出。 他每日都有无数的文件要批,这对不喜阅读的他来说,十分痛苦。 督军府众人也做好了挨骂不停地准备。 然而,督军每晚回去都有“美味”吃,脾气好极了。哪怕批文件很烦躁,他也没怎么发火,顶多抽烟提提神。 他几乎都在家。 有次他开会到深夜,宁祯带了宵夜去督军府接他。 他的会议尚未结束,宁祯便在小会客室等着。 程柏升出来,与宁祯闲聊几句。 “……有件事,我不好跟你讲,怕你多心。”程柏升说。 宁祯听了,心头咯噔,怀疑跟闻蔚年有关。 这个人是宁祯一块心病,不知他会在何时何地给宁祯招惹一个大麻烦。 “你说吧。咱们朋友之间,不会无端猜测的。”宁祯坐正了身子。 程柏升犹豫再三,斟酌措辞:“上次你介绍楚小姐与我认识。走出餐厅,我们并无联系。” 宁祯的心,先放下一半。 继而又不解,“怎么了?” “前几日,楚太太没有任何邀约,直接去了趟我家。我姆妈与她聊了好一会儿,今早我姆妈特意去了趟楚家。 黄昏的时候,我姆妈打电话,请我无论如何今晚回家吃饭。我这边开会走不开,家里有几个我的耳目,我打电话回去询问,才知道这么个缘故。”程柏升道。 宁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事情,楚家已经知晓了?” “不知是楚小姐提的,还是她父母从旁处打听到的。又怎么好好的,去了我家?楚小姐看上去不是这种人,我对她也无防备。”程柏升道。 他说到这里,看向宁祯,“你别介意,我不是在抱怨你给我介绍朋友。宁祯,你知道我心里感激的……” “我反而是知道一点缘故。”宁祯说。 她就把孟昕良的话,说给了程柏升听。 雷铉去了楚家,把楚家吓到了。 孟昕良比较乐观,觉得楚家没把雷铉打出来,就有希望。 殊不知,楚家只是人微言轻,不敢得罪雷铉,忍了下来。 背后在想办法。 楚家一直正正经经做生意,没什么野心,又疼女儿。做父母的,还是希望女儿嫁一个更理想的丈夫。 楚静月可是留洋过的。 换做任何一个门第,女儿这样的容貌与学历,都不会甘心把她嫁给雷铉。 宁祯也不知楚静月为何认识了雷铉。 “……这么说来,楚家对未来女婿不满意,抓了我做救命稻草?”程柏升松了口气。 他对楚静月的感观不错,认为楚小姐人品还可以,性格也讨喜,私心里高看她一眼。 要是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程柏升会觉得很失望,也会怀疑自己的眼光,看错了人。 如今想来,楚家也不算是汲汲营营的门第,只是爱女心切,病急乱投医。 “柏升,这次是我好心办了坏事。我一直很欣赏楚静月的性格,又因为她是我大嫂表妹,我也把她当个亲戚。 她人不错的,你又是我与长裕的好友,才想起替你们做媒。现在看来,我反而把静月和你的平静生活都打乱了。”宁祯轻轻叹气。 要不是她做媒,雷铉估计不会担心楚静月被人截胡,这么急巴巴登门。 楚家和楚静月肯定都没做好准备。 “你的初心是好的,宁祯,我心里很感激你惦记着我的事。至于结果,也不是咱们预料的,你别自责。”程柏升说。 宁祯:“我明天去趟楚家。” 程柏升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觉得楚小姐人挺好,只要不是她算计我,我愿意帮她解围。” 宁祯同意了。 盛长裕的会,开到了晚上十二点才结束。 宁祯带过来的宵夜,早已凉透了,督军府厨房重新做了一桌,送到小会客室。 三幅碗筷,程柏升陪着加餐。 盛长裕说起今天的会议内容,简单来说,是大总统府又闹幺蛾子,要裁军、废督,重编军队。 这简直痴人说梦。 天下军阀没人会把大总统府当回事,各自为政。 只是,盛长裕很担心自己是出头鸟,会被大总统府拿来开刀。 不至于多危险,总归会有点麻烦,需要开炮,打赢几场仗才可以消停。 盛长裕不怕打仗,可军政府的老将们一提到打仗就激动得不行,一个个都劝盛长裕要冷静,以民生为要,尽可能忍让。 其他军阀如何通电回应,盛长裕也如何回应。 最后总会不了了之的。 “……北方咱们安插了人,大总统府内部也有眼线。这次,是大总统府立名目要钱。”盛长裕道。 宁祯:“你给钱吗?” “会议上分两派:年轻军官都建议我打一仗,把孝敬大总统府的钱,用在炮火上,否则是扬汤止沸,永远无法填饱北方的胃口。 老将们都劝我别开火。一旦打仗,损失各半,民生全毁。战事的影响,两三年才能消除,谁又知道两三年后是怎样光景。”盛长裕说。 宁祯听了,点点头:“老将们不想打仗,如今该有的都有了,稳稳坐在功劳簿上享福;而年轻军官急需机会出头,打仗是他们立功的好机会。” 盛长裕:“私心都不错,说法也都冠冕堂皇。” 他抬眸看向宁祯,“你觉得呢?” “我以为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把军队推向前线,威慑的同时,也服软。软硬兼施,跟上次一样。”宁祯笑道。 盛长裕:“果然你还是最了解我。” 宁祯笑起来。 程柏升看着他们俩若无旁人眉来眼去的,轻轻咳了咳。 盛长裕:“你咳什么?” “你问宁祯,都不问问我。如此偏心,你说我咳什么?”程柏升道。 盛长裕:“你那些话,我每隔几个月听一次,早就听腻了。” 两人不咸不淡斗了几句嘴。 盛长裕又问程柏升,刚刚和宁祯聊什么。 程柏升故意报复:“不告诉你,反正与你无关。” 又对宁祯说,“不要跟他讲。” 宁祯失笑,朝盛长裕挤眉弄眼,又转头对程柏升一本正经:“我不讲的,你心放在肚子里。” 程柏升:“……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你们耍傻小子呢?算了,还是我说吧。” 盛长裕:“你憋着。你现在想讲,我不想听。宁祯,咱们回家,路上慢慢说。” 他放下碗筷。 宁祯也跟着放了筷子,用巾帕擦擦嘴角,没顾上漱口,就和盛长裕撤了。 留下在原地骂娘的程柏升。 第247章 棒打鸳鸯? 幽暗的汽车里,盛长裕有点疲乏,他仰靠在椅背里,轻轻握住宁祯的手,阖眼休息。 宁祯则把楚静月的事,说给盛长裕听。 “……柏升好脾气,他还替楚家开脱。这件事,楚太太办得不地道。”宁祯说。 盛长裕依旧闭着眼睛,淡淡道:“拒绝她登门,往后别来往。” “做父母的,一片心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楚家还是疼女儿的,只是替女儿筹划。”宁祯道。 她没有怪罪。 她反而自省,是她自作主张替楚静月做媒,才让楚静月的处境如此糟糕。 她并不知道楚静月和雷铉的事。估计楚静月还瞒着所有人,她也不好拒绝宁祯。 彼此都是好心,却弄巧成拙。 宁祯觉得楚太太也是一样的好心,只不过大家没有互通消息,阴差阳错罢了。 “留洋的千金,自然不肯嫁给洪门的一个堂主。传出去,自家也不体面。”盛长裕道。 宁祯:“楚家肯定也这么想。” “此事你别管了。就让楚家自己去折腾,柏升会拒绝的。”盛长裕说。 宁祯:“我打算和柏升一起去趟楚家,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只是约了静月吃顿饭,叫楚家死了走程家门路的这条心。” 她想想楚静月的父母,估计无比糟心。 先是替楚静月和宁策做媒,两个人都没看对眼;而后替她和程柏升做媒,又是彼此看不上。 楚静月反而瞧上了雷铉——听孟昕良的意思,楚静月自己是愿意的,只是她父母不乐意。 宁祯不愿意多管,只是想做个善后,至少解释清楚程柏升的事情。 翌日,宁祯和程柏升约好了,去了趟楚家。 楚先生客气接待了宁祯和程柏升。 “……夫人,程参谋长,真是对不住,静月和拙荆今早走亲戚去了。”楚先生说。 宁祯心头暗叫不好:“去了哪里的亲戚?我们等一等?” 楚先生赔笑:“去了港城。那边有个远房亲戚,老太太一直对静月特别好,她近来身体不佳,赶着去见最后一面。” 宁祯:“……” 既然是远房亲戚,又远在港城,自然没什么太多的恩情,要千里迢迢赶着去见面。 楚家这是知道和程柏升的事情不能成功,把楚静月送走了。 程柏升看一眼宁祯,对楚先生说:“我母亲本是要来坐坐的,我代了她来。” 楚先生:“令堂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参谋长,我们知晓的。静月也跟我们说了,你们只是一起吃了顿饭。 能与您、督军和夫人同桌吃饭,这是静月的福气。我也教训了太太,她不该贸然登门的。” “别别,朋友间走动很正常。我还跟我姆妈说,静月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可认作干女儿。”程柏升说。 楚先生:“您客气了,这是她的好运气。您这么说,我就当真。等静月回来,我亲自领了她去拜访。” 话说得很客气。 宁祯和程柏升坐了坐,就要起身告辞。 楚先生极力留饭,他们俩都拒绝了。 “……其实也不是坏事。苏城这地方,到底不如港城机会多。楚小姐是受过教育的女孩子,说不定她会有极好的机遇。”程柏升说。 他和宁祯都认定,楚静月往后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宁祯突然问程柏升:“事情怎么就闹成了这样?我记得孟爷跟我提的时候,是很乐观的。而我不认为孟爷盲目乐观,他是有一定的把握,才觉得雷铉和静月有机会。” 程柏升:“他什么时候说的?” “有段日子了,十月底说的。”宁祯道。 程柏升:“这中间有了如此坏的变故,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挑拨,使得楚家改变了对雷堂主的看法?” “挑拨?” 程柏升:“有些时候,极小的变化,可能是有心的布局;而有些时候,天大的遭遇,也只是意外。 你看得出来,楚先生对你我都有防备,不愿意和我们牵扯太深,又是铆足了劲要跟洪门断开,才把女儿送走的。” 最后总结,“跟咱们没关系。哪怕你不做媒,楚小姐和雷堂主的事迟早也会暴露。楚家要是不愿意,这一幕还是会发生的。” 宁祯点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回去了。 宁祯打了个电话给孟昕良,把楚静月“去港城走亲戚”的事,告诉了他。 孟昕良也有点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走的。”宁祯道。 “那游轮已经走远了。”孟昕良道,“多谢盛夫人,我去问问雷铉吧。还没听他说。” 宁祯挂了电话。 孟昕良派人把雷铉叫过来。 雷铉这段日子忙,替孟昕良处理两件事,好几日没和楚静月见面。 突然听说她去了港城,雷铉脑子里嗡了下。 他直觉不太好。 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往他脑子里钻,他后脊发凉。 “楚小姐跟你提了吗?”孟昕良问。 雷铉摇头:“我打算明天约她吃晚饭。” “上次见面,你们俩吵架了不曾?” “没有,挺好的。我们去看了新房子,她说窗帘要换一种颜色。她答应过完年跟我结婚的。”雷铉说。 孟昕良微微蹙眉。 “既然如此,她要去港城,也该通知你一声。” 雷铉:“我去追!” 孟昕良:“不行,我怕有什么诡计。你现在未必追得上。贸贸然出门,恐会遭遇不测。” 雷铉:“不至于的……” “事发突然,小心为上。”孟昕良说,“你先等等看。” 又道,“你去趟楚家,问问楚先生到底怎么回事,试探他口风。” 雷铉急忙去了。 程柏升和宁祯分开后,回到了督军府。 他开会时候有点走神。 盛长裕问他怎么了。 “长裕,咱们和孟昕良之间消停了不少日子,又是大总统府撤督命令之际,会不会有人趁机搞事?”程柏升说。 盛长裕心生警惕,沉默蹙眉。 “意想不到,才有可能。”程柏升继续道,“我打个比方,如果我或者雷铉死了一个,你和孟昕良不得撕破脸?” 盛长裕:“说什么丧气话?” “我打个比方。我这么小心的人,要死也是雷铉先死。”程柏升道。 盛长裕:“……” 第248章 心上人的近况 盛长裕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宁祯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穿了件素色旗袍,外面罩米色开衫毛线衣。 乌黑头发垂落肩头,灯光下人格外温柔。 她膝头放一账本,却没有看,目光放空,手指轻轻敲击着,在思考什么。 “宁祯。” 她回神。 “你吃过晚饭了吗?”她笑着缓了缓精神,站起身。 “我吃过了。”盛长裕道,“你呢?” “你特意打电话叫我先吃,不用等你,我肯定吃过了。”宁祯道,“你要不要加宵夜?” “不了。”盛长裕道。 他回来了,宁祯与他上楼洗漱。 夫妻俩皆有心事,换了睡衣躺下,闲聊几句。 盛长裕把程柏升的猜测,告诉了宁祯:“……你觉得可是阴谋?” 宁祯:“有这个可能。我与柏升也提了,孟爷不会看错的。楚家态度大变,肯定有人说了什么闲话。” 又道,“我约了静月和柏升吃饭,还有你也在场。此事楚家父母本是不知情的。” 宁祯还说,“长裕,我对楚家还有几分好感。楚太太只是去了程家,而不是来了盛家老宅。” 盛长裕:“……” 宁祯:“你不要觉得可笑。你看看之前的姚家,拼命想把姚云舒送你做妾。” 楚静月非常漂亮,又聪慧,高挑纤瘦,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楚家知晓自家姑娘的优秀,才没有贸然将她下嫁,非要挑个门当户对、又处处优秀的男人。 盛长裕最近与宁祯感情好,外面很多人都在传,督军如今很喜欢留洋千金。 他从未跟宁祯提过,但宁祯从旁处委婉听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美人,送到他跟前。 楚家不可能不知道自家留洋千金的价值。 但他们顾念情分,没把楚静月送到盛长裕跟前,楚太太也没拜访盛家老夫人,而是走了程家的门路。 去程家,在乎的是女儿的幸福、前途,而不是自家的利益。 光这一点,宁祯略感欣慰。 她大嫂看重的人,人品都好。 卧房内一时安静。 宁祯笑了笑,又说:“咱们别太担心。这些年的阴谋诡计,何时断过?你都过来了。” 盛长裕:“你也要自信。你从未输过,宁祯。” 督军夫人美貌无双,又睿智无敌,盛长裕不需要替她操心。 “柏升也不是糊涂蛋。我们这些年经历的风雨,他早已被打磨得很锋利。想要算计他,同样千难万难。”盛长裕又道。 宁祯笑起来。 而后,是程柏升登门去了趟孟昕良府上,询问这件事的后续。 孟昕良在苏城的情报网深,很多事逃不过他耳目。 “……说来也好笑,闻太子爷在街上遇到了楚家夫妻与楚小姐,与他们闲聊了几句。 派人去问楚先生,他不肯多提,咬死太太和女儿只是去港城探亲。”孟昕良道。 程柏升:“闻太子爷?果然跟大总统府的废督有关。你叫雷铉最近当心点,他要是死了,孟爷可别把责任推到督军府头上。” 孟昕良悠闲而坐,拇指上碧玺扳指,绿得清脆。 他淡淡说:“雷铉没那么蠢,参谋长。督军身边的人厉害,我身边的人也不是草包。” 程柏升:“这就比上了?孟爷不必对我有恶意,我与楚小姐并无私交,没有‘夺妻之仇’。” 孟昕良笑了笑,抽出雪茄。 他递给程柏升一根。 程柏升捏在手里,半晌才裁开,凑在火上烧燃,方才落回沙发椅背。 他问孟昕良:“您派人去港城打探楚小姐的行踪吗?” “会的。港城又不远。” “您在港城的消息网如何?”程柏升又问。 孟昕良:“参谋长有事想问?” “我有一朋友,她是港城人,家里做船舶运输的。她回了港城后,便再无消息了。” “可有她的名字,或者照片?” “她叫宋琦,她父亲叫宋良文。”程柏升道。 孟昕良:“我派人打听,有了消息告诉你。” “多谢。”程柏升说。 这天程柏升回去,心情有点灰败。 他说完就后悔了。 不该打听的。 宋琦肯定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好几岁了。 她毕业后就计划回去订婚的,家里替她选好了人。 犯不着去寻找,打扰自己和她的平静。 程柏升很懊悔,想叫孟昕良中断打探,却又隐隐不甘心。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讪讪回了督军府。 盛长裕上午的公务处理完了,等着吃饭。瞧见程柏升垂头丧气的,他微微蹙眉:“怎么,姓孟的手下死了?” 程柏升:“雷铉死了也轮不到我哭丧。没那么回事,他活得好好的,事情也打探明白了。极有可能是闻太子爷从中作梗。” 盛长裕沉吟片刻:“宰了他吧。忍他很久了。” 程柏升吓一跳,急忙打起精神:“这个关头你宰了他,不是给大总统府递刀子吗?纯属自杀。” 见盛长裕眉宇间隐忍一点笑意,程柏升的激怒稍减,“拿我寻什么开心?” “我这是正经话。闻太子爷消停了不少日子,又开始折腾,可以利用起来。”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这话不错,又是废督之际,可以给大总统府一个下马威。要是能趁机把这个人赶走,咱们眼皮底下就少了一根刺。” 盛长裕点头。 他想起上次和宁祯闹脾气,是宁祯去追一个酷似闻蔚年的背影;而闻家兄弟的往事,又是诡谲莫测。 这个人能处理掉更好,只是暂时不太适合跟大总统府撕破脸,他不能死在苏城。 最好将他赶走。 盛长裕还是问程柏升,怎么丧丧的。 “……我问起了宋琦。”他如实对盛长裕道,“叫孟昕良帮衬查一查她近况。早知道就不问了。” 盛长裕:“之前很喜欢的那个女人?” “是。” “七八年了,问来的确无意义。”盛长裕说,“满苏城的名媛,比她优秀的不少,可以另选一个。” 程柏升:“见一面,确定她不过如此,就放下了。否则心里总记得那么个人。” 盛长裕:“随你。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懂得取舍。” 他还在心里想,程柏升在此事上,太过于黏糊。 这世上除了宁祯,女人都可以被取代,不是非谁不可。程柏升的心上人也不过是普通女子。 这话他没说,因为心情好,懒得吵架。 哪天气不顺了,可以拿出来撒撒火。 第249章 记吃不记打 楚静月去了港城后,音讯全无。 孟昕良派人去查,宁祯没有得到后续消息,加上家务事繁忙,她把此事丢开了。 盛家老宅消停了不少时日。 之前行为怪异的戴云兮,最近格外安静,每日缩在福元居看书、练字,从不露面。 宁祯还叫人留心她,无奈她一动不动,实在无甚把柄可抓。 此事只得搁置。 一日,宁祯在总管事房,从她拿到的账本上,推算盛家老宅的钱财。她拿出珠算,看似无意义拨动,实则账目全在她心里。 她正忙着,老夫人派了管事妈妈,叫宁祯过去。 “……我心里计算,难不成也被窥探到了?”她微讶。 继而觉得不太可能。 许是其他事。 宁祯从总管事房走到老夫人的院子,挺长一段路。家里有小巧马车,在大宅院两地之间使用。宁祯不喜欢坐,她热衷于走路,活动身体。 待她走到的时候,发现盛长宽和盛长殷兄妹俩也在。 “……这是阿殷要去留学的。阿宽已经看过了。可他到底不是姑娘家,你帮衬瞧瞧。”老夫人把一个账簿递过来。 宁祯笑着接了,嘴上说:“我只能帮衬看看。我去留学的时候,拎了个藤皮箱就出发了。” 老夫人:“谁能及你能耐?” 语气不善。 宁祯照单全收:“多谢姆妈。我的确是从小比较独立。” 老夫人:“……” 盛长殷在旁边笑。她不多心,知道大嫂说话不是针对她。 宁祯觉得老夫人什么都准备齐全了。房舍、学校,陪护的人,以及那边花钱打通的人脉。 就是没说给盛长殷多少钱。 “……姆妈,阿殷留学的钱,归谁管?”宁祯问。 老夫人:“我派了李富和他女人跟着去。李富管钱,我是很信任他的。” 李富是盛家老宅的某个管事之一,也是老夫人的心腹。 “可异国他乡,佣人难免生出异心。别说现在没了卖身契,哪怕真的有,他也天高皇帝远。 依照我的看法,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在银行,支票簿放在阿殷身上;另一部分给现钱,也交给阿殷自己保管。”宁祯说。 老夫人脸色微沉:“她还是个孩子。稚子抱金,非常危险。你以为我没考虑?实则你太年轻了。” 盛长殷看老夫人的表情,没敢吱声。 “既然出国留学,就不能把她当‘稚子’。要是连管钱的能力都没有,您能指望她管住李富一家人?”宁祯说。 老夫人:“你这是歪理!” “离开了国内的律法约束,您等于是把阿殷放入了丛林。这个时候,给她一把刀、一杆枪,而不是给她一个带刀带枪的随从。 若如此,到时候谁是主、谁是仆,可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吃苦的只有阿殷。”宁祯道。 老夫人听着冒火,忍不住问:“我的每句话,你是不是都要挑刺?现在轮到你当家做主了?” 盛长殷、盛长宽兄妹俩吓一跳,纷纷站起身,噤若寒蝉立在旁边。 他们俩这种态度,老夫人心情稍微舒畅。 至少,她自己的孩子养得很成功。不管是这对兄妹还是盛长荣,都非常孝顺。 “姆妈,您不是没留洋过,没有经验,特意叫了我来问吗?”宁祯依旧不疾不徐,静静笑了笑。 老夫人被噎住。 “我说的,是比较现实的问题,将来可能是阿殷的难题。姆妈您听不进去,是害了孩子。”宁祯道。 她不仅仅不认错,还要给老夫人盖一顶“残害亲生骨肉”的大帽子。 老夫人怒极:“宁祯!” 盛长殷鼓起了勇气,在母亲盛怒的时候,开了口:“大嫂,您别说了。我身上有私房钱的。” 老夫人的怒火,一阵阵蓬上来,闻言把枪口对准了盛长殷:“什么叫你有私房钱?你这话何意?” “姆妈,李富和他的女人,是您信任的;而我信任的,是我的老师。钱放在李富身上,将来恐怕一文钱也花不到我手里。”盛长殷道。 老夫人:“你说什么蠢话?当年你二哥留洋,钱也不是他自己随身带着的。” “是给了二哥的乳娘。”盛长殷顶着母亲的怒火,继续说,“二哥是相信她的。冯妈也跟二哥一条心。况且您平时寄钱给他,也是通过银行直接给他自己,而不是冯妈。” 老夫人脸色发紫。 盛长宽没忍住:“姆妈,我觉得大嫂和阿殷考虑得很对。李富的确忠诚,可他自负是您的亲信,说不定会欺负阿殷。” 老夫人气得甩袖而去。 她引以为傲的乖孩子们,在宁祯的撺掇下,全部造了反。 她回到内室,心口一阵阵刺痛,几乎要喘不上气。 宁祯对盛长宽、盛长殷兄妹说:“咱们出去吧,让姆妈休息休息。” 又把账簿给盛长殷,“你再算一算留洋需要的花费,告诉我,我叫你大哥贴补给你。 如果姆妈的钱给了管事,你就要做好这个人会拿捏你的准备。” 盛长殷闻言大喜:“多谢大嫂。” 宁祯笑了笑。 盛长殷顿时不犯愁了,回去跟她的老师商议。 她老师也觉得,督军有钱,督军夫人又愿意把钱给盛长殷,拿着钱在手里,心里不慌。 宁祯顺路回摘玉居吃午饭,打算晚上再把此事告诉盛长裕。 半下午,宁祯刚刚歇了午觉,还在楼上没下来,曹妈却上来告诉她:“姑奶奶来了,气势汹汹的。” “盛长荣?” “是她。” 宁祯披了件毛线开衫,又围了一件披肩,下楼去了。 盛长荣没坐,站在客厅。 瞧见宁祯下楼,她脸色不善叫了声大嫂。 “大嫂,你到底怎么气了我姆妈?你自己去请军医吧。”盛长荣气急败坏。 宁祯愣了下。 继而她淡淡问:“跟你有关系吗?” 盛长荣错愕:“什么?” “姆妈生病了,本该是我去请军医,与你何干?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逼问我,你有什么资格?”宁祯一字一句,语气缓慢。 盛长荣属于“记吃不记打”,总以为自己是盛家嫡女,盛长裕是抢了她位置的庶子,名不正言不顺,故而格外别扭,也不把宁祯放在眼里。 和她相比,盛长宽反而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没有太大的野心——可能太受宠的孩子,野心不大,心里没有那股子狠劲。 第250章 给钱的大哥 盛长荣没想到宁祯如此不客气抢白她,又惊又怒。 她还想要说什么,宁祯已经开口:“曹妈,打电话去军医院。” 又对曹妈说,“把老夫人院子里所有的管事妈妈,都上报总管事房,扣三个月的月例。 老夫人生病了,她们没人请医,也没人告诉我,等姑奶奶千里迢迢来发号施令。” 盛长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很清楚知道,宁祯拿了总管事房五把钥匙,她的话有份量。她说扣钱,极有可能真的能做到。 如此一来,不是宁祯得罪了老夫人身边所有的管事,而是盛长荣。 盛长荣到底是姑奶奶,老夫人生病一事,她没资格朝大嫂发火。名不正言不顺。 她不该控制不住脾气。 盛长荣不管是在盛家还是在周家,嚣张惯了,指手画脚也是常有。老夫人对她心存愧疚,毕竟没给她嫡女身份,千般宠溺,从未说过她什么。 有老夫人撑腰,盛长荣在周家也是横着走,婆婆、丈夫都忌惮她三分,更别提家里的佣人、小叔子妯娌之流了。 除了她阿爸和盛长裕,她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 对上宁祯,她自然也是想骂就骂。 可万万没想到,宁祯如此恶毒,用这般损招,叫她有苦难言。 她现在赔罪,怎么拉得下这个脸? 况且宁祯凭什么? 她不过是借助了盛长裕的身份,才有如此威望。而盛长裕的地位,又是怎么来的? 盛长荣每每想到这里,就无比痛心疾首! 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全部被人移花接木挪走了。 可她现在不赔罪,往后老夫人身边那些管事妈妈记恨她,说不定在老夫人跟前说闲话。 盛长荣也是怕的。 她很清楚知道,她如今的一切,都是依仗老夫人。 “夫人,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这会儿都尽心照顾老夫人,她们忠心耿耿,是没有错的。 我现在去打电话给军医院,您赶紧去趟老夫人的院子,帮衬着照顾。”曹妈劝着。 她直接无视了盛长荣。 宁祯:“好,你先打电话,其他以后再说。” 她不看盛长荣,抬脚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气不顺,脸色不太好看。 她不肯见宁祯。 管事妈妈苦劝:“她是督军夫人。如今手里拿着总管事房的钥匙。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把她叫进来,骂一顿出出气也好。” 老夫人:“……” 她骂宁祯? 她说一句,宁祯比盛长裕还狠辣,十句顶回来,句句都刺她的心。 老夫人这个时候真心后悔,应该及早让宁祯去督军府,而不是非要她留在老宅。 宁祯肚子不见动静,脾气却是一日日大了。 老夫人也没办法,叫宁祯进来。 宁祯前脚进来,盛长荣后脚也跟了进来。 老夫人瞧见了盛长荣,心情舒畅几分:“你跑哪里去了?” “我去请大嫂了。”盛长荣脸色不善,“我只说姆妈生病,大嫂却怪我礼数不周全。” “你大嫂是督军夫人,你该懂点礼。”老夫人道。 她们俩一唱一和,摆明了要架着宁祯。 “是啊,姆妈,我也是这样跟姑奶奶说的。”宁祯却没反驳,“我是督军夫人,也是盛家长媳,姑奶奶给我几分体面,敬的不是我,而是盛家。 姑奶奶去我院子里大呼小叫,佣人瞧见了,只当姆妈教女无方,给姆妈抹黑。” 老夫人再次梗住。 宁祯这张嘴,她恨不能撕烂,偏偏宁祯总是占理。 她特别会戴高帽子,叫人无法反驳。 盛长荣也噎了下。 她想说什么,却又无从下口,一时脸色气得发青。 “我已经请了军医,一会儿就来了。”宁祯又道,“姆妈,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看我像是哪里舒服?”老夫人问。 宁祯:“姆妈,我留洋不是学医的。恕我愚钝,我看不出来。” 老夫人:“……” 军医很快来了。 老夫人不发烧,也没什么问题。 可能是年纪大了,不太舒服,静养一段时间就好。可以吃点补品,养养气血。 宁祯从老夫人的院子出来。 盛长荣服侍老夫人喝了一碗参汤,又骂了宁祯一通,哭了一回,这才回周家去了。 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们,全部听说盛长荣闹腾摘玉居的事。 差点还连累了她们。 是曹妈帮衬说情,宁祯才没有迁怒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们心中感激督军夫人,同时也暗暗记恨姑奶奶多事。 “没宽老夫人的心,反而叫老夫人安抚她。” “她每次来,都要挑事。既然老夫人如此疼她,她就应该规矩点。” “嫁出去的姑奶奶,除了她,没人敢到长嫂面前如此放肆。看看我们家正儿八经的嫡小姐,阿殷小姐非常敬重督军夫人,这才是有教养。” 议论纷纷。 盛长裕晚夕回来,听闻老夫人生病,他单独去看了一回。 老夫人当着他的面,没说宁祯的不是——要是她敢说,盛长裕就敢维护,到时候还是老夫人自己生气。 “一点小事,姆妈犯不着气成这样。如今年纪大了,气死了,往后的福气留给谁?”盛长裕问。 老夫人:“……” 她虽然很恼火,却也承认盛长裕这句话不错。 她要是死了,庞大家业全部落入了宁祯手里。 盛长宽那脾气,根本不是宁祯、盛长裕的对手;他还有个妖里妖气的媳妇,只会拖后腿。 这么一想,老夫人立马不生气了,放宽心好好睡了一觉。 摘玉居内,宁祯把事情说给盛长裕听。 她简单说了几句。 反正她没有落下风,盛长裕情绪稳定,夸奖她:“你做得很好。” “你叫我不要输。”宁祯道。 两人都笑起来。 宁祯对盛长裕说,老夫人那边准备了二万大洋,供盛长殷留学。 “需要这么多?”盛长裕问,“你留洋的时候,带了多少大洋?” “我带了一万,简直过奢靡的日子。”宁祯说。 盛长裕:“既如此,我贴补阿殷一万,放在她手里。哪怕姆妈那笔钱打了水漂,阿殷也不会吃亏。” 宁祯:“我替阿殷谢谢你。我不叫她亲自来道谢了,她在你面前总是很紧张。” “为何?” “她怕你。”宁祯笑道。 盛长裕:“……” 而后,盛长宽听说大哥贴补妹妹一万大洋,他也拿出积蓄,给妹妹五千大洋。 盛长殷自己还有不少私房钱。 有了这些,她不愁钱财,犯不着继续和母亲争。 老夫人那边,仍是执意叫李富管钱,不给盛长殷。她固执己见,宁祯的建议,她一个字也不听。 第251章 督军的糊涂 小姑子盛长殷留学在即,她明艳了几分,脸上总挂着一种轻松而向往的微笑。 督军比较刻薄,但也很敏锐。 他评价自家小妹:“我阿爸死了四年,她脸上挂了四年孝。如今一脱孝,看着顺眼多了。” 宁祯:“你平常无事时,是不是总琢磨怎么损人?” 这么刁钻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宁祯轻轻在他肩头捶一下。 他话虽然很难听,却是把盛长殷的变化,简单概括了。 私下里,宁祯和小姑子聊天,也说她:“这么高兴?” “外面可能不如想象中美好,但我的确受够了。能出去喘口气,我也开心。要是外头很好,我这辈子不回来;要是不太行,我回港城,离家近又不算家。”盛长殷说。 宁祯失笑:“你都计划好了。” “大嫂,你像我一样大的时候,独自出国。我也是大人了。”盛长殷说。 宁祯是她榜样。 她不再小孩子气,而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仔细琢磨了。 不懂的地方,也来问宁祯。 这日盛长裕回来比较早,瞧见小妹在,点点头,上楼去更衣了。 盛长殷立马就要逃。 “你大哥的钱,已经进了你口袋,你既然是大人了,亲口向他道谢。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宁祯笑道。 又说,“我在外面吃过一个亏,就是‘遇事逃避’。大事小事,都不要害怕。去面对,就会发现远远没有想象中艰难。” 如此,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宁祯留洋,最大的恐惧是“落单”。 她是大家庭长大;念书时有二嫂金暖带着,一直活在人群中,热热闹闹。 故而,她一下船就寻找“群体”;等闻蔚年排挤她时,她又害怕受孤独,彻底靠向了闻梁予。 如果那时候有个人告诉她,可以尝试做个“独行侠”,试试这种滋味,也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恐怖,她大概不会谈恋爱。 不是说闻梁予不好,而是在她接受他追求的时候,内心深处是被落单的恐惧所霸占。 这样不纯粹。 盛长裕上次逼宁祯回望,宁祯才想起当时心境。 盛长殷应该不会害怕落单,因为她的老师、仆从都会陪伴她出国。可她的性格,也有很多明显的弱点,可能被人利用。 她有钱,家里又有权势,想利用她的人不少。 “好,我听您的。”盛长殷一口应下。 她对大嫂无比崇拜,对她的话,自然也是言听计从。 宁祯欣慰一笑。 盛长裕更衣下楼,瞧见小妹还在,微微拧眉:“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吃饭?” 盛长殷:“……” 她大哥比姆妈更直接。 可能三个孩子中,她大哥性格才是最像姆妈的,故而盛长殷怕他、也讨厌他。 可人怎能讨厌财神爷? 财神爷身边,还有这么可爱可亲又聪慧无双的大嫂。 “大哥,谢谢你援助我。”盛长殷说,“我已经向二哥道过谢了,也想亲口向你道谢。” “无需多礼。” 宁祯便在旁边笑道:“我留阿殷吃饭的。” 又笑道,“咱们三个人,还没有一起吃顿饭。” 盛长裕见她很开心,没有继续扫兴,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了。 盛长殷在大哥面前,还是紧张。 她从小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家里不是母亲突然发脾气,就是大哥突然掀桌子,跟他们吃饭很危险。 母亲和大哥一句话不对付,就吵了起来。 然而,这次的饭桌上不交谈,大家默默吃饭,只大嫂偶尔给盛长殷夹菜。 盛长殷便觉得,大哥也没那么可怕了,因为大嫂镇得住他。 饭后,三个人一起喝茶、闲聊,盛长殷也不再火急火燎要走。 “……大哥,二哥和我一直很羡慕你。”盛长殷突然说。 盛长裕抽出香烟点燃,轻雾缭绕,他表情寡淡:“你们俩没什么出息。” “我们胸无大志。”盛长殷道,“二哥一直都知道,将来阿爸会把家业全部留给你,他上进也没什么用,不如好好享福。 我是女孩子,能得一份丰厚陪嫁,便是阿爸疼我。我也不需要努力,将来依仗兄长。姆妈那里,儿女都走不进她的心。我总觉得,阿荣姐很傻,以为姆妈爱她。 一旦她与姆妈的权势有了冲突,姆妈第一个要放弃她。我与二哥经常聊天,他和我一样是个明白人。” 说到这里,她看一眼盛长裕。 盛长裕抽烟的手,微微一顿。 宁祯:“你的确是个明白人。” 盛长殷离开后,盛长裕对宁祯说:“你不必让她来告诉我。显得我一个人糊涂。” 宁祯笑了笑:“我没有叫她来说,她自己说的。” 又揽住他的腰,“你不高兴?” 他表情淡:“没有。” 还是不高兴。 不高兴也没有对着盛长殷发火,很平静听她说完了,宁祯觉得他进步很大,微微踮起脚亲吻他的唇。 盛长裕搂紧她,将她半抱起来,加深了这个吻。 小妹的话,还是进了盛长裕的心。 在盛长裕眼里,妹妹是个愚蠢又怯懦的小孩,不够机灵。她的话,没有太多花哨。 “……你可能从未想过,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你预设的,是一个人做了父母,就很自然对孩子有了爱意。”宁祯还说。 盛长裕:“难道不是?” “总有例外。” 有些人的目光朝上,只会喜欢聪明、对自己有用的小孩;有些人目光朝内,除了自己谁也不在乎。 大部分的母亲,的确会自然而然爱孩子的,可世上无绝对之事。 宁祯不是老夫人,她不懂老夫人的情感。 她只知道,老夫人活得非常自在,她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宁祯和盛长裕聊了很多。 翌日,阴雨天,潮湿寒冷,宁祯早起穿得很厚实,把自己裹得严密。 她不打算出门,却突然来了访客。 竟然是江南浦的少奶奶京春安。 宁祯很喜欢京春安。她不请自来,宁祯也没觉得烦躁。 “……我没什么事,只是想学学英文。夫人,您能否指点我入门?”京春安问。 宁祯道好。 京春安又说:“去我家,行不行?我买了很多书。” 宁祯不解。 京春安冲她使了个眼色。 宁祯对江家很防备,却对京春安有好感,莫名信任了她。 “行。”她道。 第252章 盛长裕亲自来接 宁祯上楼更衣。 她穿一件很厚羊绒风氅,浅蓝色的。 衣裳内侧的口袋里,装了一把手枪。 到了江家,京春安特意带着宁祯走大门,先去了趟她婆婆院子。 江太太对宁祯的到来,有点意外;又立马很热情,丝毫不介意上次的尴尬。 “我想学学英文,让夫人给我指点,如何入门。”京春安说。 江太太嗔怪看向她:“你这孩子,怎叫夫人跑一趟?这点小事,也不该拿去麻烦夫人。” 宁祯便说:“我闲来无事,愿意出门走动。只怕您不欢迎我。” “哪里的话?江家与督军府是斩不断的交情,您能来做客寒宅蓬荜生辉。”江太太说。 彼此客气几句,宁祯去了京春安的院子。 京春安没把服侍的佣人遣下去,而是拿了几本英文书。 正好女佣端了补药进来。 京春安放在手边,特意看了眼宁祯。 宁祯倏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见状笑了笑:“这是什么补药?给我尝一口。” 京春安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使不得……” 佣人已经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失手就要把药给打翻。宁祯早已洞察,伸手接住了。 药没撒。 京春安也没喝,宁祯把它放在旁边。 “夫人,我毛手毛脚!”佣人给宁祯跪下。 宁祯:“快起来。我是客人,到了这里叫江家的佣人给我下跪,传出去不好听。况且又没泼到我。” 京春安伸手去搀扶那个女佣:“快起身,别叫夫人难做。” 女佣慌慌道是。 京春安:“夫人想尝尝这补药,不如你去问问太太,要了药方过来。” 女佣应是。 她退下去,另有女佣在旁边服侍。 京春安叹气:“我院子这些人,总少几分仔细,夫人见笑了。” 宁祯:“佣人都会欺软怕硬。要我说,你太仁慈了。” 旁边的女佣瑟缩了下。 宁祯和京春安聊起英文书,两个人说了快一个小时的话。 都是关于如何学习的。 女佣都听到了。 说完了,京春安邀请宁祯出去吃饭。 开车的是宁祯的司机,她便道:“春安,你有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京春安:“我只是想找个由头,免得我婆母猜疑。我打听到一点事,又不想打草惊蛇。” “你说。” “之前葛五小姐来了两次。每次都是神神秘秘。我不小心去了婆母的院子,她们不是在客厅闲话,而是在楼上密谈。 我便留心,又瞧见云兮回来一趟。云兮每次回来,都会去望梅苑,也不知做什么。 我特意去后花园,那边靠近望梅苑,听到云兮和婆母说话,说什么书信,还提到了你的名字。” 宁祯沉思。 京春安脸上火辣辣,感觉自己有点挑拨离间,毫无章法。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解释:“我知道婆母很想澜儿给督军做二房,葛小姐却与你无瓜葛。” 宁祯回神,笑道:“不,我多谢你的机敏。葛宝娴虽然不想给督军做妾,却是格外针对我。” 她把葛宝娴几次挑衅她的事,说给了京春安听。 京春安:“是儿时就不和睦?” “对。”宁祯道。 京春安舒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费心思。 她又说,“对不起夫人,我想试试那个药到底是什么,才利用了你……” 宁祯:“不算利用,彼此互助。我要是讨厌你,根本不会随你登门。你这次也看清楚了吧?” “夫人知道那个药是什么,对吗?” “以前偶然一次机会闻到过。我没喝过,不敢保证,可能药味都差不多。春安,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偷偷想办法藏一点,拿回娘家,找你父母帮忙查证。”宁祯说。 京春安:“好,我试试看。” 宁祯:“你要是相信你丈夫,也可以找他帮忙。” “他总是不在家。”京春安说。 江南浦两三个月才休沐一次。他的驻地不在苏城,不能像盛长裕、程柏升那样常在城里。 “你保护好自己。”宁祯说。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才去吃饭。 宁祯在餐厅,给督军府打了个电话,盛长裕接的,说她要回去晚点。 “在哪里吃饭?”他问。 宁祯说了地址。 待她吃完,走出餐厅时,给她开车的副官走过来行礼:“夫人,督军到了。” 宁祯微讶:“在哪?” 对面街道旁边,安静停靠一辆黑色汽车。 前后都有汽车守卫,很低调。 宁祯瞧见了,对京春安说:“我的司机会送你回去。下次约。” 京春安抿唇笑:“好。” 宁祯同她作辞,走上前去,守在车门口的副官朝她敬礼。 宁祯拉开车门,瞧见盛长裕,他正坐在后座,阖眼打盹。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 然后,他挪了个位置,把这侧的座位让给宁祯:“上车吧,冷。” 宁祯坐上汽车,想着之前有次也是路上遇到他,他一动不动,微微摆了下头,示意她从另一边上车。 如今,他肯动弹了。 “怎么来接我?”宁祯问。 盛长裕有点困顿,眼皮低垂着,身上有淡淡烟味:“为何不来?我又不是在驻地。” “你吃饭了吗?” “吃过才来的。” 两人闲话几句,盛长裕搂住了她。 宁祯依偎在他怀里,细细把今日的事,说给他听。 盛长裕的手,从她大衣敞开的衣襟钻进去,先摸到了她的枪。 “……宁祯,这世上的人都不及你万一。放心,没人可以算计你。”盛长裕说。 又道,“葛家还不消停。我几次给机会,葛明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简直可恨!” 那些老将,从前用大帅的余威压他;站队他的,又因为年纪大,觉得有了“从龙之功”,开始“功高盖主”。 姚劭的死,不是盛长裕动手的,没起到震慑作用。 葛明和姚劭的心思,估计差不多。 盛长裕想到这里,便道:“我不日叫江郴回来。江家的事,必须做个了断。” 宁祯:“什么了断?” “你不用操心。”盛长裕道。 程柏升劝他,利用江澜的事牵制江家,免得江郴野心太大。他叫盛长裕忍住脾气,别随便把此事捅开。 盛长裕却受够了。 江郴没有什么野心,反而是他的太太,实在不安分。 欺负盛长裕,他发发脾气,勉强为了大局忍下来。 欺负宁祯,不行! 第253章 江澜的秘密 京春安和宁祯外出吃饭,江太太叫了佣人去问话。 佣人一五一十告诉了江太太,还说:“少奶奶叫拿了药方,督军夫人也想配药喝。” 江太太冷笑了下。 她没说什么,喊了管事妈妈,去把药方寻出来,交给京春安的女佣带回去。 药方早就准备好了,挑不出毛病。 京春安拿到了药方,叫人送给宁祯;宁祯回礼,很大的礼盒不知装了什么。 宁祯把药方给祖母。 祖母找了相熟的大夫看。 “这个药方并无破绽,只需要改了两味药,就是避孕的药方。”祖母叫宁祯回家,告诉了她。 宁祯:“这是预谋多时。” 祖母拉了宁祯进内室,告诉她一件事。 “江太太有个孪生姊妹,嫁到了戴家。戴家不在苏城,大部分人并不知情。不过,她妹妹前些年去世了。”祖母说。 宁祯:“戴云兮……江太太的养女,也是姓戴。我还以为,她娘家姓戴。” “不是,她妹夫姓戴。” 宁祯:“那可以算作她妹妹的养女?” “我不是说戴云兮,而是说江澜。”祖母突然道。 宁祯:“……您怀疑,江澜才是真正的戴家千金?” “江家一直没这么个人,突然冒出来,说从小身体不好养在外面。这话,很耳熟,是千古托词了。 要是外甥女,便可混淆视听。加之她妹妹已去世,戴家越发籍籍无名,少了闲话。”祖母说。 宁祯:“……” “祯儿,你心里要有数。江家父子常年不在家,内宅的事由江太太一手操控,谁也不知生了何等暗鬼。你别掺和太深。”祖母叮嘱。 宁祯一时热血,替京春安抱不平,可能会牵扯太深。 督军夫人与江家的关系,因江澜这个“督军女友”的存在,格外敏感。宁祯可能会招惹事端。 祖母又说:“立不起来的人,不能去拉她。不仅救不了她,还可能被她拖拽下去。对江家大少奶奶,你点到为止。” 哪怕宁祯做督军夫人颇有威望了,在祖母眼里也只是个小姑娘。 她对宁祯谆谆教导,生怕宁祯走错一步。 宁祯心里温暖,点点头:“您放心。我肯定会先保护自己。” 祖母:“上次你贸然跟着江家大少奶奶去江家,就很冒险。” “人人都知我去了,江太太还敢在自家动手?江家是依附督军,妄图得到督军的青睐。有督军在,我很安全。”宁祯笑道。 祖母关心则乱。 江太太只敢用阴招,不敢和宁祯过实招。 “你说得对。祖母老了,不像年轻时候那般果断,容易患得患失。”祖母笑道,“做了督军夫人,的确不能太过于疑神疑鬼,要勇敢才有威仪。” 宁祯便笑起来。 祖母很惯孩子的。哪怕她不太赞同宁祯的“嚣张”,也没打压,而是先肯定了她。 要是宁祯遇到了事,祖母绝不会跳出来说“当初你但凡听我一句”,而是会告诉她,每个人都可能遇到意外。 天气越来越冷了。 又下雨。 阴雨连绵,冻手冻脚,戴云兮却冒雨出门。 马车房还是宁祯管着,戴云兮也没避讳什么,直接坐车出去。每次不是去逛街,就是回娘家。 “……夫人,开车的孟六说,他瞧见二少奶奶拿了一个烧焦的信。她非常小心放在衣服口袋里。”车马房的管事,如此告诉宁祯。 宁祯之前就发了话,马车房多留心,有了异常就告诉宁祯,宁祯有赏。 她闻言,微微沉思。 门房如今不归宁祯管了,可在她手里的时候,她也积累了人脉。 她让马车房的管事回去,叫了门房上的亲信,偷偷来见她。 她叮嘱了几句。 宁祯又打个电话给京春安,与她闲聊几句。 “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宁祯问。 京春安:“很喜欢啊,多谢夫人。” “回头有空一起喝茶。”宁祯说。 京春安道好。 两人打了几句哑谜,没有再做多余交谈。 晚夕盛长裕回来,宁祯把今天的种种,都告诉了他。 没提祖母说的那个秘密。盛长裕一直认识江澜,他更清楚江澜底细。 若是女朋友,他愿意给“江澜”这个身份,宁祯不好揭穿;如果不是女朋友,就是其他的政治目的,更不能把它抖开。 宁祯只说了二弟妹戴云兮的异常。 “需要什么帮助,只管告诉我。我在开会就告诉程阳,他会派人去办。”盛长裕道。 又说,“我已经警告了葛明,叫他请辞回老家,我会给他一大笔钱。至于他这些年所得,我也不计较。” 宁祯:“他可愿意?” “他要是个聪明人,就会愿意。若他糊涂,我也没办法。”盛长裕说。 宁祯点点头。 这种大事,轮不到她操心,她又不领军政府的官职。 夫妻俩闲话几句,盛长裕觉得全是说旁人,有点心烦。 “宁祯,咱们俩出去走走?”他问。 宁祯:“去哪里?” “下雪的地方。” 宁祯失笑:“你的辖区,目前没地方能下雪。” “出辖区,往北走。” “总统府要是听说,会发疯,还以为你立志要北上攻打。”宁祯说。 盛长裕压住她,轻轻吻着她。 他耳语,用很轻的声音撩拨她:“你跟我去,咱们俩,偷偷的。” 宁祯:“……” “去吗?” 宁祯一狠心:“好!” 盛长裕吻住了她。 这个晚上,宁祯被他伺候得舒服极了,寒夜仍是出了身汗,酥软依偎着他,满脑子都是炉火温暖,再无其他念头。 翌日,宁祯听闻出了事。 是督军府的副官长程阳,一大清早急慌慌跑到了摘玉居,告诉盛长裕:“葛明要见您。” 盛长裕眉头蹙起:“你是葛家的副官长,还是老子的副官长?” 程阳忠心耿耿,但行事不够圆滑:“是葛明的女儿失踪了,一天一夜不见了人。他想求您的手谕,让警备厅全力寻找。” “叫他去报案。”盛长裕冷冷说。 程阳:“……是。” 盛长裕很想把程阳这个副官长给换掉,他有时候做事太木讷。然而,他十三岁时,程阳就在他身边,对他的忠诚没话说。 比起能力,盛长裕更看重的是程阳的情谊。 盛长裕早起时,心情愉悦,故而他有点恼火程阳行为不当,却没发脾气。 他心平气和对程阳说:“我已经告诉葛明,叫他自己请辞回乡。这个关头,不管他女儿失踪是真是假,我都不便给他这个手谕。” 程阳:“原来之前葛明失魂落魄出去,是因为这个?” 盛长裕:“你去找柏升。这件事稍后给我一个回复。” 程柏升知道怎么做,也知道他逼得葛明请辞。 程阳道是,叩靴行礼后退下。 盛长裕在沉吟。 宁祯:“……你要是觉得程阳做副官长实在不太行,升他的官,让他去军中做个团长。从你其他副官里,选拔人上来顶替他。” 她的话,简直说到了盛长裕心坎上。 盛长裕也这么考虑,只是顾念程阳太年轻了。 二十几岁的团长,不是一步步爬上来的,很难服众。要是过了三十岁,就简单多了。 年纪也是一种“资历”。 “我会考虑。”他道,“葛家的事,你不用操心。有哪里不对,及早打电话给我。” 宁祯道好。 盛长裕去了军政府,上午一堆事。 程阳出去了半日,回来复命,说已经告诉了程柏升,程柏升亲自去警备厅了。 “葛家还是没找到女儿?”盛长裕问。 程阳:“没有。”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他这一整天都很忙。辖区内有两地发生了动乱,需要镇压,粮草与武器需要他特批;还有几个驻地闹出丑闻,军官会被押解回苏城,再做惩罚。 盛长裕批复:文件规范,就地枪毙。 就是说,证据确凿的话,把文件整理好了就行,人也不见。督军府的军事法庭,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直接就地埋了,别送回了碍眼。 盛长裕烦躁抽了根烟。 还有些琐事,不能他一言堂,就需要开会。 忙到了下午五点,天居然黑了。 盛长裕想着回家吃饭,程柏升进来了。 “……正想问你,葛明的女儿找到了吗?” 程柏升表情有点怪:“寻到了。” “人在哪里?” “人已经没了,找到了尸体。”程柏升说。 第254章 美色误事 盛长裕抬眸,静静看他一眼:“谋杀?” “半个小时前,警备厅才在一家饭店的房内寻到她。我跟着去看了,人已经死了,是胸口中枪。 警备厅的人通知葛家,葛明还没有到,我就先回来了,告诉你一声。”程柏升说。 盛长裕:“告诉我做什么?死了就找地儿埋。” 程柏升苦笑:“你当这事能轻松解决了?葛明的女儿,这么死掉了,恐怕后续无数个阴谋等着。” 他坐下,叹了口气,“快过年了,又不太平。” 程柏升还说:“你才警告了葛明,要他请辞,葛五小姐就死了。这个关头,恐怕葛明会以为是咱们下手的。” “我想要对付他还不容易?犯得着杀他女儿。” “杀鸡儆猴。”程柏升说,“要是葛明立马来请辞,不是以退为进,而是真的打算走,他就是猜疑你了。” 盛长裕:“……很凑巧。” “长裕,男人不能沾美色。”程柏升突然道。 盛长裕蹙眉。 “你别说你不是为了给宁祯出气。”程柏升道,“你明明知道,宁祯可以处理的,非要替她出头。” “两码事。” “死了人,可能会被搅和成一码事。我这是替你担心。”程柏升道。 盛长裕没说话。 程柏升:“我吃点饭,去警备厅看着。” 盛长裕:“你回去睡觉。明早再去看,天又塌不下来。” 程柏升着实有点累,必须好好躺着,缓缓精神。 他点头,也对盛长裕道:“你也早点回去吧。” 两人各自回家。 盛长裕刚进摘玉居,听闻宁以申和宁策兄弟俩到了。 宁祯静静听着兄长说话,并没露出苦相。 “督军!” 兄弟俩瞧见了一袭军装的盛长裕,纷纷站起身,恭敬行礼。 “坐吧。吃饭了吗?”盛长裕随意摆摆手。 “已经吩咐厨房做饭了。想着你也许快回来了,叫二哥、三哥等一等。”宁祯说。 又问,“葛宝娴真的死了?” “我也是才听说。”盛长裕说,然后看向在警备厅当差的宁以申。 宁以申立马解释:“这件事不归我管,是另一队发现了尸体。总长等人亲自去勘察了。我级别不够,不好前去凑热闹。” 宁策给他使了个眼色。 宁以申这话,旁人听着,可能以为他向督军抱怨自己职位低——升职是什么好事吗?权力没大多少,屁事却多了一堆。 “……不过,我和那边的人交情不错,什么都跟我说了。听饭店的人说,葛宝娴开了三天的房,说要等朋友,特意交代了经理,找她的就领上楼。 没有人去找她。葛家寻她的人,没指望她去饭店,没进去问。直到后来排查了好几遍,无意走进去,这才发现。 经理说,他不知道葛五小姐是葛总长的女儿,也没当回事。葛宝娴开了房间后,一直没客人登门。 不过,有一天有个客人开了房间,走到了葛五小姐房前,也不知道是离开还是路过。”宁以申说。 宁以申又说,“祯儿好奇,老三也好奇,我就过来跟祯儿说一声。” 宁祯看向盛长裕,“警备厅那边怎么说?” “柏升方才回来,只说死了人。枪杀。”盛长裕淡淡道。 具体怎么回事,还需要再查。 摘玉居里摆了晚饭,宁祯的两位兄长吃完了,起身告辞。 宁祯只送他们俩到摘玉居门口。 “当心点。”宁策说。 宁祯:“你们也是。不管何时何地,多留一份心眼。尤其是你,二哥。” 宁以申:“知道。” 洗漱后躺下,宁祯有点睡不着。她没想到,葛宝娴突然死了,毫无预兆。 杀她的是什么人? 现在得到的消息太少了。 盛长裕搂住她,轻轻蹭了蹭她发顶:“没事,牵扯不到咱们头上。” “我上次见葛宝娴,还是和孟爷说话的时候。她总以为孟爷跟我很要好,嫉妒心又强。” 盛长裕:“……” 这话,也不知她是不是在点他。 他的嫉妒心也很强。 “万一她想要算计我,被人‘黄雀在后’,一定会跟我牵扯上关系的。戴云兮之前很安分,这段日子却很活跃。”宁祯说。 盛长裕顾不上吃醋了,脸沉如铁:“又是江家那女人不安分?” “二哥说,证人提到,有人去饭店找葛五小姐,只是没通过饭店的人,直接上去的。 这个人,也许就是线索。如果有很多这个人的特征,说不定可以知晓葛五小姐的死因。”宁祯说。 第255章 有孕了 葛宝娴的死,证据隐约指向了宁祯。 警备厅掌握了两个证据。 第一,葛家的佣人说,葛宝娴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盛家老宅,约人去饭店见面。 “五小姐说,她掌握了一个秘密,一定好好用上它。什么秘密,她没说。”佣人道。 警备厅的人问:“信送去盛家老宅了吗?” 佣人:“这个就不知道了,不是我送的信。她叫谁送的,我不知情。可能送了,也可能没有。” 葛宝娴的确写了信,佣人也瞧见了,只是没瞧见她叫人送出去。 模棱两可,把警备厅的人急坏了。 那是盛家! 葛家再有权势,在这个苏城也压不住盛家。 葛宝娴的信,送给盛家的谁,佣人也不敢保证。 警备厅的人觉得,佣人在这件事上含糊其辞,大概是葛五小姐的信要送给督军夫人,佣人不敢讲。 第二个证据,是饭店里,出现在葛五小姐房门口的人。 “……是个男人开的房间,但他没来住,是个女人来住的。没瞧见正脸,只看到她穿一件淡蓝色大衣。” 饭店一个做事的小伙计如此说。 宁以申在警备厅当差,加上程柏升这几日坐镇,宁祯很快就知道了。 因提到了盛家老宅,程柏升特意打电话,告知宁祯。 宁祯:“我知道了。” “会跟你牵扯关系吗?” 宁祯:“应该会。我有件淡蓝色大衣,穿着它去过江家。” 程柏升:“……江家不敢跳出来说什么的,你放心。” “江家需要的,不过是流言蜚语。”宁祯说。 果然,很快就传出风声,说督军夫人可能是凶手。 万众瞩目的督军夫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人人谈论,何况这么大的事?片刻间,督军府高官家里都传遍了。 再加上消息灵通的人,听说督军要葛明请辞。 官太太们一个个议论了起来。 “会不会是督军授意的?” “我还是不太相信,督军夫人会亲自去杀人。” “她枪法很好,你忘记了吗?上次在江家,她一枪把树上的人打下来。又快又准。” 警备厅还在查。 三天内,苏城上流社会、消息灵通的门第,都听到了各种版本的谣言,全是关于督军夫人和葛宝娴的恩怨。 证据指向了宁祯。 也不知是谁在推波助澜,把消息散得这么快。 再过几日,估计要传到市井坊间,报纸甚至都会说闲言碎语了。 警备厅需要赶紧抓到嫌疑人,压力极大。 “要去找督军特批手谕,去趟盛家老宅。” “还是找督军夫人吧,她比较宽容。咱们只是例行查找证据。去找督军,那是找死。” 警备厅的人研究了一番,推出宁以申,居然对他委以重任,叫他去找宁祯。 宁以申没办法,只得去打了个电话给宁祯。 很快,宁祯亲自复电警备厅总长办公室:“你们派人来查。无妨,我会告诉督军。” 总长万分感谢。 第一个要查信件。 盛家老宅的信,都要经过门房上,会有记录。 葛宝娴的确给盛家老宅送了一封信。 总长得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 然而,信却不是给督军夫人的,而是给二少奶奶戴云兮。 戴云兮没宁祯那样的权势,又是经过了宁祯和老夫人首肯,她被叫去警备厅问话。 “……不,怎么可能!”戴云兮又惊又怒。 “盛家司机说,瞧见你拿了烧焦的信。信在哪里?” 戴云兮脸色涨得通红,惊怒中带着着急。 那是她姆妈的妙计。 模仿葛宝娴笔迹,信当然不能完好无损,容易被看出破绽。需要烧掉大半,巧妙留下几个字。 有宁祯、饭店的名字、见面等字样。 哪怕证据不那么明确,只需要叫警备厅的人知道,葛宝娴约了宁祯见面即可。 而戴云兮,她会是这件事的“证人”。 她会在适当时间,拿出那烧焦的残破信,说是她在盛家老宅捡到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门房上居然造假,说葛宝娴送信给她了。 而那封残信,还在她房内。 如果搜查,寻到了那封信,岂不是叫戴云兮百口莫辩? 信上,“宁祯”的名字烧了一半,她姆妈说模糊才有想象力。可模糊之下,也完全没有说服力。 “我没有收到信,这是诬陷!我根本没有收到信,门房上的人害我!”戴云兮大叫起来。 她情绪激动,十分害怕。 “是宁祯,她才是凶手,她杀死了葛宝娴。她嫁祸给我。门房上有她的亲信。”戴云兮怒道。 警备厅总长叫人去盛家老宅问。 一问才知道,宁祯早已不管门房了,把门房交给了其他人。 而现在门房上这个管事,和戴云兮很熟。 戴云兮听闻门房之前是宁祯的,以为老夫人会交给她。不成想,老夫人并没有。 而她总以为,门房的差事迟早会落在她头上,故而特意跟门房上的管事混熟,给了不少好处,提前拉拢人心。 这是江太太教她的,“未雨绸缪”。 也就是说,在外人看来,门房早已不是宁祯的;而戴云兮,她跟门房上也有点关系。 也许关系还不是很深。 又因为她紧张,竟是没有办周全,门房上留下了存根。葛宝娴写信给她的事,正好被门房上的记录给证实了。 “不是我!”戴云兮方寸大乱。 警备厅的老油条们,趁机盘问她。 戴云兮胡乱中,说了很多的错话。 她说:“我没有蓝色大衣,宁祯才有!是她去杀了葛宝娴。” 总长一愣。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证据,是谁告诉你的?”总长问。 “穿淡蓝色大衣的女人”,还是内部机密。盛家消息灵通,可以理解,但戴云兮是听谁说的? 戴云兮狠狠咬住唇。 警备厅的总长,亲自来了趟盛家老宅,求见老夫人和盛长宽。 宁祯也被老夫人叫了过去。 “……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恐怕要用刑。”