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谍战岁月》 第001章 程千帆 一九三六年,上海,初春。 春寒料峭。 程千帆打开窗,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阴沉的似乎要滴下水。 眼角的余光在观察弄堂口,人来人往,没有什么异常。 可以听见卖馄饨的刘阿大又在和马姨婆争吵。 马姨婆是惯占便宜的,每次都会有各种借口,馄饨馅小了,味道太淡了,皮薄,皮厚。 刘阿大每每不得不多赠一碗馄饨汤,马姨婆则会洋洋得意的离开,嘴巴里没忘记说一句‘虾皮太少’。 刘阿大每每就会说下次不会再卖给你。 程千帆脱下巡警制服,开始换装。 深V领粗棒针织衫穿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上身线条。 外面叠穿了针织衫毛衣外套,让整体造型立刻有了层次感。 这是很常见的文化人的穿着打扮,使得程千帆身上多了许多的书卷气息,像大学里的学生,或者是学堂里的年轻教师。 今天是和老廖约定的例行接头的日子。 每当这个时候,程千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火热的。 他相信每一个地下工作者,和自己的同志接头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 地下工作者是孤独的,他们的工作环境是复杂且危机四伏的。 时刻要保持警惕,和敌人,和周围的环境斗智斗勇,容不得半点失误。 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和同志见面,聊聊天,谈一谈工作,想象一下大家心目中祖国美好的明天。 哪怕接头的时候不会接触,甚至不能说话,但是只是一个眼神,也是对彼此最大的鼓励。 我们不是在孤独的战斗,我们有同志。 程千帆想到和老廖有一回聊天,老廖比划着说他最欢喜(盼望)的是,年底了,在自家祖宅院子里嗮太阳,抽一袋烟,喊一声,(外)孙子(外)孙女们围在他身边,爷爷姥爷的闹腾他,那真是美滋滋。 程千帆沉默了,没说话。 老廖是东北人。 全家参加抗联。 有一个老伴、三个儿子,俩闺女,都牺牲了。 老头现在是孑身一人。 这老头心里苦,心里有恨。 国仇家恨。 半小时后。 程千帆在法大马路等电车。 他的手里拎了一瓶高粱酒。 法电2路从十六铺到徐家汇,途经法大马路、金神父路等闹市区,是法租界最重要的交通线。 程千帆是要在霞飞路下车。 老廖则在站点等他。 程千帆届时下电车,老廖假装上车,两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接触,隐蔽而快速的完成情报或者是物品的传递。 电车拥挤,等候的乘客众多,一般老弱是很难挤上车的。 上海报界曾经用了一个夸张的标题来形容坐电车之难:“冲锋陷阵的挤电车”。 “勇敢的乘客,不等铁门拉开,便由车窗或车头、车尾奋身跃进车厢。 等到你从大门进去,车厢里已是人头攒动,挤得像沙丁鱼似的透不过气来。 车站下遗留下一批老弱残兵,他们把希望寄在下一次车上。 性急的便只有出高价雇三轮车或人力车,或者是辛苦自己的脚底板了。” 所以,老廖年迈,他会假装挤不上电车。 这很合理。 合理性是一个地下工作者首先要考虑的事情,这是‘竹林’同志叮嘱、程千帆时刻铭记于心的。 然后,如果老廖选择在原地等下一班电车,就说明一切正常、上级也并没有紧急通知,一切照旧。 如果老廖做出等不及电车的样子,选择走路离开,就说明事情紧急,两个人需要立刻找机会碰面。 除非是老廖或者是程千帆暴露了,有人一直盯着他们,否则的话,这种接触方式是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 电车是一个载体,一个很好的掩护工具。 程千帆好不容易挤上车。 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浩。 李浩是法电2路的售票员,穿着一身黄斜纹的制服,一只用来装票款的白布袋斜挎在肩上。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票夹,目光如炬般地盯着上上下下的乘客,嘴巴里喊道,“上车的乘客票子买起来啊!” 程千帆没说话,和李浩的视线碰了下,掏钱买票。 李浩朝着程千帆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意思是没有人跟踪。 作为电车售票员,位置不错,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把上车的男女老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他一边用余光观察走向里面的程千帆身后有没有异常,一边提高嗓门冲着一个长脸的乘客喊道,“侬买的是四分洋钿车票,顶多乘到金神父噢!” 老廖穿着老旧的薄棉袄,没有挤在人群里,而是在角落边上站着,手里拎着一瓶黄酒。 这个位置不错,视野很好,方便观察。 老廖看了一眼黄酒,叹口气。 今天是老伴和老幺的忌日,几个兔崽子都好酒,俩闺女也能喝上两口。 尤其是老幺,最喜欢自家酿的高粱酒。 没买到高粱酒,也不知道老幺会不会闹别扭。 老廖鼻子发酸,仿佛看到了老幺拉响了手榴弹,和鬼子搜山队一起没了的画面。 那是他最疼最疼的老幺啊,就这么没了,找他几个哥哥姐姐去了。 在几十米外,街边的一个民房的二楼。 “组长,我下楼买烟。”丁乃非请示说,他的脚下好几个烟屁股,没烟了,烟瘾犯了。 汪康年摆摆手。 “这老头似乎在走神。”汪康年放下望远镜,思索片刻,“他在想什么?” 汪康年是中央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 这个人特别喜欢琢磨这些小细节,汪康年相信人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和表情,有时候会下意识的暴露出重要的信息。 下楼去买烟的丁乃非回来了。 “老丁,你看看。”说着,他将望远镜递给了自己的副手丁乃非。 丁乃非拆开香烟,自己咬着一支烟,递给组长一支。 同时接过拿起望远镜,随意的看了一眼,咬着烟卷说话,“组长,我就是干粗活的,你让我一枪把这老头崩了,我在行,动脑子的事情,我哪行。” “你呀,要学会动脑子,打打杀杀的,上不了台面的。”汪康年笑着骂了句。 “我就跟在组长后面就行。”丁乃非也不生气,点燃烟卷,美滋滋吸了口。 “这老头喝酒吗?”汪康年拿起望远镜,仔细看,看到老头几次低头看拎着的酒瓶就突然问,这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兴趣。 第002章 抓捕 老头喝不喝酒? “老头前几天买过一次酒,抽旱烟,烟瘾很大。”一个行动队员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监视情况,说道。 “不是一次,是两次。”有队员补充说。 汪康年没说话,扭头盯着一个精神紧张的青年男子看。 “庄泽,组长问你呢。”一个行动队员踢了青年男子一脚。 “喝酒,不不不,不喝酒。”庄泽哆哆嗦嗦说话,被踢了一脚的地方受刑较严重,肌肉疼痛牵连着骨骼,疼的他直冒汗。 “恩?”汪康年的眼睛鹰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庄泽吓坏了,汪康年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是,被他用过刑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怕。 “罗老先生,就是现在这个老廖,他以前喝酒,后来他家老二、老姑娘和老幺连着几天内出事,被鬼子打死了,他,他就说不打跑鬼子不再喝酒。”说这话的时候,庄泽眼神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组长,这老头废了。”丁乃非将烟屁股狠狠地吐在地上,“儿子翘辫子发的誓都能忘,娘个批,抓人吧,这就是一孤魂野鬼。” 汪康年明白副手的意思,这老头就是一个和红党组织断了联系的人,甭想着一抓一串了。 国军在正面战场‘剿匪’战果卓越,党务部清党效果也很不错,这几年大批的红党被捕杀。 特别是在去年十一月份,红党上海特科被摧毁,上海的红党和他们所谓的中央失去了联系,现在是一盘散沙。 这些大搜捕后的漏网之鱼,就成了孤魂野鬼。 还有就是像是这老头这样的,在东三省和日本人干仗,被日本人围剿打散后,逃回关内的关外红党。 现在上海的红党被围捕的如同惊弓之鸟,罗老头这样的关外红党一时半会确实是不太可能和上海本地的红党接上头,党务调查科称这样的也是游魂野鬼。 这样的‘游魂野鬼’平时很难抓,只能碰运气。 党务调查科之前接到密报,有东北来的青年在国立同济大学宣传‘反常抗日’,该青年自称自己参加过东北抗联。 抗联背后是红党。 而红党最擅长蛊惑无知学生,该青年很大可能是红党。 党务调查科如获至宝。 丁乃非带人抓捕了庄泽,汪康年亲自动刑。 庄泽受刑不过,招了。 本以为能通过这小子钓出大鱼,没想到这小子连小鱼小虾都算不上,甚至还算不上是正式的红党,按照红党那边的说法是还处于三个月的候补期内。 庄泽从关外刚逃回关内,辗转来到上海,还没有和上海本地的红党组织联系上。 没有利用价值的红党分子,那就只有杀了。 庄泽吓坏了,表示他愿意去主动活动,争取打入红党内部当卧底。 丁乃非就带着庄泽没头苍蝇一般四处走动碰运气,本以为是大海捞针,没想到庄泽这小子还真的立功了: 他曾经作为进步学生代表给抗联运送物资,见过这个罗老头一面。 当然,罗老头现在姓廖。 按照庄泽的说法,这个老廖是老牌红党,绝对是一条大鱼。 “队长,要不要动手抓?抓起来一问就全撂了。”丁乃非有些急了,天天跟踪这样的落单断线的红党,累死累活不说,关键是没有什么价值,耽误时间,干脆直接抓了了事。 汪康年思考片刻,摇摇头,“先不急,这老头平时就窝起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出门的,如果老头不是断了线的,今天很可能是出来接头的。” 汪康年有一个直觉,盯着这老头,一定会有大收获的。 这样的从关外回来、和日本人打过仗的老牌红党,对于红党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人才,红党不可能不接回去。 “老丁,你下去,盯着这老头,看看他今天和什么人接触。”丁乃非帮他点烟,汪康年吸了口,夹在手里,摆摆手,说道。 丁乃非点点头,先是看了看身上,解下围巾,又换了一身旧些的外套,从队员手里接过一个有些旧但是还算干净的毡帽戴上,再让旁边人检查一番后才悄无声息的下楼。 “叮叮当,叮叮当!” 远远的看到电车来了,候车的人群开始骚动。 有妇人赶紧抱紧孩子,以防被挤丢了。 等候多时的三只手们也精神为之一振,准备干活了。 老廖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也非常期待和程千帆会面,尽管这样的接头甚至连话都不能多说,但是,看着这孩子好好地,老廖心里就开心。 “咛个小赤佬!”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丁乃非懵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竟然有人敢打自己。 这个小瘪三喝的醉醺醺的,来问他借自来火。 丁乃非烦得要命,挥挥手让对方滚蛋。 没成想,这醉汉直接就给了他一巴掌。 丁乃非气坏了,他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要不是碍于行动纪律,他恨不得掏枪崩了这杂碎。 “侬眼睛大,作伐?”醉汉抡起手,又要一巴掌打过来。 蓦然,他的眼珠子仿若冻住了一般,看着面前这个戴着旧毡帽的、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老实人微微掀起衣角,隐隐露出里面的黑黝黝的枪把,整个人吓到了,醉酒的脸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滚!”丁乃非冷哼说道。 看着醉汉连滚带爬的滚开,丁乃非猛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看向老廖那里。 然后,正好和老廖来了个对眼。 老廖本来没有怀疑什么,但是,看到醉汉吓坏的样子。 他立刻警惕。 能让这样的流氓地痞、而且是喝高了的地痞害怕的,会是什么人? 然而,老廖的视线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和对方对眼。 双方立刻都意识到不妙。 老廖知道,自己暴露了! 被敌人盯上了! 什么时候暴露的? 怎么暴露的? 这个时候,老廖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的安危了,他第一反应是这些。 是出了叛徒? 还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被特务盯上了? 敌人跟踪自己多久了? 丁乃非也是大惊,知道露了相了。 操蛋,他现在真的恨不得追上去一枪崩了那个杂碎醉鬼。 事到如今,只能抓人了。 “上!”丁乃非拔出枪,一挥手,带着早就埋伏在周边的行动队员们冲了上去。 第003章 牺牲 “枪!” “要杀人啦!” “姆妈!姆妈!姆妈!” “囡囡!囡囡!囡囡!” 现场一片大乱。 看着朝着自己包围过来的敌人的数量,老廖知道自己很难突围了。 “叮叮当——叮叮当!” 电车近了。 老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顶多还有半分钟,电车就到站。 程千帆就会下车来接头。 “‘火苗’同志虽然年轻,但是,是斗争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了,他应该能克制住,不会鲁莽冲动的!” ‘火苗’是程千帆的代号。 但是,老廖知道,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火苗’同志朝这边多看一眼,或者是表情不对劲,都会引起敌人的关注。 最重要的是,他是‘火苗’同志的单线联络人,他被捕了,按照组织纪律,‘火苗’同志必须立刻转移。 这无关于‘火苗’同志是否信任他能经受住敌人的严刑拷打,这是组织纪律。 “老廖,‘火苗’同志非常重要,要保护好他。” 这是上级‘竹林’同志安排他当‘火苗’的联络人的时候,双手握住他的手,特别叮嘱说的话。 去年年底,上海特科组织被敌人破坏,损失惨重,‘竹林’同志也不幸被捕、英勇就义。 这是‘竹林’同志给他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 老廖明白‘竹林’同志的意思,不仅仅要保护‘火苗’的生命安全,还要保护‘火苗’的正当身份。 在目前如此残酷的斗争形势下,组织上有这么一位打入租界巡捕房内部的身家清白、经得起敌人的审查的同志,太宝贵了。 老廖摸了摸手里拎着的那瓶酒。 他的眼神里绽放出决绝。 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他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对于今天这种情况,也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如果无法脱身,他会毫不犹豫的在最后关头牺牲自己的生命,把危险截止到自己这里。 绝对不能威胁到党组织的安全。 具体到现在,绝对不能威胁到‘火苗’同志的安全。 老廖猛然向自己的怀里掏去。 “小心,老头有枪!” 有队员抢先开火了,有一枪击中了老廖的胸膛。 “混蛋,谁让你们开枪的!” “抓活的。” 汪康年带着人,气急败坏的从楼上冲下来了。 他现在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这老头今天是来和红党接头的。 “救人!止血!” 这老头不能死。 程千帆刚刚下车,就听见‘啪’的一声枪响。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尖叫声中,现场的人群、下车的乘客乱作一团,人群争相逃命。 程千帆躲在人群中,借着人群的掩护,朝着枪响的地方瞥去。 又是啪啪两声。 “老廖?!” 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瞥,但那个熟悉的身影,程千帆无比肯定,中枪倒地的那个有些驼背的老人,正是准备与他接头的老党员,革命路上忠诚的战友,老廖。 程千帆的心,一下子坠进了谷底。 “老廖!” 人缝中,他的视线和躺在地上的老廖对上。 一个特务正死死地按住老廖的胸膛,试图止住流淌的鲜血。 暗红色的血液,就如同迫不及待要滋润泥土一般,在老廖的身后凝结成小小的血色泥潭。 程千帆的眼眶红了。 老廖的身体抽搐着,用了最后的力气将脑袋别过去不去看那边,扭过头来的时候,他的枯老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 汪康年心中一动,抬眼看过去。 却只看到乱作一团的老百姓。 没有找到可疑人员。 早在汪康年心有所动的时候,趁着混乱,程千帆隐蔽而迅速转身,将自己身形隐藏在逃散的市民中。 随着奔跑的人潮而流动,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脚步很快,微微弯腰,保护着手里拎着的那瓶酒,就好像那瓶酒就是躺在地上流了一地鲜血的老廖。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老廖安静的躺在那里。 他苍老的身体躺在黑白相间的站台台阶边上,一如他家乡的白山黑水。 鲜血流淌着和碎了的酒瓶里淌出来的黄酒汇聚… 老廖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仿佛在说:老婆子,娃娃们,俺完成任务了,俺来找你们了。 “那姆妈邪批!”丁乃非快速的在老廖的身上摸了个遍,朝着尸体吐了口口水,“这老头诈我们,没有枪!” 汪康年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这老头的那个举动是诱骗行动队员开枪。 他是在寻死! 这个人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和他接头的人。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个被他保护的人非常非常的重要。 这样一条大鱼,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汪康年愤怒的想要杀人。 他转身就给了丁乃非一巴掌。 “废物!” 嘟-嘟-嘟! 法租界的巡捕们吹着哨子、姗姗来迟。 “组长,巡捕来了。”有行动队员着急说。 党务调查处没有权利在法租界执法,特别是这次动了枪,事情闹大了。 要是被巡捕抓住,法国佬会很高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汪康年心中悲愤,自己国家的地盘,却被鬼佬霸占,美其名曰租借,实在是党国军人的耻辱。 汪康年先是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一个队员,对方脖子上挂着相机,冲他点点头。 汪康年舒了口气,恨恨的咬牙吐出一个字,“撤!” 一辆汽车急刹车停住。 汪康年带了那个队员迅速上车,司机立刻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其余的队员在丁乃非的带领下,四散逃一般消失在大大小小的复杂的弄堂里。 霞飞路的巡长路大章带着几个巡警跑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嘟嘟囔囔骂了句,安排人抬尸体。 刚才逃散的人群重新聚集,人们或是麻木的看着,或是有人露出不忍之色,也有人指指点点的谈论着… “老廖,我绝不让你的血白流。” 程千帆的步伐是轻快的,他的心却是无比的沉重和悲伤的。 老廖的牺牲,让他非常的痛惜,愤怒。 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差点忍不住冲进去,尝试将同志,将战友,从敌人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但,这个念头被他自己残忍的否决了。 不是他冷血。 而是, 活着的人有时比死去的,背负了更多。 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都背负了那么多死去的战友的期待和嘱托! 这就是地下工作的残酷性。 亲眼目睹自己的战友牺牲,却无能为力,只能转身离开,这是多么残忍和痛苦的折磨。 特别是老廖最后决绝的眼神,程千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走!走啊!快走啊! “老廖,走好。也许将来那一天,我也死在敌人手里,我们阎罗殿再次并肩战斗,再与那吃人的阎罗战他个八百回合。 如果我侥幸活到了胜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带着胜利的消息,来你的坟头,陪你喝酒,唠唠嗑,告诉你: 咱们中国人,不是任人鱼肉的奴隶! 咱们中国人,站起来了。 咱们中国人,生活的很好…” 程千帆拎着酒,他竭力让自己的面容平静,看起来和平常无二。 他去了万振兴卤菜店,买了万氏猪蹄、肥的流油的猪头肉。 兜兜转转,又买了一只烧鸡、半斤臭豆腐,烧毛豆子,两斤生煎。 又买了点盐炒花生和酱菜。 “安福里。”程千帆招了招手,上了辆黄包车。 黄包车穿梭在法租界最繁华的闹市区,身穿旗袍的摩登女郎腕挎手袋,摇曳多姿。 头戴礼帽的老克勒摆了画架,身旁站着崇拜眼神的小姑娘。 五光十色、莺歌燕舞的大上海,此时在程千帆的眼里是黑白色彩。 黄包车夫卖力的奔跑,大冷天的汗水滴落。 程千帆的脸颊也有泪。 拉低了帽子,遮住了自己悲伤的双眸——程千帆抹了把脸,露出笑容,他哼着曲子,曲调是欢快的。 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悲伤情绪… 第004章 未雨绸缪 安福里到了。 “程巡官,您给多了。”黄包车夫赶紧说道。 “你认识我?” “瞧您说的,谁不认识您。” 听到车夫说认识自己和谦卑的奉承话,程千帆露出矜持中略带得意的表情,哈哈一笑,“今天高兴,多了算赏你的。” “谢谢侬!谢谢侬!”车夫千恩万谢。 这是安福里三号的一处民房,进落很深。 “稚康兄!”还没有进门,程千帆就扬了扬手里拎着的下酒菜,大声嚷嚷着,“我特意绕路去买的你最爱吃的万氏猪蹄。” “哈哈,千帆老弟你来就来,还这么破费做什么?”苏稚康也不作假,顺手接过酒菜,“哎呀呀,愚兄今天沾你的光,打打牙祭。” “我是拎砖吃玉。”程千帆扬了扬手里的高粱酒,“我可是知道兄长这里新得了好酒。” “你小子!”苏稚康哈哈大笑。 程千帆微笑着,随着苏稚康入内。 苏稚康是麦兰捕房的巡长,为人很四海,交游广阔,热情好客,和程千帆的关系也是不错。 人称法租界的孟尝君,无论是巡捕同事、商贾旅人、贩夫走卒还是青帮人物都能和他成为朋友,可以说是三教九流皆有来往。 程千帆来找苏稚康喝酒,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怀疑。 在站台露了脸,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敌人注意上,他只能最大限度的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此外,苏稚康此人颇为义气,在法租界能量不小,能和这样的人搞好关系自然是好事。 酒足饭饱。 程千帆告辞离开后,苏稚康站在门口抽了支烟,警惕的观察一番后,烟屁股一扔,用力的踩了踩。 关门上拴。 噔噔噔的上了二楼。 “甫国兄,是我。”苏稚康轻轻敲门。 卢景迁收起枪,轻轻拉开房门。 看着苏稚康带上来的半盘生煎,半只烧鸡,高兴的抚掌。 看着卢景迁高兴的样子,苏稚康也是会心一笑,他接待过不少南京来的干部,其中一些人来到大上海,就以为是来享福的,声色犬马各种放纵。 这位甫国兄却是好伺候。 “闻着楼下的香味,我可是舌津猛咽。”卢景迁说话间,一口一个生煎,鼓着嘴巴问,“是谁?” “程千帆,法租界的巡捕,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来找我喝酒。” “是他…”卢景迁眼神闪烁。 “有问题?”苏稚康警觉,立刻问。 卢景迁是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区情报组的组长,现在化名宋甫国。 被他关注的人,不由得苏稚康不警惕。 卢景迁快速的吃完生煎,随手抹了抹嘴巴,“底下人前两天向我推荐过这个人,这两天在你这里养伤,还没来得及考察。” 苏稚康松了口气,稍稍放心了。 他刚才最担心的是程千帆和日特有瓜葛,那么,苏稚康不得不怀疑程千帆接触自己的目的了。 “你给我详细说说这个人。”卢景迁点燃一支烟,说道。 “程千帆身家清白。”苏稚康说。 这第一句话就让卢景迁有些欣喜。 日寇的气焰越来越嚣张,抗战形势也越来越严峻。 特务处和日本人的厮杀也越发激烈和残酷。 特务处上海区在新任区长吴鑫恒于去岁冬天上任后,开始全方位的扩张。 除原有的南市组、沪西组、法租界组和英租界组四个情报组之外,新增设了虹口、闸北、沪南潜伏组以及其他的就连卢景迁也不知道的隐蔽组。 上海区的内外勤人员从原来的一百多个人,扩大到了现在的三四百人。 卢景迁是上个月刚刚从南京调任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的。 大家都在招兵买马,初来乍到的卢景迁更是着急扩充实力。 只是他比较谨慎,在吸收成员的时候审查格外严格。 卢景迁坚持的原则是,地下工作、情报工作来不得半点纰漏,宁缺毋滥。 所以,对于程千帆这样的身家清白,还是巡捕这样的具备保护性质的正当身份的年轻人,卢景迁自然是格外感兴趣。 “只是,这样的好苗子,怎么之前没人抢?”下一秒钟,习惯性对事情保持怀疑态度的卢景迁皱起了眉头。 “这是甫国兄你运气好。”苏稚康笑着说道。 ‘醉醺醺’的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 哼着浙曲采茶小调。 “停。” 经过一个日杂店,程千帆掏出几元法币,让车夫去买了两瓶酒。 到了家门口。 程千帆下车,踉踉跄跄的就要走。 “程巡官,车钱,车钱。”黄包车夫赶紧喊道。 “车钱?不是给了你几块钱了吗?”程千帆皱着眉头,“不用找了。” 说着就直接开锁进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黄包车夫站在原地,想要继续讨要车钱,又不敢。 程千帆是巡捕,要是惹怒了这人,有的是手段能让他过活不下去。 车夫拿起肩膀上有些发黑的毛巾擦拭了汗水。 瞪着程千帆家门,想骂又不敢骂。 只能无奈的拉着黄包车走远了,才敢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呸!” 却是眼睛一亮,低头时看到了座位上有两枚两毛硬币,赶紧一把拿起来,仔细的放进兜里。 然后朝着程千帆家门的方向又吐了口口水,“活该!” 这段路车钱两毛,他还白捡了两毛钱哩。 程千帆回到家中,过了几分钟,待门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双手掩面,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他不能哭出声。 拼命咬着牙。 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程千帆在桌子上摆了八只碗。 每只碗都满上酒。 老廖公婆俩,仨儿子,俩闺女,一人一碗酒。 还有一碗酒是他自己的。 程千帆知道今天是老廖家老幺的忌日,之前特别买了高粱酒带给老廖。 现在,他要陪老廖一家喝酒,给他们送行。 依次将七只碗里的酒水洒在地上。 程千帆拿起自己那只碗,朝着地上洒了一半,剩下半碗酒灌进嘴里。 “老廖,敬你们一家子。” 程千帆只知道他叫老廖,原名原姓不详,沈阳人,九一八事变后,携全家参加抗联,一家七口人,除了他之外都先后牺牲在白山黑水之间。 老廖受伤,同时患了重病,组织上安排他来上海治病。 因为老廖关系简单,在上海没有人认识他,所以,出于安全考虑,治病期间的老廖临时被‘竹林’同志安排担任程千帆的联络员。 关了灯的房间里,程千帆站在窗前,面向北方,他低声念着‘义勇军进行曲’为老廖壮行。 “…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程千帆觉得这是属于老廖一家的战歌。 第005章 打探消息 程千帆长相清秀,颇有些书卷气息。 穿上了黑色的巡捕制服,戴上警帽的这刹那。 书卷气息被遮掩,眉宇间自有一股刚毅、英武之气。 他没有立刻出门。 而是坐下来,仔细的擦拭枪支。 这是他的配枪,不是他昨天随身携带的那把枪。 法租界巡捕房用的枪支,基本按公制口径标示,主要以勃朗宁系列为主。 级别不同,使用的枪支也是有区别的。 法租界里华籍及安南籍巡捕使用9mm口径赫司脱.勃朗宁M1903型手枪。 因为枪柄上有一个小马,大家习惯称这款枪为马牌撸子。 马牌撸子的勃朗宁9mm口径的子弹非常独特,市面上几乎很少见,只有法租界的巡捕才用这款枪,指向性非常明显。 所以,程千帆平时行动的时候会携带另外一把他从黑市上买来的毛瑟手枪。 毛瑟手枪不仅仅大量装备国府正规武装和地方部队,国府特务、红党特工、上海青帮、保镖水匪也都大量使用,这种‘烂大街’的枪支想要以枪查人几乎是没可能的。 连续做了几个快速从枪套拔枪的练习。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 老廖突然牺牲,背后谜团重重。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引起敌人的关注了。 也许他今天出门就会被国党特务围捕,也许在巡捕房就会被法租界政治处的人带走。 程千帆没有考虑过离开,如果他要离开,昨天老廖牺牲后他就可以即刻离开上海。 他要留下来继续战斗,不能让老廖白白牺牲。 自从参加革命第一天开始,程千帆就有了随时为了国家和民族牺牲的准备。 伟大的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必须有人奋起和牺牲,如果需要,他愿意自己成为其中的光荣一员。 如若一去不归,那便一去不归! 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延德里的邻居们看着一身一身笔挺的巡警制服,慢悠悠的溜达出来的程千帆。 虽然目光有些复杂,但是,大多是没有太多的厌恶和鄙视的。 这些老阿姨叔公们,不少是看着他长大的。 巡捕的名声不太好,但是,大家还是愿意相信这孩子心眼不坏。 当然,有一个当巡捕的熟人,在这个乱世里,总归不会是坏事。 “帆哥,救命,阿爸要打死我。”一个半大小子跑来求援。 程千帆就帮孩子父亲一把按住了,“打,你爸不打你,我也要揍你。” 这兔崽子最近和几个三光码子混在一起,早晚学坏。 三光码子就是吃光、用光、当光的人,这些人身无半文、却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为了钱连亲娘老子都能卖了。 “帆哥。”李浩猫在巷子口抽烟,冻得直哆嗦,看到程千帆出来了,赶紧起身。 “打听到了。”李浩小声说,“几天前,有人见那帮人去过国立同济大学。” “抓人没?”程千帆问。 “没听说。”李浩摇摇头。 “辛苦了。”程千帆拍拍李浩的肩膀。 “不辛苦。”李浩吸了吸鼻涕,得了夸奖很高兴,“帆哥,那我上班去了。” “去,吃碗馄饨、生煎什么的。”程千帆掏出几块钱法币,直接塞到李浩的手里,不容对方拒绝,直接虚踹了一脚,“赶紧滚蛋,大冷天的,吃点热乎的。” 李浩吸了吸鼻涕,嘿嘿傻乐。 李浩诨名叫‘耗子’,爹妈死的早,只知道自己姓李。 一个人厌狗憎的混混。 一次被人打得半死,大冬天的在外面差点冻死。 程千帆用一碗馄饨热汤救活了他。 从那以后就跟着程千帆混。 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过黄包车夫。 药店里打过杂。 现在是法电二路的售票员。 望着程千帆离开的身影,李浩的眼睛发红。 他不会去考虑程千帆让他做那些事情的原因,他只知道,如果没有程千帆,他早就冻饿死了,绝活不到今天。 还有就是,帆哥真的把他当个人。 李浩这个名字也是帆哥帮他取得。 程千帆没有叫黄包车,他每天走路去巡捕房,从延德里走路过去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位于薛华立路22号的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点了卯。 和同事们打着哈哈,踅摸着就到了马一守跟前。 “师傅,今天气色不错,发财了?” 马一守是副巡长,程千帆去年从上海法租界警察士官学校补充班毕业后分配到中央巡捕房,就是跟在马一守身边。 马一守就是他师傅。 以后不管程千帆多么发达,这个师徒关系他都得认。 “册那娘!”马一守骂了句,“发个屁财!” 程千帆嘿嘿一笑,给马一守的杯子里添了热水,也不说话。 他了解马一守的脾气,这是嘴巴里藏不住话的人,不用问,他自己会说。 有些情报,他就是这样从马一守无意间的话语中获得的。 不过,马一守今天却是支支吾吾的,没有再说话。 这让程千帆暗自惊讶。 马一守看了程千帆几眼,想要说什么,却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一会,巡长金克木来了,把副巡长马一守喊过去开会。 两个长官离开了,巡捕大厅的气氛才热闹起来。 不用程千帆去刻意打听,从大家的谈论中他就估摸到发生什么了。 马一守大早上在巡捕房外面抽烟吹牛的时候,政治处查缉班的班长席能来了。 马一守赶紧敬礼问好。 没想到这个法国佬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指着马一守的鼻子一顿破口大骂。 席能说的法语,为什么骂、骂的什么,大家自然也听不懂。 “反正骂的厉害,老马听不懂,更加怕了。”刘波笑了说道。 程千帆在思考李浩打探来的信息。 那些特务在国立同济大学出现过。 却没有抓人。 国府特务一直在监视各大学的学生运动,有特务出没,似乎并不足为奇。 可是程千帆不这么看,直觉告诉他,老廖的牺牲和这件事应该有一定的联系。 没有抓人…不,这只能是说明没有公开抓人! 那么…难道是秘捕? 程千帆心中一跳,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存在的。 他将自己的这个猜测分析暗暗记在心里。 第006章 抓捕行动 这时候,程千帆瞥到何关火急火燎的跑到门口,一个急刹车、整理了警服和警帽阔步进来,只是眼珠子四处瞄,这明明是一本正经、却又给人以一种鬼鬼祟祟的印象就这么进来了。 “安心啦,金头开会去了。”程千帆说道。 何关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摘下警帽用手指头转着,贼兮兮的凑到程千帆身边,“帆哥,借点钱。”说着努了努嘴,“车钱还没给呢。” “丢不丢人。”程千帆刚掏出钱包,就被何关一把夺过去,拿了一元法币,晃晃悠悠的去付人力车钱去了。 中央巡捕房门外街边,人力车夫廖三胆战心惊的等候着,这倒霉催的,一大早拉了一个巡捕说没钱付车费,廖三心里骂娘、脸上赔笑说不用了。 巡捕说进去拿钱,本来打算拉着车跑路的廖三被威胁说敢跑就砸车,吓得不敢动弹在此等待。 程千帆站在二楼窗边,他看着楼下何关将车费扔在座位上、车夫连连摆手,何关一脸不爽的似乎还威胁要揍人,车夫拉着车逃一般的跑开了。 “你拿了我一元钱。”程千帆对回来的何关说。 “晓得啦,早晚还你,算这么清楚。”何关没好气说。 程千帆笑了笑,这家伙‘要面子’,看破不说破,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从何关的住处到中央巡捕房,五角钱足够了,何关直接扔了一元法币。 故而程千帆推测刚才车夫不是说钱不够,应是说钱多了要找钱,却是被何关以对方竟然瞧不起何关大爷的借口‘打’跑了。 这便是何关,便是做好事也是恶人恶相。 何关刚才那做派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看来,就是妥妥的一副巡捕欺负苦力车夫的画面,这也符合这个‘张扬跋扈’的二代巡捕的恶名。 要不是程千帆心思缜密,通过何关住所到巡捕房的距离计算了车资,他也会误解何关这个新朋友。 程千帆喜欢从这些小事情上琢磨道理:眼见不一定为实! 大约半小时后,不仅仅巡长金克木以及副巡长马一守回来了,其他几个巡长和副巡长也带着手下过来集合了。 没有人再嘻嘻哈哈,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有大行动了。 “师傅,有任务?”程千帆小声问马一守。 “抓捕行动。”马一守没好气说,他现在就是在混日子,副巡长的薪水不错,还有青帮按月给的不菲的花红,他只对捞钱有兴趣。 对于出任务是半点热情欠奉的,特别是这种有一定的危险性的大行动,他避之唯恐不及。 程千帆没有再细问,他怕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 马一守虽然大嘴巴,但是涉及到任务和行动,还是能把住嘴门的。 几分钟后,看到政治处查缉班的班长席能在查缉班的翻译修肱燊、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陪同下出现的时候,程千帆心中暗暗警惕。 政治处参与的行动,基本上都是和追踪、缉拿政治犯有关的。 法租界鱼龙混杂,政治处的缉拿对象广义上包括红党、国府特务、日本人,乃至是苏联人。 不过,实际上政治处的重点缉拿对象一直都是红色分子。 而且,这次是查缉班的班长、法国大拿席能亲自部署行动,这阵仗由不得程千帆不警觉。 看到查缉班班长席能、翻译修肱燊以及中央捕房的总巡长覃德泰这几位大佬联袂出现。 现场起了一阵小混乱。 众巡捕赶紧整理一下制服、衣装: 风纪扣扣好,警帽歪了的,赶紧戴正了。 “帽子,我帽子呢?”何关低声问,他警帽找不到了。 程千帆挤眉弄眼,努努嘴。 何关顺着他的‘指引’去看,从桌边旮旯角捡起自己的警帽,顾不得拍打灰尘赶紧戴上。 众巡捕忙着整装的时候,查缉班班长席能面色阴沉的和身旁的翻译修肱燊低声说话。 修肱燊朝着中央巡捕房的总巡长覃德泰点点头,“老覃,部署行动吧。” 覃德泰个子不高,微胖,平时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 如果以为这是一位和善之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能从三等华捕,一步步爬到法租界六大捕房之中最重要的中央捕房的总巡长,能力、手腕、运气缺一不可。 覃德泰人称笑面阎罗,人的名树的影,其人秉性、手腕可见一斑。 他先是向席能敬了个礼,在得到对方的回礼后,才走上前训话。 “具体任务已经分配给各巡长了,我就不啰嗦了。” “此次行动之目标很重要。”覃德泰竖起两根手指,“两个要求。” “抓活的!” “不许开枪。” “是!”所有人行法式军礼,马靴用力踏地,大声喊道。 覃德泰满意的点点头,后转身,恭恭敬敬的再次向席能行礼,“席能阁下,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他是用法语说的,带着比较浓重的青浦口音,听起来颇为古怪。 席能似乎今天一直心情不佳,他挥挥手,“行动吧。” “行动!”覃德泰这才喊道。 众巡捕在各自巡长、副巡长的带领下作鸟兽散。 “金头,什么任务?” “是啊,这么大的阵仗。” 众人围着巡长金克木,七嘴八舌的询问。 金克木扫了一眼这帮下属,哪里还猜不到这帮家伙的心思。 他们哪里是关心任务,关心的是任务有没有危险。 这帮怕死鬼。 不过,既要抓活的,又不能开枪,这两个要求便是金克木也在心里骂。 他打定主意,这次行动,自己掌总就行,冲锋陷阵的活,自然是手下去做,不然当官做什么? 金克木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他示意众人传看。 “都认清楚了!”金克木示意大家将照片传看,“双龙坊。” 双龙坊是金神父路的双龙坊寓所。 程千帆心中大惊,有地址,有照片,这是被早早地盯死了! 照此推测的话,其他两路巡捕莫非也是按图索骥? 他表情很自然,看着照片在其他人手里流传。 马一守将照片递给早就翘首以待的程千帆。 照片应该是远距离偷拍的,一个年轻人,身材偏瘦,戴着眼镜,脖子上系着围巾,学生模样。 “学生?”何关凑过来,疑惑问。 “哪有什么学生,都是暴力分子。”金克木骂了句。 法租界抓捕红党,向来是惯以‘暴徒’、‘暴力分子’的罪名的,事实上,红党的地下组织一般很少有激烈的武装行动,特别是在租界,一向是比较‘遵纪守法’的。 当然,红党的特科组织的红队是例外,这是红党的锄奸行动队。 第007章 行动 三辆军用卡车从中央巡捕房的大门轰鸣而出后分道而行。 程千帆站在车厢里,倒春寒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 他假装随意的扫了一眼周边的同僚,打了个哈欠,心中却是一沉。 巡捕房是没有军用卡车的,也没有牌面动用这些吃油的大家伙。 这些军卡显然是从政治处下辖的‘装甲车队’之‘卡车班’抽调来的。 程千帆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老廖突然暴露、牺牲让他失去了接头人。 现在第二天巡捕房就骤然发起如此‘大动干戈’的行动,程千帆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有某种关联。 程千帆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掌心也因为紧张而出汗,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照片上的男子、此次行动的目标到底是谁? 是自己的同志吗? 极有可能是的,他在内心里对自己说。 程千帆现在所想的就是在保全自己不暴露的前提下,尽可能从敌人的血腥抓捕中保存下自己的同志。 老廖的鲜血,昨天老廖悲壮的牺牲的一幕,就如同针扎一般刺在他的心口。 卡车经过一个路口,这是一个风口,风沙尘土吹起来,程千帆下意识的闭上眼,他仿佛看到刚才照片中的男子被抓捕,审讯,乃至是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程千帆抓住车栏杆的双手是那么的用力,他真的不希望看到老廖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在他的面前。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老廖那最后的笑容,这笑容让程千帆的心愈发痛了。 卡车在快速行驶,街道上的行人看着杀气腾腾的巡捕们,难免指指点点,面露惊慌和猜疑。 在整个大上海,租界是难得的治安相对良好的区域了,要是租界内的混乱形势更加恶化,大家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程千帆掏出一包三炮台,散了一圈。 众人笑呵呵的接过。 在巡里,不能说每个人都喜欢程千帆,最起码大家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 小伙子知礼数。 兜里的烟卷多数是进了大家的嘴巴里。 发薪的时候,偶尔还会请大伙儿打打牙祭。 都是巡捕,三教五流多有牵扯,捞钱的手段各有千秋。 谁也不差这两个钱,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小程会做人。 当然,还有不得不提一个重要原因: 这小程在巡捕房也不是没有跟脚的。 有跟脚背景,还会做人,谁不喜欢? 程千帆不着痕迹的和大家聊天,他想要试探看看有没有同僚比较清楚这次行动目标的身份和行动计划。 众人对于这次的行动同样觉得惊讶和好奇。 去年年底国府和各租借当局联手的大搜捕可谓是‘战果辉煌’,大批红党活跃人物随之‘落网’,特别是红党江苏省委和上海特科被破获,这已经使得红党中央和上海本地红党组织的联络完全中断。 法租界当局、特别是政治处对此很满意,他们认为在国党的严厉打击和租界巡捕的合力追捕下,红党在上海的组织几乎消失匿迹或者说剩下的小猫三两只也被迫进入了冬眠时期。 巡捕房此后也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参与抓捕红党了。 有的猜测这男子是红党重要人物。 “动动脑子好不好。”有人不同意,“我倒是觉得,这个小赤佬是红党大佬的小子辈,哎呦呦,了不得了,是了,莫不是就是某个大佬的儿子。” 这个说法得到了包括程千帆在内的多数人的相对认可,最起码这比猜测‘年轻男子是红党重要人物’要靠谱多了。 程千帆凑趣说大头吕可以当探长了。 “小程是个晓事的。”大头吕得意的哈哈大笑。 程千帆嘿嘿笑着刚要说话,一个路口急拐弯,司机没有刹车,车厢里顿时东倒西歪的,何关嘚瑟扮酷没有抓扶手,要不是程千帆一把拉住,这小子非得摔破脑袋。 “尼莫搓比,赶着投胎啊。”何关气的拍打着车顶铁皮破口大骂。 “你个憨批,给老子闭嘴!”驾驶室传来了金克木的咆哮声。 众人强忍着,想笑又不敢笑,有人憋得噗呲两个屁,好在敞篷车厢味道散的快。 开车的是巡长金克木,何关的娘舅… 程千帆也在忍着笑,他心中却是颇为遗憾,从众人的嘴巴里,他没有打探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众人和他一样对这次行动不了解,最起码表现上是如此。 同时,他将刚才那个急拐弯的地方暗暗记在心中。 刘波是个老烟枪,一支烟两口就没了,程千帆直接把剩下的半包烟‘强行’塞给他。 “一会行动的时候,长个心眼。”刘波说道,此人为人不错,经常得程千帆的孝敬,也比较关照他。 “有照片,有地址,还从来没有这么轻松的行动,没事。”程千帆毫不在意的说道。 “侬港特啦。”刘波放低声音,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小心点,别傻啦吧唧的。” 这边不允许开枪,但是保不住对方可能有枪啊,这次行动看似很轻松,实际上危险性比以往反而更大。 “晓得了。”程千帆感激的点点头。 “老刘,你这是拦着不让小程立功啊。”一个巡捕阴阳怪气说道。 “立功,立什么功?小心没命享受。”刘波瞪了一眼,骂道,“老莫,你要立功一会你先上。” “阿拉可是好心,你说是不是,小程。”老莫嘿嘿笑说。 “莫哥也是好心,我晓得的。”程千帆脸色不变,笑了笑说。 对这些同僚,他心里明白着呢。 其他人不像刘波这样厚道,会特别叮嘱自己这个小年轻注意安全。 但是,也不会故意害他。 这个老莫最不是东西,之前没少抽他的烟,吃他的东道,后来因为一些小事情关系恶化后,这厮吃干抹净更不干人事。 这是故意激程千帆,巴不得他愣头青一般第一个冲上去挡枪眼呢。 何关嘿嘿一笑,朝着程千帆挤挤眼,那意思是要不要找机会搞一搞老莫。 程千帆没好气的看了这家伙一眼,那意思是还不是受你连累。 程千帆和老莫本来没有什么纠葛的,却是何关和老莫因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发生了冲突。 程千帆一直试图通过交好何关向金克木靠拢,自然要站在何关这一边帮忙。 这老莫大抵是觉得程千帆的跟脚比不上何关,柿子要捡软的捏,反而和程千帆扛上了。 程千帆此时心中一动。 他抬头看了看天,抱怨了句,“这是要下雨啊。” 何关收到了信息:看情况而定,可以搞。 几个巡捕换了一个受欢迎度更高的话题,谈论着大世界新来了一个叫蜜桃的舞女是多么的漂亮,那眉眼,那胸脯,那屁股,啧啧。 这个话题老莫最喜欢了,也不再盯着程千帆暗搓搓搞事情。 程千帆看着车外的情况,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在金神父路的一处石库门民宅内。 “组长,人是我跟丢的,您处分我吧。” 宋甫国未言语,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冷冰冰问道,“在哪丢的?仔仔细细的说。” “对方从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大楼后门出来,我们就跟上了,一路到了法租界…”队员赶紧打起精神,仔细回忆说道。 “路线圈出来。”宋甫国指了指地图。 第008章 狗特务 众目睽睽之下,程千帆一直没有找到任何提前示警的机会。 故而,他下决心牺牲老莫。 在程千帆看来,老莫这种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混蛋能够为革命事业作出贡献,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双龙坊公寓315房门口。 众巡捕脸色紧张,在做行动前最后的准备。 “金头,安排好了,窗户下面也有人,不怕他跳窗,这小子是上天入地无门了。”马一守低声向金克木汇报。 “老莫。”金克木低声说。 “金头,您瞧好吧。”老莫得意笑说,这家伙有一手溜门撬锁的好手艺,据老莫自己吹捧,上海滩就没有他老莫打不开的门。 看着老莫得意洋洋看过来的眼神,程千帆冷冷一笑。 老莫的舅舅是老华捕,早年曾经为总巡长覃德泰挡过枪子儿,后来病退荣养了,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老莫这个‘不成器的外甥’,所以老莫这种三光码子才能混进巡捕队伍,吃上了洋皇粮。 大家平素看在覃德泰的面子上,对老莫还算客气,不过这家伙忒不是东西,坑蒙拐骗、吃拿卡要、无恶不作,就连他舅舅的棺材本就据说就是被这瘪三骗光高乐去了,当了巡捕后更加不是个东西了。 就连声名狼藉的巡捕都看不起老莫这个同僚所为。 上不了席面的! 慢慢地众人对老莫的态度大多是敬而远之:既不得罪,也不靠近。 今天这次行动,其他巡捕都是一身制式警服,只有老莫是换了一身寻常装扮,加上这神态,简直和市面上那些混吃混喝的三光码子一般模样。 老莫是战五渣,他平素只负责开门撬锁、不会冲进去,其他人对此多有腹诽,金克木对此的解释是老莫冲进去等于是送人头,万一被对方抓住当人质,大家是开枪还是不开枪? 这话…竟然还真他娘的有道理呢。 目标在313房间,众人脚步轻缓,从隔壁的315房门口移步在这间房门口。 在专业事情上面,老莫的本事没的说,只十来秒钟的时间,悄无声息的锁就开了。 程千帆朝着何关使了个眼色,他脚下步伐轻轻挪动了半步。 “准备!”金克木早就退在最后面,低喝一声,不过,他接下来的那句‘上’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呢。 就看到刚刚开了锁,准备让开的老莫被人撞了一下,‘勇敢’的撞开门,第一个冲了进去。 错那娘个比!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操作,除了始作俑者,便是其他众巡捕也愣住了。 不过众人反应极其迅速、行动统一: 刷的一声,分别持枪藏身门外两侧,屏气凝神的等着听枪响和…惨叫。 庄泽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恐惧。 他想要逃,逃到没有人的地方隐姓埋名。 庄泽很清楚党内对于叛徒的冷酷和痛恨,特别是因为他的叛变,直接导致老廖牺牲,组织上肯定不会放过他。 按照汪康年的吩咐去做的话,自己这就是自投罗网啊。 只是想到汪康年那鹰狼一般阴狠的眼神,他吓得打了个寒颤。 自从踏出那一步、叛变了革命,他就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了。 突然,嘭的一声。 房门被撞开了。 庄泽大惊,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做起来,身上的伤痛都被顾不上了,就看到一个瘦巴巴的人闯进来。 “你是谁?” 被人冷不丁的推了一把的老莫心中一个卧槽,同时是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人阴了一把。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看着屋内的男青年,老莫第一眼先确认目标没错,同时面色中做出狰狞之色,“要你命的人。” 这是老莫混迹江湖的经验,遇事不要慌,先在气势上镇住对方。 这一句话却吓得庄泽惊恐万分,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是组织上的打狗队来处决他的! 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刚刚还一脸凶相的来人不进反退,敏捷如狗儿一般的朝着两侧一让。 而没有听到枪声的众巡捕,此时立刻勇敢的冲进来。 程千帆勇敢的冲在最前面,后面是何关,再后面是其他人。 众巡捕举枪形成包围之势,“不许动!” “巡捕办案!” “举起手来!” 程千帆从冲进门的时候开始,眼睛就死死地盯住房内这名男子,他的眼神有一股穿透力,仿佛看什么都充满了警惕。 “各位警官,你们来的正好,这人入室行凶。”看着冲进来的巡捕,庄泽暗暗舒了口气,指着一旁的老莫说道。 说话间,他不退反进,下意识的往前半步,使得自己完全被包围,如此这般,外围的老莫纵使是突然暴起,也对他无法造成伤害了。 只是,这个举动在众巡捕眼中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是准备要迫近过来后骤然暴起伤人? “姓名?”马一守问道。 “朱源。” “做什么工作?” 还没等对方回答,程千帆突然冲上来,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脚。 对方挨了一脚发出惨叫声,却是没有立刻倒下,而是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程千帆就要扑上去再揍的时候,却是被其余几名巡捕挤开了,其中一人直接给‘朱源’上了背铐。 “做什么?” “凭什么抓我?” “我犯了什么事?” ‘朱源’大声抗议、喊叫。 “啪!”程千帆上来直接就是一巴掌,他就要来第二下的时候,又有巡捕过来将他挤开了。 程千帆心中暗骂不已,这帮同僚,看到这厮没有危险,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要上一手,唯恐落于人后。 只见大头吕直接从自己的兜里拿了一团破布,强塞进嘴巴里。 这是巡捕抓捕红党的经验,不仅仅要上铐子,使其不能逃脱,最重要的是堵住嘴巴,红党之人牙尖嘴利,最擅长蛊惑无知市民,引来诸多麻烦。 “哪来的破布?这味!” “册恁姆妈,大头吕你袜子几天没洗了?”何关还上去摸了一把,旋即破口大骂。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这大头吕忒坏了,拿臭袜子堵嘴。 看到对方被拿下,嘴巴也被堵住了,最重要的是似乎是认命了,不再反抗。 程千帆微微失望,他还打算再揍几拳呢。 看到程千帆不怀好意的眼神,庄泽心中恐惧,他在心中破口大骂‘我记住你了!狗特务!黑皮狗!’ 在庄泽看来,这个家伙显然不是纯粹的巡捕: 这是一个无比仇视红党的反革命巡捕! 第009章 小程疯了 这边马一守屏住呼吸,拿着照片,捉住对方的下巴,仔细对照了一番,高兴的冲着金克木点点头。 金克木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手一挥,“搜!” 程千帆的注意力放在了墙角的竹制栅栏桶,里面的垃圾已经清理干净了。 他心中一动,终于让他又找到了一个疑点。 因为市民胡乱倾倒垃圾,法租界公布了“垃圾倾倒法”的公告。 根据公告,租界内取销了沿街的垃圾桶,责成各铺户自备垃圾桶,按照规定时间,循着垃圾车的铃声,按时倾入垃圾车内。 抓乱倒垃圾市民罚款,也是巡捕的工作之一。 按照程千帆的了解,正常情况下,垃圾车要在一个多小时后才会来收双龙坊公寓这一带的垃圾。 现在栅栏桶是空的,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上午的垃圾呢? 接近一天的时间,不可能不制造一点点垃圾的。 蓦然,程千帆眼神闪烁。 “找到了。”这边,老莫从床底下搜出一个旅行木箱,得意的喊道,搜东西,他最在行。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老莫吸引过去的时候,程千帆迅速的从竹栅栏的缝隙捏起拇指大小的碎纸片,起身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将碎纸片捉在左手手心。 旋即右手将栅栏桶倒扣过来检查看,左手攥拳还敲了敲,灰尘扬起,他自己连连咳嗽,忙不迭的丢掉竹栅栏,起身拍打灰尘的时候,碎纸片顺势送进了兜里。 这边,众人在清点旅行木箱里的物品: 一本红党宣言,好几摞‘反常抗日’的传单,还有几本红旗杂志。 还有被拆的乱七八糟的两个闹钟。 程千帆凑过来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闹钟上,若有所思。 “没跑了,金头,人赃并获!”马一守高兴的说道。 “很好!”金克木大喜,“仔细再搜搜。” 程千帆随后又在跟书桌较劲,他将抽屉抽出来,一只手探进去摸索,并无所获。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众巡捕搜了一圈,没有更多的收获,金克木大手一挥: 收队! 程千帆拍拍手起身,一扭头就瞥到老莫正瞪眼看他。 “刚才哪个瘪三害老子?” 老莫是机灵人,刚才没有闹。 看到‘嫌犯’被控制住了,拿到了证据,搜索完毕要收队了,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始闹将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气的呼哧呼哧喘粗气,不大的眼珠子因为怒瞪程千帆竟然有一种要凸出来的感觉。 老莫气的浑身发抖,这是要他的命啊。 要是这‘朱源’手里有枪,他刚才说不好就中枪嗝屁了。 众人假装没有听到看到,各自忙碌着,没人回答他。 事情的经过呢,大家自然是清楚的,就在金头要下命令行动的时候,程千帆一个站不稳,‘下意识’推了何关一把,后者顺势就推了老莫一下。 小程没安好心,这是肯定的。 何关也是同谋。 小程为人不错,不过顶顶要紧的是,这小子是政治处的翻译修肱燊的学生。 这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说不算什么吧确实是不算什么,毕竟一个老师有那么多的学生。 但是,要说能扯上关系吧,也确实是能扯上关系。 小程和修肱燊的关系如何?他们哪里知道,不过万事小心是不会错的。 何关呢,更不要提了,这小子是金巡长的亲外甥。 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别看金克木对何关总是横竖看不顺眼的,这可是亲外甥。 两人都有跟脚,大家脑子港特了才会为老莫这样的混蛋去平白得罪人。 反正老莫也不需要大家的回答作为证据。 “程千帆,是不是你?”老莫质问说。 “莫哥,我怎么了?”程千帆低头拍打自己的警服,抬头有些惊讶的说道。 “是不是你刚刚要害我?”老莫问。 “莫哥,你什么意思啊。”程千帆摇摇头,急忙说,“这种话不好乱讲的。” 看到程千帆这幅模样,老莫气坏了,哇啊呀呀就冲了上来。 程千帆伸出一脚,piaji,老莫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啧啧,知道老莫战斗力不行,没想到比想象的还要差劲。 这一下就摔了个鼻青脸肿的老莫爬起来,冲着众人喊了一嗓子,‘莫拦我’,停顿了一下,哇呀呀又冲了上来,“我和你拼了。” ‘没人拦我?’ pia! 老莫这次是直接被程千帆侧身一让,同时胳膊肘用力一捣,直接一个加力,老莫的面部撞在了墙上后竟是直接晕了过去,如同一块破布一般滑落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众人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赶紧要上来查看和劝架,哦,倒是想要劝架来着,没有来得及,现在也不需要劝架了。 “莫哥,醒醒,莫哥侬勿要吓吓人。”程千帆语气急切且轻柔,左手揪住了老莫的一搓头发,右手轮圈了,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老莫呻吟一声。 “醒了,没事了。”程千帆朝着众人展颜一笑,说话间将老莫的脑袋轻轻放下,起身就看到了金克木的铁青的脸,赶紧辩解说道,“金头,你看到的,是老莫误会我,他动手,我没有动手。” “胡闹!”金克木冷哼一声,背身走开,“等着挨处分吧。” “程千帆——啊!” 老莫又晕过去了。 众人看着程千帆的马靴踩在了老莫的右手掌,并且用力的踏碾了一番,直接把这老莫又痛晕过去了,皆是惊呆了。 小程,侬疯了么! 这还是那个温和,总是带着笑,甚至因为文质彬彬而被大家开玩笑说是‘学生巡捕’的小程吗? “只是一件小事,啷个搞成这样子?”大头吕跳脚喊道。 小事? 没人会真的这么认为。 你问问老莫同意么。 看了一眼老莫那血肉模糊的脸和几乎被踩烂了的右手掌,想起程千帆刚刚整个过程都面色不改,甚至是带着笑容,那是他们这段时间见惯了的温和的笑容,此时竟如此陌生,令人不寒而栗。 “搭把手。”程千帆直接掀了床板拎过来,冲着有些惊呆了的何关喊道,“老莫在行动中奋勇当先,和凶徒勇敢的搏斗受伤,难道还配不上我们抬担架?” “值当!值当!”何关看到程千帆给他使眼色,立刻说道。 “千帆,你疯了么?”何关低声问,虽然大家也看出来覃德泰对老莫不太在乎,但是,老莫的娘舅毕竟对覃德泰有救命之恩,如此虐待老莫,这是在打覃德泰的脸啊,他岂能坐视? “这件事算我一个。”何关不待程千帆回答,“是我推老莫的,到时候你告诉大家打老莫也是我提议的,大家一定学不会怀疑。” 说话间,何关手中不小心一滑,老莫从‘担架’上滑落…摔醒来的老莫发出一声惨叫。 程千帆看了何关一眼,心中一暖。 他没有说什么,径直上去一脚在左手掌盖了章,惨叫声戛然而止。 “我像是那种冲动行事、不够后果的人吗?”程千帆闻言说道,给了何关一个安心的眼神。 第010章 有些熟悉的背影 听到程千帆说放心,何关不再说什么。 以他对程千帆的了解,这确实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最起码比自己成熟、稳重多了。 “有事情,你言语一声。”何关低声说道。 程千帆点了点头,他看着安安稳稳的躺在担架上昏迷的如醉鬼一般、面如血葫芦状老莫,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昨天老廖牺牲带来的那种烦躁、压抑、几欲令人疯狂的窒息感,随着这一通发泄,好多了。 闹出了这么一茬,气氛明显沉默和压抑。 在没有弄清楚小程为什么突然‘失心疯’之前,众人明智的决定不掺乎这件事,小程此举太诡异了,谁晓得背后有没有神仙斗法。 还有就是,这样的小程,让这帮老江湖的巡捕们也颇为忌惮。 荷枪实弹的众巡捕押解着‘朱源’出了房门,还有担架抬着一个满脸是血昏迷的人,双龙坊公寓的平静也被打破了。 胆小的掩了房门从门缝里往外看。 胆大的探出脑袋往外看。 也有正从外面返回住处的房客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的避在走廊两侧,小声的议论着。 “可怜的勒。” “哎呦呦,可怕呦。” “打死了么?” “马老师,这是怎么了呀?”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正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有人在他耳边问。 “付先生,你回来了啊。”马老师说道,“说是抓暴力分子。” “暴力分子?”付先生嗤笑一声,“要么是红党,要么是抗日分子。” “嘘~”马老师脸色一变,低声劝说,“付先生,慎言。” “好了,我不说,不说了。”付先生叹口气。 “这位是?”马老师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新邻居身边的一个陌生面孔年轻人问道。 “一个朋友,来帮我整理讲义的。”说话间,付先生眼神微变手里拿着的一份讲义不小心落在地上,其人弯腰捡讲义,他的朋友不着声色的上前一步,正好将他弯腰的身影遮挡在人群中。 “你,站住。”刘波突然朝着一个旁观者喊道。 程千帆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就看到刘波喊住了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子,男子戴着毛线织就的帽子,似乎是被刘波吓到了。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他迟疑的目光再次朝着某处看了一眼,刚才他从侧面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略略有些熟悉,不过,现在已经找不到那人了。 他暗暗记在心中。 “警官,侬叫我?”被刘波喊住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问。 “抬起头来。”刘波说。 程千帆就看到了一副蜡黄的面孔,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左边脸上似乎是烫伤,贴了膏药,其人连连咳嗽。 “名字。” “康二牛。” “住哪里?” “咳咳,前面往左第三间。” 对方的形态和上海当地寻常百姓无异,一口地道的徐家汇口音。 “走吧。”刘波挥挥手。 闹了这么一出,围观人群作鸟兽散,众人意识到看热闹也是有被殃及池鱼的风险的,大家没人想要被巡捕盘问。 待程千帆等人离开后,本来缓步溜墙边小心翼翼走的康二牛,加快两步到了一个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停顿了三秒钟,又快速而连续的敲了四下。 房门打开,康二牛闪身而入。 房内的一名男子正要说话,看到康二牛的严厉眼神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嘴。 过了两分钟,房门轻轻拉开,有人探出头看了看外面走廊里没有什么异常后,再度轻轻关闭房门。 “怎么回事?” “巡捕抓了两个人,一个人伤势不轻,我怀疑是我们的同志。” “认识吗?” “一个满脸是血看不清,另外一个没见过。”康二牛表情严肃的摇摇头,“昨天霞飞路的枪击案查清楚了没?” “申报的一个记者朋友去了现场,他拍了死者照片,今晚我去取。” “要尽快。” “晓得了。” 另外一边,付先生带着自己的朋友回到房间里。 两人大声谈论着讲义内容,过了大约两三分钟的时间,付先生掀开窗帘看到巡捕们押解着嫌犯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影佐君,刚才…” “没想到上海这么小,刚回来就碰到一个熟人。”影佐英一摇了摇头,“浩二,帮我准备新住处。” 尽管影佐英一自觉自己反应迅速,在程千帆发现自己之前就及时躲避,应该没有被认出来,但是作为一名特工人员必须保持高度警惕,任何事情都不能报以侥幸心理。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果真能拿到虹桥机场的保安团布防图?”影佐英一问。 “把握很大,‘梅花九’表示不仅仅是布防图,诸如该部的花名册、所部的火力配置、后勤储备都能搞到手。”浩二兴奋的说,旋即露出为难之色,“只是‘梅花九’开价很高,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钱不是问题。”影佐英一大喜,“愚蠢而贪婪的支那人会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的。” “还有一件事。”浩二有些犹犹豫豫。 “什么事?”影佐英一闻言立刻问。 “我怀疑我今天被人跟踪了。” “什么人?” “不清楚。” “你今天去了哪里?” “我——”浩二额头布满汗水,“我去了领事馆。” 啪的一声,影佐英一一巴掌抽过去,“我再三叮嘱,不要和领事馆接触,这些地方都已经被支那特工盯住了,这也是帝国从华北抽调我们过来的原因,浩二,你这是违抗命令、擅自行动!” “抱歉,影佐君,是我的失误。” “立刻转移住处。”影佐英一冷哼一声说。 “覃总,多谢了。”双龙坊是一排石库门,在二楼的窗口,望着巡捕们押解着庄泽从公寓出来,吴山岳微笑着说,冲着覃德泰抱拳道谢。 “缉拿乱党,责无旁贷。”覃德泰摆摆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双方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覃德泰老谋深算,自然看出来这件事的不寻常之处,恐怕这个被抓捕的红党分子的真实身份也是值得商榷的。 只是这其中内由,他不会去深究,重要的是他帮了党务处的忙,对方欠了他的人情。 覃德泰告辞离开。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汪康年走过来,毕恭毕敬的说,“股长,鱼饵放出去了。” “唔。”吴山岳的眼眸闪过一丝喜悦,拍了拍汪康年的肩膀,“康年,这个计划很不错,你很不错。” “股长智珠在握,康年不敢居功。” “你啊你,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吴山岳轻笑一声,说道。 第011章 党务处的阴谋 昨天党务调查处行动队在霞飞路抓捕老廖,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枪死了人。 法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费格逊非常不满,他向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芳书提出严正交涉。 费格逊威胁要对法租界的不法武装分子进行抓捕,矛头直指党务调查处的行动队。 当天夜里,上海党务调查处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在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引荐下,亲自拜会了法租界政治处处长马莱中尉,就此事进行斡旋。 吴山岳直称白日之事系误会。 这个解释自然是行不通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吴山岳突然表示上海党务处愿意将抓捕红党的工作移交给法租界。 不仅仅如此,为了表示诚意,吴山岳还向马莱提交了党务处监视的多名红党的名单、资料,请巡捕于翌日出面抓捕。 党务处此举,‘赢得’了法租界当局的赞赏。 租借当局此前的愤怒不在于红党被捕杀,他们本身对待红色的态度一直都是比较敌视的: 红党可以抓,只是必须由巡捕来完成,事关面子,事关执法权。 法国人以欧洲第一强国自居,一直以来,态度蛮横的狠,此番党务处主动低头,法国人想必很满意。 当然了,吴山岳送给马莱中尉的木匣里装着的大黄鱼也发挥了不小的说服作用。 党务调查处向法租借当局提供的此次行动之目标名单中,有三个信息准确的行动目标。 其中一位是党务调查处行动队的一个比较面生的队员所假扮。 此人会在巡捕到来前的几分钟撤离,并且是在和巡捕打了照面的情况下,‘堪堪’脱险离开。 另外一位是党务调查处盯了许久的一个申报的记者方木恒,此人经常发表攻击国府和领袖的文章。 此人不是红党却属于亲近红党分子,有正当工作,家族中在上海也是小有名望,即使是被巡捕抓捕也会很快释放。 这次就搂草打兔子,既是警告也可以兹利用一番。 真正会被抓捕、并且受到巡捕房的‘刑罚审问’的只有庄泽。 巡捕房的‘用刑’,也可以掩盖庄泽身上的新伤。 这就需要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在行动前后的暗中配合了。 “红党啊。”吴山岳轻笑一声,问,“你认为红党会上钩吗?” “会的。”汪康年给吴山岳点燃香烟,微笑说,“我们计划透漏的消息是庄泽参加过抗联,上过抗日前线,这种人才是红党重视和急需的。” 巡捕房抓捕了红党,正常的流程是会在租借内审判、定罪、服刑。 而国府这边,自然会要求租借当局将嫌犯引渡到过来,交由政府审判。 在嫌犯被引渡给国府之前,确切的说,在开庭审判的时候,通过打官司、托关系等手段帮助嫌犯脱罪,是红党最佳的救援时间和方案。 最不济也要延缓法租界当局将嫌犯引渡给国府的时间。 两年前,震惊上海滩的‘L案’,红党就是抢在该红党大佬被引渡到国府法院审判之前,通过在法租界的运作,将其营救出去的。 党务调查处随后就注意到,红党越来越重视在租界内营救其成员,在法租界内也有包括宋柳在内的多名顶尖律师亲近红党,每每都竭尽全力帮助红党嫌犯打官司帮其脱罪。 巡捕房抓捕庄泽之事件本身,其目的就是巡捕房和党务调查处在为庄泽‘背书’,使其的红党身份曝光,引诱红党营救并且将其‘顺利’接回红党的组织。 “希望吧。”吴山岳点点头,去岁冬季上海红党组织被破获,红党元气大伤,剩下的红党就如同地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的,一时之间党务调查处也拿这些漏网之鱼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股长,覃德泰要求巡捕不许动枪,抓活的,会不会反而会引起红党怀疑?”这也是汪康年一直所不理解的地方。 按照汪康年的意思,动刀枪都是可以的,甚至是受伤也可以,只要确保庄泽没有生命危险就可以了,这样反而会更加逼真。 “不是覃德泰的要求,是我的要求。”吴山岳闻言,眼睛微微一眯,说道,“覃德泰此人,油滑的紧,李仲云案,你还记得吗?” 汪康年闻言皱起眉头来,道,“民国二十三年,红党李仲云为巡捕捕获、缉拿在案,国府数次寻求引渡而不得,半年后李仲云获准保释外出,后弃保潜逃。” 停顿片刻,汪康年吸了一口冷气,“股长,这其中有覃德泰的首尾?他是…” “覃德泰不可能是红党,李案中,其人至多是贪了钱财顺水推舟而已,保释之谋背后另有其人。”吴山岳轻摇其头,看了汪康年一眼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这样的人何其多,覃德泰在南京也有跟脚,我们吃不下,倒不如引为我用。” “股长,你的意思是?”汪康年思索片刻,不得其解,问道。 吴山岳呵呵笑道,“李案后,党务调查处是不是收到一些关于中央巡捕房的密报?” 汪康年点点头,调查处在中央巡捕房的暗探汇报,中央巡捕房对红党分子颇多照顾,这种照顾指的是,巡捕房对红党分子该抓的还是抓,该用刑还是用刑,但是,羁押期间的生活质量多有改善,最起码能吃个八分饱、菜里油水多了些、盐味足了,用刑过后也能比较及时用药治疗。 这在党务调查处看来,几乎等同于亲近红党了。 汪康年多次建言对中央巡捕房私下里采取一定的警告措施,只不过一再被吴山岳驳回了。 “股长,这一切都是您示意覃德泰故意为之?”汪康年恍然大悟,佩服说道,“此计大妙,恐怕在红党那边,覃德泰已经被归为他们所谓的同情革命的朋友了。” “现在明白了吧。” “康年愚钝,一时之间竟未看透,竟还认为覃德泰出了纰漏。” “康年啊,有些事情,要多动动脑子,不要只看表面,我为何一直按着事关覃某人密报之异常而无寸动,你平日多思考,自然也能窥得一丝端倪的。”吴山岳自得轻笑,说道。 汪康年低头,露出惭愧的表情。 他不是不懂,对覃德泰的身份,他一直多有猜测,在吴山岳提及‘李仲云’案的时候,汪康年就豁然开朗,一切想不通之处都通透了。 只是作为属下他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聪明。 第012章 印证怀疑 政治处的这辆军卡是法国雷诺公司出品的雷诺AGR改造款。 车梯是可以收起来的。 程千帆扫了一眼车梯,心中一动,这个车梯有螺丝松了,摇摇晃晃的不稳。 他寻思着在‘朱源’上车的时候动手脚,目的是让这家伙摔个四仰八叉。 不过,看到是马一守亲自带人将‘朱源’扶上车,他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马一守老江湖,在他眼皮底下玩心眼太冒险。 上了车之后,这朱源就异常的老实,不时地还偷瞄程千帆两眼,并且还尽可能的躲得他远远的。 “你小子是不是准备跳车逃跑?”程千帆斜瞄了一眼,冷冷说道。 ‘里面去。’马一守闻言,审视的看了一眼,示意对方朝里去,“小程,看着他。” “晓得了。” 朱源吓坏了,这个巡捕连他们自己人都敢下狠手,更遑论他这个红党‘嫌犯’了。 不过,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程千帆只是冷冷的打量了他一眼,就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程千帆在思考,回忆刚才的抓捕过程。 推老莫闯进去,是他灵机一动的一石二鸟的主意,其目的一是打草惊蛇,向屋内之人示警,一是和趁机和老莫直接翻脸。 和老莫有过节,是程千帆计划之内的事情。 即使是没有何关和老莫发生矛盾的事情,程千帆也会制造机会和这家伙引发矛盾的。 有矛盾,但是没有直接撕破脸,这符合众人眼中小程那温和的性格。 在程千帆这里,老莫就像是一个‘手拿把攥’的道具: 有了一直以来的矛盾,他根据可能的突发情况,随时可以翻脸来制造机会的道具。 老莫在去程中试图忽悠程千帆当出头鸟,其心险恶,所以他此番‘用’老莫来示警,虽然比较突兀,实际上却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这种示警,尽管屋内之人大概率依然无法逃脱,终归是严丝合缝的包围圈撕开了那么一丝缝隙。 最起码有时间做出一定的反应。 只是随后的情况,决然出乎程千帆的预料。 他的观察力惊人,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朱源’对老莫的突然出现的惊恐反应。 而最让程千帆惊讶的是,在看到巡捕出现的时候,这人眼神中的那一丝放松和隐藏的喜悦。 这不对劲! 朱源的旅行木箱里的东西一旦被巡捕寻获,足以证实他的红党身份。 老莫突然闯入会被误认为凶徒,这固然可怕,但是,对于红党人员来说相比较被巡捕抓获,哪个对于组织上造成的威胁性更大?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一点第一时间引起了程千帆的怀疑。 随后,朱源向巡捕靠近以避开老莫,更是一种迷惑行为: 这种情况下有两个可能,朱源靠近巡捕是要就近暴起反击,另外一种情况就是获取安全感。 随后的举动证明‘朱源’没有攻击行为。 当然,也不排除他的猜测是错误的,毕竟面对凶徒闯入下意识的向巡捕求助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任何一丝的怀疑都要格外重视。 地下工作就是在悬崖边的钢丝绳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此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怀疑的理由,现在他需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车子在前面要拐弯了,程千帆准备行动了。 开车的依然是巡长金克木,金巡长非常喜欢车辆,这在巡捕房是众人皆知。 行动中但凡需要使用车辆,他大多时候都会亲自驾驶,这也成为了法租界众巡长一级的长官中的奇闻趣事。 金克木开车很猛,和他平时做事谨慎的风格颇为不符。 程千帆随意的扫了一眼外面,前面就是来的时候那个急拐弯的地段了。 “何关,自来火。”程千帆叼了一根烟,从兜里掏出的自来火,看到被水打湿了,郁闷的说了句。 他的兜里准备了两盒火柴,一盒是干的,一盒是出发前在茅厕洗手的时候悄悄浸湿了。 何关从兜里掏出火柴,递过来。 程千帆移动两步,伸手去接。 果不其然,左拐弯的时候金克木依然是根本没有怎么减速,大家站在车厢里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此时更是东倒西歪。 程千帆刚刚走过去,就被这个急拐弯闪的踉踉跄跄,‘正好’被同样被闪的踉踉跄跄的‘朱源’撞到了额头。 “囊球的!”程千帆怒了,直接抓住‘朱源’的衣服,就要一耳光打过去,朱源下意识的挣扎,两个人都倒在了车厢里。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两人拉起来,程千帆假装还要上去揍人,被马一守拉住了。 “你个臭小子,你也给我老实点。”马一守冲着程千帆骂道。 “姆妈个搓比!”驶室里金克木拳头砸车顶棚骂道。 程千帆悻悻地瞪了朱源一眼,朝着车厢地面吐了口口水,指了指对方,哼了一声走开了。 在背过身去之后,程千帆沉默的看着车外,他深呼吸一口气。 就在他刚才抓住‘朱源’的时候,朱源的衣服被掀起小部分,一闪而过可见背部明显有伤痕,应该是类似鞭打的痕迹。 在公寓里抓捕此人的时候,程千帆踹了对方一脚隐约看到腰部的一点伤痕,只是屋内关着窗户光线照明不佳而且当时朱源几乎没有进一步反抗,他没有机会进一步去确证。 所以,他刚才故意使了个手段再次印证。 果然有伤在身。 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 有伤在身? 伤从何来? 红党被抓捕,身上带伤的情况,不能说常见,却也是有的。 但是,结合他此前的一些判断,怀疑本身加上一个新的疑点,还有,干干净净的垃圾桶,以及他兜里的那碎纸片。 这么多的疑点在一个人的身上接二连三的出现,对于一个地下工作者来说,这足以使得他保持高度的怀疑和警惕了。 程千帆一只手扶住车厢挡板,点燃了香烟,喷云吐雾的同何关闲聊。 呼出的白雾和烟气混在一起,旋即被早春的寒风吹散了。 烟头的火苗忽闪忽灭。 他猛抽了一口,将还剩下小半截的烟屁股扔出车外,引来好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的争抢。 路边,两个安南巡捕挥舞着警棍驱赶,一个乞儿被打的嗷的一声惨叫,一瘸一拐的躲藏,安南巡捕哈哈大笑的让乞儿学狗叫… 军卡远去,程千帆咬着牙,抓住车栏杆的手指,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该死的世道! 这就是无数和自己一样的同志,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去战斗的—— 理由! 第013章 小程不是小程了 众巡捕押解着‘朱源’回到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就看到巡捕房的便衣探长赵枢理带着几名探目已经在等候。 朱源被密探押走,赵枢理没有急着走,抽着烟和金克木聊着天,两个人勾肩搭背的,看起来言谈甚欢。 何关有些着急,为程千帆担心: 这赵枢理是覃德泰的心腹,这要是看到老莫这幅惨样,弄不好当场发作。 “千帆,一会我就说老莫是我揍得。”何关咬了咬牙说道,“赵探长看到我舅舅的面子上,不会拿我怎么着的。” “休想。”程千帆瞪了何关一眼,“你这是是要昧下老莫的功劳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何关急了。 “抬起来。”程千帆微微一笑,“老莫奋勇当先,英勇负伤,此乃我部光荣之事,正好向赵探长报喜呢。” 程千帆看到赵枢理在此,就一直在观察,他要观察赵枢理对待金克木的态度。 赵枢理是覃德泰的远房亲戚和绝对心腹,其人一向眼高于顶,对待金克木等巡长也基本上公事公办的倨傲态度。 此时瞧见赵枢理和金克木竟然聊得相当熟络,自然是有原因的。 程千帆大喜,心中也是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他这番谋划中最后的那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落子为安! 报喜? 何关这回是真的有些懵了。 程千帆没工夫同何关解释,催促着何关抬起‘担架’,竟是径直朝着赵枢理和金克木那边过去。 “这谁呀?”赵枢理扫了一眼从担架抬出来的满脸血污之人,惊讶问道,一时之间竟是没有认出来此人是谁。 “报告赵探长。”程千帆表情略悲愤,“这是莫守礼巡官,莫巡官在此次行动中为了掩护我等,奋勇当先,和凶徒激烈搏斗中英勇负伤,莫巡官是英雄,我等看在眼中,感佩于肺腑。” “这是老莫?”赵枢理弯下腰,仔细看了看,这肿胀的如同猪头的胖脸,全然看不出本来面目,还捏了捏血肉模糊的脸,随即用老莫的衣服擦拭了血水,扭头问“怎会如此?” 其余众巡捕悄摸摸靠近,听闻程千帆竟面不改色,如此颠倒是非,均是震惊了,这小程今儿个撞邪了? 不管怎么说,老莫也是同僚,程千帆对老莫下手的手段堪称阴狠手辣,此种手段,这些老江湖的巡捕也不是个个都敢如此作为的。 特别是小程平日里的老实本分,这种对比效果更加令人惊骇。 此番更是如此大胆‘谎报军情’! 他怎么敢的? 众人都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巡长金克木,这个时候,只要金克木一句话,小程的谎言就被会立马揭穿。 “是啊。”金克木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竟是感叹一声,指了指担架上的老莫,“我也没想到老莫竟是如此英勇,也没和大家言语,第一个勇敢的冲进去,令金某刮目相看啊!” 众巡捕目瞪口呆。 何关更是如此,他对自家娘舅最了解了,金克木素来谨慎,不像是会冒着得罪总巡长覃德泰的危险来维护程千帆的为人啊。 莫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小看了舅舅? “竟如此英勇、惨烈。”赵枢理赞叹一声,“这老莫,啧,还真没看出来啊,也不枉覃总对他的一番照顾提携了。” “是啊,赵探长,您是没看到,老莫勇敢的紧哦。”马一守跟着说道。 程千帆是他的徒弟,他刚才还在考虑如何撇开这件事,不要沾惹到自己身上,此时尽管不知道为何金克木要维护小程,但是不妨碍他感叹附和。 “覃总得知此事,定会欢喜。”赵枢理说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面不改色,还弯腰查看了一下老莫的伤势,露出担心同僚的神情。 赵枢理轻笑一声,冲着金克木拱拱手,“老金,公务在身,赵某告辞先。” “改日老金我做东,老赵你一定要赏脸。” “一定一定。” 待赵枢理离开之后,现场竟是鸦雀无声,这件事太诡异了,众人一时之间看不透,还是少多嘴为妙。 “金头,要请客咯。”程千帆却是嘻嘻哈哈的,冲着金克木拱手说。 “你小子。”金克木面色复杂,看了程千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冲着自己的手下挥了挥手,“大家今天这活干得不错,下值后,迎宾楼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大喜,喊着‘金头四海’、‘巡长大气’,闹腾了好一会后被金克木笑骂着滚去干活,才笑哈哈的各自散开。 至于躺在担架上的老莫,竟是无人去理会。 众人都是猴儿精,尽管看不透内中乾坤,但是,有一点大家明白的。 这老莫,栽了! 本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同僚,理会他作甚,不趁机踩他几脚就不错了。 最后还是程千帆叹口气,叫了一个在捕房帮闲的雇员一起,将这老莫抬到了医疗室。 “你去忙你的吧。” 待对方离开后,程千帆站在门口抽了根烟,观察了一番,看四下无人,才返回从老莫的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仔细看了看后,又放回去了。 “老黄,哪去啦,接活了。”程千帆这才喊道,老黄是医疗室的医生,惯会偷懒,这个时候一准猫在哪个角落喝酒呢。 巡捕大厅第三巡的值房里。 马一守有事离开了。 众人看向程千帆,这小程依旧是微笑着,给自己的师傅马一守的茶杯倒了水,小心的吹了吹茶末后放好。 还是那副温文小意的样子。 “哎呦,小程,我自己来,自己来。”大头吕忙不迭的接过程千帆手里的暖水壶。 “吕哥,没事的。”程千帆笑了笑,冲着众人拱拱手,“小程一直以来承蒙各位老哥照顾,今儿个是金头请客,过几日,小程做东,大伙儿一定要赏脸。” “一定,一定。” “小程,太客气了。” “哎呦呦,小程,你看看,怎么能一直让你破费呦。” “我早就说了,小程是一个干巡捕的料。” “侬晓得个屁,怎敢一直是巡捕,小程以后前途不得了哦。” 众人笑了说道。 “几位老哥,莫取笑,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程千帆摆摆手,笑着说道。 众人又是一阵或调侃或夸赞的笑了说。 值房里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在众人的眼中,小程似乎还是那个小程。 小程却也已经不是那个小程了。 第014章 一叶樱花 金克木拨了拨百叶窗,从缝隙里看窗外。 从他办公室这里正好能够将值房的情况尽收眼底。 “嘿,这个小程,啧。”金克木思量良久,皱了皱眉头,又摇摇头。 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金克木的心中终究还是被突然到来的喜讯占据了。 他倚在椅子上,一只脚翘在桌子上,怡然自得的哼着昆曲。 何关直接推门就要进来,喊道,“舅舅。” “出去!” 何关刚要迈进来的那只脚收回去,退出门外,关上门,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巡长,属下何关。” 金克木端端正正的做好,清了清嗓子,“进。” 话音未落,何关推门进来,兴奋的问,“舅舅,千帆说——” 金克木瞪了何关一眼,后者嘿嘿笑了笑,转身将把办公室的门掩上,急切问,“舅舅,副总巡定下来了?” “毛毛躁躁,大惊小怪。”金克木板着脸训斥,“立正,稍息,站好。” 看得何关毕恭毕敬的站定,才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八九不离十了。” 何关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舅舅一向谨慎,说话留三分,他嘴巴里的‘八九不离十’,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中央巡捕房的副总巡长一职空缺半年之久,中央巡捕房下辖三巡巡捕,金克木、梁遇春、袁开洲是为此三巡之巡长。 三个人已经为了副总巡长的位置明争暗斗了小半年了。 “属下何关。”何关立正,敬了个礼,“金总好!” “臭小子。”金克木笑骂道,难掩喜色。 整个法租界也就只有贝当区、福熙区、中央区、霞飞区、麦兰区和东区这六个地盘。 六个总巡长,六个副总巡长。 其中中央巡捕房地位最重要,其副总巡长的地位和重要性比之面积最小的东区总巡长也不遑多让。 对于金克木来说,成功跨越这一步,堪称他人生的巅峰了。 “你小子给我老实点,还没有行函,脑子拎得清,不要四处嚷嚷。”金克木叮嘱说。 “嘿嘿嘿。”何关嘿笑一声,“舅舅,那个,千帆打了老莫,真的没事了?” “你看那小子像是有事情的样子吗?”金克木指了指值房的方向。 “我就知道,千帆是个有本事的,他说没事就指定没事。”何关高兴的说。 “你以后离…”金克木停顿了一下,看了自家外甥一眼,敲了敲桌面,却是改口说道,“以后和千帆多亲近,不求你像他那样,你能有那小子一半的本事,舅舅我就放心了。” “是,金总。”何关嘿嘿笑着,被金克木笑骂了句滚蛋后,嘿嘿笑着敬了个礼,毕恭毕敬的退出去,将办公室的门掩上。 “这臭小子!” 何关离开后,金克木嘴里念叨着‘金总’、‘金总’,面色得意,哼着昆曲儿走到窗户边上,就看到楼下院子里停着的那辆福特V8,那是总巡长覃德泰的专车。 金克木沉默半响,自嘲的骂了句‘阿拉脑子瓦特了’,轻轻拍了拍脸,自己对自己说了句‘嘿,金副总’。 人冷静下来后,脑子也清醒了。 ‘小赤佬倒是灵醒。’金克木哼了一声,“一大一小两个狐狸!” 为了谋求副总巡长的位子,金克木一直在走门路钻营。 此前他曾经拜访过政治处的翻译修肱燊,这个老狐狸婉拒了礼物,也没说帮不帮忙。 还拉着金克木云山雾罩的聊了好一会,感叹巡捕房良莠不齐,说了些巡捕房需要新鲜血液、需要加强培养专业人员之类的话。 金克木大失所望,他是老派巡捕出身,在金克木的处事方略中,收了礼物好办事,修肱燊没有收礼物,在他看来等于是拒绝帮忙了。 “得,还不如家里黄脸婆。”金克木嘿笑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他当时回到家中,好一阵长吁短叹,却被自家婆娘骂他蠢货,‘别个修翻译是什么人,闲着没事拉着你瞎白活’。 程千帆是修肱燊的学生,金克木自是知道,不过,修肱燊平素也并无对程千帆的特别关照。 故而金克木一时之间还真的没有联想到程千帆的身上。 收礼物,是一锤子买卖。 这个老狐狸,不收礼物。 修肱燊显然所图更大。 譬如说今天,他必须站出来说话,为程千帆背书。 这在有心人眼中,等于是他向修肱燊示好、靠拢了。 金克木怀疑今天这件事背后有修肱燊的首尾,等同于逼迫他表态。 “我老金这是被拉上贼船了哟。”金克木喝了口茶水笑骂道,心中有些愤懑,却又不是真的那么生气。 被逼站队,说明有能够站队的价值。 怕就怕连被站队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很好奇,修肱燊脑子瓦特了么,就不怕覃德泰真的翻脸么? 嘿,他是既有些担心,又期待啊。 “奴奴进了房,道一声——郎君怜惜奴…”金克木闭着眼,轻轻摇头,食指敲打桌面,捏着嗓子唱。 金克木在琢磨程千帆这个手下。 他的手下,大多都是老派巡捕。 坑蒙拐骗、欺压良善、三教九流、吃喝嫖赌,使一些小计俩害人、捞偏门等等,倒是业务熟练,指望他们心思缜密、查案补缺、关键时刻顶的上,这就是为难他们了。 程千帆是法租界警察士官学校毕业的优等生。 这大概就是翻译修肱燊曾经提过的专业性的差别。 金克木承认,这小子不错,是个人才。 至于说这个人才能不能用,怎么用,这就要看自己和修肱燊的关系进展了。 何关问程千帆是怎么看出来金克木要升迁副总巡长的。 程千帆只开玩笑说看出来金头红光满面,利官运。 何关‘嘁’了一声,“是修翻译早就告诉你的吧。” 程千帆笑而不语。 此前初入巡捕房,他一直很低调,没有展露自己和修肱燊的更进一步的关系。 同僚只知道他是修肱燊的学生,仅此而已。 经过这段时间在‘基层’的锻炼,程千帆也算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站稳了脚跟。 现在,修肱燊帮助金克木运作了副总巡长的位子,程千帆也成为金克木和修肱燊之间联系的‘纽带’。 特别是经过今天这件事,在外人眼中更是如此。 他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程千帆心中苦笑,这对于一个潜伏人员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机会难得,他必须出手。 何关走开后,程千帆在自己的桌子上用指尖轻轻勾勒,外人看不到,他自己的脑海中清楚的能感受到自己画出的是什么。 一叶樱花。 他从老莫的身上摸出的是一枚类似令牌的东西,正面是一叶樱花,看起来像是后来翻新刻上的。 反面刻着一个很模糊、看不太清的字… 第015章 日本特务 老廖选择牺牲自己来保护程千帆,他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完成了组织上交代他的‘保护好火苗同志’的任务。 程千帆不顾自身危险,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撤离上海,他有他的任务,他的坚持! 这是他的直属上线‘竹林’同志被捕前向他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指令:找出特务,为牺牲的夜校战线的同志报仇! 1935年初冬的一个深夜,麦琪路的一处民宅内,发生了一起双尸命案。 租住这所房子的两名女房客,被人发现在房内上吊身亡。 法租界当局也最终以无他杀嫌疑、此二人系自缢身亡结案。 这件事所引起的波澜,也只是报纸上以‘两名女客穷困潦倒,三尺麻绳自丧黄泉’报道,引来读者的一阵唏嘘。 程千帆接到了‘竹林’同志的命令,查明真相,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这两位女房客的真实身份是我党抗日夜校教员。 两位女同志秘密组织日租界棉纺厂的女工参加夜校学习。 教授女工们认字,同时通过地理展览展示祖国的大好河山,图文并茂,以事实说话,又暗藏寓意,激发群众的爱国热情,宣传抗日,颇受女工们欢迎。 其中一位女同志,正是‘竹林’同志的妻子罗惠君女士。 程千帆曾在‘竹林’同志那里见过罗阿姨数面。 罗阿姨会爽朗的笑。 北方人罗阿姨会包三鲜馅的饺子,会炸丸子,很好吃。 她的眼睛仿佛会发光,闪烁着对于革命胜利,对于抗日必胜的信念。 他接到任务后不久,‘竹林’同志也在随后的‘大搜捕’中被捕,遭遇严刑酷打始终坚贞不屈,最终被押解到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 在程千帆的心中,便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竹林’同志向他下达的最后的任务。 他同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的刘法医成为了朋友。 一次吃酒灌醉了刘法医后,程千帆看到了当初这个案件的保密验审报告:两人脖颈有皮带之类的类似勒痕,并有多处较严重的殴打伤痕。 这证实了两人曾遭受毒打拷问,最后被杀害,伪造了自缢现场。 最重要的信息是在半个月前获得的,李浩打探到,事发那天深夜,有小乞儿躲在附近屋檐下避寒,被一个巡捕呵斥驱赶离开。 深夜视线不好,加上害怕不敢抬头,小乞儿没有看到巡捕的样子。 巡捕不会深夜巡逻,除非另有所图。 程千帆绝对有理由怀疑这个案件有法租界巡捕参与其中,最有可能的是此人负责看门望风。 只所以他没有怀疑是有人冒充巡捕,盖因小乞儿虽然没有看到巡捕样子,却瞥到巡捕胸口的亮光一闪。 这是月色反光。 案发前一天,法租界向巡捕发放了纪念一战胜利的纪念章,要求巡捕必须佩戴胸前。 案发后两天,因为德国人的抗议,法租界收回了纪念章。 所以,只有那两天内,巡捕是佩戴纪念章的。 而且该纪念章只配发巡捕,未有流出。 程千帆因此排除了有人冒充巡捕的可能。 程千帆开始在巡捕房内部暗暗排查,巡捕人数巨量,排查难度极大。 