总长非常为难看向盛长宽,“二少,假如我包庇她,才是真的给盛家抹黑,也是给您抹黑。” 盛长宽脸色非常难看,话却是说得很干脆:“秉公办事。大哥选你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叫你徇私枉法的。” 总长更加为难了。 “二少,还有一件事,就是少奶奶可能有孕了。如果用刑……” 盛长宽脸色刷得发白。 他脱口说:“什么?我与她快三个月不同房。” 总长:“……” 老夫人猛然看向儿子。 第256章 狗咬狗,一嘴毛 宁祯坐在旁边,没有多余的话。 江家大少奶奶京春安报信,司机又通知她,说戴云兮拿了一份烧焦的信。宁祯提前布防。 她只是叫门房上的亲信,把门房上的记录本偷给她,她要看一眼。 然后,她叫曹妈模仿上面的笔迹,添了一条记录。 曹妈的字写得不太好,可门房上的记录管事,字也不太行;加上平时记录是三个人,每个人的字都歪歪扭扭,不用模仿得很像,混在其中看不出来。 记录本还回去。 不管是门房上还是戴云兮,都不会留意到这条记录。 故而,“葛宝娴送信给戴云兮”,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是没人害宁祯,这条记录,就会淹没在盛家老宅每日数不清的来往记录中,无人知晓,也不会害到戴云兮。 若京春安说的都是真,那就是宁祯一道自保符。 宁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用上。 她更加没想到,葛宝娴会死。背后的人,想把宁祯拖下水,用了猛药,如此看得起宁祯。 葛宝娴应该也不无辜,她在这件事里肯定扮演了花旦,戏份不轻,只是被人黄雀在后。 她自以为演了花旦,人家却当她是丑角了。 “严查!”老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做出这种事,盛家不容她,给我查明白了。否则,我先不会放过你。” 总长急忙应是。 宁祯当着老夫人、盛长宽的面,对总长说:“我听柏升讲,证据里查到,有个穿淡蓝色风衣的女人,在死者门口出现过。” 总长:“淡蓝色风衣很常见,这个线索无什么意义。小伙计没看到那女人的脸。” 宁祯:“我怕这件事牵扯到我身上。既然查到了二弟妹,我不是落井下石,而是想要辩白几句。我有件淡蓝色风衣,还穿着它去过江家,二弟妹和江家可能都见过。” 总长表情格外复杂。 盛长宽只是很震惊,却没有太多愤怒。 “大嫂,这件事跟你无关。” 宁祯:“这也是我想要说的。江家大少奶奶送了我一张药方,听闻是调养身子的。她很喜欢我的大衣,我送给她了。” 老夫人听到这里,几乎怒从心底起。 她对总长说:“你听明白了?这件事,是江家搞出来的。” 又骂道,“江家那个贱妇,一次次生事!肯定是葛宝娴知道了戴云兮偷人,江家要杀她灭口。” 总长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如此说来,杀人的理由是有了;而证据也都指向了江家。 调查重点,竟不是盛家老宅,而是戴云兮的娘家。 盛家这等重地,总长都亲自来问了,何况江家? 总长带着几名军警,又去了江家。 江太太听说事情前因后果,愣了愣。 她情绪收敛,勉强挤出微笑:“总长,这是有什么误会吧?” “戴氏的确有孕在身,太太。如果您不能提供消息,我们只能刑讯她了。盛家已经同意用刑。”总长说。 江太太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说话却不带半点哭腔,字字清晰:“盛家老夫人不喜云兮,阿宽也厌烦了她,想要纳新。 他们这是合谋,想要她死呀。为了弄死她,不惜用两条人命作陪。葛五小姐无辜,云兮肚子里的孩子也无辜!” 总长:“……” 好厉害的一张嘴。 这份唱念做打,比戴云兮厉害,也比盛家的老夫人和督军夫人强多了。 是个狠角色,难对付。 “督军夫人说,她的大衣送给了您家的大少奶奶京氏。能否请她出来,问几句话?事关人命。”总长不顾江太太的哭诉,直接转移话题。 江太太抹了眼泪,喊了自己女佣,去叫京春安。 京春安闻言,并无惊慌失措,点点头:“大衣很漂亮,督军夫人说是港城新做的,苏城买不到。见我喜欢,她就送给了我。” “大衣我们要带回去做证据。”总长说。 又问京春安,那晚她人在哪里。 京春安:“督军夫人比我高很多,大衣我穿了一回,就觉得太长,把大衣送去裁缝铺子修改了。是初六送的。” 葛宝娴是初八那天才失踪。 也就是说,跟那件大衣没关系。 “衣裳改好了,我昨日才拿回来,您可以派人去裁缝铺子问。”京春安说。 因为总长是大张旗鼓调查,身边带着好几个军警。问话的时候,又没有避开佣人。 故而两家的问询,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一夜间,风声大变。 凶手竟不是督军夫人,而是盛家二少奶奶。 “她偷人还有孕?那怪不得她要杀了葛五小姐。” “听说她口口声声嫁祸给督军夫人。” “估计就是要嫁祸的,江太太在背后出谋划策。” 又有人说,最近葛宝娴好几次去江家。 “她去的频繁,撞破了戴云兮的秘密,才被灭口。” “江太太肯定要除掉葛宝娴。一则保住了戴云兮的秘密,二则嫁祸给督军夫人,从而为江澜进督军府铺路。” “江澜还能进督军府?督军要是还纳她,就是鬼迷心窍了。这个‘丈母娘’,太不安分了。” 宁祯从疑似凶手,变成了受害者,一时间江家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盛长宽从家里搜到了烧焦的信,本是戴云兮藏好,打算污蔑宁祯的,现在成了证据。 戴云兮在牢里受了刑。 “阿宽上个月喝醉了,我说跟他同房了,他将信将疑。男人我不知道是谁,我姆妈找来的。我必须怀上子嗣。” 这是她巩固地位的手段。 如此离经叛道的手段,江太太居然敢给养女使,也是个狠人。 “葛宝娴想要杀督军夫人,还要把孟爷牵扯进去。我姆妈自然不愿意了,所以安抚好她,将计就计。” 江太太从未想过帮葛宝娴。 葛宝娴求助的那一刻,江太太就想好了如何利用她。 一鱼二吃,弄死葛宝娴,既可以帮戴云兮;又能拖宁祯下水,江澜进督军府有指望。 江太太也进了监牢。 “如果我可以顶罪的话,我愿意。云兮这个傻孩子,她真是做了很多糊涂事。”江太太痛苦说。 她又供出了戴云兮的情郎。 情郎和戴云兮的来往有书信、有信物,有约会地点的证人等。 戴云兮万万没想到,江太太早已防备她反水,也把弄死她的证据准备好了。 第257章 你不知感恩 初冬连日阴雨,潮湿阴冷。 江太太被无罪释放;戴云兮被定罪,只是没有对外界声张,压在军政府内部。 因谋杀葛五小姐罪名成立,戴云兮被判了死刑。 文件也在军政府内部流传,没有对外界公开;既是保密,也没有不怕死的报纸和报社敢胡说八道。 有一家新派报社,用大头画讲笑话的形式,含沙射影提了几句。 知道内幕的人,看到这个消息会心一笑,心知肚明;不知情的,当一则笑话看了,不会联想到盛家。 戴云兮死刑,但她怀了身孕。依照律法,需得等她生产完了才能行刑。收监的第二日,盛家老夫人派人去牢里送吃的。 当天晚上,戴云兮见红,胎儿落了。 盛长裕大怒。 他去和老夫人吵一架。 “……这件事,很多人知晓,又牵扯军政府两位高官。我怎么处理,都是人心难测。 留着她,也叫葛家看清楚内幕,接受她女儿自作自受;也敲打了江家,叫江家更安分。 你倒是好,一碗打胎药落了她的孩子。现在没有拖延不枪毙她的理由,葛家与江家全得不到教训,反而记恨我。”盛长裕说。 老夫人不甘示弱,同样生气:“我当初说了,不准这个女人进门。是你媳妇,再三来劝,叫我接纳她。 就接纳了这么个东西,不仅仅叫阿宽颜面扫地,也叫盛家抹黑。盛家祖上三代,都没出过这等丑事!” 又骂江太太,“那毒妇出如此诡计,驾轻就熟,可见她也不规矩。我要是你,让江郴睁开眼看看,他那四个儿子,有几个是他亲生的!” 盛长裕:“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桩事。” “你的面子重要,我的面子就不重要?我不杀江家那毒妇,就是看着你。 你叫我容忍戴氏把孩子生下来?她到底做过阿宽的妻子,生这个孩子,是盛家一辈子的耻辱。”老夫人怒道。 “我与老将们辛苦周旋,你一下子把局面打破,我都不如你一点面子?”盛长裕问,“我怎么有你这样自私的亲娘?” 老夫人恨恨看一眼他。 盛长裕骂她自私。 也许他和三姨太一样,永远不知感恩。不管他从老夫人这里得到了多少,都不知足。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你生的。”盛长裕心灰意冷,“你能否亲口告诉我?只要你承认,咱们俩谁也不为难谁。” 旁人怎么说,都不要紧;母子俩容貌再相像,他也不在乎。 他只想亲口听她说,说他不是她儿子。 就像十几岁那样,他迫切需要答案。 有了这个答案,身份之谜在他心里就尘埃落定。真相不重要,他只想要一句话,在他心中盖棺定论。 “你怎么不敢先承认?”老夫人怒极,失控开口。 说罢,她便觉得不妥,愤而起身回了房。 盛长裕站在那里,呆了呆。 原来,他的苦难不是源于母亲的薄情与猜疑,而是他自己的放不下。 他割舍不了。 要是他内心敢承认,他不是她的儿子,对她也没什么坏处。走到了如今,他们的地位都稳定了。 嫡母一样是母,她的威望不变,还不需要承受他时时刻刻的挑衅。 他慢慢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 回到摘玉居,他用力抱紧宁祯,半晌不说话。 宁祯轻轻抚摸着他后背。 他不说话,宁祯也没问。 翌日早上,盛长宽来了趟摘玉居,和盛长裕私下里聊了几句。 他对盛长裕说:“大哥,您不要怪姆妈。是戴氏该死,她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想要接近我。” 盛长裕:“不与你相干。戴氏犯的是国法。” 盛长宽:“大哥,我不想你和姆妈因这件事而争执。姆妈有很多地方不对,你不要生气。” 盛长裕觉得他说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冷淡道:“回去吧。” 戴云兮落胎,不需要等她生孩子,她的刑期提前到下周。 市井坊间仍是没什么消息,不过军政府、市政厅的官太太们,一个个消息灵通,全部在看盛家的笑话。 “江氏倒台不远了。不仅仅得罪了江家,也得罪了葛家。” “江小姐恐怕再也做不成督军的二夫人,姨太太也没什么希望。” “听说江太太何等厉害、练达,也不过如此嘛。” 军政府李师长的太太,比较有见识。 她说:“江郴的人脉广,很多人都说是江太太扶持起来的。不过是督军看重江郴,对他们父子依仗,江南浦又是督军挚友。 如此一来,哪怕与江郴不睦的人,只要江太太登门,自然愿意利益交换。大家见少帅成了督军,见风使舵,江太太‘狐假虎威’罢了。” 这世道,枪杆子才是真靠山。 没有真正的靠山,讲什么“人情练达”? 所谓练达,无非是两人地位相当之下的利益交换。 这些年,江太太看似一次次成功的社交,都是江郴父子一次次被督军提携高升之下的附属成绩。 没有督军,江太太舌灿莲花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止是江郴父子,还有个江小姐。 “当初传得那么神乎其神,说督军如何宠爱江小姐。亲自开车门、亲自接送,江澜必然是督军正室。 也正是这些传闻,让江太太有了‘督军准丈母娘’的可能,才让她社交之路走得如此顺。”李太太还说。 众人反应过来。 姚家最强势的时候,是督军刚刚接手军务的时候。 那时候,人人都知道姚劭是新任督军的老师,对他极尽巴结,姚家如日中天。 眼瞧着姚家一步步做大,靠向姚劭的人也越来越多,才传出督军和江澜的绯闻。 江家也是突然就冒出一个女儿,之前都没听说过。 有了这个女儿,江家可能是督军岳家,加上江太太热衷交际,很多人反过来和江家走得近,把姚家一家独大的局面给打破了。 督军那时候并不恨姚家。只是,他肯定也不想下属势力失衡,必须有个人稳得住姚家。 江家父子都是他心腹,便被选中。 传言那么疯狂,江小姐不见其人却被抬得极高,最后督军却娶了宁小姐。 一桩桩一件件证明,江家和江小姐,都是督军手里的棋子。 如今,棋子还没什么太大野心,他太太反而不安分了。 第258章 督军,也是丈夫 戴云兮被枪毙,也是在军政府的监牢场地进行。 家属可以去看。 盛家老夫人想去,她想要再次狠狠唾骂戴云兮,被盛长宽阻拦了。 盛长宽说:“姆妈,您给她最后一点体面,就当积德了。”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让她死得好看点?” “她种种不幸,也不全怪她。我这几日听警备厅的总长,知晓了她的身份背景,她当年是个农户女,在家里时常挨打挨骂,做了很多重活。 她父母将她卖给人家做丫鬟,她才十二岁,就被五十多岁的老爷收了房,被太太知道后又卖出去。 而后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活罪,才被江太太捡到。江太太见她生得漂亮,就起了利用她的心思。 她没享过福,吃饱穿暖不挨打,她就无比感恩,江太太还收了她做养女,给她身份,供她出国。”盛长宽说。 戴云兮可怜,也可恨。 但这不是她的错。因为推动她做这些事的,不是她内心的欲念、贪婪,而是江太太。 江太太知晓她的脆弱,加以利用,把她驯化成了家犬,利用她作恶。 盛长宽每每想起自己被她利用,也是恨的。饶是再生气,他也想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她快要死了。 葛宝娴未必是她杀的,可江太太需要她顶罪,她就要死。 临死前,何必再去折辱她? 盛长宽也想骂。只是人死万事休,他不愿再计较了。 盛家没去刑场,江太太却去了。 听人说,江太太哭得肝肠寸断,戴云兮静静看着她,竟是笑了。 也许,她到了临终前,才看清楚养母的嘴脸。 戴云兮死后,江太太“病倒”了,闭门不出。 宁祯的父亲回城休沐,宁祯立马回了趟家。 “长裕最近很忙?”宁州同问。 宁祯:“葛明亲自来请辞了,决定回乡。长裕说,葛明这是记恨了他,以为他联合江家杀了葛五小姐。” 宁州同冷哼:“他小瞧了督军。” “督军已经有了合适的人放在铁路局,葛明请辞,有人能顶上。”宁祯道。 说着,宁祯神色倏然暗淡。 宁州同问她怎么了。 “……想要你的时候,督军就会捧着;不需要了,姚家、葛家是下场;江家要是不收敛,未必能有个好结果。”她说。 她说的是“督军”。 督军,是执掌四省军务的大都督,不是那个床笫间与她欢闹的丈夫。 令人痛苦的是,他们俩是同一个人。 宁祯偶尔会沉迷在他的柔情里,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偶尔摘掉“夫妻”这层关系,去看他,又心惊肉跳。 万幸的是,她的祖母、母亲都没江太太的野心;她的父亲,也不是姚劭;而她的兄弟嫂子们,也没有葛家的孩子会作妖。 各方面讲,宁家不会走那些门第的老路。 可理智是一方面,感情又是另一方面。 宁祯如此纠结,因为她内心深处,总没有彻底把自己绑在“盛夫人”这个身份上。 她想的,“若有一日你负我,我就走了”。 大概是她没有孩子。 一旦有了孩子,知道此生走不脱,心态才会变,才能接受“盛夫人”这个位置上所有的荣光和苦难。 “车到山前必有路。”宁州同安慰女儿。 宁祯点点头。 这段日子,军政府高官家里谈论的,都是江家、盛家和葛家。 宁家也不例外。 “我要不是肚子大了,行动不便,非要到处去做客,听听消息回来告诉你们。”金暖说。 众人被她逗乐。 金暖快要生了,家里都准备好了,还打算送她去医院。 宁祯突然说:“暖暖,你有次肚子疼去妇幼医院,那边的护士不是告诉你,江小姐也在住院吗?” 金暖:“是啊,我还想去看看呢。” “那时候,江小姐并未露面,护士怎么知道是江小姐?”宁祯问。 金暖有点懵了:“可能人家自己说的吧。” “自己说的就是真?”宁祯问,“你还认识那个护士吗?” 金暖觉得此事很重要。 无奈除了好吃的,她一般不怎么记事。 “这个,我当时没仔细看。她一说江小姐,我满脑子都是对江小姐的好奇,哪里顾得上其他?就是个普通护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金暖急切说着。 现在把所有护士小姐叫到她跟前,她可能也认不出来。 愁死她了。 怎么不争气? 宁祯:“好好,没事。不知道也无关系,这是一件极小的事。” 金暖:“……等我生产的时候,再去那家医院,到时候看看能否碰到那个护士小姐。” 宁祯:“也行。” 盛长裕忙,又去了趟驻地,宁祯就可以在娘家小住两日。 也听他们说了些八卦。 宁祯回到摘玉居时,曹妈告诉她,江家的大少奶奶打电话给她了。 复电给京春安,她约好宁祯出去听戏。 戏院的包厢内,京春安低声和宁祯说话。 “大衣一事,你做得很好,多谢你了。”宁祯说。 京春安无比后怕:“我真没想到,我婆婆会利用你的衣裳做文章。这谁也想不到!” “我也是那么一猜。运气好吧。”宁祯说。 她只是觉得,她有过淡蓝色风衣,穿着去过江家,江太太应该会留心到。 而江太太,她不是需要按死宁祯,她只是需要制造流言蜚语,毁了宁祯名声。 不用铁证。 只要宁祯解释不清,她就可以做文章。 唯独没想到,宁祯会很机敏,和京春安配合演了一出戏。 衣裳在裁缝铺子。 哪怕真的拿了回来,也在京春安手里,江太太敢说是她儿媳妇杀了人吗?这样,毁掉的是江家名声。 “汤药你找人查了吗?”宁祯问。 京春安:“我母亲找大夫问了,的确有避子药。可我母亲不让我声张。” “为何?” “南浦总不在家,我身边的人全部不可信。我声张出来,会很危险。”京春安说。 宁祯:“的确。你这次还帮了我,不管你婆婆相信不相信是无意,她往后都会对你很留心。” 又说,“你们家也有二少奶奶,你婆婆对你妯娌态度如何?” “依我看,也就是那样,二弟妹也不算受宠。” “有孩子吗?” “没有。”京春安道。 说到这里,京春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道,二弟妹也跟她一样,被婆母下了避子药? 婆母这是图什么? 第259章 甜如蜜的爱情 江家的事,宁祯没跟祖母之外的任何人提。 人性很复杂,没到利益相关的时候,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宁祯和京春安都好。 盛家这段日子很安静。 老夫人被戴云兮和江太太气得心梗,脾气一直很差,家里所有人噤若寒蝉。 宁祯做主,谢绝了外客。 除了姑奶奶盛长荣,其他人来访,一律拒绝。 盛长宽也垂头丧气。 他一连好几日不见了踪迹,老夫人后知后觉发现了,吓得不轻,叫人去找,又把宁祯喊了去。 宁祯:“阿宽去了他乳娘家,在那边住了几日。他跟我说了。” 老夫人眉头深深拧起,非常不快:“叫他回来!要不是冯氏撺掇,他也不会娶戴氏。冯氏这一家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应该赶走!” 她看向宁祯,等宁祯接茬。 “姆妈,阿宽说,都是他的错,他被云兮吸引,私自和她结婚。他既不怪乳娘没把关,也没怪当初我们接了云兮进府。他很懂得反省,这是一件好事。 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痛苦至极。他都没有牵三扯四,咱们何必自领错误?”宁祯淡淡说。 她不帮忙,还要刺老夫人一下。 “……你要是不劝,我根本不会让戴氏进门!” 这话,她当着盛长裕说过,如今又亲口指责宁祯。 宁祯:“这个家又不是我做主。” 管事妈妈急忙劝。 和宁祯吵架,老夫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盛长裕去了趟驻地,冬月中旬才回来。 刚到督军府,他给宁祯打了个电话,可宁祯不在家。 冬月难得天气晴朗,宁祯和金暖出门去逛街了。 金暖预计腊月生,她要在生产之前先玩一玩,玩尽兴了。 “这种小衣裳,家里准备了!” 逛街时,金暖时刻压住宁祯的手,不让她买。 宁祯什么都想要添,压根儿停不下来。 小婴儿戴的金锁,宁祯送了金暖七个,因为她每次瞧见了不同的,都觉得很好看,比上一个更漂亮,必须买回去。 小衣裳、鞋袜与小被子,更是不用提,宁祯不知买了多少。 当宁祯再次伸手要买小衣裳时,金暖恼了:“我准备了一个大箱笼装小孩子的东西,已经塞满了!” 又打宁祯的手,“不准买。你要是再买,那个大箱笼我不动了,等你怀孕了直接抬去督军府。” 宁祯:“……” 她们俩说说笑笑,又去吃了顿美食。 宁祯在街上瞧见了蛋糕,有葡萄干的,想着盛长裕爱吃,而最近太忙没空给他买,他又不在城里。 一时有点失落。 她买了两块,带回去自己吃。 瞧见坐在客厅的盛长裕时,宁祯那一刻心情,似阴霾多时的天空,终于乌云散尽,骄阳普撒、 她几步上前,拥抱了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微微用力。 盛长裕微愣之后,更用力回抱了她:“上午。” 不等她再说什么,他打横抱起了她。 宁祯手里还拎着小蛋糕的盒子:“蛋糕……” 盛长裕:“拿稳了!” 宁祯:“……” 卧房的窗帘紧闭,室内潮水般的声浪一直不歇,宁祯良久才回神。 她如上了云端,轻飘飘,不知今夕何年。 她吻着盛长裕,只想贪恋他唇齿间的温暖,什么都不顾。 房间是小小天地,属于她。他在这个房间里,只是她丈夫,不再是手握重兵的督军。 “今天兴致这么好?”盛长裕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与舒畅。 宁祯:“心情好。” 又补充,“跟我二嫂出去玩了。” 盛长裕笑了下,勾起她的下颌,与她亲吻。 他想要抱起她去洗澡,宁祯没动,懒懒勾着他脖子,不愿意打破此刻的静谧。 这静谧中的温馨,她无法描述,可她的心,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感觉稍纵即逝,宁祯不想破坏它。 盛长裕果然没动,只是轻轻抚摸着她后背,爱怜不已。 “事情忙得如何?”良久,她才问。 盛长裕:“不出意外,年前不需要外出。” 又道,“争取年前搬家。” 宁祯点点头:“好。” 到了该和老夫人谈一谈的时候了。 宁祯之前担心盛长宽使坏。 这段日子的遭遇,宁祯对他生出三分同情,她愿意帮衬盛长宽一起争取该有的家产。 大帅留下来的东西,老夫人占一份,两个儿子各有一份;盛长殷也有一份丰厚陪嫁。 不如各自分了,往后独自生活。 “我差不多知晓了老宅的账目。如果能拿到账本,我可以三天内对完。”宁祯说。 盛长裕:“好,腊月办完此事,咱们搬家。今年,咱们好好过个年。” 又笑了下,似自嘲,“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对过年有了点期待。” 宁祯吻了下他。 盛长裕:“别担心,我好得很。我也想透了。阿殷说得对,只我是个糊涂虫。” 宁祯不再说什么。 她起身要去洗澡,盛长裕从身后拦腰抱起了她:“一起。” 宁祯:“……” 夫妻俩洗了澡,在卧房的小沙发里坐下,室内的暖流很足,温暖又干燥,舒适至极。 盛长裕坐下吃小蛋糕。 他吃一口,喂宁祯一口。 宁祯就着他的手吃了。 她一向不太喜欢小蛋糕,感觉太过于甜腻。今日却又有不同味觉,十分香甜却不腻。 她甚至主动靠上他肩膀,等着投喂。 盛长裕转脸看她,那双明亮眸子里,全是温柔缱绻,都不太像他了。 “宁祯。” “嗯?” “今年好像过得很快。发生了很多事,每一件事都很烦人,可日子过得很快。”他说。 因为她在他身边。 他得到了快乐。 快乐的时候,哪怕糟心事一件接一件,他心里还是愉悦的,日子轻飘飘过去了。 “是,有时候一眨眼,十年八载就成了往事。”宁祯说。 又笑道,“咱们俩才几岁啊,就十年八载了。” 盛长裕:“等三十年后,咱们的儿子女儿都大了,我们俩提到今日的谈话,还是会觉得像昨天。” 宁祯轻轻将头靠着他。 她没答话。 三十年后呢,那时候光阴又是怎样的? 日子真的如人愿吗? 第260章 解释繁繁的秘密 盛长裕两日没去督军府。 他与宁祯在摘玉居消磨光阴。白天依偎着说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缠绵;傍晚时庭院散散步。 随便聊点话题,每次聊起来都没完,谁也不觉得枯燥。 盛长裕这个时候不摆督军的架子了,像个毛头小子,跟女朋友吹嘘他的功绩。 他的功绩,的确都值得一吹,宁祯听得神往又胆战心惊。 他刀口舔血,每次都在生死里滚一遭。 盛长裕轻描淡写,可瞧见宁祯震惊的眼眸,心里也会小小嘚瑟。他似乎从未有过这样像少年人的时光。 说一些蠢话,那么快乐而轻松。 午后,阳光极好,从后窗照进来,宁祯搬了个暖炉,架好了铁丝网,在上面烤板栗和小桔子吃。 盛长裕喜欢板栗,宁祯喜欢烘烤得暖暖的桔子。 “……这个好吃。”他对宁祯说。 宁祯:“冬日就适合听听戏、吃吃板栗。” 又道,“你以前跟……” 话题立马打住。 盛长裕满口栗子清香,心情格外好:“什么?” “没什么。”宁祯把桔子塞到嘴里,指了指自己嘟囔的嘴巴,告诉他,她暂时没办法说话。 似花栗鼠,十分可爱。 盛长裕凑上来亲一下她。 尝到她唇上淡淡桔子清甜,他将她搂抱过来,低声说:“宁祯,上次出力的苦差事,再来一回。” 宁祯微微睁圆了眼睛:“你也知道是苦差事!” “换个不苦的?” 宁祯:“我会的不多。” “你还会什么?” “肯定没有繁繁技巧精湛。”宁祯说。 这一句很随意说出口的。 说完了,后悔得想要撞墙。 她把此刻温馨的好气氛都破坏了,宁祯暗暗咬住自己舌尖。 她从他怀里出来,盛长裕顺势松开了手。 良久,他似下定了决心,告诉宁祯:“她技巧如何,我不知道。” 宁祯脸上讪讪:“我们不说这个……” “繁繁不是我的女人。”他道。 宁祯:“……” 要不是你折腾得我几乎下不了床,真怀疑你哪里有点毛病。 苏晴儿不是,徐芳渡不是,繁繁居然也不是? 难道就江小姐一个人是真? “当初我姆妈想要给我议亲,我不同意。繁繁出身不好,收她在房里,是一种姿态。 有了她,我姆妈生气之下暂停了议亲,也给我缓了口气。我那时候羽翼未丰,妻子只能成为掣肘,我不想结婚。”盛长裕说。 宁祯:“姆妈的确很介意繁繁的出身。” 堂子里出来的女人,哪怕只踏入督军府大门,都是对盛家的玷辱。 “我之所以从堂子里把繁繁找出来,是因为岳戎。岳戎是我的死士,将他派出去做细作,他每次都能很成功。”盛长裕说。 宁祯不知这茬。 她知晓盛长裕和程柏升有不少对外的情报网,自然也有很多人替他办差。 “……岳戎负责北方的情报。他妹妹小时候被卖出去,他找了很多年,柏升提前找到了,就是繁繁。 我们把繁繁养在身边,是答应了岳戎照顾他妹妹,对他功劳的奖励;而后也是担心他脱钩,作为一种牵制。”盛长裕说。 又道,“最近几年,岳戎越发厉害,他混入了大总统府,成为一名很受器重的幕僚。” 宁祯听到这里,怫然变色。 “那你为何杀了繁繁?这个人,岳戎,如此重要,你……”宁祯几乎失语。 为何杀繁繁? 因为繁繁谋害宁祯不成,被抓到了。 宁祯想到这里,咬了咬唇。 盛长裕:“繁繁被杀的消息,只你和柏升知道。我对外只说她被关了起来,岳戎目前尚不知情。 柏升已经安排了另一个人,取代岳戎掌控北方情报,岳戎专心在大总统府供职。” 宁祯静静听着。 很快,她眼睫潮潮:“长裕,你杀繁繁,是为了我吗?” 盛长裕:“感动哭了?不至于哭,这点小事。” 宁祯:“你这算油嘴滑舌吗?” 水光更浓,“柏升是不是气死了?你真是快要把他也气得发疯了……” 盛长裕轻轻吻她的眼睛:“别哭。” 宁祯急忙转过脸。 她不着痕迹把那点水光抹去,低声说:“你不杀繁繁,我也是能理解,哪怕你不便告诉我实情。 岳戎身份重要,必须严格保密,你不说给我听,只说事关重大,大局为重,我都可以理解的……” 她胡乱说着。 盛长裕吻住了她:“宁祯,你也是我的大局。” 能走进他心上的女人,罕见,她一样很重要。 盛长裕活着,也不单单是为了打地盘。 他也想要在冬日的午后,坐在小小室内,跟他爱的女人吃烘栗子、桔子,说些琐事。 这也是人生大计。 盛长裕再次抱了她过来,让她坐在他腿上。 “宁祯,江澜的秘密,不日江郴会告诉世人。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都可以告诉我。”他说。 宁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下颌,又碾压似的落在他唇上。 “不要说话。”她低声道。 她伸手,去解他衣衫。 既然没有享受过,那宁祯愿意跟他一起,吃顿好的。 两个人汗涔涔收了满心的浮躁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宁祯又感觉肿了。 “……得休息两天。”她附耳,低声告诉他。 盛长裕揽住她的腰:“宁祯,多谢你。” 宁祯笑了起来。 两个人洗了澡,叫女佣端了饭菜上楼,就在楼上的小会客室吃饭。 “长裕,你与江南浦感情很要好。”宁祯说。 盛长裕饿得饥肠辘辘,一边大口吃饭一边颔首:“嗯。”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委婉说给江南浦听。我怀疑大少奶奶不会告诉他。” 盛长裕的手,微微一顿:“什么?” 宁祯就把江太太给京春安下药一事,告诉了盛长裕。 盛长裕听了,非常不理解,眉头拧了起来。 “……如果大少奶奶告诉江南浦,江南浦估计会和你一样,觉得难以置信、不合常理,可能怀疑妻子在污蔑自己的母亲。 大少奶奶常年在江家生活,她母亲叫她别声张,也是怕得不到丈夫的信任,反而落了个罪名。”宁祯说。 又说,“我本不想管的,可你说了‘江澜的秘密’,江家不日应该还有大事。这才想着顺便告诉你。” 盛长裕:“我会私下里和江南浦讲。” 又道,“你想提前知晓江澜的事?” 宁祯点点头。 第261章 赐名 最近,程柏升看盛长裕和宁祯腻歪,时常调侃,美色不能沾。 这句话很有道理。 盛长裕明明有更理智的思考与安排,可宁祯一开口,他就全部偏向了她。 他把江澜的秘密,说给宁祯听。 宁祯听罢,微微睁大了眼睛:“……江家怎么敢的?江郴不怕死吗?” “是江太太。江郴跪下请辞,我说不与他相关。江郴和江南浦对我和家国,还是很忠诚的。”盛长裕道。 宁祯想起江南浦的较劲,便觉得他与自己父亲宁州同是一类人。 直爽、忠心耿耿。 可能更像江郴,而不是江太太。 宁祯听闻这个消息,震惊得半夜都没睡,和盛长裕聊了很久。 后半夜才睡着,翌日又起晚。 这次,不是逍遥半夜,而是说正经事。 宁祯醒过来时,盛长裕已经去了军政府——他再不去,程柏升就要把电话打到宁祯的卧房。 “……如此说来,盛长裕并没什么心上人。” 宁祯突然想到此处,心头持了良久的盾牌,突然就放下了。 她还是告诉自己,不可深陷;然而,人都会盲目自信,她自以为与旁人不同,不免兴奋。 “稳住!一旦飘飘然,肯定要吃亏!”宁祯对自己说。 每次得意忘形,都没什么好结果。 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宁祯回了趟娘家。 和祖母聊聊,会认清现实。她还年轻,很多事都需要祖母提点。 然而,祖母却没有给她泼冷水,而是笑道:“年少的夫妻情谊,比黄金都珍贵。祯儿,你有福气的,能得如此造化。” 宁祯:“……” “你很年轻,总担心日子难过。日子的确枯燥,可有年少情分支撑,他不会轻待你和你的孩子。”祖母道。 宁祯了然。 “不要畏手畏脚,反而把这些情谊都辜负了。打不下深厚根基,蜻蜓点水,才是可惜了。”祖母又说。 宁祯点头。 她心口轻松了,可以放任自己沉溺在爱情里。 她不再患得患失。 祖母说得对,一时是一时的对策。这个时候,就犯不着考虑将来情分转淡该怎么办。 那时候,有那时候的处境、心态与阅历,也会有那时候的办法。 “杞人忧天”,大概就是宁祯此刻的心态。 她与祖母聊了一通后,果然心情好转了。 祖母又说,父亲回城休沐了,可能要过完年再回驻地。 “今年回来这么早?”宁祯问。 “驻地平稳,没什么大事。”祖母说。 宁祯:“大嫂来信了吗?他们今年可回来过年?” “前不久送了礼物回来,没提过年。不过,应该是不回来。你大哥轻易不能离开福州,你大嫂又怀着身孕。”祖母道。 宁祯:“我准备了一些过年的礼物,给大嫂和孩子们的。明日叫人送回来。家里给福州寄礼物的时候,捎带上我的。” 祖母应下了。 宁祯去了父亲的外书房。 不承想,她一向可以随意进出的外书房,竟有副官把守。 副官告诉她:“夫人稍等,师座有事相商。” 宁祯微讶。 等了片刻,才叫她进去。 书房只有父亲和三哥宁策。 跟宁策能商量什么大事?父亲哪怕老糊涂了,也不敢对宁策托以重任。那估计是不好对她讲的小事。 “阿爸,您今年回来挺早。”宁祯笑着进了书房。 父亲神色凝重,半晌都没缓过来。瞧见了宁祯,也只是硬挤出一个微笑。 “驻地没什么大事,督军特许我们早些回城。”宁州同说。 宁祯:“之前那些年够忙的。如今空闲,多好的事,意味着民生安稳。” 宁州同终于笑了:“你果然长大了。” 一开口就是民生,宁州同忍不住被逗乐。 宁策看一眼父亲,暗暗舒了口气。 “阿爸,我先出去了。”宁策说。 宁州同:“我刚刚说的事,你再找人打听。” 宁策道是。 宁祯立马问:“说什么事?” “一点小事。”宁州同道,“跟他能说什么大事?” 宁祯:“……” 果然不能高看三哥。 宁州同又说:“他之前不是在德国留学吗?问问他德文的翻译。” “他会吗?” “他是拿到了学历的,语言肯定过关,他又不是去混日子。”宁州同笑道。 宁祯没有再追问,因为她也不懂德文,这件事帮不上忙。 她与父亲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聊了将近两个钟头,直到二哥来请吃饭。 吃了午饭,宁祯又陪着母亲、二嫂说些琐事与城里八卦。 主要是二嫂说。 她怀孕了也不会空闲,到处打听消息。 不知不觉,下午四点了。 宁祯:“我得回去了,快到了晚饭时辰。” “吃了饭再回去。” “长裕在家呢。”宁祯笑道。 母亲说:“你叫了他来。” 宁祯想了想,没反对,果然去给盛长裕打了个电话。 盛长裕还在开会,副官长程阳接了电话。 不到半小时,盛长裕复电。 “好,我六点到。辛苦祖母和岳父岳母等我。”他说。 宁祯:“没事,我们也不饿。” 盛长裕来的时候,一家人都在餐厅围坐,喝茶说闲话。 主要是说金暖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叫什么名字,众人头疼。 取的每个名字,要么拗口、要么不吉利,要么太俗气。 “……督军,您给我孩子取个名字,行吗?”金暖对刚进门的盛长裕说。 盛长裕:? 宁祯失笑,伸手打金暖:“你这算是偷袭。” 又对盛长裕眨眨眼,“别理她。” 盛长裕被家庭温馨的气氛扑了满怀,心情很不错:“还没有取好名字?” 他隐约记得,这件事很早之前就在聊,如今都没定下。 这要是换做他,非急死不可。 “还没有。”金暖道。 盛长裕:“孩子几时生?” “冬月底、腊月初。”宁祯接话。 盛长裕:“冬天生的,就叫宁冬。男孩女孩都可用。” 众人意外觉得,倒也是个不错的名字。 又是督军亲自取的,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定了?”宁祯问兄嫂,“你们俩可有异议?” 兄嫂能有什么异议,敢有什么异议? 第262章 江小姐的身份 一顿晚饭,吃得欢声笑语。 宁以申和金暖孩子的名字,终于定了下来。 定得那么随意,又如此隆重。 盛长裕学识有限,他能想到这个名字,实属难得。 宁祯夸奖了他。 晚饭后,宁州同有话单独和盛长裕说,两人去了外书房。 宁祯在内宅等,等到了晚上九点,盛长裕才出来。 夫妻俩一块儿回摘玉居,路上宁祯问:“我阿爸跟你说什么?” “他听到一些谣言,还是姚劭向大总统府举报我叛国一事。”盛长裕说。 宁祯:“这件事,你的内线处理得如何?有证据吗?” “并没有文件上交。岳父还是担心,叫我明哲保身。他提了一些意见,我说我都想过了,叫他放心。”盛长裕说。 宁祯:“你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阿爸说。我们家力量不大,为你排忧解难尚且可为。” 盛长裕轻轻揽住了她:“夫人美意,我愧领了。” 宁祯依偎着他。 冬月的日子过得很快,月底下了一场雪。 苏城不常下雪,一年最多一场雪。今年的雪格外大,盛家老宅很快披覆一层银装。 处处白皑皑。 宁祯叫佣人扫雪,盛长裕则去了军政府。 雪比较大,有些地方可能受灾,提前准备救济的米粮等。 这天晚上,盛长裕没回来吃饭,而是去了江家。 江郴终于回城了。 “不用等我,我可能回去比较晚。夜里冷,你先睡觉。”盛长裕打电话回来说。 宁祯道好。 她睡不着,不知明日会如何登报。 这天,盛长裕回来得比较晚,宁祯也没睡着,一直等着他。 被窝里放了汤婆子,还是冷。 待他回来,暖流徜徉着,很快被窝就暖和了起来。 她依偎在他怀里。 “……江家说了什么吗?”宁祯问。 盛长裕:“没有,江郴、江南浦和江丰父子三人同意,其他人没资格反对。” 他们三个人,才是盛长裕倚重的;两个小儿子,还没有成气候。 “江太太是不是很愤怒?”宁祯问。 盛长裕:“叫他们自己去烦恼吧,不与咱们相关。” 宁祯不再多问。 第二天,雪停了,天空放晴。庭院开始化雪,城里街道无比泥泞;盛家老宅的小径,也湿漉漉,扫不干净。 这样的天气,非常糟糕,又冷又潮湿。 然而,无人骂老天爷,每个人都在谈论今早的晨报。 江郴登报,公开江澜身份:外甥女,是妻妹与妹婿戴义轩的女儿,原名叫戴宓。 妻妹去世,江家可怜她,接到家中抚养。戴宓与督军也不相识,只是误传。 刊登在头版头条。 一时间,人人疯传,每个人都在议论。 “怪不得突然冒出来一个江小姐。原来是戴小姐!” “不是江郴的女儿,督军应该不会纳她做妾。江太太的美梦,彻底破灭了吧?” 很多人看个热闹,议论假的江小姐与督军之前的绯闻,觉得是江家杜撰的。督军为了江郴面子,没点破。 而军中高官,都看得出,督军当年用此计扶持江家和江郴父子,对抗姚家。 如今姚家倒下,江家就需要澄清谣言。 “这是给江氏警钟吧?要不然,悄无声息纳了江小姐做妾。有些事心照不宣,不需要特意澄清。” “江郴也被督军忌惮?督军实在太多疑。” “还是当心点。大过年的,葛明被赶回老家,江郴被公然警告,下一个不知轮到谁。” 督军的刻薄狠厉,人人得知。 他这一招,老将们一时自危,没顾上说闲话,只想讨好他。 大帅去世四年多,余威不存,老将们终于有了危机感。这时候还想跟督军作对,下场可想而知。 督军已经培养了一批能用的年轻军官,而他想要打仗给这些嫡系立军功,随时就可以开战。 他权威日重。 “江氏父子什么态度?”程柏升还在问。 盛长裕:“江郴一直想要公开。原本说好了的,‘江澜’是个影子,绝不会出现。江太太把她外甥女推出来,江郴就知道,这个局越早破,对江家越有利。 非要拖下去,到时候江家不是丢脸,而是丢命。江郴野心不大,他很识时务。” 程柏升:“这个关口,葛明请辞、江郴自爆,等于是趁热打铁敲打一番,也是好事。” 盛长裕点燃香烟:“难得,你有了远见……” 没跳脚骂人 程柏升:“你事情办得冠冕堂皇,初衷却是讨好宁祯。你又不是不知轻重。非要这个时候戳破,我一眼看出你的本意。” 盛长裕:“……夸早了,你有个屁远见,就知道盯着眼前这点事。” 程柏升:“不承认,还倒打一耙污蔑我。果然好样的,盛督军,你这份面黑心毒,可以做大总统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 不管怎么说,效果不错。 很多官太太给老夫人递拜帖,想要见老夫人和宁祯,窥探督军的态度。 宁祯问他:“你打算怎么办?想要我见谁?” 盛长裕:“我计划好了,我姆妈又不会听。算了。” 就让老夫人随心所欲,乱打一通,把人心搅合得乱七八糟,正好也叫盛长裕趁乱观察下属们的态度。 他执掌军政府将近五年。 他已经成熟了,自己身边的人,都是他手里的雀儿。能飞多高、多远,他心里都有数。 “……长裕,我记得有一回我去督军府,听说江小姐打电话给你,打了好几个小时。”宁祯突然问。 盛长裕都不太记得这么回事了。 “应该是江南浦打的电话。提到‘江小姐’,只是一个信号。”盛长裕说。 江南浦回禀的,不是军务,而是军政府内部的人事,就会提到“江小姐”。 “外出约会呢?” “也是做戏,江丰找的人。从哪里找来的,我倒是不太清楚。”盛长裕说。 “漂亮吗?” “戴着面纱。外人看不清,难道我就看得清?我又不是火眼金睛。”盛长裕道。 宁祯笑不可抑:“没掀开面纱瞧瞧?” “谁配我如此用心?”盛长裕搂抱了她。 除了你。 盛长裕按住她,伸手想要解她衣衫,吻得很重,宁祯急忙拒绝了:“不、不行!” “怎么?” 第263章 爆雷,动枪 盛长裕停下来,有点意外看着宁祯。 只要不是她出力,她一向不会拒绝床笫间那点愉悦,极少口是心非忸怩。 两人好几日没亲热了,盛长裕浑身燥火,他相信宁祯也亦然。 她的气息已经乱了。 “……不行,我小日子推迟了两日。”宁祯说。 盛长裕急忙坐起来,将她也抱坐到自己怀里:“你感觉如何?” “我跟二嫂打听过,刚怀上没什么感觉,过了一个月才会早起时胃口不佳。我上个月癸水正常,就这个月延迟了两日。 哪怕真怀上了,也需要在等半个月左右,才能有感觉。”宁祯说。 盛长裕的眉眼,忍不住充盈了笑意。 他极少这样,快乐笑着,整个人面颊都铺满了一层阳光。 他笑,宁祯情不自禁也笑,还凑上来吻一下他的唇:“先别做指望。小日子延迟也是很正常。” 盛长裕:“请老郎中来把把脉?” 宁祯:“江家的事情在前,咱们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万一只是小日子推迟几日,就闹了笑话。” 又道,“大喜宜藏。” 盛长裕轻轻搂抱着她,生怕弄疼了她。 这个晚上,他几次想聊聊孩子,都被宁祯打断。 宁祯说,她也不确定是有孕,暂时不提为好。 其实,她也很期待,盛长裕看得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态度,已经表露一切。只是她生性谨慎,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满。 这个晚上,宁祯睡着了,盛长裕却失眠。 他轻轻搂着她,手小心翼翼放在她腹部,没惊动她。 如果他有了孩子…… 盛长裕知道,孩子未必如他所愿,毕竟是个人,人都会有性格讨厌的地方,可他仍是很激动。 这种激动,是一种很久违的期待。 他希望自己和宁祯有个孩子。 不仅仅是有了自己的小家,也是他与宁祯之间,会有个更深的牵绊。孩子能把他和宁祯的血脉紧紧纠缠在一起。 他最渴望的,是这样的稳定,与宁祯一生一世。 “要是我有了孩子,叫什么呢?”盛长裕想。 现在怀孕,他的孩子会生在明年秋天。 他想起自己给宁以申孩子的取名,他的孩子总不好直接叫“盛秋”。 “其实也行,是个名字。” 名字需要什么含义吗?不离谱、像点样子,就很好了。 盛长裕心绪浮动,想了很多。 这个晚上,不少人失眠,江家几乎所有人都睡不着。 不是“江澜”的身份被江郴公开,而是江南浦和母亲吵了一架。 江太太给京春安下药一事,宁祯叫盛长裕委婉告诉江南浦。 盛长裕从前面对他父亲,执掌他生死的大帅,都没委婉过,他从不花心思在这方面。 他直接告诉了江南浦。 江南浦初听,十分震惊。正如宁祯猜测,他不敢相信。 “证据十足,你的少奶奶喝了好几年这种药,今后可能都生不了。”盛长裕道。 江南浦摇摇欲坠。 他回家后,问京春安,是不是真的。 京春安被他吓得面色发白,因为汤药她已经倒掉了,没有铁证。 “……大夫是这么说的。”她道。 江南浦痛苦极了,几乎要落泪:“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身体垮了,我怎么对得起你、对得起岳父岳母?” 他这话一说,京春安眼泪簌簌往下落。 “我身体还好,大夫说我从小结实,平常又饮食干净,并无大碍。”京春安哭着说。 她一哭,江南浦也哭了。 他去找母亲。 这件事捅开,阖家震惊。 江太太自然不承认。 江家二少爷江丰,闻言身子也颤了颤,因为他结婚两年了,他妻子也一直不见动静。 一问之下,二少奶奶平时也喝婆婆送的补药。 江家另外两个小儿子,江泰和江原,从小跟着母亲长大,不像大哥二哥随父亲在军中。 江家分成了两派。 江郴和江南浦、江丰父子三人,需要把江太太关起来,逼她说句实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江太太极力否认,说都是补药,是有人挑拨离间,还要拿出药方去对质;江泰和江原支持母亲。 年纪最小的江原,他甚至拔了枪指向父亲,叫父亲冷静。 此事不了了之。 江家众人各自回房,没人有睡意。 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江郴相信江南浦的话,因为这件事是督军告诉江南浦的;江丰以父亲和大哥是瞻,自然也相信。 他们父子仨想不通,母亲这样做到底什么目的。 子嗣乃宗族大计,又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要断儿子的后。 “她到底怎么了?”江丰问大哥和父亲,“我们这十年一直都在军中,每次回家,还不够孝顺她吗?” 江郴也不明白。 他们父子仨想不通,江太太的另外两个儿子,更加想不通。 江泰和江原围着哭肿眼睛的母亲:“阿爸和哥哥们是不是发了疯?这种耸人听闻的谣言,他们也相信。” “如此低调的挑拨,他们为何拿来质问姆妈?听到了,都会很可笑。” “姆妈辛苦操持这个家。阿爸和大哥二哥常年在外,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姆妈,他们怎么听风就是雨?” “表妹的事,的确是姆妈做得有点过了,可姆妈也只是想给表妹谋个前途。 姆妈也说了,能做督军的二夫人最好,不行做个督军府的姨太太,一样是好前途。 这又不碍着阿爸和哥哥们的事,阿爸非要戳穿,全家跟着变成笑柄倒也罢了,怎么能给姆妈泼这样的脏水?” 江太太听着两个儿子一言一语,泣不成声。 她拉着他们的手:“幸好,幸好我还有你们!” 江太太恨极了。 当年她嫁给江郴,心不甘情不愿。那么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她父亲替她选的。 她没办法,只得嫁了。 她为江郴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江南浦,性格耿直,一点也不像她;次子江丰,容貌七分像江郴,小时候丑不拉几的,只是长大了个子高大修长,身姿又挺拔,看上去还挺不错。 这两个儿子,她都不满意。 所以后来,她懒得替江郴生孩子了。 她与她的爱人,真正在一起后,有了江泰和江原。 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英俊,江太太满意极了。 江家庞大的家业,都在江太太手里。 她不想给江南浦和江丰。她已经生了他们俩,是天大的恩情。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想给他们。 她想把一切都留给江泰和江原。 第264章 真假难辨 宁祯再次见到京春安,是三日后。 雪已经化了,苏城天寒地冻,处处结冰,冷得伸不开手。 京春安避人耳目,来了趟摘玉居,她提前打电话给宁祯的。 “哭过了?” 京春安眼下淤青、眼皮浮肿,看上去格外狼狈。 “是江南浦和你吵架了吗?”宁祯问。 京春安摇摇头:“夫人,我是登门道谢的。要不是您把这话告诉督军,再由督军告诉我公公和南浦,没人会相信。” 她把江家的事,说给宁祯听。 宁祯听说江家四少拿枪对准父亲,心头一惊。 她这才意识到,这件事要么不说,要么必须由盛长裕说。 宁祯去说都不行,更别说京春安或者她娘家了。 否则,江家没人会相信。 京春安是少奶奶,她在江家的威望与信誉,远远不及江太太。 江太太可是四个儿子的妈。 “我妯娌未必不疑心。她和她娘家一样,不敢说。找不到铁证,哪怕留下药汁,婆婆也可以反咬说是我们换了药污蔑她。 她的人熬药,药渣肯定会处理,甚至熬药的人必定不清楚药理,不知缘故。婆母敢做,定然都布置好了。”京春安道。 江太太持家三十年,她的手段,绝不是孩子们可以反抗的。 别说京春安,常年在驻地的江郴,都能被儿子拿枪指着。 这个时候怎么办? 江郴又不能毙了儿子。 江太太不会承认,打死都不认。 已经惊动了她,再想去查也查不到什么。哪怕佣人出来指证,江太太也会说她倒戈、诬陷。 江郴现在相信,可又能相信到几时? 江南浦和江丰兄弟俩呢?是相信自己的妻子,还是相信他们敬爱了多年的母亲? 宁祯真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盛长裕。 压根儿不能指望盛长裕委婉,他不把天捅破就算他仁慈了。 “……春安,你如今怎么办?”宁祯问。 京春安:“我和弟妹各自回了娘家。我跟南浦、二弟和二弟妹聚了一次,大家的想法一致:我们出去置办小公馆,从家里分出去单过。” 宁祯:“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现在新派的门第,少爷少奶奶都置办小公馆。长辈也不会反对,以表示自家‘门风开化’。” 此前,社会舆论上,高门大户很怕被骂顽固,都以“门风开化”为傲。婚礼要西洋式、孩子要出国镀金,光耀门楣。 换做从前,儿子没资格从大宅分出去,京春安又没有对付婆婆的本事,她就等着死。 “……先把小公馆置办起来,公公也同意。没跟婆母提。事情不宜闹得太大,我与二弟妹在娘家住几日,还是要回去的。否则,人尽皆知,我们都不光彩。过完年再找借口分家,去住小公馆。”京春安道。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一口气,“夫人,我很羡慕您,日子轻松。” 宁祯被她逗乐:“你哪里看得出我轻松?” 她便把自己这一年多遇到的事,挑了两件不太要紧的,说给京春安听。 宁祯如今的好日子,是她自己打下来的,而不是她婆婆施舍的。 要是她没本事,别说婆婆刁难,三姨太徐芳渡也会骑在她头上;盛长裕原本对宁氏女很厌烦,但凡宁祯是个软弱可欺的,他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也不会偏帮她。 京春安听得眼睛亮了亮。 她越发敬佩宁祯。 “夫人,您说我执意换掉自己身边的女佣,可妥当?”京春安问。 “当然妥当,这是家务事。你顾虑的,无非是怎么做不损你丈夫的体面,所以你不能长久住在娘家,徒惹非议。 回去又危险,身边佣人早已被收买。趁机换掉这一批,谁会对外说?”宁祯道。 京春安点点头。 她复又回了娘家。 江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各自回娘家小住五日,又回了江家大宅。 只是不到婆婆跟前。 二少奶奶娘家更灵活,京春安还在犹豫的时候,二少院子里所有的佣人全部换新的了。 京春安当即毫不顾虑,也把人都换掉。 外头都在讨论江家,人人看笑话。 之前江澜那场生日宴,简直提供了无数笑柄。 江郴如今位高权重,没人敢当面说他什么,背后嘲笑他;而他去军政府开会,板着一张脸,心事重重,旁人只当他是面上无光。 盛长裕和他单独聊了一次。 “督军腾出手,是不是要收拾江郴?” “这一年多的局势,督军全力提拔的,除了江郴父子,就是宁家了。江郴应该不会倒,否则宁家就不安分了。” “宁家还有什么不安分?宁州同是‘国丈’,他还想要什么?督军未必还需要江郴。” 人心惶惶,老将们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比从前规矩了百倍。 盛长裕单独找江郴,谈的却不是江澜,而是江太太。 “……我夫人不会胡说,你亲家也查了药汁,的确是有问题。”盛长裕说。 “我明白,督军。”江郴说,“我只是想不通。” “那就慢慢想。快过年了,没什么要紧事,过完年再回驻地。叫江丰去看着。”盛长裕说。 江郴道是。 盛长裕又说:“‘江澜’一事,我原本很恼火。夫人再三劝我,我岳父也说你这个人没野心。况且你人在驻地,城里的变故与你不相干。” 江郴打起精神:“是,多谢督军信任。” 又道,“老宁那里,我过年去跟他喝杯酒。督军放心。” 盛长裕再次点头。 他与江郴聊完,又跟江南浦聊。 江南浦同样很受打击,只不过他比江郴直白多了。 “什么亲娘这样狠心?”江南浦很痛苦。 盛长裕:“你最近几天才思考这个问题。我思考了二十六年。告诉你,没有答案。” 又道,“有些亲爹禽兽不如,似乎很好理解。怎么换成了亲娘,就接受不了?不是每个女人都温顺。这世上有些女人,和男人一样狠心。” 江南浦看一眼他。 他沉默良久,还是情绪低沉。 盛长裕又说:“至少,她对你们兄弟一视同仁,而不是专门针对你。你们父子怎么猜测原因的?” “猜不出来。”江南浦说,“我头都想破了,也想不出她为何那么做。” “慢慢想,多想几年就想通了。”盛长裕道。 他叫江郴父子回去了。 这天回家,盛长裕坐在汽车里,耳边忍不住想起了他母亲的话。 在枪毙戴云兮之前,他与母亲吵一架,母亲说江太太对偷人一事,运用自如,肯定不是头一回那么干。 女人看女人,可能更准。 盛长裕便觉得,也许他母亲说得对。 江太太对两个儿子的子嗣下手,可能江郴真应该查查,有几个儿子是自己的血脉。 这个症结,江郴估计从未想过,也不敢如此想,故而他们一头雾水,十分费解与痛苦。 第265章 情郎是谁? 盛长裕回家,把自己的想法,和宁祯说了。 江家之事,很诡异,也很麻烦。小儿子拿枪对准父亲,江郴失望又愤怒,盛长裕看得出来。 “叫人查查?”宁祯说。 盛长裕:“我是不太愿意管部下的家务事。不过,此事牵扯太深,还是要查一下。” 他是上峰,很容易造成误会。 可这些事有点严重。 他果然命令下去,叫人查查江太太这些年的踪迹。 尤其是,有没有与她交往过密的男子。 然而没查到。 江太太“地位高”,来往都是贵妇,从未行为不轨,家里也不怎么待客。 只她娘家人偶尔来住。 “娘家人?”宁祯问,“娘家的谁?” “她妹妹、妹婿时常到苏城来看望她。特别是她妹婿,好像有些生意依仗江郴,总挑江郴回城休沐的时候,单独来拜访江郴,就留宿江家几日。” 宁祯和盛长裕听了这个回禀,觉得没什么不妥。 江太太的妹婿戴义轩,处事很懂避嫌,知道挑姐夫在家的日子才登门。 “这些家务事,不牵扯家国大事,没必要细查。”盛长裕道。 宁祯不知自己是担心多一点,还是好奇多一点。 她忍不住说:“江太太的养女,叫戴云兮,而不是江云兮。这个妹婿,未必简单。有时候人会灯下黑。” 盛长裕:“……” 年关事情忙,盛长裕一堆公文要处理,他焦头烂额。 江澜的事,其实他只需要跟他的妻子交代,无需向旁人说什么。如今对外界也澄清了,宁祯知晓了内幕,不仅仅理解他,还对他的坦诚很感动,盛长裕的大事完毕。 大事落定,盛长裕又烦恼这些文字的述职书,看到头大,再无心思关注江家。 宁祯却是格外好奇。 不过,很快她也没了心情。 她的月事延迟了七日,宁祯都在心里勾勒了孩童的模样,她的月事来了。 竟真只是延迟。 宁祯有点沮丧。 她也不知自己沮丧什么。她与盛长裕同房,不过几个月时间,有些夫妻结婚好几年都无子嗣。 旁人不说,她二哥和金暖,两个都是好好的人,结婚几年不见动静,今年去了趟港城,才怀上孩子。 子嗣本就是很玄妙的事。 宁祯甚至怀疑,是不是每次她与盛长裕只顾快活,动静闹得太大,导致她每次极致快乐的同时又太过于疲倦,才一直怀不上的。 ——这只是她的猜测,她不是大夫,说不明白。 盛长裕晚夕回来,听曹妈说:“夫人在楼上睡觉,说有点累了。” 他疾步上楼。 宁祯把头埋在被子里,一张小脸恹恹的。 “怎么了?”他轻手轻脚坐在床侧,手先伸进被窝里暖和一点,才去摸她的脸。 宁祯如实相告:“……没怀孕。” 盛长裕也有点失望。他特别渴望和宁祯有个孩子。 不过,他面上不显,对她道:“过完年我去找大夫瞧瞧,吃点药。再不行的话,老子上祖坟去磕几个头。” 宁祯噗地笑了。 她一笑,盛长裕心情一松,又轻柔抚摸她面颊:“不要着急。” “我不急,就是有些失落。”宁祯道。 盛长裕:“吃点好的。我叫督军府做红烧牛肉面送过来,吃完再睡觉。” 宁祯:“也行。” 她懒得动,盛长裕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 他跟宁祯说起了福州局势。 宁祯的大哥宁以安这段日子在福州做得很好,已经出了功绩,军中整顿一新。 几个地头蛇,都被压住了;宁祯的大嫂也出力,怀着身孕还要出门交际,替丈夫打通社交渠道。 他们夫妻俩配合默契。 “……幸好大嫂跟着去了。要是你大哥一个人,恐怕行事诸多不便。”盛长裕说。 “当年很多人要给我大哥做媒,包括大帅,他都不同意。我祖母相中了大嫂,大哥一瞧见她就很满意。 自己挑的媳妇,他对大嫂一向很敬重,又疼爱。夫妻俩对内、对外,都是一条心,事情自然办得顺。”宁祯说。 盛长裕轻轻吻了下她眉心:“你比你大嫂更厉害。宁祯,你跟我也要内外一条心。” “肯定!” “孩子之事,随缘。今后我们不聊此话题。”盛长裕道。 宁祯点点头。 宵夜是红烧牛肉面。 牛肉软烂,汤汁浓郁,面条又格外劲道鲜美,宁祯吃了一大碗。 她吃得浑身热腾腾的,鼻尖有了薄汗,是一种额外的舒畅。 盛长裕也同样吃了一大碗。 吃饱喝足,夫妻俩上楼睡觉,醒过来时宁祯的沮丧已经一扫而空。 盛长裕想把公文全部扔给程柏升,他带着宁祯出去玩,程柏升拍着桌子骂他:“局势才安稳几年?你要作死,公文都不看了?” “你简直啰嗦!”盛长裕也很恼火。 两人又不轻不重吵了一架,盛长裕还是被程柏升按在了外书房的椅子上,不准他乱跑。 盛长裕只得耐下性子。 电话响起,是宁祯打的。 “我二嫂发动了,直接送去教会妇幼医院,我先过去陪着。”宁祯说。 盛长裕如闻仙乐:“我也去。” 宁祯:“她是头胎,从发动到生产需要很长时间,估计一两天。你现在不必去。” 盛长裕:“……” 逃也逃不掉的盛长裕,一连抽了两根烟提神,又把几名年轻军官叫进来,找茬骂一顿。 就这么鸡飞狗跳一整天,终于把公文批完了,盛长裕大大松口气,程柏升也累得精疲力竭。 要紧的公文是盛长裕看,不太要紧的是程柏升;而不太要紧的屁事,可太多了。 “我去趟妇幼医院。”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舅哥的孩子要出生?” “是的。” 程柏升感觉他精力旺盛。这么忙累,还能有力气赶着去看宁祯。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似打了鸡血的时光,可惜很短暂就结束了。 程柏升回家睡觉去。 他才回到小公馆,女佣说他母亲亲自登门了,在楼上小客房等着他。 母亲来,没有旁的事,只催促他过年相看几家姑娘,及早结婚。 程柏升想到这里,立马转身跑了。 