真正让他怀疑到老莫身上的是,是他从同僚那里听来的闲谈。 时局动荡,即便是小混混也知道日本人对上海虎视眈眈,难免担心。 这老莫一次喝醉了和一帮帮闲吹牛说,日本人来了不怕,莫老大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还从兜里拿出个东西得意的晃了晃,众人还没有看清楚就放回兜里了。 其他人只当是笑谈,这老莫吹牛打屁是常事,没人当一回事。 程千帆很重视这个情报。 特别是老莫拿出来炫耀的那件东西,有可能是最直接的证据。 只是这老莫溜门撬锁、扒包好手,想要从他身上拿到东西是极困难的。 程千帆数次试图尝试,最终都选择放弃,太冒险,一旦被老莫察觉,他很可能暴露身份。 所以,程千帆此番借题发挥,老莫就挨揍,被打晕了,可谓是一石三鸟。 樱花,日本人。 程千帆在思索。 此前他曾经怀疑是国府党务调查处特务所为,现在看来更像是日本人犯下的血案。 程千帆高度怀疑老莫和日本人有牵扯,甚至很可能其人就是为日本特务机关卖命的。 他记忆力绝佳,脑子里回忆着那块令牌背面模糊的字迹。 这个很难猜,而且容易猜错。 看来只能再找老莫叙叙旧了,程千帆眼神中闪烁着杀气。 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傍晚时分。 金神父路,双龙坊公寓。 三楼的一处房间门口,一个拎着保温食盒的小伙计正在敲门。 “先生,你要的包饭。” 房内没人应答,小伙计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应,“先生,我放门口了,你记得取,我等等来取。” 小伙计放下保温盒,转身离开。 走廊拐角,宋甫国正带着人隐蔽等候。 “细头,怎么样?” “没人应。”细头摇摇头,低声说,“不像是有人。” “大眼。”宋甫国沉声说。 一个身材瘦削的眯眯眼小伙子一身帮派打扮,将手枪递给同伴,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匕首,咬了咬牙走向了房门外。 约莫半分钟的时间,房门被打开,大眼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猫儿一般一个小打滚进去。 众人盯着房间的方向看,拿着大眼的手枪的同伴一脸紧张,随时准备冲出去救援。 然后大家就看到大眼冒出头,打了个手势。 “册那娘比!”副组长廖志申骂了句,带着手下人快速穿越走廊进了房间。 整个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半片纸张都没有留下。 “组长,我们来晚了一步。”副组长廖志申四处检查后说对宋甫国,“不像是临时出门,更像是转移了。” “娘希匹!”宋甫国脸色阴沉骂了句,本来人已经跟丢了,没想到柳暗花明,负责外勤的廖志申收到了情报,一个当人力车夫的外勤在金神父路拉了个疑似跟踪目标的客人。 此人戴着帽子,遮住半张脸。 真正引起这个外勤怀疑的是,客人在车上用日语嘟囔了一句骂人的话。 这个消息迅速被汇报上来。 廖志申是上海滩坐地户,通过帮派关系查找,终于锁定了双龙坊公寓的这处所在。 尽管宋甫国推测对方发现被跟踪后会立刻转移,还是报以一丝希望,结果却如他所料的令人失望了。 “付先生,你在家吗?家里人做了混沌,你——”一个中年男人敲了敲门,门开了,他推门而入,就看到屋内拿着短枪、凶神恶煞的一帮人,整个人吓呆了… 第016章 拜访修肱燊 下值后,程千帆没有直接去赴金克木的晚宴,而是先去了马思南路。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清淡昏暗。 马路两侧满是苍翠的法国梧桐和精美的花园洋房,十分幽静。 大约在十年前,法租界当局要在法租界的中心打造一片齐整的“东方巴黎”,就而选择位于法租界核心的马思南路,建造了这些独立式花园洋房。 这些洋房都是经过精心规划的欧式洋房,讲究艺术性,砖石结构,外加每户一个楼前的小花园,有些类似巴黎的法国中产阶层的度假别墅。 这里也被上海本地人称为“上只角”的高贵地段。 马思南路二十一号,法租界政治处翻译修肱燊的宅邸。 程千帆撑着黑色的雨伞,安静的站在门外的路旁。 他深呼吸一口气,细雨弥漫,小洋房仿若笼罩了烟沙,看不透。 正如他看不透修肱燊。 自己必须一百二十个小心,好好演一场戏。 程千帆有一种疲倦的感觉从心底泛滥。 他搓了搓脸,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 “太太,千帆少爷来了。”女佣吴妈接过程千帆的警帽和雨伞,挂起来、放好,倒了茶水后,对女主人喊道。 修肱燊的太太何雪琳是一位容貌端庄的中年女性,戴着眼镜,很有知性魅力。 “千帆来了,吃饭没有?我让吴妈多炒两个小菜。”何雪琳热情的招呼程千帆。 “师母好。”程千帆赶紧起身问好,看到吴妈要去忙碌,他急忙说道,“师母,晚上金巡长设宴,千帆今天就不叨扰师母了。” “你这孩子,好些天没来了吧。”何雪琳嗔怒说,“下次一定记得来吃饭。” “下次一定来。”程千帆微笑说,“师母上次亲手做的那道雪花蟹斗,千帆每每忆及都流口水呢。” “就你嘴馋。”何雪琳笑了说,不过,听到程千帆喜欢她做的菜,也是心中欢喜。 她和修肱燊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在国外,难免想念孩子,故而对程千帆这个懂事的晚辈非常喜爱。 “先生,您回来了,千帆少爷来了。”吴妈接过修肱燊的公文包,帮着将礼帽和外套挂好、文明棍归于一侧。 “老师。”程千帆起身,恭敬的问好。 “下班的时候有点事耽搁了。”修肱燊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拭了脸颊,扭过头冲着程千帆没好气说,“到我书房来一下。” 程千帆赶紧跟上,看着师母使了个有事情吱一声就会来救援的眼色,孩子气拍拍胸膛,意思是没事。 “哼!”修肱燊没有回头,哼了一声。 程千帆嘿嘿一笑,赶紧跟上去。 两个人来到书房,程千帆轻轻掩上门。 “胆子不小!哼!”修肱燊看了毕恭毕敬站好的程千帆好几眼,开口说道。 “老师——” 修肱燊挥挥手打断了程千帆的话,“你今天太莽撞了。” “老师,你是不知道,那个老莫一直针对我,我也是忍无可忍。”程千帆熟练的使用着咖啡机,随口说道。 “为何不同我讲?”修肱燊生气说,“你同我讲,我可以打招呼,在巡捕房这一亩三分地,老师自不能看你被欺负。” “那多没面子。”程千帆扭过头去。 “面子,我叫你要面子。”修肱燊气急,给了程千帆一个脑瓜崩。 “面子,年纪轻轻有什么面子?面子有那么重要吗?我修肱燊的学生、子侄被人欺负,我竟然不知道,我才没面子呢!” 程千帆面露古怪之情,“老师,是我考虑不周,没照顾你的面子。” “你个臭小子,气死我了,我是那个意思吗?” 程千帆嘿嘿笑。 “侬小晨光就门槛精。”修肱燊没好气说,“说吧,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程千帆露出惊讶和小心思被看穿的表情。 “哼。” “老师你不是提过么,说金巡长是个老滑头。”程千帆不敢再嬉皮笑脸,认真说道,“我就寻摸着,逼他表态。” “这是你自己琢磨的?”修肱燊盯着程千帆看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是。”程千帆点点头,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只是,我后来思量,还是有些莽撞了。” “哪里莽撞了?” “我应该先和老师讲一声的。”程千帆说话的时候看了修肱燊一眼,怕他发火。 “哼,还有呢?”修肱燊哼了一声,面色稍缓。 “还有就是考虑不全面,光想着自己的谋算了,动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冷静,思虑欠妥,没有考虑到覃总巡对这件事的反应。”程千帆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所以你才弄了个莫守礼因公负伤的说辞?”修肱燊冷笑说。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您。”程千帆竖起大拇指,讪笑说。 “哼。”修肱燊冷哼一声,“还算你小子有点急智。” “可是这犹如掩耳盗铃,瞒不过覃总巡。”程千帆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要帮忙,却反而给老师添麻烦了。” “现在倒是灵醒。”修肱燊敲了敲桌面,哼了一声,“你小子,以后做事情再三思量,你那点小聪明,差得远了。” “是,老师教训的是。”程千帆松了口气,露出喜悦的表情,知道自己此番鲁莽行事算是‘过关’了。 旋即又担心问,“那覃总巡那边?” “莫守礼表现英勇,因公负伤。”修肱燊敲了敲桌面,缓缓地说,“你不是说了么。” 看到程千帆露出不解的神情,修肱燊呵呵笑,点拨说,“你的那副说辞,覃德泰不会接受,只会觉得被愚弄,我约了覃德泰明天喝茶,你也来,向覃总巡长汇报一下今天的抓捕工作。” 程千帆思量片刻,恍然大悟,同样的话,同样的事情,人不同,结果自然不一样。 他编造的那个托词,于他口中,狗屁不是。 但是,到了修肱燊的嘴巴里就不一样了,修肱燊的面子,覃德泰得给。 至于说程千帆自身,以程千帆的身份,自然还不够资格向覃德泰汇报工作。 他出现在那里,就是顺带着的,是一个姿态的表示: 以子侄辈的身份向老辈道歉。 覃德泰得了面子,届时一句小辈玩闹,这件事就过去了。 这也是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修肱燊和覃德泰的关系一切如常,好的紧,没有受到小字辈这件狗屁倒灶玩闹事的影响。 “谢谢老师,让您为费心了。”程千帆感激的说。 第017章 教诲 “老师,这咖啡豆不错啊。”程千帆抓起一小把,嗅了嗅说道。 “你小子也是运到好。”修肱燊笑骂道,“老缪走的那么凄凉,你觉得覃德泰就真的没有一点怨气?” 老缪就是老莫的娘舅,被老莫骗了棺材本,与其说病死,不如说是气死的。 可怜老头临死前还念念不忘这个外甥,用最后的人情从覃德泰那里为老莫求了巡捕的缺。 “我明白了。”程千帆想了想,思考状说,“覃总巡对老缪的遭遇很生气,但是,碍于老缪的托付又不能亲自对老莫怎么着,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这算是歪打正着了。”程千帆讪笑,说道。 “鬼头鬼脑的。”修肱燊笑骂道,虽然他之前也恼火程千帆未经汇报就擅自行动,但是,想到这孩子的出发点也确实是有想要帮助自己的意思,心中的怒气也就散了,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暖。 “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文藻兄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今逢乱世,不求你煊赫显达,能有一份更加安稳的工作,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我也对得起文藻兄的托付了。”修肱燊看着程千帆,叹了口气,“我就不应该同意你进巡捕房,你小子,胆大包天,真怕你以后惹出什么祸事!” “不是有老师您嘛。”程千帆笑了,表情认真的说道,“千帆自小没了爹娘,自从两年前遇到老师,您视我如子侄,您和师母在千帆的心中,就是最亲近的长辈,千帆知道老师是担心我,可是,正如老师所说,今逢乱世,没有人能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千帆也想有一番作为,而且我也想着能帮您做点事。” 修肱燊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看得出来他是言真意切,不禁老怀大慰。 修肱燊是政治处的翻译,和法租界上层关系密切,帮助上司席能协理查缉班的事务,看似地位崇高,实际上所处的位置很尴尬,确切的说是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位高权轻。 局势动荡,修肱燊也难以独善其身,到了这个位置,自是不进则退。 此外,修肱燊的前任、也是他的校友、翻译罗翰林‘共情红党’、多次为红党提供便利,因此被免职,这也引起了租借当局对翻译处的不信任,或多或少的会对于修肱燊有所影响,增强了他的危机意识。 “我听着刚才怎么还吵起来了呢。”何雪琳此时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进来,皱眉问。 “个杠头,翅膀硬了。”修肱燊哼了一声。 “我小胳膊小腿的,还只能在老师的羽翼庇护下蹦跶。”程千帆接过果盘,给修肱燊递了个切橙,嘿嘿笑道。 “你们两个,老的老,小的小,没个正型。”何雪琳抱怨了两句才离开。 又谈了一会,多是修肱燊询问他在巡捕房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间或会点拨两句,将能够告诉程千帆的一些关于巡捕房中高层的事情分析给程千帆听,免得他还是懵懵懂懂。 程千帆认真聆听,感觉受益匪浅。 不在其位,不入其中,不知其情,这些确实是他此前无法掌握的信息。 “金克木今晚设宴,一会你从我这里拿一瓶好酒过去。”临别前,修肱燊说道。 “谢谢老师。”程千帆高兴的说道。 这等于是修肱燊明确表态,向金克木传递信息,将程千帆视为自己在巡捕房基层,确切的说在中央巡捕房重点培养对象,请他多多关照、提拔。 修肱燊去年担任法租界警察士官学校补充班的法语临时教员期间,结下的师生关系并不止程千帆一个,法租界各个巡捕房,有十几个巡捕都是他的学生。 就拿中央巡捕房来说,在另外两巡,还有三名巡捕是他的学生。 当然了,这种师生关系实际上很浅薄,和前朝时代的那种师生关系没得比。 所以,修肱燊才会一直对程千帆这个故友之子更加多了一分照顾: 同乡,两家是世交,故友之子,学生,自然多了更多的亲近。 “当巡捕是你的选择,路是你自己选的。”修肱燊缓缓地说,“老师有些话送与你。” “是,老师。” “对事多一份认真,多一份责任;对己多一点要求,多一点警醒。傲不可长,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警醒自己。”修肱燊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若能如此,定有一番作为,文藻兄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侄儿谨记。”程千帆哽咽,肃容,躬身一礼。 程千帆离开书房,在楼下客厅和师母道别,从吴妈那里取了一瓶威士忌后离开。 修肱燊一个人在书房里,从窗户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在路灯下越走越远,点燃了一支烟,眼神闪烁。 “若兰,你是不是觉得我虚伪?我当初同意他当巡捕就…” 何雪琳上来帮助修肱燊按摩头部,微微叹气,“路是千帆自己选择的。” 是的,路是这孩子自己选择的。 自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修肱燊自己安慰自己说道。 “男孩子嘛,不甘平庸,有志向和抱负是正常的。”何雪琳轻轻拔掉丈夫的一根白发,“千帆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是啊,聪明的孩子。”修肱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程千帆在路口叫了辆人力车。 点燃了一支香烟,他在思考。 他在巡捕房最大的跟脚就在修肱燊这里,只有修肱燊点头了,他才能够最快速度的往上爬。 修肱燊和他的父亲程文藻是同学和世交,这两年来,修肱燊一直当他是子侄照顾。 但是,再亲近的关系也需要共同利益来维护的,现在程千帆谋求进步,以兹能为修肱燊提供帮助,这才能更加维护好双方的关系。 他所说的帮助修肱燊自是绝非虚言,修肱燊在法租界高层有影响力,却在基层没有什么势力,可以说是空中楼阁。 相信修肱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开始注重利用师生关系培养基层势力。 他在巡捕房做得越好,爬得越高,也对修肱燊掌控巡捕房的基层势力大有裨益。 当然,修肱燊的势力越大越稳固,他自然也会受益良多。 第018章 柳暗花明 第018章柳暗花明  修肱燊是查缉班班长席能的翻译和亲信,帮助协理查缉班的事务,查缉班的工作主要就包括缉拿红色分子,这也是程千帆一直想要渗透的所在。 所以,靠拢修肱燊,成为其亲信,这是程千帆的计划。 并不能说程千帆功利,他对修肱燊和师母何雪琳都非常尊敬,内心里真的将两人视为自己的长辈亲人。 只是,程千帆牢记‘竹林’同志生前的话,‘竹林’同志猜测修肱燊的身份绝不止是巡捕房政治处的翻译这么简单。 ‘竹林’同志叮嘱他在和修肱燊接触的时候要小心谨慎,要特别注意隐藏和保护自己。 所以,今天程千帆的表现有一定的掩饰和表演的成分。 修肱燊所分析之覃德泰对待老莫的态度,事实上早已在程千帆的分析和考虑之内,他在果断对老莫下手的时候就考虑周全了。 只是,在面对修肱燊的时候,他不能表现的如此聪明,将一切都考虑的如此全面。 一个此前履历普通、身家清白的年轻人,一个警察士官学校补充班毕业的新嫩巡捕,可以因为天资聪明而表现的优秀,却不能太妖孽。 既要有出彩的地方,也要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不然的话,修肱燊也许会怀疑。 还有就是,缺了成就感。 确切的说,他需要在修肱燊的帮助培养下慢慢进步,既能够让修肱燊收获这种成就感,也自然而言对他更加放心,同时能够掩盖他在遇到修肱燊之前的那段不为人知的成长经历。 故而,他未经请示,突然对老莫下手,属于略显鲁莽但又绝非全无头脑,既是出于个人激愤,更兼出于为修肱燊谋划帮忙的考虑。 再加上后续拜访修肱燊的此番半真半假的表演。 总体而言,虽是因为突发事件、临时制定执行的行动计划。 但是,整个计划考虑的很周到,很合理。 华灯初上,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小轿车的喇叭声,跑来跑去的人力车夫高声吆喝着‘借光’,大上海即将开始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人力车夫一边拉车,一边熟练的掫了毛巾擦拭汗水。 程千帆将身体往后缩,靠在椅背上。 ‘竹林’同志对他说的原话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自觉最熟悉的人… 远远的传来了黄浦江里轮船悠长的汽笛声。 近处,几个日本浪人搂着亡了国的朝鲜女人得意洋洋的招摇过市。 笃笃笃。 “老马,你在里面吗?” “付先生,我家老马在你屋里吗?” 房内,老马的嘴巴里塞进枪管,他吓得直哆嗦,心中暗骂家里婆还不赶紧走开,真想要谋杀亲夫吗? “这死鬼,死哪去了?” 不一会,走廊的脚步声远去。 老马哦哦呜咽,眼珠子拼命向下示意。 一个队员嘿笑一声,收起枪。 “蠢货,下次用刀,万一枪走火怎么办?”宋甫国骂道。 老马听了,更加怕了,感情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老马知道的不多。 租住这间房子的男人姓付,自言是圣约翰中学的数学教员。 特务处今天跟踪的那名男子,老马是第一次见,那位付先生介绍说是来帮忙整理讲义的朋友。 宋甫国朝着廖志申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安排人去调查那位付先生的情况。 这极有可能是一条大鱼。 “你们,你们真的是来抓日本特务的?”老马看了宋甫国一眼,有些害怕的问道。 “怎么?”宋甫国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老马是吧,侬勿要害怕,晓得什么讲什么。” “那个陌生人,阿拉不晓得。”老马低头小声说道,“付先生不太像,他还骂过日本人哩。” “你懂个屁。”一个队员骂道,“日本特务不骂日本人,难道还当你的面夸日本人。” 宋甫国没有阻止手下,这也正是查缉日本特务最困难的一点,这些日本特务说着中国话,会讲各地方言,平素和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表现的比中国人还爱国,极擅长迷惑无知民众。 被骂了的老马小心翼翼的讨好笑说,“是是是,长官教训的是,阿拉差点被该死日本人骗了。” “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宋甫国问。 “特殊的事?”老马有些懵,不明白什么才叫做特殊的事情,他想了想,脸色微变,却是直摇头。 “你个老小子,不老实啊。”刚才那个队员骂道,“组长,我怀疑这家伙是日本特务。” “不不不,长官,冤枉啊,我不是。”老马吓坏了,直接跪下了,连连摆手说道。 “我也愿意相信你是冤枉的。”宋甫国猛然揪起老马的一撮头发,冷声说,“可你明显有话隐瞒。” “啊啊,了不得了,疼疼疼,哎呦呦。”老马疼的呲牙咧嘴。 宋甫国松开手,“说吧。” “白日里,巡捕来抓人,我同付先生一同瞧热闹,他手里拿的讲义掉了,我一开始也没在意,然后再找付先生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不见了,长官,我真的不晓得啊,冤枉啊。” “这不就很好嘛。”宋甫国拍了拍老马的脸,“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害怕,害怕,不敢讲。” 宋甫国点点头,小市民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挥挥手,自有人带着老马上一边去继续盘问,自己则点燃了一支烟思索。 讲义掉了? 弯腰捡起讲义。 如果是普通市民,这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但是,放在一个日本特务的身上,就耐人寻味了。 看似寻常的行为,放在一个日特的身上,都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弯腰,弯腰…消失了? 人自然是不会消失,这是捡起讲义后,趁着这老马看热闹,一个没注意,就悄悄离开了。 这是在躲避! 宋甫国心中一动,他在躲避什么? 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被巡捕所抓之人是他的同伙,这是避免自身受到连累。 要么就是巡捕中有他认识,或者是认识他的人? 宋甫国越想越是激动。 虽然廖志申已经去查那位付先生在圣约翰中学的情况了,不过,恐难有收获: 房间打扫的这么干净,对方是从容撤离的,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弄不好这个圣约翰中学数学教员的身份也是假的。 现在,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头绪的事情,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去查一下今天是哪一巡巡捕来抓人,抓的是什么人。” “是!” 第019章 赴宴 老马离开付先生的房间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自家房门,里面就传出来了女人的骂声。 “组长,这就放了?”一个队员问。 宋甫国没有立刻回答,大约几分钟后,大眼悄无声息的从老马家外墙角回来,摇摇头表示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对话。 “安排两个生面孔,盯死他。”宋甫国沉声说。 在对面隔壁的房间里,康二牛从门缝里往外看,待凌乱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屋内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换地方!艹蛋!”康二牛低声骂道。 这地方没法呆了,白天巡捕房来抓人,而且抓的还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晚上又来了这么一批人,看样子很像是特务,这来来回回的,大家不被抓捕也早晚吓出个好歹。 刚才要是这帮人来敲门的话,康二牛都已经有带着同志们和对方拼命的打算了。 “老康,咱们没钱再新租房子了。”一个中年男子叹口气说。 屋内一阵沉默。 去年的大搜捕后,大家东躲西藏,换了好几个工作,挣的钱既要拿来当活动经费,还要养家糊口,众人兜里比脸还要干净。 康二牛沉吟半饷,咬了咬牙,“我倒是知道个去处,就是不知道现在安不安全。” 迎宾楼。 是酒楼,也是戏楼。 堂下吃酒,台上唱戏,一边吃酒,一边听戏,金克木是戏迷,他做东多会选择这里。。 程千帆来到的时候,众巡捕已经吃喝上了。 “小程,金头做东,怎也来的这么迟,要罚酒。” “小程,是不是被哪个漂亮姐儿缠住了?” 众人一阵哄笑。 “这里,留了位子。”何关招呼道。 程千帆道了谢,又赶紧上前两步冲金克木施了一礼,苦笑道,“下值后有事去了老师家一趟,师母要留饭,耽搁了一会。” 说话间将洋酒放在桌子上,“老师有要务处理,不能前来,特令我带瓶好酒与金头。” “噢?”金克木扬了扬眉毛,看了程千帆一眼,高兴的冲着众人说道,“修翻译家里的好酒,一定顶好的,替我谢谢修翻译。” 众人闻言,均是齐声附和,就差把这瓶酒夸成琼浆玉液了。 “来来来,打开。”金克木笑呵呵说道,“这洋酒可是好东西。” 程千帆给金克木满上,又给自己的师傅马一守倒酒,才将酒瓶递给了何关,示意他给众人倒酒。 “你小子,惯会支使我。”何关嘟囔了一句。 “让你倒酒,你嘀嘀咕咕什么。”金克木笑骂道。 看着何关笑嘻嘻的接过酒瓶四圈倒酒,众人哈哈大笑,看向程千帆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之色。 “金头,千帆借花献佛,祝您心随所愿、鸿运高照。” “哈哈,你小子,好,这杯酒我喝了。”金克木高兴的说,喝了口酒,又笑道:“好了,坐坐坐,咱们这既然是私宴,你也别一口一个金头的,你和何关是好朋友,若是不嫌弃,叫一声金叔也就是了。” 程千帆早巴不得如此,当下喜形于色的改了称呼。 众人对视了一下眼神,也都哈哈大笑吆喝着说,这得多喝几杯才是。 既然金克木说了是私宴,众人更加放得开,直推杯换盏的喝了个畅快。 此时,唱完一曲的花旦在班主的带领下来敬酒。 班主姓赵,他端着酒杯,走到酒桌前,讨好地笑道:“赵老二敬金巡长,敬各位警官。诸位警官护得一方平安,劳苦功高。” 说着,赵班主自饮一杯,将身旁的姑娘推上前来,“春香,敬诸位警官一杯。” 春香姑娘羞得满脸通红,但这阵阵红晕更增添了她的美色,羞答答说道,“春香敬诸位警官。” 先是小抿了一口,估计是不惯饮酒,辣的直吐香舌。 随后却是学自家班主,一饮而尽,被呛到了,轻捂小嘴连连咳嗽  “好!”众人怪叫一声,何关更是嚷嚷道,“唱一曲,唱一曲。” 赵班主对春香道:“来来,这里没外人,唱一段,给诸位警官助助兴。” 春香忸怩了好一会,轻启檀口,轻轻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是昆区牡丹亭里面的游园惊梦里的一段唱腔。 春香本就俊俏,眉目流云间更添了几分妩媚。 酒席上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喝彩声,众人连声叫:“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金克木鼓掌叫好,随后摆摆手,赵班主再次敬了一杯酒,带着女子离开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些人嘴里更加没有了把门的,天南海北的一阵胡吹乱侃。 什么大世界的白牡丹被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芳书的小舅子范甘迪包养了,早就对白牡丹觊觎不已的陈海涛探长非常不爽,扬言要找范甘迪的晦气。 什么驻沪保安团一个军需处长的三姨太和一个白俄被堵在了思南路的私宅床上。 什么亚尔培路富商贾大福家里闹鬼,贾家做了小半个月的水陆道场,却是出了假道士勾搭了家中的姨太太的丑事。 这帮人喝多了猫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金克木一直在观察,他注意到这些手下里面,只有程千帆还算稳重,只在一旁鼓掌助兴。 不过,倒也没有不合群,这小子和众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是热络。 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修肱燊重点培养的学生,确实是个人才。 想到今天的事情,自己有些被赶鸭子上架,金克木多多少少的有些不爽。 “千帆呐,你代金叔我陪大家走一圈。”金克木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何关,你也一起。” “好的,金叔。”程千帆心中暗喜,微醉的脸上一丝苦笑,“这一圈下来,千帆估计要躺桌子下面了。” 众人哈哈大笑。 果不其然,这一圈下来,程千帆直接醉倒了,实在是不胜酒力,勉强告罪一声,也不闹腾,自个儿趴在桌子上眯起来了。 金克木嘿了一声,这小子。 看来刚才已经醉了六七分了,自己让他打通关,也没有犹豫,倒是听话,这也让金克木微微放心,他此前还担心这小子得了修肱燊的势,会不服管教呢。 唔,酒品倒是不错,从酒品观秉性,越看这小子越是喜欢,要不是修肱燊的人,就更好了,暗道一声可惜了。 第020章 夜色潜行 众人看了一眼喝醉了的小程,都是哈哈大笑,继续胡吹乱侃。 副巡长马一守说了件事,昨天霞飞路发生枪击案,巡长路大章被政治处的马莱中尉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一守说话的语气显然是幸灾乐祸。 此前马一守和路大章竞争霞飞路的巡长败北,两个人当时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也就结下了梁子。 趴下装醉的程千帆心中一惊,霞飞路的枪击案,应该指的是老廖被枪杀牺牲的事情了。 “这事我知道。”金克木点点,“路大章是真够倒霉的,案子破了没?” “破个屁!”马一守嘿嘿一笑,“倒是有巡捕看到了个人,很像是他们曾经抓过的一个党务处的小瘪三,不过,人没抓到,他路大章气的大骂,他也只能骂两句,没有抓到现行,还不是拿党务处那帮人没办法。” 巡捕房和国府党务调查处的关系很微妙,既有敌对关系,又多次合作,所以,双方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除非抓到现行,巡捕房这边也拿党务处的人没办法。 党务调查处! 原来是他们! 程千帆此前虽然也判断是国府特务杀害了老廖,但是,国府方面的特务机关众多,有党务调查处,有特务处,淞沪警备司令部也有自己的宪特机构。 此外,程千帆也一度怀疑是日特所为,老廖是抗联,也有可能被日特盯上。 现在,从马一守的口中证实了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务所为,程千帆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填满胸腔。 整个人被悲伤的情绪覆盖。 老廖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是他尊敬的长辈! 此仇不共戴天,早晚要报! “小程,没事吧?” 散席了,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听到了细微的呼噜声,嘿笑一声,“咛个小赤佬,倒是睡得香。” “千帆,走,咱继续喝。”何关摇摇晃晃的,过来用力摇了摇程千帆。 程千帆醉眼迷离的抬起头,“喝,接着喝。” 说着摇摇晃晃的起身,却是脚下不稳,身不由己,忽东忽西。 眯起眼在云里雾里,瞪大眼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直接撞开了何关,扶着椅子,哇的一口,直吐一片。 众人赶紧捂着鼻子避开,有人被这味儿一熏,也是受不了了,跟着乌拉吐了一地。 这边,程千帆吐完了,扶着墙,眼看又要睡着倒下去。 “老方!老方!”金克木扯着嗓子喊道。 “来了,来了,金头,您老放心,都安排好了。” 迎宾楼的方老板是个精细人,早有安排,招来了好几个黄包车,并且安排了小伙计一路跟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各位警官安全送回家。 延德里。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小伙计从程千帆兜里取了钥匙,开了门,和车夫一起将醉鬼扶进房,扔在了床上,胡乱拿了床被子盖好,很不爽的嘟囔了两句,这才关好门离开。 两人刚走,程千帆就睁开眼睛。 大约七八分钟后,他才悄悄起身到窗口,掀开窗帘缝隙往外瞧。 弄堂里很安静,一片漆黑。 他取来一个脚盆,使劲的扣嗓子,呼啦啦吐了小半盆。 又从抽屉里拿出醒酒药,服了两颗。 打了一盆冷水洗了脸,整个人顿时清醒多了。 轻手轻脚的拿起被子蒙上了窗户,这才点燃了一盏油灯。 移开书柜,拿掉书柜后面的墙角的两块砖,取出毛瑟手枪,靠近油灯,迅速的全部拆卸,又仔细的装配回去,确认从子弹到撞针都处于正常状态。 迅速的更换了一身最寻常的黑色的帮闲服装,左右裤脚里各自塞了一把匕首。 仔仔细细的在下巴处黏了胡子,脸上用配好的药水涂抹,让脸色变得蜡黄,嘴巴里塞了一颗核桃,轻轻说了两句话,整个人的嗓音变得异常嘶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又等候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将房门反锁。 吹灭油灯,轻轻打开窗户,猫腰翻出去,拉好窗帘,关上窗,扯了扯一根黑色的细绳,窗栓咔的一声扣住了,绳子的一头系着一根小木棒,随手卡在外墙旮旯角缝隙。 整个人灵巧的如同猫儿一般,伏低身体,嗖嗖嗖的,在房顶上几下翻越,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汪康年带着丁乃非走进二楼那间专门用来洗照片的暗房,在昏暗的红彤彤的灯光下,照的人脸莫名诡异。 “组长,都洗出来了。”小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 昨天抓捕老廖的过程中,小四带着相机隐藏在角落,拍了好些照片。 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些在现场出现过的人当中,查探出可疑人士。 “有可疑的吗?”汪康年沉声问。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小四精于摄影,并且对于镜头下的人像细节上有惊人的捕捉能力,在这一点上,一向自负的汪康年也是自叹弗如。 “组长,总计拍摄了四十五张照片,我挑选出了五张。”说话间,小四先将被他挑剩下的四十张挂着的照片指给汪康年看,“这些是暂定无有可疑的,这边是我挑出来的,组长,您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之处。” 另外一边,宋甫国也得到了消息。 圣约翰中学那边暗中打听,再三确认,并无一位姓付的男性数学教员。 确切的说,圣约翰中学只有一位男性数学教员,此人接到老父病故的电报,一个月前就回北平老家奔丧去了。 打探巡捕房那边的消息的队员也回报,今天负责金神父路双龙坊公寓的查缉事务的是中央巡捕房巡长金克木所部,据说是抓捕了一个红党分子。 中央巡捕房,金克木所部。 宋甫国眼神闪烁,他想起了那个叫做程千帆的年轻巡捕。 康安里。 一处民宅的二楼。 程千帆熟练的用一根弯头铁丝,捣鼓了两下,窗栓被轻轻拨动,细细一拉,开了。 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立刻侧身让开,用一根树枝挑着一顶毡帽,贴在窗玻璃上。 等了约莫半分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才轻轻的推开窗,又将毡帽用树枝挑着伸进去。 等了十几秒钟,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戴上毡帽,摸出右裤脚的匕首,咬在口中,轻巧的钻了进去。 第021章 审问 程千帆轻飘飘的落地,顺势打了个滚。 起身靠在墙角。 借着昏暗的月色打量房内。 房内陈设简单。 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衣柜。 床上没有人。 房门虚掩着。 他蹑手蹑脚的到门口,从缝隙里看到一楼隐约有亮光。 和他推测的差不多,老莫受了伤,行动不便,很可能会在一楼休息。 老莫看似有些凄惨,不过基本上是硬伤,医务室的老黄给他简单包扎后,就安排人送老莫回家了。 只要定期换药就可以了。 金克木也大手一挥,给了老莫一个礼拜的伤假。 果不其然,程千帆轻轻下到一楼,就看到一楼的小卧室里床头灯亮着,老莫的脑袋上、手脚上都被纱布包裹,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许是因为疼痛睡不安稳,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呻吟声。 程千帆顺手从架子上取了毛巾,走到老莫的床前。 一只手捉住了老莫的下巴,狠劲一捏。 ‘啊!’ 半睡半醒中的老莫顿时疼醒,张大嘴巴就要发出惨叫。 程千帆另外一只手迅速的将毛巾塞进老莫的嘴巴,对方疼的在床上挣扎,嘴巴里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肿胀如同猪头的脸,显然也影响了他的视线,竭力的睁开惊恐的眼睛,却是只看到面前一个模糊的黑影。 程千帆白日里重点照顾了老莫的脸,目的就是这个。 程千帆将老莫提溜起来,扔在了椅子上,又刺啦将床单撕成条状,娴熟的将对方绑缚在椅子上。 做完这些,他没有立刻审问。 而是转身离开,去了厨房拎着盐罐子回来。 老莫惊恐不已,竭力挣扎而不得。 “莫急,莫急。”程千帆声音嘶哑,语气却异常温柔,直接用匕首割开了老莫手上的绷带,慢条斯理的解开后,直接抓了一把盐,洒在了老莫那血肉模糊的手掌上。 “呃呃呃!” 程千帆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绑缚在椅子上的人拼命的挣扎,就像是打摆子一样,最后两眼一翻,因为剧烈的疼痛昏了过去。 他直接拿起床边的脚盆,直接将盆里的水浇过去。 看着苏醒的老莫,程千帆拍拍手,“好了,莫警官,你现在应该清醒了,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呜呜呜。” “我现在取下毛巾,希望莫警官能配合,不要喊,大晚上的吵到了邻居,我会很生气。”程千帆拍了拍老莫的脑袋,“能做到,就点点头。” 老莫猛点头。 “很好,我喜欢听话的人。”程千帆取下了老莫的毛巾。 对方刚要张大嘴巴喊,程千帆一巴掌打过去,“忍住!” 事实证明,老莫是个‘硬汉子’,生生地忍住疼痛,咬着牙,一声不敢吭。 “很好。” 程千帆点点头,“莫警官,自我介绍一下,国民政府特务处,我姓莫,你看,咱们还是本家呢,真有缘。” “说话啊,打个招呼。”程千帆又是一巴掌打过去,“你太没有礼貌了。” “莫,莫先生,不知道哪里得罪您老人家了,您老明示。” “莫警官,你这就不老实了,我们特务处是干什么的,你应该拎得清的。”程千帆冷笑一声,“你说,除了日本人的事情,还有什么时候能够让我大晚上的走这么一遭。” “莫先生,莫开玩笑,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老莫颤声说。 “莫警官,你不老实,我这人脾气不太好。” 他走到床头柜,翻了翻,拿出了那枚令牌。 “这枚令牌代表什么,我很有兴趣,麻烦莫警官给我解释一下。” 老莫张了张嘴巴,没开口。 看到对方还在狡辩,程千帆没有再废话,他上前一步,直接掏出手枪顶在老莫的脑门上。 “我是个粗人,也没有什么耐心,我从一数到十,如果莫警官还不配合的话,我就开枪!” 说完他开始计数:“一、二、三、…” 老莫被枪管直接顶着脑壳,整个人浑身颤抖,但是,还是没有开口。 “六!”程千帆冷声说。 “四五,你没有数四五。”老莫吓坏了,颤抖着低声吼道。 “抱歉,我是急性子,九!”程千帆拇指一动,毛瑟手枪的保险打开,这清脆的声响,在如此安静紧张的环境下是如此的清晰和恐怖。 这直接让老莫崩溃了,“我说,我说。” 老莫被程千帆的冷酷和残忍吓坏了,恨不得一口气交代出来,直觉告诉他,再不交代的话,这个姓莫的特务真的会开枪。 在老莫当巡捕前,在市面上厮混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做黄三的药材商人,两个人算得上是酒肉朋友。 因为老缪的关系,老莫当了法租界的巡捕,这黄三和他来往的更加密切了。 两个人经常厮混在一起,老莫好赌,没钱的时候这黄三眼睛不眨的大把的借给他。 慢慢地,当老莫欠的钱越来越多的时候,黄三来要债了。 这老莫是个混不吝,当了巡捕后更加嚣张,翻脸不认人,想要赖账。 黄三也立刻变了脸,显露了自己是日本特工的身份。 黄三给老莫两个选择,一个是为日本人做事情,金钱女人都可以有,一个是拿命抵债。 就这样在黄三的威逼利诱之下,老莫就‘被迫’开始为日本人服务了。 当然,这是老莫的说法,程千帆嗤之以鼻。 以他对老莫的秉性了解,还有老莫那次酒醉后的炫耀来看,‘威逼’也许有,但是,更可能的是‘利诱’之下,这家伙十之八九是心甘情愿的为日本人做事情的,甚至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找了靠山。 “黄三的日本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 “他住在哪里?” “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是他开的。” “这枚令牌。” “每个月初五,我可以拿令牌去领经费。” “哪里领经费?黄三那里?”程千帆立刻追问。 “不是,那件事后,黄三就不和我联系了…他叫我不要再去找他,经费…”说道这里,老莫犹豫了下。 第022章 红党特科-红队-陈州 程千帆哼了一声,他看出来了,老莫这是舍命不舍财啊。 “最后一次机会,再有隐瞒,我就扣动扳机。”程千帆冷声说道。 “不,不敢了,我全说了,每月初五,我去城隍庙会昌茶楼吃茶,每次都是丙三座,把令牌朝着桌子上放一放就收起来,就会有人按时把钱存进我在汇丰银行的户头。” “你效力的日本特务机关的名字?” “我不知道。”老莫摇头。 “这令牌后面的字是什么?代表什么意思?” “字?我不知道,这不就是领钱用的吗?” “你是怎么参与日本人的行动的?”程千帆说着,突然将毛巾再次塞进老莫的嘴巴里,拿起枪柄直接砸在了老莫的手上,“说实话。” 老莫疼的嗷嗷嗷呜咽,没敢再隐瞒和推诿。 一开始的时候,日本人只是安排他做打探消息之后的小事情。 随着他做得事情越来越多,每个月的提供的‘经费’也越来越多。 后来是老莫主动向日本人提供情报,通风报信,直至直接参与了日特的行动。 “去年麦琪路的命案,是你带着日本人做的?”程千帆沉声问。 老莫犹豫了下,这是对方第一次特定的询问某件事,他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 “放心,我们知道死的是红党,我们是特务处,抓他们还来不及呢。”程千帆拍了拍老莫的脸颊,“只是这两个人我们也一直在查,没想到被你们抢了先。” 老莫松了口气,对哦,特务处虽然现在主要和日本人干仗,但是,抓红党的活他们也做的。 “是我发现了那两个娘们不对劲,告诉了日本人。” “哪里不对劲?” “我知道那房子是俩娘们租的,家里没有男人,这不有回手头输光了,我就溜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看到了屋里有抗日的宣传单。”老莫忍着疼,谄媚笑,“莫先生,我这也是为党国清除乱党,算立功了吧。” “这个情况,我会酌情考虑。”程千帆心中发恨,确定了,就是这个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害了罗阿姨,害了两位抗日女同志!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饶有兴趣的问,“行动的时候,你动手没?” “一开始我在外面望风。”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叫我进去。” “进去做什么?” “他们抓住那个短头发的娘们,我上去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用皮带勒死的,就是我床头那根皮带,法国货,我没舍得扔。”老莫肿胀的脸挤出笑容,“莫先生,我这也是亲手铲除乱党,我为党国立了功。” “是不是为党国立功,不是我说了算的。”程千帆嘿笑一声,“看你的表现了。” “莫先生,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莫咽了口唾沫。 “你明白的。”程千帆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莫警官,你在汇丰银行的户头印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以程千帆的了解,老莫的这个户头,不可能采用真实名字。 这种见不得光的钱,最可能的是采取无记名的秘密存取方式,任何人拿了印章报上户头名字都可以取钱。 老莫沉默了,这种人,要他的钱,比要他的命还要让他难受。 “莫警官,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程千帆冷笑说,“有了这笔钱,你就是为日特效命的汉奸,那么,对不起了,我们特务处的宗旨是,对于汉奸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说着,程千帆直接将枪口抵在老莫额头,“对不住了,莫警官,一路走好。” “我说,我说。”老莫吓得直哆嗦,“我床头柜的下面有个暗盒,印章在里面。” 说完这句话,老莫面如死灰,就像是去掉了半条命一般。 “敬酒不吃吃罚酒。”程千帆冷哼一声,在床头柜底部摸索了一下,移开木板,摸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枚小印章。 “很好,这才对嘛。”程千帆嘿笑一声,“只是,莫警官,以我们对你的了解,你这户头也没有多少钱吧,想要靠这个保命,这可不够。” “我怀疑巡捕房还有他们的人。” “你怀疑?” “日本人也不是完全信任我,我总觉得他们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有这种怀疑?” “莫先生,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您老应该略有耳闻,我对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很敏感。” 程千帆点点头,明白老莫的意思了。 “你有怀疑对象吗?” “程千帆,这小子一直和我不对付。”老莫咬牙切齿说。 “程千帆是吧,好,我知道了。”程千帆内心暗暗惊讶,他没想到老莫竟然怀疑他是为日本人效力的。 他暗暗警醒自己,是不是自己平素里有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行为容易引起旁人怀疑,当然,也可能是这老莫和自己不对付,故意诬赖。 “还有刘波。” 这倒是程千帆颇为震惊,老莫竟然怀疑刘波。 “为什么怀疑这个人?” “我有一回提前去了茶楼,看到一个人在我前脚离开,看背影很像是刘波。”老莫说。 程千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莫这种人,扒窃、溜门撬锁,靠的就是眼疾手快,惯会察言观色。 看人的眼神自然是顶好的,他说背影像是刘波,这句话如果排除老莫为了求生、故意乱讲攀诬的可能性的话,就确实是值得注意了。 程千帆对刘波印象很不错,在他的印象中刘波是一个还算有底线的巡捕,平素对他也是颇为照顾。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正因为自己对刘波印象很好,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 老莫这句话,他记住了。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没有了,我知道的,猜测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老莫求饶,“莫先生,你放了我吧。” “唔。”程千帆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我还算满意。” 说着,他上前来直接抽出了床头的那根皮带,看了看,“这皮带不错。” “法国货,高级的。”