他母亲在楼上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走到阳台上喊:“柏升!” 程柏升猛踩油门,很快消失在母亲的视野里。 第266章 未婚夫的电话 宁家众人等在医院,就连盛长裕也来了。 妇幼医院专门把四楼的贵宾区收拾出来,招待督军。 宁家没打算如此麻烦医院,不过院长战战兢兢,需要在督军面前表现,宁家就没拒绝。 金暖在隔壁产房,几名有经验的女医生陪着她。 宁策问宁祯:“打个赌吗?我赌是侄女。” 母亲在旁边,啧了声:“多大人了,你像话吗?” “又没事忙。”宁策说。 宁祯:“我懒得跟你赌。你又给不了我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可以跟盛长裕赌。 宁策:“……你得势才几时,就这样嚣张?” 母亲又看过来。 宁策:“姆妈,您瞧瞧她嘴脸。” “要不你回家吧,吵得我耳朵疼。”母亲说。 宁策:“……” 宁州同和祖母坐在房间另一角的沙发里,没留意他们这些的唇枪舌剑。 母子俩低声说话,两个人表情都很严肃。 宁祯往那边看了几次。 “总感觉,我阿爸最近有点担忧,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宁祯说,又问宁策,“上次阿爸叫你翻译什么德文?” “一份政府文书,毫无新意的套话。他不知怎么非要这东西,我就译出来给他了。”宁策道。 盛长裕一直没插话。 他也看了眼岳父方向。 宁祯看他,他摇摇头:“姚劭告密的事,都按下了。我不知岳父在愁什么。” 未必就是跟盛长裕有关。 几个人闲话,宁以申坐不住,又去找医生,询问金暖的情况。 得到的回答,依旧是“等着”。 没那么快。 宁以申急得不行,一直进进出出的,一会儿去问几句情况。 母亲也烦死他了:“要不你们兄弟俩都回家。一点忙帮不上,净添乱。” 这时候,程柏升推门而入。 瞧见他,宁家众人表情一敛,怀疑出了大事。 程柏升笑容满面:“二少奶奶生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还没。”宁祯回答他,“你怎么来了?” 又叫宁策去搬个椅子,放在督军旁边。 宁策去了。 程柏升回答宁祯:“我母亲逼婚,去了我的小公馆。出来躲躲清净,又没地方去。” 宁祯:“……” “柏升,我们在打赌,我二嫂肚子里是男还是女,你可要参加?”宁策一边放下椅子,一边问。 宁祯:“姆妈说得不错,你真的好烦人。你回去得了。” 宁策:“……” 他们斗了几句嘴,宁祯的父亲却走过来,和程柏升寒暄几句,就叫程柏升出去说话。 两人在医院走廊尽头,说了半日。 宁祯问怎么回事,程柏升敷衍说无事。 入了夜,留下宁以申一个人在此等候,又留下宁策打下手,其他人纷纷回去了。 宁祯邀请程柏升去摘玉居,楼下客房还没有招待过客人,程柏升算第一个。 程柏升同意了。 盛长裕没反对,只是也不太高兴程柏升粘过来。 “……我阿爸跟你聊什么?”宁祯还是忍不住问。 程柏升:“宁师座问我,军政府与德国人的来往多不多,有没有什么交易之类的。 我如实告诉他,除了一些军火,没有其他交易。他又问我,买军火用什么结算。我说是白银,他有点怀疑似的。” 宁祯:“是用白银吗?” “白银和黄金都有过。每次有了新式的武器,都会买点回来研究。太复杂的,就直接大批量采购。” 接话的,是盛长裕。 盛长裕又道,“姚劭污蔑我叛国,估计也是利用这些事做文章,岳父还在担心这件事。” 宁祯:“长裕,柏升,你们都懂得政治敏感,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处处当心。我阿爸这个人,有时候很固执,一旦他起了警惕,他心里没有得到确切答案,总会不安心。你们别怪他。” 程柏升:“怎么会,宁师座对家国一片忠心,对你和长裕,也是满心爱护。这是他的拳拳之心,不能说他固执。我觉得很好。” 盛长裕看向宁祯:“我也觉得岳父这点做得很好。柏升会继续留心的。” “我没放松警惕。”程柏升道。 宁祯点点头。 翌日一大清早,宁祯拎了吃的,又去了医院。 医生很为难,不同意宁祯进产房,可又不太敢阻拦督军夫人。 宁祯没进去,只是叫护士小姐拿了吃的给金暖。 金暖的哭喊声,在门口听得到,估计不会吃。 二哥急得不行,嘴里长了个水泡,越发疼。 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的折腾,金暖终于生了。 宁策说准了,是个侄女。 全家都高兴。 宁州同心情也不错,比前几天放松多了。 盛长裕上午要去军政府,下午来了医院,也听闻“宁冬”是个女孩子,他满意点点头。 孩子抱出来,给盛长裕瞧瞧。 “……有点像你。”他对宁祯说。 宁祯:“哪里像?” “嘴巴。”他说。 宁祯没看出来。 “是有点像。侄女像姑,将来好福气。”宁以申说。 宁祯:“她名字是姑父取的,注定就是好福气。” 又道,“跟暖暖和你一样,不操心吃喝、不操心琐事,就是最幸运的孩子了。” 宁以申:“……” 话是好话,听着有点似骂人。 众人笑作一团。 盛长裕站在旁边,静静听着、看着,心里倏然软得厉害。 原来家人就是这样的。 他与弟弟、妹妹隔阂太深,永远不像宁家兄弟姊妹这样,相互关爱、打闹 。 “将来,我们也多生几个,好不好?”回去时,他对宁祯说。 宁祯:“生六个?” 盛长裕失笑:“怕你太吃苦。生三个。” 宁祯轻轻握住他的手:“长裕,我会做个好母亲。咱们的孩子,将来未必会成器,但肯定很快乐和睦。” 她懂他想法。 盛长裕回握了她:“就怕将来会打仗。” “那我过年时候去祈福,愿国运昌隆,家国安泰。”宁祯道。 盛长裕忍不住笑。 夫妻俩情绪很不错,在寒冬的夜里笑得很温暖,心中都有暖流。 回到摘玉居,待要上楼时,电话响起。 曹妈去接了,对宁祯说:“夫人,找您的。” 宁祯示意盛长裕先上楼,她走过去接电话。 她的脚步轻盈,脸上还挂着淡淡微笑。 却听到电话里清晰男声,似从大洋彼岸吹拂到了她耳边:“宁祯,你还好吗?” 她的笑,凝固在脸上。 第267章 “金蝉脱壳” 宁祯手脚发凉。 冬日的寒冷,从窗口扑到了她身上,将她紧紧包裹着,她的牙齿冷得发颤。 声音很紧,颤音极重:“你是谁?” 走到了楼梯蜿蜒处的盛长裕,停下脚步。 他复又下楼。 他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宁祯;宁祯抬眸,与他对视,有种被时空拉扯的疼痛。 “宁祯,你不记得我的声音?”电话里的人问。 宁祯的嗓音提高:“你到底是谁?少装神弄鬼。” “我以为你忘记了我。”那边似轻笑一声,“我送你的戒指,取了回来。宁祯,此生就这样吧,不必来见我。” “你……” 盛长裕阔步走过来,接过了话筒。 那头已经挂断。 他放下话筒,用力拥抱了宁祯:“是谁?” 宁祯轻轻颤抖,牙齿一直打颤:“我、我要回去一趟。不,先去医院,我怕暖暖和二哥有麻烦。” 盛长裕:“我派人去医院。” 固执追问,“谁的电话?” “闻梁予。”宁祯说,“是他的声音,我记得他的声音,是他!” 盛长裕能猜测到,仍是有点意外:“他不是死了吗?” 他与孟昕良都派人去北城,调查当年死在国外的闻梁予。 两边都没得到什么情报。 闻梁予出国之前,年纪很小,他的生母颇有手腕,故而他日子过得不错。有钱、父亲也重视,他几乎是个平平常常的公子哥。 闻家旧时佣人或者幕僚提到他,都是二少爷很懂礼貌、二少爷性格很好。 二少爷非常乖。 他早早出国留学,是他自己要求的,想要提早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他这般勇敢,他父亲算是挺满意的。 当然,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大总统在孩子身上没有停留太多的目光。 家业将来是嫡长子继承,闻蔚年才是大总统栽培的目标,对他寄予厚望。 至于次子,能有出息,就好好辅佐嫡长子,振兴家业;没有出息,就给点钱打发,让他做个纨绔阔少。 在父亲眼里可有可无的儿子、在下人眼里聪明懂礼乖巧的二少爷,存在感很低。 他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调皮的。省心的儿子,往往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儿子。 “……他说了什么?”盛长裕回神,轻声问宁祯。 宁祯颤抖更厉害:“他以前向我求婚,给了我一枚金戒指。不太值钱,很小,我没扔。我结婚之前,将它交给我二嫂保管。他说,他把戒指拿回去了。” 盛长裕:“……” 宁祯:“我、我要见到暖暖,我很怕她会出事,我也要找到那枚戒指!” 盛长裕按住自己满腔的醋意:“我送你去医院。” 他住在老宅的时候,老宅会安排十几名副官当值。 盛长裕打算叫上这些人,就出发,宁祯却道:“不,咱们不能这样出去。妇幼医院比较偏僻,得多带些人。” 又道,“当心是连环计。” 盛长裕心中那点酸涩,顿时消失殆尽。 哪怕再失控,她也记挂他安危。 “我打电话去督军府,把副官处的人都调过来。开一个车队出去。”盛长裕道。 宁祯点头。 准备需要点时间,他们夜里十点半才出发。 金暖和孩子尚未出院,已经歇下了。 宁祯和盛长裕去而复返,又是深夜,金暖和宁以申两个没心没肺的,都吓了一大跳。 “……金戒指?一直在我房间里。有个放首饰的盒子,夹层里正好放那个戒指。”金暖说。 说着, 又看一眼盛长裕,有点替宁祯担心,“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我只是需要找到那枚戒指。”宁祯说。 又对金暖和二哥道,“有了点事。事发突然,我留几名副官在这里,保护你们安全。” 二哥:“你也别慌,天塌不下来。我会保护暖暖和孩子。” 宁祯点头。 她和盛长裕从医院出来,不顾宁家怎么想,直接去了府上。 值夜的家丁开门,的确被吓到了。 “不要声张,也不许去告诉师座和太太,直接告诉总管事一声,开内院的门,让我进去。”宁祯道是。 家丁很机敏,照办了。 宁祯和盛长裕去了二哥的院子。 院子里的佣人都睡了,被叫醒后全部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老妈子快要哭了:“是少奶奶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找东西。”宁祯道。 金暖特意描述了两遍那个首饰盒子,宁祯也找到了盒子,却没发现金戒指。 叫了管事妈妈来问,对一下描述,她说:“少奶奶说的,的确就是这个首饰盒子,也只有这么一个首饰盒子。” “最近这些日子,有什么人进入院子吗?或者其他异常?”宁祯问。 管事妈妈说没有。 宁祯就道:“那把这个院子所有人都围起来。你们暂时哪里都不能去,等明早再说。” 管事妈妈:“姑奶奶放心,我照顾着。您不叫我们动,我们绝不动。” 盛长裕在旁边,瞧着宁祯雷厉风行,生出了几分暖意。 宁祯在娘家威望很重。 佣人都知道,四小姐是个厉害人物,从不敢轻待她。 她深夜归来,到嫂子的院子发号施令,佣人却无人敢生出反抗之心。 她是盛长裕见过最优秀的女子。 盛长裕用力握住她的手,只想抓牢她。 什么“死而复生”的闻梁予,叫他继续去见阎王。 盛长裕不会把宁祯让给任何人。哪怕她想走,也不行。 他似下了狠劲儿,宁祯却只是轻轻吸了口气,他立马松了手劲:“我捏重了?” “有点。” “走吧,先回去。再闹腾下去,岳父岳母都会被叫醒。”盛长裕道。 宁祯点头。 她在家里太受宠,故而敢深夜回来找东西。换个旁人,会考虑很多,怎么也要忍到明早。 到底不太妥当。 回到摘玉居时,程柏升居然到了。 已经凌晨一点。 “我亲自去了闻蔚年的寓所,他已经走了。他佣人说,他昨天下午离开了。”程柏升说。 宁祯看一眼盛长裕。 盛长裕:“我叫柏升去看看的。我怀疑是他搞鬼。” “他在官银号不是还有差事吗?”宁祯问。 盛长裕:“对,他的确有差事。不过,事后大总统府补一纸调令,他可以走。” 不是犯人,盛长裕没办法扣留他。 第268章 他不甘心失去宁祯 “是他打的电话吗?”程柏升也问。 宁祯:“不,是闻梁予,他们俩声音不一样,我听得出来。” 程柏升:“你觉得闻蔚年有问题吗?他会是闻梁予假扮的吗?” 宁祯:“……” 盛长裕摆摆手:“你派人追踪闻蔚年。他能打电话过来,肯定没有走远。” 又道,“去查查他的电话从哪里打过来的,抓到他。” 程柏升道是。 宁祯满心杂乱,还是对程柏升说:“柏升,辛苦你了。” 程柏升笑笑:“事情交给我,我尽量办好。你好好休息,别多想。” 宁祯点头。 草草睡了一觉,宁祯第二天一大清早去总管事房点个卯,就回了娘家。 盛长裕要陪同,她没让。 “你处处当心,有事打电话给我,我去督军府。”盛长裕道。 宁祯颔首。 父母和祖母果然知晓她昨晚回来,也知道宁以申院子里所有人暂时被关了起来,焦急询问缘故。 宁祯没隐瞒。 她把自己和闻梁予的事,说给父母听。 众人隐约知道,却是头一回听她说得如此仔细,不免心惊肉跳。 “……早知道这样,当年无论如何都要派几个人跟着你去。”母亲眼眶潮了,“是你阿爸说,你哥哥们出国都是自己一人,磨砺得很好,叫你也学会独立,上宝贵一课。男人就没有靠谱的时候!” 宁祯愁死了,闻言还是笑出声。 母亲眼泪滚落:“你还笑?怎么也没心没肺的?” 宁州同尴尬,啧了声:“胡说些什么?当年祯儿独自留学,是她要求的,你也同意了。如今怪我?” “我那是同意吗?我不过是争不赢你们父女俩。”母亲道。 她没有女儿那样的好口才,又在丈夫面前矮一头。哪怕她不同意,也会被女儿三言两语给忽悠得找不到北。 宁祯想要做什么,舌灿莲花,极少办不成。 祖母待他们说了一通,才出声:“此事听着,的确是小儿女情长。闹到如今,似乎变了味。” 又道,“金戒指那么个小东西,在院子里丢了,匪夷所思。一定是家里的内鬼。” 祖母想了想,“咱们家的人,不至于那么糊涂。暖暖生之前,金家的人来送催生礼,前些日子进进出出好多亲戚,会不会是这些人里混进来细作?” 宁州同:“咱们只能查自家人,不能查亲戚。这不是得罪人吗?” 又道,“把老二院子里那些人都关起来,审讯一番。” 祖母:“先不急。问一问暖暖,看看有没有人动过那首饰盒子,亦或者她自己跟旁人提到过没有。” 宁以申院子里四个佣人,只是暂时被看管起来,不准她们走动。没有审问,一日三餐照常送。 但出了这件事,宁家估计不会再用她们。 既然起了疑心,就不能再把她们放在身边。 宁祯又去了医院。 她和金暖说起“金戒指”的缘故。 她问金暖,这件事有没有告诉别人。 “肯定没有,你的事比我自己的事都重要,我能别人说?”金暖道。 “我也觉得你不会,就是多余问一句。”宁祯道。 “……至于首饰盒子,的确出过一点事,但收拾好的时候,金戒指在里面的。”金暖说。 她生产前,她两个姑姑相伴来送催生礼,小姑姑的儿子才七岁,什么都好奇,把她的首饰盒子打翻了。 盒子里有宁祯的金戒指,金暖自己去看了。 她小姑姑还有点不高兴,阴阳怪气问有没有丢贵重东西。 金暖大着肚子,亲自起身去看,让小姑姑觉得有点尴尬。 “戒指当时没丢,都没弄出来。还是我自己从夹层里拿出来确认了一眼。”金暖说。 “屋子里不少人吗?” “挺多的。照顾表弟的乳娘、姑姑们还带着几个亲戚。”金暖说。 又急了起来,“我竟是一下子记不全有多少人了。” 宁祯:“这个很正常。叫我记,我也记不住。” 金暖心中稍松。 宁祯又告诉她和宁以申,他们俩院子里的佣人都要换掉;管事妈妈会换到宁家庄子上去,可能会派人专门留心;其他三个佣人,会辞退。 “我都听你的。”金暖说,“辞退的时候,每个人多给半年的月钱。她们没什么不好的,出了事必然不能留她们,但也不能亏待了她们。” 宁祯:“这笔钱我出。” 众人合计一番,还是相信自家佣人不敢做这样的事。 极有可能是金暖的亲戚带过来的。 “目的只是搞清楚内鬼是谁。既然不是咱们家的人,东西已经不见了,这件事暂时可以告一段落。”祖母道。 宁祯同意。 金暖在妇幼医院住了几日,回家坐月子,宁家再次热闹了起来。 祖母把自己身边两个信得过的管事妈妈,派给金暖用。 程柏升那边,查到“闻蔚年”已经到了山东地界,他正在北上,目前不好阻拦他。 大总统府的电报和调令都下来了,要调他回北城。 两年时间,“闻蔚年”竟然没招惹太多是非,全身而退。因为他“愚蠢”,苏城军政府的人没太把他当回事。 宁祯心情有点低落。 她没有很天真,非要相信什么爱情。 她简单推断,自己被利用,闻梁予蜕皮成功,占据了闻蔚年的身份与位置。 他应该是很擅长模仿别人的声音,只是宁祯不知道。 宁祯在一个阴谋里。 她那时候才十几岁,天真无知,并没有对任何人提防备之心。 “……闻梁予利用我,激怒了同样天真的闻蔚年。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放火烧死了他。当时,闻梁予一定在火灾现场。 两位无辜的女同学,只是爱慕他,却成了牺牲品。事后,他还抹黑自己,叫人无法提及过往。 他接近我,可能不单单是因为我可以作证,也可能是为了课业。 他的确很关心我的功课,我那时候只觉得他极有耐心,愿意听我说那些枯燥的专业课。” 宁祯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向盛长裕坦白。 盛长裕用力搂紧他:“宁祯,还爱他吗?” “在我心里,闻梁予已经死了。”宁祯道。 盛长裕:“那就不要再提他了。他离开时自爆,咱们就可以趁机挑拨。” 他的死期不远。 他是不是不甘心被宁祯遗忘?明明最好的选择,是绝不叫任何人对他起疑,他为何要打那个电话? 第269章 宁祯爱盛长裕 盛长裕用力抱紧了宁祯。 他低声喊她:“你答应过我,与我同心。” “是,我没忘。” “那就别怕。这世上没有咱们夫妻俩无法应对之事。”盛长裕道。 又说,“你受过的任何委屈,我都替你找回来。” 宁祯把头埋在他怀里。 他的气息,在寒冬如此温暖灼烫,可以驱散她身上所有的冷。 留学那一段爱情,不能回想。 她不做细细回想时,它美好而纯粹。不太热烈,可短暂。 短短时间,没有来得及生出怨气,就结束了。似半幅画作,无限遐思。 然而真是用心去瞧,笔锋拙劣、用意不明。故意嘲弄她的,她却视若珍宝。 宁祯何止委屈? 她简直愤怒。 她用力抱紧盛长裕,心底翻腾的情绪,慢慢平复。 “……宁祯,西滨下雪了。”盛长裕突然说。 “西滨?” “西滨属于了苏城军政府,可我从来没去视察过。哪怕与岳父和解,它也是我心中禁地。 你可愿意随我去趟西滨?赏雪、赏梅。”他轻声问,手一直搂着她,半刻也没松开。 宁祯能感受到他的担忧:“好,我们去西滨。” 盛长裕轻轻吻了吻她。 距离军政府封印,还有十几日,盛长裕把所有事都交代下去,他七日不理事。 他的去向,对大部分人保密。 程柏升知道是宁祯的事,盛长裕带着她出去散散心,这次没反对。 “你好好安抚她。”程柏升说,“闻家太子爷不管是谁,咱们都能对付。” 盛长裕颔首,没多说什么。 准备好了车队,盛长裕和宁祯很低调出发。 路不好走,颠簸得厉害,不过宁祯惯常骑马,她并不怕。车厢里太冷,盛长裕恨不能把她裹成球。 “以前没有汽车,冬日出门骑马,多遭罪。”宁祯说。 盛长裕:“日子总是一天天好的。” 宁祯也如此期盼。 车队在官道走了十几个钟,终于到了西滨县城。 天已经完全黑了。 有人在城门等候,恭敬迎了盛长裕和宁祯进去。 他们住一处很宽敞的院落,收拾得很干净,被褥窗帘都簇新。 “这次来,只是带夫人赏雪。不视察军务,不要声张。”盛长裕对为首的军官说。 军官应是。 私下里,宁祯问他:“既然来了,怎么不顺带视察一遍?” “他们知道我要来,自然把什么都收拾好了,看不出问题。况且卫队带得不够。”盛长裕道。 宁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歇了一夜。 运气不错,他们刚来的时候一路上刮风,这天夜里就下起了雪。 雪下得很大,庭院深及脚踝,宁祯心情轻盈。 “……苏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雪。”宁祯说。 盛长裕:“不下雪是好事。大雪后,会冻死人和牲畜。” 的确如此。 宁祯轻轻揽住他的腰。 两个人腻歪了片刻。雪还在下,门口的官道已经扫出了一条路,街道也在不停清扫。 车子出发。 “城郊有个温泉山庄。”盛长裕对宁祯说,“在山上,种了大片的梅树。已经开了花。” 宁祯眼睛亮了亮。 路不好走,两个小时才到;上山又是一段艰苦的路,宁祯和盛长裕一起走得很慢。 她的靴子底很稳,盛长裕亦然,两个人还是小心翼翼。 赶到山庄的时候,雪已经很小了。 温泉池里水雾氤氲。 庭院远眺,大片的山林都白皑皑,什么也看不清。 只院中两株红梅,幽香馥郁。 佣人已经摘了几支,插在高大的梅瓶里,室内也一片馨香。 “真好。”宁祯轻声感叹。 盛长裕也觉得好。 从苏城出发,奔波了快一日,车子颠簸得身上疼,宁祯没有一句抱怨;上山的路走得浑身冒汗,她也没说什么。 她和盛长裕一样,满心的激情,什么苦都不放在眼里。 盛长裕便知道,他得到了她的心! 他很兴奋,却拼命压制着,只一双眸亮晶晶,璀璨至极。 “你冷不冷?”他问。 宁祯:“我出了一身汗,哪里会冷?” 爬山是很消耗体力的。 盛长裕的鬓角也见了汗意。 两人先去洗澡,佣人们全部退出去。 “洗了澡去泡温泉吗?”宁祯问。 “好。” 然而洗澡时间太长,等宁祯想起去泡温泉的时候,已经手脚无力。 她依靠着盛长裕,良久都失神,不知今夕何年。 待收拾好了,已经是两个小时后,宁祯和盛长裕都饿了,饥肠辘辘。 午饭很丰盛。 “每样东西都好吃。可能是我真饿了。”宁祯笑道。 盛长裕:“给我做的饭菜,能不好吃吗?” 宁祯笑起来。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话。 聊了很多。 只是没聊闻梁予。 午饭后,宁祯要休息,她很快睡着了。 盛长裕没睡,一直在看她,看不够似的。 她睡醒后,雪已经很小了,两个人又冒雪去看了梅园。 宁祯穿了那件大红色斗篷,白雪落在上面,越发醒目。 梅园处处晶莹,宁祯站在其中,一袭红衣,人比花娇。 盛长裕喊她:“宁祯?” 宁祯回头。 盛长裕一直知晓她美,却是头一回感受到了心灵的震撼。那天的雪和红梅,都沦落成了她的陪衬。 晚上回去泡温泉。 宁祯只感觉自己比泉水更热,盛长裕一直撩她。 她难以自持。 她与盛长裕同房这几个月,宁祯逐渐找到了这件事的乐趣。可她也从未像此刻销魂。 可能是温热的水,与任何地方的感觉都不一样。 她忘情去吻盛长裕。 在这个瞬间,宁祯想到了一生一世。 她要和这个男人一起终老。 她知道前路并不平坦,她可能还会吃苦。只要他不负她,其他困难宁祯都可以承受。 她在他身边,有这样强烈的期待、激荡的心跳,一切都像是要把她燃烧殆尽。 更妙的是,不需要明说与求证,她也知晓他的感受。 他们有默契。 她爱上了盛长裕。 从何时开始的? 也许很久之前,也许是今晚,她不知道。这两年过得太快,经历了太多事,她已经无法从纷乱繁杂中抽丝剥茧,寻找痕迹。 只是一切的感情,都在这个夜晚,变得明朗了。 “长裕。” “嗯。” “长裕,我觉得这场雪很漂亮。” “我也觉得。” 宁祯便笑了起来,依偎在他怀里,睡了一个好觉。 第270章 损阴德的办法 西滨一行,宁祯顿悟很深,她的人生翻开新的一页。 回来时,即将年关。 年关很忙,盛长裕刚回来,顾不上休息,下午去了驻地。 “收拾东西,及早搬家。”盛长裕出发前,如此对宁祯说。 宁祯:“家务事,不用你操心。” 她立马回家,去看望坐月子的金暖。 小侄女宁冬有两个乳娘,奶水充足,每日吃饱了睡,很好带,短短时间变了点模样,和刚出生时候皱巴巴的样子完全不同。 宁祯抱着孩子逗弄。 金暖就说:“我听说,江家这些日子闹腾得厉害。江师座生病,住到军医院去了。” 宁祯:“谁告诉你的?” “我表姐来探病,她说的。她家有亲戚在军医院当差。”金暖说。 又说,“听说江家两个少奶奶,又回娘家去了。满城的人都在看热闹,江家到底怎么回事?” 还看向宁祯,“督军收拾江家了?” 宁祯原本是听八卦的心思,突然听到这一句,愣了愣。 “督军很信任江郴父子。”宁祯说。 金暖:“外人猜测,人心浮动。” 宁祯微微拧眉。 人心难测,再这么闹腾下去,恐怕江郴父子真要和盛长裕起隔阂。 他们是盛长裕的肱骨,一旦受到挑拨…… 江澜一事,原本可以拖下去,任由众人说三道四,是盛长裕怕宁祯不舒服,才非要揭穿。 同时,也是敲山震虎。 可任何事都应该有个度。 盛长裕估计也没想到,江家内部问题诸多,由“江澜”的暴露,牵扯到了如此严重地步。 宁祯站起身,把孩子还给乳娘:“我要回去一趟,过几日再来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我想吃又咸又辣的腐乳。”金暖说。 她嘴里清淡无味,什么山珍海味都腻死了。 “好,我叫人送过来。”宁祯说。 金暖:“避着人。我现在这边的管事妈妈,是祖母的人,她们会告状。” 宁祯失笑:“我派人送来的东西,祖母的人也不敢阻拦。你放心。” 金暖:“……” 差点忘记了,宁祯已经不是被人管束的四小姐,而是位高权重的盛夫人了。 这天晚饭,金暖终于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腐乳,心愿达成。 宁祯回到摘玉居,打了个电话给孟昕良。 她叫孟昕良帮衬查一查戴义轩。 盛长裕的军政府情报,用在军事和政治上,很多小事情顾不到;孟昕良的消息网,则更偏重于市井。 孟昕良:“好,给我三天时间。” 三日后,雷铉给宁祯送年礼,各色鸡鸭鱼肉送了一车,顺便向宁祯传递情报。 宁祯压住情报没看,只问雷铉:“你最近可有楚小姐的消息?” “她人在港城,和她母亲在一起。不过,她们打算去福州,投靠您大哥。”雷铉说。 宁祯:“母女俩在港城,的确诸多不便。” 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雷铉神色一黯。 宁祯不好继续问。 姻缘一事,旁人无法插手,得靠两个人的造化。 雷铉离开后,宁祯认真看了戴义轩的情报。 情报上说,这个人面容英俊;喜读书,愤世嫉俗;家有生意,不过都是管事打理。 父亲亡故,有老母亲尚且健朗;有姊妹四人,无兄弟,甚至无叔伯兄弟,四代单传;妻丧多年,无续弦。 原本说他无儿无女,不过“江澜”一案后,世人知晓戴义轩还有个女儿戴宓。 “四代单传,不续弦、不纳妾?” 宁祯看到这里,略微沉思。 假如,江太太的情郎就是戴义轩,那么…… “也许,这不是江太太单方面使劲,而是合谋。”宁祯想。 若盛督军是个色迷心窍的男人,将计就计,瞧见假江澜就挪不动脚,顺势纳了她做二房,江太太和戴义轩该是何等风光? 在这种情况下,江郴,以及江南浦、江丰两对年轻夫妻,是江太太对手吗? 江郴几十年积攒的家业、江南浦和江丰兄弟俩近十年赚到的财富,是不是全部落入江太太手里? 宁祯的祖父,只是略有薄产,家业都是宁祯父亲赚下的。 宁家和江家情况差不多,而大帅在世时,高级将领们待遇都很好,所以宁祯知道,江家大概有多少财富。 ——这是戴家几辈子都赚不到的,也是江太太娘家无法匹及的。 “怪不得江太太在江家父子不同意、盛长裕也没点头的情况下,非要把戴宓推出来,叫她冒充盛长裕和江家父子杜撰的‘江澜’。” 为的,难道不是江家,而是戴家? 宁祯打了个寒颤。 她搓了搓手臂,不知是冷还是怎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祯去了军医院,探望江郴。 江丰去了驻地,他过年也不得空闲;江南浦在医院陪着父亲。 “……春安和弟妹暂时回娘家了。我阿爸只是旧伤复发,染了些风寒病倒了,夫人不用担心。”江南浦说。 江郴也如此说。 宁祯安抚几句,放下补品就离开了。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江郴父子,性格和宁祯的父亲很像:一颗忠心,性格耿直。 宁祯想要局势安稳,不愿军政府的人再三猜疑江郴和督军的关系。 年关,人心很重要。 盛长裕在驻地,估计得腊月底才回来,宁祯没时间和他商量。 她回了趟娘家。 “……这不是多管闲事,而是维持江郴地位的稳定。江家不能在这么闹下去。旁人不知是他们自家的问题, 只当督军很忌惮江郴,在收拾江家。”宁祯说。 祖母听了,觉得宁祯猜测可能很合理。 “祯儿,祖母有个办法,比你的办法更好,就是损了点阴德。你的办法,成功固然好,失败了风险极大。 我的办法,成功与否,在于人心;失败的可能大一些,但失败了也是悄无声息,下次可以再找机会,不会打草惊蛇。”祖母说。 宁祯:“您说来听听。” 祖母简单说了她的办法。 正如她老人家所言,这个办法,成功了也可能把功劳淹没。 宁祯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用您的办法。万一失败,最好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江郴在军政府很重要,长裕很器重他,他值得信任,不可因家务事,毁了他声誉。尽量不要牵扯到他。” 不单单是考虑成败,宁祯还想要江家父子的声望也算进去。 祖母的办法,自谦不如宁祯的好,实则比宁祯的高明百倍。 这才是阅历丰富、见识绰约的老人家的办法。 宁祯当即吩咐心腹去办。 第271章 泼脏水给宁祯 盛长裕去了驻地,腊月二十三打电话给宁祯。 “我除夕当天赶回去。今年会比较忙。”他说。 宁祯:“家里过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这边也收拾得差不多。我还拿到了账本,你放心。” 盛长裕笑了下。 宁祯:“长裕……” 盛长裕心头一酥,以为她要说几句浓情蜜意、思念他的话。 她却是道:“江郴生病,在军政府高官心中,引发了很多猜测。我想推一把,看看能否让江太太消停。” 盛长裕:“你要当心!” 江太太不是吃素的。到底痴长宁祯几十岁,阅历深厚,盛长裕很怕宁祯会吃亏。 “我知道。”宁祯说。 盛长裕:“凡事多想一步,不要轻敌。江家的事,不可操之过急。” 他担心宁祯事情没办好,反而给江太太做了嫁衣。 不管是江郴还是江家的四个儿子,无人怀疑母亲的忠诚。他们各种猜测,唯独不会往这方面想。 大概是江太太行事沉稳,从不轻浮,在众人心里建立了深厚信任。这种亲人血脉之间的信任,不是普通人能打破的。 贸然涉足,极可能反被利用,里外不是人。 宁祯是督军夫人,她的一举一动,也可能会造成不良影响。 盛长裕一瞬间想了很多,却唯独没叫宁祯停手。 宁祯想做,那就让她做。 她是盛长裕的妻,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盛长裕脑海里快速思考的是,如果宁祯失败了,如何替她善后。以及,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受伤,先保护好自己。 “我会当心的。”宁祯说。 她没把祖母说出来。 等成功了,再说是祖母的主意;万一不小心失败了,就当是宁祯的玩闹,保全祖母面子。 一件事不可能有十成把握。 宁祯跟盛长裕交代了,两人又彼此关怀几句,忍着满心的情愫,挂了电话。 很快,宁家派出去的人,把事情办妥了。 腊月二十四,眼瞧着到了年关,江郴终于出院,回到了江家。 江太太嘘寒问暖照顾他,他心情仍是不好。 江郴再三问:“你到底为什么?给儿媳妇下药,你图什么?你不喜欢她们俩,可以告诉我。当初都是你做主娶的儿媳妇。” 江太太:“我做主娶的儿媳妇,岂会生厌?你为何相信旁人,不相信我?” “督军亲口说的。” “督军也是男人,这话是督军夫人提的。督军夫人因为宓儿的事,记恨咱们、记恨我。”江太太说。 江郴:“督军不是这种轻信的人。” “男人一旦恋上了女人,什么鬼话都听。你相信我害自己儿媳吗?”江太太问。 江郴心中,并没有动摇。 他始终相信盛长裕。 经过了这些年的很多事,江郴知晓盛长裕有很多毛病,可他不愚蠢。 盛长裕的敏锐,是出了名的。他对事情的判断,也是无比精准。这就是为何江郴死活都想不通,也不怀疑盛长裕说错。 盛长裕不会冤枉江太太。他与江太太没有利益冲突,若不是他掌握证据,他不会开口。 一定有个原因。 江郴和两个儿子都想不明白这个原因。 “……等过完年,先把老大、老二分出去。家产你全部交给总管事,分成五份。三份你拿着,其中有老三和老四的。剩下一份是咱们老夫妻养老的。”江郴说。 江太太怫然作色:“这个关头分家?旁人会怎么想?哪怕要分家,家产是不分的,他们可以把院子里的家具都带走。” 江郴:“荒唐!这个家里,还有我说话的份儿吗?我是通知你。” 江太太:“我不同意!你这些年只顾在驻地,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我。没有我,什么家产都被人搬光了。你有儿子,有家业,全靠我操持。难道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老夫妻俩又吵了一架。 除了去驻地的江丰,三个儿子都被佣人叫过来劝架。 江太太坐在椅子上抹泪。 江泰和江原两个年纪小的,十分无奈:“旁人一句挑拨,我们家宅不宁。阿爸,不如您自己去请辞吧,督军这是容不下您了。” 江南浦:“住口!不准你们妄议督军!” “你跟阿爸一样愚忠!督军这招才叫高明,要把咱们家打得七零八落。”江原说。 又道,“督军就是知道,你和阿爸什么都听他的,他才敢!” “你两位嫂子亲口承认,难道她们也配合督军污蔑姆妈?出事到现在,姆妈死不承认。哪怕她说一个理由,我们不太满意,也算叫我们心里有底。”江南浦怒道。 众人吵成了一团。 外院的管事进来通禀,说戴义轩来了。 “姨父来了!”最小的江原心情好了很多,“叫姨父来评评理!” 江南浦:“快过年了,姨父怎么来了?” 江郴:“先出去吧,家务事放一放,别叫亲戚看笑话。” 众人应是。 江太太:“我去洗把脸。” 她回屋更衣、梳妆,脸上重新铺了脂粉,叫人看不出她哭过了,这才出去待客。 江郴和三个儿子,在客厅接待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戴义轩。 “大过年的,妹婿怎么来了?”江郴问。 这个妹婿,生得一表人才。白皮肤,五官英俊,年轻时不知多少女郎倾慕他。就连青楼名妓,都主动倒贴他,要拿钱赎身跟他。 他母亲管得严,外面怎么玩不相干,女人不能进门,不许他纳妾。 妻妹去世后,妹婿只有戴宓一个女儿,膝下空虚。 如今他也五十多了,眼皮略微松弛,依旧清瘦、白净,一口整齐的牙,头发不见半分花白,看着像四十来岁。 江郴是比不了他。 站在他身边,妹婿像养尊处优的阔老爷;江郴又黑又壮,像个老当差。 不过江郴也不是很在乎这些。男人嘛,容貌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是宓儿。她病了挺长时间,最近一直在发烧,嘴里嚷嚷要见‘姆妈’。大夫说,叫亲人去看看她,也许就好了。”戴义轩道。 江郴恼了:“你把她带到苏城的西医院来,这边能治。” “恐怕她不能来。督军未必还原谅了她。”戴义轩说,“我不能给姐夫找麻烦。” 他能顾念大局,江郴心里感动;而他如此愚昧,江郴又有点恼火。 江太太出来了,询问缘故。 “行,我去一趟,尽量除夕当天赶回来。”江太太说。 戴义轩:“我恐怕不能送阿姐回来。叫阿泰和阿原一起吧,护送阿姐。” 第272章 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忙活了一天,江太太终于有机会,与戴义轩单独说句话。 在戴义轩住的客房门口,屋檐下。 佣人们远远站着,江原还在门口等候。 “怎么突然来了?”江太太问。 戴义轩:“哭了?他给你气受了?” 江太太叹了口气,满心委屈都被安抚了:“没什么事。起了点争执,我可以应付。” 又问,“真是宓儿病了?” 她对戴宓,视如己出。 亲妹的孩子,她本该介怀的,可她很疼爱戴宓。 这点,最叫戴义轩感动。 “当然不是,我找了个借口,宓儿生病怎么敢劳动你?家里出了点事。”戴义轩说。 江太太:“什么事?” “这段日子闹盗墓贼。那些贼人知晓我家有钱,竟是挖了我阿爸的坟。好巧不巧,晚上下雨,灌了半个墓室的水。”戴义轩说。 江太太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吉利!” “何止不吉利,简直大凶!找了风水先生,他说要做法事。想要平息这个凶患,儿孙都要虔诚磕头、捧帛、烧纸。 我原本不想来的。思虑有二:万一祖坟进水闹了大凶之祸,会不会报应到阿泰和阿原兄弟俩身上;二则他们兄弟也大了,总该透露一二。” 江太太微微变了脸:“他们恐怕不能接受。” “你一心为了他们,他们要是不能接受,你辛苦又图什么?”戴义轩说,又压低声音,“该说了。再不说,待他们结婚了,往后媳妇比娘亲,反而恨你。” 现在孩子大了,藏得住心事,他们不会乱讲;尚未娶亲,这世上没人比母亲更重要。 时机刚刚好。 戴义轩想要两个儿子回去覆坟,也想趁机叫他们认祖归宗。 “……也好,他一年到头在驻地,见不到人;两个大的要分出去,我想办法给点钱打发了。 往后这个家,就是我们娘仨的,他们俩要跟我一条心。他们马上就要当差了,应该知晓他们的身世。”江太太说。 戴义轩:“你要委婉些说,不能太直接。” “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江太太道。 她信心满满。 戴义轩心中稍安。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他父亲的坟填上,这是戴义轩最关心的。 翌日,江太太和戴义轩出发去戴家。 两城相隔三百里路,汽车要走大半日。 戴义轩乘坐一辆车,江太太和江原江泰兄弟俩乘坐一辆车。 到了戴家,累得精疲力竭。不过,两个男孩子很兴奋,能出来玩都很开心,两个人没心没肺。 戴家老太太对他们俩极好,盛情款待。 他们俩也不是头一回来姨父家。每次来,都觉得处处顺心;老太太也慈爱极了,弥补他们没有祖母的遗憾。 “妹妹身体怎样?”江泰问。 江原:“表姐的烧退了吗?” “她没事,好得很。”老太太说。 江泰和江原去看了戴宓。 戴宓去江家生活了一段时间,跟他们俩相处得也不错。 “我没生病啊。”戴宓听闻他们前来的原因,微微吃惊。 江泰和江原也微讶:“可姨父说你病得很重。” 戴宓错愕:“这是为什么?” 三个人,三张懵懂的脸。 晚饭后,江家母子仨被安排在客房住下。 江泰和江原都想去问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佣人来请他们俩。 兄弟俩去了母亲的客房。 姨父也在,和母亲分坐两张椅子。 江泰、江原一头雾水。 “阿泰、阿原,这次叫你们来,其实是因为祖坟被盗墓贼挖开后,进了半墓室的水。”江太太先开口。 “姨父家的祖坟?”江泰问。 最小的江原,其实比较机灵,他隐约感受到了不妙。 可他不敢置信。 他紧紧看着母亲。 母亲却温柔、从容、笃定,没有半分慌乱。 江原便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是你们的祖坟。”江太太道。 江原刚刚放下去的心,猛然提起。 江泰愣住,看看母亲,又去看弟弟,再看姨父,“啊?” 江原听懂了。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死死盯着母亲:“你说什么?” 戴义轩慈爱看着他们俩:“阿泰、阿原,你们俩其实……” “闭嘴!”江原怒喝。 他一声暴怒,震了屋子里的人,江太太眼底闪过一抹诧色。 她这点诧异,几乎逼疯了江原! 她为什么惊讶? 她觉得,他江原可以接受? 她怎么看自己儿子的? “你说,你说话!”江原倏然拔出枪,对准了江太太,“你说清楚,什么叫我们的祖坟?” 他声嘶力竭。 江泰懵了半晌,再看弟弟的态度,就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母亲,居然是这个意思? 江泰脸色白,唇也白:“姆妈,您是糊涂了吗?” 江太太看着那枪杆,镇定的眸色终于乱了:“阿原,你用枪对着我?” “我阿爸质疑你的时候,我也用枪对着他!”江原怒吼,“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说明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姆妈,您是开玩笑的吗?”江泰也站在弟弟身后。 戴义轩慌乱了。 这跟江太太说的,完全不一样。两个孩子的反应,是如此愤怒激动,无法接受。 这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江太太也是意料之外。 “阿原,他才是你们的父亲。”江太太终于说出口。 两个儿子脸色煞白。 江太太见他们俩如此,待要开口,江原倏然调转枪管,对着戴义轩放了一枪。 一枪击中了他的左边大腿。 戴义轩杀猪般的哭喊,在屋子里响起。他坐不稳,从椅子上跌下来。 江原上前几步,踩住了他的:“你他妈的,你干了什么混账事?你是怎么哄诱我姆妈的?” 江太太震惊之余,急忙去阻拦江原:“阿原,你放下枪!” “姆妈,我们打死他。只要杀了他,这件事无人知晓!你回去,就去家庙反省几年,我们绝不会告诉阿爸!”江原说。 江泰呆呆的。 江太太怒极:“你说什么蠢话?这才是你阿爸!” “你放屁!”江原怒极,“三哥,你快跑!你开车回去,叫阿爸和哥哥们来,我按住这对奸夫淫妇!” 江泰立马向外冲。 江太太完全没想到会这样,竟是眼睁睁看着江泰跑了出去。 戴义轩疼得太剧烈,又被江原狠狠踩住胸口,差点昏死过去。 第273章 儿子诛心 江家四个儿子,江原年纪最小,今年才十九岁。 他冲动、好胜,看不惯任何不平事。 “江太太对儿媳下药”一事,江原一直觉得是督军污蔑他母亲,挑拨江家母子失和,从而收拾江家。 他认定了督军野心勃勃,容不下江家,故而先入为主,不肯听父亲和大哥、二哥半句解释。 就连很疼爱他的嫂子们,他也记恨上了。 他嫉恶如仇。 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男孩子,居然被母亲告知,他和三哥是野种,江原整个人都愤怒了。 他恨不能把天地都毁灭。 他双目赤红,死死踩住戴义轩,枪口恨不能戳到他脸上。 “阿原,你松开他!”江太太震怒之后,立马接受了这件事和自己预想中不符,改变了策略。 眼泪夺眶而出,“阿原,你不该辱骂你的母亲!” 说她和戴义轩,是奸夫淫妇。 他们明明相爱。 江原用力咬住牙关,才能控制自己一枪打死戴义轩的冲动。他没说话,只是恨恨看向母亲。 “阿原,当年你外祖父选中了江郴做女婿,又不是我愿意的。我也是受害者。”江太太哽咽。 她又说,“父母之命不可违,我有什么办法?你看看江郴,再看看我,他配得上我吗?” 江原的怒火,快要烧穿他头顶。 “你不愿意,你就是受害者?当年我阿爸什么地位,外祖家又有什么地位?要不是你长得漂亮,轮得到你做江太太?”江原从齿缝里说话。 江太太眸色错愕:“你这样羞辱我?” “难道不是实情?你自己说,外祖家有什么,论起家世、财富、地位,你又哪一点配得上我阿爸?” 这话实在太刻薄。可江原气疯了,什么难听捡了什么说。 江太太似恼羞成怒,眼底添了愠色,“你先放开他,他才是你阿爸!” “闭嘴!” 江太太上前几步,想要拉开江原,江原把枪口对准戴义轩脑袋:“你再靠近,我先毙了他!” 戴义轩疼得快要昏死,又被踩住胸口,几乎断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呼痛。 今天要谈很要紧的事,他提前吩咐过几名家丁看守客房,听到任何声音都不准进来。 现在好了,他再如何求救,也无人救他。 江太太停住脚步。 她还在给自己辩解。 她说江郴长得丑,又黑,她嫁给他万分委屈。 “我嫁给大帅,都不为过。” 可江原说,她除了长得漂亮,家世普通。她想和大帅夫人周氏比,只有容貌比得上,家境比周家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娶亲又不是只看脸。 “……我阿爸不是这几年才发达的,他在大帅手里就是‘重臣’。多少人送女人给他,他一概拒绝。 军中只我阿爸和宁州同房内无妾。他敬重你、爱护你。你因我阿爸地位显赫,如今你说你是受害者,你舍得放弃‘江太太’这个身份吗?”江原问。 他简直剖析到了这个问题最核心的点,也把江太太的遮羞布撕开。 当年攀附江郴的,是她娘家;而后获益的人,是她。 他们得到了太多,反而嫌弃江郴“长得丑”,配不上她。 江原到底是男孩子,他天性就会站在江郴的立场上思考这个问题,故而他没有受到江太太花言巧语的蒙蔽。 他一眼看穿。 此事不分是父亲还是母亲,只分对错。 之前江郴和江南浦、江丰逼问母亲,江原觉得他们不可理喻的时候,他也拔枪对准江郴。 “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何给两位嫂子下药!你不想大哥、二哥有子嗣,想要独占我阿爸和哥哥们打下的家业。 大哥、二哥到底是你的儿子,你不想害了他们,就会对嫂子们下手。她们也是旁人家的女儿。你认定自己是‘受害者’,就要这么多人陪葬吗?” “云兮姐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江原说着,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母亲高贵优雅,行事张弛有度,他一向非常崇拜母亲,什么都听她的。 而江泰,属于没什么主见的。 这就是为什么江太太敢明目张胆告诉他们,他们俩是野种。 母亲肯定觉得,他江原跟她一样,是非不分。 “阿原,你听我说……” 江太太再次调整了情绪,因为地上的戴义轩真的昏过去了。 “阿原,你想要我死吗?”江太太哀切看着他,“阿泰那个蠢货,他真的跑回去了,你想要你母亲死在你面前吗?” 江原的心,狠狠抽痛。 他当然舍不得。 不管母亲秉性如何,她是他妈。 她是这个世上对江原最重要的人,无人能及。 江原的心口,似有什么碎了,他眼泪无法自控往外涌。 “阿原,姆妈一向最器重你。我四个儿子,只有你最像我。你聪明、漂亮,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你哥哥们,他们只能做你的帮衬,他们得到的财富、地位,都只能给你铺路。男子汉大丈夫,你要看前途。 不能心狠手辣,是成不了大事的。你看看督军,他杀母舅,又差点杀了盛长宽,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江太太谆谆善诱。 江原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他不说话。 江太太松了口气:“阿原,此事尚有可救。你可以不要任何父亲,但你不能没有姆妈。姆妈什么都是为了孩子。” 江原站在那里,没动。 江太太不停舌灿莲花。 她想要靠近,江原倏然对着戴义轩的脚背,又放了一枪。 “阿原!” “姆妈,有话说话。”江原说,“不要靠近!” “我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阿原,你不能这样任性。”江太太声音微微提高。 江原静静笑了。 原来在母亲心里,他不仅仅跟她一样恶毒,还愚蠢好糊弄。 他才是江家最大的傻子。 江原的内心,全部破碎崩塌。他才十九岁,第一次回头审视自己,才知道自己多糟糕。 三哥进武官学校,自己考的;他成绩差点,他阿爸托关系打点的。 他一无是处,除了会胡搅蛮缠。所以母亲需要他。 他可以做刽子手,做帮凶。 他好可悲。 江原手里有枪,又拿了戴义轩做人质,江太太千般计谋用尽,也没办法叫他软化。 他们竟是这样耗了快六个小时,快要黎明了。 江太太听到院子里汽车的声音,心头咯噔。 她指望不上江原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她还有江南浦和江泰。江丰虽然不在家,也是她儿子。 她是四个儿子的娘,她有“绝地反杀”的资本。 第274章 朝前看 江郴父子进了客房。 每个人脸色都难看至极。 江太太待要开口,江南浦带过来的副官,竟是上前按住了她,封住了她的嘴巴。 她震惊,极力反抗,拼了命想要把口塞吐出来。 无奈只能发出叫声,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得拼命叫江郴父子的名字。 “先带回去,慢慢审。”江郴说。 江泰目中,生出了浓浓不舍,江太太就瞄准了他。 “阿泰,阿泰救救我……”她含糊的声音,如此喊着。 江泰浑身都难受,他快要哭出来,只得赶紧躲到大哥身后去,不敢再看母亲。 江南浦初听江泰的话,也是无比震惊。 他离家最早,也是结婚最早,与父母的牵绊最浅。正如戴义轩所言,男人结婚后,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好操控了。 江南浦心痛,却也能理智处理这些事。 江太太看向他,他静静回视,看着江太太被副官押出去。 “先封锁戴家,所有人都控制起来。”江郴半晌才说话,又指了被江原踩着的戴义轩,“这个人,带回苏城。” 江郴父子带了自家几十名副官出来,个个扛枪,把戴家团团围住了。 他们先回去,留下副官们把守戴家,等着后续处理。 回城路上,江太太和戴义轩分了两辆车带走;江泰、江原乘坐一辆汽车;江南浦和江郴一辆车。 “阿爸,先不要审姆妈。她很能说,又非常了解您。先审戴义轩,再审戴家的人。”江南浦说。 江郴没说话。 这件事,对江家所有人都是沉重打击。 江郴用了自家的地下室审戴义轩。 戴义轩什么都交代了。 江郴的绿帽子,其实戴了十几年,江太太一直嫌弃他。 戴义轩家境也一般,不过生得特别好。 戴母选择江太太的妹妹做儿媳,就是看重江郴,想给儿子选个厉害点的连襟。 戴义轩到苏城看望姨姐,见江太太如此美貌,很惊艳。同样姊妹俩,江太太的妹妹不仅仅没她会保养,也没她做了多年阔太太的气质。 如此一来,戴义轩有意献殷勤——他风流惯了,本性难改。 他只是想对姨姐尽尽心,两个人建立一种暧昧关系,从而在江家得到更多好处。 不承想,他姨姐比他想象中更大胆,竟是直接招了他做入幕之宾。 江郴静静听着,没什么愤怒。 江南浦却是气炸了,恨不能千刀万剐了戴义轩。 “……阿泰和阿原,都是你儿子?”江郴冷冷问。 戴义轩说,江太太是这样讲的。 “你能生出这种有出息的儿子?”江郴哼了声。 戴义轩每次来,都挑江郴在家的日子。 江太太怀孕,到底是怀了江郴的,还是戴义轩的,她自己又能怎么说得明白? 的确,江泰、江原兄弟俩生得漂亮,比两个哥哥都英俊一些,可他们俩分明更像母亲一点,而不是戴义轩。 通过这件事,江郴看得出,两个儿子本性上都不坏,绝不是戴义轩和江太太的种。 审完了,江郴一个人在书房,独坐了好几个小时。 江原和江泰跪在院子里。 天寒地冻,兄弟俩都冷得不行,脸色发青。 江郴半晌才从书房出来。 “跪什么?你们又没错。而且这次的事,你们反应及时,阿爸不是不知好歹。”江郴说。 满身烟气,疲倦至极。 江原:“阿爸,我想去军中,不想念书了。我听闻福州最近在练新兵,是宁以安管辖的。您送我去。” 江郴:“过完年再说。” “我不想过年了,阿爸,我想今天走。我一刻也不想留。”江原说。 江郴轻轻叹口气。 “好,你去收拾,我向督军回禀一声,你去福州。”江郴道。 江泰愣了愣。 他没有弟弟的主见,也没弟弟的果断。 而且,他快要毕业了。 军官学校毕业的,出来就有军衔,不用从小兵做起,江泰不知自己是否也要放弃。 他看着果断的弟弟,再看着疲倦的父亲,江泰冻僵的脑子,根本转不动。 故而他只能说:“阿爸,我跟四弟一起走。” “你留下,替我去戴家。这件事,交给你安置。”江郴说。 江泰:“我?” “你也是大人了,不用害怕,顺着本心做事即可。”江郴说,“快要过年了,你大哥很多事,那边腾不出手。” 江泰:“是,阿爸您放心!” 两个小儿子出发了。 江郴又把江南浦叫进书房,问他对这件事的处理。 “戴义轩一定要死,这个人该千刀万剐。姆妈那边,先把她关起来,养在家里,对外不声张,只说她生病了。 阿爸,我知道您放不下,我也放不下。她到底给您生了四个儿子。”江南浦说。 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弟弟们。 江南浦知道,阿爸现在下不了决心,而且江太太和戴义轩一起死,一定会有流言蜚语。 纸包不住火。 原本没人注意戴家的,可“江澜”是戴宓,这件事人人关注,苏城那些敏锐的军官们,不可能忽略戴义轩的死。 苏城的军政府从上到下,都盯着江家。 “就照你说得办。”江郴道。 江南浦待要出去,江郴又说,“南浦,京氏的事,我现在知道缘故。是阿爸失察,对不住你。” 江南浦眼眶一热,差点当着父亲的面落泪。 在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人是他父亲。 “阿爸,春安她没什么大碍。我们都还年轻,将来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不管怎么说,都不是您的错。”江南浦说。 又道,“阿爸,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很沮丧。可您往好处想。咱们自家如此糟糕,到底人都还活着。 您看看姚家,再看看葛家。他们的确没有妻离子散,如今又是什么光景?阿爸,至少姆妈她的手,没有伸到军中,她也没把两个弟弟养成姚家、葛家那样的纨绔。” 江郴勉强笑一下。 “不管是阿原还是阿泰,都分得清轻重。阿爸,我们都朝前看。”江南浦说。 江郴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江郴当着儿子的面,竟是落泪了。 眼泪一落,就意味着他心里轻松不少,江南浦放了心。 江南浦私下里回到卧房,在妻子身边,才敢露出他的软弱。 他也忍不住哭了。 家里闹成这样,他是最痛苦的。 江南浦也没想到,命运会在这个时候,给江家重重一击。 第275章 逃离才是福气 江家事情办得很隐秘。 不过,宁祯派人去挖开戴义轩父亲的坟,又留人在当地窥探,知晓那天夜里有车辆进出,而后戴家大门紧闭。 亲戚登门,敲门也无人应答。 宁家亲信回禀此事。 只宁祯和祖母知道,没告知父母和兄长们。 祖母念了声佛:“挖人家祖坟,我到底心中不安。此事办得的确损阴德。” 宁祯:“江南浦和江丰是江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她舍不得害他们,却又不想他们添子嗣,会不停害他们的女人。 咱们这样做,揭开了江太太老底,也算是救了无辜的人,是积德。至于戴家,那是活该。” 祖母:“你们年轻人,不信鬼神报应,我却是信的。心中到底不踏实,我过完年要去慈元寺小住两个月,吃斋念佛,消除灾孽。” ——但愿不要祸及儿孙。 宁祯没有再阻拦。 “不知江家如何处理。”宁祯又说。 祖母:“既然把戴家围了起来,江家的两位少爷,没替母亲隐瞒真相。不过,江郴肯定不会杀她。” 杀了她,从此与儿子们生了隔阂。 江太太再如何恶毒,到底是四个儿子的娘。 亲人之间,对错不是第一位的,感情才是。 江郴如果是个明白人,能忍常人不能忍,只会关住江太太,不会杀她。 将来找个机会,将她放到家庙或者庄子上继续看管起来,与儿子们始终留点余地。 “……很憋屈。”宁祯说。 祖母:“过日子是小火慢炖,哪里能处处快意恩仇?祯儿,你往后也要牢记这点。新婚夫妻,行事果决些自然好,时间久了,就要多方考量,忍得住一时长短。” 宁祯道是。 腊月二十七,宁祯把自己的箱笼,都搬去了督军府,只留下一些换身衣裳。 库房里她的陪嫁、盛家给她的聘礼,她也全部搬走了。 老夫人没阻拦。 甚至没叫她去问一问。 她之前非要挽留宁祯。而后吃尽了苦头,恨不能宁祯赶紧走。 盛家老宅所有人都知道,宁祯和盛长裕要搬离老宅了。 “老夫人手里的家产,会分吗?按说督军和夫人去督军府住,等于分了家,财产也要分的。” 盛家主子、佣人等, 上下三百多口人,人人好奇。 盛长殷来了宁祯的院子,打量一番:“大嫂,你好像也没搬走什么。” “家具是不要的,我只带走自己的东西。”宁祯说。 摘玉居的一切摆设,除了主卧另外添的那个衣柜,都是老夫人准备的,宁祯没动过它。 督军府什么都备齐全了。 “过完年我就出发留学了。”盛长殷跟宁祯说,“不知二哥会怎样。” 宁祯:“这几日,姆妈应该会找我聊聊,到时候看。” 盛长殷环顾摘玉居,很轻松笑了笑:“大嫂,我们终于都要走了。身上重担,都卸下了。” 宁祯失笑:“我以为你会依依不舍。” “你要是过我的日子,你绝不会有半分钟不舍。”盛长殷说。 宁祯轻轻摸她的头。 她没觉得盛长殷“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富足的生活,是枷锁,并不是福气。 宁祯和老夫人相处这一年多,处处不吃亏,偶尔也会被老夫人气得肝疼,何况盛长殷。 盛长殷是从不敢反抗母亲的。受了气,也只能默默忍受。 姑嫂俩又闲聊几句。 摘玉居的东西搬完了,只剩下宁祯和佣人。 老宅除夕要祭祖,宁祯打算和盛长裕留在老宅吃了年夜饭,就去督军府守岁。 家产,正月再慢慢分。 反正宁祯差不多知晓老夫人手里有多少东西了。 腊月二十九,盛家老宅的管事房封印,明年初七才理事。 宁祯闲下来,预备去街上逛逛,看看年市上有什么新鲜东西,京春安却来拜访她。 京春安送了些年礼给她。 “……我们家出了点事。姨父到城里给表妹请医,没想到汽车半路摔下山坡。司机摔断一条腿,姨父磕到了头,竟是当场断了气。”京春安说。 宁祯:“真是可怜。” 两个人心照不宣,没往深处说。 “我婆婆娘家人不多,一听出了这样的意外,吓得不轻,病倒了。过年恐怕不能出来走动。”京春安道。 又说,“我今年要代替婆婆出来待客。夫人,到时候您去江家吃春宴,捧个场。” 新旧更替,需要更高权势的夫人坐镇。 宁祯如果抬举京春安,京春安也许可以立起来,操持江家内宅。 原本,宁祯戳破江家的秘密,就是希望江家稳定,别添猜测。她肯定要去江家,帮衬京春安树立威望。 “我会去的。”宁祯道,“我也会尽量说服老夫人一起去,你放心,只管做好你的事。” 京春安道谢。 她静静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天下午,祖母打电话叫宁祯回家一趟。 回去后,祖母告诉宁祯:“刚收到了你大哥电报,江家小儿子去了福州。” 宁祯:“……他不是还在念书?” “是江郴特意请督军发电报给你大哥,叫你大哥接纳江原,给他安排差事。你大哥派了个班长给他。”祖母说。 宁祯:“看样子,江家所有的儿子们, 没人站母亲那边。” “分得清是非,江家这些人本性不坏的。”祖母感叹,“这很难得,很多人只顾自己,不顾大局。” 宁祯点点头。 这天傍晚时,宁祯接到了盛长裕电话,他回城了。 “在督军府。江南浦在我这里,有话和他说,回家会比较晚。”盛长裕道。 宁祯:“军务要紧。” 江南浦跟盛长裕说的,可能不是军务,而是家务事。 毕竟,江原去福州,是盛长裕特批的。盛长裕心知肚明,可江南浦必须装作他不知道,特意去解释一番。 宁祯洗了澡躺下。 明明封印了,却比当差时候还要累。 过完年估计更累。 她要操持督军府内院的所有事,会格外忙碌。 凌晨,盛长裕才回来。 瞧见卧房留了灯,他疾步上楼。 宁祯却是已经睡熟了,只留一盏小小夜灯。 盛长裕去洗涤一通,换了干净睡衣,这才回到房间。 他搂住她。 第276章 督军想再做一次新郎官 宁祯在他第一次进出的时候就醒了,只是睡眠很深,不愿意睁开眼,迷糊着打盹。 他上床,关了小夜灯,宁祯顺手搂住他,低低叫了声“长裕”。 盛长裕轻轻拍着她:“睡吧,有话明早说。” 宁祯嗯了声。 翌日清晨,她醒过来的时候,盛长裕已经下楼去了。 宁祯洗漱好,坐在梳妆镜前梳头,他才上来。 “……你吃早饭了?”宁祯问。 盛长裕:“没有,等你一起。” “昨天和江南浦聊到很晚?” 盛长裕:“对。他把家务事,都告诉了我。江太太亲口承认,江泰和江原不是江郴的儿子,而是戴义轩的。 如今把江太太养在后院,过完年挪到庄子上去,会派四个人看守她。江南浦很痛苦,可他也不想母亲死。” 宁祯:“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况且江太太又没害他,只是害了他的妻子。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会痛的。” 说罢,她又后悔。 她不该说这样刻薄的话。 亲情是无法一瞬间撇清的,需要时间慢慢去疏离。 江郴做得很好。不管多愤怒,都不能杀了江太太,只能等孩子们和她的感情慢慢疏远,日子慢慢熬。 “……你似乎在说我。”盛长裕道,“你也觉得,我对母亲太过于仁慈。” “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宁祯道,“我没有说你,你对母亲不愚孝,我知道的。” 盛长裕亲了亲她头发。 夫妻俩又聊了几句江家的事。 “虽然江太太亲口承认,江郴还是当着江南浦的面说,江泰和江原都是他儿子,他不相信戴义轩能出这样的好儿子。”盛长裕又道。 宁祯听到这里,有点佩服江郴了。 江郴是挺有智慧的。 他考虑的不是江太太,而是自己和江南浦、江丰的感情。 宁祯越发同情江郴。 她叹了口气:“这一仗,江师座怎么打都是败局。” 盛长裕同意。 宁祯细细把头发梳理好,预备盘发时,盛长裕接过了她的梳子。 “……你要替我盘发?”宁祯问。 盛长裕却只是放下了梳子:“你睡饱了吗?” 宁祯:“……” 腊月三十的上午,宁祯和盛长裕在楼上卧房。 下午一点,夫妻俩才下楼, 吃了午饭。 午饭后,盛家老宅要准备祭祖了。 祭祖之前,盛长裕和宁祯去了趟老夫人的院子。 盛长裕开门见山,先说了来意。 今晚就搬走、尽快把家产分好,他要拿走他那一部分。 老夫人:“早已准备好了,过完年你叫人来对账。” 她如此痛快,宁祯和盛长裕也微讶。 “等过完年,我想替阿宽娶新妇。周家有个女孩儿,我堂弟的小女儿,十分得体。”老夫人说。 盛长裕:“这是姆妈和阿宽的事,你们看着办。” 老夫人舒了口气。 他不反对周家的女儿进门,就是好事。 盛长裕很想说,这么提携周家做什么?周家早已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他没说。 他怕宁祯多心,以为他介意夫人提携宁家。 各有所需,盛长裕觉得这个除夕,可能是他二十几年最安静的一个除夕。 他看向宁祯。 宁祯回望他,眼睛里全是笑意。 盛长裕的心中,从未如此平静。 毫无怨气。 那些积攒在他心中二十几年的偏执,仿佛都化开了。他理解了人世间很多的不得已。 他也突然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没有就不能强求。 比如他和他母亲。 老夫人派人去叫了盛长宽。 盛长宽来了,老夫人说了过完年对他婚事的安排。 “姆妈,您分家给大哥,分给我吗?”盛长宽问。 老夫人:“你不在姆妈身边?” “现在都流行外头置办小公馆过日子。如果我娶了周小姐,您同意我分出去单过吗?” 老夫人眉宇有了几分阴沉。 不过,她很快下定决心,先把儿子的婚事落定,娶一个她满意的儿媳妇。 ——希望这次不要像娶宁祯那样,看走眼。 “你是留洋归来的新派人,既然你愿意出去单过,那就置办一个小公馆。”老夫人说。 先把小公馆置办好,是否同意他们出去住,就看老夫人心意。 盛长宽:“多谢姆妈。” 他表情不明,意味深长。 宁祯觉得,小叔子起了反叛之心,憋了一点坏水。 就是不知道他的阴谋打算耍在哪里。 下午祭祖,还算热热闹闹。 宁祯忍不住想起去年。 去年的除夕,真是鸡飞狗跳,惹了不少事故。 祭祖结束,除夕晚宴尚未开始,宁祯也不知能否一直安静到结束。 “宁祯,你明天过生日,我准备了礼物。”盛长裕低声跟宁祯说。 宁祯:“去年你送了我芙蓉花。今年还送吗?” “你想要芙蓉花,我叫人去准备。还有芙蓉花,花匠特意准备了,比去年的更漂亮。”盛长裕说。 宁祯:“不是芙蓉花?那是什么?” “留个惊喜,明早再说。”盛长裕道。 宁祯笑起来。 一年是一年的变化,去年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是很遥远的事。 祭祖后,宁祯和盛长裕回到摘玉居,等着晚宴开始,没有提早去宴会大厅。 他们俩依偎在摘玉居主卧的沙发里,说些闲话。 宁祯看着这房子,突然心生不舍。到底是住了这么久的地方。 “过完年,要是诸事太平,我想做一件事。”盛长裕说。 宁祯:“做什么事?” “我想重新和你办个婚礼。” 宁祯:! 哪有补办婚礼的? 他们又不是没婚礼。 “很不妥!”她说。 盛长裕:“有什么不妥?我愿意。上次我做新郎官,心思压根儿不在这上头。” “大事落定,就无法更改。哪怕再不如你的意,也不能重来一次。像话吗?”宁祯说。 盛长裕:“可以找借口。上次我们办新式的,我就说我阿爸托梦,想看我办个老式的。” 宁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她想劝,又想到他这样的性格,什么事非要办成不可,觉得自己劝了纯属浪费口舌。 宁祯眼皮却是跳了跳。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盛长裕这番话,非常不吉利。 她又不好说哪里的问题。 第277章 搬家 尚未入夜,盛家老宅灯火通明,摘玉居门口也悬挂了一盏盏灯笼,灼目耀眼。 城里陆陆续续有鞭炮声,天空还没漆黑,也有零星烟花闪过。 宁祯和盛长裕去了盛家的宴席大厅。 家里众人早早到齐了。 盛长裕的堂弟堂妹等人,瞧见了他,一个个恭恭敬敬站起身叫大哥。 他微微颔首,不与他们寒暄,直接去了主桌坐下。 人群里,还瞧见了盛六。 去年除夕,盛六替徐芳渡出头,被盛长裕用玫瑰花打了一顿,关了好几日。 这一年,二叔叮嘱他刻苦读书,他也真用心了。 也胖了些。 宁祯示意下,二叔二婶领了盛六上前。 “成绩如何?”宁祯故意问。 二叔急忙吹嘘几句,二婶也帮衬说些好话:“……考得上大学。” 盛长裕表情很淡:“那就沉下心继续读书。” 二叔二婶和盛六都应是,这才回到他们那桌。 “抬举他做什么?”盛长裕低声问宁祯。 宁祯:“不是抬举他,是二叔二婶帮了我的忙,我还个人情。还好你没发脾气。 等过完年,估计六堂弟的学业,还得麻烦你。他成绩其实很一般,未必真考得上。” 盛长裕:“他们能帮你什么忙?” 宁祯:“你不是非要搞清楚老宅账目吗?你以为是我在总管事房手眼通天?二叔知晓很多内幕,二婶也有点门路。” 又笑道,“当然,他们夫妻认定将来是我当家,提前向我示好,争取一个‘从龙之功’。多谢督军一直提携我。” 她打趣他。 盛长裕:“夫人客气了。夫人功绩,全靠自己开疆辟土,与督军没什么关系。” 宁祯忍住大笑的冲动,到底还是笑容满面。 盛长裕见状,也露出一点笑模样。 宴席大厅坐了一家子人,都瞧见了他们俩“打情骂俏”,心里全在嘀咕,等会儿怎么给宁祯献殷勤。 宁祯可是这世上唯一拿得住盛长裕的人,连老夫人都不及她。 盛长裕坐在她身边,脸上破天荒有点笑意,就知道宁祯“御夫有术”。 “明年真该添子嗣了。他们俩好得蜜里调油。” “去年还有两个姨太太,一个神秘莫测的‘江小姐’,今年只有督军夫人。” 他们都觉得宁祯手段了得。 因众人都在偷眼看宁祯和盛长裕,又是各有心思,戏台上锣鼓喧天很热闹,竟是没一个人想起问一句“老夫人怎么还没来”。 老夫人一直没来。 宁祯派了女佣去问,看看老夫人那边是有什么事。 女佣来回话,无事发生,老夫人还在梳妆。 这不是梳妆,这是拿乔,等着儿女去请她。 “好像每次吃团圆饭,老夫人都要来这么一出,等着人去请。是有这么个规矩吗?” 宁家吃饭时,祖母特意等人请了吗? 好像不用等,宁家众人肯定会在饭前先去祖母的院子,把她搀扶到宴席大厅。 宁家从上到下都敬爱祖母,发自真心要捧着她。 而盛家老夫人这里,却是没一个孩子主动。 盛长宽、盛长殷兄妹俩比宁祯夫妻来得还早,此刻坐着听戏,动也不动。 又等了二十分钟,还没来。 宁祯叹口气:“我去请姆妈。” 盛长裕:“坐下吧,不用你,我去。” 宁祯:“……” 你不是去请她,你是去气她。 盛长裕似看透她的意思:“我每次跟她说话,都是实话。她生气,无非是我戳穿了她心思。坦荡点,就不会恼火。” 宁祯:“大过年的,也许是在老宅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何必跟她较劲?到底生了你一场。” 往后,可能不会回来陪老夫人过年。 二十六年的委屈、确保她一生的富贵,足以偿还生育之恩。 宁祯是不愿盛长裕再涉足泥潭,她想漂亮收尾。 “……我们一起去。”宁祯说。 盛长裕没有再拒绝。 宁祯站起身,对众人道:“时间不早,该上菜了。我去请姆妈。” 她与盛长裕离席。 盛长宽犹豫了下,跟着一起去了;盛长殷没办法,哀叹一口气,只得起身陪同。 四个人走在路上,彼此说些闲话,也是欢声笑语。 老夫人在院子里早早就听到了外面声音,很是不高兴。 她瞧见了孩子们来请她,没有半分喜色,话里话外抱怨他们来得太迟。 “姆妈,大过年的您不必如此扫兴。要是不太舒服,就留在院子里。”盛长裕道。 他到底忍不住。 他对老夫人,始终有期待。期待她像个母亲,给孩子们三分温情,哪怕装一下。 结果没有。 他失望,就无法自控要口出恶言。等哪一天他真的不在乎了,才能平静看待母亲的任何言行。 盛长裕期待有这一天。 他弟弟妹妹,都是母亲毫无疑问的亲生骨肉,他们看得比较透。 老夫人脸色大变,要发脾气。 宁祯挽住了她胳膊:“姆妈,我们今晚就要去督军府了。您忍忍他。”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我也是舍不得你们搬走。” 盛长裕冷笑一声。 老夫人那口气,憋在心里,脸色越发难看。 宁祯:“……” 盛长宽、盛长殷总在大哥和母亲吵架的时候,屏声静气,不发出半点声响,免得卷进去成为替罪羊。 这对兄妹性格有点懦弱,大概是家庭造成的。 父亲和兄长都太强势、暴躁,他们唯有小心翼翼,才能活下去。 宁祯以前以为,盛长宽被老夫人惯坏,性格嚣张跋扈。不成想,他竟是另一个盛长殷。 幸好宁祯要搬家了,不需要一直在老宅。 “ 走吧姆妈,大家都等着开饭。”宁祯说。 她搀扶老夫人,连拖带拽,先把她弄出去了。 来的时候,四个人有说有笑;回去时,五个人沉默走路,无人再开口。 到了宴席大厅,三个婶母、堂弟媳妇等人,凑上来和老夫人说话,十分殷勤,老夫人的脸色稍霁。 吃了晚饭,宁祯和盛长裕坐下听听戏,就从老宅离开了。 摘玉居的佣人,已经提前走了。 车子开出盛家老宅的大门,似开启了另一段人生,宁祯有点恍惚。 她嫁到盛家老宅,是两年前的事了。 “你舍不得?”盛长裕问。 宁祯:“没有。一个地方再糟糕,也有一些值得怀念的时光。我没事。” “督军府会更舒服。”他道。 宁祯点头。 她相信他。 第278章 督军的礼物 督军府内院,同样灯火辉煌。 汽车一路开进去,到了内院的主楼门口才停下来。 主楼是二层楼,楼里所有的电灯都打开了,从五彩玻璃窗照出来的灯,绚丽晶莹。 庭院染上了这样浓郁的颜色,驱散冬夜寒冷。 宁祯尚未下车,盛长裕按了下她肩膀:“你别动,稍等。” 她不明所以,还以为有什么仪式。 不承想,他转到了另一边,替她打开了车门。 车门被拉开,灌进来的寒风,却比春风还要熏甜。 宁祯愣了下。 她想起曾几何时,盛长裕和“江澜”做戏,抬举她最重要的一个证据,就是替她开车门。 盛长裕与心腹参谋们都觉得,开车门是个很隆重举动。 曾经,他把这份殊荣给了他铺垫良久的计策。 如今,他把这份隆重,给了宁祯。 宁祯微讶,他微微弯腰:“下车吧盛夫人。” 唇角有一抹淡笑。 他还伸出手。 宁祯没有搭上他手腕,而是趁机拉住了他的手掌,下了汽车。 “宁祯,这是我们的家。”盛长裕说。 宁祯静静看这栋小楼。 这楼看了无数次,她做主修建的。然而今夜再看,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是,这是我们的家。”她笑道。 夫妻俩进了主楼。 客厅里,立了四个佣人,都是她摘玉居的人。 曹妈提前过来,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家居摆设是新的,可人是旧的,宁祯心头有了归属感。她的丈夫、她的佣人,全是她熟悉的。 盛长裕在客厅沙发里坐了,宁祯坐在他身侧。 “上楼去,还是说说话,放一会儿烟花?”盛长裕问。 宁祯:“我想放放烟花。” 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半,再等一个多小时,就是新的一年,算作他们俩的守岁了。 他们聊了很多。 聊去年除夕打牌,聊过往的生活,以及对今后生活的安排。 盛长裕:“明早带你去看看库房。钥匙和账本,都在卧房的柜子里。这边用的人,你不喜欢就换掉。” 又说,“内宅的人,我一向不怎么用,没有我心腹。你换人不用顾虑我,一切以你方便为先。” “好。”宁祯笑道。 不知不觉,外面鞭炮声密集了,夜空的烟花也多了。 还有十分钟就凌晨。 曹妈和女佣们已经把烟花、鞭炮都摆好了。 宁祯有点困,和盛长裕走出客厅,在屋檐下站定,吹吹寒风。 他们俩数着时间,看着远处的烟花,还点评几句。 终于到了时间,城里的鞭炮声响彻了寒夜。 烟花更是染得天空似白昼。 宁祯的院子里,堆了半院子烟花,副官替他们点燃。 看烟花的时候,盛长裕轻轻揽住她的腰:“我以为去年的烟花最漂亮,没想到今年更好。” 宁祯:“去年的烟花挺一般啊,俱乐部临时准备的,远不及今年。” 盛长裕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 那晚站在烟火之外的她,才是盛长裕见过最美的景。 盛长裕把风氅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 “我怕你冷。”他说。 宁祯忍俊不禁。 他一直握住她的手,静静站立。 他想,往后的日子该有多好啊,他什么也不怕。 宁祯在他身边。 烟火结束,两个人上楼,去他们主卧的房间。 房间是宁祯提前布置的,她也很熟悉,盛长裕却拉了她的手,往隔壁小客房去。 宁祯:“你走错了。” 她以为,他不怎么关心内宅修缮,寻错了房门。 盛长裕:“你来。” 宁祯不解,随着他去了靠西边的小客房。 他推开门,宁祯嗅到了馥郁花香,是玫瑰的味道。 她心中纳罕,什么玫瑰在这个时节能如此芬芳? 眼睛从明亮处看室内,是一片漆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盛长裕开了灯。 宁祯便愣住。 小小客房内,摆满了玫瑰花:有红有粉还有纯白色的,朵朵都鲜艳欲滴,娇媚喜人。 这是寒冬。 谁家的花棚里,冬天种这么多的玫瑰? 是花费了很多心思和金钱。 宁祯呆呆看着。 “……去年你过生日,毁了你一束花。芙蓉也有,在卧房。这些花,是我今年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盛长裕道。 宁祯心里酥酥麻麻。 有点过分黏腻,可她很吃这套。她觉得自己有点俗气,却又忍不住为这样美妙的场景所诱惑,满心喜悦。 “多谢!”宁祯说。 盛长裕牵了她的手走进来。 宁祯置身花丛,心情愉悦,忍不住吻了下盛长裕。 盛长裕回吻她。 这个吻时间不长,可很缠绵。 亲吻结束,他对宁祯说:“你掏一掏口袋。” 宁祯还披着他厚重风氅,闻言双手插入口袋,摸到了一个绒布盒子。 她拿出来。 深蓝色绒布盒子,是装戒指的。 盛长裕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枚钻石戒指。 “……我看新派的人都送这个。宁祯,这是钻石的,我特意叫珠宝行订制,三个月才做好。别留恋小小黄金戒指,它不值钱。”盛长裕说。 宁祯啼笑皆非。 又感动,又有点不知该说什么的无奈。 “很漂亮。”宁祯道。 盛长裕给她戴上,刚刚好,适合她的无名指。 盛长裕轻轻搂着她:“宁祯,过完年再和我办个婚礼吧。” 宁祯依偎着他,手指的钻戒坚硬璀璨,她的心却无比柔软。 “不管是老宅,还是宁家,恐怕都不会同意咱们再办个婚礼。老人家讲忌讳。”宁祯说。 盛长裕:“我不忌讳!” 他素来百无禁忌。 宁祯贴着他,心里知晓一万个不妥,却还是同意了:“好,咱们办个老式的婚礼。” 盛长裕手臂用力箍了下她。 宁祯:“不过,得由我安排。” 盛长裕松了点劲儿:“你怎么安排?” “我会选四月初七,对外说是咱们结婚两周年的庆贺。找个名目,不能承认是重新办婚礼。至于怎么办,咱们说了算;旁人如何议论,咱们也不管。” 盛长裕蹙了下眉头。 宁祯:“还是懂点忌讳。” 盛长裕见她妥协,他也后退一步:“行,听你的。” 名目不重要。 回房睡觉时,宁祯还在考虑,那一屋子花放着是不是有点浪费? 第279章 过年 大年初一,督军府并无拜年的人。 这是军事重地,哪怕是高官太太,也轻易不能进出。 只督军家眷可住在内宅。 宁祯早早被鞭炮声吵醒,起床喝水。 喝水时候,莫名感觉恶心,冲到净房干呕。 没吐出来,但很想吐。 她肠胃健康,极少出现这种情况,那么…… 宁祯的手,轻轻放在小腹处。 她这个月的癸水,又延迟了几日。有了上次的经验,宁祯没声张,昨晚她还和盛长裕闹腾了半夜。 宁祯谨慎,默默漱了口,当做无事发生。 大年初一的鞭炮太响,盛长裕也早早醒了。 吃早饭时,宁祯胃里千斤重,闻到一点油味又想吐。 她极力忍住。 可盛长裕非常敏锐,他看向宁祯:“你怎么了?” “昨天晚饭吃了两个糯米团子,一直不太舒服。”宁祯说。 盛长裕转头对曹妈说:“去厨房吩咐一声,端一碗米粥给夫人。” 原本给宁祯准备了长寿面,看她的样子,一口也吃不下去,盛长裕当即不提,全当没看到那碗长寿面。 曹妈立马去了。 厨房真的有预备米粥。 米粥清甜,容易入口,宁祯咬牙喝了一碗。 盛长裕意味深长看向她。 宁祯避开他视线,他似心有灵犀,愣是没问——上次的希望落空,宁祯沮丧了好几日,盛长裕知晓她心思。 “……上午会有人向我拜年,不过内宅进不来访客。今天又是你生日,你想要去哪里玩?”盛长裕问她。 宁祯:“我回趟老宅,向姆妈拜年。” 盛长裕眉头微蹙。 宁祯:“我会同她说,你今日很忙,我代你尽孝了。去老宅坐一会儿,我就回娘家。”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早饭后,夫妻俩各自忙碌。 宁祯先去了老宅。 她脑海里还在想:“我是否有孕了?” 老宅门口,停满了汽车,夹杂一些马车、黄包车,热闹似集市。有军中高官的太太,也有亲朋,一大清早来给老夫人拜年。 宁祯的汽车直接开进去,停在摘玉居的后门。 她拢了拢披肩,步行往老夫人院子走去。 满屋子人。 老夫人穿了件宝蓝色金绣祥云纹的短袄,含笑坐着,听众人恭维她,心里十分受用。 宁祯进来时,她脸色没有沉,依旧笑盈盈。 “姆妈,儿媳给您拜年。一大清早督军府来了很多人,督军暂时抽不开身,他晚些时候过来。”宁祯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说。 老夫人笑容越发灿烂:“你来了就行。大过年的,他要忙正经事。” 宾客趁机吹捧老夫人慈爱,很疼儿子、儿媳。 宁祯略微坐了坐,就和小姑子盛长殷一同离开。 整个过程都很平顺。 “今年开了个好头。”宁祯感叹。 盛长殷:“的确如此。” 宁祯又拿个红包给盛长殷。 盛长殷道谢,当即打开,里面是一张银行支票,一千大洋。 “大嫂,大哥已经给过我钱了。”盛长殷说。 宁祯:“是我的心意。出门在外,钱财上要宽裕些。等你出发的时候,我去码头送你。” 盛长殷应了是。 事情忙完,宁祯回了家。 家里也是满屋子人,很多宁祯不认识的亲戚,都来拜年了。 祖母、母亲都很忙,三婶也要待客,宁祯自己去金暖的院子了。 她叫乳娘把小侄女抱给她,逗弄孩子。 “快满月了,要办酒席。”宁祯说。 金暖还在坐月子,眼瞧着胖了些,闻言点点头:“三婶前几日就把满月酒的菜单给我过目了。” 又说,“不过,得等等,未必是正好满月的日子办。” 宁祯不解:“等什么?” “等阿爸。阿爸大年三十去了驻地,突发变故,好像是军官叛变,打了起来。”金暖说。 宁祯愕然:“我不知此事。” “督军肯定没跟你提,怕扫了兴。”金暖说。 见宁祯神色不安,金暖笑了起来:“你担心什么?驻地一点小事故,阿爸轻松就能平息。” 宁祯:“我有点意外,不是担心。” “小事嘛。要是大事,你肯定除夕夜就得到消息了。”金暖道。 她说得对。 宁祯放了心。 她逗弄小侄女,和金暖说说笑笑,一直没回去。 傍晚时,盛长裕来了宁家。 “来给祖母和岳母拜年。我听说驻地有点事,岳父去忙了。”盛长裕道,“上午才知道。” 不是很要紧的军务,等他有空了才通知他。 宁祯提着的心,慢慢归位。 “……祯儿,你和督军吃了晚饭再回去。”宁策说,“我给你买了个西洋大蛋糕。” 宁祯:“行。” 大哥大嫂和父亲都不在,饭桌上倒也不冷清,二叔、三叔全家都来了,满屋子人。 宁祯置身欢声笑语里,心情格外轻盈;她又不经意抚过小腹,有了点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饭后她和盛长裕离开,家里众人议论起来,都是说宁祯气色好。 “督军待她一定很好,祯儿瞧着很幸福。”二婶对祖母说。 祖母:“小两口的确恩爱。” 过年六日,都是这样忙忙碌碌,每天客来客往的。 宁祯收到了无数请帖,邀请她去赴宴。 她第一个去了江家。 她还劝动了老夫人,拿盛长裕出来施压,叫老夫人也去了江家坐镇。 “婆母娘家遭遇不测,她心情不太好。寒月又冷,病倒了。” “婆母有喘的旧病,冷天更是受不住,去了庄子上静养。” 宾客们听着这一席话,各有心思。 江家的宴席很热闹,大少奶奶理事、二少奶奶帮衬,办得像模像样,只略有点不到之处。 众人离开后,就议论纷纷。 “江家怎么常用一些老掉牙的借口?江郴那女人,是不是犯了事?”老夫人问。 明眼人,一眼看穿。 江家极力想要遮掩江太太的丑闻,就放出另一个消息:她给儿媳妇下药。 前段日子京春安回娘家住、江家在准备小公馆等,都对得上。 此举骇人听闻,却转移了焦点,无人猜疑江郴戴绿帽。 保全了江郴的名声;将来两个儿媳真生不出孩子,外人也只怪江家,而不是怪罪她们俩,替儿媳妇争取一个有利局面。 “……我也是听督军说的。江郴无法容忍,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了。”宁祯说。 就连老夫人,也是微微吃了一惊。 “都说天底下无新鲜事,这件事倒是真没见过。”老夫人说。 宁祯:“……” 比起给儿媳下药的江太太,您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您给亲生儿子下药。 第280章 两个人都逃婚了 江家诸事落定,慢慢失去了谈资。 宁祯每日忙碌,但尽可能不累着。有一晚盛长裕吻得太缠绵,宁祯拒绝了他。 盛长裕心里明白,没有多做纠缠,也没多问一句,等她确定了再告诉他。 “……长裕,我听说葛家全部回了老家过年。”宁祯突然说。 此事是金暖八卦的。 不少人好奇。 葛明被督军逼得辞官,可葛家依旧富足,又在苏城扎根了两代人,没道理回原籍过年。 大家觉得蹊跷,议论纷纷。 “我也听说了。”盛长裕道,“我派人去了趟葛明祖籍所在地,他们的确全家都在。” 又说,“重新修了祖宅和祖坟。人各有志,也许他们愿意回乡过土财主的日子。” “葛二少呢?他这个人野心极大,岂会甘心缩在小地方?”宁祯问。 盛长裕:“他的确不在祖宅,往南方去了,暂无他踪迹。” 宁祯不再说什么。 盛长裕想着,眉头轻轻蹙一下。 “怎么了?” “我的副官长程阳。年前和他聊了,过完年升他的官,给他一个团长。我另外提拔了石墨做副官长。”盛长裕道。 “这是好事。难道他不愿意?” “年三十放了他的假,准他回乡探亲。我告诉他,初六回来,今日都初八了,他没有电话、电报,人也未归。”盛长裕说。 到底还是很关心下属。 宁祯心中闪过一点阴霾,还是宽慰盛长裕:“从初四下雨到今日,路也不好走。恐怕是路上耽误了。” 盛长裕:“耽误一天也就罢了,今天也不见人。军令如山,驻地等着他上任。他如此拖延,我也不好替他解释。” 说着,就有点恼火。 宁祯尽可能劝着。 年前年后一堆事,宁祯都习惯了,生活本就是缝缝补补的,岂能每日都风和日丽? “……说点开心的。我小日子这次延迟了十二天。”宁祯说。 盛长裕立马把所有人抛到了脑后,搂住她腰:“我以为你不会说。” “我这几日起床,总想干呕。暖暖说,她怀上也是这样的。这次应该不差了。”宁祯道。 盛长裕兴奋起来:“去军医院看看,确定一下。” 宁祯:“去妇幼医院,或者找个老郎中。” 盛长裕:“现在去?” “明早。”宁祯笑道,“我今天有点累了,对了两日的账本。” 年初五的时候,老夫人把家产分了。 一共两份:老夫人一份,孩子们一份。 盛长裕和盛长宽兄弟俩,拿到了这一份中的六成;剩下四成,还在老夫人手里,她说是留给盛长殷的陪嫁,以及补偿盛长荣一点嫁妆。 这个分配,实在有点欺负孩子们。 而老夫人也不是把全部家业都拿出来分的,她只拿了八成。 盛长裕只拿到了一成半的家产。 宁祯没和老夫人要,只是登门,把账本一五一十算清楚,然后告诉老夫人:“督军和二弟,两个人分家业,加起来三成也没有。 不是像您讨要,只是希望您心里有个数。往后儿孙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姆妈也别抱怨。守财得不到人心,您不能什么都要。” 一席话,把老夫人气得半死,脸都涨红了。 宁祯说给家里三个叔叔和婶母听,也告诉管事们。 老夫人更是恼火。 “这也太不厚道。” “大帅留那么多东西,难不成她全部贴补娘家?指缝里漏一点给儿子们,也是够狠心。” 闲言碎语,老夫人也听说了,气得半死。 不过,盛长裕、盛长宽兄弟俩都挺满意。 分了家,从此独立,不做太多的牵扯。 一成半的家业,也是极其丰厚的。盛长宽来找宁祯,把一些固定的田地、宅子、铺子,全部给了宁祯。 “大嫂,我低价卖给您。”盛长宽说。 宁祯:“不用低价,你照市场价给我。” 盛长宽再三道谢。 翌日,到了盛长殷出国的日子。 众人去码头送她。 老夫人也去了。只是那天还在下雨,阴雨绵绵的,老夫人很讨厌湿漉漉,心情不太好。 她把盛长殷的老师叫到跟前,严厉教导几句;又把跟着盛长殷去的李富叫过来,一番训诫。 拿行李的时候,盛长宽说:“我来帮忙。” 他跟着上了船。 盛长裕也来送行,见状挪开目光,不看,假装不知道。 “阿殷的行李好多。”三婶低声笑道。 行李的确不少,盛长宽和李富等人,帮衬着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 待忙好了,邮轮启航。 盛家众人冒着雨挥挥手,各自上车回去。 老夫人情绪很差:“裙子全湿了,这鬼天气。快些回家。” 海边的风大,水汽又重,雨伞根本遮不住什么。 宁祯和盛长裕也上了汽车,去妇幼医院。 路上,宁祯对盛长裕说:“阿宽又走了。” 盛长裕:“我瞧见了。你昨日是不是给了他钱?” “他把地契和房契全部给了我。我没说买,只说替他保管,借了他四根大黄鱼。他还说,他乳娘一家已经离开了苏城。”宁祯说。 盛长裕:“走了挺好。他和阿殷,往后应该不会回来。” “没事的,长裕,姆妈还有庞大的钱财,三位叔叔全家人,数不清的佣人,以及盛长荣,你不需要替她难过。”宁祯道。 盛长裕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只是很羡慕弟弟妹妹,洒脱,轻松,说走就走。 他们俩去了妇幼医院。 而盛家老夫人,压根儿不知道盛长宽当天就混上了船,和盛长殷一起出国去了,她还在安排相亲,指望他娶周家的小姐。 老夫人惊觉盛长宽不见了,是因为周家上门请罪。 那个想说给盛长宽的周小姐,她也跑了。 周家都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跑的,往哪里跑了,默默找寻了几日。实在找不到,只得登门告罪。 老夫人大发雷霆:“你们不求我,也轮不到你家女儿嫁盛家,你们算什么东西?” 姑娘家居然敢逃婚? 老夫人想把盛长宽叫过去,跟他说说这件事,再替他寻个好的。整个苏城好门第的姑娘,还不是任由他挑? 派人去请,佣人说二少爷好些日子没回福元居了。 人也不见了。 第281章 又遭打脸 老夫人派人去请宁祯。 宁祯住在老宅时,老夫人时常被她气得半死,可吩咐她办的事,毫无差池。 老夫人既赞赏宁祯的能力,却又容不下她的反叛。她希望宁祯本事过人又温顺。 派去请宁祯的女佣,很快回来:“没进去门。副官处的人不放行。” 老夫人怒极,亲自给盛长裕的外书房打了个电话。 也是副官接的。 “程阳呢?叫他来老宅一趟。”老夫人怒道。 接电话的副官:“老夫人,如今当值的人是我。属下姓石。” 老夫人:“你转告督军,叫他接电话。” 新上任的副官长石墨:“督军还在开会。” 老夫人:“……” 一个小时后,盛长裕才给老夫人回电话。 总算有了个回音。 老夫人派人出去找盛长宽,先去他乳娘冯氏的院子。 冯氏一家人,早已人去楼空,不知踪迹。 盛长宽平时有什么朋友、往哪里消遣时光,老夫人一概不知,无从找起,只能希望宁祯赶紧回来想个办法。 “……你的督军府,我派过去的佣人都进不去,你什么意思?”老夫人一肚子火。 她明明有求于人。 找人,还得盛长裕的督军府出面。偏偏她控制不住脾气,忍不住要发怒。 “什么人都可以进督军府?怎么,军令是儿戏?”盛长裕冷冷问。 老夫人:“我是你母亲!” “你这么认,也行。我无所谓。”盛长裕说。 老夫人心头一惊,火气下去了大半。 她终于按住了脾气:“阿宽不见了。” “他那么大的人,有手有脚,不见了就不见了。”盛长裕说。 “万一出了什么事……” “被人绑架,您等绑匪的消息,准备好钱财。”盛长裕说。 老夫人心梗:“我不同你说,你叫宁祯回来一趟。” 盛长裕:“宁祯不方便。” “我这个婆婆,难道没资格见她……” “她怀孕了。刚刚有了喜脉,医生叫她静养,她不宜操心,也不能奔波。”盛长裕说。 说罢,他挂了电话。 老夫人愣了下。 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反正没多少喜悦的情绪。 再想想,已经分家了,老夫人如愿得到了大部分家产,宁祯有没有孩子,跟老夫人毫不相关。 可到底不愿意看到宁祯风光。 老夫人撇撇嘴,很快转移了注意力,需要去找盛长宽。 她把警备厅的人叫去问话,请他们找。 老夫人的话,盛长裕可以不当回事,在警备厅却是“懿旨”,所有事都停下来,帮衬找盛长宽。 他们找到了盛长宽购买船票的记录。 盛长宽买了一张邮轮特等舱的船票。 邮轮,老夫人有点眼熟,还是身边管事妈妈提醒她:“是阿殷小姐那班邮轮。” “老夫人,船舶公司的人说,那天检票时,二少爷是亲自登船的。还说,您当时也去送行了。怎么您还到处找二少爷呢?”警备厅总长问。 老夫人:! 她又羞又怒。 被儿子算计,又被盛长裕的下属这样质问,老夫人大发雷霆。 众人很快得知,盛长宽在老夫人眼皮底下溜了。 临走时,带走了一部分家产,和盛长殷同时出发了。 “……老夫人,至少知晓二少爷安全。而且,他和阿殷小姐在一起,迟早还是会回来的。”管事妈妈安抚说。 又道,“这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 盛长宽没拒绝再娶妻,却直接跑了;更可气的是,周家那姑娘也跑了。 老夫人还不能报复,因为周氏是她娘家。她对周家下手,就是打自己的脸。 一个是她最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娘家的侄女,老夫人盛怒之下,几乎要病倒。 宁祯午后闲坐。 她这几日没有胃口,人也乏乏。 明日她小侄女宁冬满月,宁祯又准备了礼物。 金暖叫她不要再送,宁祯不听,拼了命想把好东西都给金暖的孩子。 “孩子洗三已经大办过了,满月就只摆五桌,请至亲吃个饭。”宁祯的母亲说。 到了侄女满月的日子,宁祯一大清早回了娘家。 盛长裕特意抽出一天时间,陪着宁祯回去。 他坐在汽车里,脸色凝重,因为他之前的副官长程阳音讯全无。 盛长裕派人去他老家询问。 他老家的人说,程阳大年初四就回去了。 也就是说,他半路上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完全没了踪迹。 盛长裕觉得他极有可能遭遇不测,心情可想而知。 程阳跟了他很多年。虽然没有程柏升那么灵活得力,一直很忠心,做事勤奋又可靠。 宁祯轻轻握住他的手:“别着急。也许真有什么事耽误了。” 盛长裕:“但愿。” 夫妻俩到了宁家,宁以申出来招待他们俩。 宁策则帮衬母亲和三婶待客。 家里忙忙碌碌的。 “……阿爸还没回来?”宁祯问二哥。 二哥:“发电报去驻地了。他那边暂无回音,估计是忙。” 盛长裕接话:“只是军官携款叛逃。我发了手令给岳父,抓到了直接枪毙,不用带回来审。” 又道,“最近几年,各地‘占山为王’的小军头冒出来太多了。军中一些不安分的,个个蠢蠢欲动。” 所以,叛逃的人一定要抓到。 抓到了,才有威慑力。 抓到之后,也不需要给什么机会,直接枪毙。 绝不可叫一个人成功了,树立了榜样。要不然,往后这类事会层出不穷。 宁州同的驻地出事,盛长裕发出去的手令,就是叫他一定要抓到人,以及就地枪毙。 “阿爸估计赶不上孩子的满月酒。算了,不需要这些虚礼。”宁以申说。 两个人闲话。 中午的酒宴,办得很热闹,请了戏班唱堂会。 午饭后,至亲们告辞了一半,另一半留下来听戏、吃晚饭,再热闹热闹。 宁祯略微坐了坐,就回了她的院子休息。 她刚刚怀上,很容易累。 她和盛长裕在院子里睡午觉,三点多醒过来,外面还在下雨。 正月已经快下了七八日的雨,处处湿漉漉,宁祯心情低落。 盛长裕柔声哄着她。 他们俩相依着说话时,外面传来了凄厉哭声,几乎盖住了一点锣鼓声。 宁祯的院子,距离母亲的正院不算远,似乎是母亲那边的声音。 她微愣:“怎么回事?” 第282章 天崩地陷 外面有哭声。 盛长裕也听到了:“叫人去看看。” “不,我自己去看看。”宁祯说。 她和盛长裕出门,远远瞧见她母亲没有打伞、没有穿鞋,疾步在雨中奔跑,一边跑一边哭。 宁祯无比错愕,待要上前,盛长裕扶稳了她:“慢点!” 薄雨还没停,冷得刺骨。 他把伞给了宁祯,冒雨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宁祯的母亲。 女佣等人,慢半拍才跟上来,有人打伞,有人拎着鞋,哀求太太穿戴好。 宁祯忍不住加快脚步。 “长裕,长裕他们说师座的遗体运到了门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去了驻地啊!”母亲声嘶力竭哭着。 宁祯距离她还有几步。 耳边的雨,似骤然转大,母亲的声音忽远忽近。 她驻足,静静看着母亲,雨幕像是帘布,宁祯视线里隐隐绰绰。 盛长裕见状,阔步回来,扶住了她。 宁祯差点跌倒。 “什么?”她问盛长裕,“我姆妈她说什么?” 母亲还是没穿鞋,继续往外跑,女佣跑着扶住她,伞一会儿就扔掉了,另一个女佣撑伞去帮衬。 宁祯往外走。 盛长裕想要叫她慢些,话在嘴边,没说;想要抱起她,又被她拒绝了。 宁宅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祖母的哭声,嘶哑得发不出来:“我的儿,我的儿啊……” 宁以申、宁策跪在雨里,任由副官们把一具薄薄棺木从大卡车上抬下来。 棺木刚刚落地,宁祯的母亲已经冲到了跟前。 尚未合棺,母亲稍微用力,就把薄薄盖子推开了。 宁家的人全部围上前。 一时间,哭喊声乱作一团;亲戚们全部出来,有人跟着哭,有人劝。 宁祯却没动。 她想:“午睡时常会做噩梦,我是不是没从梦里醒过来?” 盛长裕握紧她的手:“宁祯……” 宁祯倏然发了疯似的推开他,又把拦在棺木前的宁策推开,向里面望去。 雨还在下,盖子被推开后,雨水不停往棺材里浇灌,哪怕副官们极力撑伞,又被哭嚷着的人推开。 父亲双目紧闭,肌肤已经是苍白见乌的颜色,没有半分活人气。 宁祯伸手,往他脸上摸:“阿爸?” 宁策抱稳了她,将她往后拖:“祯儿,你不能……” 他脸上泪水混合着雨水,湿漉漉的,眼睛通红。 “先盖好,抬进去收敛,不能放在这里淋雨。”宁祯的二叔大声说。 盛长裕上前,从宁策臂弯里把宁祯接过来。 他对宁策说:“先办丧事,人不能停在门口。” 宁祯眼前一阵阵发昏。 宁州同重新装殓。 装殓的时候,宁祯、宁以申和宁策兄妹仨跪在旁边。 “是胸口中枪。” 父亲脸上的雨水擦干净了,换了簇新的寿衣,放入宁家给祖母准备的一副棺木里。 装殓完毕,盖棺。 宁祯跪着,把头贴在地面上。 盛长裕已经把宁州同的贴身副官都叫过来,仔细询问缘故。 “追到了西滨,在城外遭遇了伏击。有一个德国使团正好路过,对师座出言不逊,师座没让。” “叛军的埋伏在这个时候冲出来。当时我们只有两百人。” “师座拉了使团的人做抵抗,没成功,所有人都死了。我们只活了八个人,师座胸口中枪。” “您的副官长程阳传话,叫师座走西滨这条线,抄近路去抓人。” “使团的人里,还有葛明,我瞧见了他。不过后来他跑了。” 盛长裕静静听着。 他依靠着椅背,半晌没动。 他与宁家的结仇,是源于西滨;最后,宁州同被人算计,死在西滨。 算计他的,除了叛徒,还有葛明、程阳。 程阳曾经是他的副官长,葛明是他心腹,又是在西滨。盛长裕如果说这一切都跟他无关,宁祯也许相信,外面的人信不信? 督军夫人才怀孕,督军担心宁家借此势力庞大,除掉宁州同,留下三个好操控的舅兄——盛长裕想一下,他自己都快信了。 他身体发僵。 宁祯该何等伤心欲绝? 灵堂布置了起来,盛长裕听到了哭声。 他疾步出去。 钉最后一根棺木的时候,宁祯突然大哭起来,不准钉。 她死死扒住棺材的缝隙,泣不成声。 盛长裕走过去,跪在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宁祯,快要过时辰了……” 重新算了时辰,要按时入殓,不能耽误。 宁祯不理他,只是哭。 盛长裕把她拖开。 宁祯哭得断了气,人竟然晕了片刻,盛长裕急忙吩咐叫军医来。 她被抱回了院子里。 片刻后,宁祯转醒,握住盛长裕的手:“我不相信,怎么会这样?我阿爸不至于遭遇埋伏的……” 她阿爸从军这么多年,一向谨慎,怎么会?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天深夜,宁祯去了祖母那边,和二哥、三哥一起听了心腹副官的讲述。 宁祯静静沉默了。 “程阳肯定被人收买了。也许是葛明。”宁策愤怒道,“他们不仅仅害死了我阿爸,还要挑拨宁家和督军的关系。” 祖母没有力气说什么。 她很有主见,此刻却是眼泪涟涟,说不出话。 宁以申小心翼翼看宁祯。 宁祯不停擦拭眼泪。 翌日,宁家发丧,宁以安带着妻子从福州赶回来奔丧。 宁祯一直在娘家。 盛长裕需要回督军府,很多事等着他处理。 “……程阳被谁收买?”程柏升也非常意外,“他的性格,不像是钻营的人。” 程阳要是很会钻营,早在盛长裕手里升上去了。 “葛明一定是主谋!怪不得他全家都搬离了苏城,去了祖宅过年。要不要派个人去抓了他家的人?”程柏升问。 盛长裕:“人都跑光了,还等着你去抓?派个人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从祖宅离开的。” 程柏升道是。 “再派人去程阳的老家,把他家里所有人都控制起来。”盛长裕又说。 程柏升再次道是。 另有参谋进来,说大总统府发了电报给盛长裕。 德国死了一个使团,十三人,算在宁州同头上,外交部需要向盛长裕讨个说法。 盛长裕:“没有说法。大总统想要说法,亲自来找我!” 程柏升:“……这是气话。你别管,我去敷衍。” 盛长裕靠着椅背。 他在沉思,这件事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德国使团”,是个关键点吗?宁州同在年前一直找什么证据,问宁策、程柏升。 他们俩都懂德文。 宁州同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所以被灭口? 除了这些军务,盛长裕也会想到宁家现在的心情。 他应该怎么弥补? 宁祯该多伤心。 盛长裕愣是感觉自己亏欠了宁家和宁祯的,心里十分不安。 “你劝宁祯节哀。”程柏升又跟他说,“她刚有身孕,胎相不稳。这个时候不宜太伤心。” “我说不出口。她阿爸遭遇不测,她岂能不伤心?”盛长裕道。 第283章 父亲的遗物 宁州同停灵七日。 长子宁以安仓促回来,悲痛欲绝。 母亲倒下了,一直发烧,下不了床;祖母花白头发似一夜间全白,原本挺直的后脊弯了下去。 金暖刚出月子,孩子交给乳娘照顾,一直陪着宁祯。 宁祯吃什么吐什么,一直不怎么说话。 盛长裕军中一堆事,又要去抓葛明,每日只能抽出半天时间来宁家哭丧。 上门吊唁的宾客太多,都是宁祯的两位叔叔婶婶招待。 父亲下葬那日,宁祯穿着孝服送行。她搀扶着祖母,两个人声音都嘶哑了,哭得接不上气。 “宁祯,宁祯!”半路上,金暖突然冲上来,又朝前面大声喊,“督军!” 盛长裕跟在舅兄们身边,闻言立马回头。 送葬队伍没有停下来,陆陆续续往前。 祖母也瞧见了,干枯的手握住宁祯,不停颤抖:“祯儿,你别怕,赶紧去医院。” 宁祯的孝服上,被血染成了黑红色。 她一阵阵发昏,身上作冷,全凭一口气撑着。 盛长裕抱紧她,急急忙忙送了她去妇幼医院。 “督军,夫人这胎已经落下来了。” 盛长裕轻轻闭了闭眼。 宁祯刚刚怀上,宁州同去世。劳累、伤心欲绝,加上胎相不稳,他心中也有隐忧。 他又不能叫她当心。那是她父亲,这世上她最敬爱的人。 宁州同是惨死,宁家人人意外,都没从打击里回神。 这件事里,关乎德国使团、葛明和程阳,全是和军政府有关的,宁家没有迁怒盛长裕,已经是他们用尽了全力克制。 以及,考虑到宁祯的处境。 哪怕再痛苦,宁家众人也在相互扶持,没人肆意发泄脾气。 偏偏这个时候,宁祯又落胎。 盛长裕不知她要怎么熬过这一关,心头似被刀子狠狠蹭刮,疼得他牙根都泛酸。 从手术室回到病房时,宁祯已经睡着了。 她好几日没怎么合眼,打了麻药后,她沉沉睡了,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盛长裕陪坐在她身边。 宁祯只睡了三个小时,猛然惊醒,要坐起来。 盛长裕扶住她肩膀:“别动。医生说你这几日不能动,当心大出血。” 宁祯慢慢躺着。 她把手放在小腹处。 她的胎儿,可能才花生米大小,隔着肚皮是摸不到的,可她愣是感觉它消失了。 她身体空,心里也空。 “你饿吗?”盛长裕问她。 宁祯:“不。” 盛长裕陪坐在旁边,握紧她的手。他没说话。等他抓到了葛明和程阳,再向她交代。 不管宁家如何怪他,他都要忍住脾气。 他心里有很多打算。 “我阿爸的坟,修好了吗?”宁祯突然问。 盛长裕:“应该修好了。” “你叫个人去看看。等我好了,再去坟前磕头。”宁祯说。 盛长裕喊了副官。 黄昏时,宁策来了,带着一个食盒,里面有家里炖好的鸡汤。 “……阿爸的坟已经修好了。家里没什么大事,祖母叮嘱你好好养身体,听医生的话。”宁策说。 说着说着,他声音有点哽。 清了清嗓子,宁策又把食盒递给盛长裕:“督军,你给祯儿喂点鸡汤。她不能不吃东西。” 宁祯没拒绝。 只是喝完又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翌日上午,天气稍微暖和了几分,盛长裕带了曹妈来医院,给宁祯穿了很厚实的衣裳。 “我带你去给岳父磕头。”盛长裕说。 宁祯愣了下。 她没作声,眼泪却不停往下落,连带着服侍她的曹妈,也泪流满面。 盛长裕又给她裹了厚重的毛毯,头上带着保暖的帽子。 他亲自抱了她出门,再三叮嘱司机:“开慢些。” 车子到了宁州同的坟前,他把宁祯抱下车。 今天上午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很舒服,微风也不怎么刺骨。 父亲的坟,新土潮湿,似翻开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宁祯跪下磕头。 眼泪又止不住掉。 盛长裕握住她的手:“宁祯,哭久了眼睛会受害。岳父知道了,心里越发不安。” 宁祯用力抹泪:“好,我不哭了。你说得对,不能叫阿爸难过。” 又道,“我阿爸虽然遭遇了伏击,到底是在追踪叛徒的路上,也算为国尽忠。他说,这是光荣。” 从出事到现在,这是宁祯头一回说这么多的话。 盛长裕心头的阴霾,散了三分。 “军政府会嘉奖他。”盛长裕说。 宁祯点头。 她用力握住盛长裕的手:“我想回家休养。陪陪我姆妈,还有祖母。” 盛长裕:“我也住过去。” 宁祯没反对。 三日后,她从医院出来,住回了宁家。 医生开了很多药,宁祯的下红还没有断,需要每日喝三次药。 金暖忙进忙出照顾。不仅仅照顾宁祯,也照顾婆母。她一下子长大了,也懂事了,脸上脱了一层小孩子稚气。 父亲丧事毕,大哥大嫂要回福州。按说将官轻易不能离开驻地,哪怕是奔丧也有时间规定。 大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正在怀第三胎。 “我真放心不下。要不我留下来待产,叫你大哥一个人回福州。”大嫂说。 祖母则道:“我听说你们夫妻在福州,事情办得很顺利。你是他的贤内助,交际上离不得你。你跟着走,家里不用操心。” 金暖站出来:“大嫂,家里有我。我比较笨,有什么不懂我就问祖母。大不了闹点笑话。” 大嫂眼眶一热。 当初娶金暖,全家都是把她当个小孩子,也预备叫她和老二混吃等死一辈子,从来没让她出过力。 如今,她也需要学着理事。 大嫂又去看了宁祯。 宁祯太消瘦了,大嫂瞧着忍不住难受,陪着宁祯哭了一场。 “督军一定会抓到葛明和程阳,替阿爸报仇。”大嫂对她说,“仇会解的,你还年轻,好好照顾身体。明年会有自己的孩子。” 宁祯点头。 大嫂带着两个孩子,又随大哥登船南下了。 宁策来找宁祯:“阿爸书房里寻到的,上面有字条。” 是一个小盒子。 用一块布包着,放在书柜最里层。宁策这几日整理父亲的东西,把书房也重新打扫一遍。 他没叫任何人帮忙,亲自动手,这才发现了盒子。 盒子上的字条,是用浆糊黏上去的:“绝密,宁祯亲启。” 宁祯看着小盒子上的锁,问:“钥匙呢?” “这种锁,防君子不防小人。阿爸特意留给你的,你把锁拧开,要什么钥匙?”宁策说。 宁祯:“……” 第284章 宁祯想要离婚 父亲留给宁祯的信不长。 她看完了,把信烧掉,放了一把短匕首进盒子里。抱着盒子沉默坐了大半日。 宁策来看她。 “……阿爸给你留了什么?”宁策问。 宁祯:“一把匕首。” “你今年的生日礼?”宁策问。 “可能是。” 宁州同经常给宁祯淘些匕首、枪支。瞧见好的,都会收集起来送给她。 生日礼从来不是金银珠宝之类的。 祖母说他不靠谱;宁策等兄弟都说,和自己相比,只宁祯是父亲亲生的,父亲从未给他们兄弟准备过生日礼。 别说礼物,连他们生日都不记得。 “祯儿,我想跟你聊聊阿爸的死。”宁策说。 宁祯往身后垫了个枕头,坐直了几分。 “……阿爸有个老友,就是鲁振。你记不记得鲁叔叔?我去德国,是他帮忙安排的。”宁策说。 “我记得他,鲁叔叔跟阿爸有三十几年的交情,他一直在政府做外交工作。” “这段日子, 我向各处报丧,要给鲁叔叔发了电报。鲁家大哥复电我,鲁叔叔已经去世。是意外。”宁策说。 宁祯从父亲的信上,知晓了事情大部分的前因后果。 她还想着,也许应该提醒鲁振注意安全。 没想到,贼人下手比她想象中更快。 “怎么个意外?” “电报没说,我已经给鲁家写了封长信,叫鲁家大哥详细告知我。咱们别扯远。 年前阿爸疑神疑鬼,叫我翻译德国文件。就是鲁叔叔来拜访了他,跟他密谈。如今鲁叔叔也死了,又牵扯到了德国使团。鲁叔叔是德语翻译官。”宁策说。 宁祯:“肯定有关联。” 父亲一出事,宁策变得沉着冷静了,他抓到了事情的边角。 “……总之,你不要怪督军。不管是葛明还是程阳,肯定不是督军授意的。阿爸去世,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别受了旁人的挑拨离间。”宁策说。 宁祯轻轻颔首。 又问,“外头有这样猜测吗?” “大哥在家的时候,李伯伯吊唁时,跟我们兄弟聊了几句。李伯伯想请辞。”宁策说。 又说,“江家这段日子灰头土脸,江郴的太太莫名‘消失’,阿爸又出事。军中的老将们,人人自危。 督军一向容不得人。大帅在世时,老将们没少跟他唱反调。如今他大权在握,心腹又培养了一批。 铁路局那里,接替葛明的总长,年轻又有魄力。李伯伯觉得,阿爸的死是个很重要的信号:‘国丈’的下场也只是如此,他们这些人,不识趣会比宁家更惨。” 宁祯轻轻咬了咬唇。 如果盛长裕稳得住,这算是好事,他一直很想清理大帅留下来的老臣;如果他没本事,苏城军政府即将迎来重大动荡。 老将们还在观望。盛长裕稍微弱势点,这些老将们不是请辞,而是分裂出去,做个独立的小军头。 华东四省一散架,就会像河北那样动乱,混战四起。 安排这一出的人,好毒的心思! 宁祯不怪任何人。 她给金暖保管的戒指,在内宅丢了,她当时就应该警惕。 偏偏她心里念着的,是什么儿女情长! 她真该死! 她竟是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她居然不肯承认根本没什么旧情,只有利用。 她的父亲死了,她的丈夫也可能因此受到波及。 宁祯好恨,恨不能要贼人碎尸万段。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她要承受这样的苦果? “祯儿,你得提醒督军当心。”宁策又道。 宁祯沉思片刻,才说:“当心没有用,人心已经在浮动了。” 她也没想到,一直在推动江家动乱的手,最终把重拳落在宁家头上。江郴的声望保住了,宁祯的父亲却死了。 “咱们怎么办?”宁策问她。 宁策相信,父亲的死肯定不是督军授意的,因为督军在这件事里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那么,不仅仅冲宁家来,也冲督军。 “你们不需要做什么,是我需要做点什么。”宁祯说。 “你要怎么做?” 宁祯没回答他。 她只是吩咐宁策,给表姐发一封电报。 电报加密,宁祯译好了才交给宁策发出去。 她在娘家住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家里逐渐恢复了一点平静。 宁策和宁以申依旧去当差;金暖照顾孩子之余,也陪着母亲和祖母。 母亲深受打击,至今还是病恹恹,金暖花了很多心思哄她开心;祖母坚强一些,有了点精神。 回到督军府,宁祯也是时常发呆。 有空的时候,程柏升也来内宅,坐在客厅和她说说话。 “春天暖和了,不少人外出野餐。宁祯,你想不想去?”盛长裕问她。 宁祯摇头:“风还是冷。” 落胎后,宁祯畏寒,一点冷风也不敢吹。 “那就算了。你有什么想吃的?” “也没有。” 盛长裕眸色里,全是担忧。 宁祯问他:“军中情况如何?各处驻地可有动乱?” “还行。” “我知道你必须出去视察。等我阿爸过了五七,你就去吧。”宁祯说,“不用陪着我。” 盛长裕坐到她身边,用力搂住她:“宁祯,你这样我很担心。” 她过分消瘦,脸色发青。 她总是吃不下东西,只能勉强喝点牛乳。 “我没事。”宁祯说。 “你想要什么?”盛长裕问她,“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替你做。” 宁祯认真想了想。 她说:“我想离婚。” 盛长裕的表情,空白了片刻。 他沉默,额角的青筋在隐约跳动着。 “我想离婚,盛长裕。”宁祯声音轻柔,不激动、不伤心,似考虑了千百遍的话,从她口中平静道出。 盛长裕搂紧了她:“你睡一会儿,别胡思乱想。”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当初嫁你,只因父亲被困皖南战场,我想他能活着。 这两年,我受了好多委屈。你给我的、你母亲给我的,还有你那些女人、你的下属。 我都咬牙忍了下来,我觉得自己的婚姻很有意义。我的父兄,他们全部活着,他们没有死在皖南战场。”宁祯静静着。 盛长裕的心头,一瞬间被不安布满了。 他的一颗心沉入谷底,手脚莫名发凉。 宁祯的情绪,实在不对劲。 “宁祯,不管初衷是什么,我对你的心不假,难道你连这点也要否认?”盛长裕声音很飘忽。 他无法落到实处。 “我没有否认。可对我而言,也没什么价值。”宁祯说。 盛长裕的心口,被一把刀重重击中。 “我也会想,为何我也会爱你?唯有这样,我的日子才会好过点。人在泥潭里,必须处处觉得泥潭温暖,才能活下去。”宁祯说。 盛长裕一瞬间的怒气,几乎冲顶。 可他不能发火。 宁祯刚刚失去了父亲和孩子,她才是最绝望的。 痛苦的时候,胡思乱想,内心最阴暗的情绪都会跑出来,不仅仅伤己,也伤人。 第285章 又是美人计? 盛长裕理解归理解,心头还是疼得剧烈,想要顺手把什么都毁灭。 他站起身,没说任何的话,阔步下楼去了。 这天盛长裕脾气暴躁到了极致。 宁家出事以来,他小心翼翼,积累了满身火气。 “……要不你去视察驻地。这个关头,本该出去施压的。给宁祯一点时间。”程柏升说。 又道,“心情不好,人也会变成魔鬼,这点你自己最清楚。宁祯太痛苦了,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你。” 盛长裕:“程阳家里怎么说?” “他父母亲人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他母亲说,程阳打算结婚。不是老家说媒,而是他自己谈的。女方在苏城。”程柏升道。 “他没跟我讲。” “我这段日子去打听,也不知程阳到底与谁关系亲厚。也许是美人计,他上当了。”程柏升道。 盛长裕有了宁祯后,才知道美人计的威力。 会身不由己犯蠢。 “如果是美人计,程阳现在估计死了,尸体可能也被销毁。他绝不是这件事的主谋。别找他,浪费时间。找葛明。”盛长裕道。 程柏升道是。 “柏升,我一定要抓到葛明。老子不千刀万剐了他,明天跟他姓!”盛长裕又道。 程柏升没说什么。 宁祯又回了趟娘家。 她收拾了一个大箱子。 她跟家里人说,她要离婚,众人被她吓一跳。 “祯儿,你阿爸的死,怪不到督军头上。”祖母说,“军政府已经嘉奖了他。” 宁祯知道。 她想要报仇,就必须做个独行侠——在她刚去伦敦的时候,她极力想要避开的命运,几年后还是落到了她头上。 人的苦难是注定的,逃避不了,他日会千百遍报复回来。 这个当口,军中人心浮动,很多人猜测宁州同的死因。宁祯离婚,背后的人一定会得意忘形,露出尾巴。 只要狐狸尾巴露出来,军中知晓了原委,浮躁才可以被按下去。 宁祯很清楚知道,这次的连环计,必须要下狠心才可以破除。 “我没有怪督军。当初结婚,只是联姻而已。现在阿爸死了,哥哥们难道还需要我继续牺牲吗?”宁祯问。 祖母一愣。 老人家只是觉得,女子总要嫁人,而宁祯是高嫁,这门婚姻没有什么不好。 却忽略了,她不愿意。 她这句话,祖母心头狠狠一颤,似内心的卑微与自私,都被宁祯给骂了出来。 祖母眼眶红了:“你受苦了。” “我的确受了很多苦。”宁祯说,“从我嫁入盛家,我没有一天轻松过。讨好婆母、讨好督军。那些觊觎他的女人,从不消停,我稍微放松几分就要被打落进深渊。我好累。” 又说,“往后我会老的。待红颜老去,恩情稀薄,督军的权势却是不会减少,多少女人会前赴后继?总会有人比我更聪明、更美丽。 也许我可以有孩子傍身,可这样的日子几时能消停?我本就对权势没什么兴趣,我只喜欢刀与枪,快意恩仇。” 祖母的眼泪,倏然滚落。 她才劝宁祯要“小火慢炖”,为生活多做忍让。 宁策、宁以申低垂着头。 “……你如果想好了,就离婚。”宁策说,“我攒了点钱,可以支援你。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又说,“祯儿,家里是很感激你的。你说得对,不能永远只靠着你。” 再好的婚姻,她不喜欢,也不能强迫她。 二哥不太会说话,附和道:“你愿意就行。” 祖母擦了眼泪:“婚姻的辛苦只自己知道。你既然说不好,那自然就是真的不好。你想离婚就离吧。” 又道,“不用担心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宁祯点点头。 她同家里说好了,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伦敦。 到了伦敦,她再周转去德国。 她脑海里有了很清晰的路线,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要替她阿爸报仇,也要替盛长裕解决这次的危机。 这天之后,宁祯可以入睡了。 盛长裕和程柏升去视察驻地,每日都有电报。 夫人吃喝正常,也能睡个整觉。 他舒了口气。 “让她宽松几日,她会好起来的。”程柏升道。 各处驻地将领都战战兢兢,又蠢蠢欲动,盛长裕和程柏升都能感受到。 这次,以安抚为主。 可宁州同的死,的确寒了老将们的心,每个人兔死狐悲。 宁州同是盛长裕的岳父,他一直没什么野心,家里的儿子培养得个个能干。饶是如此,督军也容不下吗? 其他人,谁能越过宁州同,他们又会有什么结果? “抓到葛明,让他交代真相,不是上上策。”盛长裕对程柏升说。 程柏升:“我一开始就想提醒你了。抓了葛明,并不能叫人信服。唯有他背后主子的重用,叫人知晓这次是谁搞鬼,洗清你残害岳父的嫌疑,才是上上策。” “别人又不是傻子!” “可以把岳戎用上,叫他出谋划策。”程柏升说。 “告诉你了,别人不是傻子。岳戎这个时候跳出来,就是自爆。”盛长裕道。 程柏升:“……” 是他病急乱投医了。 “做最坏的打算。”盛长裕说,“华东四省如果分裂,先保住苏城。江郴、江南浦和宁以安可信任。” 程柏升点头。 他们好像回到了大帅去世那段日子。 