尽管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皮带感兴趣,老莫还是讨好说,“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 “我喜欢,很喜欢。”程千帆两步来到老莫身边,直接将皮带缠在了老莫的脖子上。 “莫先生,您,您这是做什么?”老莫吓坏了。 “莫警官,忘了告诉你。”程千帆突然用力拉紧皮带,“我不是特务处的人。” 老莫两只腿竭力的蹬踏,眼珠子凸出,在最终陷入无尽黑暗之前,隐约听到: 红党特科,红队,陈州,奉组织命令,铲除汉奸莫守礼! 第023章 双重角色 夜,静悄悄的,人们早已入睡。 黑色笼罩了房屋。 程千帆就如同黑夜中走出的归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下意识的从兜里摸出烟盒,弹了一支烟出来。 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 午夜的寒风吹透衣裳,他笼紧外套,步履加快。 陈州,是他在红党特科三科(红队)的化名。 火苗,是他在特科二科(情报科)的代号。 除了已经牺牲的‘竹林’同志,没有人知道特科红队大名鼎鼎的陈州同志和情报科神秘的‘火苗’同志竟然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身手不凡、出手稳准狠的红队锄奸队员。 一个是隐蔽战线上默默坚守的情报科地下党员。 即便是老廖,也只知道程千帆是‘火苗’同志,并不知道他的另外一个身份。 而在红队内部,其余红队队员则是只闻其名,却从来没有见过陈州的真面目,这是直属于‘竹林’同志的红队队员。 ‘竹林’同志下达的查明罗惠君女士和另外一位女同志遇害的真相。 这是向‘火苗’同志下达的命令。 ‘为牺牲的同志报仇’,这是向‘陈州’同志下达的命令。 除掉了老莫这个汉奸,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了仇,也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更多的同志因为老莫这个隐藏在法租界的日特而暴露乃至是被杀害。 ‘火苗’同志和‘陈州’同志再次分别出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完成了‘竹林’同志被捕、牺牲前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程千帆的心中既有完成任务之后的喜悦和轻松。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茫然。 特科组织去年冬天被敌人破获后,保存幸免的特科成员就和组织上断了联系。 程千帆甚至猜测组织上也很可能无从得知是哪些同志幸存下来了。 程千帆是通过竹林同志牺牲前特别安排的老廖这条线,才得以和上海当地党组织单方面单向联系的: 鉴于江苏省委和上海当地党组织也遭遇巨大损失,出于安全考虑,这种单向联系是非常必要的。 老廖可以向上海当地党组织提供情报,对方一般情况下只能接收情报,不到紧急情况不能主动向这边下达命令。 程千帆的组织关系在特科,而且为了保护程千帆,这个联系渠道只有老廖掌握。 现在老廖牺牲了,除非上海特科重整、启动早就约定的暗号唤醒程千帆,程千帆现在是属于和组织上失联状态。 所以,此时此刻的程千帆既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感觉,更有和组织上失联后的沉重的孤独感。 以前还有老廖,现在老廖牺牲后,他就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有雨丝落下。 程千帆抬起头,伸出手,感受毛毛细雨的慢慢湿润。 这几天,上海的阴雨天越来越多。 清明节快到了。 回到家中之后,程千帆又自己灌了自己大半瓶酒。 所以,当天早上街坊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宿醉之后、没有什么精神的程千帆。 “千帆哦,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小年轻也要多注意身体了哦。” “缺德鬼,偷我家的热水。”这是马姨婆在骂街,拉住了经过的程千帆,“帆哥儿,了不得了了,出了偷水的老毛贼了。” “马姨婆,你又拿了赵老蔫的煤球吧。”程千帆笑了说。 马姨婆和赵老蔫是死对头,马姨婆惯会占小便宜,趁赵老蔫不注意,悄摸摸拿他家的煤球,赵老蔫事后发现,也不吵,等到马姨婆的开水烧好了,赵老蔫就偷偷拿来用: 一块煤球可烧不开一大壶水,他这是赚了哩。 程千帆和街坊们打着招呼,在这种家长里短的问候声中,开始了他所习惯的一天生活。 这个时候,他不是令敌特、叛徒闻风丧胆的红队行动队员‘陈州’。 也不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地下党员‘火苗’。 他就是程千帆,一个被这些老街坊们看着长大的程家小子程千帆,现在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上班,是一个巡捕。 “帆哥,救救我,阿爸要打死我。”半大小子跑来求救。 程千帆娴熟的一只手按倒,拍拍手走人,身后传来了父亲的打骂声和孩子倔强的顶嘴声。 “帆哥,你又害我!”半大孩子悲呼控诉。 薛华立路22号,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站在门口,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又拨弄了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是的,他需要表现出宿醉之后没精神的样子。 但是,没精神不等于不修边幅,这和他平素的生活习惯是不相符的。 “千帆,听说了吗?”刘波凑过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就闻到了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酒味,看了一眼,“嚯,没事吧,无精打采的,不能喝就和金头说啊。” “现在好多了。”程千帆打了个哈欠,“就是晚上难受一宿,刘哥,你刚才要说什么?” 昨天的行动,金克木所部的行动,除了警员莫守礼因公负伤之外,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 而另外两位巡长梁遇春和袁开洲分别负责的抓捕行动则是喜悲各一。 梁遇春所部成功抓获了行动目标。 而袁开洲所部赶到目标地点的时候,倒霉催的正好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对方突然直接掏枪射击,一个巡捕中弹受伤,对方在同伙的接应下成功逃窜。 刘波聊起这个的时候,也是一副庆幸不已的样子。 得亏他们分配的是抓捕‘朱源’的任务,要是被分配到袁开洲所部的目标,那挨枪子的就是他们了。 据传对方火力强大,打了袁开洲所部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众巡捕(逃命)经验丰富,连滚带爬的躲开了,估计伤亡会更加惨重。 “这帮红党很嚣张啊。”程千帆惊讶不已,说道。 红党极少会在法租界动枪开火,更遑论先开枪袭击巡捕了。 这是我党在法租界的地下工作的形势和环境所决定的。 法租界当局抓捕了红党,一般而言会在租借内部审讯、判刑。 而国府在法租界设立的上海市第二特区地方法院及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需要提出引渡请求,引渡申请获批后,租借当局才会将红党分子移交给国府当局。 整个引渡程序耗时相对较长,如果公关得力,法租界当局甚至可以以‘正当理由’拒绝引渡请求,这就给了组织上营救的余地和机会。 所以,即使是在租借内遇到巡捕抓捕,红党也基本上不会以极端暴力行为反抗巡捕,不涉及极端暴力行为,这是能够成功营救的前提条件。 所谓极端暴力就是使用了枪械。 这次不仅仅是动了枪,而且是首先主动袭击巡捕。 这件事极有可能引起法租界当局的震怒,使得红党在法租界的斗争形势恶化… 让程千帆震惊和感兴趣的是袁开洲所部此行的目标的身份。 红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只有上海特科的红队有强悍的战斗力。 但是,上海特科被敌人破坏,现在已经进入到蛰伏阶段。 这是有特科的同志行藏暴露了,面对围捕,被迫选择暴力突围? 刘波走开后,程千帆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抽烟喝茶。 何关等几个同僚在吆五喝六的打扑克。 程千帆不时地帮何关出谋划策两句。 他的脑海中却是在思考刘波。 刚才刘波主动上来和他聊天,很是热络。 这要是在昨晚之前,他肯定不会多心,因为刘波就是这样一个热络的好性格。 因为老莫的‘遗言’指向怀疑刘波,所以,程千帆今天就对刘波多了几分细心关注。 他脑子里想的是,刘波没等自己进来,就忙不迭的上来找自己,真的只是要聊天吗? 或者说,其目的是第一时间观察自己的情况?以兹来判断、确认一下自己昨晚是否真的一醉不醒,还是装醉? 程千帆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很大可能是因为老莫的那番话的影响而产生的心理暗示作用的‘无端怀疑’,但是,他又不得不考虑,万一老莫的怀疑确有其事呢? 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烟气。 他需要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 尽管是装宿醉,但是,他的体内毕竟有不少的酒精,这让程千帆的思维不如平常,当然这也才是最正常的不会被怀疑的状态。 越是琢磨,程千帆越是觉得刘波这个和他关系很不错的同僚,竟是有些看不透。 相比较做好‘火苗’,他实际上更加喜欢‘陈州’的快意恩仇。 程千帆找到金克木请假,直言告知是修肱燊请覃德泰总巡长喝茶,令他去作陪。 金克木很高兴的准了假,让程千帆代其向修翻译和覃总巡问好。 站在窗口,看着这个年轻巡捕离开的背影,金克木自己琢磨片刻,笑着嘀咕了一声,‘都是老狐狸’。 “千帆哥哥,是你吗?”程千帆刚刚出了巡捕房的大门,就要伸手招一辆人力车,背后就传来了轻声细语的女声。 他脚步一停,回身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着蓝衣黑裙的学生装,脚穿咖啡色小牛皮鞋,梳着漂亮的麻花辫的漂亮小姑娘安静的在那里,有些怯怯和不确定的眼神的看着他。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点点头,脑子里也在快速思索对方是谁。 听到程千帆确认身份,小姑娘美丽的眼睛中绽放出光芒,双手捏住衣角,“千帆哥哥,我是筱叶啊。” 第024章 春风得意楼 程千帆盯着小姑娘仔细看了看。 儿时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玩泥巴、哭鼻子的小囡囡的样子,和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像是两张不同年份的照片放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脑海中的记忆发挥奇妙的化学作用,实现了融合和确认。 他的眼神中露出惊喜之情,指着对方,笑了说,“你是筱叶,方叔叔家的筱叶。” “是我,是我呀。”唐筱叶喜悦的连连点头。 “一别多年,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小囡,都长成了漂亮的小姑娘了。”程千帆伸手习惯性要揉一揉小姑娘的脑袋,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长大了,伸出去的手改成了掏烟盒的动作。 唐筱叶害羞,小脸都红扑扑的。 “走吧,边走边说。”程千帆笑着说,他撑起臂弯,唐筱叶下意识的将手臂放进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找回了小时后那熟悉的感觉,多年未见的生疏感就这么奇妙般的迅速撤离。 儿时玩伴筱叶妹妹的出现,让程千帆惊喜,他的记忆跨越时空,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唐筱叶不姓方,随母姓唐。 程家和方家当年是邻居,双方家里的孩子惯会一起玩耍。 最重要的是,父亲程文藻和母亲苏稚芙彼时还没有牺牲,有爹有妈,有玩伴,那是程千帆最快乐的时光。 特别是在此时,唐筱叶的出现,让倍感孤独、精神疲惫、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值得相信的程千帆的内心多了一丝柔软。 这份柔软,源自于回忆。 唐筱叶也在观察程千帆,她瞥到千帆哥哥另外一支手臂习惯性的微微叉在腰间,小姑娘的内心里有一丝感动,也有一丝莫名的辛酸。 她比程千帆小五岁。 她有一个姐姐,比程千帆大五岁。 炎热的夏天,三个年龄形成等差数列的孩子在树荫下,欢声笑语,跳着刚学的舞蹈,微风吹动树梢,阳光穿越枝丫,在孩子们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这是他们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程千帆找了个咖啡馆。 “筱叶,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程千帆点燃一支烟,随口问道。 “是的。”唐筱叶点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找千帆哥哥,又不敢一个人进去。” “下次有事情,就直接对警卫说,找巡捕房的程千帆警官,他们会打电话叫我的。”程千帆说道,“尝一尝这个蛋糕,对了,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有事吗?” “千帆哥哥,我哥哥被巡捕房抓了。”唐筱叶紧张的说,“你能帮忙放他出来吗?” “木恒兄?”程千帆讶然,“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方木恒是方家的长子,此前一直在国外留学,当年听说是准备在国外定居了的。 “一二八后,哥哥就回来了。”唐筱叶说起方木恒,眼神中是骄傲的神采,“哥哥说,国家混乱,他没有办法,只能逃避,但是,国家被侵略了,他必须回来保护。” “他回来后做什么工作?”程千帆淡淡的问。 没有从程千帆的表情中看到有惊叹佩服,没有从程千帆的口中听到赞叹的话语,只得到了这样淡然的提问,这让唐筱叶略失望又有些不理解。 她此前一直认为她最自豪的哥哥和她最喜欢和崇拜的千帆哥哥一定能够产生灵魂和思想的共鸣的,两个人都是好男儿,都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哥哥啊。 “哥哥在申报工作。”唐筱叶说,“他昨天被巡捕房抓了,他们说他是红党。” “方叔叔知道了吗?” “爸爸说不管哥哥了,也不愿意出面找人帮忙。”唐筱叶带了怨气说道,“爸爸不喜欢哥哥做得那些事情。” “木恒兄是红党吗?” “不是,当然不是。” “我知道了。”程千帆点点头,他掏出一张钞票放在桌子上,“我会打听一下,如果木恒兄确实不是红党,我会帮忙疏通,如果他确实涉红,我也无能为力。” 说完,程千帆转身离开。 唐筱叶愣了下,开口道,“千帆哥哥。” 程千帆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可爱美丽的小姑娘。 小姑娘美丽的眼眸凝视着他,“千帆哥哥,筱叶有些不认识你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程千帆吐了口烟圈,苦笑一声,“筱叶,木恒兄的事情,我尽力而为。” 看着小姑娘开口要说话,他招了招手,侍者端着烟灰缸过来,程千帆将香烟摁灭,“筱叶,千帆哥哥真诚的对你说句话,好好学习,幸福生活,别的事情不要去胡乱碰,也不是你能碰的。” “千帆哥,国破家亡,谁还能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 “政治,不是小姑娘能碰的。”程千帆上来要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生气的小姑娘扭头的避开了。 “走了。”程千帆转身,他摆摆手,马靴踢踏作响,推开咖啡馆的门,声音渐渐远去,背影也渐渐消失。 小姑娘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看着他的背影和声音就这么消失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理解,也有些惊慌。 小姑娘的记忆中那个阳光、热情、开朗、勇敢、正义的千帆哥哥的身影被泪水打湿、变得模糊了。 “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脾气呢。”程千帆摇头笑了笑,小姑娘高兴了会亲昵的缠在他身旁,叫他‘千帆哥哥’,惹她生气了,会嘟着嘴,一个人哭鼻子,称呼也会变成了‘千帆哥’。 尽管多年未见,但是,从这次的言谈交流中,程千帆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当年的黄毛丫头现在很好,她善良、害羞却绝不怯懦,热爱这个国家,也愿意,似乎也可能正在做着一些事情。 这让程千帆既欣慰,又担心。 最终担心胜过了欣慰和高兴。 脑海里,一个自私的声音告诉他,要阻止小姑娘的‘冒险举动’,他宁愿自己承担更多的工作和付出,承担更多的危险,以兹来换取小姑娘的幸福和安全。 他们这些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去战斗,不就是为了同胞,为了亲友能够安全,能够幸福生活嘛。 筱叶是千千万万的同胞之一,这很合理,他给自己找了理由。 程千帆用这种近似冷淡的态度来对待唐筱叶,还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大麻烦,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他愿意和敌人同归于尽,却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和伤害亲友。 方木恒! 程千帆的脑海中开动思索,他知道梁遇春所部在昨天的行动中抓捕了一个记者,却没想到这个涉红的申报记者竟然就是方木恒,是筱叶妹妹和芍药姐姐的兄长。 方木恒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是同志? 暴露了没? 还是只是同情革命的朋友? 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 看来自己有必要和这位素未蒙面的木恒兄见个面了,正好有现成的理由。 城隍庙,春风得意楼。 修肱燊说要请覃德泰喝茶。 竟然真格儿只是喝茶。 法国留学归来的修肱燊和覃德泰聊起喝茶之道来,竟是头头是道。 程千帆在一旁侍奉,添茶倒水,还被修肱燊嫌弃说功夫不到家。 “千帆年幼无知。”程千帆恭谨而又不失亲近的笑说,“所以才更需要老师和覃总的多多教诲呢。” “现在知道自己年幼无知了?”修肱燊冷哼一声,“没脑子的蠢货。” “哎呦呦,修主任。”覃德泰知道自己该开口了,“你就偷着乐吧,小程我知道,在警校的时候就是优等生,入了巡捕,做事情也是顶好的。” “千帆顽劣,实不敢当,让覃总费心了。”程千帆赶紧说道。 “顽劣倒不至于。”覃德泰看了程千帆一眼,“谁没有个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你小子,有才,是干巡捕的料,改了那些小毛病,前途不可限量。” “覃总教诲,千帆铭记于心。”程千帆立正,敬了个礼。 “来来来,覃兄,尝尝这茶。”修肱燊招呼说道。 “修兄的茶,定是顶好的。”覃德泰哈哈大笑。 程千帆在一旁眼观耳听,琢磨其中之味,叹为观止。 “你怎么还在?”修肱燊看了一眼,嫌弃说道,“我可告诉你,今儿个别来烦我。” “好你个修主任。”覃德泰笑骂说道,“我就知道你亲手泡的茶,没可能白喝到。”,说着看向程千帆。 “覃总,本来也无事,这是我来茶楼的路上沾了事。”程千帆赶紧汇报说,简单扼要的讲述了他在巡捕房门口遇到了方家小姐唐筱叶,对方央求自己搭救方家公子方木恒的事情。 “老方家的小子啊。”覃德泰摇摇头,“这个老方,也不打声招呼。” “听唐筱叶所说,方老板气坏了,打算让方木恒在里面冷静冷静。”程千帆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覃德泰沉吟片刻,轻捻茶盏,问。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席能阁下亲自部署的行动,事关重大,按理说我应该尽量回避,只是方家同我家颇有渊源,也对我儿时多有照顾,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程千帆停顿了一下,“只是,我能做的也不多,最重要的是他方木恒到底有无涉红。” 他看着修肱燊和覃德泰,“方木恒其人我不了解,稳妥起见,我打算见一见他,才好再做打算,能救则救,救无可救,也当让他在里面过的舒服点。” “很好,有情有义,又不失原则。”覃德泰抚掌笑说,“修兄,你有一个好学生啊。” “覃兄。”修肱燊摆摆手,虚手指了指,“难道这臭小子不是你的下属?”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相视大笑。 第025章 探监 三味亨是法租界中央区的一家开了两年的新餐馆。 这家的豆花焖猪脚做得相当不错,街坊四邻都很喜欢。 程千帆接过老板范老三递过来的香烟,慢条斯理的翻了翻外卖账本,“范老板,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有人告举说吃了你家的猪脚坏了肚子。” 说着,他弹了弹烟灰,“你范老板不会是拿过了时辰的猪脚当外卖吧。” “决不能!”范老三诅咒发誓,说自家决然干不出这种缺德事,抱怨有人眼红自家生意好故意诬赖。 “…双龙坊313房,送餐人,罗瘸子。”程千帆心中暗喜,找到了。 在此前抓捕‘朱源’的行动中,他从竹栅栏里发现的卡片上隐约可见是个亨字,他立刻就想到了这家有外卖服务的餐馆。 嗅闻之下卡片上隐约可以闻到这家豆花猪脚的熟悉味道。 果不其然,这朱源叫了三味亨的外卖。 最重要的是,账本上记录的是,这是叫了三人份的外卖。 看着程千帆随手翻看账本,似乎非要查出个什么,范老三心中暗骂,讨好的摸出两块大洋,悄摸摸的凑上去。 “唔,范老板做生意一向本分,看来确是被人恶意诬告。”程千帆不着痕迹的收起两块大洋,将账本递过去,“好了,本本分分做生意,有我在,不用担心这有的没的的。” “那是,那是,程巡官说的是。” 看着程千帆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范老三朝着地上隐蔽的吐了口口水,‘呸!’ 不大会的功夫,范老三打听到周遭其他的餐馆也被程千帆‘查问’,被迫破财免灾,尤其是死对头六味居比自家多掏了一块大洋,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小陶,看来这程千帆也不是你所说的那般正直嘛。”在街角的一处酒楼,宋甫国看着程千帆美滋滋离开的背影,说道。 “宋老板,比起其他巡捕来,程千帆已经是好的了。”小陶给宋老板倒酒,“有些家伙拿钱不办事,这程巡官心还没有那么黑,你要做生意,找他这样的,比那些黑心的家伙要可靠的多。” 宋甫国轻笑一声,巡捕吃拿卡要,捞点外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并不在乎。 等店小二离开之后,小陶压低声音,“组长,我查过了,程千帆参与了抓捕行动,人是他抓住的,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和红党有仇,上去就揍,要不是有人拦住,那个红党且被打出个好歹。” “哦?”宋甫国点点头,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 他要招兵买马,但是,也害怕被红党分子混进来,要是特务处的情报部门混进了异党分子,这乐子就大了。 这小子对红党态度恶劣,倒是个好消息。 “挑个时间,你约他吃酒。” “组长你要亲自见他?” “看情况吧。”宋甫国摇摇头。 “老康,这宅子不错啊。” 这是一处带院子的宅子,前门在一条街上,后门在靠在另外一条街,院墙靠着另外一条街,一旦有异常情况,有利于突围。 康二牛点点头,这正是这处宅子的好处,所以他一直记着。 “老康,这宅子有问题吗?”一个中年男子问道。 “这是以前的同志为省委准备的安全屋。”康二牛说道,“大搜捕后,这宅子就空着了,我一直留意着,这里应该没有出过事,也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说着,他抹了一把桌子上的浮灰,“目前来看应该是安全的,不过,也不能大意。” “老康,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年轻人高兴的喊道。 在一个抽屉里的暗格,年轻人摸索出一张租约,不是这套房子的,是隔壁的一处很小的宅子的。 “准备这个房子的同志,很细心啊。”中年男子赞叹说。 康二牛点点头,“大壮,你去隔壁那个房子住,负责警戒。” 很显然,隔壁的房子是为了保护这处宅子所准备的预警。 “老肖,你之前说去找申报的朋友拿照片…” “别提了,那个申报的朋友也被巡捕抓了。”老肖露出担心的神情,“我现在怀疑那个朋友也是我们的同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千帆拎着一盒吃食,拿着覃德泰亲自开的手令,来到了巡捕房的看守所。 “郑兄,一起?”程千帆冲着陪同来前来的一个巡捕说道。 “我就不去了,里面那味,太冲。”巡捕扬了扬手里的烧鸡和一瓶酒,“小程,谢了。” 程千帆笑了笑,没说什么,拎着吃食朝着里面走。 方木恒被安排的单间,看样子是新换了干草,倒是还算干净。 这是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削,看起来很斯文的男子。 身上的西装有些破了,可以看到几道鞭痕和血迹,这不是受刑,估计是抓进来的时候不老实,被收拾了一顿。 其人面对墙壁站着,正在大声朗诵文章。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 程千帆安静的看着,听着。 方木恒的声音洪亮,情绪高昂,声音越来越大。 在这个狭窄的牢房内,这个瘦削挺拔的身影,和他朗诵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力量。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程千帆朗声说道。 “你是谁?”方木恒闻言,扭过身来,审视的眼神看着这个身穿巡捕制服的年轻男子。 “木恒兄之名,如雷贯耳。”程千帆没有回答,直接拿了钥匙开了牢门,慢悠悠的进去,将食盒轻轻放下,才开口说道。 “我不认识你。”方木恒冷冷说道。 “我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在如此场合。”程千帆微笑,伸出手,“常听筱叶提起你,程千帆,木恒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程千帆?”方木恒盯着程千帆看了好一会,没有握手,冷笑一声,“是你,小妹对你颇为推崇,没想到大好男儿,披了这一身狗皮。” 第026章 方木恒 “素闻木恒兄是一位谦谦君子,你我初次蒙面,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出口伤人,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程千帆摇头说道。 他对于方木恒的冷漠并在在意,一把拉过牢房里破旧的桌子,将食盒放上去,打开食盒,拿出盒盖上面绑着的两双筷子,摆放好,将咯吱窝夹着的那瓶酒打开,从兜里摸出两个酒盅,一边一个摆好。 方木恒冷冷的看着程千帆忙碌,他打定主意,自己一口饭菜也不会吃,一口酒也不会喝的。 咕噜。 程千帆抬起头,就看到方木恒涨红了脸,冷哼一声,将脑袋扭到一边去,不去看桌上的酒食。 “木恒兄,请。”程千帆丝毫不介意地面的脏乱,他直接扒拉了一些干草过来,自己盘膝而坐。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这是付了钱的,筱叶给我饭钱了。”程千帆轻笑一声,“木恒兄,请。” 方木恒闻言,直接弯腰,拿起饭盒,一个人走在一旁,拿起一根鸡腿就大快朵颐。 程千帆忍住笑,他算是有点了解这个方家大兄了,是一个很有热情的爱国者,有傲气,同时也有些小孩子气,他这么做的意思大概就是,自家付了钱,他自然要吃,而且不给程千帆吃。 当然,也可能是方木恒饿了,而且正好有台阶下。 “木恒兄,我对你的事情不清楚,也不想了解太多。”程千帆说道,“不过,有一句话送给木恒兄,不要再受到某些歪理邪说的迷惑,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滚!”方木恒将鸡骨头扔过来,直接落在了程千帆的头上。 程千帆拿掉鸡骨头,随手扔在地上,也不生气,弯腰拿起酒盅,“既然木恒兄要独饮,千帆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你请自便,告辞。” 哗啦一声。 就在程千帆转身离开的时候,方木恒直接将酒瓶和酒盅踢碎了。 “堂堂五尺男儿,不思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却做洋人的走狗,你羞不羞!”方木恒指着骂道。 程千帆猛然停住脚步,扭过身来,冷冷的盯着方木恒看。 这眼神实在是太过阴冷,方木恒竟是被吓了一跳。 “你要做什么?打我?来啊,来啊,懦夫!” “木恒兄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筱叶妹妹吗?”看着歇斯底里的方木恒,程千帆皱了皱眉头,突然问。 “我不许你那么称呼我妹妹,你滚,我警告你,离我妹妹远点。”方木恒咆哮道,“你不配那么称呼我妹妹。” “看来木恒兄对我成见太深了。”程千帆叹息一声,摇摇头,“告辞。” 他迈出去后,转身将牢房的门锁上,隔着栏杆看着牢内人,“我刚才交了伙食费,从晚上开始,你能多一个肉馒头,两碗粥。” 方木恒的冷哼声刚响起,程千帆就突然诡秘的笑了,“对了,伙食费是我垫付的,你可以不吃,但是,记得还。” “无耻!小人!”看着程千帆离开的背影,方木恒气的破口大骂,在他想来,对方太可恶了,故意这么说,让他饿着肚子看着不能吃的食物。 “打死我也不会吃的。” “记得还钱。”程千帆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程千帆的心中放轻松了。 在程千帆看来,方木恒就是一个热血的爱国者,也许是亲近红色,也许仅仅是对于日寇侵略而产生的激愤,让他有些‘过激’的言行。 他的心中现在确认方木恒不是我党同志。 在方木恒第一次出口讽刺他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判断了。 程千帆觉得,同志之间,有一种双方都很熟悉的感觉,气息,这是非常奇妙的感觉,没有证据,但是,却知道答案。 这也正是特科当初为什么要成立红队来铲除叛徒的原因,这些叛徒太了解曾经的战友了。 曾经被程千帆亲手除掉的一个叛徒就说过一句话,‘他只要闻一闻,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不是红党’。 他欣赏方木恒的爱国热情。 却不赞同他这种激烈的对抗情绪。 不懂斗争策略,幼稚,孩子气。 在程千帆看来,如果方木恒处在他的位置、他的身份,不出半天就会暴露。 就在程千帆和郑姓巡捕打了声招呼离开之后没多久,一份关于他此次探监的一言一行,乃至是表情和动作的描述都涵盖非常详尽之文案报告就出现在了总巡长覃德泰的办公桌上。 “有意思。”覃德泰戴上老花镜,仔细的看了报告,并且在一些细节上描红思考琢磨了好一会,摇头笑说。 “方兄啊,你也真是的,大侄子的事情你也不打个电话来。”覃德泰挂了个电话到方家,“要不是下边人报告,我也不知道那竟是木恒贤侄。” “哎呀,没事,已经基本查清楚了,木恒贤侄涉入不深,过两天就可以放出来了,当然,方兄你要着急的话,明天就可以来领人。” “那好,方兄所想,也正是覃某所思,就委屈木恒贤侄了,让他在里面反省反省,省得你老兄往后要担更大的心。” 挂了电话,覃德泰又拿起报告扫了几眼,旋即拿起电话,“让三巡的程千帆来一下。” 三巡的值房里。 “大大大!” “小小小!” 一众巡捕正在玩骰子,何关输了钱,急的满头大汗,制服上衣的纽扣解开了,眼睛盯着碗里滚动的骰子,眼珠子都是红的。 “吕哥。”程千帆喊大头吕过来,给他递烟。 “小程,有事?” “听说嫂子那里能搞到花旗参?” “你要?多了不保准,少量的没问题。”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二道手,就是要买点。”程千帆笑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给我弄点品质差的,包装好看点,我去看望老莫。” 大头吕眨巴眨巴眼睛,秒懂,“哈哈,我懂,交给吕哥我了。” 就在这个时候,副巡长马一守进来了,快步走到程千帆身边,“千帆,覃总找你,快点去。” 正在赌的热火朝天的众人都看过来,神色各异。 “知道了,谢谢师傅。”程千帆点点头,又冲着大头吕挤挤眼,这才赶紧朝着三楼的总巡长办公室小跑而去。 三楼走廊。 距离总巡长办公室还有三十多米的距离,程千帆步伐有力,马靴踏的蹬蹬响,再距离门口还有三五米的距离的时候,他放慢脚步,步伐很轻。 这是要给上峰准备的时间,谁知道你来的是不是时候,这是提醒覃德泰: 属下要来敲门了,您准备好了吗? 第027章 陶老板 在程千帆离开之后,刘波凑过来,递给大头吕一支烟。 “小程找你做什么?” 大头吕接过烟,夹在了耳朵后,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这小程也是够有意思的,他找我弄点花旗参,说是要去看望老莫。” “小程倒是心善。”刘波点点头。 “是啊。”大头吕撇撇嘴,倒是没有多再嘴。 “覃总好!”程千帆敬礼,站的笔直。 “小程啊,不要拘束,放松,放松。”覃德泰呵呵笑道。 “是。”程千帆依然毕恭毕敬。 “我和肱燊兄相交莫逆,你是他的晚辈,也就是我的子侄辈,莫拘谨。”覃德泰佯怒。 “报告覃总。”程千帆朗声说道,“私下里,您是千帆尊敬的长辈,小子可以仗着长辈的喜欢放肆,属下现在在聆听覃总巡的训示,您是属下尊敬的长官,属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哎呀呀,你个杠头。”覃德泰指着程千帆笑骂了一句,露出欣赏之情,“你去见了方木恒,说说你的看法。” “报告覃总,属下和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就斗胆说说就此次会面所得。” “唔,你说。” “根据属下的看法,方木恒也许共情红党,甚至可能是红党外围活跃分子,不过,其人是红党人可能性不大。” “哦,理由呢?” “此人空有傲气,实无坚韧之心。”程千帆斟酌了一下用词,“千帆履职以来,也亲手抓过红党,这些人被歪理邪说诱惑,千帆鄙薄其人愚昧,却也承认这些人十分顽固,一条道走到黑,难以教化。” “你的意思是,方木恒不是这样的人?” “方木恒此人受困囫囵,强装镇定,实则内心怯懦。”程千帆摇摇头,“而且,观其言行,极为幼稚。” “你啊你。”覃德泰哈哈大笑,“方木恒被很多人誉为青年才俊,到了你的嘴巴里就如此不堪。” “这只是属下的浅薄的看法。”程千帆正色说,“也许此人无比狡滑,故意表演蒙蔽了属下也有可能。” “不要妄自菲薄。”覃德泰轻笑一声,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相信你的判断,这样,你告诉你那个小女朋友,让她不要担心,方木恒再关两天,磨一磨他的性子就可以放了。” “覃总。”程千帆急忙辩解,“属下和方家小姐只是儿时玩伴,多年未联系,并无私情,此番也是秉公行事。” “你小子,急什么,我当然相信你的行事为人。”覃德泰呵呵笑,看到程千帆还要辩解,哈哈大笑,摆摆手,“去吧。” “是,属下告退。”程千帆无奈,敬礼,退出办公室,轻轻的掩上房门。 待程千帆离开后,覃德泰打开抽屉,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本子,上面写了不少名字。 覃德泰提笔,思考了一番后,才在程千帆的名字后面标注:无可疑。 想了想,又画了圈,添了个暂字:暂无可疑。 离开总巡长办公室的程千帆,感受着沿途同僚羡慕的目光,和众人打着招呼。 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他在检讨自己的言行有无过失。 对于老谋深算的覃德泰,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程千帆不认为单凭自己的一番话,覃德泰就会认同方木恒不是红党的判断,但是,覃德泰的表现却给他一种感觉,这位总巡长阁下实际上对于‘方木恒案’并没有放在心上。 以覃德泰的身份,他说过几日会放人,自然会放人。 或者说,覃德泰实际上也对于方木恒的身份心知肚明? 只是,政治处此番大张旗鼓的抓捕,却是抓了又放,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此外,在巡捕房的看守所里,他没有看到同日被抓捕的‘朱源’。 他今日打着去‘探望’方木恒的旗号,也有去再会一会此人的谋算的。 “小程,找你的。”何关拎着话筒,喊道。 “谢了。”程千帆接过电话,“我是程千帆,哪位找我?” “陶老板,你好呀,多日不见,最近在哪发财啊。” “怎能让陶兄你请客,该我为陶兄接风洗尘才是。” “陶兄客气,千帆就却之不恭了,说好了,下回我做东。” 挂掉电话,程千帆掏出香烟,自己抽了根,将烟盒扔给何关。 “什么事?”何关毫不客气的将剩下半包烟揣兜里,“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程千帆随口说,却是突然想起什么,“还真有事要麻烦你。” “你说。” “霞飞路那件案子,你知道的。” “唔。” “你去打听一下,死去那人的手续办完没。”程千帆说,“完事我打电话安排人去葬了。” “交给我了。”何关点点头,并没有怀疑什么。 法租界天主教会成立了一个救济会,为无人认领的尸体收尸安葬,救济会方面联系了巡捕房方面,当时刚刚来到巡捕房的程千帆被安排去接洽这种晦气的差事,程千帆也就在救济会挂了个副理事的名。 下值后,程千帆换了便装,前去赴陶老板的东道。 程千帆是警觉之人,在此前这为陶老板刻意接近他之时,他就向竹林同志汇报过这件事。 竹林同志通过党内渠道探知,这位陶老板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是特务处的特务。 并且立刻得出了对方想要吸引程千帆加入特务处的判断。 他建议程千帆和对方虚与委蛇。 至于说是否趁机打入特务处,竹林同志也拿不定主意。 程千帆本身就有巡捕房巡捕、‘火苗’和‘陈州’的三重身份。 倘若再打入特务处。 这已经不能够用环境险恶形容了,这将是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此后,陶老板又多次和程千帆接触。 竹林同志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这是不可多得的打入敌人内部的绝佳机会,命令程千帆伺机加入对方。 他将这件事在特科备案,并且再三叮嘱程千帆要小心,一旦有可能暴露,立即远遁,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此后就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特科被破坏,竹林同志牺牲,而这位陶老板也数月不见踪影。 程千帆都以为不会再和这位陶老板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回到上海,并且再次联系了他。 第028章 会面 程千帆站在街头,他的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临近清明,上海的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赴这种未知的约,他喜欢下雨天。 雨天会遮掩很多东西,也能够合理的带上武器。 这把雨伞就是一柄不起眼的武器。 他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喊了声‘黄包车’。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身旁,程千帆收起雨伞,坐上车,对车夫说了句,‘麦琪路,富贵酒家。’ 雨天并没有束缚住人们外出的步伐,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有穿着漂亮旗袍的妩媚女子,坐在黄包车上,和他相向而过。 女子没有使用车子的油纸棚,撑了一把橘黄色的小伞,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香水味道,是芍药的花香。 程千帆贪婪的嗅了嗅,似乎要将这香味吸进肺里,牢牢地锁住,儿时的屋后,种了一畦芍药,让他怀念。 点燃一支香烟,程千帆在思考即将面临的这次会晤。 他知道,一旦自己点头加入特务处,自己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甚至可以用危机四伏来形容。 潜伏在巡捕房,尽管也是身处敌营,不过,巡捕房毕竟不是特务机构,他周遭的同僚也和专业特务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在巡捕房可以隐藏的很好,若是潜伏在特务处,面对这些专业、阴狠的特务,未必能长久隐藏身份。 想这些,不是他退缩了,他只是提醒自己将要面临的更加残酷的斗争环境,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接到了陶老板的电话,程千帆的内心是紧张的,更是激动的。 完成了铲除汉奸老莫的任务后,他的心中空落落的。 打入特务处,这是竹林同志被捕前下达的命令,本以为这个任务无疾而终了,此番陶老板的邀请,使得这个任务再度开启。 对于和组织失联的程千帆来说,此刻他整个人的心中再度充满火热的激情,这份火热,驱散了心中的孤独感。 “停一下。”空气中飘来面包的香气。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西。”程千帆先递给了车夫一张一元的法币,车夫高兴的接过。 不一会的功夫,程千帆拎着油纸袋包好的一大一小两份面包返回,“走吧。” 麦琪路的富贵酒家到了。 程千帆下车,撑起黑色雨伞,又递过去一元法币,“不用找了。” 车夫接过钱,高兴的作揖。 “先生,您的面包。”车夫喊道,车座落下了小份的面包。 “送你了,回去给孩子尝尝。”程千帆没有回头,摆摆手,撑着雨伞,推开门,步入酒楼。 “谢谢侬,谢谢侬。”车夫千恩万谢。 咕咚,车夫咽了口口水,露出开心的笑容。 拿起肩膀上搭着的旧毛巾,仔仔细细的将面包包好,这么好的面包,金贵着呢,娃娃从来没吃过,一定很开心。 “妈妈,生日快乐。”程千帆在内心里说道。 今天是他的母亲苏稚芙的生日,记忆中父亲会亲自下厨,做一桌饭菜,煮一大碗面,母亲会特意用搪瓷碗装了饭菜,送给街边的流浪儿,她说这样才有意义。 二楼靠窗的座位,陶老板低声对宋甫国说,“组长,他来了。” 他有些不明白,宋甫国本来并无亲自出马的打算,为何半小时前突然出现。 程千帆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到二楼,就看到陶老板和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在等候。 “程兄,陶某有失远迎。”陶老板双手抱拳,热情迎接。 “是千帆来晚了,劳陶兄久候。”程千帆拱了拱手,“这位是?” “程巡官,久仰。”宋甫国起身抱拳,“鄙人宋甫国,小陶的表舅,小陶多蒙程巡官照顾,宋某感激不尽。” “原来是宋先生。”程千帆抱拳,爽朗笑说,“我和陶兄一见如故,宋先生客气了。” 陶老板八面玲珑,惯会说话,有他居中,三人谈笑风生,很快就熟络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陶老板谈及他月前从香港进了批货,货船被日军巡查扣押,可谓是赔了个血本无归。 陶老板一阵长吁短叹,对日本人的卑劣行径更是一阵咒骂。 “好了,货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宋甫国叹口气劝说,“国事艰难,日寇侵我国土,杀我同胞,我等百姓除了躲远点,自叹倒霉,还能怎么样?” “我就是感觉窝囊,我堂堂中华,被小日本欺负成什么样了。”陶老板闷了口酒。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知道,戏肉来了。 “程巡官在巡捕房做事情,眼界开阔,小陶你对推崇备至。”宋甫国起身给程千帆添了杯酒,“今日上海之局势,程巡官怎么看?” 程千帆客气的接过酒壶,给宋甫国也倒了杯酒,才坐下来说道,“一二八战后,国军悲愤撤离,作为国府经济中心的上海,我们自己的国土,竟不允许驻军,真乃奇耻大辱。” 陶老板脸色一变,就要说什么,被宋甫国一个隐蔽的眼神制止了。 “是啊,堂堂国府,竟如此窝囊。”宋甫国叹息、愤慨说道。 “宋先生此言差矣。”程千帆摇摇头,“千帆并无埋怨政府之心,只是愤慨日寇狼子野心,国事维艰,地方势力各怀心思,不思齐心协力,共克时艰,才给日人可乘之机,倘若我中华上下一心,岂有日寇逞威之机。” “程巡官指的是红党?”宋甫国微微一笑,说。 “红fei?”程千帆哼了一声,“若非匪患不断,国军羁绊于此,怎会有大片国土沦丧?” 说着,程千帆猛地饮下杯中酒,慨然道,“匪患不净,张汉生无能,堂堂中华竟被倭寇凌辱!” 闻听此言,宋甫国心中大喜,早闻此人在巡捕房对待红党态度恶劣,果真如此。 “程巡官慎言。”宋甫国表情严肃,“张将军乃我国军高级将领,我等向来尊重,还请程巡官莫让我等为难。” “备受尊重?”程千帆冷笑,随即露出犹疑之色,看着对面两人,脸色一变,“宋先生,你,你——。” 说话间,他腾身而起,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咬牙质问,“宋先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029章 加入特务处 在来的路上,程千帆一直在思考,当对方准备公开身份的时候,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对待。 忘记自己的红党身份。 此时此刻,自己就是一个巡捕房巡捕的普通身份。 乍闻之下,应该是什么情绪? 震惊! 除此之外呢,还应该有一丝愤怒。 是些许愤怒,不是恨。 愤怒的原因是感觉受到了朋友欺瞒。 宋甫国一直观察程千帆,看着惊怒交加的对方,和他此前预设的情况基本相符,这让他内心的猜忌更淡了几分。 陶老板看了一眼宋甫国。 宋甫国微微颔首。 陶老板起身,抱拳,一脸惭愧状,“程兄,不是陶某故意隐瞒,兹事体大,还望程兄海涵。” “陶老板,你瞒的千帆好苦啊。”程千帆盯着陶老板看了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沉沉落座。 “程兄,正式认识一下。”陶老板拱了拱手,“陶蔚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员。” 程千帆摇头苦笑,“想不到陶兄竟是力行社特务处的人。” 他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宋甫国,“如若程某所料不差的话,这位宋先生也并非陶兄的表舅,也应该是特务处的人吧。” 宋甫国并没有起身,淡淡一笑,抱拳说道,“宋甫国,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 闻知宋甫国的身份,程千帆微微错愕,不敢再坐着了,起身抱拳,“竟是宋组长亲临,千帆何德何能,劳烦两位国之干城大驾。” “程兄,我等已然坦诚相对,还望程兄莫再介怀。”陶老板微笑说。 “岂能不在意。”程千帆冷笑一声,“程某自觉和陶兄颇为投契,结实一至交好友,没成想…” “程兄此言差矣。”陶老板给程千帆倒了一杯酒,自己拿起酒杯,“陶某的身份无碍于你我兄弟情谊,陶某再次赔罪。” 看着陶老板一饮而尽,程千帆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哈哈哈。”