微弱的细线,要断未断,任何一点错误的决定,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程柏升几乎绝望,忍不住想宁州同。 他也是老将了,要是他更加谨慎点,估计没这些事。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在遭遇算计的时候,都可能会中招,包括程柏升自己。 三月底,盛长裕才回到苏城。 他外出了挺长时间,快两个月了。 回家后,他先收拾了一通,才进内宅看宁祯。 宁祯却不在。 曹妈告诉他:“夫人昨晚回了娘家。” 盛长裕:“夫人最近怎样?” “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理事,但是能睡觉了,也会尽力吃饱饭。”曹妈说。 盛长裕点点头。 他立马去了宁家。 瞧见宁祯的时候,她安静站在屋檐下。还是憔悴,不过没之前那么苍白消瘦了。 她对着他笑了下。 这一笑,比春光都明媚,盛长裕心头的冰雪都消融了。 第286章 要打离婚官司 宁祯立在屋檐下,斑驳阳光洒在她裙摆上,而她的脸笼在阴影里,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盛长裕上前:“冷不冷?” “今天简直热。”宁祯道。 语气平和。 盛长裕去拉她的手,她避开了:“进屋坐。” 他愣了下。 盛长裕这辈子,极少有如此忐忑不安的时刻。他习惯了大开大合,什么都做最坏打算,故而无所畏惧。 可面对宁祯,他不敢做最坏的打算。其次坏的打算,他都不想要。他只想要最好的。 要宁祯这辈子都在他身边。 盛长裕觉得自己上了枷锁,言行举止都格外笨拙,又迟缓。 “……督军,上次我跟您提的事,您考虑得如何?”宁祯坐下,待女佣上了茶后,如此问盛长裕。 口吻陌生,似回到了结婚之初。 她并不是退回去了,而是换了个人,盛长裕不太认识她。 明明是魂牵梦萦的眉眼,语调却完全生疏了。 “什么事?”他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温和。 然而话出口,生硬冰冷。他知道自己脸上表情肯定不好看,想要笑一下,又笑不出来。 “离婚的事。”宁祯道。 盛长裕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拉过来,牢牢抱在怀里。 单薄的肩膀、熟悉的味道,这才是宁祯,他的妻子。 盛长裕吻着她,很用力。她没什么反应,呆呆任由他索取,盛长裕逐渐松了劲。 他依旧抱紧她:“宁祯,有什么难事都可以慢慢处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努力办成。你别……” 别开口就是这句话。 “我说了,我想要离婚。”宁祯道,“家里叫我窒息,我喘不上气。我打算去伦敦。” 盛长裕生怕自己松了手,她就飞走了,牢牢箍住她。 宁祯快要断气。 “我不同意。” 盛长裕不想看她的眼睛,也不愿意再争执。 他站起身,不看宁祯,“这件事没得商量,宁祯。我知道你很难过,如果你不想回督军府,先在这里住些日子。” 很想甩几句狠话,又想到她落胎又丧父,盛长裕忍不住心疼她,声音柔和了几分,“你实在难受,可以出门散散心。” 宁祯:“督军,没必要这样耗着。” “我没有杀你父亲,你不能这样迁怒我。”他到底没忍住,“我又做错了什么,宁祯?” “你想一想这段婚姻的开端。”宁祯道,“开头就错了,我只是想扭转它,大家各归各位。” “放屁,现在位置好得很。你就该是督军夫人。谁讲开头错了,老子不认!” 宁祯笑了下:“督军,民主政府婚嫁自由,难道你想让我和你去打官司,闹到大总统府去?” 那恐怕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了。 盛长裕依旧不看她,攥紧手指,额角青筋直跳:“行,打打官司。我老土了一辈子,你带我赶个时髦。” 想跟他比狠? 在这方面,盛长裕就没输过,连大帅都要甘拜下风。 盛长裕怕自己再说下去,就要发脾气。 他阔步走出去。 回到督军府时,暴怒如雷。 人人噤若寒蝉,唯独程柏升敢问他:“宁祯还在生气?” 盛长裕一肚子火,却又莫名寒冷。屋子里像是被浸润了一个寒冬,暖风吹不进来。 他坐在椅子上,点燃香烟,抽得很急切。 烟雾升腾,他的脸在烟雾之后。 “你哄哄她,有点耐性。”程柏升又道,“过完年她遭遇了两个打击。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她并不轻松。” 盛长裕没作声。 他的眸色晦暗,身上笼罩了一层戾气。 程柏升又说了几句,见他一直不答,退出了外书房。 他找了宁策。 宁祯对程柏升说了实话:“祯儿想要离婚。” 程柏升心头一沉,脸色肉眼可见发白:“你们劝着点她。没必要离婚。督军哪怕再糊涂,他也不会杀你父亲的。” “我知道。”宁策说,“祯儿也知道,她并没有把父亲的死,怪在督军头上。” “那为什么……” “她只是不想要这段婚姻了。她说,结婚初衷就是想要父亲活着,结果阿爸还是死了。”宁策道。 程柏升脸上更白了几分。 这可比责怪盛长裕严重多了。 “我们劝了几句,她质问我们,‘难道需要我为哥哥们牺牲一辈子’?怎么劝?”宁策叹口气。 程柏升:“……” 宁策又说:“她结婚两年,受了很多委屈。这些委屈,历历在目。她跟我说,两年比过往二十年都累,时间无比漫长。” 程柏升讷讷:“这……这两年的确很多事……” 他也无法替盛长裕描补。 有些事,是盛长裕惹回来的;有些事,则单纯因为宁祯占据“督军夫人”这个位置,其他竞争者施加的。 督军夫人不好做。 除非像老夫人那样,什么大局都不顾,只考虑自身利益。 “祯儿还说,她能预见未来也不会太平。”宁策又道。 程柏升:“……” 他心中的希望,一点点微弱,只剩下细微的火苗。 他想和宁祯谈一谈。 宁祯没有拒绝见他。 程柏升先安慰了她,才说:“宁祯,不如你出国去玩一玩,一年后再做决定。你现在是被悲伤包裹着,将来也许你会后悔。” “我不后悔。”宁祯道,“问一问你,你对德国很熟悉吗?我想到时候顺路去玩玩。” 程柏升:“……” 他哪有心情教她怎么玩。 可宁祯问了他,他又不能敷衍,只得打起精神告诉她。 宁祯还询问一些学习语言的技巧。 两个人聊了一个小时,宁祯也没松口;程柏升想试探她,是不是有其他打算,宁祯没有回避,却是字字句句很冷淡。 她只是累了。 她不想做督军夫人了。 以前受过的委屈,如今她无所顾忌,她要秋后算账。 她想跟盛长裕一刀两断。 她甚至对程柏升说:“我和他,可能注定没有缘分。要不然,孩子也不会那样难怀上,却轻巧就落了。” 程柏升便觉得,她现在是情绪的傀儡。 宁州同的死,她陷入了自责里,难以自拔。 她的内心深处,竟是觉得父亲的死是自己失责。 这是最可怕的。 原来她不是怪盛长裕,而是怪自己。 所以怎么劝都没有用,她必然会惩罚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逃难之所。 第287章 督军抗拒交流 督军府极其压抑。 盛长裕情绪差极了,他却没发脾气,这叫众人越发胆战心惊。 外面也有了流言蜚语。 宁州同的惨死,军中老将们猜测是督军所为,慢慢传到了市井;督军夫人流产,本只极少数人知道,也散播了出去。 更离奇的传闻是,夫人要跟督军离婚。 京春安特意来拜访宁祯,带了两根百年老参。 宁祯招待了她。 “夫人,您怎么不回督军府?外头传说……” “是我叫人放出去的话。”宁祯道。 京春安无比错愕。 她来之前,只是投桃报李,想着宁祯春宴上给江家面子,她要来安慰宁祯几句,给宁祯宽宽心。 可她没想到,宁祯如此回答她。 京春安准备好的词,全碎在肚子里,七零八落说不明白。 她本就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沉默陪着宁祯坐了片刻,只得说:“夫人,您好好调养身体。” 起身离开了。 宁祯和盛长裕又耗了半个月,四月初七已经过去了。 她买好了四月二十的船票。 她打电话去督军府,把这件事告诉了盛长裕。 盛长裕声音嘶哑,像是被烟呛了:“宁祯,离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由你说了算?”宁祯问。 盛长裕:“你死了这条心。” “我们见个面。”宁祯道,“可以谈一谈。” “没有谈的必要。” “那么,我要跟你去法庭打官司。”宁祯说。 “随便。” “我并不会亲自出面,只是签好离婚书,叫人代替我去。反正我四月二十要走的。你想闹成这样?”宁祯问。 盛长裕最恨别人威胁他。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挺好,叫大家都看个热闹,全国报纸都有销量了。你就这么干,宁祯,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又道,“你试试,你能否走得出我的辖区!” 电话砰的一声,被他狠狠摔了出去。 断线了。 程柏升听到动静,推门进来。 “……宁祯打来的?”他捡起地上四分五裂的电话。 盛长裕抽出一根烟点上。 书房里全是烟味。 他没回答,程柏升能明白。 肯定是宁祯。 “她还是想离婚?”程柏升问。 室内沉默。 程柏升:“长裕,你可以跟我聊聊,我们想想办法。你不能急躁,得安抚她、劝慰她。她现在想法很偏激。” 盛长裕似泄了气。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他终于开口。 宁祯一提离婚,盛长裕满脑子都在灼烧,他无法冷静下来。 他实在受不了。 他与宁祯的感情,正是最甜蜜的时候,盛长裕满心都是她。他不能接受分离,哪怕权宜之计,叫她出去一年半载散散心,都不行。 他拧在这里,根本没得谈。 可宁祯不是普通人。 盛长裕想到她十二岁追着野猪满山跑,心里隐约觉得,他可能留不住她。 她的性格,何等坚韧! “……我劝你的,同意她出去散散心。不叫她走远,让她去福州,或者港城。”程柏升说。 盛长裕:“提过了,她不同意。她只想离婚。” 程柏升:“我去帮你再劝劝?” 虽然他觉得希望不大。 宁祯现在听不进任何的话,宁家祖母也拦不住她。 “随便。”盛长裕道。 他焦头烂额,一堆事。 前几日,李师长果然来试探他,想要请辞。试探里,也带着几分憋屈和不甘心。 盛长裕很愤怒,却也不得不压住脾气,和他聊了半个钟头。 “我对你、程阳,是唯二不设防的。哪怕江家父子,我也是有提防之心。”盛长裕突然说。 却没想到,程阳出事。 这一出事,就是致命伤。 程柏升:“我也没想到,有人会打程阳的主意,还成功了。长裕,我说句非常悲观的话,岳戎可能叛变了。” “我也这么想。”盛长裕说,“能叫程阳反水,有点能耐。” 程柏升:“……我们高估了人心。也不算多厉害。程阳在你身边,可能是受够了。” 盛长裕严肃看向他。 程柏升:“你这坏脾气,谁受得了?” 盛长裕没理会他。 这个当口,他知道程柏升想逗逗他,叫他也宽宽心。可他心口千斤重。 这次之后,宁祯没有再打电话,也没回督军府。 她住在娘家。 四月十七,距离她出国还有三天,她又打了个电话。 副官长接了。 盛长裕就在书房,可他拒绝和宁祯通话。 副官长只得说:“督军在开会。” 宁祯:“我去找他。你告诉督军,我一个小时到。” 副官长挂了电话,如实相告。 盛长裕压抑的心口,终于松动了几分。 她肯回来,这是个很好的预兆。 盛长裕从书房出来,吩咐副官长:“把书房打扫、通风。” 又道,“沙发扔出去,烟味太重。” 他自己去洗涤一通。 他不想熏着宁祯。 他把自己收拾好,书房也打扫干净了,宁祯便到了。 她脸上略施脂粉,气色好了很多;一双眼黑白分明,冷森森的,却没什么神采。 盛长裕看着她,她也回视他。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他心中酸软得厉害:“坐吧。” 新换的沙发,是绒布蓝的,和书房一点也不搭。 宁祯没坐。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又掏出两份离婚书,放在他书桌上。 盛长裕见状,抿了下唇角,心底的火气又蹭上来了。 “督军,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来处理事。”宁祯说,“我志不在此,督军没必要勉强我。” 盛长裕脸色阴沉。 “没有勉强,只是分歧。”他压着脾气,“宁祯,你口口声声说当初结婚不对。我只问你,当时你同意吗?” “我是逼不得已。” “难道我就愿意结婚?不管当初什么处境,如今呢?你要说出如今离婚的理由,而不是口口声声‘当年’。”盛长裕道。 宁祯:“我的不情愿,又不是今日才有。没有当年,哪有今天?” “你这是诡辩!” “我不想吵架。盛长裕,哪怕离婚了,你也会找到优秀的女人,甚至可以找很多。你何必强人所难?”宁祯道。 盛长裕:“你是觉得,谁都可以取代你?还是以为我不挑食,是个女人就行?” 宁祯盯着他。 “我没有想过你。我想的,是我自己。我想离婚。” 第288章 同意离婚 盛长裕掌权有些年头了,他很清楚人心。 宁祯在激怒他。 如果他暴怒,甚至有了过激举动,她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逼他离婚。 他偏不叫她如愿。 进了他的心,休想出去! 不管宁祯说什么,盛长裕都稳稳压着脾气。 他不上当。 两人就这么站着对峙,一来一回扯了快半个小时。 宁祯扶住桌子边沿,似体力不支。 她这个动作,叫盛长裕无比心疼。他什么都想顺着她,唯独无法接受她要离开他。 盛长裕僵持着。 他想,宁祯是爱他的。她喜欢他这样的男人。 她只是情绪不好。 等她熬过去了,会和好如初。宁州同的死,盛长裕一定会给宁家一个交代。 他可以扶持宁以安。 他给宁祯想要的一切,除了离婚。 宁祯却是慢慢站直了,从桌上拿了手枪。 “盛长裕,这是你送给我的。那次,我被闻蔚年气哭,你说宁可叫敌人流血,也别自己流泪。”宁祯说。 盛长裕记得这句话。 当时看到她的眼泪,他是有点震惊,还是有点好奇? 其实更多的,是想叫她别哭,想要安抚几句。然而这又不是盛长裕的性格。 他把自己的配枪,送给了宁祯。 盛长裕没见过她用,还以为她丢弃了。亦或者,放在自己的枪堆里,早已忘记了哪一把是他送的。 她记得。 今天她拿来了。 宁祯慢慢的,把手枪里的六颗子弹取出来。 她一颗颗扔在地上,只保留了一颗。 重新填进去。 她举起枪,对着盛长裕。 盛长裕眼眸凝霜,没说话。 “我受够了。跟你说了快三个月,如今还是这么个结果。你尊重过我吗,盛长裕?”她语气疲倦。 盛长裕:“同意离婚,就是尊重你?” “至少,我想要。” 盛长裕不动。 宁祯:“盛长裕,我们来赌一把。我开一枪,如果子弹没打出来,我就赢了,你放我走。” 又道,“六轮,只一枚子弹。你怕不怕?” 盛长裕冷笑了下:“跟我耍横吗?你来!” 宁祯:“你同意?” 盛长裕气疯了。 又愤怒,又伤心。 她为了离婚,拿枪威胁他。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于小心?如果他把她关在督军府…… 也许,他可以更自私点,像他母亲那样。 宁祯的坏情绪,可能才会被慢慢取代、消失,变回从前的那个宁祯。 盛长裕只是这么想,他没这么干。他认识宁祯之初,就知道这姑娘对自尊看得很重。 在公开场合,他一直抬举她,从未羞辱过她。 “你同意吗,盛长裕?一枪。如果打出子弹,就是死;如果没有子弹,你放我生,同意离婚。”宁祯说。 六轮,一枚子弹,中枪的可能性不算特别大。 盛长裕想,他怕什么死? 特别是在她选择离开的时候,他宁可死! “所以,你要我选,要么受伤,要么离婚?”盛长裕冷冷问。 宁祯:“你赌吗?” 盛长裕:“赌!” 他站直了,直直看着她的枪管,想知道她往他身上的哪个部位打。 既然是赌局,她不会打他的头或者胸口。 其他的地方,生死由命。 盛长裕想,叫她出出气,就像姚安驰那次一样。她开一枪,把矛盾放过去,她心中舒畅了就不会想着离开他。 他也要向她证明,为了留住她,他不怕吃苦。 “开始吧。”盛长裕说,“我不动,你瞄准了。” 宁祯面无表情。 她的枪,倏然调转了枪口,对准了她自己的脑袋。 盛长裕脸色骤变。 他上前两步,宁祯已经快速后退了两步。 “盛长裕,你说话不算数,是吗?”她问。 盛长裕眸中的怒意、算计,全部化为了惊恐:“你把枪放下!” “你同意跟我赌。”她说,“如果这一枪没有子弹,你就签字离婚。” 盛长裕死死咬住了后槽牙。 原来,她不是叫他在受伤和离婚中二选一,是要在她死或者她离婚中,叫他选。 她预设的选项,是她离开。 或横着抬出去尸体,或拿了离婚书。 “盛长裕,赌局开始,三……” “住手!” 他厉喝,“宁祯,你赢了,我同意离婚!” 宁祯定定看着他。 盛长裕的眸色里,迅速浮起一层水汽,“你赢了,我同意。” “还没有开始,有五轮空枪。你可以……” “不,我认输!”他道,“我认输,你赢了!” 他转过身,寻找自己的钢笔,在宁祯带过来的离婚书上,快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式二份,送去市政厅备案,他在两份上都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又盖上私章。 一气呵成,他转身不看宁祯,立在书案后,只给她一个后背。 宁祯上前,看着离婚书上的签名和私章,轻轻把枪关了保险。 她拿起离婚书,发现上面有一滴眼泪,尚未化去。 宁祯没说话。 沉默片刻,她才开口:“枪物归原主。你送给我的东西,以及督军府给的聘礼,我都会还回来。” “再见,盛长裕。” 她往外走,脚步迅捷而响亮。 “宁祯。” 她回头,他仍是背对着她。 “这辈子,不要见我的面。你走了,再也不要回来,别叫我有期待。外面很大,你走远点。”他道。 “好。” “滚吧。”他说。 声音嘶哑。 宁祯出去。 脚步声快速远去,没有半分留恋,盛长裕微微弯下腰。 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像是碎了,一阵阵撕裂的疼,疼得他站不稳。 他的后背,慢慢佝偻着。 眼泪落在他手背,他脑海中想着,她宁可死也要离开他。 耳边是她的话。 她受了很多委屈。 这门婚姻,对她毫无意义。 她只想要离婚。 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是她被逼着嫁给了他。 盛长裕胡乱擦了眼泪,走出去拿起那把枪。 他打开了弹夹,把剩下五颗子弹,重新填进去。 这天,盛长裕一整天都没有出书房。 宁祯拿到了他签字盖章的离婚书,交给程柏升一份。 “你拿去市政府备案吧。我的这份,我要拿去北城的大总统府备案,免得这边的人不承认。”宁祯说。 程柏升欲言又止。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长裕真的同意了。 依照盛长裕的性格,会把一切都毁了,他怎么会乖乖签字? 程柏升叹了口气。 他想和宁祯说句话,宁祯却已经走了。 四月二十,程柏升想去码头送宁祯,却被宁家告知,宁祯拿到离婚书的当天,就开车离开了苏城。 她并不是四月二十的船票。她以最快速度离开了。 第289章 危机解除,算无遗策 宁祯离开了苏城。 她拿到了离婚书当天,自己开车走了,宁策送她。 两天后,宁策才回到苏城。 “……我把她送上了邮轮,是我大嫂娘家的货轮。她会从港城转坐邮轮去伦敦。”宁策告诉程柏升。 又问程柏升,“督军怎样?” “他估计气疯了,这几天都不说话。”程柏升道。 宁策:“事情闹成这样,估计人心越发松散。祯儿出发之前,和李伯伯聊了聊,她叫李伯伯一定要稳住。” 程柏升心口发酸:“宁祯到底是怎么了?她明明还是关心长裕和大局的。” 她可以出去散散心啊,为何非要离婚? 她一定要拿到离婚书才出发,不惜用枪。 “我们也不是她。”宁策说。 其实,宁策还想说,父亲留给宁祯的盒子,不像是装了匕首,而是更轻的东西。 宁策那天进房间,嗅到了烟味,是宁祯烧了什么纸。 宁祯之前非常伤心。然而那天后,她的伤心里带上了一股子恨意与坚决。 这些,宁策不好对程柏升讲。 宁祯连家里都瞒着。假如她真有什么计划,如此隐秘,才是最好的,不需要任何人窥探到。 兄妹连心,宁策隐约是懂宁祯的,却又只能猜到三成。 “柏升,你告诉督军,我大哥、二哥和我,绝不会动。宁家哪怕没了我阿爸,我们也是督军的忠诚良将。宁家不会背后捅刀。”宁策道。 程柏升苦笑,又欣慰:“我一定转告。” 只是失去了宁祯,盛长裕现在估计没心思理会这些。 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里。 哪怕明天华东四省就散了架,他现在也整顿不了心情去处理。 程柏升尽力替他撑着。 几日后,程柏升在报纸上看到了宁祯。 宁祯穿了件洋裙,立在码头,微风吹得她头发乱糟糟;她神色幽静,眉宇间带着一点愁苦,越发美丽。 这份是港城的报纸,却被不停转载,因为照片拍得非常动人。 美丽又忧郁的盛夫人,她的新闻一出现就无比卖座。 不管是报界还是民众,都喜欢看她。她很美,却又很有亲和力,面颊与眉眼都没有棱角。 “夫人去港城做什么?” “这都离开了督军的辖区。苏城的报纸转载了,其他报纸也知道,她会不会给督军惹祸?” 众人议论着。 便有人想起,之前传言盛督军和夫人要离婚。 可能是真的。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离婚书,有盛长裕的签字与私章。 一时哗然。 “这是被扫地出门了吗?” “听说她落胎了。是不是督军收拾了宁州同,她女儿已经毫无价值,直接落了她的孩子,又把她赶出去?” “旁的不说,夫人足够美的,督军怎么舍得?他之前那些姨太太,也不及夫人。” 流言蜚语满天飞。 五月初,华东四省发生了两次将领叛变。 全部被抓,全部被当场枪毙,连带着他们的亲密下属也要遭殃。 盛长裕在军中大开杀戒,暴力镇压。 此举镇住了蠢蠢欲动的人心。督军还是很强悍,又敏锐。秋后算账是一回事,现在跟他作对,估计立马就没命。 老将们好不容易被激起“孤军一掷”的决心,顿时浇灭了大半。 五月初九,北城大总统府通电全国,任命葛明为铁道部总长。 苏城哗然。 盛长裕立马也通电全国,申斥葛明叛变,谋杀宁州同,请大总统府把此人交回苏城处理。 大总统府申斥他“无理取闹”。 然而,葛明上任的消息一发,苏城的军中立马消停了。 不是督军杀了宁州同,而是葛明背叛,利用宁州同挑拨华东四省军界的关系,想把盛长裕的地盘搅散。 眼瞧着阴谋得逞,葛明又立功,他的封赏令下来了。 苏城军政府也看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 “宁州同这是成了督军和大总统府较量的牺牲?” “夫人怪督军,说不定是她要离婚的。” 葛明上任的消息,原本以为可以进一步刺激苏城军政府的高官,叫他们越发有勇气分裂,这样大总统府也会给他们封官。 殊不知,苏城内部的人心,与大总统府算计的不是一样。 以李师长为首,他们如今的日子挺好过,盛长裕跋扈强悍,可地盘稳定,日子很舒坦。 除非生存受到了威胁。 大总统府的参谋自作聪明,以为权势诱惑,华东四省会分裂。可北方的确不知南国富庶,恰好证明宁州同的死,不是督军“清算”。 一时间,苏城军政府人心稳了。 程柏升不敢和盛长裕谈宁祯。 盛长裕离婚后,整个人状态都不对。 他只敢和宁策聊聊:“……宁祯非要离婚,就是为了叫大总统府加一把火,把葛明抬出来吗?” 如此,解了盛长裕暂时的危机。 宁策:“她没和我说。不管怎样,她的行为达到了这个目的。” “我觉得她算计到了,而不是无心达到这个目的。她去了港城才找记者刊登离婚书和照片,远离了督军的辖区,增加可信度。”程柏升说。 程柏升还想说,宁祯聪明。 她既然知道,宁州同的死不怪盛长裕,拼了命想要离婚图什么? 她当初为了皖南局势,愿意委屈自己结婚,可见她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她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感受就什么也不顾的女子。 宁祯聪慧又果决。 程柏升觉得,不到一个月,局势能有如此成绩,宁祯推波助澜——说不定她还买通的港城的报纸,替她传递消息。 他非常想和宁策讨论出个章程,拿去劝盛长裕。 可惜,宁策垂头丧气。 “柏升,我知道你急切想知道答案。可我现在和你一样,一团混沌,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宁策很颓败,“难道你以为,我能忘记父仇吗?我也想出力,偏偏没人肯告诉我事情真相。” 他什么也不知道。 程柏升不好再追问。 华东四省内部的危机,一朝解除。北城总统府出了昏招,很快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葛明从北方的报纸上消失,很长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 不再是得意洋洋,也不再把一个苏城的叛徒拿出来羞辱盛长裕了。 程柏升暗暗松了口气。 他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到底,盛长裕就出了点事。 盛长裕憋闷了太长时间,一日回城时非要自己骑马。他想透口气,纵马急奔,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磕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与此同时,孟昕良南下,消失了很长时间。 程柏升眉心直跳,只希望孟昕良此番离去,跟宁祯没关系…… 第290章 重逢 程柏升再次见到宁祯,是三年后。 北城的火车站,平时栅栏外有黄包车、马车和汽车,混作一团;如今卫队扛枪守护,停靠五辆汽车,旅客远远避开。 高大军官由下属簇拥着,从火车站出来。 双眸森冷,是残暴、张狂藏匿其中,微微抬眸便可窥探端倪。 旅客在戒严外踮脚张望,低声议论。 “南方来的大人物。” “多大的人物?盛长裕?” “这么大的阵仗,也许真是他。最近报纸不是闹得沸沸扬扬?” 北城的普通老百姓,也知道盛督军,只因他最近和大总统府闹得很凶,报纸成天骂他。 “……住饭店,还是住私宅?”汽车上,程柏升坐在盛长裕旁边,耐心询问。 盛长裕摘了军帽,短短头发,竟有半头花白。 “饭店。” “那就住六国饭店。”程柏升说。 盛长裕:“住华安饭店,把第五层戒严,不需要专门住六国饭店。” 程柏升:“那守卫需要加强,至少多派五十人。” “你这么怕死?” 程柏升:“闻家父子要是弄死了你,真是无本买卖,你猜他们会不会抓牢机会?” 他怕什么死? 他怕盛长裕死。 “随你。” 不听安排,程柏升又要啰嗦。 盛长裕这次到北城,是处理一桩官司:有人向大总统告发他叛国,军部最高军事法庭要审他。 传唤盛长裕已经一年了,他懒得理。 大总统府除了发电报催促,没有旁的办法,甚至不敢派人南下当面去催,怕他们全部死在苏城。 一年多,报纸天天骂,盛长裕也不怕,还说繁荣了报界市场。 快要过年,他闲来无事,终于松口,说北上瞧一瞧。 他轻装简从来了,大总统府却如临大敌。 北城的火车站不是盛长裕戒严的,而是北城的人替他戒严,军部总长亲自去迎接。 盛长裕没住大总统府安排的饭店,而是住到了华安饭店。 甚至华安饭店也不清场。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如此嚣张的军阀。其他人到北城,小心翼翼,带着几百卫队,下榻饭店内外守护,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程柏升心里有数,没有唠叨。 华安饭店斜对面,就是北城另一个更繁华的六国饭店。住得起六国饭店的,非富即贵。 程柏升下车时,余光一瞥,心头很震惊:“我怎么看到了宁祯?” 再去看,只瞧见一个背影。 斜对面六国饭店门口,女郎穿一件淡蓝色洋装风衣,裁剪合度不臃肿;简答发髻,只戴着一把珍珠梳篦。 不管是身段还是侧颜,酷似宁祯。 她伸手去抱孩子。 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和佣人说着什么,然后独自抱着孩子进了六国饭店。 程柏升舒了口气。 虽然这三年宁祯音讯全无,派出去寻找她的人也一无所获,她不至于结婚生子。 程柏升看了几眼,收回目光,盛长裕已经察觉到了:“看什么?” 他顺着程柏升的视线,只瞧见年轻太太抱着小孩进了六国饭店的旋转大门,消失在门后。 “看看环境。刚刚那边站了两个人,还好只是普通行人。”程柏升道。 盛长裕:“别这么怕死。闻家父子不给老子安个罪名,是不敢动手的。目前很安全,你等开完庭再担心。” 程柏升:“也是。” 两人闲话几句,进了华安饭店。 华安饭店有两部电梯,其中一部已经有人把守,成了五楼贵客的专用。 盛长裕和程柏升上楼,服侍开关电梯的,也是盛长裕带过来的副官。 “……等会儿要不要出去逛逛?”程柏升问他。 盛长裕:“出去受冻?” 程柏升:“看看北城的热闹。” “远不及南边。要是比得上,闻家父子就不会不顾局势的安稳,非要折腾我。”盛长裕淡淡说。 他坐下,先点燃了一根香烟。 程柏升心中有事,和他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宁祯抱着圆圆进了客房,他叫嚷:“妈,喝水。” 他还有一个月才满两周岁,说话比较简单。 比如说“姨妈”,宁祯和女佣教了他无数遍,他一会儿叫“姨”,一会儿叫“妈”,全凭他心意。 宁祯给他倒水,小心翼翼喂给他喝。 “圆圆,要睡觉。”宁祯替他脱掉外面的衣裳,“睡醒了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好不好?” 圆圆:“我饿。” 宁祯又给他冲米糊。 她忙忙碌碌,终于把圆圆哄睡下,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女佣回来了。 “老爷说火车站还在戒严,最近不少大人物北上。太太的火车估计还在管制,人还没到。”女佣跟宁祯说。 宁祯:“不急。北城太平,没有战火。只要不打仗,路上就不会出大事。” “我再出去问问。” 宁祯:“你别奔波。他们两个大人,还有随从,到了自然就会来敲门。你看着圆圆睡觉,我也要去歇一歇。” 在车上的时候,圆圆喝水呛到,全部吐在宁祯的鞋子上,从鞋口浸了不少进去,她左边脚湿漉漉的,别提多难受。 女佣道是。 宁祯回房,终于脱掉了鞋袜,脚底浸得发白。 她赤足穿拖鞋,拨打电话。 电话号码比较特殊,接线员说宁祯没有权限接通。 宁祯挂了电话,写了一封很短的信,按铃叫了饭店的侍者上楼。 她给了一笔不菲的小费,吩咐侍者把这封信送去大总统府。 虽然她知道,很快会淹没在大总统府浩瀚如烟的来往书信中。 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外面的天阴阴的,隐约又要下雪。 宁祯赶了挺长时间的路。她从欧洲回到港城,又和表姐带着孩子北上,两个月几乎都在路上。 她年轻,身体好,倒也扛得住。 只是,她与表姐在天津分开了,因为表姐要去拜访一位师兄。顺便在天津等姐夫。 宁祯就带着表姐的儿子孟恒和照顾孩子的女佣,在几名随从保护下,先到了北城。 照顾孩子比任何事都费力,宁祯真的累了,和衣躺下小憩,片刻功夫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她梦到了盛长裕。 官道两旁种满了垂柳,盛长裕站在树影下,一错不错看着她。 宁祯醒过来时,心口闷得喘不上气。 她简单刷牙洗脸,整顿情绪。 有人敲门。 第291章 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 宁祯打开房门。 室内温暖,走廊一阵寒风,直直从袖底钻进来,她被冻了个激灵。 高大身影立在门口:“祯儿。” “姐夫。”宁祯看着孟昕良独自一人,微微提了心,“阿诺姐呢?” “出了点事。” 宁祯脸色微变。 “别担心,小事。”孟昕良表情很镇定,眉宇间也无焦躁,“我是跟你说一声,拜托你照顾圆圆几日。” “您放心,我肯定会。我姐怎么了?”宁祯说。 云诺去天津拜访一位师兄,和他交流一个病案。 她在港城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心脏手术,震惊医学界。她师兄屡次发电报,请她北上,去医院做学术交流。 云诺这次北上,就是为了学术交流。不过地点不是天津,而是北城。 北城西医院协会的会长,三番五次邀请云医生讲学。 云诺所在的医院,得到了北城西医协会一大笔捐款,还有两个昂贵设备,对医院很重要。 医院要求云诺北上,做长达三个月的讲课。 宁祯刚到港城时,听闻这件事。她本就要北上,故而和云诺结伴而行,带上了云诺的孩子。 孟昕良这几年大部分的事都交给了雷铉。前年他有八个月时间在伦敦陪云诺。 云诺生下儿子,夫妻俩一同回来,云诺在港城的西医院找到了工作,住在孟昕良购买的半山豪宅,和宁祯的宅子相邻。 孟昕良自己偶尔回苏城,极力扶持雷铉做幕后之人,帮内诸事都交给雷铉,他把自己的一些生意转移到港城。 云诺和宁祯一路北上,在苏城没有停留。 孟昕良也不是和她们一起的,而是先到了北城等候。他在电报里说,他在北城安顿好,再去天津接云诺母子。 云诺路过天津,也只是想和师兄先打个招呼。她叫宁祯带着孩子先过去,她等孟昕良,免得彼此又错过。 还是错过了。 “……东北的大人物,他儿子心脏不太好,不适合渡洋去治病,在天津找医生。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说港城的云医生到了天津。阿诺刚到医院,就和她师兄一起被带走了。”孟昕良说。 “这也太强势了。”宁祯眼眸转冷。 孟昕良比较乐观:“既然有求于人,阿诺应该安全。” 宁祯:“姐夫要去追?” “是。” “您要当心。比起阿诺姐,您可能更危险。”宁祯说。 孟昕良笑了笑:“已经找了马帮的朋友帮忙,会护送我进入东北。不管是我还是阿诺,都不涉足政局,他们不会扣押我们。圆圆交由你照顾。” 不仅仅因为他们无关政局,还因为孟昕良是个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 他只是半隐退,而不是彻底失势,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宁祯再三叮嘱他小心。 圆圆有个乳娘,还有两个女佣,另有孟昕良的随从七八人,宁祯不需要每日哄孩子。 她坐镇即可。 孟昕良说完了话,连夜要出发,宁祯叫住了他:“姐夫……” “怎么?” “圆圆说话不太清楚。如果有人以为他是我儿子,我能否利用此事做做文章?”宁祯问。 孟昕良非常干脆:“行。” 又道,“原本我这次到北城,陪阿诺,也是帮衬你。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要先顾好阿诺。帮不上你的忙,你自己处处小心。” “多谢姐夫。”宁祯道。 孟昕良立马出发,宁祯去了隔壁房间,和女佣一起带着圆圆下楼吃饭。 相比较乳娘,圆圆更喜欢黏着宁祯。哪怕他们相处时间不长。 表姐说,“小孩子最会分好歹了,他觉得你漂亮。” 圆圆有时候跟乳娘闹脾气,宁祯哄一哄就好了。 他们这边吃晚饭,盛长裕和程柏升也下楼用餐。 盛长裕住在华安饭店,有两个单独小餐厅,给贵客准备的。 晚饭是他和程柏升吃。 内阁的人都想见见他,他一概拒绝,只说“等开庭”。 盛长裕刚拿起筷子,副官进来说:“太子爷的车队,进了这条街。需要阻拦吗?” 程柏升看向他。 盛长裕:“他不打招呼就登门,架子比他老子还大。叫他滚。” 副官道是。 程柏升:“这次开庭,大总统府筹备了至少三年。他们为了打倒你,把华东四省的实权收回,没少下功夫。” “知道,还是叛国。听了无数回。”盛长裕冷淡说,“请联军代表来陪审,搞这么一出,真是贻笑大方。” 程柏升:“我觉得,可以见见闻太子爷。咱们试探他口风。” “不必,懒得见这种宵小之徒。”盛长裕说。 程柏升则说:“闻梁予有点能耐。我这几年不停派人去伦敦,他居然没有留下半张照片。‘闻梁予’被烧死后,学籍也无故被盗。” “鸡鸣狗盗,不堪入目。”盛长裕说。 他们俩慢慢吃饭。 片刻后,副官又进来,叩靴行礼:“太子爷没来华安饭店,而是去了对面的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住了谁?”盛长裕问。 程柏升:“没听说有大人物。若是有了大人物,六国饭店就该戒严了。” 盛长裕:“盯着就行。” 程柏升:“我叫人去打听一下。” 一顿饭吃完,两人各自上楼休息。 盛长裕房间的阳台,正对着街道,可以俯瞰整条街的霓虹。 他静静站在那里抽烟,心思放空,并没有什么念头。 对面六国饭店的招牌,他看得一清二楚,好几个房间没有拉窗帘,能瞧见人影走动。 阳台很冷,没有风,但寒流刺骨,他面颊很快冻得没了知觉。 盛长裕抽完了一根烟,回房去了。 与此同时,宁祯走到了六国饭店的门口,送闻太子爷出来。 “……住在这里不安全的话,可以住我家。或者我的私宅。”闻梁予对宁祯说。 他用的是闻蔚年的声音。 宁祯表情淡淡:“不必麻烦。你是我前未婚夫的哥哥,得避嫌。” 闻梁予唇角微微一翘,笑容灼灼。这不是闻蔚年的笑,而是他自己。 “还记得?” “我在欧洲三年,无数次去圣保罗大教堂。”宁祯眸色里添了一抹忧郁,“死去的人,无法追回。” 闻梁予表情一敛,笑意全部收起:“我以为你忘记了。” “怎会忘记?初恋,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约定了终身。”宁祯深吸一口气。 闻梁予:“……那个小孩,他是谁?” 他们吃饭、聊天的时候,乳娘抱着孩子坐在隔壁桌。圆圆好几次喊“妈”,宁祯特意走过去安抚,闻梁予都听到了。 他这会儿才问。 “他叫孟恒,孟昕良的儿子。”宁祯笑了笑,“你意外吗?” 闻梁予面无表情,情绪一瞬间深压了下去:“有点意外。不过,也不算很意外,得到你本就很容易。” “的确。不过,你没得到过。在你这里,还是挺难的。我知道你爱慕我,在邮轮上的时候。可我只爱你弟弟。”宁祯笑了笑。 第292章 他从未爱过宁祯 闻梁予坐在汽车后座,唇线紧绷。 他不爱宁祯,他知道。 初见她时,阴雨连绵了一个月的码头,倏然放晴。阳光洒下,海面波光粼粼。 处处金芒,令人心情愉悦。 宁祯站在阳光下,白净肌肤、乌黑头发,宛如被阳光召唤而出的精灵,美得令人窒息。 闻梁予总记得那一幕。 那个晴天,是期盼已久的。宁祯的出现,恰好落在了阳光里。阳光太好了,她占尽了优势,才那么耀眼。 但他很快发现,他兄长闻蔚年对宁祯不同寻常。 闻蔚年要来伦敦,闻梁予和幕僚接到电报开始,就在谋划“偷梁换柱”。他们预设了很多困难。 唯独没想到,有宁祯这个变数。 宁祯很容易得到。闻梁予对她亲近,她很乐意接受;追求她,她也没反对。 毫无困难,故而在大局面前,也显得那么轻飘渺小、无足轻重。 闻蔚年“失恋”,昏招频出,一切都在闻梁予的算计之中。 闻梁予最擅长模仿别人的表情、声音。他发现,五官与身材相近的情况下,如果表情和声音可以学得惟妙惟肖,能以假乱真。 他和闻蔚年太像了,两个人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他略微高几分。这点身高优势,只有站在闻蔚年身边才比较明显。 他在宁祯面前试过。 他穿着闻蔚年一样的衣裳,重新梳理了头发,斜分头,宁祯把他当成了闻蔚年,对他敬而远之,态度恶劣。 宁祯一向睚眦必报。 闻蔚年用排挤的办法,逼得宁祯妥协,想让宁祯回头去求他;宁祯偏不,对他越发厌恶。 闻梁予那时候想:“我绝不会谈恋爱。这些谈恋爱的男女,简直无脑。” 如今,闻梁予成功了。 哪怕宁祯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无法叫人相信她的说辞。 “初恋,叫人难忘。” “我只爱你弟弟。” 这么几句话,像毒蛇一样往闻梁予心里钻。 不是洋洋得意的轻松,而是被什么啃噬,又酸又疼,恨不能把什么都捏碎。 宁祯很聪明,她主动要见他,自然带着目的,闻梁予不能上当。 近十年的筹划,他即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不能任由宁祯毁了。 他并不爱宁祯,很久之前他就知道。 宁祯的信递过去,他急忙忙找过来,也许是担心她会成为掣肘。 她之前有盛长裕;现在有了孟昕良,还替孟昕良生了个儿子,闻梁予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自己烦恼的。 可他在宁祯身上,是有遗憾的。 他们都订婚了,他却没有拥吻过她。 他害怕。 他也只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他怕吻上了她,会慢慢把她放在心上,从而忽略了自己的大计。 他的幕僚们一直提醒他,不可深陷。 闻梁予牢记。 他总记得自己母亲和妹妹是如何被大太太折磨死的;也记得父亲的忽略,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只因他不是嫡长子,没必要浪费时间栽培他。 除了长子,父亲对任何一个孩子都无感情,只喜欢权势和年轻貌美的女人。 他同样记得兄长闻蔚年的好胜。明明能力平庸,却处处都要出头。争不赢就撒泼,叫他的随从、他的母亲出面,把赢的人打趴下。 闻梁予有很多事要做。 他并不爱宁祯。 爱情不过如此。 身份互换后,宁祯以为他死了,也不过是为他痛苦了半年,从此依旧交朋友、念书,成绩极好。 闻梁予倒是很感激她消沉的那半年,他足以把什么都按下去,做得完美。 宁祯回国没多久就结婚;她和孟昕良的关系一直不错,离婚后就和孟昕良搅合在一起,还生了他的孩子。 她并不忠贞,更不值得闻梁予为她牵动半分情绪。 可人时常是情绪的奴才,做不了它的主。 车子回到了大总统府,闻梁予叫副官先下去,他一个人在汽车里坐了半晌。 半夜,车厢冰凉,他很快浑身发冷,冻得实在受不住,才下车。 门口有随从等候,是他父亲的人。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趟外书房。” 闻梁予整了整表情,转过回廊,往父亲那边去了。 他父亲开口就问:“你去见盛长裕了?” 闻梁予一愣:“没有。” “听说你去了华安饭店。”他父亲说。 闻梁予:“我去了六国饭店。和华安饭店同一条街。是私事,见个老朋友,她递信给我去见面。” 又问,“盛长裕已经进京了吗?我还没听说。” “今天到的,他只带了不到一百随从,低调来的,住在华安饭店。军部的人去接了,目前还没有开会讨论。” 闻梁予唇角有了个冷诮:“他还是这样嚣张!” 三年前的计划,差点成功逼得华东四省分裂。 可雷声大雨点小,动荡很快平息了。 那时候全国的军阀和大总统府才明白,华东四省的将官们,被盛长裕养成了家猫:一个个吃得太肥,没有分裂的野性了。 盛长裕自己,仍是凶猛的猎豹,他镇压起来毫不手软,把家猫打得无还手之力。 一群家猫遇到了风波,撕心裂肺叫了两声,酷似虎啸,叫北方以为事情成功了大半,只需要加把火。 却不承想,都只是假象。 把葛明推出来的人,是大总统闻骅和他心腹幕僚的主意,不是闻梁予。 闻梁予极力反对,叫大总统按住性子,就这样吊盛长裕半年,华东四省一定会出更大的问题。 大总统和幕僚们太过于自负,不肯听闻梁予的,觉得他年轻、胆小,拖延会错过更好的时机。 葛明被推出来,华东四省统一谴责他,动荡局势落定,盛长裕不战而胜。 故而这三年,只得重新把“叛国”这件事拿出来做文章。 这一年,证据收集完毕,布局也做好了,只等盛长裕北上就可以顺势拿下他。 闻梁予和大总统府的所有人都以为,盛长裕是死也不会北上的。 不过也由不得他。 他不愿意亲自来接受审判,审判就单独进行。没有他搅局,一样可以给他定罪。 定了他的罪,往后的事就很容易办了。 “叛国罪”成立,就可以联合天下军阀,名正言顺攻打盛长裕。其他人应该很愿意去分赃。 大总统府需要的,是这个罪名。 官场办事,讲究“师出有名”。 华东四省何等富足稳定,谁不眼馋? 这个计谋,不见得多高端,但简单有效。 闻梁予私以为,盛长裕不可能进京,死也不会来。 盛长裕却来了。 他一来,宁祯也来了。 闻梁予后背一紧,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圈套。 第293章 继子也是儿子 太凑巧了。 “……现在怎么办?”闻梁予问大总统。 闻骅沉吟:“推迟开庭。计划是腊月初三开庭,推迟到年后。他肯定不敢在北城逗留几个月,他会离开。” 计划中,开庭时盛长裕不在,罪名就可以落定。 他在的话,万一生变,这三四年的筹划又落空了。下次想要对付盛长裕,非常难。 不仅仅难,也可能彻底激怒盛长裕。他可以反口说大总统府“污蔑”,挥军北上,主动出击,也是占据了“名正言顺”。 其他军阀估计不敢来帮忙。 到时候,内阁可能会逼得闻骅下野。 大总统府的权势,远远没有内阁大。 北城玩的,还是从前朝廷那一套政客谋略,而不是军事。 对待军阀,闻家是不敢硬碰硬,只能借力打力。 盛长裕突然不顾自身安危跑到了北城,大总统府内部一片哗然,有点被他吓到了。 幕僚们商量了一下午,想出了一个“拖延开庭”的馊主意。 “推迟开庭的话,哪怕将来赢了,效果也会不理想。”闻梁予说。 闻骅:“现在开庭,风险也大。他人来了。既然他敢来,未必手里没拿证据。” 闻梁予再三沉吟。 闻骅却道:“不用你管,你回去歇了吧。” 闻梁予很想说,这个计划是他一直在出力。 如今又轮不到他发表意见。 他却什么也没说,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闻梁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喊了心腹:“派两个人去六国饭店那条街,悄悄蹲守,看着点就行。” 又道,“帮我联络马帮的人,我需要一个机灵点的杀手。” 心腹一一应下。 又对他说,“您出门后不久,白小姐打电话给您了,半个小时前又打了一个。您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 闻梁予眼底的烦躁,按都按不住。 他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 他静坐,打算喝杯茶,把心绪平整一下。 他见到了宁祯,莫名浮躁;又得知盛长裕突然上京,更是焦灼,此刻满心动荡不安。 他必须稳住。 他赢了一次,就可以赢第二次。 距离他去苏城,已经整整五年了。他从五年前布局,每件事都做得很理想,他不怕盛长裕。 至于宁祯…… 闻梁予不知自己打算如何处理宁祯。 宁祯是这世上最普通、势利的一个女人,现如今还和孟昕良有了个儿子,她不值一提。 “她这次来北城是做什么?假如她愿意投奔我……” 闻梁予的思路,在这里被打断,他的电话又响了。 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半。哪怕是内阁总理,都不会这么晚打电话来,除了白小姐。 闻梁予简直烦死。 他去接了电话。 白思冉的声音,温柔含情:“阿年,你还好吧?” 闻梁予:“我没什么事。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 白思冉温柔笑着:“我原本想约你吃晚饭,你不在家。我有点担心,睡不着。” 她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包裹着她的强势。 她是内阁总理的女儿,北城真正有权势的小姐。去年,“闻蔚年”和她订婚。 订婚之前,闻梁予见过几次她。她从不嚣张跋扈,走到哪里都是笑盈盈,口碑极好。 可闻梁予见过她的马前卒如何处罚那些得罪过她的人。 这种阴狠,叫人毛骨悚然。 闻梁予很不喜欢她,觉得她似花纹斑斓的蛇,总把自己盘成一朵高贵优雅的花,却又不经意吐出她的蛇信。 他不想订婚,可他父亲很乐意接这门亲;他的幕僚们也劝他,男人以大局为重。 娶的是白小姐,助力是白总理。 “女人嘛,哄哄她就行了。” “白小姐美丽,脾气又好。哪怕你说她背后作恶,到底不露馅儿。名声好,这对你的声望也好。” “这样聪明有手段的女人,才适合你。” 闻梁予为了大计,忍了。 他生得极其英俊,这点他从小就知道,真正的闻蔚年也输给他三分。且他很有耐性。 订婚后,他与白思冉相处得还可以。 白思冉爱上了他,这点他也知道。她在他面前,百依百顺,偶尔会发点小脾气。 可她的控制欲极强。 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她就深夜打过来。 一切都要在她掌控之中,她容不得任何人脱离她的掌心。 “我出去了一趟,没什么事。时间不早,你早些休息。”闻梁予道。 白思冉却没有挂电话,而是问他:“阿年,你为何不耐烦?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吗?我听说,盛长裕上京了。” “也不算麻烦。” “你可以告诉我。夫妻同心,不怕任何困难,我一定会帮你的。”白思冉说。 闻梁予想,宁祯从不这样。 宁祯的性格,坚韧但进退有度,极少把自己当盘菜,以为所有人都要靠着她。 在这个瞬间,闻梁予想:“儿子就儿子,亲生的和继子有什么不同?我养得起。” 这个念头,似一抹阳光洒在心头,驱散了他的阴霾。如同初见宁祯的那个午后。 “我说了没什么事。很晚,我要睡下了。”闻梁予道,“晚安。” 他挂了电话。 然而,电话又响。 还是白思冉。 她仍没有生气,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阿年,你好像生气了。” 她总这样,含笑套住别人的脖子,叫别人跪下给她当狗。 永不面露狰狞。 闻梁予对着话筒,轻声笑了笑:“没有生气,白小姐。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值得我生气的事。你不困的话,我打个电话给总理,叫他派个人看看,你是不是有点失眠症。” 那边沉默。 沉默不到两秒,闻梁予先挂了电话。 他觉得白思冉肯定气疯了。 在这个夜晚,未婚夫不在她控制范围内,她一定会发疯。 闻梁予莫名觉得快意。 今晚很多人失眠,却不包括宁祯。 圆圆非要跟宁祯一起睡。宁祯哄着他,小孩子很快进入梦乡。他睡得太甜了,宁祯被他带着也睡熟了。 一夜好眠,她没做半个梦,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 乳娘过来帮圆圆穿衣,又问宁祯:“咱们上午做什么去,小姐?” 宁祯:“我们带圆圆去逛逛百货公司。” 她没什么事做,专钓闻梁予一个人,以及等待最高军事法庭审理盛长裕的案子。 第294章 宁祯知道盛长裕也在 北城天气阴霾,隐约要下雪。 早起时刮风,吹得光秃虬枝簌簌作响,风声呜咽。 程柏升早起后,先去了盛长裕的房间。 他拿苏城的简报给盛长裕,又对他说:“查到了住在六国饭店的是谁。是孟昕良。” “他还活着?”盛长裕语气冷淡。 这三年,孟昕良几乎不在苏城活动了,所有事推给雷铉。 雷铉不及他的本事,帮内动荡了几次,幸而孟昕良及时回来处理。 他变得神出鬼没,时常消失好几个月。盛长裕的情报发现,他每次都是去港城。 孟昕良第一次离开,从港城走的;他在港城开了三家俱乐部,把能管理生意的管事,全部带走了。 至于他在港城的活动,盛长裕的情报没查到特别有用的。 孟昕良短短时间布局,港城成了他的庇护所,极少有人可以打听到他行踪。 他悄然隐退。 这个人很懂分寸,与政客们交往过密,但极少和盛长裕作对,盛长裕容得下他。 他今年有几个月都在苏城,也和程柏升见过几面,他有了“金盆洗手”的打算。 在这个关口,他突然出现在北城,还和闻太子爷见面,有点微妙。 “孟昕良活得好好的。不过,咱们的人没瞧见孟昕良。怕打草惊蛇,也没靠得太近。”程柏升说。 到底是北城,行事低调些。 盛长裕一边翻阅苏城的简报,一边漫不经心回话:“扎堆也没什么用。要是这次的事,孟昕良搞鬼,就宰了他。” 程柏升:“此次事关重大,孟昕良要是不知分寸,咱们没必要容他。” 又说,“我等会儿往六国饭店打个电话,问问孟昕良房间的号码,约他见个面。” 盛长裕:“随你。” “你上午做什么?” “去趟白家。既然来了,总要和内阁的人见一面。先晾着闻家。”盛长裕说。 程柏升:“你一个人去?” “怎么,你跟着去打架?” “白总理这个人,非常阴险狡诈。”程柏升有点担忧。 “政客就没有不狡诈的。他狡诈,能抵挡千军万马,也算他的本事。老子去见一见、学一学。”盛长裕神色慵懒。 程柏升不再说什么。 盛长裕下楼吃早饭,然后又回房看他的简报,等着时间出门;程柏升则往六国饭店去了一趟。 六国饭店的总经理接待了他,从前台打了个电话上楼。 没人接听。 “妈,妈,一……” 程柏升听到身后有小孩说话,嗓音软糯动听,含含糊糊的说着话,只喊妈的声音比较清晰。 他回头,瞧见年轻女人穿着皮草大衣,毛茸茸的领子,看不真切。 程柏升不好盯着人家年轻太太瞧,收回视线。 女人伸手抱孩子,笑着说:“他穿了多少啊?重了五斤不止。” 程柏升猛然回头。 女人抱着孩子,进了旋转门,程柏升目不转睛看着。 他觉得自己瞧见了宁祯。 他顾不上和经理说话,急急忙忙追出去, 门口的汽车已经开走了。 程柏升被寒风一吹,冻得浑身激灵,也清醒过来。 “我怎么回事?”他自问。 怎么老觉得那年轻太太是宁祯? 的确像。 声音像;旋转门那一瞥,五官也像。 可他无法相信宁祯有了个孩子。 他转回六国饭店的大堂,总经理告诉他,楼上电话没打通。 “……方才那个穿皮草、抱着孩子的太太,她是谁?”程柏升问总经理。 经理:“不太清楚。” 可能是真的不清楚;也可能是保密,不想把客人的身份告诉程柏升。 程柏升走出六国饭店,还怔愣了好一会儿。 宁祯带着圆圆去逛百货公司。 她不能把孩子总留在饭店房间,他会闹腾,需得带着他出去逛逛,买点点心、小玩具哄他。 她早饭还是在饭店的餐厅吃。 她吃早饭时,孟昕良的随从进来,对她说:“小姐,对街的华安饭店,住了大人物,是盛督军。” 宁祯听了这句话,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知道北城要审判他。 她这次带足了自己三年收集的证据,就是为了这场审判,以及杀了闻梁予,替自己父亲报仇。 可她没想到,盛长裕真的会来。 多危险! 出门的时候,她目光特意不看对街的华安饭店,只是催促司机赶紧出发,别做停留。 坐在汽车里,宁祯心神恍惚了片刻。 此行最大的变故,竟然是他。 临别时,他叫她滚远点,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一晃眼,三年了,他的近况如何? 宁祯这三年都没跟家里通电报,只和大嫂联系。 大嫂说家中平安,她自己生了个小女儿;金暖生了个儿子,小侄儿满了周岁。 宁策尚未结婚,对婚事始终排斥,但姚云舒带着母亲和幼弟回到了港城,他也知道了。 祖母和母亲的身体还好,已经从打击中回神。 苏城安稳,这三年华东四省只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战事,是其他军阀试图吞并盛长裕的地盘。 被盛长裕打得溃不成军。 那场战事持续了七个月,耗费了大量军资,以及搅和得好几个县城无法安生。 除此之外,就是几次小战,半个月结束,不伤筋动骨。 宁祯没问过盛长裕。 她在欧洲的时候,反侦察学得极好,有两次差点被人跟踪到,都被她避开了。 她不知那可是盛长裕的人。 宁祯近乡情怯,不敢和盛长裕见面。 她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等这次所有事落定,再考虑见他。如果他有了新生活,身边有其他女人,宁祯就去港城落定。 港城有很多朋友,也许三哥将来也会去落脚。 要是盛长裕能明白她这三年的苦衷,还等着她,宁祯就回家。 这些筹划,全部被“盛长裕人在北城”给打乱了,宁祯心头乱七八糟,半晌也理不明白。 她很想离开六国饭店。 可她身边还带着孟恒。离开孟昕良提前安排好的饭店,宁祯怕孟昕良得不到及时消息反馈,会担心。 “小姐,您不太舒服吗?”乳娘问。 宁祯回神:“还好。” “您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我带着圆圆逛一逛。”乳娘又道。 宁祯:“我没事。” 第295章 盛长裕见到了宁祯 盛长裕去了趟白家。 他在白家,见到了闻太子爷。 闻梁予特意登门,看望未婚妻,就和盛长裕迎面遇到了。 他看着盛长裕,微微吃惊,因为此人半头白发。 倒是不显苍老,仅仅是头发白了,那双眸仍是锋利无比。 瞧见了闻梁予,盛长裕似没看见;聊天的时候,他坐在沙发里,表情寡淡:“什么人都能来坐坐?” 白总理觉得他这句话非常不客气,有点尴尬,当即给闻梁予使了个眼色。 “白叔叔,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闻梁予识趣,又看向盛长裕,“盛督军,明日也去我家吃顿饭吧。家父一直想和您聊聊。” “我胃口不太好。”盛长裕淡淡说,“有些饭,吃了会作呕。” 闻梁予:“……” 走出白家,闻梁予冷笑。 在宁祯的爱情里,盛长裕比他失败多了;在局势上,华东四省可能又要面临被四面八方的攻击。 盛长裕嚣张什么! 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即将是个死人,他张狂不了几时。 闻梁予又想盛长裕那半头花白头发,便知道盛长裕这几年过得不轻松,事务繁忙到累白了头。 “外强中干。” “盛长裕这次进京,玩的是不是‘空城计’?他在虚张声势?” 闻梁予脑子转得极快,又给苏城他的眼线发电报,叫对方把苏城最近的军务情况汇报给他。 他知道这个时候,细作是不能动的,可他忍不住。 盛长裕都“攻打”到他鼻子底下了,他不能对苏城一无所知,仅凭报纸和政府邸报来了解盛长裕。 闻梁予这些年安插在苏城的细作,几乎都被抓了,只剩下藏在军医院的一个。 他脑海里一会儿是大局,一会儿又是宁祯。 宁祯和盛长裕见了面,会怎样? “他肯定比我痛苦。宁祯和他结婚了两年多,并没有给他生孩子,反而是替孟昕良生了。” 也许,盛长裕会暴怒、失控。 只要盛长裕失去理智,他就很容易被操控。 闻梁予想着,便把半路上拦截孟昕良的人撤回来。 还是叫孟昕良搅局。 “孟昕良身边那个女医生,到底是什么人?他好像不需要随身带个医术高超的女医生。” 错综复杂。 不管是盛长裕还是孟昕良,都不容小觑;而他们身边的人与事,也摸不清楚。 闻梁予自以为羽翼丰满,可面对盛长裕和孟昕良时,他又深感力不从心。 这些老狐狸,一个个心思诡谲、手段狠辣,实在难对付。 盛长裕在白家吃了顿饭。 白总理说是“家宴”,叫了他太太、儿女都出来作陪。 “督军,您尝尝这碗汤。”年轻高挑的小姐,把一碗汤盛好,放在盛长裕手边。 盛长裕看了眼她。 她落落大方,回视盛长裕。 她眉宇间有盛长裕特别熟悉的表情:贪婪、自负又薄情,对权势欲望太强烈,像极了盛长裕的母亲。 盛长裕有时候承认,他母亲作为一个女人,比很多女人狠辣。 世道上,没有什么晋升机会留给女子,故而女人需要通过男人,来满足她的权势欲。 对此,很多女人会用温柔做遮掩。 像白小姐这样不加掩饰、野心勃勃的女人,很少见,和他母亲一样罕见。 盛长裕不讨厌有野心的人,男女都不讨厌,可他讨厌像他母亲的人。 一瞬间,他心头充满了憎恶。 “白小姐是闻太子爷的未婚妻?”盛长裕看向她。 白思冉表情微微一荡。 “是。”她回答他,笑容越发璀璨,“如今是民主政府,怎么还叫‘太子爷’?总统只是一个职务,阿年不能算作太子爷。” 白总理轻咳。 女儿这番话,很明显在贬低闻蔚年,实在不恰当。 白思冉收敛几分:“督军,尝尝这个汤。” 盛长裕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他道,“还不错。” 目光又看向白小姐。 他生得英俊,又修长高大;半头花白头发,丝毫不损他俊朗,反而添了点说不清的魅力。 既有成熟感,却不显老。 白思冉微笑,又轻轻低了头。眼中情绪波动,非常明显。 也许在她眼里,比起空有头衔的总统府,实权军阀更诱人。 这顿饭,吃得比较慢,盛长裕下午两点才回饭店。 他和白总理聊了很多。 老狐狸嘴里套不出什么话;而白思冉一直作陪,小狐狸也是百般谨慎,哪怕心思浮动,也能自持。 白思冉知晓很多政事。 盛长裕告辞离开后,白思冉对父亲说:“爸爸,这个人比闻蔚年有魅力。” “别胡闹。” “您觉得他会输吗?” “鹬蚌相争,咱们坐收渔利。这个时候不要下注,置身事外,反正赢家总会有的。”白总理说,“到时候再考虑。” 白思冉同意。 “爸爸,他敢单枪匹马北上,自然有他自负的能耐。我以前以为,总统府会赢;如今倒是觉得,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未决。” “的确。” 白家父女隔岸观火,十分自在。 盛长裕从白家回来,直接回饭店。 程柏升却在门口。 “等我?”他下了车。 程柏升:“没有,我下楼消消食。” “回去吧,快要下雪了,冷得很。”盛长裕道。 程柏升:“你先上楼,我还要抽根烟。” 盛长裕烟瘾也犯了,掏出烟盒,先递给程柏升一根。 程柏升:“还是上楼再抽吧。” 盛长裕:“你有点毛病吗?有事说事,老子又不蠢。” 程柏升:“……” 六国饭店门口,汽车停稳,穿着皮草的女人先下了车。 程柏升立马推了下盛长裕肩膀:“走,进去吧,真的冷。” 盛长裕不耐烦啧了声,明白程柏升的意思,故意转过头。 他瞳仁倏然一紧。 程柏升也瞧见了,脑海中空白了一瞬。 反正都这样了。 程柏升高声喊:“宁祯。” 宁祯刚下车,从乳娘手里抱了圆圆,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张望。 她也愣住,紧紧抱着圆圆,想要落荒而逃。 盛长裕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划燃火柴,把香烟凑上去。 程柏升跨过马路,小跑着走了过来。 宁祯后退半步,又强迫自己停了脚。 四目相对,不管是宁祯还是程柏升,都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沉默。 圆圆闹腾,宁祯换了个姿势抱他,终于从僵硬中活泛了几分。 “……真可爱。男孩还是女孩?”程柏升先开口。 宁祯:“男孩。” “叫什么名字?” “圆圆,团圆的圆。”宁祯说。 程柏升手指握住孩子的小手,轻轻晃了晃,“长得很漂亮。” 又道,“这简直丢不了,跟他阿爸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名叫什么?孟圆?” “孟恒。‘持之以恒’那个恒。”宁祯说。 圆圆不满被程柏升捏住手,用力抽回来,往宁祯脸上蹭,很不耐烦:“妈,回家,回家。” 程柏升脸色几乎发白。 第296章 她的儿子,我视如己出 团圆、持之以恒…… 程柏升听着这些词,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孟昕良那厮,到底是怎样的趁虚而入? 这太卑鄙了。 怪不得这几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怪不得这些年总得不到宁祯的任何消息。 原来是他。 这小孩,认识孟昕良的人见了,都知道是他儿子,五官和他极其相似。 程柏升觉得自己脸色是不太好看的,可他没资格给宁祯甩脸。 “……你家里都还好吧?你妹妹留学回来了吗?”宁祯主动和程柏升寒暄。 程柏升:“挺好。我阿爸退了下来,你三哥将来有机会接替我阿爸的位置。我妹年初刚回来,已经订婚了。” “你呢,结婚了吗?” “我差事太忙,哪有工夫去结婚?”程柏升笑道。 他偏头,看向站在华安饭店门口、背对着他们抽烟的盛长裕,又看宁祯。 宁祯却不看。 她视线不往那边飘,只落在程柏升脸上。 “你这几年没什么变化。”程柏升道。 “我很努力吃饭、睡觉。”宁祯说。 程柏升笑了下。 她倒是都放下了,那位心里不知怎么苦。 三年了,他一日都不曾开怀过。 程柏升再看过去,盛长裕已经进了饭店,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这边一眼。 “……你忙的话,先去吧。下次有机会再聚。”宁祯说。 程柏升:“我的确有点事。你何时离开?” “我也有点事,可能过完年再走。”宁祯说。 “你要是回苏城,可以跟我们一起。”程柏升道。 这句话不恰当,他还是说了。 宁祯却道:“我可能要回港城。” 两人又闲话几句,宁祯抱着孩子先进了饭店。 程柏升在门口站了片刻,愣是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街头寒风,直直往他身上灌,他片刻就冻得透心凉。 他回到华安饭店,副官长石墨寻到了他。 “参谋长,督军把军医所有的止痛药都要了过去。”石墨说。 程柏升脸色骤变。 当年宁祯离开,盛长裕跌下马,伤得挺重,可军务一大堆。 军医给他打止痛药。 ——就连军医都不知道,那种西药上瘾。 盛长裕有段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军政府内部不缺细作,就像家里的老鼠,灭不干净,也没精力天天打老鼠。 盛长裕的失魂落魄,被人窥探到了,才有了后来那场维持了七个月的大战。 对苏城军政府来说,不算伤筋动骨,却也是花了很多军费、大批死亡,以及波及数十万人的生计。 动乱是很可怕的。 好在胜了。 是程柏升把盛长裕的药全部扔掉,狠狠揍了他一顿。 盛长裕也不甘示弱,拳头太锋利。他要不是那个死德行,程柏升占不到一点便宜。 两个人打了个五五分。 盛长裕的左边胳膊,愣是被程柏升用凳子砸断了,三个月后才好;程柏升鼻青脸肿的,身上处处瘀伤。 这么一些事,盛长裕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很有毅力,这些年哪怕受伤,也绝不用止疼药,硬扛着。 程柏升是很佩服他的。 可今天又要了药。 程柏升急急忙忙去敲门。 敲了快一分钟,没人开,程柏升开始踹门。 才踹了两下,门开了,他没防备,整个人摔了进去,下巴还磕到了地板,牙关酸痛。 “你有毛病?”盛长裕居高临下看着他。 程柏升忍着疼痛,爬起来就张望:“药呢?” 盛长裕指了指床头柜。 药还在,没动。 程柏升捞起来,全部从窗口扔出去。 他揉着疼痛的胳膊和下巴,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你没失去理智。你人在北城,这个时候犯病,就是闻家父子砧板上的鱼了。” 盛长裕又拿出一根香烟。 他轻轻吸了口。 “……你想聊聊,还是我出去,你一个人待着?”程柏升问。 盛长裕:“你出去。” 程柏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心里何尝不是乱糟糟? “长裕,你刚刚瞧见宁祯了吗?”他还是开口了。 盛长裕的声音陡然拔高:“出去!” 程柏升闭嘴。 他走到门口,盛长裕又喊住他:“往后,不要跟我提她。” “知道。” “我说过了,此生不与她见面。往后有她的地方,如果我必须出席,你提前安排。”他又道。 程柏升:“好,我心里有数。” “出去吧。” 程柏升从他房间出来,忍不住叹气。 他一直心怀希望,觉得宁祯把什么都安排好,是带着目的离开的。也许宁州同发现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秘密,暗中布局,宁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志,才离婚的。 当年离婚效果不错,麻痹了大总统府,立马推出葛明做靶子。把那场差点分裂华东四省的阴谋,无形中解决了。 如果只是为了解决那么一件事,宁祯应该回来,亦或者让他们知道她行踪。 但没有。 程柏升坚信,宁祯是很有大智慧的人,所以她要去办宁州同没有办成的事。 可什么事,值得她和孟昕良结婚生子? 程柏升心里发涩。 盛长裕好几次在街上偶遇年轻女人,以为是宁祯,拼了命追上去。而后发现不是,又陷入深深痛苦里。 这些事,折磨得他面目全非,头发白了一半。 他放不下。 他一直很在乎感情,在感情上偏执又冷漠。很难认定一个人,相信了就不变。 宁祯的离开,对他打击太大了。 翌日,程柏升早起时习惯性往对面六国饭店看一眼,却发现了自己人。 一夜间,盛长裕带过来藏在暗处的人,至少布置了八个人监视六国饭店。 程柏升上楼去找他:“你做什么?多少眼睛盯着你,你派人围着六国饭店,还怕不够把柄叫人抓?” 盛长裕表情冷淡。 “……你不是不想见宁祯?”程柏升又问。 “她得跟我回家。”盛长裕沉默半晌,如此道,“我一心软,放了她走,我后悔了三年。我与她的账,回家了慢慢算。” 程柏升头疼无比:“她有了孩子。” “我视如己出。” 程柏升:“……” 人家亲爹没死,干什么要你“视如己出”? 一上去就要给人家儿子当爹,若宁祯还是以前的脾气,她非得抽你。 第297章 他不会开心见到我 程柏升差点和盛长裕打一架。 “你昨晚不是还说,不肯见她?”程柏升怒道。 盛长裕沉默。 他这个人,嘴比心硬。 “你太累了,一夜未睡,又出昏招。如果你跟宁祯还有一线希望,也会被你这种行径折断。你想想宁祯的性格,她是能被你绑着就屈服的女人吗?”程柏升又问。 盛长裕轻轻闭眼。 “冷静点。”程柏升苦口婆心,“冲动成不了任何事,你最清楚!” 良久,盛长裕才回答他:“你去把人都撤回来。” 程柏升松了口气。 “柏升,我对她,总只有认输。我昨晚还想,非要跟她较劲。可我受不了她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见。”盛长裕道。 声音哀切。 程柏升心头一酸:“你想见她,就安排吃个晚饭。不管境遇如何,她不会不见你的。” 她家里人都在苏城。宁家从未撤离,他们是信任盛长裕的。 宁祯也没表示不和盛长裕碰面。 反而是盛长裕,昨晚放狠话,说此生不见她。 说狠话的是他,后悔也是他。 “你先出去,我睡一会儿。”他疲倦极了。 程柏升退出房间,去把安排在六国饭店的人都撤回来。 忙完这些,程柏升才有空去吃口饭。 侍者递了纸条给他。 宁祯约他在街头的咖啡馆碰面。 程柏升顾不上吃饭,跟副官说一声,就去了咖啡馆。 宁祯已经先到了。 她点了咖啡,静坐等候。 “……你吃早饭了?”宁祯笑着问。 “还没。” 她脱了外面的皮草大衣,只穿了件淡黄色毛衣,暖融融的,看上去格外温柔。 眸色盈盈,染上淡黄颜色,越发璀璨。 程柏升看着她,一如往昔。 他心里无比怅然。 可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样玄妙。要是当初宁祯没落胎,她再伤心欲绝,也不会走到离婚那一步。 她和盛长裕,何等般配。 谁能想到最后她会和孟昕良结婚? 宁祯喊了侍者,吩咐给程柏升上咖啡和小蛋糕,程柏升才回神。 “你随便吃点。”宁祯笑道。 程柏升这才发现,她上了脂粉。她有很好的肌肤,平时私下里见客,从来不化妆。 仔细看,她的唇上也点了唇膏,眼下的淤积脂粉也遮不住。 ——她也一夜没睡好。 “……早上起来,看到楼下有人。又撤了。是你安排的人,还是大总统府的?” 她果然问这件事。 程柏升:“我担心你的安危。别多心,人已经撤了,不是监视你。” 宁祯:“柏升,多谢你好心。不过我能照顾自己。” “好,我放了心。”程柏升说。 两人就这件事,简单聊了聊。 宁祯没问盛长裕,程柏升也没提他。 说了几句琐事,宁祯突然问:“柏升,这些年找到之前的副官长程阳了吗?” “没有。不过,我和长裕偶尔聊起,都觉得他早已被灭口。他做了叛徒,人家只是利用他。”程柏升说。 宁祯:“未必。” “你有内幕?” “我阿爸出事之前,和程阳聊过,这件事也许没太多人知晓。我听人说,当初拿下西滨县,督军不愿意去看,是程阳去接收的。”宁祯道。 程柏升微愣。 “程阳接收了西滨,他应该对西滨很熟悉。在西滨出了事,程阳是否有逃生之法?”宁祯看向程柏升。 程柏升目光一瞬间深邃,心里又升腾起了希望:“宁祯,你是知道什么?” “我都是瞎猜。” 又问程柏升,“大总统府要给督军定下叛国罪,你们可知从哪方面着手?” “这是绝密。”程柏升道。 他和盛长裕知道,却不好告诉宁祯。 宁祯已经是孟昕良的太太了。 然而,程柏升始终信任宁祯,也觉得宁祯的心向着他们。 “……污蔑长裕和德国人勾连,钦州租界有长裕手笔,用此事来打击他。”程柏升说, 宁祯:“还有吗?” “另外就是说,长裕把华东四省的铁路权转让出去了。葛明是铁路局的,我们根据他的叛变,推出这个结果。”程柏升又道。 宁祯:“你们都有应对之策吗?” “长裕既然敢来应诉,就是做好了准备。这三年,他过得很艰难,但也没荒废。”程柏升说。 宁祯轻轻颔首。 程柏升看着她,很想问问她是怎么被孟昕良打动的,竟然和他结婚生子。 依照她的脾气,不应该。 程柏升自以为不会看走眼。不单单因为宁祯坚强,还因为她吃过亏。 她曾很轻率接受过闻梁予的追求,她应该一直追悔莫及。 她怎么还在孟昕良身上,重复过往的老路? 这不像她。 他还算了解宁祯的。 他很想问,又觉得这种问题很冒犯,会叫人无法回答。 程柏升是个性格很温柔的人,他极少有意令旁人不快。 “……你这几年都在哪里?”程柏升果断放弃了不恰当的问题。 “很多地方。我还见到了盛长殷、盛长宽。尤其是阿宽,他帮了我很多忙,教我学德语、替我认识一些朋友。”宁祯说。 程柏升:“他现在做什么?” “还在德国,他要深造学业,将来可能留在原地工作。阿殷大概会跟他作伴,兄妹俩都不想回来。 不过,局势也不算很安稳,时不时有点小冲突,传言可能会打仗。如果打仗,他们计划回到港城。”宁祯道。 “也会动乱吗?” “到处都是炮火,没有宁静之地。”宁祯说。 程柏升欲言又止。 他还想深入问点什么。 宁祯却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一句也没提到盛长裕。 最后还是程柏升说了:“你想跟长裕一起吃个饭吗?” 宁祯沉吟。 “我不介意。只是,开庭在即,我希望他集中注意力应付这件事,我不想他输。”宁祯道。 又解释,“他要是输了,华东四省会有危险。除非他自己卸任,把华东四省还回北城政府。” 还说,“他见到我,应该不会开心。他一生气,恐怕会做出不利于他自己的决定。” 程柏升苦笑了下:“这倒也对。” 宁祯:“我了解他的性格,柏升。当年离婚,是我伤了他。他那么强势好面子,绝不会主动找我。如果你不帮忙、我不凑上前,他就不会见我的面。” 程柏升再次苦笑:“你的确了解他。” 盛长裕昨晚折腾一夜没睡,也没冲到六国饭店去抓宁祯,而是叫人围住。 他拉不下这个脸。 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这辈子唯一说过的软话,大概是宁祯非要离婚时,他那一句“我认输”。 从不服软的人,那是他仅有一句软话。 宁祯的心,似针扎般疼,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大口。 她好想回家。 她想抱抱盛长裕,在他怀里痛哭一场。 还好,终于要结束了。 第298章 宁祯救盛长裕 宁祯和程柏升聊了快两个钟。 他送宁祯回了六国饭店,问起孟昕良:“他人呢?” “往东北去了,一点小事。”宁祯说,“他叫我照顾好圆圆。这个饭店是他定下的,周围安排了他的人。否则,我肯定要换个地方住的。” 程柏升点头。 他回到了华安饭店时,盛长裕还没醒。 中午吃饭时,盛长裕才知道程柏升早上去见了宁祯。 他只是叫了程柏升去,没主动问起。 程柏升如实相告。 他把宁祯提到程阳、盛长宽的话,都告诉了他。 盛长裕沉默片刻,才问:“这几年有程阳的消息吗?” “没有,音讯全无。”程柏升道 盛长裕:“出事之前,宁州同真的和程阳聊过?” 程柏升:“可能是有细作窥探到了,才利用程阳。宁州同应该是很信任程阳的。” 盛长裕蹙眉。 “时间紧急,没空再去找程阳。”他最终说,“咱们不需要阴谋。” 程柏升点头。 他没等盛长裕问,又主动说起了宁祯:“她可能暂时不想和你见面。她说,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再聚聚。” 盛长裕眉头狠狠一蹙。 “她怕你生气,耽误了大事。她还是关心你的。”程柏升又道。 盛长裕心中的怒意,慢慢散了,只剩下稀薄的灰烬,惊觉自己有点可悲。 这三年多,华东四省那些有点权势的人,拼命给他塞女人。 他的心和身体,却像是死了一样消沉。 他在街上遇到像宁祯背影的人,拼命追上去,发现只是一个美人计,大发雷霆;下次再遇到,又是看错。 从此,对任何背影像宁祯的,他都敬而远之。 他心里知道她不会回来,又期盼她回来。 他照顾好了宁家,对宁祯的哥哥们委以重任;他逢年过节都去给宁州同扫墓。 他没想到,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她和孟昕良的孩子。 “不急一时。”程柏升又道。 盛长裕不再说什么。 宁祯一连好几日都在饭店,不出门。 不单是因为怕遇到盛长裕,也因为北城下雪了。 大雪淹没了街道,外面天寒地冻,圆圆不适合外出,宁祯带着他在饭店里玩耍。 闻梁予又来了。 宁祯看他,始终无法把他和自己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哪怕他不伪装闻蔚年,宁祯也不太认识他了。 她记忆中的男孩子,高高瘦瘦,始终带着几分稚气,和眼前成熟挺拔的男人不一样。 从单薄男孩到男人的成长过程,像是换了个人。 闻梁予冒雪来了两次。 宁祯心生警惕。 一日她在房间里,没开灯,瞧见对面阳台上,站了一个男人。虽然距离有点远,却也看得清轮廓。 她心中发酸。 然而没等她生出什么情绪,她就发现,斜对面一家餐厅的包厢,有人正在窥探。 那个人,伸手丈量距离。 宁祯很擅长开枪,她敏锐觉得,这个人是在观察盛长裕,可能是个杀手。 再联想闻梁予两次出现,每次似乎都是大张旗鼓,带着不少副官,宁祯便觉得他故意激怒盛长裕。 宁祯没去阳台,躲在窗帘后面。 北城的雪下了三天,终于放晴。街上开始化雪,处处泥泞不堪。 傍晚时,盛长裕和程柏升在房内看苏城的简报,副官长石墨突然敲门:“督军,有人求见。” “不见。” “是红鹰。” 程柏升眼眸一紧,看向盛长裕。 红鹰就是岳戎,早年负责盛长裕在北城的情报网;而后他打入大总统府,成了一名幕僚。 盛长裕杀了牵制岳戎的繁繁,程柏升担心这个人反水,把北城的情报网全部废掉,重新布置、安排新的人接替。 最近三年多,苏城几乎没和岳戎联系。 他突然找上门,令人意外。 “叫他上楼。”盛长裕道。 程柏升:“要当心……” “没关系,用人不疑。若他有异常,今晚就宰了他。”盛长裕道。 程柏升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岳戎上楼,程柏升和盛长裕都有点认不出他了,毕竟很多年没见过面。他很胖,走路都喘。 “这几年过得不错?”程柏升笑道。 岳戎:“心宽体胖,大总统更信任我。” 程柏升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岳戎身上有一股子异味,臭得令人恶心。像是胖子长时间不洗澡、不洗头。 可程柏升心中还是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当即安排岗哨,守护盛长裕的房间。 盛长裕大概也受不了岳戎身上这股子味道,比那些常年不洗澡的大兵还要臭。 他臭,却又用熏香遮掩,越发臭得叫人作呕。 “阳台上抽根烟。”盛长裕站起身。 岳戎道是,艰难起身。 推开阳台门的瞬间,盛长裕被寒风一吹,脑子里瞬间清醒。如果岳戎想要见他,哪怕他自己不知道臭,身边人也会提醒他,至少洗个澡再来。 这是阴谋。 岳戎真的叛变了。他的价值,是把盛长裕引到阳台,估计有杀手等候着。 盛长裕不动声色。 夜色暗,又冷,他点燃一根烟,问岳戎:“快要过年了,你给繁繁烧过纸吗?” 盛长裕从来没对外说过繁繁已经被他杀了。 外面只知道繁繁被关了起来,从此无人关心。 岳戎点头:“是,会在岔路口烧点纸……” 说罢,他心头猛然一个激灵。 他立马描补,“督军这些年都没有传信给我,我想,我妹妹应该是没了。” 盛长裕:“她生了急病。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 岳戎后背冷汗刷的下来了。 他知道暴露了。 他等不及,立马朝黑暗中做了个手势,盛长裕快速掏出枪,对着他开了一枪,正中眉心。 与此同时,夜空中响起了枪声,两声。 同时响的。 子弹呼啸,打在盛长裕阳台旁边的栏杆。 他看过去。 对面餐厅的二楼阳台,有杀手枪口朝上;而他的枪,被人打歪;紧接着又是一枪,杀手中枪后,从阳台摔了下去,一动不动。 连开两枪的人,收了枪后退回房间,长发被寒风卷起,是一个优美的弧度。 盛长裕目光收紧,用力盯着。 程柏升安排的人,手速不如杀手和宁祯,愣是没派上用场。 第299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半夜,军警封锁了整条街。 杀手和岳戎的尸体都被抬走了。 盛长裕端坐饭店大堂,态度严厉申斥警备厅的总长,骂得总长抬不起头。 后半夜,才解除了警戒。 程柏升劝盛长裕换个地方住。 “饭店到底不安全。有了第一个杀手,就会有第二个。” 盛长裕:“第一个杀不了我,第二个也不行。” 程柏升:“……” 夜风下,四周寂静,屋檐下的冰柱似水晶帘幕,吹在面上的风如刀。 盛长裕立在门口,目光看向对面的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大门关了,只留下值夜一盏灯;楼上客房无数,只一两间还亮灯,似孤夜的星星。 宁祯所在的房间,一片漆黑,窗帘都没动。 程柏升也望过去。 “她枪法还是这么好。” 他不想当着盛长裕的面夸宁祯,怕盛长裕听了,越发镇定不了。还有五天就要开庭,宁祯都知道此时盛长裕不宜有过激情绪。 可他一时没忍住。 盛长裕起了警惕,杀手肯定不能如愿,可宁祯那一枪,是安了盛长裕的心。 不管她与谁有了孩子,她心里还偏向盛长裕的。 将来,一切都有回转的可能。 “她枪法一直很好,从小练的。”盛长裕接了话。 程柏升小心翼翼看他:“有什么事,你都等审判结束再说。” 盛长裕没作答。 他这是默认了。 夜深,外面滴水成冰,程柏升请盛长裕先回去。 “给你换个房间。”程柏升说。 盛长裕:“不用,我还用我那个房间。” “岳戎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一点血迹怕什么?他尸体没抬出去,也不耽误我睡觉。”盛长裕说。 这倒也不是他吹牛。 战场多年,对死人已经麻木。 程柏升没有再劝。 盛长裕回到房间,又在阳台上站了片刻。 他目光扫过,已经把附近可以作为据点射击他阳台的位置,全部尽收眼底。 他又看向宁祯的房间。 原来,她住在那里。 这场枪击案,是北城的热闹,翌日报纸上都在谈论。 顺带也提到了盛长裕。 宁祯看完了早报,带着圆圆吃了早饭,便同乳娘说:“我等会儿要出门,你带着他。” 乳娘道是。 她又叫人往大总统府递了一封信,想要见闻梁予。 闻梁予自己没来,却打了电话给她。 “……能否请我去做客?昨晚发生了一点事,我想问问你。我能否去你家?”宁祯问。 闻梁予声音有点暗哑,似一夜未睡的疲倦:“你怀疑我?” “当然不是。”宁祯回答干脆,“怎么,你不欢迎我登门?” 闻梁予:“欢迎。” 宁祯:“我一个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宁祯找到了孟昕良留给她的人。 “准备好了吗,往白家打通电话没有?”宁祯问。 随从:“打通了,一切准备妥当。” 她点点头。 闻梁予等了又等,没有等到宁祯,却等到了白思冉。 白小姐突然到访,没有提前打电话,闻梁予有点吃惊。 “你怎么来了?”他问。 白思冉:“不是你的人打电话给我,说你买到了七宝盒吗?” 闻梁予微微蹙眉:“什么?” 白思冉同样蹙眉:“这是谁戏弄我?若不是借用了你的名义,我断乎不来。” 闻梁予:“你先稍安,的确有点误会。是什么事?” “我在珠宝行看到一个七宝盒,很漂亮,可以做首饰盒子,却是旁人预定的。 换了几家珠宝行,才找到一个。伙计打电话给我,却又被旁人捷足先登。这不,一大清早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是你家佣人,叫我来拿七宝盒。”白思冉说。 闻梁予听了,知晓此事怪异。 跟宁祯有关? 她刚到北城,手可以伸那么远? 是孟昕良的人帮衬了她? 闻梁予正想着,宁祯来了。 她穿了件淡紫色风氅,里面是素白色银线绣竹纹的旗袍,低调奢华。个子高挑,衣衫衬得起来,勾勒得她优雅又窈窕。 她穿得少,脖子上围了乳白色的厚厚围巾,戴着手套。围巾衬托得她肤白发墨,一双眼格外潋滟。 她似看不见白小姐,只看闻梁予:“久等了吧?路上有点泥泞,两辆马车撞到了一起,有个小孩受了伤,我让司机先送他去了医院。” 闻梁予瞧见她,心情莫名轻盈,脸上的笑也多了点真诚:“你可有受伤?” “没有,我的司机很稳。”宁祯笑着,“先进去吧,给我一杯热茶,我快要冻僵。” 她等闻梁予先迈过门槛。 闻梁予没动,却看向了白思冉:“不好意思,这件事是个误会。我没有什么七宝盒。我有了客人,你是进来坐坐,还是我派人送你回家?” 宁祯闻言,也看向白思冉。 她那目光,有点诧异,似刚刚完全没看到白思冉。 白思冉一向好气质,极少有女郎比她更出挑。然而她在宁祯面前,不管是身段还是气色,愣是输了一截。 女人看女人,最是犀利。 她看得出宁祯对她的不屑一顾,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余光都没有瞄她。 闻梁予同白思冉说话时,宁祯就沉默立在旁边,没有多嘴问一句“她是谁”。 她是谁,宁祯毫不在意,一点存在感也无。 这种轻蔑,不是言语那种低级手段可以表达的,这是两个绝色女人之间的较量。 宁祯后来者居上,竟是被她占据了先机。 白思冉也没看宁祯,只和闻梁予说话:“哪怕是意外,我人都来了。你带着我去见见伯母,我打个招呼再走。” 闻梁予:“我有客。我叫人带你过去。” 白思冉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看向宁祯,更加不应该问,否则气场全输。 可闻梁予这个该死的东西,竟是主动向她介绍:“这位是我以前留洋的同学,她成绩特别好。” 又道,“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她难得登门,是贵客。今天不好意思,你这边不打招呼就来了,我分身乏术,实在不能奉陪。” 白思冉再好涵养,这会儿脸都气抽了。 她怀疑闻梁予懂。 闻梁予懂女人间这点无声的较量,他故意踩她,让她一败涂地。 白思冉进退维谷。 第300章 盛长裕抱孩子 白思冉很轻视闻梁予。 故而她接到电话,没有向闻梁予亲自确定就登门,现在落了下风。 此刻,她不管是进门,还是回去,都不得体,左右全部都要输。 “……既然是误会,我就先回去了。下次你买了七宝盒,再送给我。”白思冉说。 不等闻梁予回答,她转身走了。 宁祯看着她背影,看向闻梁予:“她就是你的未婚妻?” “进来吧,不是很冷吗?”闻梁予说。 白思冉是“闻蔚年”的未婚妻;认真说出来,宁祯才是他的。 他与她,是两个人约定的终身,最纯粹。 闻梁予的院子,地龙烧得很暖和,女佣很快端了滚烫的茶。 宁祯待要捧住,闻梁予递了个暖手炉给她,又吩咐女佣:“去换茶,这杯茶太烫。” 女佣吓一哆嗦,急忙应是。 宁祯打量他客厅,又打量他:“你们北边的院子真大,屋子也太高了。” “现在北城也盖小洋楼。我家这个院子,已经是王府,讲究是‘高大宽敞’。”闻梁予说。 宁祯:“方才那位小姐,她是白思冉吧?”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叫了她来?” “也许你这边有了细作,知道了我要来,通知了她,她特意赶过来的。”宁祯说。 又道,“不过没事,我拼不赢这种家里位高权重的小姐,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你节哀。”闻梁予道。 “他死在了西滨。但我很清楚,不是盛长裕杀了他。”宁祯说。 闻梁予:“真相如何,也许要很多年才可以慢慢解开。你现在与孟昕良结盟,是因为什么?对付盛长裕?” “我和孟昕良是一家人,不是什么结盟。”宁祯说。 闻梁予面颊微微抖动。 他以为,宁祯今天登门,要说昨晚的枪击案。 宁祯却只字未提,她只是说孟昕良。 “你知道孟昕良去了哪里吧?” “知道。他的家庭医生,被东北王劫走了。”闻梁予说。 “我现在失去了他的消息。”宁祯叹口气,“你可有门路?” 云诺在伦敦的时候,是留学生中的风云人物。不过她一直用英文名,连名带姓都改了。 很多人听说过她,知道她嫁给了南洋米商的儿子,但都跟她不熟,甚至没见过她本人。 有些人,一直都是小圈子里的传说,比如云诺。 等她回来,变成了云医生,可能没见过她的人都想不起她是谁。 闻梁予肯定听说过云诺的英文名字,应该也没见过她本人。 “……你来找我,是为了孟昕良?”闻梁予表情转冷。 “最近下雪,我很担心他在路上出事。”宁祯说,“不找你,去找谁?又不认识其他人。” 又道,“你到底是我未婚夫的哥哥。看在梁予的份上,也看在同窗的份上,能否帮这个忙?” 闻梁予的手指,用力蜷起,指关节僵硬得生疼。 “宁祯,你同我也要装?” 宁祯嘘了一声:“骗得了自己,才能骗得了别人。这么多年努力,别前功尽弃。” 闻梁予后脊一凉。 宁祯淡淡抬眸:“冷静点了吗?我不是来求你的。你不帮忙的话,也许我会散播谣言。 你父亲相信你、外人相信你,可闻蔚年的母亲呢?她是否将信将疑?母亲总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 “你威胁我?” “严重了。我有求于人。既然是求人,总不能毫无诚意。我会保密,这就是我的诚意。”宁祯道。 也是她的筹码。 闻梁予双眸锁住宁祯。 她这张脸,有点憔悴了,可仍是明艳动人。不管站在谁面前,她都是最耀眼的。 明珠价值连城,从不因落入谁手而贬损。 闻梁予心中的不甘,在这个瞬间全部冒了出来。 如果他订婚的女人,像宁祯这样美丽又智慧,亦或者比宁祯更温婉又是有权势门第的小姐,他的不甘心会不会平息? 也许不会。 这不是比较,而是绝对。 得到过、没珍惜又失去了,才是宁祯最大的魅力,任何女人都无法取代。如果拥有她,不是简单得到,而是“失而复得”。 人世间最美妙的,莫过于此了。 也许盛长裕也期待这种美妙,他一定会不遗余力把宁祯从孟昕良手里抢回来。 “……我会帮你留意孟昕良的动向。”闻梁予道,“一有消息,会通知你。” 宁祯:“多谢。” “吃顿饭再走。” 宁祯:“不了,没必要这样麻烦。你还是去哄哄白小姐,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你这样轻瞧我?” “不,我只是不认识你。”宁祯说,“当年我记忆里的人,温柔又大气,行事特别周密,永远维护我。我不知现在的你是谁。” 闻梁予呼吸一滞。 宁祯起身出门。 六国饭店的街道上,小孩子跑了出来,乳娘和随从在身后追。 盛长裕打算出门,瞧见这一幕,眼神一紧。 他下意识跨过马路,挡住路上行驶的汽车,几步到了跟前,把小孩子抱了起来。 小孩子的份量,比他想象中轻多了。一身厚重的衣裳,小脸冻得通红,那双眼乌润水灵,格外精神。 他不怕盛长裕,圆溜溜眼睛打量他。 盛长裕一只手托住他,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小脸。 小孩子咯咯笑了。 盛长裕的心,被酸疼溢满,又化作满腔的柔情。 这是宁祯的儿子。 宁祯小时候,一定也是这样可爱,不怕生,漂亮又勇敢。 “对不住先生,得罪了。”乳娘急奔过来,要接孩子。 盛长裕没放手,抱着小孩进了六国饭店:“怎么让他乱跑?他姆妈呢?” “太太和老爷都不在。”乳娘说,“我一个没看住,他就跑出去了。” 又急忙解释,“我平时很用心照顾他的。” 盛长裕没再和乳娘说话。 他问小孩:“你会说自己的名字吗?” 小孩只是看着他,并不怎么搭理他的问题,片刻就烦了,哼哼唧唧挣扎着,要去玩。 盛长裕松了手。 好半晌,他才从六国饭店离开。 如果当年没出事,他的孩子也这般大了。 宁祯是不是受不了落胎之苦,才想再要一个孩子的? 只要她想要,盛长裕能接受。 他会接他们母子回家。 第301章 登门挑衅 宁祯从闻家回来,乳娘便同她说了盛长裕的事。 “……他问起我了吗?”宁祯表情收敛。 乳娘:“没问您,只问了太太和老爷。” 宁祯点头。 又对她说,“以后不可抱圆圆在饭店前面走廊上玩。他腿脚比你还快。” “是,往后不敢了。小姐您不知道,我魂都吓没了。”乳娘说。 宁祯安抚她几句,去逗圆圆。 圆圆一整天都不高兴,时不时要出去,就是为了去找宁祯。 他对宁祯的依赖,快要超过他母亲了。云诺一直很忙,有时候四时八小时在医院,她没空带孩子,圆圆不怎么黏她。 “姨姨。”圆圆高兴得手舞足蹈。 乳娘在旁边说:“这会儿知道叫姨姨了,一会儿又得叫妈。” 宁祯:“随他,他只是个不到两岁的孩子。” 这天,陪圆圆玩的时候,宁祯的心思总有点浮动,时不时想起乳娘的话。乳娘说,盛长裕过来了,还抱起了圆圆。 “还有几天就开庭。这次审理,多久可以结束?” 最高军事法庭审理高级军官,像盛长裕这种没失势、没下大狱的,是头一回,时髦又新鲜。 所以怎么个流程,相关者都是第一次,别说外人了。 宁祯也不知此事会持续多久。 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内应该可以结束;不顺利的话,拖半年迟迟不判决,也是有的。 她必须沉下气。 便在此时,随从上楼敲门,对宁祯说:“有位白小姐,想要拜访您。” 宁祯微笑。 挺好,直钩也可以钓鱼。 “我这就下去,请她去四号包厢等我。”宁祯道。 饭店有专门为贵客准备的会客包厢,比普通人家的会客室还奢华。 宁祯进去时,白思冉一个人独坐喝茶,十分悠闲。她的两名随从立在门口,腰上带枪。 “白小姐。”宁祯主动开口。 白思冉:“请坐。” 反客为主。 宁祯顺势坐下,侍者也给她上茶,退了出去。 “白小姐怎么来找我?我有点意外。”宁祯说。 白思冉:“七宝盒被你买了,从六国饭店打去我家的电话,说阿年要见我。有了这些事,你应该不意外我会登门。” 宁祯脸上,立马有了惊愕与慌乱。 ——盛家不到三年的婚姻,她竟是把“做戏”的工夫练出来了。可能她也有点天赋。 宁祯很快恢复了镇定,看向白思冉:“白小姐,是有什么误会?” “孟太太,我想应该是你有什么误会。阿年并不是香饽饽,如果你想要、你丈夫同意的话,你可以带走他。”白思冉笑道。 笑容高雅。 她把上午丢失的气场,全部找了回来。 “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宁祯恼羞成怒。 “女人的这些手段,我学不来。所以我不屑于争。孟太太,你是个中高手,盛督军还是你前夫。”白思冉道。 她很鄙视像宁祯这样的女人。 一辈子修炼的本事,都是围绕男人打转。 把取得男人的爱慕,作为她的最高追求,可悲。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全然无用处。 宁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话很不客气:“女人的手段?白小姐不是女人?” “我是女人,可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白思冉道。 又说,“我登门,也不是警告你。孟太太,男人我不介意你抢,七宝盒能否转卖给我?我真的很喜欢它。” 她当然不是警告,而是踩贬宁祯和闻蔚年。 ——和七宝盒相比,闻蔚年什么也不是,他不值钱。 这种羞辱,叫白思冉心中畅快了几分。 她把宁祯气得面红耳赤,自己却始终含笑,又把宁祯和闻蔚年全部羞辱了一遍,终于出了那口恶气。 宁祯不管卖还是不卖七宝盒,都落了下风。 她站起身,想要说点什么,又顾着自己的体面,不能破口大骂,故而愤愤然离开了会客室。 白思冉慢条斯理喝完了一杯茶。 她稍微起身离开,一个女佣下楼,拿了七宝盒给白思冉。 “白小姐,听说您想要这个。我家主子说,此物沉重,她的行李箱实在装不下,还是送给您吧。”女佣笑道。 白思冉喊了门口的随从,叫他捧着。 她拿出一个小黄鱼,放在女佣手里:“我不白要。” 女佣忙要拒绝:“使不得,白小姐。” 白思冉:“你家太太不收,就给你做赏钱吧。” “这太贵重了!”女佣受宠若惊,目光贪婪,呼吸都有点紧,却又故作推辞。 “拿着吧。”白思冉出了门。 回到车上,她看着七宝盒,唇角有了个讥诮。 终于出了这口气。 宁祯看着那金条,估计还是得气死。 然而回到家,白思冉倏然一震,怀疑自己是否上当。 整件事好像都不太对劲。 “如果我小瞧了宁祯,是否已经着了道?” 可宁祯是被盛家赶出门的。 如果她真的有本事,不至于沦为弃妇。 也没听说孟昕良结婚的消息,宁祯是妻还是妾也说不好。如今她又来勾搭闻蔚年。 从她的种种表现,她应该不是个聪明人。 她只是颇有姿色,男人们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白思冉这么想着,一颗心落地;又觉得七宝盒有点烫手,便收在了柜子最里层,懒得看。 她明明心心念念的。 白思冉来访后,宁祯心中最后一块重石也落了地,她轻松了很多。 “……金条给你吧。既然她给了,就是你的。”宁祯对女佣道。 这个女佣,其实是孟昕良的人,枪法与武艺都不错,颇有能耐。 她收下了金条,去银行兑换大洋,交给宁祯。 “您有心的话,分赏出去吧,大家都沾点光。”女佣说。 宁祯惊叹于她的本事与智慧,有点想要挖了她过来。 他们一行包括乳娘在内,有十几人,每个人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赏赐,个个感恩戴德。 宁祯这几日,还是缩在饭店。 她知道盛长裕每晚都在阳台上看她,可她没勇气走出去。她只希望他能保持理智,心情不要太过于起伏,把官司先打赢了再说。 西滨县城郊一家小客栈,破旧寒冷,没有暖气,只能靠小洋炉子烧煤取暖,每个客房都一股子霉味。 老板娘穿着一件很旧的棉袄,坐在柜台后面,替她的孩子缝补棉裤。 孩子的棉裤也是大了穿了小的穿,缝缝补补,全是补丁。 “一天到晚淘气。”老板娘骂小儿子,骂得唾沫横飞。 便在此时,乞丐模样的人进了小客栈。 老板娘大怒,当即抄起了棍子:“滚滚,没有吃的。滚出去!” 她十分泼辣。 乞丐浑身破败,裹着不知多少层的衣裳。 他伸手,掌心三块大洋:“我住店。” 这种县城城郊的小店,一块大洋能住一个月。 老板娘立马收敛了泼辣:“客人这是从哪里来?” “要住店,热水。”乞丐把三块大洋扔在柜台上。 老板娘捡起来,仔细辨认是真,热情洋溢带着他去了客房。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怎么像个野人?”老板娘嘀咕。 客人住下不久,成衣铺送了衣裳来。 傍晚时,颇为体面的男人从小客栈离开,老板娘都呆住了。 第302章 盛督军的反击 一转眼,就到了开庭的日子。 普通人进不去观看,不过报纸天天渲染,导致被戒严那条街围满了看客。 宁祯也去看了。 她穿了很厚的斗篷。斗篷的兜帽拉起来,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看到了盛长裕的汽车开进去,陪着他的是程柏升;也瞧见了大总统府的、白家的以及其他权阀的汽车。 盛长裕走到门口,回头往这边看一眼。 宁祯已经悄然隐没在人群之后,没有对上他的眼睛。 程柏升低声说:“别分心。” 盛长裕:“进去吧。” 第一天的审判,非常艰难。盛长裕不怎么说话,他这边有人替他辩驳,吵闹成了一团。 大总统府控诉他叛国,却也没有实在证据。 彼此扯皮,愣是说了一上午。 盛长裕看着坐在对面的闻梁予,目光森然;闻梁予与他对视,丝毫不让,没了半分退缩。 上午、下午的审判,双方各有说辞,都是关于钦州租界的问题。 没什么结果,审判长提出两日后再次开庭。 下次开庭,如果还是没有证据可以定罪,就会宣判。 盛长裕和程柏升出来时,两个人神色还好。 “先去吃饭。”程柏升说,“我快要饿死。” 盛长裕点头。 他们俩若无其事。 大总统府内部,却是开始讨论。 “……证据后天拿出来,当庭就可以判盛长裕,到时候军警准备好,直接将他拿下收监。”闻骅说。 闻梁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爸爸,盛长裕今天什么证据也没拿出来。”他道。 有个幕僚也道:“的确如此。他既然敢来,不可能无准备。可他今天看似无招架之力,是不是在麻痹我们?” 闻骅沉吟。 闻梁予则道:“爸爸,咱们从德国拿回来的文件,应该打开瞧瞧。” 众人忙道“不可”。 一旦拆封,就有伪造的嫌疑,到时候没办法定下盛长裕的罪。 “文件是咱们送去德国的,送之前见过了,现在没必要再看。盛长裕这些年不曾离开苏城,文件也很保密。”闻骅说。 闻梁予却想着,宁祯这三年可是踪迹全无,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又在这个当口回来。 她和孟昕良的孩子,是不是做戏?这件事是否假冒? 可惜,闻梁予很少在孟昕良身上下功夫,孟昕良的随从里没有眼线,打听不到。 闻骅说他:“你太年轻了,才这样畏手畏脚。你放心,出不了大事。” “可盛长裕……” “不管他!” 两天时间,对北城政界的人来说,实在无比漫长。 内阁这两天都在开会。 因为盛长裕太安静了。 他单枪匹马来了,却什么也不做,这怎么可能? 他玩空城计? 他要是那么无脑,也不可能在他父亲去世后,成功守得住华东四省。 漫长的两天,终于结束了。 第二次开庭的时候,闻梁予没去法庭,他留在外面。 他对闻骅说:“如果有什么事,及时派人告诉我,我在外面方便行事。法庭内部,除了盛长裕,其他人都希望他倒下。” 闻骅同意。 一大清早,盛长裕和程柏升吃了早饭,准备去军事法庭。 刚走出饭店门口,突然有人高声喊:“督军。” 程柏升一愣,急忙循声望去。 穿戴像个商人的男子,立在饭店门口的走廊上。 他摘了帽子,又把围巾解下来。 盛长裕一瞧见他,双眸冒火,瞬间火冒三丈:“程阳!” 他恨不能活嚼了他。 程柏升拉住了他胳膊:“冷静。” 程阳上前几步,叩靴行礼:“督军,属下来迟了。” 程柏升端详程阳:“你还活着?” “是,参谋长。属下这些年被很多人追杀,但属下躲进了深山老林,靠着打猎过活。属下知晓审判在即,这才找过来。” 程阳说着,眼中溢满了泪水,把一个油纸包递过来,“督军、参谋长,这是当年宁师座交给我的东西。” 盛长裕额角青筋直跳:“你可知道宁州同死了?” “知道。”程阳道。 “老子要活剐了你!” 程柏升接过油纸包,按住了暴怒的盛长裕:“你冷静!你他妈能不能冷静点,马上就要开庭!” 他简直心累。 程柏升又对程阳道:“你暂时不能走。” “是。” “来人,先把程阳带下去,派六个人看住他。”程柏升道。 又看手表,“还有四十分钟开庭,咱们不能迟到。先出发。” 他把盛长裕塞上了汽车。 盛长裕坐在汽车里,深吸好几口气。 程柏升拿着油纸包,还在劝他:“激动什么?他人都来了,还能叫他跑了?要杀要剐,等事情落定再说。” 他撕开油纸包,“看看他带了什么来。” 里面是一份文件,折叠了好几层。 德文的。 程柏升看得懂,几乎要失态;盛长裕看不懂,却瞧见了文件泛黄纸张上的褐色,俨然是血迹。 “居然有这份文件!”程柏升大喜,“很好,咱们算是有证据反驳了。” 盛长裕:“上面写了什么?” 程柏升说给他听。 车子很快到了法庭。 开庭前,闻骅和白总理闲聊几句,两个人都是关于今天审判的预测。 “我瞧见了军警。怎么,你打算当庭拿下他?”白立晟问。 闻骅:“板上钉钉的事。盛长裕没少做叛国之事,咱们收集到的证据比较少而已。等定了罪,自然要拿下这种民族败类。” 白立晟沉默片刻:“他打算怎么反击?” “他无计可施。” “盛长裕不是糊涂虫,恐怕此事不简单。”白立晟又道。 正式开庭。 上午,两边还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快到中午时,有人急急忙忙跑进了法庭,不顾傀儡一样的法官,直接跟闻骅耳语。 与此同时,白立晟的人也进来了。 其他人表情微变:这样藐视军事法庭,还怎么审判?这种审判,能有力度吗? “怎么回事?”法官不满。 很快也有人给他递了文件。 法官便瞧见,全国十二位大小军阀,通电全国,申斥内阁和大总统府迫害华东四省大都督。 “……若不能释放盛长裕,他们全部挥军北上,要推翻暴政大总统府和内阁。” 法官看着这个,脸色大变。 盛长裕怎么有本事联合了全国的军阀? 第303章 真正的叛徒 如今军人当国,如果全国军阀联合起来,今天高高在上的审判长,就是明日阶下囚。 法官宣布暂时休庭,他快速撤回休息室了。 闻骅和白立晟脸色骤变。 盛长裕稳坐,没有露出半点得意,也没什么不快,始终表情淡淡。 三年时间,利益交换,或者胁迫,他已经把关系网建立好了。 程柏升说得对,军队带得好,也需要政治玩得转。这些政客,唾沫也可以杀人。 华东四省富足,盛长裕有的是钱。他培养了一批说客,为他四处走动,悄无声息。 如今,大小军头都跟他利益相关,而且对审判盛长裕一事充满了危机感:今日拿下盛长裕,来日就是他们了。 故而盛长裕不需要什么阴谋,也不用在乎大总统府准备了什么证据,他用枪杆子说话。 “盛督军,你这样做,将来史书会如何骂你?”闻骅走过来,和盛长裕说话。 盛长裕这是强权霸道,名声会很糟糕。 一个人不修声誉,迟早也会一败涂地。 “我不在乎。”盛长裕淡淡看向他,“等史书骂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这是审判,你得拿出证据反驳,而不是用军阀们威胁法庭。这样会造成动乱。你想过结果吗?”闻骅脸色煞白。 盛长裕:“你招惹老子的时候,就没想过老子会毙了你?” 闻骅:! 他愤然离开。 白立晟与他一起,去了休息室。 “……他不敢的。他用这种方式,声望扫地,报界都是文人,不能接受他用这种残暴的办法替自己开脱。只要证据确凿,就继续开庭。”白立晟道。 闻骅:“只能这样。” 又道,“今天恐怕无法将他下监,也没办法阻止他回去。但定了他的罪,他永远是叛徒,那些军阀迟早会反过来讨伐他。” 白立晟:“他这招很唬人。咱们可能暂时失败了,拿他没办法,可他也失去了天下人心。他长久不了。” 两个人差点被盛长裕气懵,这时候才舒了口气。 审判还是要继续的。 然而,闻骅的亲信再次跌跌撞撞跑进来:“四处城门,三处失守,全部被盛长裕的军队占领。至少两万人进了城。” 闻骅与白立晟猛然站起身,动作一致似练过。 这怎么可能? “军部的人呢?两万人进了城,军部是死的吗?”白立晟这只老狐狸,比闻骅还要激动。 闻骅痛苦攥紧了手指。 全国大小军阀通电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盛长裕哪里只是买通了军阀? 他连北城的军部都悄悄买通了。 所以,表面上他看似轻装简从,带着几十名副官来了,实则他的两万精兵,悄然靠近。 这么大的阵仗,北城竟是一点风声也没听说。 闻骅这才意识到,北城的政府腐败到了何等地步! 稍微有脑子的军阀,收割北城易如反掌。 “现在怎么办?”白立晟问,“还审吗?” 当庭宣判盛长裕叛国,估计今天谁也走不出军事法庭。 闻骅:“记者……” “你全部希望,都在记者身上?”白立晟震惊。 闻骅:“……” 这个时候,还是不能慌。 必须宣判,先把盛长裕的罪名定上。 “他用军队压迫,就是想让我们害怕。我还是那句话,继续审判。只要审判不停,定了他的罪,他并不敢拿咱们怎样!”闻骅说。 白立晟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盛长裕没有证据反驳,只能靠这种办法来让审判结束,从此北城的人不敢打他主意。 “审判是稳赢的,我有证据。他把华东四省的铁路权全部跟德国人换了武器。”闻骅说。 白立晟:“你有证据?” “当然。” 此事肯定不是真。 如果盛长裕干这种事,肯定会闹出大动静,而不是保密得如此严谨。 不过,闻骅应该是伪造了什么证据,能把此事落定,扣在盛长裕头上。 局势如此混乱,法庭内部的权贵们,没了看好戏的心情,一个个无比紧张。 今天稍有差池,可能他们的家都要被盛长裕端了。 再次开庭时,闻骅特意放进来二十名记者,是北城与天津一带大报社记者的代表。 审判盛长裕,一年前就开始造势,每家报纸都希望拿到最新消息,开庭这几日万众瞩目,故而外面聚集了数不清的记者。 二十人被仔细搜身后,准许他们带着相机,进入法庭,在后面站着观看。 全国十二名军阀通电申斥内阁和大总统府的消息,可能上不了今日晚报的头条,盛长裕的审判结果才行。 法庭内,一时更加安静。 人多,却毫无嘈杂,每个人都敛声屏气。 法官问盛长裕,到底有没有证据表明,他不曾出卖华东四省的铁路权。 “谣言谁造的,谁拿出证据。”盛长裕道。 法官就看向大总统府那边。 大总统府的代表,拿出一份文件:“这是盛长裕与德国人签署的文件,周转回到了我们手里。有德国政府印章,不曾私拆。” 满堂哗然。 记者们拼了命拍照片,法庭比菜市场还热闹。 法官一直在出冷汗,侧耳倾听外面有没有军队围过来的脚步声。 其实不用猜,如今这个法庭,肯定被盛长裕的人团团围住了。 哪怕记者来了,盛长裕被定了叛国罪又能如何? 谁走得出去? 盛长裕未必只是想脱身,他也许想把所有人都杀了,制造一个更骇人听闻的惨案,来遮掩“叛国罪”。 有什么比叛国罪更严重的? 法官看到大总统府提交的文件,差点想要绝望。 这些政客,一个个眼高于顶,还是前朝的思维,不把军阀放在眼里,总是“借力打力”。 可有一天,力借不到了,需要自己出手打的时候,政客就应该明白,他们的拳头在军阀买年前软弱无力。 法官在寒冬腊月里,擦了额角冷汗,开始展示这份文件。 的确有封印,不存在私下拆开。 他当庭拆了。 法官不通洋文,就叫了翻译官。 翻译官把这份文件,磕磕巴巴念出来:“的确是授权华东四省的铁路权。” 法庭再次哗然。 “不过,签字与印章,是闻骅,不是盛长裕。” 喧嚣的法庭,愣了下之后,发出了更震惊的沸腾声,比菜市场还吵闹。 第304章 真正爱他 大总统府提供的文件,说是德国大使亲自送回来的,有公章封印。 当庭拆开,众目睽睽。 不成想,却是大总统本人出卖华东四省铁路权的文件。 “你看错了!”闻骅不顾法庭,当场咆哮起来。 法官出声,请他安静,维护法庭的公正与严肃。 “还有两名德语翻译官,都请上前,一起鉴别文件真伪。”法官说。 三名翻译官都去看了。 的确是华东四省的铁路权转让文件,权限是一百年;签名与私章,都是闻骅。 闻骅脸色何止难看,他忍不住颤抖:“这不可能!” 盛长裕的人开了腔:“你方提供的文件,当庭法官拆封的,你说不可能?大总统府是否叛国,是另一个案子,盛督军不曾叛国。” 程柏升把一个文件递给他。 “盛长裕也有文件提交,也是德文文件。” 法官叫人呈上。 “当初有个德国使团路过西滨,与我方将领发生了冲突。因这份文件丢失,他们谋杀了一位师长。好在天道有眼,这份文件并未失落。” 法官又交给翻译官。 三名翻译官都过目了,才念出来。 记者与在场众人,听着文件内容,一个个都震惊得无法言喻。 “……分割一省,以换取盛长裕性命。” 这份文件还是闻骅与德国人签订的,是说钦州租界落定后,只需要德国人污蔑盛长裕叛国,将盛长裕拿下,收回他的华东四省,就可以拿出一省酬谢德国人。 有头有尾,有始有终! 别说记者、陪审代表、观看席贵宾、白立晟,就连闻骅自己,都惊呆了。 “这是伪造!”闻骅大怒,“是污蔑!这份文件没有来历,是盛长裕自己弄来的。” 一直沉默的盛长裕,这个时候开了口:“你觉得文件无效,那就算了。你自己拿出来的文件呢?你可认?” 闻骅无话可答。 案子就此结束。 内阁会罢免闻骅,军事法庭会审判闻骅的叛国罪,以及相关同谋都要接受审判。 盛长裕无罪。 宣判后,记者们拍了无数照片。 盛长裕从法庭出来,顾不上吃饭,叫程柏升立马开车回去,他要去找宁祯。 宁祯却不在六国饭店。 “她有事外出了,晚些时候回来。”女佣告诉盛长裕。 “她去了哪里?” “没说。但她说晚上八点之前,一定会回来。”女佣又道。 盛长裕心急如焚。 程柏升对盛长裕道:“你先去吃饭,休息片刻。宁祯会回来的。你放心。” 又道,“你的两万军队还在城里,宁祯飞不了。她可以保护自己,你且相信她。” 盛长裕点点头。 “我先去见见程阳。”程柏升说。 盛长裕:“我也要见见他。” 程阳一直在房间里。盛长裕派人看守他,他没动,一整天没吃没喝,坐得端端正正。 盛长裕和程柏升进来,他弹跳似的快速站起身:“督军。” 盛长裕看着他,心情复杂。 程柏升:“坐下吧。” 又对外面吩咐,“准备饭菜,我们都饿了。” 很快,房间里摆了一桌。 三个人坐下,程柏升主动问起了程阳。 “……宁州同找到我。他跟我说,他有个朋友是德语翻译官,有一份文件是他审核的,签署了督军转让华东四省铁路权。”程阳说。 程柏升心中发沉:“怪不得他那时候几次问。” “他一直打听,最终他确定了,就开始布局。他问我,敢不敢做一回叛徒,替督军解决这件事。”程阳声音轻微。 盛长裕捏紧筷子:“用不着你们做无用功!” 他的军队,一样可以踏平法庭。 “政客想要摧毁的,不是您的军队,而是您的声望。当今天下,早已无强力政府维持统一。如果军阀背上了‘叛国罪’,一定会被蜂拥而来的人蚕食。 攻打需要借口,这就是借口。我同宁州同说,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督军,但宁州同说,不如将计就计,因为那时候他发现,他的驻地有将领叛变,是针对他的,想要害死他,来挑拨华东四省的关系。”程阳道。 盛长裕脸色难看极了。 程柏升:“我那时候就想,要是宁州同谨慎点,不被算计,宁祯就不会离婚。原来……” 原来他是甘愿赴死。 “他跟我说,别人想要害死他,来撼动华东四省的人心。军中有威望的,不是他就是江郴,只有他们俩的死亡有这个价值。 他如果躲过了,江郴未必躲得了。而且,江郴死了毫无意义,他不知道伪造文件一事。 宁州同说,他愿意为国捐躯,问我可愿意牺牲,替督军留下一份文件,将来洗刷督军的名声,解决督军下一个难题。 我说我愿意,他便叫我先回家,同家里人告别。我跟父母说,可能打算结婚,也许你们就以为我中了美人计。” 所以,宁州同选了西滨。 在西滨,程阳可以逃脱;在西滨,可以把德国使团引过来,灭掉他们,让伪造的文件有了说服力。 程阳提供的这份文件,什么分裂华东四省后,用一省酬谢德国人,都是假的。 “闻家太子爷在苏城两年多,偷到了督军的私印模板,以及拿到了督军的签字。”程阳又说,“不过,宁州同也派人偷到了闻骅的私印模板。” 盛长裕站起身。 他吃不下饭,心中五味杂陈。 他沉默良久,看向程阳:“我此生不设防的人,除了柏升就是你。传言你叛变的时候,你可想过我的心情?” 程阳泪如雨下。 “宁州同是我岳父,你就没想过告诉我一声?老子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无用?” 程阳:“督军,您不在乎罪名,您知道了肯定是硬碰硬。可宁州同他是年长的人,他见过很多世面,他知道罪名盖在身上有多可怕。” 盛长裕转过身,不看程阳。 “督军,属下任凭您处置。” 盛长裕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程阳,我没看错你。这三年,你受苦了。” “督军,属下永远忠诚家国、忠诚您!” 程柏升听着,眼睛也有点涩。 盛长裕一辈子偏执、爱钻牛角尖,程柏升却感受到,他在这个瞬间豁达了。 这世上不止他受苦。 他的岳父为了他,甘愿牺牲;他的副官长程阳为了他,放弃大好前途,做了三年多的野人。 而他的夫人宁祯,为了父亲的遗志,在外三年,成功换掉了当年送往德国的那份政府文件。 此事如今谈起来,好像微不足道,可谁都知道难于登天。 宁祯花了多少心血,才达成这样的目的。 文件出发回国,她知道审判要开始,她也就回来了。 三年,她一直漂泊。 盛长裕不再拘泥于目光向内,只看到自己的委屈。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不像他母亲,他眼睛看见外面了。 他应该知道,有人爱他,或敬爱、或情爱,胜过生命。 第305章 夫妻重逢 盛长裕没有继续吃饭。 他回房洗了个澡,换掉了一身烟味的衣裳,去了六国饭店。 宁祯还没回来,盛长裕瞧见了乳娘抱着孟恒。 他走过去,对乳娘说:“我陪他玩。” 乳娘有点害怕,可瞧见远处自家的随从和女佣。那女佣冲他点点头,她就离开了。 孟恒不算特别活泼,可眼睛很机灵。 他不喜欢回答问题,只喜欢问问题。 比如说,他问盛长裕:“你叫、叫什么?” “盛长裕。” “你你、回家。” “我会回家的,你可要跟我回家?”盛长裕晃了下他的小手,轻声问他。 在这一刻,他内心无比柔软。 这小孩身上,有宁祯一半的血脉,他就是盛长裕亲生的儿子,他不介意其他事。 