宋甫国抚掌笑说,“好,你我皆是性情中人,程巡官,宋某也敬你一杯。” “不敢。”对待宋甫国,程千帆的态度要好了不少,自己将酒杯倒满,一口饮尽。 “好!”陶老板叫了声好,被程千帆瞪了一眼,也不恼怒,嘿嘿笑起来。 “两位就不怕我将二位的身份报上去?”程千帆夹了一口菜,问。 “不会。”宋甫国摇摇头,“我等身份隐秘,既坦诚相告,自有八分把握程巡官不是那等狼心背国之人。” “那还有两分呢?” “宋某相信,文藻先生后人岂是数典忘祖之辈。”宋甫国表情严肃说。 “你们调查我?”程千帆眉头一皱,随之苦笑一声,“是了,想必程某的底子宋先生已经查了个底儿掉了。” “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程巡官莫怪。”宋甫国点点头,“宋某得知程巡官乃烈士遗孤,无比欣慰,令尊令堂的事迹,宋某也曾耳闻,感佩肺腑。” 说着,宋甫国起身,擎杯,“这一杯酒,敬为国献身的程文藻先生、苏稚芙女士。” 程千帆站起来,双手举着酒杯,双眼含着泪花,“千帆代家父家母谢谢二位,没想到还有人记着他们。” “为国牺牲的烈士,我等时刻不敢忘。” “程巡官。”宋甫国说道。 “宋先生,毋需如此客气,您是长辈,称呼我一声小程即可。” “也好。”宋甫国点点头,“千帆,令尊令堂为了国家慨然牺牲,忠烈千古,如今国难当头,千帆有没有考虑继承父母遗志,为国效力?” “宋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加入你们?”程千帆抬起头,问。 “是的。”宋甫国微微颔首,“想必千帆也猜到了我等今日请你来的目的,就是邀请你。” “如果是两年前,我会拒绝。”程千帆起身,看了看楼下的风景。 陶老板就要劝说,宋甫国不着痕迹的摇摇头。 “现在,我选择接受。”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宋甫国,说道。 “很好。”宋甫国大喜,旋即疑惑问道,“为何你说两年前会拒绝?” “千帆的家庭情况,宋先生应该知晓。”程千帆说道,“程家三代单传,祖父一直不允我参与危险工作,祖父所言,千帆不敢有违,更不敢令老人家日夜忧心。” “令祖?” “祖父已经病故。”程千帆露出伤心之情,“千帆恐要做个不孝之孙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是啊,忠孝不能两全。”程千帆眼睛微红,“今国难当头,千帆岂能继续蜗居陋室,自图苟活。” 程千帆的眼神中散发出激昂的光芒,“唯以此身,献于国家,当不负父母谆谆教诲,不负国家。” “好!”宋甫国抚掌赞叹,“说的好,有千帆这样的忠义青年,何愁日寇不灭?国家不兴?党国幸甚,民族幸甚!” 这边,陶老板拿起两个斟满酒的酒杯递给二人。 宋甫国执起酒杯,“程千帆同志,我代表组织欢迎你加入。”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程千帆表情认真,严肃。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千帆。”宋甫国抿了一口酒,轻声说,“按理说,你刚刚加入组织,不应该如此仓促就有任务交于你。” “组长。”程千帆正色说,“千帆荒唐数年,恨不得即刻投入工作,既明志向,时刻不敢懈怠。” “很好。”宋甫国露出欣慰的神情,他现在对程千帆太满意了,烈士之后,一腔热血,况以他所了解,这个年轻人是法租界警察士官学院补充班的优等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种种,让他对程千帆的未来更加期待。 “既如此,我就不啰嗦了。”宋甫国低声说,“前日中央巡捕房在双龙坊公寓逮捕了一名红党,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千帆亲自参与了抓捕工作。”程千帆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莫非这名红党有莫大的来头?” “红党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论。”宋甫国摇摇头,“特务处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日本人,当然了,对待红色,我等当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大意。” “千帆明白。” “在抓捕该红党之时,千帆可曾留意有什么异常情况?”宋甫国说道,“实不相瞒,情报组跟踪一名疑似日特,此人和其同党当时就在双龙坊公寓,并且就在围观之人中。” “围观之人中…”程千帆苦苦思索,他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踱步。 蓦然,程千帆眉头舒展,心中一动。 第030章 影佐 “千帆可是觉察到不寻常之处?”看到程千帆神情变化,宋甫国急问。 “组长明鉴。”程千帆点点头,“本来并无觉得不妥,只是现在再度思量,确有异常之处。” “哦?”宋甫国点点头,“你说说看。” “千帆彼时也在注意围观之人,恐有红党余孽伺探。”程千帆回忆说道,“当时看到一人身形有些熟悉,正待上前盘问,一位同僚正好盘问一名过客,千帆就扭头看了一眼,待到千帆回头再去寻找那人之时,已经不见踪影。” 宋甫国大喜,程千帆所言和那老马所述情况一般无二。 果不其然,同他之前揣测相仿,那位付先生是受到‘惊吓’,立刻远遁。 “是了。”陶老板也是点头说道,“程兄,我们盘问过一名房客,据他所言,该嫌疑人自承是中学教员,当时手中讲义掉落,弯腰捡起讲义…” “捡讲义?”程千帆拍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人定是也看到了我,唯恐被我认出来,故而弯下腰,围观者众多,正好遮掩了他的身形。” “千帆你说那人你觉得熟悉?”宋甫国立刻抓住了重点。 “是的,千帆所料不差的话,这人应该千帆的一位故人。”程千帆点头说道,“确切的说,这是千帆认识的一个日本人。” “故人?千帆怎会和日本人有交集。” “组长不知道?”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千帆的身份背景,组长应该都掌握了。” 我知道个屁。 宋宋甫国心中如同挠痒痒一样,他拿到手的资料,只是查探到程千帆是程文藻和苏稚芙之子,其他更多的资料并没有。 特务处确实是有能量,但是,想要查清楚一个人的底细,单凭法租界情报组的能力,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实不相瞒。”宋甫国倒也不隐瞒,“我只知道千帆乃文藻先生之子,只此一点,就足以让我放心了,故而无有细查。” “多谢组长信任。”程千帆感动于色,“日寇侵我国土,杀我同胞,千帆因为祖父训示,虽有报国之志,也只能暂时忍耐,不过,千帆也没有闲着,正所谓知己知彼,千帆就动了学习日语的心思。” “你还会日语?”宋甫国惊喜不已,他只知道程千帆精通法语,没想到竟然还通晓日语,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高端全才。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当时上海东亚同文学院招生免费旁听生,千帆就趁机前往学习日语,也希望可以和日本人多接触,多了解一下日人。” “想不到千帆竟曾在东亚同文学院求学。”宋甫国惊讶不已,看来自己对于程千帆的了解非常片面啊。 “千帆,你怎会去那…”陶老板急问。 “陶兄,我明白你的意思。”程千帆摆摆手,“我初时只是想要学习日语,进了这学校,慢慢地才发现,这学校实际上大有乾坤,从这学校可观,日人侵华之狼子野心久矣。” “是啊,这个东亚同文学院,我们也关注到了。”宋甫国点点头,“据我所知,这学院表面是日人财团创立的普通学校,招生中日青年,甚至还得到国府和日方官方的共同学历认可,不过,后来我们才得知,我们都被日本人蒙蔽了,这实际上是日本外务省和军部经营,专为培养对华工作者。” “组长明鉴。”程千帆点点头,“千帆也是进了学校后才发现的,校方宣传灌输中日友好理念,其实际目的是培养对日亲善份子。” 说着,程千帆冷笑一声,“若非千帆时刻不敢忘父母教诲,时刻谨记日人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之血仇,恐怕也会被日本人伪善思想所蛊惑。” 他重重的捶打了一下桌子,“可惜,依千帆所观,不少中国学生都被日本人的那一套技俩所蒙蔽,竟然深信校方的‘日中友好’宣传。” “这就是日本人的狡猾之处。”宋甫国也是冷哼一声,“特务处也曾经抓获日特,不乏有国人甘愿为日本人效命,竟不以汉奸为耻。” “程兄既然察觉日本人的阴谋,故而愤而退学了?”陶老板问。 “没有。”程千帆得意一笑,“非但没有,恐怕在校方眼中,我应该是非常认同‘日中友好’的好学生。” “程兄,你怎可?” “好,好,好!”宋甫国击掌赞叹,在陶老板惊讶不解的目光中,他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你很好,我现在对你更加期待了。” “组长明鉴,多谢组长理解。”程千帆真诚的说,“我还以为组长会骂我向日人卑躬屈膝呢。”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千帆,我看好你,你是快好料子。”宋甫国欣慰的点点头,“以后你也要注意,不要公开表露有反日的思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程千帆认真的点点头。 “组长,我不明白啊。”陶老板忍不住说。 “不需要你明白。”宋甫国态度严厉的说,“小陶,今天千帆所述之事,绝对保密,不可有半句外传,违者,军法从事!” “是,组长。”陶老板被送福严厉的目光吓了一跳,赶紧表态。 “在东亚同文学院,因为我‘表现良好’,所以,也结实了一些日本人。”程千帆继续说道,“那个熟悉的背影,我一开始也没有朝着日本人身上联想,幸而今日组长告知我内情,现在,我细细思量,有一个人符合我的猜测。” “是谁?”宋甫国大喜,立刻问道。 “影佐英一。”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如我所料不差,应该是他。” “影佐?”宋甫国露出思索之色,“此人和日本驻上海武官影佐祯昭什么关系?” “组长明鉴。”程千帆露出钦佩之色,“影佐英一是影佐家族子弟,据说影佐祯昭对这为族侄也是颇为看重,此人当时在东亚同文学院就是颇为活跃,不少日本青年学生视其为领袖。” “好机会!杀了他!”陶老板激动的低声吼道,“影佐祯昭咱们没办法动他,就拿他这个侄子开刀!” 程千帆没有说话。 宋甫国也是陷入了沉思,陶老板还要说什么,程千帆拉了拉他的衣角,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宋甫国思考。 第031章 藏拙 “千帆,你怎么看这件事?”宋甫国问。 “组长已经胸有成竹了,这是考校千帆啊。”程千帆微笑说,“我就班门弄斧说一说我的想法。” 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现在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是影佐英一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两年前,东亚同文学院内乱,影佐英一就离开了学校。” “等一下。”宋甫国打断了程千帆,“内乱?” “是的。”程千帆轻笑一声,“说来有意思,东亚同文学院校方宣传‘日中友好’,蛊惑了不少中国学生,不过,校方也想不到的是,一些日本学生竟然对此也深信不疑。” “一二八事变之后,学校也陷入了混乱,日本右翼学生支持日军扩大战事,学校有一部分左翼日本学生却对此极力反对,认为日方不应该继续侵略中国,有日本学生还跑到南市体育馆追悼牺牲的抗日将士。” “竟有此事?” “确有其事。”程千帆点点头,“这件事引起了学校内部冲突,两派学生各行其道,此后裂痕逐渐扩大。” “后来呢?”宋甫国颇有兴趣,他意识到特务处对于东亚同文学院的关注时间过晚,并且流于肤浅。 “部分左翼日本学生回日本了,以影佐英一为代表的右翼学生也在两年前大批离校,我也是那个时候离开了东亚同文学院。”程千帆正色说道,“组长,这些日本学生会说流利的中国话,甚至比中国人更中国化,这些人极会伪装,是极度危险人物。” “以你对影佐英一的了解,他消失的这两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宋甫国点点头,问道。 “不好说。”程千帆摇摇头,“最有可能的是被日方派遣进行某种秘密行动,此番影佐英一时隔两年重返上海,十之八九是带着某种目的和任务。” 宋甫国点点头,“是啊,日本人没有使用上海本地的日特人员,而是选择将熟悉上海的影佐英一这个‘生面孔’调回,这正说明他们此行的谨慎。” 特务处是最近一年才开始关注东亚同文学院的,所以,影佐英一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要不是程千帆认识此人,特务处短期内恐怕很难捕捉到此人的真面目。 “千帆,说一下这个影佐英一的特征。”宋甫国说道。 “组长。”程千帆看了看四周,“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我擅长素描,可以提供画像。” “噢?”宋甫国再度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般手艺。” “小时候邻居有一位老克勒,擅长西洋画,小时候好奇,总是跟着看,老克勒闲着没事就收了我这半个弟子。”程千帆笑了说。 “小陶,准备纸笔。”宋甫国吩咐说,看到程千帆疑惑的眼神,解释说道,“这处酒楼是特务处经营的,安全无虞。” 看着程千帆熟练、写意的在一张白纸上勾勒,很快,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的面貌赫然纸上,宋甫国大喜,他越看程千帆越满意,这个年轻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宝藏啊,简直可以说是不断的带给他惊喜。 “神了,这画像,简直可以当照片用了。”陶老板啧啧称奇。 “组长。”程千帆闻言,心中一动,“最好是将素描拍照,这张画像也要尽快毁掉。” “影佐英一知道你擅长素描?”宋甫国立刻会意。 “应该不知道,我极少在人前显露。”程千帆摇摇头,“只是小心为妙,我和此人接触颇多,影佐英一非常谨慎、心细,这个人非常危险。” “是啊,要小心。”宋甫国感叹点头,特务处和日特斗争数年,日本人的狡猾阴险他们是感受最深的,这都是血的教训。 他拿起素描画像,仔细观摩,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日本人,真的会误会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长相普通,面带笑容,唯一有点像是日本人特征的,就是眼睛比较小。 “太好了。”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不管能不能捕获此人,我都会为你请功。” 对于特务处来说,能够掌握一位重要日特的相貌,这本身就是不小的功劳。 “这都是组长教诲,以及诸位同僚的帮助,千帆不敢居功。”程千帆温和一笑,“若非大家提前做了工作,千帆也不会联想到此人。” “此外,此人此番返沪,既是从事特务活动,相貌上自是会有所遮掩改变。”程千帆提醒说。 宋甫国更加满意了,心思细腻、通晓多国语言、身怀绝技,且并无年轻人的自满骄傲,会做人,这样的人才能为己用,他心中得意。 “千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宋甫国问。 “没有了。”程千帆思考片刻,摇摇头,“千帆愚钝,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 “已经很好了。”宋甫国微笑说,停顿了一下,他突然问道,“那个打断你的巡捕是谁?” “刘波,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巡捕,为人在巡捕中算是正派的。”程千帆回答说,随后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宋甫国,“组长怀疑此人?” “是的。”宋甫国点点头,“此人突然打断你,未尝没有为日特打掩护的可能。” “不可能。”程千帆惊呼出声,看了宋甫国一眼,慌忙解释,“组长恕罪,不是千帆质疑你的判断,只是,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看到此前表现的近乎完美的程千帆终于显露出不足之处,宋甫国的心中没有责怪,反而窃喜,这才对嘛,要是这小子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如何显得他这个组长的能力。 “千帆,你此前只是巡捕,尽管确有天赋,只是考虑问题的方式还流于普通。”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记住了,以后你是特务处的人,我们特务处的行事思维是,怀疑一切,对于任何人,任何事情,要大胆怀疑,不要为平日对人和事的习惯印象所迷惑。” 程千帆沉默好一会,露出惭愧之色,“千帆省得了,组长谆谆教诲,千帆时刻谨记。” “无妨。”宋甫国担心年轻人受到打击,“我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极有天赋的,我对你的未来很有信心。” “千帆当时刻牢记教诲,向诸位前辈、同僚学习。”程千帆认真表态。 “很好。”宋甫国高兴的点点头。 第032章 窗台的兰花 宋甫国交给程千帆一个任务,暗中打探影佐英一的踪迹。 巡捕房是法租界的官方权力机构,做起事情来更加方便,并且有充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 每一个巡捕后面都有他们自己的情报渠道,宋甫国相信程千帆亦然。 告辞离开之时,程千帆将面包递给陶老板,“陶兄,来的匆忙,也没有给侄女买什么礼物,这个带回去给小侄女尝尝。” 陶老板瞄了一眼,惊讶说,“起士林咖啡馆的方角面包,小丫头念叨好几次了。” 他高兴的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有心了。” 程千帆笑了笑,这是方角德国面包,外皮相当厚而脆,中心微湿,是普通面包中的极品。 店员介绍说,这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可以不抹黄油,白吃也很香。 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看着程千帆撑着一把黑雨伞,渐行渐远。 宋甫国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小陶,没好气说,“有话就说。” “组长,程千帆的父母是怎么回事?没听你提过啊。” “程文藻先生和苏稚芙女士,这两位是程千帆的父母,我党党员。”宋甫国语气低沉,“民国十五年,北伐伊始,两人在上海秘密宣传北伐,不幸为孙传芳所部抓捕、杀害。” 小陶露出恍然之色,程千帆有这样的背景出身,难怪组长今天突然决定亲自出面。 “据闻,上海光复后,衢州江山县党部为二人举办了追悼会,校长都送了挽联。”宋甫国缓缓地说。 小陶大惊,“怎么可能?” “程家是衢州府江山县的书香门户,在当地备受尊敬。”宋甫国看了小陶一眼,“你忘了衢州是哪里?” 衢州府在浙江,小陶明白了。 “组长,程千帆是江山县人,那他岂不是和处长…”小陶举一反三。 “现在明白了?”宋甫国轻笑一声,“别看程千帆今时才入特务处,这小子是个人才,又是江山人,只要他自己不犯错误,未来的成就你拍马也赶不上。” “叔叔,我也不差啊。”小陶笑了说道,指了指面包,“我倒是没想到,千帆还记得我家丫头。” 宋甫国不是他的远房表舅,是他的亲叔叔。 “是个有心、晓事的。”宋甫国点点头。 “这个酒楼,短期内我们不能再来了。”宋甫国突然说。 “组长,你是怀疑程千帆?” “倒也不是怀疑。”宋甫国表情严肃,“记住了,小陶,做我们这行的,人心隔肚皮,小心无大错。” “是。” 宋甫国没有骗程千帆,这个酒楼确实是特务处经营的,不过,从东家到大厨到伙计,都是普通人,和特务处没有丝毫的瓜葛。 他选择这里和程千帆会面,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如果酒店出事了,这就是预警。 离开酒楼的程千帆没有叫黄包车,他撑着雨伞,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漫步。 雨水落在黑色的雨伞上,滴滴答答,仿若时钟在走字的声音。 宋甫国提及了父母,在母亲生日这样的特殊日子里,这让这个年轻人的内心再度被悲伤所笼罩,久远的记忆在心底泛滥,最后都化为对父母的深深思念。 程文藻和苏稚芙牺牲的时候,还是国红合作时期。 两人以梅溪小学教员的公开身份工作,直至他们牺牲,也是以国党党员的身份牺牲,没有暴露红党秘密党员的身份。 父母牺牲后,‘农夫’同志受‘翔舞’同志的嘱托,将当时年仅十一岁的他暂时托付给‘圣彼得教会’养育院。 ‘农夫’同志离沪后,暗中照顾他的‘竹林’同志派人将他送回江山老家的祖父身边呆了一段时间。 父母的音容笑貌,竹林同志、罗惠君阿姨,老廖等等,这些人的身影就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片片闪过。 起风了。 程千帆整理了脖子上的围巾,让自己暖和一些。 步伐加快,他从来没有像是此时这般渴望回到家中,尽管房子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那也是他的家,有他最快乐的童年。 程千帆回到延德里的家中,他煮了一锅春笋面,这是每次母亲过生的时候,父亲必亲手煮的面。 圆桌上摆好三碗面,三副碗筷。 他又从厨房取来一盘糟毛豆。 这是程文藻最喜欢的下酒菜。 倒了一杯酒。 程文藻不贪杯,浅酌即可。 取来一叠虾子辣酱。 这是苏稚芙吃面时候最喜欢放的,他用小勺挖了满满一勺放在碗口印着荷花的那碗面中。 小心翼翼的从父母的两碗面中夹过两个荷包蛋,嘴巴里嘟囔了一句‘谢谢爸妈’。 咬了两口荷包蛋,程千帆抬起头,露出笑容,“妈,我忘了说了,生日快乐。” “爸,等我长大了,陪你喝酒。” 一切仿如十年前…他记忆中的全家最后一次给母亲过生儿。 程千帆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泪水再也止不住,滴落在碗内。 第二天早上。 难得的晴天。 延德里的居民们忙着洗洗晒晒,安静的一晚上的弄堂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程千帆推开窗。 将一个提篮用绳子放下去,篮子里放好了钞票。 “刘阿大,来碗混沌。” “好的嘞,程巡官,早上好。” 程千帆扫了一眼,碗里有十五个混沌,比别的顾客多了两个混沌,这是巡捕程千帆在刘阿大这里的牌面。 吃完混沌,用提篮将混沌碗放下去,就听到马姨婆又在和刘阿大吵吵说混沌煮烂了,要多赔一碗混沌汤。 仔细检查、擦拭了自己的勃朗宁配枪。 程千帆换上巡捕制服,他推开窗户,放了一盆兰花在窗台,为了避免花盆坠落,特意用一根红布条横着将花盆绑了个结扣,又检查了一下,确认不会坠落,这才关窗上栓。 这既是向组织报平安,也是请求组织和自己联络的暗号。 他现在和组织失联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组织发出信号。 这是一种笨方法,也许组织上明天就会来和自己联系,也许半年,一年都不会有人来联系。 “帆哥,救我。” 程千帆熟练的按住。 在半大孩子的惨叫声中,程千帆出了延德里。 今天的中央巡捕房,应该会很热闹。 也就在这个时候,金神父路的三味亨餐馆的东家范老三正在发愁。 他店里的伙计赖小五昨天夜里和一个喝醉的瘪三起了冲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他去看了看,没个三五天甭想上工。 这可把范老三愁坏了,店里就赖小五和罗瘸子两个伙计,俩伙计轮流跑堂和送外卖。 现在赖小五伤了要歇息三五天,他犯不上为这三五天再去雇人啊。 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 PS:友情推荐当红火书——行者有三大佬的万订大作: 这个诅咒太棒了:纵欲封神?这个诅咒太棒了! 第033章 辣斐坊 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在签到簿上签到,顺手帮何关那小子也签了到。 “小程。”大头吕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他。 “多少钱?” “三十元法币。”大头吕提高声音说话,同时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你给十元就行,最好的包装,里面是最次等的花旗参。” 程千帆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副巡长马一守骂骂咧咧的进来了。 值房安静下来,众人竖起耳朵去听,约莫听到了‘假洋婆子’、‘装相’之类的话。 “师傅,怎么了?”程千帆好奇的问。 看到程千帆,马一守眼前一亮,“千帆,你去,辣斐德路有案子,你会说洋话。” “好嘞。”程千帆点点头,戴好警帽,“哪一家?” “十五号,就是那个姓露的洋婆子家。” 程千帆忍住笑,辣斐德路十五号是一个富商为姨太太置办的房子,姨太太是中国人,偏偏起了个洋名叫‘露丝’,这个女人在巡捕房是挂了名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要打电话报警,巡捕稍有‘服务不到位’,还威胁要打电话找警务总监费格逊投诉。 而最让一众巡捕窝火的是,这位露丝女士面对中国人,满嘴洋话。 巡捕说听不懂,露丝女士就会昂起骄傲的下巴,一阵鄙视的眼神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用上海话说话,一副说了中国话会脏了她的嘴巴的做派。 就连老莫这样的混蛋都觉得这女人过分,私下里八卦这女人和先生同床的时候,莫不是用洋话喊叫。 对于这个女人,巡捕房的巡捕是极为不耐的,没人愿意处她家的警。 这种情况直到程千帆来到巡捕房当值。 会说法语、长相帅气俊逸的程千帆似乎颇受露丝女士的喜爱,而她家的警情也愈发多了起来。 程千帆带了两个三等华捕出门,正好碰到何关,这小子一听说是露丝女士家的事情,高兴的要同去。 “那假洋婆子虽然脾气不好,可长得漂亮啊。”何关挤眉弄眼,“我看你就从了吧。” “滚蛋!” 辣斐坊一带是经过严格规划的高档住宅区,这里只准建设欧洲风情的花园洋房,价格昂贵。 在辣斐德路要起一个三层楼的洋房,差不多要三万。 程千帆当巡捕,一个月明面上的收入是一百五十法币,也就是说他想要在辣斐德路拥有一套洋房,需要接近十七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这笔钱。 一只死狗躺在花园里,露丝女士离得远远的在哭泣。 女佣讲话车轱辘转,好在程千帆能够捕捉、了解:露丝女士家的狗被人打死了,她们早上才发现躺在花园的死狗。 爱宠被害,露丝女士也没有了邀请程千帆喝咖啡的热情,在女佣的陪伴下回到房内,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死狗,继续哭泣。 程千帆蹲下来检查狗的尸体。 掰开狗嘴,凑上去闻看,一股恶臭熏得程千帆直摆手,这狗严重口臭。 “我早就说过,这假洋婆子家里的这条狗不得好死。”何关盯着壮硕的死狗,眼神绽放光芒。 这条狗很凶,曾经咬伤过多名无辜市民,是中央区的名犬,若非主人背景够硬,早就被巡捕们依法处理了。 程千帆和露丝女士打了声招呼,询问是主人家自行将死狗埋葬,还是… “带走,你们带走。”露丝女士尖叫,她说自己害怕死狗。 “那好吧。”程千帆点点头,想要说‘节哀顺变’,觉得不合适。 “你们要帮杰克选一个好地方。”露丝女士哭哭啼啼说。 “放心,露丝女士,我们一定帮杰克选一个最合适的归处。”何关大声说道。 巡捕们找了根粗壮的棍子,将死狗四蹄朝天的吊着,两个巡捕一前一后扛着死狗返回薛华立路。 沿途有市民认出了这竟是名犬杰克,顿时奔走相告,还有市民朝着巡捕鼓掌喝彩。 何关不断的朝着市民拱手,得意不已。 程千帆瞥了这小子一眼,啧了一声,没理会。 杰克的齿缝里挂着数条丝线。 这和露丝女士今天的丝巾上的丝线极为相似,而这位露丝女士刚才一副对死狗怕而远之的表现,按理说不应该接触过死狗。 丝线在狗嘴里的位置,不可能是平时玩耍时候弄上去的,这应是狗子发狠,拼命挣扎时候缠咬留在牙根的。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条狗的死亡和露丝女士之间有某种联系。 程千帆对这位趾高气扬、令众巡捕都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露丝女士,多了几分关注和兴趣。 “惠子,你不应该同意巡捕将杰克带走的。”女佣脸色不善说道。 “你没注意到那位何警官的眼神吗?”露丝女士得意的笑道,“难道你不觉得死狗被巡捕吃掉是最美妙的归宿吗?” “养不熟的狗!”露丝女士咬牙切齿,漂亮的面孔也因为狰狞的表情而显得阴森恐怖,“和他的主人一样,就应该被大卸八块,变成粪便!” 何关带着两个三等华捕扛着死狗去了巡捕房的食堂。 “小心露丝女士知道了。”程千帆提醒道。 “这是尸检!”何关挥了挥手,迫不及待的冲着一个伙房的帮闲说,“快去,多买点大料。” “呸,呸,呸。”马一守直接吐了,“这玩意这么苦,你小子怎么喝得下去的?” “苦吗?”程千帆心中好笑,看到他喝咖啡,马一守也要尝尝,结果一口下去全吐了。 “这玩意比猫尿还难喝。”马一守摇摇头。 他说的猫尿是啤酒,很多人喝不惯。 “加点糖。”程千帆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罐子,罐子里有勺子,他放了满满一大勺糖,“现在尝尝,甜的嘞。” “老板,这怎么回事,怎不是甜的?”一个客人愤怒的拍打着桌子。 众多食客看过去,就看到此人面孔涨红,气愤的喊道,“这豆花怎么是咸的?” 食客们一听,不乐意了。 “豆花不是咸的吗?” “是啊,这豆花本就是咸的。” “有甜的豆花么?” “好像是听说过,南边吃甜豆花,他们咋想的。” 耳听得周围的议论声,客人更加愤怒,却终究没敢继续喊。 三味亨的东家范老三赶紧过来,“这位客官,我们这的豆花都是咸的,没有甜的,您多担待。” “那你们应该提前说一声。”客人没好气说,“我这吃了一口咸豆花,整个人感觉难受,这是人吃的吗?” 这话可是惹了众怒。 “说什么呢?” “侬个广东佬,打死你。” 这客人吓坏了,就要道歉,两个人影冲上来,直接将他架起来,扔出了餐馆。 “干得漂亮,浩子。” “浩哥儿,你要不动手,我们也要动手的。” 众人纷纷说道。 “这些粗活,李浩做就是了。”李浩哈哈笑着说。 “浩哥儿,今儿是晚班?” “晚班,大冷天的,倒霉催的。”李浩抱怨了两句,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继续回去吃完生煎、混沌。 “范老板,想什么呢,结账。”李浩将钞票递过去。 “抱歉,抱歉,刚才走神了,这个愁呐。”范老三接过钞票,连连告罪。 “有什么难事,说来听听。”李浩是个热心人,说道,“大家这么多人,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的没错。” “是极是极。” 有不少人同样是热心肠,当然,也有人听了不乐意,这年头谁有那闲工夫帮人,不过,嘴巴里还是齐声应是。 范老三叹了口气,说了自家伙计赖小五被人打了,要休息三五天,店里缺个伙计,又不值当请人的愁事。 “嗐,多大点事。” “请个帮闲顶两天就是了。” “范老板多抠门,他哪舍得。”有人喊道。 “谁说的?这话谁说的?”范老三板着脸,“莫凭空污人清白。” 这边,李浩听了这话,却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半大小子,“范老板,你看看这小子行不行?” “不行。”范老三扫了一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小子一个人吃的顶俩,还要给工钱,他范老三一向精明,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不要工钱。”李浩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只要管饭就行。” 范老三再次扫了半大小子一眼,他又拿起账本,看看自己刚刚记下的李浩两人吃了多少,回忆了这半大小子吃了多少,心中琢磨一番,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下,终于点点头,“说好了,不给工钱,只管饭。” “行!”李浩点点头。 医疗室的老黄打了酒嗝进来了。 “老黄,这大上午又喝上了?”刘波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老黄,你这次可失算了,食堂有好肉。”何关嘿笑说道,“怎不留着晌午好好喝喝。” “老莫呢?”老黄没理会众人的调侃,红着脸问。 众人面面相觑,这老黄喝昏头了么? “老莫不是因公负伤了嘛,这两天不用上班。”何关立刻说,“老黄你糊涂了,老莫在哪里你应该最清楚的。”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个屁。”老黄骂了句,“老莫昨天该来换药的,老子好心等到大半夜,没来。” 第034章 鱼饵 程千帆此前判断老莫的尸体最快会在这一天的上午被发现。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这就是老莫在巡捕房极其糟糕之人际关系。 老黄来值房的抱怨,他的生气表现,更像是一场表演:他没有对老莫不管不顾,是老莫自己没有来医疗室换药的哦。 抱怨完毕,老黄打着酒嗝、晃晃悠悠准备离开。 “老黄,要么你去老莫家里看看?”刘波调侃说道。 “不去。”老黄直接摇头,梗着脖子,“凭什么啊。” “老黄,医者仁心啊。”何关怪声怪气喊道。 老黄假装没听到,倒背着手,晃晃悠悠的离开,他去的是伙房的方向。 “刘哥。”程千帆扔了一支烟,刘波伸手接住,随口道了谢。 程千帆自己嘴巴里捉了一支烟,又给何关以及关系不错的大头吕散了烟。 随手将烟盒扔在桌子上,道了句,谁想要的自取。 喷云吐雾中,程千帆在琢磨刘波刚才的话。 看似刘波只是随意的调侃老黄一句,很正常。 但是,在‘有心人’程千帆听来,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其他人没有调侃让老黄去查看老莫的情况。 为什么刘波要提起这个。 更进一步的说,为什么是刘波? 刘波和老莫的关系素来不怎么样。 这给程千帆的直觉就是,刘波确实是在关注老莫,只是这种关注很隐蔽,若非有心琢磨、很难发现。 闲极无聊的众人纷纷猜测老莫这厮为何没有来医疗室换药。 大头吕挤眉弄眼,“我听说老莫有一个相好的,这老莫休假不当值,在家里可要加班哦。” “加班个鬼哦。”一个巡捕嘿笑说道,“就老莫被小程打…” “咳咳咳。”程千帆连连咳嗽。 “哦,老莫是因公负伤,就他那惨样,躺床板上等人喂饭还差不多。” “老莫动不了,别人可以动啊。”有人挑了挑眉。 众人都嘿嘿嘿笑起来。 程千帆和何关两个小年轻不明白,但是,装着明白的样子跟着嘿笑。 大头吕等人越说越来劲,挤眉弄眼的好像在对暗号,你懂,他懂。 程千帆和何关听着听着明白了,两个年轻人涨红了脸,躲到一边去抽烟。 “粗俗!”何关低声骂到,抬头看到文书办的彭文书从院子里走过,只觉得那彭文书扭腰摆跨搔首弄姿的样子,自己素来看不惯的感觉竟是淡了许多。 似乎…还挺好看的。 “无耻!” “自由高贵的法兰西,不过是表象,他们和日本人本质上都是一路货色,老资格帝国主义,标榜着自由民主,骨子里是肮脏的食腐者,他们享受惯了,对新崛起的帝国主义充满了畏惧。” “法国人、英国人,他们都在退让,希望日本人吃饱了,不会进一步蚕食他们在中国的利益,他们在养虎为患。” 方木恒在牢房里呐喊。 在隔壁的牢房,‘朱源’一开始还能跟着配合呐喊两句,此时他翻了个身,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便故意发生惨叫声。 “朱源,你怎么样?”方木恒听到动静,赶紧问道。 “还好。”朱源咬着牙说道,“你说的真好,帝国主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只敢用我的笔杆子,和我的嘴巴去呐喊,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方木恒透过牢房的缝隙,看到隔壁狱友一身伤痕,既愤怒又敬佩,“我却不敢真的去行动,比起你们差远了,你是敢在东北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打仗的大英雄。” “不,你用嘴巴和钢笔开启民智,唤醒人们的爱国和抗争意识,这也是非常重要的。”朱源表情严肃说道。 随即长叹一口气,“我,我只是不甘心…没有死在抗日前线,却要死在狗特务手里,我不甘心啊!”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牺牲的。”方木恒目光灼灼,“我很快就可以出去,我是记者,我要将你的事迹报道出去,我要让全上海,全中国都知道,一个在东北抗日前线奋勇杀敌的大英雄,没有牺牲在抗日前线,却被法租界逮捕,更可能被引渡给国府遭到杀害,这是何等的讽刺,这是何等的不公!” “亲者痛仇者快!” “我要用民众的愤怒,用舆论的力量,救你出去!”方木恒握紧拳头。 一个小时后,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接到了一个电话:诱饵已于今日放出,鱼儿上钩。 第二天上午。 老莫依然没有来巡捕房医疗室换药。 马一守发话了,让老黄明天去老莫家里看看情况。 程千帆在中午的时候给方家挂了个电话,是女佣接的。 他请女佣转告唐筱叶,方木恒会在傍晚释放。 法租界亚尔培路和霞飞路的路口,这是一个新开不到半年的书店。 书店的后院有一个杂物间。 夜已深。 屋内没有开电灯,只是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罩遮住了光线,窗户也放下了竹帘,缝隙塞了纸。 几名工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在印刷最新一期的红旗报。 周虹苏在门口不停的踱步,既是在放哨,也是在等消息。 傍晚时分,组织上潜伏在申报工作的同志发出请求紧急联络的信号。 这让周虹苏颇为紧张。 这种下级要求见上级的紧急联络,只有十万火急的时候才会使用。 是这位同志暴露了? 还是有别的同志被捕了? 还是新一轮的大搜查又要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侧门有人敲门。 敲门声音很轻,若非周虹苏一直盯着,恐怕都听不真切。 周虹苏示意其他人小心。 有人立刻吹灭煤油灯。 有人拿起桌子腿,竹竿等杂七杂八的正常‘武器’。 周虹苏轻手轻脚走出去。 “谁?” “老管。” “什么事?” “家里没猪油了,顺便来借三两醋。” 周虹苏打开侧门。 “朋友出来了,这是他当时拍的照片。” “还有一份报纸,很重要。” “刚刚印出来的,明早见报。” “辛苦了,注意安全。” 送信的同志没有进门,更没有向门里瞧,迅速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第035章 帆哥…… 周虹苏没有再点燃煤油灯。 几个同志拿起两床被子,蒙在了身上,他们趴在地上,打开手电筒。 周虹苏没有先看报纸,他先去看照片。 看了一眼照片,周虹苏面色一变,巨大的悲伤之情涌上来。 是老廖。 他记得这位来自东北的抗联老同志,全家除了他之外,都牺牲在抗击日寇的战场上。 组织上安排老廖来上海治疗伤病,正是周虹苏负责将其接入组织的。 此后两人再无交集,再次闻讯竟是老廖牺牲的消息。 忍着悲痛,周虹苏拿起报纸仔细阅读,不一会,脸色一变。 一个小时后。 马思南路的一处漂亮的花园公寓里。 “老周,你这可是违反组织纪律的。”彭与鸥表情严肃的提出批评。 今天不是接头的日子,按照组织纪律,周虹苏是不该来这里的。 “老廖牺牲了。”周虹苏没有解释什么,他直接拿出了那张照片。 当时就是彭与鸥安排他接回老廖的。 彭与鸥是市委领导,他亲自关注、并且安排老廖治病,现在老廖出事了,周虹苏觉得有必要立刻向彭与鸥汇报。 果然,彭与鸥没有再批评他违反纪律的事情,而是脸色一变,十分震惊,“老廖同志,他是怎么牺牲的?” 周虹苏将自己所能了解到的情况,做了细致的汇报。 彭与鸥悲伤且愤怒。 老廖没有牺牲在白山黑水和日本侵略者战斗的前线,却牺牲在了国党特务的手里。 这是多么悲哀,又是多么令人愤怒的事情。 “根据我的判断,老廖当时应该是正准备和我们的同志接头。”周虹苏说出自己的推测。 “老廖同志这是选择主动牺牲自己,保全了战友。”彭与鸥长叹息。 周虹苏心中了然,能够让老廖如此决绝的牺牲自己,他要保护的同志一定非常重要。 “老彭,老廖牺牲前是不是一直在法租界活动?” “你想要问什么?” “老彭,罗延年同志…”周虹苏想到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立刻问。 “老周,组织纪律!”彭与鸥沉声说。 上个月,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计划秘密逮捕市委重要领导罗延年同志,组织上提前半小时得到示警消息,罗延年同志惊险脱险。 不仅仅是这件事,在此之前,组织上数次获得法租界的重要情报。 周虹苏一直很困惑,他是负责法租界的情报工作的,但是,这些情报他却一无所知。 故而他推测,组织上肯定还有其他他所没有掌握的情报来源。 “老彭,我当然知道组织纪律。”周虹苏思索片刻,说道,“老廖牺牲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调查老廖牺牲的原因,以及这条线是否还安全。” “如果这条线可靠,我请求将这条情报线转移到我的手里。” 他是负责法租界的情报工作的,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合理的。 彭与鸥摇摇头。 “老彭。”周虹苏急切说。 “好了,老周,这条线是不可能交给你的,这是组织纪律。”彭与鸥断然说道。 周虹苏见状,只能无奈的叹口气,他没有再坚持。 彭与鸥今天多次强调组织纪律,可见老廖同志背后的这条线非常重要和特殊,他必须服从组织决定。 彭与鸥心中苦笑。 不是他不想把老廖背后的这条线转交到周虹苏手里,问题是这条情报线根本不掌握在他手里。 这条情报线直属于中央特科的二科。 中央特科委托上海特科代管。 上海特科和上海当地党组织是两条线。 上海特科的‘竹林’同志牺牲后。 彭与鸥通过‘竹林’同志生前预留的安排,暂时获得了这条情报线的情报接收权。 但是,彭与鸥也只知道老廖,对老廖的上线一无所知。 他甚至连对方的代号是什么也不知道。 所有的联系都在老廖身上。 老廖牺牲了,这条线就断了。 对于彭与鸥来说,他甚至连这条线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事实都必须严格保密,不能对周虹苏提及半句。 这是铁的纪律,是血的教训铸就。 “老彭,你再看看这份报纸。” “明天的申报?”彭与鸥拿起报纸,还可以闻到浓浓的油墨味道,他扫了一眼日期。 “是的,申报的同志一个多小时前送来的。” 悲呼!抗日英雄受困囫囵、亲者痛仇者快,何以至此! 申报的标题立刻引起了彭与鸥的注意,他快速的阅读完毕。 “卑鄙无耻!”彭与鸥重重的拍打了桌子,“亲者痛、仇者快,说得好啊!” “老彭,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营救这位同志。”周虹苏情绪激动的说。 “我知道。”彭与鸥点点头,“救是肯定要救,但是,有几点要弄清楚。” “你说。”周虹苏点点头,他虽然着急,但是也明白,地下工作要十分谨慎,是急不得的。 “第一点,这个同志的身份背景,要尽可能的去确认一下,我们不能够报纸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以,国立同济大学那边有不少流亡学生,他们应该了解一些情况。” “第二点。”彭与鸥在踱步,“即使不是我们的同志,只要是抗日爱国志士,我们也要尽可能的营救。” “这个当然。” “第三点,申报里面的同志,和这位记者朋友再次接触,尽可能的了解更加详细的情况。” “我来安排。”周虹苏点头说道。 “第四点,我会尽快安排人和宋柳大律师会面,聘请她为律师,要求探监,和这位‘朱源’先生正面接触,为其辩护。” “第五点,金神父路的抓捕事件,申报那位记者朋友的被捕,还有亚培尔路的枪击巡捕事件,都是同日发生的,我们需要查清楚这之间有无联系,是否是新一轮的搜捕行动的信号。”彭与鸥停顿了一下,“亚培尔路逃走的那两个人的身份,尽可能的搞清楚,很可能是我们的同志。” “第六点。”彭与鸥神情哀伤,“尽一切可能查清老廖被害的真相,同志的鲜血不能白流,我们要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早晨,淫雨霏霏。 程千帆没有撑伞,他披了巡捕房配发的制式雨衣。 “帆哥——” 半大小子在细雨中大呼小叫的跑来。 程千帆熟练的一把按住。 街坊们哈哈大笑,这是延德里的居民每天早上的一件开心事。 邻居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半大小子今天没有喊‘救命’。 身后传来了半大小子的惨叫声,程千帆将雨帽拉下来,盖住了警帽。 雨水顺着帽檐滴下,遮住了他冰冷的眼神。 他的一只手已经悄悄的打开枪套,咔嚓一声,保险也打开了。 第036章 延德里枪击案 延德里的一处民宅的二楼。 影佐英一轻轻啄了一口酒,一股辛辣入喉之后是丝丝绵柔。 “好酒啊。”他轻轻摇头,“支那太大了,太多好东西了,如此佳酿在国内非常珍贵稀有,他们却有那么多传承百年,千年的名酒。” “影佐君,这些很快就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了。” “说的没错。”影佐英一走到窗前,看着细雨中那个正在慢慢步入埋伏圈的旧友,“程千帆是个人才,支那的人才太多了,怎么办?” “杀死他们。” “没错,没错。”影佐英一轻笑一声,“程君对帝国一向友好,想必他也愿意为日中友好献身的。” “影佐君,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选择程千帆?” “要怪就怪我这位老朋友的运气不太好吧。”影佐英一冷笑一声。 浩二低下头撇撇嘴,他并不认可影佐英一的选择,在他看来程千帆根本不可能认出影佐英一。 因为即便是影佐英一自己也承认,程千帆认出他的概率是及其微小的,更何况又过了这些天了,该产生的危机也早就产生了。 他其实想说,程千帆的身份低微,如果选择一个身份更重要的巡捕,譬如说中央巡捕房的巡长金克木或者是其他两名巡长,效果会更好。 浩二没有再劝说, 军部对影佐英一的评价是‘一位追求尽善尽美的优秀人才’。 在浩二看来,就如同影佐君有极为严重的洁癖一样,影佐君太执着某些执念了,就因为在双龙坊遇到了这个巡捕,此后几天影佐君都表现的较为烦躁,过了这些天了,终于还是对这个巡捕下手了。 当然,影佐君高兴就好,一个支那人,杀了就杀了。 “这些白俄可靠吗?” “影佐君放心。”浩二说道,“这些人恨苏俄入骨,这也是他们愿意和帝国合作的原因。” “好戏开演了。”影佐英一点点头,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程千帆的视线穿透细细密密的雨丝。 一个身形高大的洋人正昂首阔步朝着他走来。 在其身后约莫七八米的位置,还有一个洋人。 在巷子的尽头,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雨中隐约可见。 竟然是西洋人。 程千帆微微错愕,他的猜测中,可能是日本人,可能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务,甚或可能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的人。 独独没有考虑到西洋人这种可能性。 这是标准的三角进攻阵型。 只要他再前进二十多米,当先之人到了他的身后,他就会进入到三角的中心,腹背受敌。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巷子外面还有没有埋伏。 前面十米就是胡老蔫的房子,胡老蔫去了香港,房子现在是空关的。 在二楼的杂物间,程千帆藏了一把毛瑟手枪,两个弹匣,还有一颗手雷。 先发制人,一枪撂倒前面这个人。 利用火力压制后面那个人。 同时迅速闯入胡老蔫的家中,拿到武器。 程千帆的脑筋迅速开动,思量应变之策。 两个人的距离在缩短。 当先之人一只手摸向怀中。 程千帆眼神一变。 来不及了,必须先发制人。 “嘟——嘟——” 程千帆的口中骤然发出凄厉的哨音。 对方明显被这突然的警哨声影响到了,拔枪的动作为之一窒。 几乎是瞬间,程千帆右手极快的拔枪,啪啪连开两枪。 与此同时,他不退反进,直接上前靠住了中枪前扑的男子,以此人作为肉盾。 只听见啪啪两声枪响,耳边听得噗噗的闷响,这是肉盾在发挥作用了。 程千帆肩膀扛住,一只手捉住肉盾,看都没有看,啪的就是回了一枪。 同时嘴中的警哨继续凄厉的响着。 接连的枪声,打破了延德里清晨的宁静,孩子的哭喊声,大人惊慌的呵斥声,远处传来的奔跑声。 嘟——嘟——嘟。 听得远处传来了警哨的呼应声,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每天早上这个时间,会有一队换岗的巡警从附近经过。 “哪里打枪?”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大声呼喊,“围住他们。” 说话间,将肉盾一扔,在地上一个打滚躲开,一颗子弹打在他刚才藏身之处的石板上,溅起的石子从脸颊边掠过。 “乌拉诺夫同志!” “快撤!” 另外两名枪手高声悲呼,随后是几声枪响和慌乱的脚步声。 “程巡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程千帆没有立刻起身,趴在地上观察了十几秒钟,看到几名巡捕端着长枪跑过来,他这才爬起身。 几名巡捕脸色煞白,枪口对准躺在地上的男子,这样的枪战,他们也是极少会遇到。 程千帆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连续几下都没有能够起来。 一个巡捕上来扶起他。 也没有人嘲笑程千帆脚软,刚才那两个枪手逃脱的时候冲着他们一顿开火,几个人现在腿肚子也还在打颤呢。 程千帆被三个人围攻能活下来,只是腿软,没有吓尿裤子已经很不错了。 “兄弟,搭把手。” 程千帆揉了揉腿肚子,深呼吸一口气,在同僚的帮助下将被打死的枪手翻过身来,这是一个斯拉夫面孔的中年男子,身上四处中枪,两枪在前胸,两枪在后背,两只眼睛瞪大,满嘴血污。 延德里的枪击案震惊了法租界。 不仅仅是覃德泰带着金克木快速赶来。 法租界政治处的马莱中尉也赶了过来。 “小程,没事吧?” “报告覃总,金头。”程千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脸色惨白,勉强敬了个礼,“幸有同僚及时救援,千帆侥幸没有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千帆以为,此风不可长,前有麦琪路枪击案,今有千帆遇袭,千帆个人安危无足挂齿,这是对巡捕房的挑衅。”程千帆咬牙切齿说道。 “太嚣张了!”覃德泰暴怒,“你说的没错,这是对覃某人,对巡捕房的挑衅,查!一查到底!” 马莱中尉留着精致的小胡子,看了看倒地的尸体。 回头打量着程千帆,看到这个年轻的巡捕强装镇定,实际上难掩脸上的害怕样子,他轻轻摇头。 不过,倒也没有对年轻巡捕有太多鄙薄,没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场的年轻人,这样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扭头对翻译说了句。 “程警官,中尉问你可知道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第037章 善后 “中尉。”程千帆敬了个礼,思考了几秒钟,摇摇头,直接用法语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不过,我听到有枪手用俄语交流。” “俄语?你确定?” “听着是俄语。”程千帆点点头,“我稍微懂几句常用的俄语。” 这个时候,查勘尸体的副巡长马一守走过来,“覃总,巡长,在被击毙的枪手身上发现了这个。” 覃德泰接过来看了一眼,神情微变,递给了马莱中尉。 这是一份沾了血的剪报,去年年底法租界逮捕了一名苏俄间谍,上个月这名苏俄人在狱中病逝,这件事引起了苏俄方面的强烈抗议。 “愚蠢的苏俄人,他们会为他们的愚蠢挑衅行为付出代价的。”马莱中尉冷哼一声,拿着证物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小程,你受惊了,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覃德泰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看了看众人,沉声说道,“动我覃德泰的人,不管他什么来头,都必须给我个交代!” “多谢覃总。”程千帆感激说道。 “小程,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谢谢金头。” 程千帆在何关的陪同下返回家中休息。 延德里非常安静,街坊们都关门锁窗,大家都被枪击案吓坏了。 一进门,程千帆就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何关低头瞥了程千帆的裤裆,捂嘴笑,“还好,没尿裤子。” “要不你试试?” 程千帆瞪了这家伙一眼,要不是腿软站不起来,他非揍这小子一顿。 “谢了。”何关摆摆手,“这样惊险刺激的场面,我受不起。” “再给我倒杯水。”程千帆喘口气说。 “就知道支使我。”何关接过搪瓷杯,找到热水瓶,倒了半杯水,晃了晃热水瓶,看到没水了,“你也够倒霉的,苏俄人怎么就瞄上你了呢。” “我怎么知道。”程千帆咬了咬牙,“这帮家伙,是真的打算要我的命。” 何关点点头,他也查勘了现场,弹壳四处散落,在法租界这算是比较罕见的枪战了。 “你去上值吧,我没事。”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鬼知道那些鬼佬会不会再来。” “他们敢!”程千帆冷哼一声,“除非有人真的想和巡捕房开战。” “这倒是。”何关点点头,说着他拿起桌子上的警帽,拍了拍,“那我走了,真没尿裤子?要不要我帮你换裤子?” “滚蛋。”程千帆骂道。 何关哈哈大笑,走到门口了,想了想,掏出自己的配枪,卸下弹匣,将弹匣扔过去,“小心为妙。” “谢了。”程千帆接过弹匣,“你自己也小心,对了,替我对赵四说声谢谢,过些时日我做东。” 赵四就是带队救援他的巡捕。 “晓得了。”何关摆摆手,转身拉上房门走了。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巷子里四处转悠了一会,确认没有了危险,这才怒气冲冲的离开。 程千帆依然瘫坐在椅子上,约莫几分钟后,他才蹑手蹑脚的起身,上了门栓。 程千帆的表情是凝重的。 他在思考自己此番应对之得失。 他在思考自己的善后之举,能否消除有心人的惊异。 面对三名枪手的围杀,一名巡捕能够坚持到救援来到全身而退,虽不能说惊艳绝伦,却也显露了他的不凡之处。 程千帆低声骂了句,作为地下工作者,最不愿碰到的就是这种突发事件。 平时他可以隐藏的很好,面对此类突发事件,骤然遇袭之下,不可能顾得上那么多,有可能会有纰漏。 他是警察士官学校的优等生,射击是优等。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解释一二。 最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应变果断,这就不是警察学校能够教会的了。 所以,情急之下程千帆做出事后吓得腿软的样子: 事发之时的应变,完全是面临死亡情况下的应激反应,可以归因为隐藏的潜力天赋。 事后吓坏了,这才是一个巡捕的正常反应。 此外,最重要的是,在开枪击毙第一个人之后,他就想着如何善后了。 以他的枪法,完全可以再留下一个人,他没有。 他预判到救援的巡捕会很快赶来,所以,反击之时故意表现的紧张,枪法有失水准,不为杀敌,只为拖延时间。 程千帆仔细思量,自己的补救还算到位,即便有人有些许惊异,也在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 当然,他需要更加谨慎,不让这些惊异发展成为怀疑。 地下工作,容不得半点纰漏。 此外,如果没有引起进一步的怀疑的话,自己此番表现就可以称得上是亮点,这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办公室。 赵四毕恭毕敬、仔仔细细的向覃德泰汇报情况。 “你说你们赶到的时候,小程吓坏了?” “是的,覃总。”赵四点点头,“程巡官趴在地上,好几下都没有爬起来,属下将他拉起来,他腿肚子都在抖。” “还有呢?” “程巡官想要查看死的那个枪手,他没有力气,还是我们帮忙把尸体翻过来的。” “小程有没有碰尸体?” “没有。”赵四摇头,“要不是我扶着,程巡官根本站不住。” “去吧。”覃德泰点点头,摆摆手,“我问了什么,不要和任何人说。” “属下明白。” 待赵四离开后,覃德泰揉了揉太阳穴,“枢理,你怎么看?” “依赵四所言,倒也合情合理。”赵枢理思索片刻,说道,“年轻人面临危险,有血勇,事后吓坏了,倒也说得通。” “如果是你面临这种处境,你能做到何种程度?” “属下去了现场,如果是我的话,另外两名枪手,我至少可以再留下一个。”赵枢理想了想说道,“我了解过程千帆在警校的成绩,枪法很好,他能够两枪放倒一个枪手,这很正常,不过…” “不过什么?” “年轻人到底是没有经过场面,他以那名枪手为肉盾,虽然聪明,不过,后来却一直躲在一个地方,这是大忌。”赵枢理说道,“我看了下,有一枪差点击中他,程千帆没有受伤,是他运气好。” “这么说,你也认为他的反应是出于身体本能,不是经验丰富下的应对?” “不是。”赵枢理摇摇头,“经验丰富的人,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情况下,会下意识的做出最能保护自己的应变,他要是个熟手,以他的枪法,至少能再击中一名枪手,这样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程千帆当时的反击因为慌乱,枪法失准,这是正常的,杀第一个人,是临场反应,随后的枪战,他心里害怕了,枪林弹雨,第一次经历的人,那种子弹在头顶飞的面临死亡之大恐怖,害怕是正常的。” “生死之间,没人能伪装。”赵枢理补充说道,他自忖自己面临这种情况,先保命要紧,能干掉几个是几个,哪有那份心思去伪装。 自己是经历过很多生死场面的人都做不到,程千帆一个小年轻这次能保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第038章 去杭州 “浩二,说说你的看法。” “出手果断。” “唔——”影佐英一等了几秒钟,看了浩二一眼,“没了?” “是的,影佐君。”浩二点点头,“在程千帆的身上,除了果断先发制人这一点做得很不错,其他的在我看来,愚蠢之极。” “噢?” “我们找的白俄比程千帆还要愚蠢。”浩二摇摇头,露出倨傲之情,“帝国一名普通的士兵,都可以杀死程千帆这个生瓜蛋子。” “这些白俄只是帮会人员,他们怎么能和帝国的忠勇士兵相提并论。”影佐英一点点头。 他踱了两步,看着浩二,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程千帆的表现在我们看来有很多愚蠢的错误,不过,你难道不觉得,对于一名普通的巡捕而言,如此表现已经足以配得上出色之评语了吗?” “这…确实如此,是我考虑不周。”浩二低头道歉,“以普通人的身份来看,程千帆确实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影佐君,这次没有杀死程千帆,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短时间内不好再对他下手了。” “谁说我要杀程君?”影佐英一露出惊讶之色,“程君对帝国一向友好,大日本帝国欢迎这样有才华的朋友,对待朋友,怎么能打打杀杀的?” “可是——”浩二看到影佐英一玩味的眼神,立刻改口,“是,影佐君,你说的对,是我太肤浅了。” “苏俄人在法租界公开袭击巡捕,苏俄人的卑劣、愚蠢的行为,是对和平的践踏,爱好和平是帝国的一贯宗旨,我们的媒体,是不是应该声援一下我们的法国朋友?” 影佐英一停顿了一下,轻笑一声,“我们的两位白俄朋友一直深深地怀念他们的家乡,作为朋友,我们是否应该满足他们的心愿。” “明白了。” 影佐英一摆摆手,浩二立刻鞠躬一礼,转身离开了。 “程君。”影佐英一咬着牙,嘴角挤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我真的很想要杀死你啊,不杀了你,我非常的不舒服。可惜,我是军人。” “影佐英一,你为了帝国的利益,忍耐太多,牺牲太多了。”影佐英一啜了一口酒,摇头感叹。 “一切为了帝国!”他的表情蓦然严肃,发出一种刺耳、怪异的笑声。 笑声戛然而止,安静了。 影佐英一脑袋扭了扭,发出咔吧的声响,他面无表情的走向窗口,推开窗,伸出手去,感触冰冷的雨丝入手。 随即皱起眉头,收回手。 他讨厌上海的阴雨天。 “真怀念满洲的大雪啊。” 只是在‘满洲’呆了不到两年,他就喜欢上了那里了。 也许,等到帝国全面占领上海的时候,自己会喜欢上上海的雨天吧。 早晨的枪战给人们的心头带来的恐惧并没有消散,延德里却依然倔强的热闹起来了。 巷子里街坊们的说话声,煤球燃烧不充分的硫磺味,马姨婆和赵老蔫的吵架声。 声声入耳。 邦邦。 二楼窗户被敲响。 程千帆推开窗,看到窗台放了一小碗炒糖豆,朝远处瞥了一眼,就看到半大小子皮猴子一般从屋檐灵巧翻越的身影。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约莫十几分钟后,听到门口的动静,程千帆打开门。 “嘿,为什么我家没有啊?”程千帆指着手里拿着好多根柳条的半大小子问。 “哼。”半大小子哼了一声,“阿爸每次打我,帆哥都不帮我,我才不给你呢。” “你小子。” 看到程千帆出来了,街坊们既想要表达关切,又有些害怕。 大家都听说了程千帆开枪打死人了。 尽管打死的是袭击的枪手,但是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杀人,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终于,马姨婆暂时和赵老蔫休战,第一个勇敢的过来关心询问。 听到程千帆说子弹差点打到脸上。 马姨婆夸张的跳脚喊,多亏老天爷保佑,这么俊的小伙,差点就破相了。 “那是破了相的事嘛。”赵老蔫嚷嚷说。 这就好像是打开了匣子,老街坊们陆陆续续的过来表达关切。 看到程千帆和往常一般无二,巷子里的快活气息多了几分真诚。 “你小子,给我家插上柳条啊。”程千帆临出门前,冲着半大小子瞪眼睛,发誓说,“下次,我指定帮你。”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他们知道,程千帆就是逗这愣小子玩呢,这傻小子,每次都上当,还乐此不疲。 程千帆走在巷子里,看着家家户户的门头插着柳条,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难受的情绪在胸膛里涌动着: 明天,就是清明了。 刚刚走出巷子,程千帆就瞥到了从弄堂口骑着自行车过去的陶老板。 他的脸色一变。 半小时后,程千帆在一处小酒馆和宋甫国以及陶老板见了面。 “组长,怎么这个时候找我?”程千帆低声问。 “怎么了?”宋甫国看到程千帆表情严肃,立刻问。 程千帆用简单明了的话语讲述了早晨被伏击之事。 “什么,你被苏俄人伏击?”宋甫国大惊,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不解之色,“没道理啊,苏俄人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我也觉得费解。”程千帆皱着眉头说道,“巡捕房是抓了苏俄间谍,不过,那次行动是政治处抽调巡捕参与的,我不在其列。” 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如果说红党特科要杀我,倒是有可能,毕竟我亲手抓过红党,苏俄人冲我下手,我确实是想不通。” “这件事我会调查的。”宋甫国沉声说道,他扫了程千帆一眼,关切说,“若非亲眼看到你没受伤,而是从别处得知消息,我势必焦急万分。” “多谢组长关心。”程千帆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此番来寻你,确有事情。”宋甫国表情认真说道。 “组长请吩咐。”程千帆正色说道,“为国效命,但有驱使,绝无二话。” “很好。”宋甫国满意的点点头,“组织上需要建立你的档案,你写一份自述材料。” 说话间,宋甫国面带微笑,在笑意隐藏之下,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程千帆的面孔。 “好。”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的点点头,“我今晚就可以交给组长。” “不急。”宋甫国微笑着,摆摆手,“不用交给我,现在不用写,你到了杭州再写,亲自交给组织。” “去杭州?”程千帆露出惊愕之色。 第039章 杭州训练班 “是的,去杭州。”宋甫国点点头,“去参加一个训练班。” “程兄,你可知道,这个训练班早已经开班。”陶老板低声说道,“是组长特别奏请上峰同意你插班学习。” 听到陶老板言语中带了一丝羡慕,程千帆心中一动。 “多谢组长栽培。”他看了宋甫国一眼,目露感激之情。 “千帆,我很看好你。”宋甫国微笑点头,“特务处的工作性质和巡捕不同,危险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提升自己,既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我希望你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 “千帆省得。”程千帆认真的点点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你明白就好。”宋甫国欣慰的点点头。 “只是我身为巡捕,要前往杭州受训,恐怕很难…”程千帆微微皱眉。 “这个你放心,我们自有安排。”宋甫国说道,“会有人配合你,给你创造前往杭州的正当理由。”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程警官,这件事就拜托了。”宋甫国突然提高声音,抱拳说道。 程千帆也是立刻反应过来,故作沉吟之状,手指敲了敲桌子,眼神闪烁,“宋老板,程某只能说尽力而为,成不成不敢保证…” 宋甫国扫了一眼陶老板,对方会意,从钱包摸出几张票子,咬咬牙,将钱包里的法币都拿出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程千帆熟练且迅速的抚过钞票,随手放进腰间口袋,笑容满面,“宋老板放心,这事包在程某身上。” “小陶,你去结账。”宋甫国吩咐说道。 待陶老板出了雅间,下楼结账去,宋甫国从身上摸出一张四指宽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千帆,这是关于你去杭州的计划,还有此后的联络方式和暗号。”宋甫国表情严肃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直接受我领导,除了我之外,任何人来联系你,你都不要相信。” 程千帆仔细看完后,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用唾沫将纸条卷在烟卷上,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都记住了?”宋甫国惊讶问。 “记住了,我记性很好。”程千帆点点头。 楼下传来了陶老板和饭馆东家说笑着聊天的声音。 “陶兄?”程千帆心中一动,问。 “小陶以后也不会和你发生联系,他另有任务。” “陶兄也不可信吗?”程千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道。 “我相信小陶,也愿意相信每一位同志。”宋甫国轻轻摇头,“可我不相信刑具。” 程千帆露出惊讶的神情,在宋甫国的注视下,他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再问。 陶老板结账回来了。 “表叔。” “走吧。”宋老板拿起礼貌,“程警官,一切就拜托了。” “宋老板且放宽心,程某不日便帮你办好此事。” “多谢。” 陶老板跟随宋甫国转身离开,却是在门口停住脚步,冲着程千帆抱拳,“程兄,上次的礼物,丫头很喜欢,谢了。” “喜欢就好。”程千帆笑了说,“既然侄女喜欢,我下次再买。” “程兄,保重。”陶老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抱拳,转身离开。 看着陶老板一只手拎着一份油纸包,大步流星跟随宋甫国离开的背影,程千帆莫名的有一种直觉,他和陶老板此次一别,也许很难再见。 程千帆先去了临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两份点心。 又去纸宝店买了元宝。 回到家中,看到房檐下已经插了柳条,会心一笑。 宋甫国安排他去杭州受训,程千帆仔细思量,自己行事谨慎,并无暴露于特务处之可能。 杭州之行料来确是受训,应不是陷阱。 只是,此事太过突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朱源’的身份虽然还没有完全查明,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大有问题,这件事始终是一个隐患。 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以及城隍庙的会昌茶楼,按照老莫的交代,此两处应该是日特的掩护据点。 因为和组织上失联,这些情报他都无法及时向组织汇报。 此外,自己已经成功打入特务处,并且即将前往杭州受训,这个情况也应该向组织上汇报、备案。 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倍感疲惫和孤独。 现在的他就是孤军奋战在敌人巢穴的战士,不仅仅是险恶的环境让他觉得如履薄冰,最重要的是这种孤独感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竹林’同志曾经说过,地下工作最难的就是,身处无尽黑暗,心中要始终梦想光芒。 程千帆现在愈发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了。 薛华立路,中央巡捕房的值房。 众巡捕还在议论着延德里的枪击案,都在感叹小程的运气真好,这样的伏杀竟然能逃过一劫。 “小程真是命大。” “是啊,现场我看了,满地的弹壳。” “你们说,苏俄人是不是疯了?” 老黄面色惊慌的突然冲了进来。 “老黄,又喝高了?”刘波笑着问。 “老莫,老莫…”老黄弯着腰,气喘吁吁说道。 “老黄,我不是让你去看老莫了么?”马一守皱着眉头问,“你还没去?” “老莫…”老黄面孔涨红,终于顺过气来了,惊慌喊道,“老莫死啦!” 众人皆是愣住了。 “什么?”刘波更是直接惊呼出声。 “老黄,晌午不到就喝昏头了?”马一守皱着眉头,一拍桌子。 “马头。”老黄连连摆手,“我没乱讲,老莫真的死了,我去他家里,门反锁着,我喊老莫,老莫,没人应我。” “没人应,也不是死了啊。”大头吕说道。 “你听我讲完啊。”老黄急了,“我使劲趴门缝看,就看到一个人吊在梁上,看着像是老莫。” 众人大惊,终于意识到老黄不是喝高了说醉话,八成这老莫是真的出事了。 只是,老莫上吊? 众人皆是摇头,那混蛋会上吊?不可能的事。 祸害遗千年,这年头,就老莫这种坏的冒水的家伙活得最滋润,他舍得上吊? 程千帆再次出了门,他叫了黄包车,绕了个远路来到一家糕点店。 这家店的青团子是老字号,远近驰名。 不少老餮宁愿脚底板受苦,每年清明前后也定要跑来买一份,满足等待了一年的口腹之欲。 拎着食盒,程千帆信步走在街道上。 蓦然,他的眼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 第040章 找到组织 街边的这处宅子以及隔壁的房子是程千帆亲自操作,倒了好几次手租到的。 这是他按照组织要求准备的备用安全屋。 程千帆特意来这里买糕点,就是来看看安全屋的情况。 他选择将安全屋设在这里,除了房子前后临街方便撤离之外,自然也考虑到这家糕点店名声在外,自己来此处不会引起怀疑。 房子里住了人了。 程千帆心中惊喜,他第一反应是有同志搬进来了。 这对于苦苦寻找组织的程千帆来说是意外大喜。 不过,程千帆没有贸然行事,因为也有可能是有人看到房子一直空关,鸠占鹊巢了。 这种事并不罕见,时局动荡,有些人家暂时离开上海,空着的房子就会被一些流浪者、或者是一些身份见不得光的人临时‘借用’。 有人走过来了。 程千帆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离开十几米远后停下来假装点烟。 康二牛肩膀上扛着半袋米,敲响了院门。 院门开了一半,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从康二牛的手上接过米袋,两个人低声说话的时候,迅速关了门。 是他? 程千帆立刻认出了曾经在双龙坊出现过的康二牛。 最让他惊喜的是,他认出了那个开门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是上海市委的同志。 程千帆认得对方的原因很简单,此人应该是去年秋天来到上海的,他在租界的身份证件正是程千帆经手操办的,办证件需要此人的照片。 当然了,中年男子肯定不认识程千帆。 这也正是‘竹林’同志嘱托老廖一定要保护好程千帆的一个原因: 程千帆前前后后为十几名外地来沪的同志办理过租界的身份证件。 他办理这些证件是通过合法手段。 初入巡捕房的时候,程千帆被打发到证件科打杂了一段时间,你交钱办证,我办事,任何人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这是惯例,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操作的,租界办理证件的本身就是为了敛财,出问题也找不到他一个办事员的身上。 可以说他的脑子里储存了去年秋天以来,小半个上海市委、江苏省委新近抵沪同志的资料。 令人悲痛的是,据程千帆所知,这十几名同志中,有大半在去年的大搜捕中已经牺牲了。 这么看来,那个在双龙坊出现过的康二牛,也应该是党内同志了。 程千帆略一思索就知道康二牛从双龙坊搬迁到安全屋的原因了,巡捕在双龙坊抓捕了‘红党’朱源,康二牛等人自然被‘打草惊蛇’,安全起见即刻撤离了。 程千帆心中欢喜至极,虽然按照严格的组织程序,他只能等待特科来唤醒他,他无法通过这些同志回归组织,但是,找到了自己的同志,这让孤军奋战的他的倍感温暖,心中振奋不已。 回家的路上,程千帆的心情无比愉快。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按耐下自己的激动情绪,这不符合一个刚刚遭遇伏击之人的心情。 甫一到家,程千帆就看到在门口等候的何关。 程千帆随意的瞥了一眼,何关的脚边扔了一圈烟屁股,这小子至少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去哪了?”何关急问。 “老振兴的青团子。”程千帆提了提食盒,“明天我去养育院看小宝。” 何关点点头,没有怀疑什么,他知道程千帆少时在养育院待过一段时间,现在也经常去养育院看望孩子们,并且认了一个小囡囡做妹妹。 程千帆掏出钥匙开门,“你不在值房当值,又跑来做什么?” “出事了。”何关随手关上门,低声说,“老莫死了!” “老莫?他死了?”程千帆一愣,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脸惊讶的问,眼神中是一闪而过的喜悦。 何关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程千帆看,此时顿时松了一口气,“你就幸灾乐祸吧。” “我没有,别乱讲,没影的事。”程千帆极力否认,看到何关不信的表情,他佯装生气,“老莫是我们的同僚,他死了,我怎么可能高兴嘛。” 说着,他自己终于憋不住了,“行行行,老莫死了,我是有点高兴行了吧,我就不信你不高兴,你俩的过节也不小…话说,他怎么死的?” “上吊。” “不可能。”程千帆立刻摇头,“老莫这种人,坏事做尽、贪生怕死,他才不舍得上吊呢。” “就知道骗不了你。”何关不再卖关子,脸上竟露出兴奋的神情,“知道么,老莫竟然是汉奸,大家都怀疑这是特务处的锄奸队做的。” 这是八卦之火,程千帆明白。 很显然,老莫死了,何关是半点悲伤都欠奉,反而对老莫的‘汉奸’身份以及死因很感兴趣。 “汉奸?就凭他老莫?”程千帆冷笑一声,“日本人能看上他那种货色?”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于日本人来说,老莫这种人才是最好招揽的。”何关说道,“但凡有点良心的,谁会去当汉奸。” 程千帆点点头,“这倒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分析能力。” 虽然日寇已经占据了东北,华北也部分沦陷,但是,国人的抵抗之心非常强烈,沦陷区且不说,国统区真正愿意当汉奸的人毕竟是少数,这是要被戳脊梁骨,死了都进不了祖坟的。 “你们是怎么判断老莫是汉奸的?”程千帆问。 “老莫家里的墙上,写了血字,‘汉奸的下场’。”何关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真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不声不响的就干掉了老莫。” “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出门就闭嘴。”程千帆叮嘱何关,“老莫毕竟是巡捕房的人。” “我知道,我又不傻。”何关点点头,“其实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老莫这种人死了活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汉奸,你是没看见,刘波气的大骂,说老莫是数典忘祖的败类,被覃总好一顿训。”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的直觉就是刘波在演戏,老莫这玩意是人憎狗厌,大家都不喜欢,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同僚,‘人死为大’,面子上要过得去。 基于对刘波的怀疑态度,故而对于刘波此举,程千帆的第一反应就是‘过犹不及’。 演过头了。 “覃总怎么说?”程千帆问。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覃德泰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覃总说了。”何关露出古怪之色,“老莫是清明临近,孑然一身,又对家人思念过悲,一时想不开,就自己上吊了。” 程千帆嘴巴张得大大的,满眼的不敢相信之色,“老莫?他思念过度?!思念谁?” “老缪,他舅舅。”何关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第041章 姜还是老的辣 程千帆略一思索就明白覃德泰此举的用意了。 捂盖子。 巡捕房出了个汉奸,这是大丑闻。 这件事要是被曝光的话,影响会非常恶劣,而作为中央巡捕房的大佬,覃德泰首当其冲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相比较一个汉奸巡捕被杀死,一个巡捕上吊自杀,面子上好看多了。 而且这个巡捕自杀的原因是重情重义,弄不好还会引来一阵唏嘘和同情呢。 至于说了解老莫的秉性的人会不会相信,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覃德泰给老莫的死亡定了性,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程千帆也不得不佩服覃德泰的手腕和能力,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没给事情发酵、闹开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就给这件事直接定了性。 这样也好,虽然不排除覃德泰会私下里调查老莫的死因的可能性,但是,最起码在官面上这种定性,对于程千帆来说是极好的结果。 而且,程千帆不无恶意的揣测,以覃德泰对待老莫的态度,老莫的死,未尝不是覃德泰乐于看到的。 特别是在老莫可能是汉奸的情况下,这就是一颗地雷,再晚一些爆炸,覃德泰也难免受到波及,要知道,老莫是覃德泰安排进巡捕房的。 “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干掉了老莫呦…”何关手指头转着警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过,他眼神中的渴望让程千帆看出来些苗头。 这小子对于除掉老莫的人很感兴趣,确切的说,何关对于抗日锄奸的英雄带有一丝崇拜。 程千帆不得不再三提醒何关,不要对任何外人表露出这种情绪。 “怕什么,大上海还是中国人的天下。”何关不以为然。 “这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天下。”程千帆冷笑说。 “你啊,真没劲。”何关不爽的嘟囔了句,从兜里掏出几排勃朗宁9mm口径子弹扔给程千帆,“带着防身。” 程千帆掏出配枪,卸掉弹匣,扔给何关,摸出自己的空弹匣,慢条斯理的将子弹卡进弹匣。 “走了。”何关摆摆手。 看着这家伙离开的背影,程千帆微微摇头,何关对于锄奸英雄的崇拜让他欣慰,也有些担心。 待何关离开之后,程千帆面色变得严肃。 他现在有八成的把握刘波是为日本人效命的。 对于刘波的身份,程千帆有两个猜测。 刘波是中国人,他是汉奸。 刘波本身就是日本人,他是日本特务。 换做是其他人,大概率不会去怀疑刘波可能是日本人。 程千帆则不然。 在东亚同文学院学习期间,程千帆就深切了意识到日本人对中国的狼子野心和隐藏之深: 不少日本学生,说中国话,生活、饮食习惯也完全按照中国人的习惯。 这些日本人就连骂人的时候,都是使用中国方言,完全做到以假乱真。 可以说,他们的言行举止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 日方培养这些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的日特,其目的昭然若揭。 程千帆已经可以想象,在华夏大地的各行各业,肯定潜伏了不少这样的日本特工。 他们就是日寇的眼睛和耳朵,贪婪狠毒的目光扫视着华夏大地。 对于刘波,程千帆提醒自己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想到极有可能是一个日本特务就隐藏在自己的身边,并且和自己关系很好,他就不寒而栗。 巷子里,何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到自己竟然怀疑是程千帆对老莫下的手,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好朋友。 现在他放心了,根据他的观察,程千帆听到老莫死了的消息后的惊讶和一闪而过的高兴之情,足以说明这件事和程千帆无关。 只是,排除了程千帆的嫌疑,年轻的巡捕的心中却莫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程千帆炒了几个菜。 一份虾皮炒蛋。 一份红烧肉。 还有一道油煎小黄鱼。 “浩子,下班啦?” “是的呀,下班了,姨婆好。” “浩子,来找你帆哥?” “是啊,帆哥在家吗?” “在的,没看到下午出去。” “浩子,可了不得了,你帆哥今天险些丢了命呢。” “啊——” “是哦,你听我给你细细讲。” 半掩着的门,遮不住巷子里的说话声,程千帆就听到李浩急匆匆的推开门进来了。 “帆哥,你没事吧,我刚才听说——” “没事。”程千帆微笑说,“饭好了,准备吃饭。” 李浩将手里拎着的酒瓶子放在桌子上,三两步窜上前来,围着程千帆看了又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说了没事。”程千帆感受到李浩对自己的关心,笑了说,“去,洗手去。” “欸。” 吃晚饭的时候,李浩再三询问早上出了什么事。 程千帆拗不过,大略讲了讲。 “怎么了?”程千帆放下筷子,看着有些沉默的李浩。 “帆哥,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李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今天早上没来。” “嗐,关你什么事。”程千帆笑笑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很好,我没事,再说了,幸亏你没来,要不然你就危险了。” “我不怕危险。”李浩梗着脖子说,“我愿意为帆哥挡枪。” “说什么呢。”程千帆生气了。 “帆哥,我是说真的。”李浩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怕死,我就怕你出事,我,我记事以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你是我哥,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我宁愿我出事,也要保护你。” 程千帆看着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李浩,听着这番话,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帆哥,我烂命一条,你比我重要。”李浩倔强的说道。 “闭嘴!”程千帆一拍桌子,看到李浩吓得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叹口气,“浩子,记住了,你不是烂命,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帆哥,我…” “浩子,你永远记住这一点。”程千帆的表情无比认真,严肃,“你李浩不比任何人低等,你的生命是宝贵的,有尊严,你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你是李浩,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是我程千帆的弟弟,是我的亲人,记住没?” “帆哥,我记住了。”李浩眼睛红红的,咬着牙,重重的点头,似乎是要将这些话咬烂、嚼碎,咽进肚子里,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第042章 示警传讯 吃罢晚饭,程千帆带着李浩上了二楼。 他推开窗,停了小半天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 将一个用剩菜的汤汤水水拌了米饭的搪瓷碗放在窗台外面,程千帆轻声唤了声,就看到一个猫咪悄无声息的出现,冲着他喵喵叫了两声,开始享受晚餐。 程千帆随即关上窗。 这是他收留的流浪猫,搪瓷碗不收走的话,猫咪就会守着碗在窗台留宿,猫咪很警觉。 “阿呆做得不错。”程千帆高兴的说道。 听到程千帆夸赞阿呆,李浩也高兴的笑了。 阿呆就是被李浩安排在三味亨打杂的少年。 阿呆以前是个小乞丐,一个冬天的雨夜,小乞丐发烧昏倒在路边,李浩看到小乞丐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他背了小乞丐半夜叫开了医馆的门。 小乞丐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看起来傻头傻脑的,故而叫阿呆,实际上是一个颇为机灵的孩子。 阿呆做事卖力,会主动帮罗瘸子干活,嘴巴也甜,很快就和罗瘸子混熟了。 根据阿呆打探来的情况,罗瘸子对于当日前往双龙坊送餐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罗瘸子有轻微的坡脚,走路比寻常人自是要慢一些,所以他送餐迟到了。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另外一个人长相凶。 学生模样年轻人一脸愁容,不说话。 长相凶恶的男子骂了罗瘸子一顿。 故而这件事罗瘸子有印象。 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这应该就是朱源了。 长相凶的家伙,按照程千帆的推测,十之八九是看管朱源的特务。 既如此,朱源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可耻的叛徒! “告诉阿呆,不要再向罗瘸子打听这件事,忘记这件事。”程千帆吩咐说,“阿呆也要尽快撤出来。” “帆哥你放心,阿呆比猴儿还精,罗瘸子嘴巴里的话被这小子套的底朝天,根本不用阿呆去打听,罗瘸子什么话都往外说,罗瘸子肯定不会怀疑。”李浩说。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李浩办事情稳重,他放心。 他本来打算和李浩说一说,他过两天要离开上海的事情的,想了想还是临别前再说。 他不应该在此时就预知自己会在两天后被派往杭州公干的消息。 任何看似微小的细节,都可能酿成大祸,程千帆时刻谨记。 两个人回到楼下,李浩拎着食盒离开了,里面是带给阿呆的饭菜。 “嫂子和大侄儿什么时候过来?”康二牛心疼的掏出兜里有些干瘪的烟盒,“就这两根了,我还指着撑到明天的呢。” “瞧你那小气样。”中年男子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摘下灯罩,就着火苗点燃了,美滋滋的吸了口,“去了电报了,下个月来上海。” 说着,将只剩下一根烟的烟盒隐蔽的拨拉了一下,就藏在了屁股后面,“唔,你这次去市委开会,上级怎么说?” “我们上次汇报的消息和市委得到的消息完全吻合。”康二牛说,“在双龙坊被抓捕的那位年轻同志,报纸你也看了,就是你那位申报的记者朋友所提及的‘朱源’同志。” “那还有一位被担架抬着离开的同志呢?”中年男子问。 “那不是我们的同志,是一个巡捕,是抓捕我们的同志的反革命巡捕,按照巡捕房的说法是,此人第一个冲进去抓捕,因公负伤。”康二牛感叹说,“没想到朱源同志竟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不愧是在东北战场上和日寇厮杀战斗过的同志。” “嚯。”中年男子惊讶不已,“这样的同志,非常难得,一定要解救出来。” “是啊。”康二牛点点头,“市委的初步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朱源同志应该就是从东北来沪的庄泽同志,他是我党候补党员,下个月即将转正,经查,庄泽同志确实是参加过抗联,是一位非常有激情,很有斗志的年轻同志。” “这位同志怎么会被敌人抓捕的?”中年男子立刻问。 “国立同济大学的东北流亡学生党支部分析,应该是庄泽同志的工作和革命热情太高昂了,他公开在同济大学的学生中宣传反常抗日,受到了特务的注意,所以遭了特务的秘密逮捕。” “流亡学生党支部没出事吧?” “没有,这一批的流亡学生临时党支部刚刚成立,还没有来得及和庄泽同志进行接触。”康二牛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庄泽同志和上海本地党组织没有建立任何联系,他的被捕不会威胁和影响到组织…”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相信庄泽同志这样的年轻、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是忠于革命,忠于红色的。”中年男子摆摆手说道,因为情绪激动,被烟味呛到了,连连咳嗽,“从申报的那边的消息来看,庄泽同志使用了化名朱源,这个年轻同志很有斗争经验嘛。” 康二牛点点头,表示认可。 红党朱源和红党庄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最直白的说,红党朱源,说明敌人连庄泽的真实名字都没有搞清楚,这传递出来的信号就是庄泽同志承受住了敌人的拷问,守住了秘密,没有叛变革命。 “组织上还说了什么?”中年男子问。 “组织上打听到,在抓捕庄泽同志的过程中,巡捕程千帆多次对庄泽同志进行殴打。”康二牛表情愤怒,“组织上判断这个程千帆应该是仇视红色,仇视革命的…” “要对他采取行动?教训一下?” “要我们小心点。”康二牛叹口气说道。 去年的大搜捕对党组织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失。 组织上现在的方针非常明确,就是做好隐蔽,保存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贸然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里突然传来了噗的一声闷响。 尽管声音不算大,但是,对于两位始终保持警惕的地下工作者来说,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了。 康二牛直接吹灭了油灯,拿起一根木棒,中年男子则从桌子上拎起一把菜刀,躲在了门后。 中年男子突然拉开门,康二牛抡起木棒就冲出去了。 然后是中年男子拎着菜刀冲出来。 两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和敌人拼命的准备了。 然而,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他们所以为的包围圈。 持着木棍和菜刀的两人背靠背,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约莫几分钟后,还是很安静。 康二牛从兜里掏出手电筒,推了下,不亮。 他使劲拍了下,手电筒有了微弱的光芒。 两个人弯着腰,在有些湿滑的青砖院子里轻手轻脚的查探,木棒和菜刀也成为了支撑他们不会滑倒的工具。 找到了。 在院落左近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两人心中一惊。 中年男子拿起牛皮纸包裹的东西,迅速回屋。 康二牛则拿着手电筒又检查了一下门栓,看到门栓完好,这才急忙回屋。 两人点燃油灯。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一层层剥开牛皮纸,就看到了最里面是一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王钧先生亲启。 中年男子神情一变,和康二牛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神情凝重。 王钧,正是中年男子现在所用的化名。 从信封中抽出一页信纸,王钧只是扫了第一眼,脸色骤变… 第043章 深夜报信 王钧抽出信纸,只是看了第一行字,即脸色大变。 “朱源被捕即叛变,此乃特务处诱骗组织营救朱源,寻机打入我党内部之阴谋。” “怎么可能?”康二牛也凑过来看,不禁惊呼出声。 康二牛今天刚从市委开会回来,市委领导刚刚部署了营救庄泽同志的方案。 两人刚才讨论此事的时候,对于‘允文允武’的庄泽同志也是赞不绝口,十分期待组织上能够尽快将这位年轻的抗联同志营救出来。 最重要的是,从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化名‘朱源’的庄泽同志经受住了敌人的拷问,是一个忠于红色、忠于革命的好同志。 但是,这信纸上上第一行字竟然就提供了截然相反的情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和讨论,只是表情无比的凝重。 他们继续往下看。 “霞飞路老廖中伏,当场牺牲。” 霞飞路此前的枪击案,有人被打死,这件事他们知道,也曾经关注过。 不过,老廖是谁? 两人都不知道。 除非发生工作交集,这一条线上的同志是不可能知道另外一条线上的同志的情况的。 王钧和康二牛沉默了,他们知道,霞飞路被害的应该就是这位老廖同志。 尽管和这位牺牲的同志素不相识,两人的心中依然难免悲伤。 继续往下看。 “康二牛行事马虎,膏药忽左忽右。” 康二牛立刻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贴的膏药。 “老康。”王钧表情无比严肃的看过来,“我记起来了,你有两次膏药贴在左脸上的。” “是我的失误,我太马虎了。”康二牛也记起来了,额头直冒冷汗,没有回避错误。 “我的同志哥呀。”王钧气急,“地下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老康,你也是经历过四一二的老同志了,怎么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我检讨。”