他也不会把宁祯让给孟昕良。 晚上七点五十,宁祯下了汽车,回到了六国饭店。 她去了闻家。 她和闻梁予聊了很多,尤其是对盛长裕的审判。 “当初算计我阿爸的人,是你,对吗?”宁祯问他。 闻梁予没回答。 “你记恨我嫁给盛长裕,既想要分裂华东四省,又想要毁掉我的婚姻,才害死了我阿爸。”宁祯这次没问。 她很冷静,用平和口吻,说出了这句话。 “你这是瞎猜。”闻梁予终于开口。 宁祯早已料到他不会承认。 “我阿爸是心口中枪,梁予。”她突然说。 她叫他的名字。 似梦里的岁月,她也这样叫他:梁予。 这些年做别人,没了自己的模样,闻梁予怀念的,不单单是与宁祯的爱情,还有过往的自己。 自我恋的男人,不可能不爱他自己,他岂能忘记? 除了宁祯,无人会这样笃定、温柔,叫他一声“梁予”。 他简直要失控。 “害死你阿爸的人,是盛长裕,宁祯。”闻梁予表情松动,“若不是他,你阿爸就不会死。” “是盛长裕权势太大,你们感受到了危机。也许他的地盘太过于富庶,你们眼馋了,所以想要害他。 我阿爸是盛长裕的将领,他受到了盛长裕的牵连,就活该惨死,这是你的意思?” 宁祯的表情,安静极了。 闻梁予:“宁祯,一切都过去了。你要明白,哪边才是正统。你不管是跟军阀还是流氓头子,都没有好结果。” “跟你呢?” “跟了我,你将来就是一国之后。”闻梁予道。 宁祯被他逗乐。 “你总不记得现在是什么世道。”她说,“哪怕是争权夺势,你的方向也不对。” 她还说,“盛长裕以前的确是他父亲手下的兵,可他很清楚知道,乱世要有地盘、枪和人马。 你呢?哪怕留洋归来,你的思想仍是如此落后与迂腐。政客的阴谋诡计,在动乱之下,都是泡影。” 她的笑容很轻蔑,“你做不成国君,我也做不了皇后。” 闻梁予被她骂得脸色阴沉。 “宁祯,如果我不想你走,今天你走不出这个宅子!”他恼怒道。 宁祯:“我可以不出去。不报仇,我为何要走?” 闻梁予看向她:“你想跟我寻仇?” “当然。” “你自身难保。” “既然寻仇,我没想过自保。梁予,你早该死了,八年前那场大火,你就应该死,而不是叫闻蔚年和无辜同学替你死。今天,我来送你上路。”她静静说。 她的枪,藏在厚厚衣裳之下,她自己做了改造。 打出去后,声音轻微,不足以震到院子外面的随从。 闻梁予今日心浮气躁,因为审判在即。 他的随从几次在门口,想要进来传话,但宁祯都阻拦,不许随从进来。闻梁予没想过得罪她,只得顺了她的心意。 他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心情焦灼,想要快点安抚好宁祯。 他两头兼顾,什么都想要,却万万没想到宁祯敢直接上门杀他。 他都没提防。 他天真把宁祯看作一名美丽又优雅的女郎,哪怕她提到了她父亲的死,他也只当做她在诉说委屈。 闻梁予也许从未正视过她。 她在伦敦的时候,领主的儿子骚扰她,差点侵犯了她,她将他骗到树林枪杀了,又引来黑熊啃噬了他半边遗体。 那件事,宁祯没有隐瞒闻梁予。 闻梁予可能并不喜欢那样狠辣的宁祯,他特意忽略那些事。在这个关头,他眼中的她,仍是任由他支配的年轻女子。 而不是杀手。 宁祯杀了闻梁予,胸口一枪,而后将他拖到了卧房,清理干净血迹。 白思冉很快到了。 宁祯出发后,她叫孟昕良的女佣再次打电话给白家。 白思冉正在等审判结果,电话响起,对方自称是闻蔚年的人,叫她过去,商议退亲。 她一打听,才知道宁祯大张旗鼓去了闻家。 又是宁祯的把戏! 白思冉想到了七宝盒,知道宁祯输了之后不甘心,又耍诡计。 她好斗,收到了挑衅一定要登门的。 随从没有阻拦她。 白思冉来的时候,客厅无人。她心下狐疑,敲了敲卧房的门,很快有点动静。 宁祯来开门。 她静静看着白思冉微笑:“白小姐,请进。” 白思冉蹙眉:“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宁祯将她拉进了卧房,顺手敲晕了她。 宁祯自己出门,眼角还有泪痕,声音哽咽对闻梁予的随从说:“别打扰他们俩,他们有话说。说退亲的事。” 随从一惊。 外头要翻天了,大少爷居然叫了两个女人上门作陪,随从心里无比失望。 反正大事发生了,大少爷又改变不了什么,做不了主,早点、迟点告诉他,都一样。 随从没进去。 宁祯慢条斯理,离开了闻家,回到了六国饭店。 一进门,就瞧见盛长裕抱着孩子。 他穿着家常风氅,里面是夹棉长袍,可腰背比普通人笔挺,仍看得出是军官。 他抱着孩子的场面,并不显得突兀与凌乱,反而是无比温馨。 宁祯走上前。 盛长裕抱着圆圆,也站起身。四目相对,两人眼睛里的情愫蔓延,各自有了水光。 宁祯接过了圆圆,喊了乳娘:“带圆圆回去睡觉。” 乳娘上前。 宁祯这才看向盛长裕:“要聊聊吗?” “好。” “到我房间里聊。”她说。 他便随她上楼。她走前面,他跟在身后,突然开口,“你袖子上有血迹。” “我刚刚杀了闻梁予。”宁祯说。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房门。 她被身后的人推搡着抱紧,房门在身后用力关上了。 第306章 不是我跟孟昕良的儿子 宁祯颤抖得厉害。 盛长裕不说话,粗鲁将她转过身,便吻住了她的唇。 他撕咬着吻她。 一点轻微的疼,带着无边无涯的渴望,宁祯的后脊酥麻感,似水流般刷遍了全身。 “长裕。”她从齿缝间叫他。 盛长裕只是想吻她。 她还是孟昕良的太太,至少带她回家,处理了孟昕良的事,逼得那厮离婚了,他再与她同房。 可她这么软软颤颤的一声“长裕”,把盛长裕内心所有的犹豫都冲走了。 理智也随之消失。 “宁祯,你好狠的心!”他重重将她扔在床上。 宁祯呼吸不稳,不待他覆上,就起身勾住他脖子,唇不肯离开他,贪婪汲取他的气息。 衣衫剥落,盛长裕发现自己的消沉早已不见,他变得急切,迫不及待想要和她共沉沦。 卧房内一片凌乱。 街灯被寒风吹得有点晃悠,室内却温暖。 宁祯在这样的温暖里,出了一身薄汗。 她太累了,盛长裕简单为她擦洗干净时,她已经睡熟。 再次醒过来,是她感受到了压迫。 盛长裕死死抱住她,她差点窒息,推搡着捶了他肩头:“我透不上气。” 他没动。 再看,他竟是在梦里,差点把她勒死。 宁祯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鼻子,逼得他醒过来。 他猛然惊醒:“宁祯!” “你再不松手,世上就无宁祯了。”她笑道。 盛长裕铁箍般的手臂全部松开,宁祯感觉身上疼,不知是昨晚闹腾得太凶,还是被他勒的。 “……我有点渴了。”宁祯说。 外面天还没有大亮,室内光线暗淡,盛长裕打开了床头灯。 他下床,自己先倒了一杯温茶喝了,才端一杯给宁祯。 宁祯身上胡乱穿着睡衣,还穿反了,是他昨晚给她套上的。 “几点了?”宁祯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 盛长裕拿出怀表:“三点。可能三点半,这个怀表不太准。” 宁祯看向那怀表,心头一酸:“我那块?十几年了,肯定不准。” “我也不需要那么准。”盛长裕说。 日子总那么熬着,准不准的,也没太大意义,又不是掐点回家看她。 他先去了洗手间。 宁祯也去了趟,还用牙粉擦了擦牙齿,这才回到了床上。 两个人半躺下,一时无话。 重逢后,好多话想说,反而真睡在一张床上,好像什么都没必要说了。 盛长裕想问问她过去的生活,不敢问。她应该吃了不少的苦,他无法承受。 他也想问问她今后打算。没必要问,今晚都这样了,她必须跟他回家。她不能吃干抹净不认账,跟别的男人跑了。 盛长裕想着,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宁祯换了个舒服点的姿态,依偎着他。 她先开了口:“长裕,你见到程阳了吗?” 盛长裕的心思,从儿女情长上回神了几分,点点头:“见到了。” “我阿爸给我留了一份遗书,长裕,他知道闻梁予要设计害死他,就将计就计。他是甘愿赴死,替你做一个局。他找了程阳做帮手。”宁祯说着,声音微哽。 盛长裕用力搂住她。 “也许你觉得他迂腐,用这种办法。他考虑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想过了。文件已经寄走,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危机就埋伏下去了。 我阿爸在遗书里说,他想过他死后会有动乱,但他相信你当时的能力与年纪,可以应付。 但他要消除你往后的隐患,不让你背负‘叛国贼’的名声,确保你接下来三十年都没有把柄落在世人口中,这才是真正的稳定。”宁祯说。 她眼泪止不住。 父亲总说,牺牲是光荣的。 他选择了一条最光荣的路。 他叫宁祯别哭,让宁祯以他为荣。 对儿女、对家国、对华东四省的百姓,父亲都尽力了。 “……我没有觉得他迂腐,宁祯。他这次帮了大忙。我心里很清楚,强权有时候压不住舆论。可我手里能用的,只有强权。”盛长裕道。 宁祯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长裕,我知道你总有遗憾,觉得父母不够喜欢你。 不管你好不好,我阿爸他是很喜欢你的。他可以为你的前途,牺牲他自己。” 盛长裕点头。 他没言语,千万情绪全部压在他心底,他不敢露出半点。 他怕自己会当着宁祯的面哭,这样很丢人。 “这三年,你都在找那份文件?”盛长裕问她。 “是。除了文件,我还在找闻梁予取代闻蔚年的证据。还好,这两件事我都做到了。”宁祯说。 又道,“我杀了闻梁予,恐怕无法彻底洗清罪名。没人瞧见我动手,但我在现场。” “放心,闻家自身难保。”盛长裕道。 宁祯:“我也不怕。” 又道,“我听说,天下军阀都通电,为你施压?你的军队还进了城。” “是。” “真厉害!长裕,你这几年的确做了大事!”宁祯说。 盛长裕:“没有你和岳父,这些大事也会大打折扣。” 宁祯破涕为笑。 盛长裕拿了巾帕给她擦泪。 他们俩聊了很多。 快要黎明的时候,盛长裕对她说:“你随我回家吧。” 又道,“宁祯,我这几年时常去看望你母亲和祖母,也照顾了你兄长们。我没有辜负宁家。” “我知道。”宁祯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多谢你。我肯定会跟你回家,那是我的家。” 又道,“我们的家!” “你把孩子带上。一回到苏城,我会给他上族谱。他是你的儿子,就是我的长子,将来家业他占大头。宁祯,我绝不会轻待他半分。”盛长裕道。 宁祯愣了下。 她微讶:“我当年落胎了,没保住孩子。难道你以为圆圆是那个孩子?” “我知道不是,年纪对不上。” 宁祯明白了,又难以置信。 她诧异看着他。 “我不介意你和孟昕良有了孩子,宁祯。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如果我口是心非,待这孩子有半点薄情,叫我被乱枪打死!” 他郑重发誓。 宁祯噗地笑了。 “你是不是傻?那是我表姐和孟昕良的儿子,不是我跟孟昕良的儿子!盛长裕,你这辈子也会说这样的蠢话,简直……” 她笑着笑着,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第307章 督军太嚣张了 盛长裕去了对面的六国饭店,再也没回来。 程柏升昨晚熬到了后半夜才睡,一大清早起来,洗漱后顾不上吃饭,就问副官:“督军何时回来的?” “还没回。” 程柏升:“……” 虽然还没有结婚,程柏升也感觉大事不妙。 大张旗鼓在人家随从的眼皮底下,去睡人家太太,孟昕良会不会想要跟他拼命? “太嚣张了,真该活活打断他的腿!”程柏升唉声叹气。 程柏升急得上火,却也没办法,只能先去吃早饭。 他在餐厅遇到了程阳。 程阳过了几年野人的生活,社交上越发木讷,眼睛不怎么看人。不过身体依旧笔挺结实。 “……程阳,你可能还不知道,督军这些年没亏待你父母。”程柏升对他说。 程阳立马抬眸,双目带着殷切:“我父母怎样?” “还健朗。督军每年都叫人给点钱。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督军怕他们生活艰难,钱财上给了点帮助。”程柏升说。 程阳呆了呆。 程柏升:“督军以为你叛变了,可他对我说,这辈子唯二不设防的人,除了我就是你。他虽然严厉,却不是刻薄寡恩的人,他始终把你当亲信。” 程阳再次眼眶泛红。 程柏升打趣他:“怎么老哭哭啼啼的?今后他还要用你,打起精神。” “是,我绝不辜负督军的信任。”程阳坐正了,胡乱抹了眼泪。 程柏升问他,这些年怎么不回苏城。 “……我尝试了好几次要回去,可路上有人在留意我的行踪,是马帮的人。 督军与马帮不熟,肯定不是督军授意的。我要是有了闪失,宁州同的心血就被辜负,他白死了。参谋长,我不敢冒险,一点儿风险也不敢承担。 最近一年多,马帮的人撤了。可我想着回去了,事情到底会怎样,我那时候回去对督军而言有没有什么价值。 我时常扮做乞丐,在城里看看报纸,才知道审判开始。这个时候,闻太子爷应该确定我死了,不会再留人找我,我才敢北上。”程阳说。 又道,“闻太子爷收买我的时候,我们将计就计,他肯定不知道我手里拿了什么文件。我想要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给督军争取最有利的局面。” 程柏升:“督军一直说你行事不够圆滑,但足够坚韧。他没有看错你。” 程阳的性格,一根筋、稳重,做副官长可能不太合格,但绝对忠诚。 程柏升聊完了,打算叫人先送程阳回去,回乡看望他父母,再回来当差。 盛长裕这次应该会给程阳放个旅长。 程柏升把事情处理完,已经上午十点,盛长裕还没回来,他等不了了。 盛长裕总不会被人扣押在六国饭店了吧? 他立马跨过马路。 孟恒和乳娘在饭店后面的回廊上玩耍,程柏升走过去。 他抱起了孟恒,想着先抓个“小人质”在手。 “……你家太太呢?”他问乳娘。 乳娘认识了他,把他当熟人了,如实相告:“太太一直没回来。” 程柏升微讶:“她去哪里了?” 乳娘对他的吃惊,有点不明所以:“太太被人抓去了东北,一直没消息传回来。” 程柏升:? 宁祯昨晚才回来,城里全是盛长裕的人,她能被谁抓走? “什么时候的事?”程柏升按下心头疑云,继续问。 乳娘:“我和小姐带着圆圆到北城,太太去天津,就被抓走了。老爷去追了,应该没事,小姐叫我们放宽心。我成天提心吊胆的。” 程柏升:“……你家小姐人呢?” “还没起床。” 程柏升:! 他非常有技巧,打听出了“太太”是宁祯表姐的事实。 程柏升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情绪都有。 宁祯为什么骗他们?不对,宁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她嫁给了孟昕良,是这小孩子叫妈,才让程柏升误会。 程柏升误会了,也没当面问过她为什么。 所以,不是宁祯骗他们,而是他们先入为主。 盛长裕知道吗? 估计知道,要不然也不敢睡到这会儿都不下楼!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太过分了。 孟昕良不是一直喜欢宁祯吗,怎么娶了宁祯的表姐? 程柏升一脑子疑问,就听到怀里的圆圆叫了起来:“咿咿,妈!” 他回头,瞧见了宁祯挽住盛长裕的胳膊,朝这边走过去。 程柏升一直以为,圆圆“依依呀呀”的,是小孩子的语气词。 有了事实做根据,他这次听懂了,这小子叫“姨姨妈”呢。 程柏升好气。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被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带沟里了! “圆圆。”宁祯伸开双手,圆圆立马就要奔向她,抛弃所有人。 程柏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想起盛长裕上次大放豪言,说要对圆圆视如己出,突然就心里平衡了。 论起尴尬,他比盛长裕轻多了。 余生都可以用此事打趣盛长裕。 程柏升想着,笑容满面。 “……孟爷跟我怎么算青梅竹马?他比我大好几岁,一直都是我大哥的朋友。他爱慕的,是云诺,我表姐。”宁祯与他们俩在餐厅坐下,说起了此事。 她终于把孟昕良和云诺的往事,说给盛长裕和程柏升听了。 “孟爷现在还没有对外说云诺是他太太,不过他们俩结婚了,有了婚书。 一则是他尚未退位,他怕有人找他麻烦,祸及我表姐;二则此事我舅舅还不知情,他怕我舅舅闹上门。”宁祯道。 程柏升忍不住感叹:“宁祯,你的嘴可真严!” 不仅仅是云诺的事,还有宁州同的事。 她觉得不能说,怎么也不会松口。 宁祯笑起来。 他们吃饭的时候,北城警备厅的人来了。 闻梁予已经死了,他们要找宁祯去问话。 盛长裕:“找我太太什么事,直接跟我说。” 他的军队还在城里,警备厅的人怕死了他。 宁祯比较坦然:“没关系,配合调查。我去一趟。” “多谢您。” 她去了趟警备厅。 她说自己昨天的确在闻家,也说她和闻梁予聊了很久,但她没有枪杀闻梁予。 她又道,“白小姐来了,我就走了。” “白思冉说你打晕了她。” “她当然要替自己开脱。你们既然查我,不查她吗?”宁祯问。 警备厅的人说肯定会查。 宁祯是大大方方去闻家的,又是大大方方走的,闻家的随从不怀疑她,警备厅的人也觉得她不至于敢杀人。 白思冉的嫌疑更大。 第308章 揭开闻梁予的老底 “闻蔚年”已经死了,宁祯和白思冉都是嫌疑人。 白思冉主动提起了一个七宝盒:“她送给我的,我怀疑她在里面藏了什么秘密。不管是什么,都与我无关,是她的。” 警备厅的人去找到了七宝盒。 七宝盒看似空空,夹层内却另有玄机。 有三张照片:一张是闻蔚年和闻梁予的合影,一张是闻蔚年的,一张是闻梁予的。 另有闻蔚年的三张笔记,他字迹毫无变化;也有闻梁予的三张试卷,字迹有更改的痕迹,看得出尽力模仿,却还是不太像。 再对照如今“闻蔚年”的笔迹,很明显是改变后闻梁予的。 还有一张报纸,报道了当年伦敦的失火案。 大总统要被审判,不仅仅会下野,还要入监牢。 北城政界人人自危,以白立晟为尊,没人敢为难白思冉,也没什么人在乎“闻蔚年”的死。 “闻蔚年”死了,他的遗体犹存。没了装扮和表情,闻夫人与警备厅所有人都觉得,这死者乃闻梁予,和照片上的闻梁予更像一点。 闻夫人痛哭,认定是调换,真的闻蔚年早已去世了。 闻家要把此事压下来;警备厅也想把此事压下去:一个嫌犯是白立晟的女儿,警备厅还要看着白立晟吃饭;一个是盛长裕的前妻,盛长裕很明显护短,他的军队还没有撤离。 两个都招惹不起。 如闻骅没有失势,这会儿可以打个平手;现在,一边倒希望死者家属息事宁人。 闻夫人:“他是自尽,就照自尽算。” 不愿深究,不会替他报仇。 她恨不能鞭尸。 闻夫人的话,盖棺定论,警备厅立马把烫手山芋扔出去,就照她的意思结案。 宁祯把这些都算计到了,她和白思冉很快离开了警备厅。 半路上,白思冉阻拦宁祯汽车。 “……我真没想到,你这样心狠手辣,敢算计我。”白思冉冷笑。 宁祯:“白小姐,我听不明白。我和普通女人一样,不太懂你们大人物的话。” 白思冉脸都气抽了。 闻家彻底倒台。 宁祯可以一走了之,白思冉仍生活在北城这个圈子里。 她比宁祯更有谈资。 不少人开始议论她和闻蔚年的关系,以及她是否杀人,导致她声誉大损。 白立晟几次到华安饭店,催盛长裕赶紧撤离。 盛长裕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军纪,可白立晟不这么说,他只是劝盛长裕别给其他军阀做这样不好的表率。 “这天下,不管多少人当家,稳定是第一位。盛督军,您的地盘也脱离不了大局势。”白立晟道。 盛长裕:“过两天就走。” 他想走的,宁祯不走,因为孟昕良和云诺还没回来。 又等了两日,孟昕良夫妻俩终于回到了北城。 短短半个月,北城局势天翻地覆,孟昕良也震惊不已。 翌日中午,宁祯请孟昕良和云诺吃饭,四个人,没带程柏升。 她让程柏升休息休息。 宁祯没提盛长裕闹的笑话,向他介绍云诺:“这是阿诺姐。” 盛长裕点点头。 “祯儿这三年吃了很多苦。她比从前更勇敢。你应该是对她很好,才值得她这样拼命。”云诺说。 又说,“我姑父也死得其所,军人为国为民而死,是幸事。” 盛长裕说他明白。 孟昕良坐在云诺旁边,时不时给她布菜。瞧见她的时候,满眸柔情。 “……姐,我们要回苏城了,你呢?”宁祯转移了话题。 “我北上是讲学的。虽然局势不太安稳,到底没打仗,学校上课、医院上班,我的讲学安排也没有取消。”云诺说。 她有三个月的讲学安排。 孟昕良看向宁祯:“祯儿,能否请你帮个忙?” “姐夫你说。” 盛长裕看了眼她。 她叫姐夫的口吻,亲切自然,盛长裕听着很顺耳。 他一直担心孟昕良觊觎宁祯。回头再看,他也啼笑皆非。 “我想让你带着圆圆先回苏城。北城这边政局动荡,带着孩子我无暇旁顾。”孟昕良说。 他得先照顾好云诺。 宁祯一走,孩子只由乳娘和随从看着,孟昕良到底不太放心。 他只信任宁祯。 “阿诺姐,你呢?我把圆圆带走,你会不会想孩子?”宁祯问。 圆圆没有长时间离开过云诺身边,宁祯担心云诺受不了。 “我工作排得很满,不仅仅讲学,还有两位师兄请我去帮忙做手术。局势的确不太安稳,你能带着他回去,我自然更放心。”云诺道。 宁祯同意了。 程柏升催宁祯和盛长裕赶紧走,因为形势说变就变, 还是回到家更安心。 盛长裕同意了,打算今晚乘坐专列回程。 云诺没时间和儿子多相处。 她把圆圆抱过来,对他说:“你先跟姨妈回去,姨妈家有好吃的、好玩的。再过几日,我们去接你,好不好?” 圆圆:“不好。” “你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都要。” 宁祯伸手抱过圆圆,哄了他半天,他终于松口,答应先和宁祯走。 他可能并没有听懂大人说的话,懵懵懂懂。 但他也不是很介意,因为平常陪着他的就是乳娘,爹妈好几天见不到,他想起来问一句,问完抛脑后。 盛长裕搂着宁祯,低声说:“这孩子太像孟昕良了,跟他亲妈丝毫不相似。白生了他。” 宁祯失笑:“你怎么还调侃孩子了?” 回程路上,圆圆要跟宁祯睡。车厢内的床不大,宁祯和盛长裕都是挤着的。 圆圆要来,盛长裕就得走。 知道这孩子不是宁祯的血脉,盛长裕看他就没那么多柔情了,顿时原形毕露。 “乳娘呢?孩子都哄不好!” 乳娘吓得不轻,怕他尤胜过怕自家老爷,立马把圆圆抱走了。 圆圆也惊呆了。 之前这个人还对他很温柔的,突然就翻脸。 他骂盛长裕:“坏人!” 宁祯在旁边抿唇偷笑。 “也许性格也像孟昕良,阴损。”盛长裕说。 宁祯:“不是要上你家族谱,做嫡长子吗?” 盛长裕:“……” 白天的时候,盛长裕心情还好,夜里他就会患得患失。宁祯好几次夜里被他弄醒,都是因为他在梦里死死箍住她。 “往后别走!”他说。 宁祯道好。 再次回到苏城,宁祯深深吸了一口气。即将见到祖母和母亲,宁祯眼眶发涩。 家乡的寒冷都亲切。 第309章 相互心疼 宁祯回到苏城,直接住到了督军府。 督军府内院打扫过了,她和盛长裕的房间换了簇新的床具。 圆圆和他的乳娘、女佣,也在正院住下;随从安排在外院。 宁祯看着熟悉的卧房,虽然没住多久,还是眼眶一阵阵发涩;曹妈等人迎上来,宁祯再次落泪。 卧房内,她与盛长裕一番折腾后,两个人汗涔涔躺着没动。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面颊,又穿过他短短头发。 “……你吃了很多苦,长裕。”宁祯看着他半头花白的头发,心抽搐般疼。 如果没有这三年的分离,她大概无法轻易靠近闻梁予。 离婚、失踪三年,又带着圆圆,简直打消了闻梁予所有的顾虑,他待她不再设防。 她吃的苦,值得;盛长裕吃的苦,就有点不太值,宁祯很内疚。 盛长裕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汗湿鬓角:“宁祯,我是自讨苦吃。你才是真是受尽了颠簸。” 他心里放不下宁祯,才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两个人都心疼对方。 宁祯搂紧他,轻柔吻着他的唇,低声叫他:“长裕。” 似无数次的梦里,这样吻着他。 盛长裕翻身压住了她。 室内云雨刚收,又起风暴。 第二天早上,宁祯很早就起来了。她下楼,和曹妈聊了很多,主要是问她们这四个女佣这三年的情况。 盛长裕一直养着她们,主楼是她们维护的。 “督军自己很少回来住。”曹妈说,“夫人,您往后还走吗?” “不走了。”宁祯道。 半个小时后,盛长裕急匆匆下楼。他一觉醒过来不见了宁祯,吓得肝胆俱裂,怀疑自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里,一切美好都只是幻觉。 瞧见了宁祯,他不顾曹妈还在回话,直接抱住了她,蹭着她面颊。 有触感、有体温,他的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曹妈尴尬,偷偷看宁祯。 宁祯给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先退下去。 她回家了,往后日子那么长,她可以慢慢询问。 宁祯对盛长裕说:“我知道你很忙,一堆军务等着你回来处理。你不用管我,我回趟娘家。”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祖母和母亲。 要不是昨天回来太晚,怕吓到母亲,她晚上就回去了。 盛长裕:“不急宁祯,中午再回去。要准备礼物,还要准备祭品去给岳父烧纸。” 宁祯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任何急事,都需要慢慢办。 盛长裕上午有点军务,他半个小时分派下去,程柏升又要加班。 宁祯与他一同回了娘家。 祖母和母亲提前得知了消息,早已在门口等候。 瞧见宁祯时,每个人都红了眼眶。 金暖上前,大力抱住了宁祯:“你怎么好几年都不发电报给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宁祯:“……” 金暖不等她说话,就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哭,连带着所有人都哭了。 宁以申和宁策眼中也有泪光。 祖母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腰也弯了很多;母亲也见了白发,那双眼却比从前更镇定。 “都不要哭,回来就好!”祖母说,“你回来住家里吧?院子替你收拾好。” 盛长裕接了话:“祖母,宁祯住督军府。” “你们俩……” “我的离婚书,并没有拿去政府备案。”盛长裕说。 宁祯:“我的也没有,一直在我自己身上。” 祖母:“……” 老人家面颊舒展了,皱纹都轻了不少:“好,这样就好。” 祖母欣慰点点头,“什么困难都过去了。” 宁祯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把当年父亲去世的真相,说给他们听。 人人震惊,悲痛又欣慰。 “我这三年总在想,他性格那么谨慎,怎么会上了当?原来,他是为国捐躯。”祖母老泪纵横。 母亲哭得接不上气。 金暖急忙安抚婆母,也跟着抹泪。 宁策看向宁祯:“去德国找文件,大海捞针,你居然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办?你应该告诉我。” “家里需要你,三哥。”宁祯说。 这三年多,宁以申夫妻俩和宁策,把祖母和母亲照顾得很好,家里没有出半点乱子。 尤其是宁以申和金暖,他们俩成熟了很多。 不少的应酬,都是他们俩代表宁家出席——从前他们俩可讨厌吃应酬的饭了。 宁祯和盛长裕在家里吃了午饭,下午去给宁州同扫墓。 盛长裕跪在墓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岳父,您的舐犊之情,我此生不忘。我会和宁祯相伴到老,也会赡养祖母和岳母,照看舅兄,您安息吧。” 宁祯被他说得滚下了热泪。 这个晚上,宁祯和盛长裕住在了宁家。 她一个人去父亲的书房,仔仔细细把书房打扫了一遍。 像是和父亲对话,她把这三年的种种遭遇,一点点说给他听。 穿过阴阳,父亲应该听得见。 宁策来找她。 兄妹俩聊了片刻。 “……如果阿爸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大概办不好。”宁策说。 宁祯:“当然了,你性格急。” 宁策:“祯儿,你办了件大事。你叫父亲沉冤得雪,从此是华东四省的英杰。你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宁祯笑了下。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宁策又问她。 宁祯:“我想过几年稳定的日子,哪怕平淡我也愿意。而且,我不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将来被更年轻的女人取代。我走过了很多的路,知道每个岔路口我应该往哪里走。我经验丰富了,胆子也大了。”宁祯笑道。 盛长裕用三年时间,证明了他的坚持与忠贞,宁祯信任他。 哪怕世事再变,人心易改,宁祯也不会悲伤。 往后每件事,她都有了应对之法。 三年时间,她学到了很多宝贵的经验。 “如此,倒也不错。”宁策笑了笑,“既然你回来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什么事?” “我想辞官。”宁策道。 宁祯:“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去港城。大嫂说汤家的船队开辟了不少的商道,要在港城开个公司,我去帮忙。”宁策说。 他一直没提这话,因为家里需要他。 他却急切想要走。 姚云舒已经回来了,宁策不想拖延下去,再次错过她。 他辞官,等于放弃了大好前途,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恐怕都无法接受。宁祯没回来时,宁策想都不敢想,只能日夜煎熬。 宁祯一回来,他立马撂挑子。 第310章 婚礼重提 宁策上有两个兄长,下有位高权重的妹婿,他可以任性。 人生值得后悔的事不多,宁策没觉得他非要军需处的官。 他的差事,并不叫他顺心。军需处的勾心斗角,他也很疲倦。 他有点小机灵,可阅历少,没吃过盛长裕那样的苦,智慧有限,他应付得艰难。 “好,你去跟祖母说。”宁祯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宁策点点头。 兄妹俩聊了很多。 这天晚些时候,宁祯又和祖母、母亲聊天。 她还派人回了趟督军府,把圆圆抱过来。 “这是阿诺姐的儿子。”宁祯说。 母亲抱着圆圆,也是很吃惊:“我没听你舅舅、舅母说。” “舅舅、舅母还不知道。” 祖母看着圆圆:“阿诺和孟爷的儿子?” “是。” “你舅舅那边,有得闹了。他一根筋。”祖母道。 宁祯:“我打算去和舅舅聊聊。我会压住他,叫他不要生事。孟爷打算退了,往后苏城是雷铉的。” 祖母便道:“我去说吧。你一个小孩子,说话没份量。” 宁祯道谢。 母亲逗着圆圆,跟宁祯说:“我看不出来,他哪里都不太像阿诺。” “像孟爷。” 母亲难得有了点笑容。 孩子总能叫人开怀。 圆圆会说很少的话,时不时冒出几个字,叫人捧腹大笑。 明明是寒冬,宁祯却感觉要开春了。 她人生的寒冬,过去了。 宁祯在娘家住了两日,回到了督军府。 盛长裕一堆差事,还要去视察驻地。 宁州同、程阳的壮举,也在军中传开。 军官们无比敬佩宁州同和程阳。 江郴还带着儿子们去给宁州同扫墓了。 盛长裕嘉奖了宁州同,给探亲归来的程阳放了旅长。 以前程阳放团长,可能有人不服气;如今放个旅长,倒是人人信服,对他无比敬佩。 视察驻地的事,盛长裕全部推给了程柏升。 程柏升气得骂娘,倒也老老实实去了。 他理解盛长裕。 盛长裕这会儿一刻也离不得宁祯,叫他去视察也是心浮气躁。他一浮躁,不知多少人要挨骂。 快要过年了,辛苦程柏升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好处。 盛长裕在前头开会,宁祯则处理内宅诸多事务。 督军府的内宅,又荒废了三年。 除了宁祯的四个佣人,其他佣人都被辞退。 宁祯需要重新找人。 可她实在没精力去甄别,怕混进来太多的细作。回娘家借了几个人,先把内宅从里到外全部打扫一遍。 过年采办、日常用度,每一样都要宁祯费心。 盛长裕说她:“凑合过一下,以后慢慢弄。” 宁祯:“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不能凑合。又不是临时过个年,过完年也要生活的。” 盛长裕很喜欢听她这样说话,有种天长地久的安定,她在筹划他们的将来。 他只是反复要宁祯保证,将来不管什么事,都不能离开他,要和他一起解决。 宁祯答应了。 “……我那时候太恨了。不仅恨闻梁予,也恨自己识人不清。失去了父亲和孩子,我也有点偏激。”宁祯说。 这是她的道歉。 “我知道会伤害你,可我那时候顾不上了。长裕,你在我心里是后盾,我知道你永远都在。”宁祯又道。 这是甜枣。 盛长裕吃这套,身心都舒泰了,夜里格外卖力。 他心情好得堪称明媚。 今年局势好,没有动乱,经济与民生都稳定,督军把过年的奖励翻了一倍。 将领们在意的,不是奖赏,而是他的好脾气。 他心情好,大家日子好过点。 “夫人离婚是权宜之计,虽然没有备案,到底离婚书见了报纸。督军,您应该再次向夫人求婚,像新派人那样。” 一个将领如此说。 这位将领不到四十岁,在国外念的军校,思想比较前卫。 他一说,便也有人附和。 宁家父女一个牺牲、一个远走他乡,是为了华东四省的安定、为了替督军对抗政客的肮脏手段。 必须要嘉奖! 督军重用宁以安,作为对宁州同忠诚的感激,也应该和宁祯重办婚礼。 宁祯经过这么一役,督军夫人的威望彻底立住了。从此,她的威望不是来源于督军的疼爱、对其他人的打击,而是她的伟大。 她爱民如子。 她孤身三年一战,从此她也是一位“将军”了。 将领们真心爱戴她,一个个都建议督军再次和她订婚,重新办婚礼,要让她的回归万众瞩目。 盛长裕:“我会考虑。” 他是忍着内心的骄傲与喜悦,尽量轻描淡写说这么一句话。 回到内宅,他问起宁祯。 宁祯:“是否太招摇?” “我以前就想和你重办婚礼,你说很多的‘不适合’。现在适合了,谁敢管老子是否招摇?” 宁祯:“……” 她没有扫兴,同意了。 虽然她内心希望低调点,她也明白,作为督军夫人,她不仅仅是盛长裕的妻,也是华东四省最有权势的夫人。 这是政治身份,她必须有声望。 隆重婚礼,就是塑造这样的声望。 宁祯和盛长裕商议婚礼,他想越快越好。 他打算年前办个宴会,搞个新式的求婚仪式;正月初就重办婚礼。 他很急切。 反正他能用的人多,什么都来得及,时间紧却不会仓促。 “行,都听你的安排。”宁祯笑道。 盛家老夫人听闻宁祯回来了,不屑一顾;听说了宁州同的事,有点意外,还是没见宁祯;待传出过几日宁祯和盛长裕要重新订婚,老夫人坐不住了。 她派人叫宁祯过去。 盛长裕把老宅的人阻拦门外,他没告诉宁祯,自己去了。 再看母亲,盛长裕突然就心平气和了。 他得到了长辈的爱,宁州同为了他而死,这份疼爱永恒且深厚,盛长裕再也不挣扎了。 故而面对母亲时,他没了往日刻薄。 他是督军,母亲哪怕不承认是他亲生母亲,也是他父亲的遗孀,他应该敬重她。 “传言不假。宁祯回来后,为了政局稳定、安抚军中人心,我打算和她重新办个婚礼。 这不仅仅是对她的交代,也是给其他将领们看看。宁州同和宁祯的忠诚有价值,才能鼓舞其他人。”盛长裕道。 他做了多年督军,岂能不懂社交辞令? 他只是不甘心和母亲是这样的关系,才总是刺她。 如今心里的情感池水满了,他终于甘心了,承认他们母子无缘分,也承认母亲从未爱过他,故而他也可以把话说得很漂亮。 第311章 尾声(1) 盛长裕和老夫人聊了一次。 他这次好好说话了,老夫人仍是心梗。 他不挑刺,甚至每句话都很有大局,老夫人不能骂他。可他的话,全然不符合老夫人的心意。 三年前,老夫人就想给盛长裕重新娶妻。 她选择了李师长的小女儿。 李家的小女儿才十五岁,李太太直接拒绝了她,说她家姑娘要去留洋,不能过早嫁人。 “老夫人,您要是真器重她,不如给点钱,培养她三年。”李太太故意恶心老夫人。 老夫人气得脸都青了,这几年不准李太太到老宅走动。 李太太也乐得清静。 老夫人向督军告状,督军自然和她吵架,李太太是有恃无恐。 有不少门第挤破头,愿意把女儿嫁给盛长裕;甚至其他军阀也愿意把女儿或妹妹嫁过来,同盛长裕联姻。 大部分老夫人看不上,挑挑拣拣;人送去给盛长裕相看,盛长裕把人和管事全部带回来,叫人看管住老宅。 老宅愣是被他关了半个月禁闭,差点粮食都不够吃了,全城都看笑话,老夫人又惊又怒,终于消停了。 她没有继续给盛长裕“相亲”,却也万万没想到,宁祯还会回来,继续做她的儿媳妇。 她在宁祯身上没少吃苦头。 一个错误,岂能犯两次? 盛长裕找的借口,冠冕堂皇,老夫人却无法接受。 “我不同意你再娶宁祯。你感激她、感激宁家,可以给钱、提拔宁州同的儿子们。 当年宁祯非要离婚,她害得你还不够惨?你看看自己头发,不到三十岁白了一半!”老夫人道。 说着,她就哽咽了,“我是母亲,岂能看着自己儿子如此受苦?你应该放下宁祯。哪怕暂时放不下,和她厮混几年。 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放下了。长裕,你心里是有很多的恨,只是被重逢的喜悦麻痹了。你听姆妈的,别结婚,将来后悔莫及。” 盛长裕静坐,姿势没有变一下:“我心里没有恨。对宁祯,没有。哪怕她离开了我,她在我心里也是唯一的温暖。” “你不能被她拿捏成这样。” “她爱过我。在她之前,我从未得到过真心。姆妈,这不是拿捏,这是感情。”盛长裕淡淡说, “就像您对盛长荣的感情。哪怕明知她只是利用您,日日把她亲生母亲的牌位供奉在卧房内,您也疼爱她。” 这句话,似一根针扎进了老夫人的心口。 “什么?” 盛长裕已经站起身:“姆妈如果不愿意出席我的婚礼,我也能理解。大过年的,您劳累病倒了,宾客们也不会见怪。” 他不待老夫人说什么,走了出去。 老夫人的情绪总是向内的,她只能关注到她自己。 故而盛长裕关于盛长荣的话一说,老夫人脑子里发懵,半晌都理不出情绪。 她喊了管事妈妈:“去备车,我去趟周家。” 又道,“不许提前通知!” 管事妈妈诧异,还是去吩咐了。 很快,老夫人就杀到了周家,进了盛长荣的小楼。 盛长荣此刻人并不在家,周太太也不在。有亲戚家儿子娶亲,她们全家都去吃喜酒了。 老夫人何等尊贵,身边跟着好几个女佣,周家佣人不敢阻拦,任由老夫人直接冲上了楼。 盛长荣的小楼,房间平时不上锁,二楼的主卧打扫得干干净净。走进去,却也能嗅到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 老夫人顺着味道,打开了衣柜。 衣柜居然是装饰,里面有个小门。 小门内,则是小小祠堂。 摆了最新鲜的瓜果、燃烧最上等的香,供台上没有多余的香灰,看得出每日亲自打扫。 供台上的牌位,写着:先妣李氏之灵位。 李氏,就是大帅的三姨娘。 老夫人浑身似被雷击,她站不稳,幸而管事妈妈搀扶了她。 原来,盛长荣一直都知道谁才是她母亲。 哪怕三姨娘很早就死了,盛长荣可能都不记得三姨娘的模样。在她心里,三姨娘也是她的亲生母亲。 可她在老夫人跟前,又是另一番做派。 她的嚣张跋扈、她日常展露出来的不甘心,让老夫人总以为她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直到亲眼瞧见了牌位,老夫人才确定,是自己一厢情愿。 老夫人回了家。 回去后,她就倒下了,起不来床。 二十几年了,她总觉得盛长荣才是她女儿。 盛长荣长得像大帅一些,很多性格、喜好,却酷似老夫人。甚至一些小动作,都跟老夫人一模一样。 盛长荣的乳娘胡氏,总在盛长荣讨得大帅欢心的时候,下意识说:“大小姐像夫人嘛。” 老夫人便以为,大帅故意把儿子给她养。 她极少感恩。 对大帅的这个行为,老夫人是怨恨的:“我的女儿,凭什么要做庶女?大帅分明是想要长子乃嫡出,免得将来家业上出现纠纷,就把那狐媚子的儿子塞给我。” 她越看盛长裕,越觉得糟心。 盛长裕的性格,又极其不讨喜,总让老夫人想到叫她心烦的三姨娘。 大帅审了尼姑,老夫人也以为是大帅为了安她的心。 二十几年了,她把盛长荣当亲生的,什么都给她最好,恨不能心肺都掏给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旁人不过是做戏给她看,把她当猴耍。 她这才意识到,她被三姨娘母女算计了一辈子。 老夫人怒极,恨不能立马把盛长荣叫过来打死。 盛长荣听闻老夫人来了,打开了她的小祠堂,她失颜变色。 她的小祠堂是前年才安置的。 盛长荣之前一直以为,她真是老夫人的女儿。 她和老夫人一样,对旁人任何的善意都不以为然,觉得是别人巴结她。她扭曲想着,她才应该是盛家的嫡长女。 直到她乳娘胡氏去世之前,跟她说明了真相。 “你娘安排好了你的一生。你看看周氏,她愚蠢奉献了半辈子。”乳娘说。 盛长荣惊呆。 她也做了母亲,又对亲生母亲没什么印象,故而想象中无比美好。一想到老夫人不是她亲娘,她平时受的那些“委屈”,顿时加倍变质。 受溺爱的孩子,自私又凉薄,盛长荣竟是怨恨老夫人,就在房间里弄了这么个小祠堂。 她绝对想不到,老夫人会杀到周家,看到这一幕。 第312章 尾声(2) 年前,老夫人病倒了。 是真的病了,送去了军医院。 宁祯去看望她。 她拉着宁祯的手,老泪纵横:“你回来就好,外面吃了很多苦吧?你还回摘玉居住,姆妈把家里所有的钥匙和对牌都给你。” 宁祯一头雾水。 哪怕上了年纪、生了病,很怕死,老夫人也不至于转性得那么厉害。 宁祯安抚她,叫她好好休息,别多想。 晚夕,盛长裕忙完了公务,回来陪宁祯吃饭,宁祯就把老夫人的情况跟他讲了。 “军医下午就来汇报了。她没什么大事,受了点风寒。你不用管。”盛长裕道。 宁祯:“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她说话颠三倒四。” 盛长裕又把盛长荣的事,告诉宁祯。 宁祯愕然:“她亲眼瞧见了?” “应该是。” “怪不得她整个人都崩塌了般。”宁祯说。 二十几年的错信,谁能受得了?何况老夫人和三姨娘一向有仇。 盛长荣受到的待遇,就是帅府嫡女的待遇。 从她出嫁到日常用度,老夫人恨不能把什么最好的都给她,来弥补她“庶女身份”的遗憾。 哪怕现在杀了盛长荣,她也享受了二十几年的好处。 老夫人稍微细想,就要吐血。 当年大帅说的,她不信;其他人告诉她的,她也不信。她认定了盛长荣才是她的孩子。 如今现世报,被盛长荣活生生打脸。 “……你不应该告诉她,这太诛心了,恐怕她会有个好歹。” 盛长裕:“我几岁的时候,她恨我入骨。我又做错了什么?要不是她现在干涉我的婚礼,我也不会说。” 又道,“她不修德行,就别怪我狠辣。” 他从小受过的苦,哪一件不比老夫人今日承受的重? 他熬出头了。 他没主动害老夫人,已经是他仁慈,看着她生了他一场的份上。 宁祯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不是怕她出事,有人趁机攻讦你吗?” 盛长裕回握了她的:“不用担心。” 老夫人的确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对盛长荣太用心了,得这么个结果,她钻了牛角尖;盛长裕只会阴阳怪气、宁祯假客气,而她亲生的儿子盛长宽、女儿盛长殷,全部没了音讯,这几年根本联系不上。 老夫人似堕入了虚空,她真害怕了。 她众叛亲离。 原本,这算是盛家的秘密,盛长裕却故意叫人放出去。 盛家热闹看不完,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成了苏城人人谈论的话题。 军中高官家的夫人们,去军医院探病,都小心翼翼,不敢触怒老夫人。 可老夫人闹的笑话,足够谈好几年的。 督军羽翼丰满,再也不需要这份不存在的亲情了。他也不用借用大帅的余威,才敢把这件事捅破。 “他也有点可怜。不怕没有,就怕比较。” 不少人同情盛长裕。 盛长裕的副官长石墨已经拟定好了他和宁祯再婚的日程。 腊月二十三订婚、正月十二结婚。 这次不用新式的婚纱,盛长裕和宁祯都决定用老派的喜服,更加红火喜庆。 盛长裕和宁祯去宁家吃饭,岳母早已叫人准备了几样盛长裕爱吃的菜,又不停给他夹菜。 “……这是芝麻核桃糕,你吃几块。你还年轻,这头发慢慢养,能变回来的。”岳母说。 岳母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太大的智慧,但极其疼孩子。 在她身边,如沐春风。 盛长裕心里充盈得厉害。那些二十几年荒芜的心田,开满了花。 “再结婚是喜事。只是临时置办不了像样的陪嫁,只能给些金银俗物了。”祖母把话题从吃饭穿衣上,拉回正经事。 之前给宁祯的陪嫁,是家里准备了快十年的。 不管是田庄还是店铺,都是祖母精挑细选;用的人,也是反复考察过的;陪嫁的首饰,更是亲自挑选了金子和珠宝,设计好了样式,请匠人打的。 其他衣裳鞋袜与用具,更是不用提了,每一样都花了心思。 如今时间紧,一样也置办不了,只能给钱。 宁祯百无禁忌:“我上次结婚不是都给了吗?别给了,结一次给一次陪嫁,要把家里搬空了。” 祖母啧了声:“胡说八道,呸呸!” 盛长裕安静坐在旁边。 他心里想,你还想结十次八次的?结一百次婚,新郎官也只能是老子! “……金钱不是俗物,很实用。”盛长裕接了祖母的话,“我的聘礼也是钱。” 祖母:“你们心意相通,什么都不要紧。” 她的话,安了盛长裕的心。 这天晚上,宁祯和盛长裕住在宁家。 宁策正式向盛长裕提出,他想要辞官。 “……以前不敢说,怕祖母和母亲伤心,也怕督军以为宁家对您不满。如今什么都落定,我想过完年就把差事交出去。”宁策说。 盛长裕:“你都考虑好了?” “是。”宁策道。 他不仅仅是想去找姚云舒,也因为他想要给大哥让路。 宁家不能兄弟仨都占据要职。 要不然,旁人肯定要说盛长裕和宁祯的闲话。 他退了,二哥没什么野心,大哥可以升到父亲的位置。 大哥有本事,也有报国之心,宁策不想挡路。 “你既然想好了,年前把差事交代一遍。”盛长裕说。 宁策大喜。 他离开后,宁祯问盛长裕:“我听柏升讲,他父亲退了下去,您打算培养我三哥接任。现在他辞官,军需处您打算怎么办?” “还有其他人选。我手下的人不少。”盛长裕道。 宁祯这才放心。 翌日吃了早饭,夫妻俩回督军府,盛长裕有公务要处理。 靠近督军府门口的第一个岗哨,就遇到了盛长荣。 盛长荣进不去,只能站在最外面。 “直接开进去。”盛长裕冷淡对司机说。 他一眼也不想多看盛长荣。 盛长荣虽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却是真正像她:什么都想要,自私自利。 宁祯却道:“姆妈还在医院躺着,我去见见盛长荣。停车。” “不用理。” “我骂她几句,出出气。”宁祯说。 盛长裕这才叫副官靠边停了车。 宁祯往回走几步,盛长荣迎上来。 “大嫂,军医院的人不让我进姆妈。我听说她病了,心急如焚。”盛长荣一瞧见宁祯,就开始抹泪。 宁祯:“你知道姆妈为何生病吗?” “这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宁祯:“可能你的狡辩,姆妈一个字也不想听,才不愿意见你的。” 第313章 尾声(3) 盛长荣眼睛哭肿。 听到宁祯的话,她面颊抖动了下。 “周少奶奶,往后不要轻易靠近督军府。这是军事重地,如果督军非要把你当细作抓起来,我也没办法替你求情了。”宁祯道。 盛长荣从哭泣中抬眸,眼睛里有了屈辱:“你在威胁我?这里曾是我家,你算什么东西?” 一时怒气,无法自控,“你只是盛家弃妇。不管我是谁生的,我都是大帅的女儿。” “那你去哭坟,请大帅替你做主。”宁祯说,“我回头问问我前夫,我算什么东西。” 盛长荣:“……” 她愤愤然离开。 回到周家,她还是不停哭,说宁祯欺负她。 “她凭什么,她哪有半点敬我?”盛长荣哭道。 周太太急得上火,见盛长荣这副样子,怒急攻心:“你去求她,怎么说了两句还羞辱她?难不成要她跪下帮你?” 盛长荣诧异,看向婆母:“你没瞧见她的嘴脸,怎么说起了我?” “她什么嘴脸,也不是你口口声声‘她不敬我’的理由。她凭什么要敬你?”周太太道。 盛长荣既震惊,又愤怒。 短短时间,婆母的态度全变了。 “……你还不知道事情有多大?大帅夫人不肯见你,也不肯见我。军政府很多官太太去探病了,唯独咱们进不去,你想过没有?”周太太恨铁不成钢。 她急得面颊发胀,“没用的东西,早知道我自己去找宁祯了。” 盛长荣豁然站起身:“姆妈,您这样说我?您可知道我是大帅的女儿!” “你把娘家所有人都得罪了,大帅的女儿有什么用?大帅能从地下爬起来替你做主吗?”周太太怒道。 “也比你们周家强。你们周氏不是靠着姻亲,不是娶了我,哪有今日的风光?” “周氏靠着大帅夫人,娶的是大帅夫人的心肝宝贝。如今,你还算什么东西?”周太太冷笑。 盛长荣脸色发白。 周太太见她气弱,多年受过的气,全撒了出来:“哪怕失了智,也不该在卧房内供奉牌位。 稍微有点脑子都清楚,姨娘算什么‘先妣’?你一边吃着老夫人送过来的金山银山,一边祭拜一个姨娘,下九流都做不出这么下作的事。” 盛长荣理亏,见婆婆气焰高涨,唇角讥诮:“好,好!你们周氏这样势利眼,认定我要倒霉了。咱们且走着瞧。” “你别拖累我们。” “你那个死鬼丈夫,已经把周家拖垮。要不是我嫁给你那个污烂儿子,周家早灭了。”盛长荣一边往外走,一边骂道。 周太太也惊呆。 她竟敢羞辱先公公。 婆媳俩大闹一场,被佣人当笑话,添油加醋传出去,还说她们俩厮打成了一团。 这些话,周转通过宁祯的二嫂金暖,传到了宁祯的耳朵里。 宁祯白日忙好了事,带着圆圆回家去玩,金暖就把周家的事,说给她听。 “不管是盛长荣还是舅母,都一样的嘴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宁祯说。 金暖:“当年督军为何要杀母舅?” “看老夫人偏心护短的,就知道母舅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不是贪污就是出了大事故,督军才杀他的。”宁祯说。 金暖:“你下次打听打听。” “下次再说。”宁祯笑道。 她把圆圆和金暖的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玩。 三岁的宁冬、两岁的圆圆和一岁的小侄儿,三个萝卜头,在乳娘的陪伴下滚来滚去,一身脏。 金暖看得眉开眼笑。 宁祯说她:“你真生了两个。” “我还想再生两个。”金暖道,“姆妈生了四个。要不是孩子多,这几年不知怎么熬过来。若只有你和大哥,一个在驻地,一个跑出去,没儿女在身边,日子苦死了。” 宁祯:“……不能这么想,生孩子不吃苦吗?” “苦也值得,多子多福。”金暖说。 宁祯:“……” 在家里玩了大半日,宁祯要带圆圆回督军府,圆圆拉着宁冬的手不肯放。 宁冬也喜欢圆圆,因为圆圆比她自己的弟弟大一点,能和她玩。 两个人哭成一团。 金暖便对宁冬的乳娘说:“收拾她的东西,你们去督军府住到过年。” 宁祯一脸崩溃:“你不先问问我是否同意?” “又不用你带孩子,乳娘跟着呢。”金暖说。 宁祯:“……” 这天盛长裕回家,就听到客厅孩子们的欢笑声。 宁冬和圆圆都穿得很厚实,像两只圆鼓鼓的皮球,在客厅里也是滚来滚去,打闹嬉戏,一刻也不停。 宁祯有点尴尬:“我明早把冬冬送回去。” 盛长裕抱起了宁冬:“她有点像你。侄女像姑。” “姑父,我想吃糖。”宁冬搂着盛长裕的脖子说。 宁祯:“不行,你姆妈说一天只可以吃一次糖,你下午吃了两回。” “好姑姑,你偷偷给我吃,不叫我姆妈知道。”宁冬眼睛软软看着宁祯。 乌润的眸子,湿漉漉的。 她跟金暖一样的圆脸,白净又灵活。 宁祯恨不能把月亮都摘给她,金暖叮嘱的话都忘到了脑后:“……只能吃一颗,不能多吃。” 乳娘:“……” 盛长裕:“我看看你的牙。” 宁冬张大了嘴巴。 小乳牙整齐洁白,没有生虫。 “我吃完糖都喝水了,我很乖的。”宁冬道。 盛长裕放下她:“去吧。拿糖给小姐吃。” 宁冬拉了圆圆的手,欢天喜地走了。 督军发了话,乳娘是不敢劝的,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吃糖了。 盛长裕走过来,搂着宁祯的腰:“累不累?” “还好,他们俩都是很乖的孩子,一下午都没哭。”宁祯说。 盛长裕:“你如果不累的话,留冬冬住些日子。家里热闹。” “你要是不反对,就住到我姐和姐夫从北城回来,接走圆圆的时候,再把冬冬送回去。” “行。”盛长裕轻轻吻了下她眉心。 晚饭时候,宁冬和孟恒陪着吃饭。宁冬能娴熟用筷子,孟恒非要学,把一碗饭撒得自己满身都是。 乳娘几次想要上前收拾,都被宁祯制止了。 “学吃饭就是这样,弄脏了回头洗。”宁祯说。 夜里回到卧房,宁祯对盛长裕说:“我也想要孩子。” 盛长裕搂紧她:“你怕不怕?” “不怕。如果这次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处处小心。”宁祯说。 盛长裕翻身压住了她。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明天是宁祯和盛长裕重新订婚的日子。 孟昕良和云诺终于回了苏城。 第314章 尾声(4) 订婚办得比较简单,走个过场,盛家老宅请了亲朋吃顿饭,宁家也只请了至亲。 聘礼送过去,宁家把陪嫁准备好,就算齐全了。 宁家宴席,宁祯的舅舅舅母来赴宴。 瞧见云诺时,舅舅舅母万分震惊。 “你何时回国的?”舅舅问。 云诺:“回来有两三年了。” 舅舅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你先同我回家。” 云诺不以为意笑了笑:“等吃完饭吧,我也想见见您和姆妈。” 舅母一直在旁边抹泪。 云诺对母亲的感情,比较浅薄。可能是她从小独立,她母亲孩子又多,母亲给她的关爱就比较少。 她有时候还需要帮衬母亲。 “这是我的儿子。”云诺抱着孟恒。 宁家的亲朋,个个围上来凑热闹,夸这孩子可爱。 只把舅舅和舅母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宁家的“准女婿”盛长裕来了,舅舅很想发作的脾气,全部忍着,还得挤出笑脸。 宴席尚未结束,宁祯的祖母把舅舅舅母叫进内宅,与他们聊了云诺的事。 “……孩子在外面十几年,她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不是谁家豢养的小兽。你们不问问她境遇,瞧见了她的儿子也不喜悦,这是做父母的?心太狠了。”祖母说。 舅舅:“老亲家,话不是这样讲的……” “你不想认这个女儿,也看看她的儿子。你得罪得起她吗?你也有了孙儿孙女,全家老小不怕遭殃?”祖母说。 舅舅脸色大变:“他敢!” 说得不是云诺,而是孟昕良。 祖母心知肚明:“你太迂腐,这些年骂这个、骂那个。旁人捧着你,你就以为自己笔杆子多厉害。 世道已经不一样了,笔杆子没有枪杆子硬。当年你叫人差点打死了孟昕良,这仇你以为他忘记了?” 还说,“他得势多年,从来不动你们,他怕你们?他为的,是今日带着太太和儿子回来,一家团聚。你这个时候还不知趣,遭了算计,我们也帮不了你。” 孟昕良是不想断了和云诺最后一点希望,才没有报当年之仇。 宁祯的祖母,把事情掰开揉碎,跟舅舅讲了一通。 舅母抹着泪,说舅舅:“他之前吓得睡不着觉。” 舅舅瞪一眼她。 祖母便道:“我做个主,你们依照规矩,派了人请女儿女婿上门吃顿饭,什么礼数都齐全了。从此,多的不是一个威胁,而是一个依仗。” 又说舅舅,“一把年纪的人,别学得有些人那么自私。想想你的儿孙,想想老妻,也疼一疼阿诺。” 舅舅被说服,低垂了头。 “老亲家,您说得对。”舅舅最终道。 宁祯的订婚宴结束,亲朋散去,不少人开始议论云诺。 “不是说她嫁给了南洋米商的儿子吗?” “她是改嫁,还是之前都是撒谎?” “孟昕良身边没一个孩子,就这点云诺也值得了。真叫人羡慕。” 依照习俗,订婚宴后宁祯要留在宁家。 距离过年没多久了。 祖母说他们俩:“新派的、旧派的,什么都混作一团,哪有什么规矩?况且你们俩之前那个‘离婚’,也不算做真。你还回去,过年什么都要操持。” 宁祯道是。 回到督军府,她脱下一整天的礼服,又洗去残妆。 盛长裕坐在床边,给她揉脚。她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脚趾都僵硬了。 “……这个戒指比你上次送给我的,更漂亮。”宁祯说,“就是好累、好沉手。” 她手指戴着一枚黄金镶嵌红宝石的戒指,是盛长裕为了订婚特意打造的。因为新派人订婚都要送戒指。 钻石戒指,宁祯不喜欢,盛长裕也觉得时髦的钻石没什么价值,远不及一颗红宝石。 这枚红宝,成色极佳,天然的形状;又有鸽子蛋大,价值连城。 宁祯感觉整只手都在发光。 “太重就取下来。”盛长裕说,“不用天天戴。你要是不喜欢戒指,拿了红宝去做个项链也行。” 他送这个戒指,黄金戒托只是陪衬,主要是为了送这枚珍稀的红宝。 “做个项链的确好看。先放着,等过完年再说。”宁祯道。 夫妻俩闲话几句,宁祯的脚心被他揉按得温热,人也舒服了。 “你还累吗?”他问。 宁祯:“已经不累了。” 他将她抱过来,搂住她的腰:“不累你就出出力。我喜欢你那样。” 宁祯:“……” 两个人折腾到了后半夜,精疲力竭去睡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宁祯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和盛长裕去郊外野餐,到处都是白皑皑的雪,却一点也不冷。他们坐在空地上闲话。 梦里是比较杂乱的,处处是雪,却又有垂柳依依。 两只小白兔在旁边打闹、嬉戏,雪白毛发上滚满了雪珠,越发白净灵巧。 而后,两只小兔子跳进了宁祯的怀里。 她轻轻簇拥着它们,心情格外明媚,然后她就醒了。 窗外骄阳铺洒,金芒璀璨。 这个梦记忆太深刻了。 这几年,宁祯的梦总是乱七八糟,有记忆的几个梦,全部都是哭着醒过来的。 这次却祥和安宁。 “……应该是个很好的预兆。”宁祯还把这个梦,在早饭桌子上告诉了盛长裕。 一旁服侍他们吃饭的曹妈,很大胆当着盛长裕的面插了话:“夫人,明年是兔年。” “是啊。” “夫人如果有喜的话,明年生的孩子是属兔。”曹妈又道。 宁祯和盛长裕心头微微一动。 然而又不敢太奢望。 她只是一笑,盛长裕也不动声色。 曹妈以为自己多嘴了,有点尴尬放下一碟子小菜,退了下去。 吃了饭,夫妻俩都没什么大事,就坐在楼上小会客室闲聊。 