康二牛表情凝重且惭愧,“是我的警觉性降低了,我只是考虑到遮掩一下容貌,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如果有特务前后两次注意到我,这就是极大的纰漏。” 停顿了一下,康二牛诚恳说道,“我请求组织处分。” “我会向市委汇报的。”王钧生气的说,不是他对自己这名搭档不近人情,实在是这样的低级失误要不得啊,地下工作但凡有一点点纰漏,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康二牛是市委的重要交通员,认识很多市委的重要同志,一旦康二牛出了纰漏被捕,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他和康二牛是搭档,一旦敌人通过康二牛抓捕了他,他个人的生死且不说,他是市委委员,他的被捕同样将迫使整个上海市委紧急撤离,牵一发而动全身。 年轻的特工,会因为经验不足而出事。 有经验的特工,会因为自觉经验很足而出纰漏。 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信息。 对方见过康二牛多次。 甚至可能是康二牛被跟踪监视了? 要不是两人隐隐猜测此人应是党内的同志,两人肯定早就坐不住了。 只是,他们也只是猜测投信人是自己的同志,但是没有证据支持这个猜测。 “隔壁房子卧室移开木床,以床头柜为准绳,西侧五步,靠墙处,砖下有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 证据来了?! 两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写信之人似乎能猜到他们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 这一步步的,他们俩几乎可以说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怎么可能? “这么说,这封信是准备这个安全屋的同志送来的?”王钧表情严肃说道。 “应该是了。”康二牛点点头。 他是市委一位重要领导同志的交通员,故而知道这个安全屋。 除了上海市委或者是江苏省委的重要领导同志之外,还有人知道这个安全屋的话,那么就只有准备了这个安全屋的同志了。 “想要验证这个很容易。”王钧说道。 康二牛点点头,他明白王钧的意思。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轻手轻脚的拉开门栓,出了门,关上自家门,来到隔壁的小宅子。 两短三长,敲门声。 “谁?” “大壮,我,你康叔。” 里面的人听出是康二牛的声音,拉开门闩,打开门。 “出什么事了?”大壮看到康二牛和王钧联袂来到,惊讶不已,手里拎着的手枪咔擦一声就打开了保险。 “进去再说。” “噢。”大壮关门上拴,就要跟着进去。 “大壮,你守在门口。”王钧突然说。 “是。”大壮尽管有些好奇,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听命。 听话、严守纪律是这个年轻同志最大的优点。 康二牛没说话,他是认可王钧的这个做法的,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密的风险。 尽管还没有最后证实,两个人内心中其实已经认可投信之人应该就是准备了安全屋的那位同志。 不仅仅如此,从信中所传的情报来揣测,这位同志应该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十分重要岗位之重要特工人员。 无论是康二牛还是王钧,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已经下意识的将保护这位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之安危的重要性提高到了极高的程度。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长期的、艰苦的地下斗争所磨砺出来的默契: 这些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太不容易了,他们是无比宝贵的财富,必须要保护好他们。 移开卧室的木床。 床头柜。 西侧五步。 墙角。 两个人揭开了三块青砖,果然看到下面埋有一个木盒子。 打开木盒子,就看到了一个小布兜子。 王钧拎起小布兜子,听着哗啦啦的声响,心中一动,倒出来一看,果然是十几块大洋。 康二牛的注意力没有在大洋身上,他盯着木盒里的两枚手榴弹。 “德制M24手榴弹。”康二牛两眼放光说。 这玩意可比短枪难搞多了。 “你怎么看?”王钧问康二牛。 “基本上可以确信,投信之人是我们的同志,同时也极可能是准备这个安全屋的同志。” “这个呢?”王钧指了指木盒子。 看箱子的埋藏痕迹,应该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 两个人明白,这些东西包括安全屋实际上已经不是为他们所准备的了。 应该是这位同志看到房子一直空着,将这里改造成他自己的最后避难所,这些东西都是他为自己所准备的。 大洋是跑路当盘缠用的,这个都可以理解。 两枚手榴弹? “为突围准备的?”康二牛说道。 “是啊,突围用的。”王钧点点头,“也可以…” 他没有说,康二牛也明白。 突围不成,至少其中一枚手榴弹就是这位同志为自己准备的。 大洋和手榴弹两个人都没有动,又放回原处,将木床移动回来。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 两个人迅速达成了决定,大壮带着武器护送王钧连夜去向上级汇报,康二牛留下来看家。 雨还在下,暗夜无光。 王钧带着大壮急匆匆的出门,披着雨衣快步赶路。 程千帆看着二人的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他撇了撇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第044章 马思南路 程千帆一路跟踪王钧两人。 两个人压根没想到自己的身后竟然缀着一个人,直接来到了马思南路一处花园公寓的门口。 程千帆轻轻摇头,这两个同志的警觉性也太差了。 王钧是上海市委的人,他深夜来报讯的所在,可想而知对方必然是上海市委甚至是江苏省委的高官。 他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叛徒的危害性之大,如果自己是叛徒的话,这就是一个超级大陷阱。 而且是一个能够将上海本地党组织高层一锅端的超级陷阱。 此外,在程千帆看来,王钧还有一点做差了。 不应该带着那个大个子年轻人来的。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隐患。 彭与鸥还没有入睡,他的公开身份是复旦公学的国文系教授。 晚间的时候,他刚刚和市委的其他同志开完会,商议如何营救被捕的复旦公学之学生救国会的学生干部。 十天前,上海市军警当局突然包围复旦公学,并从校外宿舍逮捕学生救国会干部七人。 随后,军警又冲入校内,殴打师生,学生奋起反抗,将军警逐出校外。 军警在校外开枪,误杀警察一人,反诬学生所为。 上海市委决定号召上海各界救国会联合起来向当局施压,释放被捕的抗日学生干部。 邦邦邦。 深夜里的敲门声,彭与鸥浑身一个激灵。 他披上外套,来到客厅,就看到佣人邵妈已经起来了,手里拎着一把驳壳枪。 “先生。”邵妈表情凝重。 彭与鸥深呼吸一口气,来到门口,“谁?” “彭教授,我是老王,家里电话坏了,急事借用一下电话。” “什么事?” “孩子外婆病了。” “什么病?” “痢疾。” 客厅里,彭与鸥看着邵妈带着那个年轻的同志到别的房间回避,这才表情严肃的对王钧说话。 “王钧同志,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这次他没有说违反组织纪律的话,王钧是他的重要助手,有资格随时来见他的。 “老彭,组织上对庄泽同志的营救进展如何了?” “你就为这件事,深夜来见我?”彭与鸥生气说道,营救庄泽的事情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又不是十万火急之事。 “哎呀,老彭。”王钧急切说道,“我知道组织纪律,不是十万火急我会来找你吗?你先告诉我,这件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柳大律师已经和庄泽同志见面了,也证实了庄泽同志的身份。”彭与鸥说道,“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对待革命态度向来友好,营救成功的希望很大。” 说着,他疑惑的看了王钧一眼,“怎么?出什么岔子了?” “好险呐,老彭。”王钧从身上掏出牛皮纸包裹的信封,拆开牛皮纸,将信封递给彭与鸥,“你看看吧,我们差点引狼入室。” 彭与鸥接过信封,扫了一眼信封上的‘王钧亲启’,才抽出信纸,仔细的看,不一会,他的脸色变得愈发的严肃,沉声问,“这封信哪里来的?情报确实?” “我和老康分析过,应该是内线的同志送来的。”王钧喝口水,润了润喉咙,仔细的讲述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包括他和康二牛对此事的分析,以及他们去隔壁房间挖出了手榴弹和银元的事情也讲述了。 彭与鸥的脸色连连变化,听完王钧的讲述,在客厅来回踱步,终于点点头说道,“你们分析的对,情报确实是我们的同志提供的。” 那处安全屋他知道,是特科的‘竹林’同志帮助上海市委准备的。 他随之就得出了判断,这应该正是牺牲的老廖同志之上线,暨那位一直隐藏在敌人内部的特科同志。 “老彭,你知道这个同志?”王钧立刻问。 “我只能说,这个同志绝对值得信任。”彭与鸥缓缓地说。 “可耻的叛徒。”王钧愤怒的骂道。 彭与鸥知道王钧在骂谁,他叹口气,“是啊,可耻的叛徒。”,他扬了扬信纸,“这份情报来的太及时了,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组织上对于庄泽这名参加过抗联的‘忠诚’战士非常重视,彭与鸥都计划与其会面,现在想来,真是不寒而栗。 毫不夸张的说,这份情报是保护了他彭与鸥,挽救了上海市委。 “是啊,我们要好好感谢这位同志。”王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幸亏情报及时,我们还来得及中断营救庄泽的计划。” “不,计划照旧。”彭与鸥想了想,说道。 “什么?” “计划照旧。”彭与鸥表情认真,“先把人弄出来,庄泽叛变的过程,我们要详细审问清楚。” 王钧考虑一番,也是点点头,表示支持这个方案,至于说审问过后庄泽的下场,他没有问,组织上对待叛徒的态度向来非常坚决。 “这样也好。”王钧说道,“这样也能够保护这位同志。” 彭与鸥看到王钧也想到了这一层,欣慰的点点头。 此前,对于这位特科安排在敌人内部、隐藏极深的内线同志的身份,他一直多有猜测。 他曾经猜测这位同志是隐藏在法租界当局的机关工作,可能是巡捕,也可能是租界的公务系统。 不过,现在他对自己的猜测又动摇了,庄泽事件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的阴谋,这样的阴谋计划,除了党务调查处内部自己人,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这位同志竟然能够获悉这个阴谋,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名同志是隐藏在上海党务调查处的。 他之所以决定继续‘营救’庄泽,除了他刚才说的原因之外,更多的是考虑保护这位同志。 因为一旦组织上中止营救庄泽的计划,这在敌人看来是极不合理的: 红党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放弃营救这么一位经受住敌人拷问的抗联战士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陷阱计划败露了。 敌人肯定会进行调查,很可能会危害到这位内线同志的安全。 “这位内线的同志是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的,我们要保护好他。”彭与鸥感叹说,“内线的同志,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同志啊。” 公寓外面。 程千帆隐藏在隐蔽的角落,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雨衣上,他的心中却如同火炉一般的热烘烘的。 第045章 星星之火 程千帆知道,按照组织纪律,他不应该跟踪王钧两人。 不过,他从何关那里得到了消息,盖因法租界连续发生枪击案,特别是他作为巡捕在家门口被伏击的事件,此番种种,已经引起了法租界当局高层的震怒。 法租界警务总监费格逊对于法租界的治安情况非常不满。 他下令巡捕加强对各自辖区内的重点盘查。 特别是临时增加了夜间盘查的力度。 他担心王钧二人会遇到夜查的巡捕,故而沿途保护。 作为潜伏人员‘火苗’,他跟踪自己的同志是犯错误。 不过,作为特科红队的陈州,特科人员本身就有着保卫重要领导同志安全之任务。 程千帆就曾经受命暗中保护过市委和省委以及过境沪市的重要同志和民主人士。 此番他‘沿途护送’市委的同志,宽泛来说,倒也不算违反纪律。 相比较潜伏人员,特科成员的身份使得他有着最大限度的自由度。 也正因为特科成员的特殊工作性质,特科的同志革命意志极为坚定,国党特务很少能活捉到特科的同志…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和组织上处于失联状态,这种情况下他加入国党特务处,并且将前往杭州受训,对此他需要提前向组织表态。 没错,他是按照‘竹林’同志的生前的安排部署加入特务处的。 但是,愈发复杂的斗争形势下,特别是在‘竹林’同志牺牲的情况下,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的。 他不希望被组织上误解和怀疑。 加入特务处,是特科的工作安排,他只能等待特科来唤醒他,只能向特科领导汇报此事。 这关乎他的隐藏身份的保密性,程千帆必须严守纪律,不能向上海市委透漏关于此事的任何信息。 但是,他此番向组织上示警,主动向组织上提供情报,这是一个红色战士的基本原则,也是他始终忠于革命忠于组织的内心体现。 这是关乎忠诚和政治态度的原则问题。 可以表露的情报和信息,他现在想尽一切办法联系上了组织,及时向组织汇报。 不可以说的,是严守组织纪律。 正如同他此番没有汇报除掉汉奸老莫的情况。 也没有汇报关于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以及城隍庙的会昌茶楼是日特据点的事情。 无他,这些情报和老莫之死有关,是特科的任务。 他可以考虑汇报,但是不能在今天汇报,这有一定几率令人将‘火苗’和‘陈州’联系在一起。 即使是汇报情报,如何汇报也是有讲究的。 “对于星火同志所说的巡捕刘波疑似日特的事情,老彭你怎么看?”王钧问。 星火同志? 彭与鸥笑了笑,在信纸的最后,署名写着星火。 星火? 这是这位内线同志的代号? 彭与鸥并不确定,对于保密程度极高的内线同志来说,他们的代号同样是一等机密。 除了直属的领导同志,他们是不会向其他任何人泄露自己的代号的。 所以,这是那位内线同志临时给自己取的代号的可能性极大。 星火,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彭与鸥喜欢这个代号。 “我会安排人调查这个巡捕的背景的。”彭与鸥沉声说道,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隐藏的毫无痕迹,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窥探一二的。 特工之所以隐藏的好,是因为没有被怀疑过,一旦被怀疑,他身上的任何盲点都会被无限放大。 “康二牛同志是怎么回事?他也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了,怎么还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彭与鸥生气问。 “康二牛同志已经做了诚恳的检讨,他保证会严格自省,不会再犯下类似错误。”王钧赶紧说道。 “短期内,康二牛要隐蔽起来,不要公开露面。”彭与鸥吩咐说。 “我会通知他的。”王钧对于这个安排表示赞同,星火同志能够注意到的细节,很难保证不被其他有心人注意到,暂时减少康二牛的公开露面的决定是谨慎且正确的。 “王钧同志。”彭与鸥表情严肃问,“你认为老廖同志的牺牲,和庄泽有没有关系?” 王钧愣住了,“老彭,你为什么有这个怀疑?” “我忘了你对老廖同志不了解,这么说吧,老廖是一位抗联的老同志,他从关外抵沪后,被安排了一个特殊工作,和本地党组织极少有联系。” “我明白了。”王钧略一思索,明白彭与鸥的意思了。 和上海当地党组织联系极少,并且是从关外来的同志,因为本地党组织的牵扯而暴露的可能性极低,最可能的是因为关外的原因而暴露。 而庄泽参加过抗联。 此人于近日被捕,叛变。 老廖也是近日暴露牺牲的。 这未免太巧合了。 地下工作不相信巧合。 “如若果真如此,这个庄泽着实可耻,可恶,该杀!”王钧恨声说。 “这件事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彭与鸥面色沉痛,老廖一家都为革命牺牲,太令人痛心了。 与此同时,彭与鸥的心中也有了一丝不解,如若如他所判断的‘星火’同志是隐藏在国党党务调查处内部的,他应该有一定几率知晓庄泽的叛变和老廖牺牲之间有无关系的啊。 为何情报中没有提及? 不过,党务调查处内部也是各有分工、各行其事,‘星火’同志不知道更多内情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了,这位同志和上海市委不是一条线上的,碍于严格的组织纪律,他即使是身为市委高官,也没有权利去了解更多。 只是,面对这么优秀的同志,彭与鸥也难免动了爱才之心。 程千帆的烟瘾犯了。 他没有抽烟,只是拿着一支烟在手中把玩。 这不是他在巡捕房惯抽的三炮台,而是金黄牌香烟,也是一款沪上的大众香烟。 在行动的时候,程千帆会格外小心,尽一切可能和巡捕程千帆的身份进行剥离。 他在思考,思考老廖的牺牲和叛徒朱源之间有无联系。 在确认朱源是叛徒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挥之不去。 这两件事太接近了,他没法不怀疑。 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很难查清楚,所以在给王钧的信纸上,将朱源叛变和老廖牺牲两件事挨着写的。 他相信以市委领导的智慧定然也会联系到这一点,组织的力量是强大的,他个人无法查清楚的,组织上一定可以查清楚。 他没有将自己对这两件事的猜测写在信中,同样是为了避免暴露投信人就是我党高级特工‘火苗’之身份。 只有火苗才知道自己的交通员老廖的身份背景,才最有可能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相信同志。 怀疑一切。 万事小心。 这是一个内线特工能成功隐藏、活下来的最终信条。 门开了,王钧二人悄摸摸的出门,没入雨夜中。 程千帆将手中把玩的烟卷直接扔进嘴巴里,嚼吧嚼吧咽进了肚子里,他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他这才悄悄的跟上。 一路护送此二人回到住处。 程千帆这才松了口气,来回都比较顺利,没有碰到夜查,想来是这场夜雨让巡逻的巡捕偷懒了。 从王钧的住处离开,程千帆返回的路上远远看到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安南巡捕在雨夜中发酒疯,晃晃悠悠的走来。 确切的说是听到了此人说着安南话鬼哭狼嚎,雨夜中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他立刻避开,从另外一条路绕开了,没有和此人碰面。 这个夜里,程千帆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第二天早上,程千帆起得很早,拉开窗帘,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买了刘阿大的混沌,吃了个半饱。 再次洗了把脸。 对着大衣柜的镜子,年轻英俊的男子开始穿着打扮。 青布大褂,脚穿毛底布鞋,戴一副平光眼镜。 他曾经这一身打扮去国立同济大学跳舞,有女学生在学校的校刊如是描述: 今天的舞会,偶遇一位陌生的男同学,普通的青布大褂穿在他身上,竟有升华的感觉,同学眉宇间蔚然而深秀…可惜,没有能够成为他的舞伴… 取下墙角挂着的黑白格子围巾,随意的搭在了脖子上。 打开门,街巷里的喧嚣声扑面而来…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046章 清明 ‘圣彼得教会’养育院位于法租界贝当区的郊外。 “程警官,到了。” 程千帆将车资付给车夫,“你在这里等我一刻钟。” “好的嘞。” 养育院的铁门应是近日重新刷了油漆,没有了昔日锈迹斑斑的样子,这让人心情愉快。 透过铁门,可以看到一排青砖瓦房,那是孩子们的宿舍和食堂。 院子里有滑滑梯和跷跷板。 还有三个秋千。 白若兰一席淡蓝色襟袄,深色黑裙,正在带领孩子们玩耍。 程千帆推门而入,就看到了小宝在荡秋千,白若兰轻轻推着秋千,坐在秋千上的小囡囡高兴的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千帆哥哥。”荡在空中的小宝看到了拎着食盒,笑吟吟的站在远处的程千帆,惊喜的喊道。 白若兰闻声扭过头来看,侧分的刘海上别着橘黄色的小发夹,水灵灵的大眼睛,嘴角一抿,眼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 “若兰。”程千帆轻轻挥了挥手。 女孩子的眉眼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乍暖还寒的时节,久违放晴的天空,仿若洒下一大片暖阳,微风拂过处,百花齐放。 白若兰是养育院的女老师。 她是一名弃婴,被‘圣彼得教会’的修女费雯丽小姐收养,从小在养育院长大。 费雯丽小姐视白若兰为己出,请人专门教授她学习英语、圣经、历史、地理和钢琴。 这是一个天生丽质、聪慧过人、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父母牺牲后,‘翔舞’同志嘱托‘农夫’同志将年少的程千帆送到养育院寄养了一段时间。 在这里,十一岁的少年结识了十岁的少女。 少年最悲伤难过的岁月里,是少女若兰善良和美丽的笑容,无声无息的温暖了他的心,熬过了最困难的时光。 她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 她轻轻的讲述和孩子们相处的快乐。 微风轻抚发梢。 平平淡淡的对话。 程千帆手中牵着小宝。 他的心中仿若温暖的风儿拂过,这是他所能享受到的最奢侈的宁静和温馨。 “老振兴的青团子,你和小宝最喜欢的。”程千帆将食盒递给白若兰。 “若兰姐姐,要记得给小宝留一块哦。”被程千帆牵着小手离开的小宝,挥挥小手,糯糯说。 “千帆哥哥,你好久没有来看小宝呢。” “是哥哥的错,哥哥最近工作比较忙。” “这样子哦,好吧,我原谅你啦。” “千帆哥哥,你要带小宝去哪里啊?” “哥哥带小宝去看爸爸妈妈。” “真的吗?”小囡囡的眼中闪烁惊喜,却很快嘟起嘴,“爸爸妈妈好久都没有来看小宝,小宝生气了。” 程千帆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小囡囡的小脑袋,扭过头去,轻轻擦拭了眼角。 小宝是‘竹林’同志和罗惠君女士的遗孤… 程千帆先带着小宝去了他父母的坟地。 这是一处清幽的墓园。 北伐胜利后,国党上海市党部将程文藻和苏稚芙的遗骸从乱葬岗迁出,将二人合葬在此处。 在江山老家的坟冢,则是两人的衣冠冢。 糕点,一瓶酒,放在墓碑前。 点燃了带来的元宝。 “爸,妈,儿子来看你们了。”程千帆跪下来,重重的磕头。 “我现在生活的很好。” “儿子会继承你们的遗志,为自由、民主的新中国继续战斗。” “小宝,来。”程千帆示意小宝过来跪下来。 小囡囡听话的跪下来。 “千帆哥哥,这里面是谁啊?” “是千帆哥哥的爸爸和妈妈。” “哦。”小囡囡点点头。 “爸,妈,这是小宝,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要记得保佑她健健康康,一辈子平安啊。” 父母在世的时候,经常开玩笑说,要给程千帆生一个妹妹,哥哥要疼爱妹妹哦。 母亲苏稚芙牺牲的时候,身怀六甲… 这是一处荒山野岭,确切的说是一处乱葬岗。 程千帆一只手拎着糕点、元宝,一只手牵着小女孩的手,穿梭在乱坟堆中。 感受到小宝有些害怕,他弯下腰,抱起她。 来到了一处坟堆前,坟前一颗细细小小的树枝,系着一根红布条。 “小宝,我们到了。” 小宝从他的怀中怯怯的探出小脑袋,怯怯的张望着。 “千帆哥哥,爸爸妈妈在哪里?小宝没有看到啊。” “嘘——”程千帆放下小女孩,“小宝的妈妈在这里躺着呢,她们在睡觉呢。” 坟堆里只埋葬有罗惠君女士和另外那位牺牲的女同志的遗骸,‘竹林’同志牺牲在南京雨花台。 程千帆将带来的糕点放在坟前。 用自来火点燃了元宝。 青烟升起。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按照程千帆的吩咐,跪下来磕头。 “小宝,再磕一个头,这里还有一位阿姨。”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同志,花儿一样的年龄,牺牲的时候和现在的程千帆同龄,只有二十一岁。 程千帆的眼神中满是悲伤,深深的鞠躬。 他转过身,对着南侧方向,深深的再次鞠躬,在乱葬岗的南侧最远端,是老廖的坟堆。 程千帆不能去拜祭,他不清楚是否有党务调查处的特务在潜伏窥伺,他不能冒险。 随后,程千帆没有停顿,又朝着另外两个方向也鞠躬拜了拜。 待元宝完全燃烧成灰烬,程千帆弄来几抔黄土,盖上去。 “罗阿姨,您放心吧,小宝一定会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的,她会生活在美丽的新中国,一辈子幸福的。”程千帆在内心里说,这是誓言,他愿意用生命去守候的誓言。 “千帆哥哥,爸爸妈妈是死了吗?”程千帆抱着小囡囡离开,小宝突然问。 程千帆愣住了,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宝,你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活着,他们就在你的心中,你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们了。”程千帆轻声说。 “哦哦。”小囡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程千帆停下了脚步,他感受到怀里的小女孩一直沉默。 “怎么了,小宝?” “呜呜呜——”小宝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小小的身子蜷曲在程千帆的怀里,抽噎着,“我,我,我,记不得爸爸妈妈的样子了。” 程千帆没有说话,他轻轻的将怀中的小囡囡抱紧。 他昂起头,泪水再也止不住… 第047章 查 乱葬岗的南端。 老廖的坟堆两侧的杂草丛。 汪康年放下望远镜,露出思索之色。 乱葬岗葬着的大多是无主尸骸,北面冒起焚烧元宝的青烟,立刻引起了他的关注。 那个抱着小女孩的年轻男子,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四,你看看,那个人你有印象没?”汪康年将望远镜递给小四。 “是他。”小四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说着放下望远镜,从布袋中翻检出一张照片,“组长。” 混乱的人潮中,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拎着酒瓶,弯腰奔走的侧面照。 汪康年当时曾经问小四,为什么选出这张照片。 小四的回答是,这张照片很唯美。 此人出现在抓捕老廖的现场附近,又在清明这天出现在乱葬岗。 这是巧合吗? 汪康年不相信巧合。 只是,此人没有出现在老廖的坟堆,而是距离此处很远的北侧。 看刚才所为,是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拜祭的。 “查!”汪康年冷冷说道。 要查清楚此人是否是他一直在查找的老廖的上线,那条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大鱼,很简单,查! “这个人的身份。” “组长,这个人是中央巡捕房的巡捕,程千帆。”有队员说道,“我们前几天查过,初步排除怀疑。” “为什么排除怀疑,就因为他是巡捕?”汪康年冷声喝问,巡捕的身份在他看来更加可疑,老廖宁愿牺牲自己都要保护的上线,其身份势必十分隐秘,而巡捕的身份似乎能印证这一点。 “去查,查清楚这个巡捕在那天的行踪,他为什么去霞飞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 “还有,查清楚那个坟堆里埋的是什么人,刚刚拜祭过,很好找。”汪康年沉声说,这一点至关重要。 “是!” “他抱着的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也要查清楚。” “是!” 两天后。 “小宝妹妹,你的新衣服真漂亮。” “小宝,麦芽糖能再给我一块吗?” “小宝,小宝,我能用你的画笔画画吗?” “小宝,你在想什么啊,快点画啊?” “我要画爸爸妈妈,我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那怎么办?” “哥哥告诉我,我想起来一点点,就画一点点,慢慢地,一定能画出来的。” 白若兰双手环抱一本书在胸前,微笑着的看着孩子们玩耍。 一身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很多零嘴儿,有可以在雪白的画纸上画出斑斓的色彩的画笔的小宝俨然成为了养育院的小公主。 一只美丽的蝴蝶形单影只的飞来,落下,点缀了白若兰美丽的秀发,和漂亮的蝴蝶发卡宛若成双。 薛华立路,中央巡捕房。 何关与人玩骰子,面孔涨红,满头大汗,看来应是输了钱。 几个巡捕正眉飞色舞的聊天,大世界的那位叫蜜桃的舞女和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素芳的小舅子范甘迪勾搭上了。 她的前辈、范甘迪的六姨太白牡丹打上门,旗袍都撕烂了,雪白的大腿…啧啧,蜜桃和白牡丹两败俱伤,便宜了一帮男人的眼球。 大头吕捶胸顿足,说错过了好戏。 老莫的死亡仿若已经是很久很久的往事,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便是程千帆遭遇伏击之事,似乎也没有了下文,没有人再去提及。 休假结束的程千帆被金克木巡长喊过去问话,回来后也是闭口不谈此事。 他端着搪瓷杯喝花旗参泡茶,老莫那个短命鬼上吊了,他从大头吕那里买来的花旗参只能自己享用了。 “程警官。”文书办的彭文书扭腰摆胯来到值房门口,娇滴滴喊了声。 “彭文书相召,有什么需要千帆效劳的?”程千帆放下搪瓷杯,走过去,微笑说。 彭文书捂了小嘴笑,她喜欢和这个年轻英俊的巡捕说话,这个小程长得俊,斯斯文文的,看着就有好感,不像是其他男人,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 “我哪敢劳烦程警官啊。”彭文书嗔了一眼,“覃总叫你过去一趟。” “劳烦彭文书了,我这就过去。”程千帆不再玩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巡捕制服,戴好警帽,径直去了三楼的总巡长办公室。 “去杭州?”程千帆惊讶出声。 “怎么,有问题?”覃德泰沉声问。 “报告覃总,没有问题。”程千帆赶紧说,“长官吩咐,千帆自当听命,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没什么奇怪的,巡捕外出公干之事极少,倒也并非没有先例。” “覃总,我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坎伯尔?”程千帆疑惑问。 “是的,你此行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坎伯尔,至于他要做什么,去哪里,你毋需过问。”覃德泰说道。 “此次外出要多久?” “时间未定,看那个坎伯尔的时间安排了,他什么时候回上海,你就跟着回来。” “属下明白了。”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 “很好。”覃德泰点点头,露出笑容,“你小子别不开心,此去杭州,吃住玩乐都是走公账,坎伯尔自己也有保镖,带上你只是多了一个官面上的保护而已。” 说着他笑着指了指程千帆,“也是你小子好运,法国话说得好,这等公账旅游的好事别人要抢破头的。” “这是覃总照顾我。”程千帆恭恭敬敬的说道。 “少拍马屁,你有本事,好事才能轮到你。”覃德泰笑骂道,挥了挥手,“去吧。” “属下告退。”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覃德泰脸上的笑容敛去。 他微微皱眉。 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的席能阁下亲自打招呼,让安排一个熟稔法国话的年轻巡捕保护法国商人坎伯尔去杭州,最好是浙江籍的巡捕,方便行事。 覃德泰听命从事,安排彭文书去选出合适人选。 就这样,程千帆被选中了。 这件事本身从程序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覃德泰越想越是觉得这个‘选拔’条件: 年轻人,会说法国话,浙江籍。 这几乎就是为程千帆量身定制的。 覃德泰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一件事的背后莫非还有什么隐秘谋算不成? 只是,以程千帆的身份,和席能阁下根本够不着。 作为法租界政治处的大佬,席能的地位超然。 不过,很快,彭文书就扭着腰肢进来了,她打探到了消息。 那个法商坎伯尔是席能的校友,要去杭浙考察,谈一笔生意,听说浙南闹匪患,托关系找到了席能寻求帮助。 政治处的修肱燊趁机则向席能推荐了自己的学生程千帆。 覃德泰恍然,他明白修肱燊的意图了,修肱燊自然不是冲着所谓的公款旅游来的,这是给程千帆制造在席能面前表现的机会。 这件事真要算起来,是席能为朋友以权谋私,属于私事。 什么事情最能够入上司的眼,自然是这种私事。 覃德泰啧了一声,修肱燊这个老狐狸对程千帆这个子侄还真是青眼有加、不吝栽培啊。 与此同时,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汪康年也拿到了调查情报。 第048章 汪医生 麦琪路,道格私立诊所。 汪康年正在给患者做手术。 在不大的手术台上,一只狗子趴在上面,面露凶相,发出呜呜的声音,实则吓得四蹄发抖。 这个人的身上,有让它害怕的气息。 汪康年的公开身份是道格私立诊所的店主和医生。 在手术台的对面,三名手下毕恭毕敬的汇报情报。 “小女孩。”汪康年说。 “组长,小女孩的身份业已查明,名字叫小宝,一个孤女,现在寄养在‘圣彼得教会’的养育院。” “坟堆。” “从法租界天主教会的救济会查到了档案,该坟冢属于一对生病死掉的夫妇。” “有可疑吗?”汪康年问,他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狗子,经验告诉他,这只狗子即将吓尿。 拿起托盘的注射器,噗的一下扎进狗子的身体,药液缓缓注入。 “根据我们打探的消息,这对夫妇确有一个女孩,‘圣彼得教会’养育院的记载,养育院收养女孩的时间和此夫妇去世的时间非常接近,确系那对夫妇的女孩。” “程千帆的行踪查明了吗?”汪康年拿起一把推子,给已经被麻醉的狗子的要害部位剃毛。 “抓捕老廖当日,程千帆出现在霞飞路,应该特意去购买万氏猪蹄的,这家的猪蹄远近闻名。” “还有呢?” “据黄包车夫所言,程千帆当日还购买了一些下酒菜,随后乘坐黄包车去了安福里三号的麦兰捕房苏稚康巡长家里吃酒,沿途并无停留。” “唔。” “据另外一名黄包车夫所言,他于当日下午拉了程千帆从安福里三号返回程千帆在延德里的住宅,沿途除了令车夫去买酒外,并无其他停留。” “就是说,他出现在霞飞路是特意买酒菜去找苏稚康吃酒的?”汪康年沉声问,右手拿起锋利的手术刀,在狗子要害部位轻轻一划。 “是,是的。”回话的手下声音哆嗦了一下。 “程千帆平素是否喜欢吃万氏猪蹄,查了没?”汪康年随手放下手术刀,低头观察,对切口很满意。 “没有。” “恩?”汪康年猛然抬头,冰冷的视线停留在几名手下身上。 “组长,程千帆是否喜欢吃这家的猪蹄,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查。”一个手下赶紧说道,“不过,我们打听到,麦兰巡捕房的苏稚康巡长好这一口。” 汪康年冰冷的眼神收敛,点点头,“做的不错。” 说话间,他两根手指捉住切口部位,轻轻一捏,两枚圆溜溜的物事挤了出来,落在了托盘里。 “程千帆和那个小女孩是什么关系?” “据查,民国十五年,程千帆父母牺牲后,他成为孤儿,被‘圣彼得教会’养育院收养过一段时期,许是这个原因,他和养育院一直保持有往来,并且认了这个小女孩为义妹。” “牺牲?”汪康年露出惊讶之情。 没等手下回答,他挥了挥手,“情报放下,你们出去。” 汪康年熟稔的给切口缝针,摘下手套,拧开水龙头洗了手,拿起干爽的毛巾擦拭了双手。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情报看。 情报显示,程千帆会定期给‘圣彼得教会’养育院捐钱捐物。 倒是个念旧感恩之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程千帆的身份背景,此人竟然是烈士之后。 汪康年哼了声,这并不能减轻他对程千帆的怀疑,别说是普通国党党员的烈士子女了,便是国府大员的子女,受到红党的歪理邪说蛊惑的也不在少数。 别的不说,当年震惊上海滩的‘L案’不就是如此么。 继续看情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浙江人,烈士之后。 最重要的是,江山县党部当年为程文藻和苏稚芙举办追悼会,委员长都送了挽联。 这就不得不让汪康年多多少少有了几分顾忌。 当然,如若此人确系红党,这些许背景根本救不了程千帆的命。 依情报所看,程千帆带着小女孩出现在乱葬岗祭奠,并无可疑。 此外,程千帆那天出现在霞飞路,是特意去买了万氏猪蹄,带了酒水和酒菜,坐了黄包车去了安福里的苏稚康巡长家里吃酒,吃完酒,醉醺醺的回家了。 整个时间链条非常清晰。 以此观之,程千帆出现在霞飞路抓捕老廖的现场,只是路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对,不对。 汪康年在手术台边上踱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蓦然,他的视线停在了一张纸上,这是手下从黄包车夫那里打听到得来的消息。 “程警官?记得记得,我想起来了。” “他那天心情很好,拉他去买了万振兴卤菜店的猪蹄。” “还买了一些下酒菜。” “最后去了安福里,他还多赏了我五毛钱哩。” “程警官?不记得了。” “噢噢,我想起来了。” “从安福里拉着程警官回延德里,他喝醉了。” “路上我还帮他买了瓶酒呢。” “车钱?不不不,车钱给了,给了,在酒钱里了,多给了哩。” 是了,是了,问题就出在这里。 汪康年掏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嗅了嗅,露出振奋之色。 终于让他找到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的原因了: 问题就出在这份证词之上! 这份证词本身看似没有问题。 但是,细细观之,有种古怪的感觉——证词描述过于清晰了! 过了那么久了,黄包车夫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这有违常理。 汪康年停住了脚步,他皱了皱眉头。 只是,按照黄包车夫所言: 心情好,为人大方,多给赏钱? 没喝够,回家中途令车夫买酒? 黄包车夫是苦哈哈,拉了个大方的巡捕,巡捕似乎心情不错,车夫没有挨骂,乘客还多给了钱,故而记得清楚。 一切又都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 汪康年有些烦躁,这种似乎抓住一点点感觉,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的感觉,实在是令他厌恶。 他点燃了自来火,准备点燃手中一直夹着的香烟。 火柴柴头的药粉似乎过多,一下子火苗很大,险些烧了眉毛。 汪康年皱了皱眉头,迅速甩甩手,熄灭了火柴,扔掉。 轻轻吸了一口烟卷。 又吸了一口。 汪康年这才呼出一大口烟气,萦绕在眼前。 这烟雾令他的镜片有些模糊,就如同他对于程千帆其人的揣摩,迷雾一般,看不透。 不过,有一个人也许能帮自己解惑,汪康年心中一动。 就在此时,诊所的女护士敲门。 “汪医生,你在里面吗?” 汪康年不喜欢人们称他为东家,他喜欢人们称自己为医生,他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正如自己所从事的伟大事业,在党国的身体上清除毒瘤腐肉,这是最伟大的医生事业。 “进来吧。” 汪康年掐灭香烟。 “汪医生,露丝女士来接她的狗了。” 女护士说话间,看到了躺在了手术台上的狗子,狗子四脚朝天,似乎要清醒了,只是眼神莫名有些悲伤,最显眼的是要害处的针线针脚很漂亮。 “汪医生,你…你阉了它?”女护士惊呼,红着脸问。 “怎么了?” “露丝女士说这只狗脾气不好,送来让汪医生你训练的,你却…”汪康年是外科医生,不仅仅给人看病,也擅长治疗宠物,还有一手训狗的本领。 “对,脾气不好是因为有种。”汪康年推了推镜片,淡淡的说,“现在种没了,就乖了。” 第049章 怀疑 “春天到了,春暖花开,动物也开始了躁动。” “这是动物的本能,机械的驯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所以,我选择了一劳永逸的办法。” “汪医生,你懂得真多。”露丝女士细声细语说,看了一眼被女佣抱着的狗子,许是因为话题太暧昧了,露出羞涩的表情。 “汪医生,你和马博士约了今天会面,时间快到了。”女护士过来提醒。 “抱歉,露丝女士,我有事出去一趟。”汪康年拿起礼帽,“我开了一些药,你带回去碾碎了拌在狗的食物中,给他吃下去。” “好的,谢谢汪医生。” “再会。”汪康年微微鞠躬,戴上礼帽,走出店门,伸手招了个黄包车,和自己的女顾客挥手作别。 “安排人,盯着这为露丝女士。”汪康年轻声说。 “是。”黄包车夫点点头,打了个手势,诊所附近的一个青年男子会意的点点头,跟上了露丝女士和女佣。 “组长,这女的有问题?” “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汪康年微笑说。 露丝女士说这条狗狂躁不安,可是汪康年注意到,这条狗送来的时候在露丝女士的身边非常乖。 确切的说,是害怕。 狗害怕她。 这不是狗对主人的敬畏,是一种惊恐反应。 正如同这条狗面对汪康年的时候,吓得哆嗦的这种反应。 狗这种动物,对气息非常敏感。 汪康年知道狗为什么害怕自己,他身上有血腥味,洗不掉的血腥味,融入到骨子里的血腥味。 他对这位看似柔柔弱弱的露丝女士起了疑心。 “惠子,你不该和这个人直接碰面的。”女佣脸色不善的说,“我们有理由怀疑,此人是国民政府的特工。” “难道你不觉得收服一个支那特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吗?”撑着遮阳伞的惠子抿嘴一笑,“还是你不相信我的魅力?” “惠子,你太固执了。” “闭嘴,课长安排你过来,是来做我的助手的,不是让我听你的。” 女佣脸色连连变化,最终还是选择忍气吞声,“惠子,影佐英一少佐要见你。” “我知道了。”惠子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她对这个神经质的影佐君的印象很糟糕。 城隍庙,春风得意楼。 “老师,是您向席能阁下推荐了我?”程千帆起身给修肱燊斟茶。 “你猜到了?”修肱燊微笑问。 “年轻巡捕,会法语,浙江籍。”程千帆笑了说,“中央巡捕房也就只有我符合条件了。” “你小子倒是机灵。”修肱燊开怀大笑,指了指程千帆,“唔,是我向席能阁下推荐的,这是你的一次机会,用心做事。” “是。”程千帆感激说道,“千帆定不负老师苦心栽培。” “你是个聪明,有想法的孩子,这点我放心,不过,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千帆省得了。” “去吧,明天就动身了,你回去准备一下。” “是。”程千帆答应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 “欸欸欸,你这小子,粗鄙,粗鄙。”修肱燊心疼的骂道,“好茶都被你糟蹋了。” “老师也忒小气了。”程千帆嘿笑说,不待修肱燊骂他,赶紧逃之夭夭了。 “臭小子。”看着程千帆落荒而逃,修肱燊笑骂道。 修肱燊自斟自饮,似有心事,约莫一刻钟过后,一个一袭长衫的男子进了包间。 “主任。” “来了,坐吧。”修肱燊点点头,“尝尝,隆庆祥的双窨兰蒲。” 苏稚康轻饮一口,细细品味,“唇齿留香,好茶。” “你觉得千帆这孩子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程千帆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年轻人。”苏稚康点点头,“宋甫国安排他去杭州受训,你这边就向席能推荐了他,他有所猜测是正常的,主任,其实有一点属下一直很困惑。” “你说。” “属下看得出来,主任很喜欢。器重程千帆,对他颇多照顾。”苏稚康斟酌用词说道,“既然如此,直接敞开了说就是了,我观程千帆也是爱国青年,定不会拒绝为党国效力。” “稚康。” “欸。” “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修肱燊缓缓地说。 苏稚康看了修肱燊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修肱燊在内心里长叹一声,他觉得自己是自欺欺人。 他的心中是矛盾的,程文藻和苏稚芙为国家牺牲,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好这位至交好友、国党同志的遗孤,让他一辈子安安稳稳。 只是,他十分欣赏程千帆的才华,觉得这样的年轻人,不为党国效力是极大的惋惜。 这种矛盾心理下,他选择选择让宋甫国去接触程千帆,他对自己说,如若程千帆选择义无反顾的投身党国大业,这是年轻人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负罪感会少一些。 可是,修肱燊自己知道,自己这是自欺欺人。 “主任,上午汪康年来找过我。” “汪康年?”修肱燊皱了皱眉头,“他找你做什么?” 对于党务调查处这些人,修肱燊一向不太喜欢,党务调查处是二陈的地盘,特务处和他们素来不对付。 当然,在剿匪反红的原则立场上,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的立场是一致的。 “汪康年询问我关于程千帆的事情。”苏稚康观察修肱燊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他怀疑程千帆是红党!” “荒唐!”修肱燊愤怒的哼了一声,“在他们的眼中,每一个人都有红党嫌疑。” “前些时日,汪康年抓捕红党,程千帆在抓捕现场出现过,被汪康年的人拍了照。”苏稚康说道,“故而汪康年怀疑程千帆。” “嗯?”修肱燊脸色微变,沉默片刻才说话,“汪康年为何会找你?你如何看待此事?” “当日程千帆是来找我吃酒的。”苏稚康说道,“他知我喜食万振兴的猪蹄,故而前往霞飞路买来,适逢其会而已,并无可疑,我已向汪康年说明此事。” “依你看来,程千帆可有涉红嫌疑?”修肱燊轻啜一口茶水,看似无意问。 “应无可疑。”苏稚康沉吟说道,“据我所知,程千帆对待红党的态度一向恶劣,巡捕房此前的行动,他还亲手抓捕过红党。” “唔。”修肱燊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此时,汪康年通过修肱燊的安排,来到了巡捕房的看守所,秘密探望了庄泽。 和苏稚康会晤之后,汪康年对程千帆的怀疑减少,只是,他还是不放心。 相比较‘朱源’打入红党的谋划,他对于老廖背后的那个神秘红党的兴趣更加浓重,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隐藏极深之红党王牌特工。 