今天腊月二十四了,督军府封印,什么事情都不处理;内宅也把过年诸事准备妥当。 宁祯和盛长裕难得空闲。 “……说不定真的会怀上。”他的手,轻轻放在她小腹处,“还是双生。” 宁祯心里也期待。 宁冬和孟恒太乖太可爱了,都长得漂亮,又妙语连珠。宁祯带了他们一段日子,对孩子的渴望无比强烈。 “不要多想,哪有那么容易的?”宁祯笑道。 话虽如此,到底心绪浮动。 她怕空欢喜,转移了话题,和盛长裕聊起了北方局势。 闻梁予死了,闻骅下野又下狱,大总统府换了新的人。然而新的军阀是被白立晟从驻地押解到北城,强迫他做的,他根本没这个实力。 无法服众,恐又生事端。 宁祯很讨厌北城这些政客,却也希望局势安稳,别再出幺蛾子。 年还没过完,新上任的大总统就被换掉了。 宁祯:“……” 过家家都不如此事儿戏。 第315章 尾声(5) 腊月二十七,苏城下了一场雪。 程柏升的母亲打电话给宁祯,叫她去赏雪。 宁祯去了,在程家遇到了江南浦的太太京春安。 京春安一瞧见宁祯,有点激动:“夫人,很想去拜访您,又怕太过于唐突。” 宁祯:“我刚回来,一堆事要忙。等我闲下来,请你吃饭。” “好。”京春安笑道,一点也不跟宁祯客套。 宁祯握了下她的手。 她和盛长裕是“复婚”,在她看来只算重办婚礼,给她当年的“离婚”一个交代。 她还是盛长裕的妻,她祖母和母亲都这么认为。 京春安叫她夫人,宁祯没纠正她。 程家还宴请了其他宾客,都是军中太太小姐。原本不知如何称呼宁祯,有点尴尬,京春安先出头,众人跟着也叫“夫人”。 程家准备了暖阁,众人坐在其中,闲话家常。 大部分人宁祯都认识,其中也有李师长的太太和小女儿李棠。 “……棠棠长这么大了?”宁祯瞧着她,有点认不出来。 她记忆中的李棠,跟她大侄女差不多,性格特别野。 李伯伯和伯母很疼这个小女儿,时常带着她去宁家吃饭;宁祯的三哥可喜欢逗她,然后她就追着三哥打。 小时候活泼好动,如今出来做客,端庄文雅,宁祯有点陌生了。 “她只比您小七岁,已经满了十八,大姑娘了。”李伯母笑道。 又说,“她也出去留学了三年,前几日刚回来。” 宁祯:“七岁之差,像两代人了。” 欢声笑语。 不知谁问起了盛家老夫人的病情,宁祯说快要好了。 李伯母就说:“老夫人这几年身体的确不太好,气性真大。当初非要给棠棠做媒,我委婉拒绝了她,她记恨了我好几年。” 程夫人在旁边笑道:“是,这些年不准你过年时候去拜年。你可能还不够委婉。” 众人都知内情,表情各异。 宁祯也明白,老夫人是想让李棠嫁给盛长裕做续弦,被李伯母一口回绝。 “人上了年纪,热衷于做媒。不过姑娘家的姻缘,还是得选适合的。伯母爱女心切。”宁祯道。 她这番话,算是对李夫人的褒奖。 众人立马活泛,开始打趣,有人既能不露骨又妙语连珠,把宁祯也逗得开怀。 热热闹闹的时候,程柏升来了。 他是陪他妹妹一起进来的。 “……她明年三月大婚,到时候诸位都来喝杯喜酒。”程夫人拉了女儿,对众人笑着说。 大家都恭喜程小姐。 也有人看向程柏升。 程柏升与众人寒暄几句,就特意和宁祯聊天。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程柏升就要起身离开。 李伯母比较热络:“参谋长订婚了吗?” 程夫人立马接话:“还没有!怎么,你想做媒?” 目光睃向李家小姐。 李棠愣了下,估计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出戏,脸刷得红了。 李家在苏城军中口碑好,李夫人又八面玲珑,从不与人结仇。在场每位太太,都对李家怀着一点善意,故而凑趣般起哄。 而在场五六位未出嫁的小姐,只李棠还没有定亲。 当年李家精挑细选,打算替她找个门当户对的。 还没寻到,出了盛家老夫人非要李棠做续弦一事。李家将她送走,她错过了最好的订婚时间。 就像当年的楚静月。 年纪一过,门第、年纪适合的男人,都订下了,只得往下寻觅。 长辈疼女儿,往下选女婿多少有点不甘心,故而拖成老姑娘。 程柏升年纪比李棠大了十岁,按说李家也是不满意的。可他不是鳏夫,之前也没订过亲。 其他人可能说三道四,同为高官家的李氏,却很清楚程柏升为何至今不婚。 督军跟前,缺不了他这么一个人,他分身乏术。 当年程柏升刚回国,大帅去世,盛长裕接手军务时焦头烂额,程柏升一刻也不离不开督军府。 而后,盛长裕结婚,那两年也是各种事,程柏升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最近三年,宁祯离开,程柏升简直是拴住暴君的绳索,每次盛长裕失控暴怒,都是他去安抚。 同为军中官太太,每个人都知道程柏升很忙、很重要。没了他,军中人人自危。 最近督军“大赢”北城政府,接下来几年局势应该会安稳,宁祯又回来了。 程柏升终于可以闲下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真想做媒。可惜,我这个身份,不好兼任媒人。”李伯母笑道,看向宁祯,“夫人,您能否帮参谋长做个媒?” 她是丈母娘,做媒当然要另找一个。 宁祯:“……” 程柏升很想要溜。 “夫人,您帮忙说句话。您说的话,柏升他肯听的。”程夫人也说。 程柏升极其尴尬:“姆妈,别叫宁祯为难。” “你别‘宁祯’,这是督军夫人。”程夫人说。 宁祯:“无妨,我与柏升是挚友。如今是民主新社会了,不讲究虚套。” 程夫人笑逐颜开:“既然是这样,夫人您帮帮柏升,就当帮朋友的忙。” 宁祯:“……” 她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有份量;两边都是军中高官门第,不能得罪。 可宁祯又不愿意强人所难。 她知程柏升心有所属,也不知这些年是否放得下;她了解的李棠,只是个会要吃要喝的小妹妹,淘气得很,也不知她在国外是否有心上人。 两边情况都未知,宁祯要是撮合,恐怕会得罪两家人。 “……我肯定愿意帮柏升的,伯母。”宁祯笑着对程夫人说,“只是如今婚嫁自由,不宜包办婚姻。” 又道,“如果两位伯母信任我,过完年棠棠和柏升常跟我一起出去玩。待他们认识了,咱们再谈婚论嫁,如何?” 还说程夫人,“柏升的性格您知道,看着挺温和,实在倔得很。咱们也按不住他。” 她这番话,既没有驳了两家面子,也没有一口应承。 京春安便觉得,自己和宁祯相比,还是太浅薄了,有时候遇到事会慌神,往后要多跟宁祯走动。 程柏升无奈。 李棠耳朵根都红透了。 程柏升看一眼她。 见她这样羞红脸,程柏升有点诧异,因为李家的小女儿皮得很,时常把同龄男孩子打得满地找牙。 如今倒是会装乖了。 这天,程柏升送宁祯回督军府,主动说了李棠。 “她的性格,跟你挺像的。”程柏升说。 宁祯:“胡扯,我没她那么淘气。” 她虽然比较喜欢刀与枪,性格上却不活泼;李棠是过分活泼的,李伯伯和伯母太溺爱她,是个孩子王。 今天她能乖乖坐那里,宁祯都意外。 第316章 尾声(6) 庭院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曹妈摘了一枝腊梅,插在客厅的大梅瓶里。 宁祯嗅着浓郁花香,倏然有点反胃。 “把这梅瓶挪出去吧。”她对曹妈说,“味道太冲了。” 曹妈:“您不是喜欢梅花吗?” “先挪出去。” 曹妈应是,亲自把大梅瓶抱出去了。 盛长裕回来,瞧见宁祯坐在沙发里看书,上前拥抱了她。 “……程家的宴会怎样?”他问。 宁祯说给他听,又提到了做媒的事。 “谁家姑娘?” “李伯伯的小女儿。”宁祯说。 “还是算了。我知道那个小丫头,泼辣得很,不是良配。柏升的性格好,总被她欺负。”盛长裕道。 盛长裕还记得,自己有次去李家,被人扔了一身泥巴。 那时候李棠才七八岁,几个家丁陪着她玩。 盛长裕不是在乡野长大,他很难想象谁好好在院子里甩泥巴,到处脏兮兮。 他跟李师长说:“你这个小儿子,有点顽皮。” 换做他父亲,肯定要揍孩子的。 李师长尴尬极了,说是个小女儿。 盛长裕当时眉毛都蹙在一起了。 “……七八岁的姑娘家,有些人已经启蒙念书,有些已经会做针线,她让下人陪着打泥巴仗。本性难移,能指望她现在多温柔沉稳?”盛长裕道。 宁祯笑不可抑。 盛长裕对李棠印象不太好,故而宁祯就没提李棠去宁家,都要和宁策干架的事。 宁策也是人嫌狗厌的,每次都要逗弄李棠,把她气疯。 “……你可知道,姆妈差点把李棠说给你做续弦了?”宁祯打趣他。 盛长裕:“我又不是鳏夫,续什么弦?” 他用力咬了下她的唇,不准她胡说八道。 宁祯吃痛,他又轻柔吻她。 女佣都退了下去。 缠绵到了极致,他要抱宁祯上楼,宁祯拒绝了他。 “……我这几日不太舒服,你让我缓缓精神。”宁祯说。 盛长裕立马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还故意试探:“哪里不舒服?” “有点反胃。” “去看看医生?” “还早,别一惊一乍。”宁祯笑道。 盛长裕有点担心。 宁祯便说:“长裕,寒冬过后一定会开花的。这是规律。咱们经过了那么多磨难,我相信命运会给我们一点好运。” 盛长裕轻柔搂着她。 又道,“你别劳累了。” “好,我这次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宁祯说。 翌日早起,宁祯并未想吐。 她的月事再次推迟。不过她最近几年过得太苦,月事一向不太准,时常延迟十天半个月的。 宁祯也不失望。 她回来了,盛长裕还在,孩子是早晚会来的。 转眼到了除夕。 除夕当天放晴了,然而格外冷。 半下午,盛长裕带着宁祯回老宅祭祖。 老夫人出了院,精神不济,居然对着宁祯和盛长裕哭了:“你阿爸走后,就剩下我一个人。” 盛长裕不烦躁,也不松动。 “老宅一大家子人,他们都会陪伴您。前不久才添了个小侄女,您时常去看看,逗弄孩子,心情好,病也就好了。”他说。 宁祯诧异,再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番“社交辞”。 老夫人也是吃惊的,同时心也凉了半截。 她想和盛长裕搞好关系时,盛长裕已经不在乎了。 盛长裕没留在老宅过除夕。 他带着宁祯回了督军府。 副官早已准备了烟花,堆在庭院。 快要吃年夜饭的时候,程柏升来了。 “给你们送点烟花。家里祭完祖了,没什么事,我就出来逛逛。”程柏升道。 盛长裕:“你是怕父母唠叨,催你结婚吧?” “每年都要说,今年更离谱。”程柏升道。 盛长裕故意调侃他:“李家的小女儿怎样?” 程柏升不叫他如愿,也故意说:“很漂亮的小姑娘。女大十八变,那么个野小子,如今亭亭玉立,差点认不出来。” 盛长裕问宁祯,“你小时候是不是也那么野?” 宁祯:“我虽然学枪习武,但挺稳重的。” 盛长裕又说程柏升:“你喜欢的话,过完年跟她结婚。” 程柏升:“说不定真会。” 两个人吵了几句嘴,谁也没占到便宜。 程柏升来了就不走。 他非要陪宁祯和盛长裕守岁,三个人不爱听戏,故而督军府没安排戏班;枯坐又无聊,就打麻将。 曹妈是搭子。 宁祯老是给盛长裕喂牌,曹妈牌技好,程柏升一个人输三家。 他输也不骂娘。 宁祯觉得他性格的确好,谁跟他过日子都是享福。 “我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有个女朋友,她叫宋琦。”程柏升突然说。 宁祯:“回国就分手?” “她提的。” “那她眼神不咋地。”盛长裕道。 “我一直叫孟爷打听她,她是港城人。她回去后结婚了。”程柏升说,“她并没有留恋过我。” 盛长裕和宁祯正在想措辞安慰他。 程柏升却道:“我刚回来时,很受打击,不愿意交异性朋友。但平心而论,我并不是在等她,我知道没结果。” 宁祯:“可你一直不结婚。” “我差事太苦了。” “你点我也没用。”盛长裕不为所动,打了一张六万。 宁祯想胡牌,又怕打断程柏升讲话,故而忍住了。 “……三年前孟爷的人就告诉我,她生了三个女儿,在婆家过得不太如意。”程柏升说。 宁祯:“然后呢?” “昨天和雷铉吃饭,他又给了我一个情报。她死了。九月份的时候死的,雷铉一直不知如何告诉我,就压着消息。 是难产死的,一尸两命,肚子里仍是个女儿。哪怕她这次不死,下次还是要生,也许仍会死在这个上头。”程柏升道。 宁祯等人一惊。 就连曹妈,也诧异看了眼他。 “她以前不这样的,很有主见。”程柏升说。 他声音闷闷。 “你别难过。”宁祯安慰他。言语有点苍白,又不知该说什么。 程柏升:“她当年毕业,兴致勃勃回家,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她对伤害我不屑一顾,没有任何负担。这是她自愿选择的一条路。这条路上的磨难,她无法避免。” 盛长裕:“因为你好脾气,才没人把你当回事。” 程柏升:“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我好脾气,谁才是受益者?” 他们俩一吵架,曹妈就很紧张,有点像刚嫁到盛家的宁祯。 宁祯现在习惯了,知道这两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吵架司空见惯。她笑呵呵胡了牌,打断了他们俩的争执。 第317章 尾声(7) 宋琦死于难产,程柏升很难过。 十年了,他记忆里的人面目早已模糊。 他记得的,是那种恋爱的感觉。 哪怕她早已结婚生子,程柏升听到她的消息,也是心口一个咯噔。 那段感情,是她放弃的,故而在她那里已经完结;可在程柏升这里,是中途断掉了,他始终被悬挂半空,无法落地。 如宋琦没有结婚,等着他,他们能否再续前缘? 程柏升觉得未必。 他只是不知何时可以给自己一个结尾。 相比较结婚、付出感情,程柏升更愿意跟着坏脾气的盛长裕。因为盛长裕的感情很稀有,他珍惜,他绝不会主动放弃程柏升。 哪怕程柏升的能力并不算惊才绝艳,在盛长裕这里,他也是第一心腹。 他不会被突然丢下。 盛长裕绝不会先放弃他。 程柏升不愿意承认,他好像是拿差事治愈他的伤——这话说出来,不仅仅矫情,还诡异,盛长裕非要揍他。 “……放不下就算了。世上很多光棍,不多你一个。”盛长裕说。 程柏升:“我也这么想。” 四个人打麻将,又聊天,时间飞逝,很快到了凌晨。 程柏升第一时间掏出一个锦盒:“宁祯,生辰快乐。” 盛长裕:“你抢什么?” “自然是要抢你前头。” 盛长裕:“你不痛快了,就要恶心我?” “你也没少恶心我。” 宁祯却向盛长裕伸手,“你准备了吗?准备了你先给。” 程柏升:“……” 盛长裕起身,从什锦隔子里面找到一个盒子,递给宁祯。 “以前两次你过生日,都是送了你鲜花。想想,鲜花实在配不上你,太短暂了。”盛长裕道,“这是今年的。” 宁祯打开,嘴角抽了抽。 曹妈伸头看一眼,忍不住笑了:“这个值钱。” 程柏升也瞧见了,一言难尽:“你这是报复?” 转头很笃定对宁祯说,“他这是报复你。你以前也给他送了一个花里胡哨的打火机,他以牙还牙。” 盛长裕送了宁祯一把刀。 刀柄上镶嵌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刀鞘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宝石,五颜六色。 好值钱,好俗气! 不过宁祯很爱上面一颗颗大宝石。打开刀鞘,刀身雪亮,不用试都知道削铁如泥。 “我很喜欢。” 程柏升:“……你不必讨好他。他要是觉得你脾气好,回头也欺负你。” “我真的喜欢。将来留给我闺女做陪嫁。”宁祯笑道。 程柏升:“……” 孩子还没来,就要受这样的罪,真是造孽。 宁祯这才要了程柏升的生辰礼。 是一条钻石手链。 不够花哨,简单大方,的确比盛长裕的高级。 宁祯道谢。 曹妈也准备了。见他们给了,她也回房去拿了过来。 像从前一样,是一双鞋。 宁祯在家里很喜欢穿布鞋,暖和舒服却又不闷脚,任何昂贵的靴子都比不上。 她当即换了鞋。 程柏升在旁边说:“我看出来了,宁祯真正喜欢的生辰礼,是曹妈这双鞋。” 宁祯很欢喜跺了跺脚:“都喜欢。” 嘴上这么讲,可只有鞋子立马上脚了。 外面开始放烟花,处处璀璨。 宁祯等几个人走出客厅,立在屋檐下看副官帮衬放烟花。 “……你怎么了?”盛长裕见宁祯像是不太舒服,立马问。 宁祯:“胃有点疼,没什么事。” 她离开后,有段日子吃不下饭;夜里时常半夜醒过来,枯坐整夜,把睡眠搞得一塌糊涂。 后来在德国找到了那个负责文件的官员韦伯,开始想办法,有了很明确的目标,她才慢慢强迫自己好好吃饭、睡觉。 最近一年半状态好了很多,长胖了十斤,才勉强把体重恢复到了离婚前。 她仍比离婚前瘦两三斤。 “……胃疼怎么不算事?”盛长裕着急起来。 宁祯:“我喝一碗热粥就行,是饿了。年纪大了,一饿就受不了。” 程柏升没说话。 烟花还没有放完,就回客厅吃宵夜。 吃饱了继续去放。 走廊灯火下,盛长裕半头白发很醒目。 宁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微微笑着。 宁祯也笑,握紧他的手。盛长裕顺势把两个人的手放进大衣口袋,暖融融的。 “这个烟花漂亮。”宁祯说。 程柏升在旁边接话:“我带过来的。我眼光好。” “一般般。”盛长裕不惯他。 宁祯忍俊不禁。 她与盛长裕重逢后,谁也没问谁这三年的苦难。 不需要问,心知肚明。 时间验证了彼此的深情。它不需要言语,从眼神里就可以读到,从发生的每件事可以推演。 言语在这个时候没有力量,反而是重重一握彼此的手,像两颗心同节奏颤抖着,才感知灵魂深处的依恋。 烟花结束,盛长裕去前院给值夜的副官发红包;宁祯给内宅的人发。 回来时,曹妈安排好了客房给程柏升。 程柏升没睡,还在屋檐下站着。 “宁祯,当年离婚时,你说起初嫁长裕的委屈。如今呢,你的委屈平复了吗?”程柏升问她。 宁祯却答非所问:“我房间洗手间的香皂,还是我走之前的那块,我回来后才扔掉。” 程柏升笑了。 三年了,她的每一样东西,包括净房里小小的香皂,他都保留着,宁祯还有什么委屈? 他没有遗忘她,也没有让别人取代她,更没有用其他人消遣来度过失去她的时光。 他的忠贞,让宁祯每一份苦难都有了回响。 曾经那些委屈,现在想来真是微不足道了。 大年初一,军中将领来给盛长裕拜年,他早早起床。 宁祯依旧去了盛家老宅。 老夫人这次没挑刺,一句闲话也没说,不过她精神很差。 宁祯一直觉得她美,哪怕穿戴陈旧,也无法遮掩她的美貌。可她一夜间苍老了,面颊似生出了老人斑。 她拜完年,准备告辞时,听佣人说盛长荣和周太太来了,在门口等着。 “叫她们都滚。”老夫人愤怒说。 宁祯离开时,瞧见周家婆媳还在门口站着,不肯离开;而来来往往拜年的贵妇人们,全部瞧见了她们婆媳的狼狈。 闲话不会少。 宁祯便想,老夫人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因为周家婆媳不能接受冷落,会一直缠着她。 老夫人那样自私的性格,她岂能接受此等背叛?她不可能原谅,又不能杀了盛长荣。 她内心会饱受煎熬。 老夫人太痛苦,亲生的儿女不在身边,她会找旁人发泄。 没多久,二叔、三叔一家陆续搬离了盛家老宅。 这是后话了。 第318章 尾声(8) 宁祯重办婚礼前夕,她回到了宁家。 督军府把她的喜服送了过来,她明日在宁家“出嫁”。 母亲夜里来陪她睡。 母女俩说不完的话,都是家长里短。母亲很少教宁祯大道理。 “你舅舅请你表姐和孟爷回家吃了顿饭,你听说了吗?”母亲说。 “我还没听说。真好,表姐不用提心吊胆了。吃饭如何,有没有吵架?”宁祯问。 母亲:“没有,我打电话给你舅母,说吃得还算和睦。孟爷送了重礼。” 宁祯笑起来。 “孟爷答应了你舅舅,会退出帮派,去港城做买卖。听闻他已经开了两个俱乐部,收益不错。”母亲又道。 “这不是挺好嘛。” “不过,你舅舅问起你表姐的工作,有点不乐意,觉得女人不应该抛头露面。 你表姐居然没和他吵,答应他过段时间辞了差事。只是手头有点工作,要善始善终。”母亲还说。 宁祯笑道:“这肯定是应付舅舅的。” “你舅母也这样讲。你表姐最是好胜,她多年辛苦念出来的,岂能放弃?你表姐还把当年骗走的陪嫁钱还了回来。不过,你舅舅没收,给了她。”母亲说。 宁祯听到这句,略感诧异。 母亲失笑:“在你心里,你舅舅这样坏?他只是很强势,不许孩子忤逆他,又不是不疼孩子。阿诺学得如此乖,什么都顺着他,你舅舅满意得很。” “也是。”宁祯说。 母亲又说:“你舅舅几个孩子,阿诺跟他感情最单薄,却也是最像他。父女俩一样死犟,谁也别想说服谁。要不是阿诺都三十了,儿子也大了,你舅舅还是接受不了。” “阿诺姐不是犟,她是心性坚韧,而且她也不强势。舅舅是真犟。”宁祯说。 她与母亲聊了半夜。 母女俩躺下,关了灯后宁祯也睡不着。 黑暗似一层保护壳,宁祯问起了父亲:“我这些年时常想起阿爸。哪怕我知他光荣,心里也无比痛苦。” 母亲:“我们不怎么提他。” “祖母不让?” “你祖母说,他死得沉重。这份沉重,谈论久了就淡了,反而没了份量。我们不能遗忘他、不能轻飘飘看待他的牺牲。”母亲说着,声音哽咽。 所以, 他们把他留在心底。 宁祯摸到了床头的巾帕,递给母亲。 “好,我们不聊。”宁祯说。 她也顺势擦了眼泪。 宁祯有点失眠。母亲默默哭了片刻,睡着了,宁祯仍是很清醒。 她这几年睡眠不太好。 她与盛长裕见面后,也没问彼此三年里的事。 这三年光阴,是他们婚姻的地基。他们彼此都知道,很坚固、很厚重,足以支撑他们的余生。 他们也不需要时不时把地基挖出来看一眼,甚至求对方看一眼。 没有必要,因为痛苦是同等的,不用确认都知道。 宁祯想,将来不管有什么风雨,他们俩都可以熬过去。 翌日,宁祯大婚。 宁家依照盛长裕的要求,用旧式的婚嫁仪式。 宁祯的大哥大嫂特意从福州赶回来参加婚礼。 这次,终于是长兄背宁祯出嫁。 “我第一次参加我妹的婚礼。”宁以申在旁边说。 大哥狠狠瞪一眼他:“你回房去躲着,别添堵。” 宁以申:“……” 门口是八人抬的龙凤花轿,很宽敞。 盛长裕骑马来迎亲的。 宁祯盖着红盖头,没瞧见他。 她被大哥抱上了婚轿,有点想吐。她从早上起来就不停反胃。和上个月的月事时间相比,延迟了八日。 她八成是怀上了。 她很小心,生怕有个闪失。 婚礼的仪式在督军府外院举行,不过宾客宴请还是在饭店。 参加婚礼的宾客,都是至亲、重臣,不像第一次那样乌泱泱,什么客人都来。 老夫人没来,也没人敢问。 拜高堂的时候,拜的是大帅灵位。 结束后,宁祯被小心翼翼搀扶到了内宅正院的卧房。 女眷们来闹洞房,一切都是大家熟悉的仪式,格外热闹。 相比较新派婚礼的时髦,这种旧式婚礼无比熟悉亲切。 盛长裕挑起盖头时,宁祯看一眼他,忍不住满眸笑意。 他的喜服,实在太艳丽了,宁祯头一回见他穿这么大红的衣裳。 待一切结束,宁祯叫女佣帮衬她拆了头饰,换了喜服。 盛长裕进来了。 “叫人准备了红烧牛肉面,你吃点。累了一整天。”他道。 宁祯:“还好,我不是很饿。” 她真的不饿,胃里一直翻腾着,不太舒服。 她怕盛长裕看出她异常,要留下来陪她,而不是跟宾客敬酒,催促他:“你快去吧。早点回来。” 盛长裕:“我喝两杯酒,走个过场就回家。” 他真的只喝了两杯酒。 程柏升还低声跟他说:“你真不叫老夫人来?” “我懒得做戏。她身体不太好,不想折腾就算了。军中这些人,谁不清楚她是怎么待我的?”盛长裕说。 程柏升不再说什么。 盛长裕回到家,宁祯躺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很累吗?” “我可能怀上了,长裕。” 两人异口同声。 盛长裕:“我叫军医来。” 宁祯没反对。 军医院的军医,都是中西贯通的人才。除了叫军医,曹妈还去请了一位老郎中。 两人诊脉后确定,宁祯是喜脉。 喜脉微弱,但可以摸到。 军医走后,宁祯和盛长裕心头都是喜悦,唇角皆有笑意。 “……你回来了,谁替你敬酒?”宁祯问他。 “柏升。” “柏升真不容易。”宁祯笑道。 盛长裕叫宁祯吃点面。宁祯没吃东西还好,勉强吃了几口,胃里越发翻腾,连同早上吃的一点米粥,全部吐了出来。 盛长裕很着急。 “别担心。”宁祯虚弱握住他的手,“孕吐是无药可医的,慢慢熬。我想躺一会儿。” 盛长裕陪着她躺下:“你睡会儿,今天太累了。” 然而躺下也睡不着。 他们俩聊起了婚礼,提到了老夫人的缺席,就顺势聊起了盛长荣,以及盛长荣的婆家周氏。 “……你当年为何杀母舅?”宁祯想起了二嫂的好奇,问盛长裕。 “这件事有点长。”盛长裕说。 “慢慢讲,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睡了。”宁祯笑道。 盛长裕:“舅舅一直不太喜欢我,他是我母亲的马前卒。而他这个人,好吃懒做又贪婪,我与他从不和睦。杀他,是因为他严重违反了军纪。” 宁祯静静听着。 第319章 尾声(9) 盛长裕提起了往事。 当年福州附近有个土匪窝,悍匪成灾。 他有打祥云寨的经验,大帅派他去剿匪。 盛长裕的舅舅知道他本事了得,一定会成功。剿匪既有赃物可以拿,又能轻松赚军功,要求跟着盛长裕一块儿去。 舅舅说动了老夫人,让老夫人帮衬说情。 “让阿宽也去,给他刷点军功。好处不能让阿裕一个人占了。”舅舅如此说。 这话几乎拿捏了老夫人。 老夫人向大帅提了。 而大帅最怕她胡搅蛮缠,又想着小儿子和小舅子,全是自家人,分点长子的军功也没什么不妥。 盛长裕功劳显赫,他也不在乎这点小成绩。 大帅跟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在儿子面前有绝对霸权,不会考虑盛长裕的心情。 就这样,盛长裕的军队里,混进来他舅舅,以及还在念中学的弟弟。 盛长宽那时候都没打算从军,似跟着去郊游。 盛长裕的手下,对此事颇为不满,都心疼他。 哪怕他经验丰富,去剿匪也是危险活,大帅却在他还没有胜利的时候,安排人来抢功劳。 盛长裕没反对,因为他着急把这件事处理了,去攻占福州,这是大帅给他的条件。 他也不介意小小土匪窝的军功,对他毫无意义。 他要华南一个省。 “我和大帅有个条件,就达成了默契。”盛长裕说。 土匪窝比盛长裕想象中容易,不到三天就攻破。 山寨金银珠宝无数,是一只很肥的羊。 “土匪的大当家,三个月前满五十岁生辰,他的手下每个人孝敬他一名十五岁的妙龄女郎。 一共十二人,个个都水灵。我着急去福州,跟手下人说好,山寨的赃物可以分一分,留三成回去给大帅交差即可。这些女孩子全部送回她们家。 吩咐完我就走了。三个月后,我才终于占了那一省,辛苦万分,回去时才发现我心腹下属死在了山寨。 我心知不妙,立马就要绑了我舅舅,但被柏升拦住了。大帅都没找麻烦,说明这件事不重要。 我那个心腹下属,说是被余孽偷袭才死的,大帅给了他家里钱财安抚,我舅舅也给了不少钱,家属很满意。 柏升说,我现在去算账,可能会落了下风。但我不甘心,就安排人挑衅,逼得舅舅要动枪。 我和柏升、苏晴儿去郊游,趁机要抓舅舅一个把柄,好借口审问他。不成想,他吓坏了,居然真的开枪。我和柏升能躲开,苏晴儿却想护我,她中了枪。” 宁祯听着,无比诧异。 她说:“你节哀。” 盛长裕对苏晴儿没有男女私情,仅仅是那时候年轻,不知如何发泄自己对父母的不满,通过不停“维护”苏晴儿,来彰显自己。 换做宁祯,那时候绝不会扑上去,而是很安全撤离,甚至可能打死他舅舅。 “我叫人送苏晴儿回城治疗,自己趁机抓了我舅舅。严刑审讯一番,才知道他私吞了山寨九成的财宝,没有分给任何人,只交了大帅一点;而那十二名少女,他犒军了。事后,没人活下来。” 盛长裕说到这里,语气森冷,几乎想要活嚼了谁。 宁祯捂住口,胃里翻腾得更厉害。 她犯恶心。 “……我当场毙了他。大帅虽然很愤怒,却也知道此事关乎重大,如此丑闻不宜宣扬。 不仅仅关乎自己的小舅子,还因为阿宽也在。大帅连夜送走阿宽,就是想让他和这件事彻底脱离,免得沾染半点恶名。 舅舅手下那五百人,我全部杀了,才把消息瞒住。这件事的恶劣,足以震惊全国。不杀他、不屠戮那一批人,对我们父子是灭顶之灾。” 他说完,室内良久沉默。 宁祯终于明白,为什么盛长裕杀母舅,大帅没有处置他;也明白为什么外人传言大帅吓得赶紧送走盛长宽。 盛长宽什么都不知道,并不知清楚他舅舅在身后给他挖了多大的坑。 盛家父子辛苦打下的基业,差点毁在舅舅手里。 就这样,周家居然还觉得盛长裕欠了他们。 “长裕,这些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和大帅肯定想要保密,怕老夫人胡说八道把消息传开。她怪了你很多年,你委屈了。”宁祯轻轻依靠着他。 盛长裕:“我也不想提这些事。都结束了。” 宁祯:“我不该好奇。” 盛长裕轻轻吻了吻她:“你可以问任何你想问的。” “那我真的问了。”宁祯笑了起来,转移话题,“你之前给我准备的药方,治月事疼痛的,你原本打算给谁?” 盛长裕低垂眼睫看她:“督军府管事手里的药方,自然是我姆妈用的,还能给谁?” 宁祯:“……” “我给你们女人的东西,我用不上,难道随时都在家里放着?既然寻来了,肯定是送人情的。真要是送人,早就送出去了。” 宁祯有点尴尬。 她捏他的脸,有点恼羞成怒:“不准反问,好好回答!” 盛长裕轻笑:“你吃醋?” “有点。心里一直记得这件事。”宁祯说。 盛长裕搂紧她。 夫妻俩聊了很久,直到宁祯睡着了。 翌日早起,宁祯吐得更厉害。 她吃什么吐什么。 “新婚”还有个三朝回门,宁祯没说不去,盛长裕就不好阻拦。 祖母看出她不太舒服,询问缘故,立马叫人做了一碗酸汤面;又熬煮了一点生姜茶。 这两样一下肚,竟是没吐了。 “……虽然不能治本,吐得太厉害的时候,可以缓一缓。”祖母笑道。 “您真是救了我一命。”宁祯笑道。 表姐云诺和孟昕良今日也带着圆圆回来了。 坐在一起闲话时,大哥大嫂说去福州,云诺便要跟他们一起走。 “督军,你不叫我一声姐夫吗?”孟昕良当着众人的面,如此问盛长裕。 宁家所有人都看向他们俩。 盛长裕没有不悦,就是牙关千斤重,无法出声。 “姐夫,我可以替他叫,别为难他。”宁祯在旁边笑道。 孟昕良:“我当年那块怀表,碎得冤枉。要是督军不肯叫,我们可以算算旧账……” “不用算,姐夫。”盛长裕立马出声。 “姐夫”二字叫得很干脆,众人都笑起来。 宁祯:“……” 云诺当年落了件大衣在孟昕良那里,怀表在大衣口袋;大衣被他珍藏箱底,怀表天天放在身上。 却被盛长裕毁了。 宁祯想起那次孟昕良的绝望,便觉得盛长裕叫一声“姐夫”是不够的。 得叫一辈子! 众人不知缘故,暗暗纳罕孟昕良一招制敌,真成了盛长裕的姐夫。 盛长裕至今都没喊过宁策和宁以申一声“哥”。 宁策跃跃欲试,想要趁机做“舅兄”,又不太敢。 宁祯看着他的小表情,几乎笑喷。 “三哥,等我孩子洗三礼的时候。”宁祯低声教他,“到时候你这个舅兄就可以拿乔了。” 宁策顿时满心期待。 第320章 尾声(10) 三朝回门后,大哥大嫂回了驻地,表姐和孟昕良带着孩子一起走了。 宁祯挺舍不得圆圆,去火车站送行。 圆圆抱着宁祯,哭个不停。 宁祯忍不住也哭了。 她照顾圆圆有段日子了,一时分离,似割肉般疼。 孟昕良亲自拎圆圆上车了。 又过了两日,宁策去港城了。家里人去码头送行,祖母叮嘱他处处当心,在外行事要谨慎。 宁祯也去了。 “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都托人带给我。”宁祯说。 宁策:“放心,忘不了你。” “缺钱了也可以找我。”宁祯说,“港城的宅子不便宜,你恐怕买不起。” 宁策:“……” “别被他骗了钱。我派管事提前去了港城,和你大嫂一起选了一处宅子给他,是家里出钱的。”祖母笑道。 宁策:! 计划落空。 宁祯瞪他,宁策不以为意:“钱还怕多?又不咬手。” 邮轮出发,母亲与祖母都落了泪,万分不舍。 金暖再次说:“孩子不怕多,走了这个还有那个。” 她立志要生四个。 想当初,她和宁以申一个都不想要。 宁祯回到督军府,祖母每日都来看她。 带着家里做的各色美食,询问宁祯的感受。 祖母不是大夫,可对女人生孩子这事经验丰富,因为她自己生了三个;儿媳、孙媳怀孕,她也是亲自过问,不假以人手。 哪里不舒服、吃什么能缓解,祖母心里全部有一本账。 “……你婆婆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婚礼她也没在场。”祖母还问。 宁祯:“长裕已经想通了,祖母。困扰他一生的症结,他看开了。” 不是老夫人身体不好不能来,是盛长裕不想她大喜的日子来扫兴。 “哪怕是母子,无缘分也强求不来。”祖母道。 宁祯怀孕第四个月,终于不吐,能正常吃饭了。 她一切很小心,从不生气。哪怕有些不顺心的事,想着腹中胎儿,宁祯一瞬间释然。 她也不怎么大运动,每晚庭院散散步。 盛长裕的军务很忙,他不能总在督军府坐镇,时常要外出。 他每次外出,宁祯看得出他极其不舍。 “如果没有这一方的安定与繁华,我和孩子哪怕有你在身边,也无法快乐。”宁祯说。 这席话,终于劝动了盛长裕。 他不在家时,宁祯的二嫂就来作陪。 她时常小住。 “……宁祯,有件事祖母叫我别告诉你,我忍不住。”金暖有次吞吞吐吐。 “什么事?” 她说完,意识到自己一瞬间心速过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之前你交给我保管的戒指,不是在内院丢了吗?这件事我告诉了我姆妈。 那天来访的亲戚,我虽然记不住,但祖母叫了门房上的管事和佣人们,一个个仔细对,又找了我姆妈,把人都全对上了。 是我一个姨母表姐,查到她行为有异。不过,祖母叫我姆妈别声张。我这个姨母表姐,不知怎么回事,可能被人收买。”金暖说。 宁祯:“祖母说了别声张,那就先别问,免得打草惊蛇。” 金暖点头。 她到底觉得过意不去。 半个月后,盛长裕还在驻地视察,程柏升先回来了。 有些公文要盖章发出去。 宁祯听说他回城,立马派人请他进内院。 她把金暖的话,告诉了程柏升,请她查一查。 “女的叫赵鸿,是我二嫂的姨母表姐,平常来往不太多,跟二嫂不算熟。不过,她丈夫是军医院的,负责药物采购,叫孙为嘉。”宁祯说。 程柏升:“我马上去办。” 他先从孙为嘉查起。 一查,就发现这个人的花费奢靡,远远高于他在军医院的收入。不是贪污,就是细作。 程柏升以调查的名义,把他们夫妻俩都请到了警备厅。 一到警备厅,孙为嘉就跟宁以申攀交情,自称是连襟,要从轻处理。 程柏升授意自己的人去审:“先审他太太。他太太眼神飘忽、心智不坚定。这个孙为嘉,从头到尾没半点慌乱,是个老狐狸,恐怕不简单。” 这件事审了三天。 赵鸿的确偷了金暖的戒指,是她丈夫授意的。 由此可见,她丈夫孙为嘉,是替闻梁予办事。 只是闻梁予已经死了,孙为嘉立马斩断这条线。 唯一留下的蛛丝马迹,就是他的钱。 他说他从赌场赚到的;又说那个赌场已经没了,老板跑去了南洋,无法对证。 盛长裕回来时,听闻了此事。 “……先关押这对夫妻,看看他们是否还有同党。如果没有,他们就是闻梁予单线细作。闻家已经倒台,留下这些细作也没什么用,直接处理掉。”盛长裕说。 又道,“关乎宁祯娘家的二嫂,处理隐秘一些。不要叫宁以申受到牵连。” 程柏升道是。 很快,赵鸿和孙为嘉夫妻俩换到了军政府的监牢,以叛国罪被处死了。 从那之后,金暖待人接物谨慎了很多。 除了至亲,她待客都在宁家的会客厅,不再把人随便带到自己的院子。哪怕是念书时候相好的同学。 六月初,金暖又怀了,她的次子才十八个月。 宁祯很心疼她:“你得累死。” “我极少孕吐,只是前三个月胃口不佳;生孩子也容易。你羡慕吗?” 宁祯:“……我白心疼你了。” 金暖摸着宁祯的胳膊,又看她肚子:“你这么瘦,肚子大的像九个月,是否双胎?” 宁祯不答,抿唇笑。 “真的是?” “祖母说不宜声张,双胎比较凶险。”宁祯低声告诉她。 金暖:“居然连我也瞒着!” 又道,“你孩子秋天出生,一个叫盛大秋、一个叫盛小秋。” 宁祯恨不能捂住她的嘴:“你可别被督军听到……” “他还能打我?” “他会觉得‘真是好名字,就这么定了,免得费心思再去想’。”宁祯道。 金暖:“……” 后来,宁祯果然在秋天生了一对龙凤胎。 先出来的是男婴,几分钟后出世的是女婴,兄妹齿序毫无悬念定下了。 盛长裕笃定要给孩子取名叫盛秋,可一个名字,两个孩子不太好分。 参谋处有学识渊博的参谋,替督军解决了这个难题。 “秋曰西颢,亦曰白藏。” 宁祯听了,便觉得两个词都好。 西颢、白藏,听着很美。 盛长裕勉强,不是很满意。他说:“二词皆是繁复难写,读上去也不够朗朗上口。” 宁祯生产完,乳娘照顾两个孩子,她坐月子静养。 心情不错,她打趣盛长裕:“你再取两个。不急,慢慢来。什么时候取好了,什么时候上族谱。你说了算。” 孩子洗三礼,办得极其热闹,盛长裕还没想出名字。 孩子满月,宁祯出月子了,愉快跟金暖出去大吃了一顿,盛长裕还是没定下名字。 他抓耳挠腮。 后来他想:“又不用老子写。老子有的是参谋。” 故而宁祯的儿子叫盛西颢,女儿叫盛白藏,正式有了自己的大名。 第321章 大结局 宁祯坐完月子,感觉自己手脚松软无力。 她怀孕这九个月,荒废了锻炼。从前那样极其消瘦,也会练练拳脚。 她把此事捡了起来。 她从头开始,每日早起先练扎马步,坚持一个钟。 而后洗澡,开始忙上午差事。 孩子由乳娘照顾,曹妈也帮衬看着,处处用心;宁祯提拔了另外两个女佣,也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让她们做了管事。 一日,宁祯正在看账簿,盛长裕和程柏升一起进了内院。 盛长裕心情不错:“宁祯,柏升晚上在这里吃饭,你叫人收拾客房。” 现在,程柏升不排斥住督军府了,因为内院的客房很舒服。室内布置讲究、陈设时髦,被褥蓬松又柔软。 还是宁祯有待客之道。 宁祯吩咐管事去办。 她加了两个程柏升爱吃的菜,尤其香酥小黄鱼。 “今天这么高兴?”宁祯问。 最近很太平,没听说哪里有什么事。 程柏升:“终于在贵州找到了葛明父子,运送回来。下午就行刑了,长裕亲自坐镇。” 宁祯心头大喜,眼睛里瞬间浮动了泪光:“这是大事,的确值得高兴!” 之前在北城的时候,眼瞧着盛长裕精兵进城,葛明就知道闻家父子要倒台,提前跑了。 盛长裕进城是为了威慑法庭,不是为了祸乱人心,故而他没有大范围搜捕葛明。 他怕造成百姓生活混乱,越发叫他声名狼藉。 他派军震慑、联合军阀施压,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知道这样做名声不佳。他那时候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去对付政客的阴损手段。 宁祯和程阳保留的文件,弥补了他的短板,叫他全面胜利,打了漂亮翻身仗。 事后得到了宁祯。 盛长裕的心情太好,葛明父子抛下全家老小逃走,他也没怎么生气。 “葛明是整件事的开端,他真该死!”宁祯说。 姚劭污蔑盛长裕叛国,只是一些“屠杀北城政府特派员”等低级手段。 而后,葛家一步步遭了难,失去了盛长裕的信任,葛明生出了怨怼。 在此之前,葛家二少葛宝燊跟孟昕良、闻梁予都有来往。孟昕良和葛宝燊闹翻后,闻梁予“趁虚而入”,说动了葛宝燊。 闻梁予舌灿莲花。 葛明鬼迷心窍,又记恨盛长裕,从未反思自家女儿的恶劣行径,不怪自己教女无方,只恨盛长裕被美色迷昏头,针对重臣。 于是,葛家暗中投靠了闻梁予。 葛明的被判在先。宁祯的父亲察觉到了既定事实,知道盛长裕追不回来,只能将计就计。 若说闻梁予是直接害死宁州同的凶手,葛明父子也是帮凶。 宁祯心里一直记得这件事,她很记仇。 可她没有问。 她相信盛长裕也不会忘记,只是军务要紧。 一年多,盛长裕发往各处军阀手里的通缉令,终于在贵州寻到了葛家父子。 “葛明父子终于得到了报应!”宁祯与盛长裕、程柏升碰杯。 “宁祯,咱们可以去祭拜岳父,把这件事告诉他。”盛长裕道。 宁祯道好,明日就去。 已经春暖花开了,宁祯心情好,提出顺便去野餐;叫乳娘们把孩子也抱着,让他们也去给外祖父上香,以及去郊外晒晒明媚的日光。 “柏升去吗?”宁祯还问。 程柏升:“你们一家子人,我跟着凑什么热闹?不去。” 晚夕,宁祯和盛长裕洗了澡躺下,聊了几句旧案,就提到了程柏升。 “他与李棠在约会。”盛长裕道。 宁祯难以置信:“真的?” “他说,李棠性格有点像我,他相处起来很自在。虽然我不觉得那假小子像我,柏升肯约会,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没跟他计较。”盛长裕道。 宁祯则惊呆:“他受虐有瘾?” 盛长裕立马看向她。 宁祯改口:“我的意思是,李棠哪里假小子?她如今乖得很,长得又漂亮。你不能老抓人家儿时的小辫子。” 转移话题没用,盛长裕按住她,又咬她的唇。 宁祯:“轻点。” 盛长裕:“我还没使劲。” 宁祯:“……” 你最好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他就是那个意思。 宁祯翌日起来腰酸背痛的,扎马步的时候打趔趄,就中断了一日的锻炼。 程柏升可能真受虐有瘾。 李棠性格火爆,他竟是觉得挺好。 他说李棠:“她一定很忠贞,就像长裕一样长情。” 宁祯:“你这个推断,毫无逻辑。” 她打趣了程柏升几句。 李棠性格的确泼辣,但她到底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李师长与太太都是很睿智的人。 李棠为人处事,聪慧得体,只是不能招惹她。 一旦故意招惹她,她不会隐忍半分。 好在程家人人性格温吞,没人会故意点火。 这一年的五月,程柏升和李棠订婚了。 年纪相差十岁,然而一样好看的容貌,看不出太大的差别,十分般配。程家与李家,也是门当户对。 订婚宴的时候,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她还跟宁祯说:“要不是老夫人当年搞那么一出,棠棠也不会拖到十八九都不订婚。要是她十四五订了婚,自然选同龄的,也轮不到柏升了。” 李棠各方面满足了程夫人对儿媳妇的要求。 程夫人话里话外,恨不能去给盛家老夫人磕个头。 宁祯啼笑皆非。 柏升在冬月结婚了。 第二年开春,就听说李棠怀孕的消息。 程夫人喜得年轻了好几岁。 往后,程柏升不再成天在督军府。有时候找他,得寻半天,气得盛长裕骂娘。 “我不挨你的骂,就要回家挨我老婆的骂。我当然是宁可挨你的骂。你能把我怎样?”程柏升也成了滚刀肉。 盛长裕:“……” 参谋处有几名年轻的参谋,一样的留学学历,一样的人情练达,可以弥补程柏升缺失的时间。 宁祯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孩儿。 这次孩子是夏天出生的。 盛长裕毫不犹豫,给孩子定下大名叫盛夏。 他觉得这个名字简单,上口,又好写。 于是宁祯发现,他很明显偏心了。小女儿成了他的掌上明珠,比哥哥姐姐都受宠。 (正文完) ——*——*—— 后面的大局势不写了。如果写实,实在很惨,我们看网文是繁忙生活的消遣,不是为了接受爱国教育。爱国教育应该更慎重,不应该戏说。我们努力生活,做个稳定的平凡人,已经很爱国了,就不搞仪式感了。 如果不写实,除非把后面的地图设定在国外,要不然就会“历史虚无”,这是不容许的。 正文就到这里了,又一篇民国童话结束了。 第322章 番外(上) 宁祯和李棠、京春安、金暖带着孩子去港城时,是十月。 海上的风有点凉了。 她们雇了一艘邮轮,带着孩子们,浩浩荡荡。 金暖的女儿宁冬年纪最大,也是孩子王,她负责带着弟弟妹妹们玩。 宁祯的小女儿盛夏是表姐跟屁虫,非要霸占表姐,把其他人都挤开。 “江原情况如何?”宁祯和京春安在甲板上聊天。 京春安和妯娌被婆母下药后,反复调理身体。 她妯娌吃药时间短,很快怀了身孕;京春安则始终不见动静,直到盛长裕从贵州寻到了一位很有名气的神医,推荐给江南浦,京春安终于见喜。 她生了个女儿。 不过她生产时候大出血,往后可能再也无法生育。 江南浦觉得保命就行,其他不重要。 京春安比较乐观,对什么都看得透。她和江南浦没打算过继族中侄儿,预备将来替女儿招婿,支撑门庭。 她的小女儿是一群孩子中最乖的,也是最漂亮的。 京春安这次去港城,和宁祯他们探亲、游玩的目的不同,她是替江南浦去看望江原。 江家最小的儿子江原,这些年一直跟着宁祯的大哥在福州。 大哥一升再升,四十多岁成了师长,在军中是年纪最轻的高官;江原却始终拒绝升官。 他仍做个小小班长,很沉默。 福州一次小动乱,他冲在最前线,左边大腿挨了一枪,伤及大动脉;而后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到了港城的医院时,医生都说迟了,要截肢。 腿截了,病情却继续恶化,医院发了紧急通知。 江郴已经去世了。自从江家的事情爆发后,江郴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是今年四月走的。 江家其他人都在任上,轻易不能离开督军的辖区。 江南浦急切发电报,想要接弟弟回来,但遭到了江原强烈拒绝。 京春安这次去港城,是替江南浦看望弟弟。 宁祯问起江原的病情,京春安眼睛里有了泪光:“我们收到了三封电报。不好,很不好,很危急。医院在极力抢救他的命。” 宁祯:“你别慌。” 京春安:“他这些年过得很苦。他从小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下不平事。我婆母造的孽,阿原从未释怀过。” 宁祯想起江原的性格,叹了口气:“他一根筋。” “阿泰性格柔软,结婚生子、在军中本本分分做事,督军也信任他。唯独阿原,始终放不下。”京春安道。 宁祯安慰了她几句。 这艘邮轮新装了动力马达,从前五六天的行程,两天就到了港城。 宁策带着姚云舒,在码头等候多时。 他先抱了宁祯的小女儿,又把外甥、侄儿侄女一个个全部抱起来转了圈。 金暖:“你消停点吧,别闪了腰。” “我腰好着呢。”宁策说。 姚云舒在旁边笑,很是温柔:“二嫂、妹妹,路上累了吧?快回家去住。” 金暖拉了她的手:“我们不住你家,住宁祯的房子。孩子太多了,会吵死你们的。” 又道,“我家四个,四只泼猴。宁祯三个,没一个善茬。” 宁策:“不留你们住,两处房子很近。佣人煮了饭,你们先去吃饭。” 宁策和姚云舒前年结了婚。 姚云舒发誓此生不回苏城,宁家很尊重她的禁忌。故而,全家人来港城参加她与宁策的婚礼。 婚后,宁策仍管着汤家的邮轮分公司,姚云舒则在大学里做后勤工作。 问起孩子,宁策自己说不想要。西药房有避孕的东西卖,不伤身。 祖母和母亲性格都随意。 如今全世界都在打仗,国内时常有炮火冲突,宁策和姚云舒自己活着,比什么都强。 不安定的时候,子嗣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行人在码头分开。 宁祯和金暖去了半山豪宅;京春安带着孩子和佣人住饭店;李棠则带着孩子去姐姐家。 彼此留了电话,忙好了再聚。 宁祯问京春安:“需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不用了。” 京春安叫佣人带着孩子去饭店住下,她叫了街车,直接去了医院。 江原在重症病房,他的情况很严重。 医生直接告诉京春安:“难以回转,只是吊着一口气,见见亲属。他自己很拼命求生,可惜……” 京春安心口发沉。 瞧见江原时,她几乎不认识了。 江原黑黝黝、头发花白,比当年督军还严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很高大,似一副骨头架子躺在病床上。 “阿原,我来看你了。”京春安脚步很轻,似怕惊扰了他。 江原瞧见了她,眼睛亮了亮:“大嫂。” “我接你回家,阿原。”京春安轻声说,“你大哥一直叫你回去,可惜他有要职在身,不能来港城接你。” 江原苦笑了下。 “大哥好不好?” “他很好,发福了。”京春安说。 “阿爸的葬礼我没参加,别人是否骂了我?”他又问。 京春安:“没有,我们说福州驻地军情紧急,你不能回来。亲朋都能理解。” 江原声音虚弱,把家里全部问了一遍。 京春安在医院陪着他。 给他喂饭,还替他擦了擦身体。 “头发花白了,小小年纪的。”京春安说,“能养回来。当年督军也这样,这些年好好调养,如今满头黑发。” 江原笑了下,没反驳。 “等我们回去了,我问督军夫人要个药方,替你调养身体。”京春安又道。 江原难得应付了下:“好,多谢大嫂。” 这天夜里,江原再次发高烧,病入膏肓;烧不退,他却是难得清醒了些,说有点饿了。 京春安叫人去买了米粥给他吃。 他现在只能吃流食。 “大嫂,我死后,可以埋在江家的祖坟吗?”他问。 京春安声音失控般颤抖了:“不要说胡话。” 又道,“你是江郴的儿子。不管在江家,还是在外人眼里,你永远都是江郴的儿子。” “太好了。”他慢慢喝了一口粥,“我真怕做个孤魂野鬼,没办法投胎。下辈子,我想投个好胎。大嫂,把我埋在我父亲旁边,叫我死后有个依靠。” 第323章 番外(中) 江原死在了这天深夜,只来得及和京春安相处不到十个小时。 京春安哭得接不上气。 活泼英俊又嫉恶如仇的小叔子,年纪轻轻死在了深秋微寒的夜里。 她发电报回苏城。 江南浦找盛长裕特批,准许他离开驻地到港城,替他弟弟收尸。 宁祯等人也听说了江原去世的事,很是唏嘘。 江家的秘密,宁祯没告诉任何人,金暖和宁策并不知晓内幕,纷纷感叹江原死得有点可惜。 年纪不大,从小是个好苗子,督军很看重江家父子四人的,想要栽培。 一枚子弹要了他的命。 世事无常。 京春安一直在医院,等江南浦到了后,从医院接出江原的遗体,替他装殓后,乘船去广州,再乘坐督军特意派给江南浦用的专列,回到苏城。 宁祯等人,则在港城逗留半个月。 金暖和李棠纯玩,姚云舒请了两周的假,带着他们到处走走看看。 人多,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十分醒目。 姚云舒的母亲和弟弟也在港城,住在其他地方,母亲跟着她弟弟生活。她弟弟还在念书,尚未毕业。 苏城的往事,姚云舒一点也不想知道,她从不问。 她唯一牵挂的人,已经从苏城到了港城,与她结婚了。从此,苏城简直与她无关。 宁祯也和表姐、姐夫聚了两次。 孟恒长大了,有点小大人的模样,几乎和宁祯一样高。他真的太像孟昕良了,就连言行举止都像。 表姐没有再生孩子。工作忙,她在医院职位步步高升,已经做到了主任。 “她做什么都很努力。”孟昕良提到云诺的差事,无比骄傲。 云诺目标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还在港城成立了医学会。 孟昕良父子俩都是她后盾,家务事不要她操心,什么都替她安排好。她下夜班回来,孟昕良会温好燕窝等她。 “姐夫平时忙什么?”宁祯问。 孟昕良:“我没什么野心。俱乐部很赚钱,我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了,各有饭碗。我就顾家,平时钓钓鱼,等阿诺下班。” 宁祯:“真幸福。” “人要懂得惜福,我所求不多。”孟昕良笑道,“前面十几年,我渴望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宁祯和孟昕良聊了很久,还提到了雷铉。 刚起了个话头,云诺提前下班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楚静月。 “夫人,好久不见。”楚静月笑道。 宁祯:“的确好久不见了。” 佣人摆饭,孟恒很识趣端了碗上楼吃,四个大人喝酒闲聊。 “夫人,您在苏城见到过雷铉吗?不知他怎样了。”楚静月问。 她态度里,没有半点伤感,十分坦然。 “他挺好的。柏升跟他比较熟,我没怎么见过他。”宁祯如实说。 当年闻梁予搞事,想要挑拨孟昕良和督军府的关系。 他知道宁祯安排程柏升和楚静月相亲,立马着手。 他花钱买通了楚家的亲戚,去告诉楚静月的母亲,说夫人要给程柏升和楚静月做媒,但雷铉会从中作梗。 又散布谣言,说夫人强装不在意,实则很生气,派人骂了自己大嫂,也就是楚静月的表姐。 哪怕宁祯和程柏升登门了,楚家也觉得他们俩是客气,实则对楚静月放弃程柏升却选择雷铉很恼火。 楚家不愿意得罪权贵,也不想和汤家断交,没问任何人,直接做了决定。 他们把楚静月送走。 雷铉挺受伤,有次喝醉了,收了一个歌女。 那歌女很懂事,乖巧跟在他身边,只求做个姨太太。 楚静月是一年后偷偷从福州跑回来,瞒着家里人,却发现了此事。 雷铉同她说,这歌女绝无野心;歌女也保证,会用心服侍她和雷铉。 楚静月念过新派的书,对他们这种言行震惊不已。她的一颗心,瞬间冷却了。 她又偷偷离开了苏城。 雷铉再想要挽留她,她都不肯回来。 没多久,雷铉身边又有新人。 他在差事上很有魄力,可世道并不约束男子纳妾,雷铉身边都是灯红酒绿,逢场作戏少不了。 他行事狠辣,可在女色上并没有想过忠诚。 楚静月对这些事一清二楚后,与他断了来往。 她在福州嫁人了。 男方看着白白净净。结婚没多久,婆母露出她的强势,什么都要管,甚至想把儿子安插到宁以安的军中。 楚静月拒绝,与婆母争执了几句。她那个白净斯文的丈夫倏然暴怒,对她动手。 她不甘心挨打,反抗,可到底不及男人有力气。 她被打断了眉骨,又流产。 宁祯的大嫂把她接到医院,她丈夫与婆母跪地痛哭。楚静月要离婚,对方自残挽留。 大哥大嫂觉得看走眼,这家人实在不像表面那么和善,帮衬楚静月离了婚。 楚静月离婚后极其消沉,宁祯的大嫂劝她去港城散散心。 雷铉来港城找她,说此生最爱的人还是她,愿意和她结婚,也像孟爷那样放弃差事。 楚静月对男人已经失去了信心。 她心如止水。 云诺得知她英文很好,时常请她帮自己的科室整理文件,给她时薪。一来二去,云诺替楚静月在医院谋了个差事。 这个差事,楚静月已经做了五年。她安分守己,冷若冰霜。 她不说雷铉的坏话。男人贪财好色,她理解他,这是人性。这世上有能压制自己内心欲望的男人,可惜她没那样的福气,遇不到。 她不怨天尤人,平时也不抱怨。 她美丽、高冷,成了医院医生、病人心中的圣女。哪怕知晓她离过婚,真诚追求她的人也排成队。 她一概拒绝。 提起往事,她平静极了,她甚至还主动问起雷铉。 眼神里毫无波动。 “你工作如何?”宁祯问她。 楚静月这才笑起来。 她明知宁祯不懂,也会滔滔不绝,眼里全是神采。 宁祯就想,幸福是没有固定形状的。 内心知足,就很幸福,比如楚静月,也比如退隐江湖的孟昕良。 她从他们脸上,瞧见了安逸与自在。 不关乎外界,是内心的宁静。 第324章 番外(完) 宁祯没跟楚静月说,雷铉一直没有结婚,他没有正室太太。可他有好些姨太太,也有了四五个孩子。 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是无法跳出自己的阅历。也许在雷铉眼里,他始终爱楚静月,他的爱也拿得出手。 他仍保留三分希望。 宁祯不评价任何人。 在港城的第十天,宁祯选好了五套房子。 孟昕良和孟恒帮衬她挑选的,都下了定金。 又过了一日,宁祯带着长子盛西颢,去码头接人。 “大嫂。” 声音端正温柔的,是盛长宽。 “大嫂!” 活泼激动的,是盛长殷。 他们身后,皆有人。 金色头发的外国男孩,以及一个秀眉温柔的华人女子。 宁祯迎上去:“阿宽、阿殷。” 他们身后的人,宁祯则是不认识。她在欧洲那三年,盛长殷和盛长宽并未谈恋爱。 “这是我男朋友;这位是二嫂。”盛长殷抢着介绍,“大嫂,你不知道多神奇。我二嫂,其实也是我外祖家的远房表姐。当年我姆妈还尝试给她和我二哥做媒……” 宁祯想了起来,在戴云兮去世后,老夫人选了一个周家女郎配盛长宽。结果,那女郎先逃婚了,盛长宽紧跟着也走了。 “这是天注良缘。”宁祯笑道。 盛长宽已经抱起了宁祯八岁的长子盛西颢:“二叔抱抱。” 盛西颢:“我是大孩子了,二叔,这样不体面。” 盛长宽:“……” 宁祯笑着解释,“他性格沉稳,有点小大人,又总跟着柏升。” 她选好了房子,请盛长宽和盛长殷各自挑选。 他们定了,宁祯付了尾款。 “大嫂,大哥身体如何?”盛长殷问。 宁祯:“他一直很忙,身体很好。” 盛长殷又问,“我姆妈呢?” “姆妈身体不是很好。”宁祯说。 老夫人自从和周家闹翻后,脾气一日日坏,老宅的人全部搬走了。偌大宅子,七成庭院荒芜,老夫人的精神好一阵、歹一阵的。 宁祯总以为她熬不住。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熬了下来,时常给盛长裕找点麻烦。 老宅仍有很多的财产,老夫人身边也是管事佣人无数,只是再无亲人相伴了。 “……大嫂,您别怪我们狠心。”盛长宽支吾接了话,“我和阿殷,真的怕了我姆妈。” 宁祯理解。 要不是欧洲这些年不太平,他们兄妹绝不会回来。 宁祯说港城局势还可以,又担心战乱中失去联系,邀请他们回国,他们才决定回来。 但并不想回苏城。 不是苏城不好,而是他们的母亲还在苏城。 叔叔们可以逃离,盛长宽兄妹却躲不开。 “当年分家时,我已经告诉了姆妈,守住钱财失人心。”宁祯道,“我不会把你们回国的事告诉她。” 兄妹俩点头。 宁祯又带了盛白藏、盛夏过来吃饭。 一家人见面,说不完的话。 宁祯安顿好了他们,这趟旅程的任务结束了。 李棠和金暖把港城玩了个遍,买了半船舱的礼物,宁祯等人要启程回去。 “宁祯,我们念书的时候,想过日子是这样的吗?”金暖突然问。 宁祯:“想不到。” “我回去要给冬冬择婿了。”金暖说。 宁祯震惊:“你很离谱。” “离谱什么呀,她过完年满十二岁。从十二岁开始选,选一两年,十四五岁定亲。咱们不也是这样吗?”金暖道。 宁祯:“……哪怕冬冬在我跟前,我也觉得她是个小孩子。” “日子很快的。” 日子是真的快。 宁祯等人到苏城码头时,盛长裕特意来接。 小女儿一见面就挂他身上。 他抱着孩子,对宁祯抱怨:“还以为你们乐不思蜀。” 宁祯失笑。 回家后,孩子们想着跟父母一起吃顿晚饭,全部被父亲“扫地出门”,各自回了院子。 宁祯这日没下楼。 缠绵后,她把港城发生的事、见到的人,全部说给盛长裕听。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个时光仙子,岁月一点点在她的话音里流逝。 宁祯回来后,去给父亲扫墓,路过一处坟地,瞧见了一座新坟。 “江家的祖坟。”盛长裕告诉她。 江原埋在了那里。 宁祯看着那新坟,觉得像是结束了,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她对盛长裕说:“你可记得我第一次见你?” “记得,官道的柳树旁。” “你当时想什么?”宁祯问他。 盛长裕:“车窗上惊鸿一瞥,那姑娘很美。” 一辈子都这样美。 (全文完) ——*——*—— 又写完了一本书,感谢一直追更的朋友。 这本书算是我的一个“短篇”。它是以爱情戏为主线的故事,没有太大的框架,我也没打算整成大长篇,最开始就只做了80万字的大纲与细纲。 写到了第三卷,江家是重头戏,戴宓和江太太是重要女配。我对照细纲看了看,发现人设与情节与前面两卷重复太多,很累赘。考虑了很久,我决定删掉这一部分,把人物简化。 所以朋友们就看到,主线在65万字已经结束了。 完结的时候,心里仍是诸多不舍。仍觉很多戏份可以写,很多故事还要后续。但必须化繁为简,书有它的一花一世界,不是我的自留地。 暂别朋友们,愿你们都有美好生活,下本书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