他想要问问庄泽对程千帆的看法,据说抓捕庄泽的时候,程千帆也在现场,作为红党叛徒,庄泽应是最有发言权的。 第050章 量身准备 看守所原来的看守巡捕已经被覃德泰事先以正当理由调开了。 只余下一名巡捕在看守所门口,这是覃德泰的心腹。 “条件还不错。”汪康年打量了一眼牢房的环境,点点头。 庄泽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该说些讨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汪康年一直在观察庄泽,庄泽的表情动作被他捕捉,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喜欢琢磨人心,人性。 在汪康年看来,叛徒是最特殊的一种人,很多人叛变之后,性情、行为都会有变化,甚至是判若两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汪康年内心里对待这些红党叛徒是鄙视的,他不信任这些人。 在汪康年看来,人能够叛变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种事情就像是当姐儿挂门帘,开门迎客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乃至是很多次。 在行动上,他又无比欢迎这样的人,红党叛徒越多,说明党国的剿匪清党大业辉煌可期。 对待那些冥顽不灵的红党,汪康年是痛恨又欣赏的。 他欣赏的方式是,给这些人最高的礼遇。 用各种酷刑在这些人身上来一遍。 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 折磨至死! 汪康年是带了酒菜来的。 庄泽看着香飘飘的大鱼大肉,不停的咽口水。 却又不敢开口,他是真的怕极了汪康年。 “吃吧。” 待庄泽吃饱喝足,甚至连连打了几个饱嗝,汪康年露出一丝笑容。 “有几个问题,你据实回答即可,不要添油加醋,更不可有丝毫的隐瞒。” 庄泽有些发愣,他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没有丝毫的隐瞒,他不明白汪康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汪康年拿出一张照片。 不是党务调查处在霞飞路偷拍到的那张侧面照,是汪康年安排人弄到的程千帆的巡捕制服照。 “有印象。”庄泽点点头,“他是抓我的巡捕。” “是他亲手抓的你?” “是的,这个巡捕第一个冲进来,还踹了我一脚。” 汪康年惊讶不已,他来讯问庄泽,就是想要看看巡捕房抓捕的时候,程千帆有没有露出破绽,譬如说私下里搞小动作、向庄泽使眼色、示警之类的。 却是没想到,竟然是程千帆第一个冲进来抓捕的,还对庄泽动手了。 “以你的直觉,程千帆可能是红党吗?”汪康年直接问道,眼睛死死地盯着庄泽的眼睛。 庄泽惊愕不已,程千帆是红党?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家伙就是一个极度仇视红色的黑皮狗。”庄泽愤怒的说,看到汪康年脸色不善,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对方一起骂了,“汪组长,我不是骂你,我…” “好了,我不介意。”汪康年摆摆手,“你为何如此评价程千帆?” “抓捕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其他的巡捕都还好,这个家伙三番五次的揍我,下手很重。” “他揍你,是不是要故意制造混乱,让你趁机逃跑?”汪康年语速极快,追问。 “不可能。”庄泽摇头。 “他将我踹到在床脚,我距离房门反而远了,在卡车上,同样是他,提醒其他巡捕,将我押解到车厢靠里,防止我逃跑。” “在车厢里,我没站稳,碰到他了,他又上来就揍我。” “是那种要压在我身上死命揍的那种,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法动弹,只能挨揍,更别提逃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程千帆不可能是红党…” “是的。”庄泽点头,“当时从我的箱子里搜出了你们给我准备的那些红色证据,他看我的眼神就非常凶狠,是那种仇视的眼神,我敢肯定,这个人是极度仇视红色的。” 汪康年的内心是无比惊讶的。 此前,无论是黄包车夫的证词,还是苏稚康那里打探来的消息,都无法让他完全打消对程千帆的怀疑。 他最看重就是庄泽这个红党叛徒、当事人的表述。 没想到,在庄泽的眼中,被他怀疑的程千帆非但不可能是红党,竟是一个对待红党态度非常恶劣之人,庄泽甚至断言对方是极度仇视红党。 汪康年在思索,最终,他选择相信庄泽的判断。 庄泽的身份就是红党,程千帆对待庄泽这个抓捕对象的态度,就是他的政治态度的最直观的反应。 这是做不得假的。 此时此刻,汪康年的心中既有一丝释然,还有一丝不舒服。 释然是他一直在寻觅的问题,有了答案。 不舒服是因为他一直坚持的判断是错误的,这让一向自负的汪康年多多少少有些情绪影响。 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让汪康年感到沮丧,对于他来说,有确定的结果就是好的结果: 排除了程千帆这个假的答案,也许他距离真正的答案就更进一步了。 他和程千帆无冤无仇,自是没有必要朝程千帆的脑门上扣上红党的帽子: 程千帆是烈士遗孤,浙江人。 委员长为程文藻和苏稚芙的追悼会送过挽联。 这样的背景身份,在涉及到政治态度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的时候,就是一个纸糊的,不能对此人提供任何保护。 不过,在没有问题的时候,这种身份背景,就连汪康年也要顾忌三分的。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还是巡捕房政治处翻译修肱燊的学生。 现在,程千帆身上的怀疑没有了,这样身家清白的烈士后代、一个颇为优秀的巡捕如此仇视红色。 汪康年是比较欣慰的。 他甚至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意。 这觉得,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这个程千帆简直是为党务调查处量身准备的人才啊。 第二天,上午。 复旦公学。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国文系教授彭与鸥手里拿着一摞讲义,边走边同几名来请教的学生交流。 蓦然,彭与鸥瞥到了周虹苏拎着一捆书,看似无意的从他的身旁道路不远处走过去。 捆绑书籍的绳子是黑色的。 “出事了。” 彭与鸥心中一沉。 这是约定的信号,周虹苏是书店老板,不时地有学生会去书店预订书籍,周虹苏就会拎着书来复旦公学送货上门。 如果捆绑书籍的绳子是黑色的,就说明出事了。 第051章 离去 约莫半小时后,彭与鸥出现在校园外的一处面馆。 周虹苏在吃面,吃的很慢,他心中无比焦急。 看到彭与鸥来了,他沉沉的心终于舒缓稍许。 “老板,一碗面,多放点辣子。”彭与鸥扫了一眼几乎坐满了的人,他走到周虹苏的桌子前,“你是?周老板,你好,你好,你这旁边有人吗?” “没人,请坐,请坐,彭教授也来吃面啊。”周虹苏拿起占位子的一摞旧书籍,说道,这是他从学生那里回收的旧书籍。 “彭教授,你要的面。” “谢谢。” 彭与鸥吃了一口面,似乎是被辣子呛到了,连连咳嗽,这个时候,周虹苏隐蔽的将一张纸条递给他。 彭与鸥打开看了眼:书店会晤,4号。 意思是一会在周虹苏的书店碰面,4号有紧急情报汇报。 彭与鸥脸色微变,4号是以富商身份潜伏的高级特工,最重要的是,他刚刚拿到商用电台的合法执照,有一个合法的商用电台。 四号主动要求会面,肯定是有大事情。 周虹苏起身,和彭与鸥打了声招呼,拎起旧书籍离开了。 彭与鸥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揉成一团,放进碗里,混在面条中,一大口吃进肚子里。 两个小时后,彭与鸥来到亚尔培路和霞飞路路口的这家书店。 周虹苏拿着鸡毛掸子在打扫书柜上面的灰尘。 “周老板,我上次要的詹行先生的本埠序到了没?”彭与鸥迈步进来,问道。 “是彭教授,啊,怪我,怪我,这本书还没到,上午忘了同你说了。”周虹苏连连道歉。 彭与鸥难掩失望之色。 “詹行先生的书没到,不过,我刚刚寻到一本渡鹤先生早年间的古文尝解,彭教授有没有兴趣?” 彭与鸥大喜,随同周虹苏进入书店后院雅间品读。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已经在等候。 “老彭。” “辛苦了。”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四号拿出一张信纸,“满洲省委发来的密电。” 周虹苏拿来一本书,这是密码本。 很快,四号在一张白纸上将电文翻译出来,同时,他的表情愣住了。 周虹苏拿起纸张,扫了一眼,也是脸色一变,将纸张递给了彭与鸥。 入目前几行: “冯嘉樟、李定云同志,于二月初三因叛徒出卖,被伪满哈尔滨警察厅逮捕,多次营救未果,近日获悉,两人受尽酷刑,坚贞不屈,为日寇满铁调查部所杀害。” 彭与鸥看到上面的内容,顿时感觉到心口剧痛,他捂着心口,感觉无法呼吸,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冯嘉樟和李定云同志是上海市委派遣、奔赴东北支援抗联的年轻同志。 这两位同志刚刚抵达东北没多久,就壮烈牺牲了! 这两位同志奔赴东北抗战前线的请求文件是上海市委高官彭与鸥亲自签署同意的。 周虹苏和四号想要安慰彭与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彭与鸥和冯嘉樟是父子关系。 “老彭,满洲省委的情报显示,他们已经查明出卖两位同志之叛徒是温长健。” “此人曾是杭州市委交通员,对组织威胁极大。” “此人已搭乘日之丸客轮,不日抵达杭州,满洲省委提醒我们以及杭州方面要小心此人。” 可耻的叛徒! 几乎是与此同时。 十六铺码头。 宋甫国正在为小陶送行。 “一路平安。”宋甫国拍了拍小陶的肩膀。 “叔叔,婉怡和丫丫就拜托您了。” 婉怡是他的妻子,丫丫是他的女儿。 “放心吧。”宋甫国有些沉默,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小陶的肩膀。 “登船了,快些检票上船啦。”有人拎着铁皮喇叭喊道。 小陶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对着自己的亲叔叔宋甫国深深鞠躬,“叔叔,告诉丫丫,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中国人!”他喊道。 看着自己的侄子转过身去,大步前行,没入蜂拥的人潮中。 宋甫国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用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面颊,泪水顺着指缝流淌。 特务处青岛区行刺汉奸魏元丰失败,有队员被捕叛变,整个青岛区几乎被连根拔起。 特务处处长戴春凤震怒,数日前下令特务处上海区派遣得力人员前往青岛支援,锄奸。 陶蔚然毛遂自荐,宋甫国没有阻止。 上海火车站。 程千帆拎着皮箱,正在和李浩告别。 他不让李浩来送行,后者还是来了。 “我不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养育院那边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帮忙看着点。” “如果有事情解决不了,你去巡捕房找何关,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他知道你名字。”程千帆说道。 李浩是为他做事情的,这在巡捕房不是什么秘密,每个巡捕手底下都有一些类似的帮闲,在何关等人看来,李浩也是这样的帮闲身份。 “好的,帆哥。” “记住了,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去理会,老老实实上班。” “是,帆哥。” “程警官,我们该走了。”一个秃顶的法国中年男子在一旁挥手喊道,他的身旁有几个精壮男子,是他的保镖。 “去吧,看好家。”程千帆拍了拍李浩的肩膀,提醒道,“别忘了帮我喂猫。” 程千帆一行人乘坐的是头等车,在列车员殷勤的引导下,很快就完成了上车手续。 呜呜呜—— 火车汽笛声震耳欲聋,一股粗壮的黑烟直冲云霄。 程千帆站在车窗前,看窗外的景色、人潮慢慢远去。 他的心中既有对未知的警惕和忌惮,也有一丝期待和兴奋。 杭州,国府特务处的特别培训班,可谓是国府特工的培训营。 对于一名红色特工来说,这几乎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所在。 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杭州,雄镇楼三十号。 这是一排青砖瓦房,这里是浙江警校特务警察培训班的宿舍。 特务警察训练班是秘密设立的,附设于浙江警官学校中央政训特派员办公室,戴春凤为主任,副主任余平安。 在最靠里是一座独栋小楼房。 此时此刻,小楼房戒备森严。 周围已经被特务处的特工和警察严密封锁。 在众多特工的保护下,余平安脚步匆匆步入小楼。 “余副主任!” 房内已经有多人在等候,看到余平安进来,起身敬礼。 “出什么事了?”有副官过来接过军大衣,有人递上热毛巾,余平安拿起毛巾,用力搓了搓脸,热乎乎的气息让他舒服了许多。 “余副主任,香港密电,春风处长被香港警务处逮捕扣留。” 第052章 列车上 余平安一把抓过电文,仔细看了一眼。 右掌用力拍打在桌面上,余平安一脸悲愤,“英人欺人太甚!” 戴春凤是力行社特务处的处长,是国民政府两大特务机关之一魁首。 香港警务处此举不仅仅是在打戴春凤和特务处的脸,也是在打国府的脸。 “即刻电告委座。”余平安左手拿着电文,因为情绪激动,险些将电文甩出去,沉声道,“记录。” 一名年轻的副官立刻拿起公文纸记录。 “委座钧鉴: 惊闻戴先生在香港为港警所扣留。 情势严重,完全以罪犯对待。 吾等皆愤慨,群情激奋。 特恳请委座派员电英大使交涉、促其释放。 英人诚可恶,此可表示英人对我无友好诚意。 上下急切,敬请示遵。 属下,余平安。” 副官停住笔,看向余平安。 余平安摆摆手,“即刻发往南京侍从室转委座亲阅。” 两名特务处的特工跟随着这名电讯室的副官去发电报。 其余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戴春凤处长被香港方面扣留,此事可大可小。 英国人定然不敢真的伤害戴春凤,不日定会释放。 只是,骤闻此事,众人难免揣测,戴春凤被扣押期间,特务处是否会生出一些变故? 余平安没有借故推诿、拖延之举,也没有先同南京特务处之郑劼敏、唐松等人联系。 他直接命令电告常凯申委员长,这直接就避免了特务处内部可能生出的隐患和混乱。 “王亚九呢?” “经查,已经离开香港,去向不明。” “中了此人奸计了。”余平安摇摇头。 戴春凤亲自带人前往香港,就是为了追缉王亚久。 去年晚秋时节,国党第四届中央执委会第六次全体会议在南京市湖南路中央党部大礼堂开幕。 全体中委会后一起到会议厅门前合影。 不想,合影刚结束,正当大家准备离开时,突然从记者群中冲出一个人,拔出手枪便朝前排的汪填海连开三枪。 枪枪命中… 令人惊讶至极的是,汪填海竟没死。 委座紧急召见戴春凤,暴跳如雷,大加训斥,限3天之内查清此事! 事情很快查明,刺汪案幕后策划者就是“暗杀大王”王亚九。 时隔小半年了,王亚九依然在逃。 就在数日前,汪填海和委座在中常会发生争吵,汪填海气急而走。 陈碧君泼妇一般打上门,在委座官邸门口破口大骂,说常凯申包庇凶手,居心险恶。 气的委座连骂‘娘希匹’。 戴春凤旋即被叫过去骂了一顿。 羞怒交加的戴春凤随即亲自带领二十名特务从南京直飞福州,在福州登上了开往九龙的轮船。 在九龙还没下船,就被香港警务处逮捕。 传来的情报显示,戴春凤被抓捕之时,王亚九正在和香港总督葛洪亮一起饮茶。 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王亚九知道了戴春凤要去香港抓他。 程千帆的任务是保护法籍商人坎伯尔。 不过,登上列车之后,坎伯尔就和他的保镖们呆在了一起,程千帆自己一个铺位,双方是背靠背的铺位, 挨得近,实际上不刻意走过去,几乎不会碰面。 程千帆心中了然,坎伯尔与其说是被保护起来,不如说是被这些保镖软禁了。 宋甫国同他讲述过计划,这位法籍商人看似风光,其实早就破产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特务处找他帮忙演戏,并且愿意给他一笔钱,一张一个月后回到上海后,直接返回法国的船票,坎伯尔欣然同意。 “这位先生,您要吃些什么?”一位侍者拿着台牌过来询问。 程千帆接过台牌,看到食品种类非常齐全。 不仅有威士忌、白兰地、啤酒、苏打水、柠檬汁等各种饮品。 还有“沙甸鱼、三文鱼、靓牛扒、西猪排、羊排骨烧鸡火腿、烟肉旦、各色肉饭”等。 都是西餐舶来品。 刀叉上还有外国字。 程千帆看了看价格,不禁咋舌。 价格从一元三角到四五元法币不等。 随便点几份菜就要十元法币起。 要知道,在法租界的中等饭馆里,一元六角钱就可以吃到一个红烧整肘子或一只白煮整鸡加肉汤的套餐了。 “太贵了。”程千帆摇摇头,就在侍者脸色微变,要收起台牌离开之时,他看到这个长相极为英俊的旅客指了指台牌,“一杯威士忌,靓牛扒,鸡茸鲍鱼汤,就这样吧。” “好的,您稍等。”侍者露出喜悦的笑容,微微鞠躬,收起台牌离开。 程千帆笑了笑,他平时在吃喝上就比较舍得花钱。 现在公务出差,该享受,该大手大脚的时候自然更应该大手大脚。 覃德泰也很大方,直接提前预批了两百法币,多不退少补。 程千帆在边廊准备抽烟。 香烟掏出来了,他没有点燃。 程千帆微不可查的嗅了嗅鼻子。 他收起香烟。 打量着周围乘客。 距离他两个铺位远的所在,两个中年男子点的餐送来了。 其中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小圆眼镜的男子看了满桌的珍馐美食,抚掌笑说,“妙极,今朝总算不用向玉堂先生致敬了。” 程千帆笑了笑,此人倒是颇为有趣。 玉堂先生的典故,他也听说过。 头等车厢的旅客,多是富豪。 玉堂先生便是林语堂,他有次去杭州游玩,在梵王渡上车,和“一个土豪对座”。 林语堂后来写了一篇小文来讲述此事。 开车后10分钟,土豪便开始叫餐,“不知是何道理,他叫的是我们常人叫的两倍之多”。 10:06,先来一杯烧酒,似乎是五加皮。 5分钟后,再来一盘杂碎大菜,接着是白菜烧牛肉。 林语堂大概是饿了,居然连菜里有“十二片之多”的牛肉都数得一清二楚。 十分钟后,又来“土司五片,奶油一碟”。 “羡慕嫉妒恨”的林语堂在小文中断定“此人五十岁时必死于肝癌”。 看到程千帆会意笑了笑,这位小圆眼镜的先生朝着程千帆拱拱手。 “这位先生,你应该来一份五加皮的烧酒,这才应景。”程千帆笑着说道。 “极是,极是。”小圆眼镜先生点头。 此时,另外那位一直沉默的小口饮酒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冷冷的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小圆眼镜先生讪笑,不再说话。 侍者端着餐盘,送来了程千帆点的餐。 程千帆接过餐盘,将钞票递给侍者,“不用找了。” 侍者高兴的鞠躬离开。 “这位先生,不介意的话,一起?”程千帆端着餐盘过去。 小圆眼镜先生还没有说话,他的同伴冷冷说道,“请不要打扰我们。” “福岛的大七酿,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程千帆微微弯腰,低声说,他用的是日语。 第053章 宫崎健太郎 在程千帆弯腰靠近的时候,川田永吉整个人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他已经做好了先发制人,干掉这个支那人的准备了。 “福岛的大七酿,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 就在他已经准备出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熟悉的乡音。 他看向程千帆。 程千帆微笑着,脸上洋溢着异国他乡遇到老乡的喜悦之情。 喜悦的笑脸,喜悦的眼眸期待的看向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 惊讶。 怀疑。 喜悦。 警惕。 程千帆从这双眼睛中,从一闪而过的情感释放中捕捉到了对方的复杂情绪。 川田永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起身了,他听得出来,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是地道的福岛口音。 此外,他正在喝的这瓶酒正是福岛当地名酒大七酿,这种酒水只在福岛当地销售,别说是中国人了,就是日本很多大城市的人都没有喝过这种酒。 他的内心中已经下意识的认为对方应是自己的福岛老乡。 只是,关键时刻,镌刻到骨子里的军规纪律让川田永吉冷静下来,他在执行任务,不能暴露自己是大日本帝国子民的身份。 “我说了不要打扰我们!”川田永吉猛然起身,险些撞到了程千帆。 猝不及防的程千帆一个踉跄,手中的餐盘险些翻掉,他低头去看,威士忌杯子倒了,酒水洒在餐盘里,鸡茸鲍鱼汤洒出来小半,牛排险些从盘子中滑落。 比较大的动静引起了周边的乘客的注意。 距离这边隔了几个铺位的保镖看过来。 程千帆摇摇头,露出惊讶、不理解,甚至是有些难过的表情看着中年男子。 保镖头子收到程千帆的信号,立刻将视线移开,没有再看向这边。 川田永吉有些着急了,他真担心这个福岛老乡会嚷嚷起来,这会暴露他日本人的身份。 就在这个时候,川田永吉看到对方长叹一口气,微微鞠躬说,“流浪诗人宫崎健太郎,冒昧打扰了。” 看着宫崎健太郎端着凌乱的餐盘离开的落寞背影,川田永吉只能在心中对这位老乡说一声抱歉。 ‘流浪诗人’? 听到宫崎健太郎的这个身份,川田永吉若有所思。 “是你们的人?”小圆眼镜先生低声问川田永吉。 “不是。”川田永吉轻轻摇头。 小圆眼镜先生立刻露出紧张、害怕的神情。 川田永吉鄙薄的看了对方一眼,“是我们日本人,不是你们支那人,这一点可以确信。” 小圆眼镜先生长舒了口气。 “放心吧,温先生,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乘坐火车,想要杀你的人的注意力一直在日之丸客轮上。” 回到自己的铺位。 程千帆神情有些失落,美味的佳肴也没有了胃口,味同爵蜡。 牛扒吃了一半。 鸡茸鲍鱼汤喝了半碗。 程千帆拉动了铃铛,很快就有侍者赶过来,将餐具收走。 他自己则躺在铺位上,拉起毛毯盖在身上,转过头对着床铺壁。 被遮挡后,外人看不到之失落眼神变得清冷。 程千帆现在有绝对把握可以确认对方是日本人,最起码那个喝酒的中年男子是日本人。 确切的说是日本福岛人。 程千帆在上海东亚同文学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日本同学今井太。 今井太就是福岛人。 这是一个深受校方的宣传影响,真的相信日中友好的日本学生。 同样认同中日友好的中国学生程千帆很快和对方成为了好朋友。 今井太是一个性格较为腼腆的日本青年,朋友不多,所以很珍惜程千帆这个中国好友。 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 程千帆一口非常地道的福岛口音的日语就是跟今井太学习的。 从日本岛来到中国的今井太会想家,他会和程千帆讲述他的家乡,讲述他的童年趣事,讲述家乡的景色典故。 会邀请程千帆一起品尝家乡寄来的美酒:福岛的大七酿。 这是一家传承了一百多年历史的当地酿酒厂酿造的酒水,有着独特的酿酒技艺,故而味道非常独特。 程千帆点完餐,走到边廊,就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酒味,他故意向那边走过去,和那个小圆眼镜先生搭话。 故意靠近,在接近喝酒的中年男子的时候,程千帆近距离嗅到了酒味,就立刻确认这正是今井太无比自豪的家乡美酒大七酿。 随即用日语试探,对方的瞬间眼神反应被程千帆捕捉。 有惊讶,有怀疑,有欣喜,也有警惕。 唯独没有一个正常的中国人对待日本人最该有的厌恶! 随后,中年男子的反应使得程千帆最终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耐烦的让程千帆不要再打扰他们。 重点是:不要打扰! 程千帆选择用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是灵光一现,却又绝非盲目。 他和今井太熟识后,今井太就多次说过,程千帆的长相同他在福岛的好伙伴宫崎健太郎极为相似。 程千帆闻听,很好奇。 询问了很多关于宫崎健太郎的事情。 今井太并无多想,还很高兴,说有机会介绍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认识。 他很高兴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自己的好朋友宫崎健太郎的事情讲述与程千帆听。 宫崎健太郎的性格和今井太类似,朋友很少。 按照今井太的说法,宫崎健太郎真正关系好的朋友只有今井太一个,他平素很少和其他人一起玩耍。 可以这么说,在中国境内,除非今井太亲见,或者是宫崎健太郎从日本本土来到了中国、本人出现,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之身份,几乎很难被识破。 欸?! 程千帆刚才只是灵机一动,为了避免对方的怀疑,故而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伪装。 若非闻到了大七酿的酒味,察觉对方是福岛人,程千帆都不会想起宫崎健太郎这个只存在于他同今井太的言语交谈中的日本人。 现在,他细细思量,自己这突然之举,越想越是觉得这似乎…是一招神来妙棋。 似乎颇有作为。 列车以约莫每小时六十华里的速度缓缓行驶。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旧报纸,拉响了铃铛。 “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为您服务的吗?” “有最新的报纸吗?” “抱歉…” 程千帆拿出一元法币递过去。 “有的,您稍后。”工作人员微笑说。 工作人员刚刚离开,程千帆随后拿起旧报纸,翻看着。 蓦然,他悄无声息的一只手伸进了腰间,另外一只手甩了甩报纸,与此同时,咔的一声,将毛瑟手枪调整到可激发状态。 他随手放下报纸,正好遮住了腰间。 随后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 “宫崎健太郎先生。” 程千帆闻声,下意识的扭过头,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第054章 流浪诗人 这是一个身穿中山装的年轻男子。 身上斜跨着普通的深灰色布包。 另外一只手拿着青年学生中流行的海军帽,帽檐盖住枪身,只露出一截枪管。 程千帆的眼神中,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随后恢复了些许镇定,“你是谁?” “为千千万万被你们日本人杀害的同胞复仇的中国人。”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游客,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中国朋友的事情。”程千帆冷冷说道,“请冷静,不要给你的国家和政府惹麻烦。” “什么意思?” “我只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普通日本公民,但是,如果我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害,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和军舰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工作人员的皮鞋踏在地面的哒哒声传来。 青年男子收起枪,露出一丝笑容,用日语低声说道,“宫崎君,川田君请您品尝家乡美酒。” “川田君?”程千帆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惊喜。 年轻男子点点头,从布包中掏出了一瓶酒,和一张纸条,恭敬的放在了桌子上,酒瓶正好压住那张纸条。 “宫崎君,请慢用。” 微微鞠躬。 转身迅速离开。 程千帆内心里舒了口气,这个日本特工太年轻。 言语用词不准确。 语气中没有表现出对日本人的那种彻骨的仇恨感觉。 面部表情表演也流于表面。 最近经常同老师修肱燊、老狐狸覃德泰、乃至是组长宋甫国等等这样的高手过招,突然遇到这么一个水平比较差劲的,他险些没法配合的好。 “先生,您的报纸。”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匆匆离开的男子,不过,既然程千帆没有说什么,他也就不会多事。 “谢谢了,放在桌子上吧。” “好的。” 待工作人员离开后,程千帆拿起盖在腰间的旧报纸,在报纸发出刺刺拉拉的声响的时候,咔擦一声,将腰间毛瑟手枪调整到保险状态。 随手拨动,调节了台灯的亮度。 他拿起那瓶酒,是没有开封的酒水。 拿起纸条看。 “宫崎君,多谢。 请原谅我的怠慢,谨以家乡之酒道歉,望能聊慰宫崎君思乡之情,川田永吉。” 程千帆知道川田永吉说的多谢是什么意思。 他珍而重之的折起字条。 拿起酒瓶,拧开瓶盖。 鼻孔凑近瓶口。 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七酿,家乡的味道啊,令人怀念。”他闭上眼睛,轻声喃喃自语,轻轻抿了一口,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在程千帆的床铺斜向的边廊,一名年轻的男子假装看向窗外的夜色。 从他所在位置斜向看过去,恰好能看到车窗玻璃的映照,因为程千帆开了台灯,他的一举一动在玻璃上都可以看得清楚。 他看到程千帆擦拭了眼角,似是不好意思的笑着摇摇头,珍而重之的将酒瓶重新拧上盖子。 随之拿起报纸看,遮住了面孔。 他这才悄无声息的走开。 程千帆露出一丝笑容。 他放下报纸,露出嘴馋忍不住的样子,再次拧开酒瓶,轻轻喝了一口。 舒服的眯着眼睛看,果然看到边廊地面的影子不见了。 边廊有顶灯,人站在下面,会形成影子,就仿若路灯下的影子一般。 年轻男子想到利用车窗玻璃观察程千帆。 却忘记了自己的影子。 程千帆开了台灯后的表演,和他察觉到影子并无关系,即使是没有人暗中窥视,他也会如此。 此时此刻,他扮演的就是宫崎健太郎,一个思念家乡、偶遇同乡的有故事的日本人—— 他时刻警醒自己就如同是一台精密运转的装有炸弹的仪器,不能有丝毫的纰漏和马虎。 因为永远不知道哪一步没有做好,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来临。 年轻的男子回到川田永吉的身旁,捂着嘴巴低声汇报。 川田永吉露出高兴的笑容,极快的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写了一行字,撕下纸条。 正要放进兜里,想了想,却是将字条塞进嘴巴里,咽进了肚子里。 ‘宫崎君,任务在身,抱歉了,有缘再会。’川田永吉在内心里叹息一声。 极为难得遇到老乡,他内心欣喜。 多年未曾回到家乡的川田永吉恨不得同宫崎健太郎把酒言欢,只可惜,他现在有任务在身,他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程千帆在思考。 川田永吉这一行人是从何而来。 要前往何处?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都是谜团。 尽管脑海中有诸多问题待解,程千帆依然决定除非川田永吉再来接触他,他不会再和这些人有任何的接触。 川田永吉的警惕和谨慎,也令程千帆愈发谨慎。 这是一名斗争经验极其丰富的日特。 程千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要严格按照‘流浪诗人’宫崎健太郎的行为去做事情。 川田永吉此前重点强调了‘不要去打扰他们’,这句话,川田永吉相信宫崎健太郎能听懂。 是的,流浪诗人‘宫崎健太郎’懂了,并且予以配合。 川田永吉领情,在纸条上道谢。 如此,他不能够、也不应该再去打扰川田永吉。 ‘流浪诗人’、‘考古专家’、‘历史学者’等等,这些都是他在上海同文学院打听到的隐秘消息。 校方安排日本学生或者是鼓励日本教师、社会学者出去搞研究,使用类似的公开的正当的身份在华夏大地‘考察’、‘采风’。 这些人确实不是间谍。 他们绝对不会参与间谍活动,他们正常做研究,写报告。 这是正常的文化交流。 故而国府对这些人非但不能抓捕,还必须保护他们的安全,以免给日人以扩大战事之藉口。 真真屈辱至极。 这些研究、报告中,详尽的记载了他们的沿途见闻,最重要的是,山川水文、道路阡陌的精准记录。 这些研究材料会被包括上海同文学院,以及其他的日本学校、商团、乃至是日本本土的大学整理出来,作为学校、社团的‘正当’的珍贵史料。 与此同时,这些研究资料会同时秘密呈交日本军部和外务省,有专门的部门去研究,最终绘制出最精准的军事地图。 程千帆在自我剖析,他觉得自己为宫崎健太郎‘选择’了‘流浪诗人’的身份,是较为合理的选择。 不是间谍,却又实际上从事着和间谍有某种隐秘关联的工作。 这是一个能够接近川田永吉,不至于引起对方下意识之下的过多怀疑,同时能够自由掌控接触、涉入程度的很有弹性的身份。 程千帆起身关上了铺位的门,拉上了门帘,他调低了台灯的亮度,在笔记本上刷刷刷的写字。 随后,他轻轻的将写了字的纸张撕成了很多纸条。 想了想,程千帆又将后面的几张空白的纸张也撕下来,塞进嘴巴里吃进了肚子里。 他用的是钢笔,会留有书写印记。 他想了想,在空白的页面用中文写上一句话: 独在异乡为异客,川先生送来一壶来自家乡的清酒,不胜感激,家乡的味道啊,令人迷醉。 做完这些,程千帆假装去上厕所,经过隔壁的铺位的时候,眼神和其中一个保镖对上,微微点头。 对方没有说话,待程千帆走开有十几米远后,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和同伴说了声自己要去上厕所,让同伴打起精神来。 第055章 抵达杭州 程千帆买的是头等车厢,头等车自然是最舒服的。 设备华丽,座位宽大,地下铺有地毯,化妆室、卫生间等一应俱全。 少年时代,程千帆读过童话含羞草,看到过文章中形容头等车的舒适:“椅子是鹅绒铺的,你一坐下去,周身密贴,软绵绵地,把你托住了。” 少年很是羡慕。 程文藻和苏稚芙曾经在他十岁生日那年承诺,以后攒了钱带他去感受一下头等车厢。 程千帆从卫生间出来。 敲了敲化妆室的门,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开门,看到年轻英俊的头等车厢客人立刻赔上笑脸。 “给我拿一条干净的毛巾。”程千帆昂着下巴吩咐。 “好的,先生。” “盐水捂热了。”程千帆递过去一元法币,“你的小费。” 工作人员高兴的去弄开水,焐热毛巾去了。 程千帆站在化妆室的门口,身体正好挡住里面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的视线。 他点燃一支烟。 保镖凑过来,也点燃了一支烟,正要开口说话。 程千帆轻轻摇头。 坎伯尔有四个保镖,宋甫国只给程千帆秘密介绍了这个绰号‘唠叨’的保镖。 只有此人是特务处的特工,其余三个保镖就是吃保镖饭的,和特务处并无瓜葛。 绰号‘唠叨’,实则寡言少语,非常稳重。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 他展开给唠叨看。 “不要说话,点头或摇头即可,你是想要问白日里发生了什么?” 唠叨点头。 程千帆将纸条放进兜里的同时,又掏出一张纸条。 “确有情况,车上有日特。” 唠叨脸色一变,露出审视的眼神,看向程千帆。 “我能听懂日语,故有所察觉。” “能想办法联系到杭州方面吗?”程千帆手中的纸条不断变化。 唠叨摇摇头。 “记住,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你不要去那边车厢,不要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不要去看他们。” 唠叨皱了皱眉头,摇头。 “南国白发长,这是命令。” 看到这张纸条上的字,唠叨脸色一变,点点头。 ‘南国白发长’是暗号,是宋甫国告知程千帆的,程千帆亮出这个暗号,就等于是获得了领导权,唠叨必须听他的。 这是宋甫国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唠叨的资历比程千帆要久,能力也不俗,但是,他擅长的是行动,而不是动脑子谋划。 程千帆的做事谨慎、聪明,虽无大谋却有小才,这正是宋甫国对程千帆的判断认知。 “从现在开始,我们装作不认识,坎伯尔交给你们看管,让他闭上嘴巴。” “你可以走了。” 唠叨冷冷的看了程千帆一眼,点点头,转身走开。 程千帆轻轻摇头,宋甫国安排这么一个手段让‘唠叨’听命于他。 何尝不是提醒他,有事情要和‘唠叨’通气。 同时这也意味着‘唠叨’有暗中监视他的任务。 可以不必什么都说清楚,可以有所遮掩,但是,通个气,这是规矩。 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若是隐瞒: 和日本人接触,你说你是假冒日本人,谁知道真假? 毕竟他现在只是特务处的资历非常浅之新手特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程千帆猛吸了一口烟,在烟气缭绕的时候,他转过身去。 “先生,您要的热毛巾。” 程千帆点点头,接过热毛巾,径直走开了。 他再次进入到卫生间,锁上门。 掏出兜里的那些纸条,拧开水龙头冲洗。 待纸条都洗成浆糊后,他这才将浆糊扔进了便坑,用水冲刷,排出了列车。 这次他没有吃纸条,是因为纸条太多了,墨水似乎也不太好,之前吃了肚子不舒服。 回到自己的铺位,程千帆伸了个懒腰,这才关上软卧的门,拉上了门帘。 他将还烫手的毛巾轻轻的蒙在边桌上。 稍等片刻后,程千帆轻轻拿起毛巾,就看到边桌上有一个略显模糊的掌印。 程千帆的嘴角一扬,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此前出去的时候,故意将笔记本放在了床铺靠里的旮旯角,最方便拿出笔记本的方法,就是一只手按在边桌上,另外一只手去拿。 自己的预防手段起到了效果,程千帆却并没有太高兴。 相反,他的表情恢复了凝重,后背甚至冒出了冷汗。 如此看来,川田永吉依然在摸他的底,就是不知道这种怀疑是一名特工出于谨慎考虑的程式化的行为,还是确实起了疑心。 他后怕的是,好在他素来足够谨慎,果断熄灭去进一步接触川田永吉的想法,否则的话…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列车抵达杭州火车站。 头等车厢的尊贵旅客并不着急下车。 程千帆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戴上礼帽,拎着自己的澳大利亚小皮箱,慢条斯理的朝着车厢门方向走去。 路过川田永吉他们的铺位的时候,看到铺位已经空空。 程千帆露出失望却又释然的表情。 而在他的背后,相反的方向,‘唠叨’和其他三名保镖一起‘保护着’坎伯尔从另外一个方向的车门离开。 程千帆刚刚下了列车,就看到川田永吉一行人在站台上。 程千帆此前推测在火车上他们有四个人,现在看来推测稍有出入,对方实际上是有六个人。 这说明在火车上当时是有四人在明面,还有两名暗子。 并且粗浅观察的结论是,除了那位小圆眼镜先生似乎战斗力稍弱,其余五人都是武力不俗,特别是川田永吉给程千帆的感觉是极为危险。 力量对比悬殊。 程千帆露出稍显惊讶的表情,他朝着川田永吉点头示意。 川田永吉也点头颔首。 就在程千帆拎着皮箱,要离开的时候。 他看到川田永吉在两名手下的陪同下,朝着自己走来了。 程千帆停住走动的脚步,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川田永吉越走越近。 他的心中远没有他的表情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不明白此前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打扰’的川田永吉为什么要走过来。 川田永吉的两名随行人员突然将右手揣向了腰间。 程千帆注意到了这个动作,暴露了? 他继续保持微笑,强行忍住要拔枪对射的冲动。 哪怕是突然就此牺牲,他也要忍住。 随之才装作意识到了什么,收敛笑容,有些疑惑的看向左右,露出不安的表情。 此时,两名十六七岁的男孩追打着从他们身旁跑过去。 两名随行人员抽出了伸向腰间的右手,露出放松的表情。 川田永吉一直在观察自己的老乡宫崎健太郎的面部表情: 能够第一时间注意到不对劲,反应还不算太糟糕。 只是,疑惑的眼神,不安的表情,说明了宫崎君确实是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一个流浪诗人,没有受到过专业军事训练。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川田永吉,程千帆按捺住激动情绪,微笑说,“川田君,这是?” “宫崎君,真没想到在支那能够遇到家乡之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会。”川田永吉微笑说,“许久没有听到家乡的消息了,二松神庙的乌乌先生可好?” 第056章 你是(国党)党员吗? 程千帆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了川田永吉一眼,“川田君果然好久没有回去了,乌乌先生五年前就去世了,神庙的大师傅后来养了一只小武先生。” “原来如此。”川田永吉点点头,“离开家乡太久了,真是想念啊。” 说着,他露出笑容,“宫崎骏君,再见了,希望下次相见,你我可以把酒言欢。” “川田君,我也期待这那一天。”程千帆微微鞠躬,“保重。” “保重。”川田永吉鞠躬回礼。 程千帆拎着皮箱,安静的看着川田永吉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乌乌先生是一只狸猫。 是二松神庙的神猫,福岛当地人很喜欢。 小武先生也是一只狸猫。 今井太当做是趣事和他讲述过。 他的后背是细密的冷汗,川田永吉的谨慎和狡猾,超出了他的想象,好在他知道这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此前见到过的那个中山装的年轻人小跑过来,低声说,“宫崎先生,川田君让我转告您,在杭州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拿着这张名片去日租界寻找冈田俊彦少佐。” 说着,他将一张名片递给程千帆。 “川田君有心了,替我谢谢他。”程千帆双手接过名片,说道。 程千帆待川田永吉一行人登上来迎接他们的汽车,这才拿起名片看。 ‘满洲京之丸商会理事——川田永吉’。 从东北来的? 程千帆心中一动。 他将名片收起来放进兜里,拎着皮箱出了站台,伸手召了辆人力车,“去之江大学,在学校附近找一个干净清爽的客栈。” 杭州的市面非常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 挑着担子贩卖货物的小贩沿途吆喝。 小孩子围着卖糖人的摊子,嗦着手指流口水。 一处挂着基督教青年协会的牌子的门面,门口摆了台球桌,几个西装革履、戴了墨镜的年轻人叼着烟,放肆的谈笑着。 “先生,这家蕴隆客栈是这儿最好的。”人力车夫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 程千帆下车,殷勤的车夫要帮着拎箱子,被程千帆婉拒了,讪笑一声,在前面引路。 “不用找了。” “谢谢,谢谢,先生好心人。” 程千帆付了车资,看着人力车夫和客栈老板低声哈腰的说着什么,客栈老板丢出两毛镍币,车夫高兴冲着接住,冲着程千帆卖笑鞠躬,这才高兴的拉着车离开了。 “这位先生,本店有甲乙丙三等房,您是——” “一间上房,我不喜欢热闹,安静点的。” “好嘞,您跟我来。” 程千帆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做,蒙上被子假寐。 约莫两个小时后,他下床打开皮箱,里面有一些换洗的衣物。 还有一个木盒。 他打开木盒,盒子里放了一把崭新的毛瑟手枪,一个压满子弹的备用弹匣。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程千帆拿起木盒,用牛皮纸包好,随手放进一个装了书籍的布袋内。 施施然的出了房间,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出了客栈。 转了好几圈后,他来到距离客栈好几条街的一个偏僻的弄堂里,用匕首撬开土墙的砖块,抠出里面的土,弄出一个墙洞,将装枪的盒子塞进去,重新填上青砖。 走了两步,捡起地上的狗屎,毫不在意的糊在青砖上。 随后到了一个小河边洗了手,叫了一个黄包车。 先是去了距离此地颇远的热闹的御街。 逛了好一会,才从另外的巷子里出来,叫了辆人力车。 “去雄镇楼。” 坐在人力车上,此时的程千帆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川田永吉是不是相信他了,是否会在他离开车站后继续派人跟踪他,所以他不敢直接去雄镇楼。 不管对方如何行事,他自己必须足够谨慎。 “行了,到这里吧。” 程千帆下车,付了车钱。 走了几十米远,来到了挂着牌子院落门口。 “站住,什么人?”一个背着背着中正式步枪的警卫呵斥道。 程千帆正要拿出‘介绍信’,就看到三名男子走过来,其中一人正是‘唠叨’。 “有人来接我了。”程千帆指了指。 ‘唠叨’和警卫打了声招呼,警卫挥了挥手,程千帆跨门而入。 “程先生,你怎来的如此晚?” “抱歉,有事情耽搁了。”程千帆抱拳说。 走了一段路,程千帆脸色一变,“唠叨,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已然形成了三角队形将他包夹起来。 “程先生,余副主任有请,请交出你的配枪。”唠叨面无表情说道。 “这不像是请我过去,更像是押解。”程千帆愤怒的说。 “请交出你的配枪。”左侧的男子突然拔出一把‘10年式手枪’,对准程千帆。 程千帆冷冷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就要去掏出腰间的毛瑟手枪。 “不要动。”男子晃了晃手枪。 程千帆举起手,他右侧的男子上来,拔出他腰间的毛瑟手枪,又摸了摸身上,从裤脚拔出一把匕首。 “请把,程先生。”唠叨左手引路,说道。 “哼!” 程千帆冷哼一声,在三人的‘押解’下,沉默前行。 他在快速的思考。 是陷阱? 自己的红党身份暴露了? 不太可能。 他自己否了这个推测。 那么唯一可能的原因… 唠叨将列车上的事件汇报上去了,并且此人对于被他以命令压制的行为不满,弄不好会添油加醋,甚至会说怀疑他和日特有染。 想通了其中关节,程千帆的内心平静下来。 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该如何汇报和解释此事。 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小白楼前面。 一位身着国军军装、挂着中尉军衔的青年男子走出来。 他冷冷的打量了程千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其人的英俊面貌。 “程武方?” 程武方是宋甫国为他取得临时化名。 不待程千帆说话,有两名士兵上来,再次摸了摸他身上,从他的兜里掏出了钱包、名片,纸条等物品,放在一个托盘里。 “程先生,请。” 程千帆站定,整理了一下西装,将有些歪了的领带摆正,这才跟随对方进去。 “报告。” “什么事?” “报告余副主任,程武方带到。” “进来。” “程先生,请。”年轻军官拉开门。 程千帆大步迈入,一名士兵捧着托盘跟随他进入,里面有人接过托盘,士兵敬礼后转身离开,并且关上了房门。 程千帆打量着房内的环境。 居中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身穿中山装的男子,正在伏案写作,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文件。 还有两名身穿中山装,胸口别有‘领袖’徽章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办公桌的右侧,目不斜视。 另外一人将托盘轻轻的放在办公桌的边角上,正在仔细的检查,拿起了川田永吉的名片看了看,露出古怪的神情。 “你是党员吗?”伏案写作的男子没有抬头,突然问。 “报告余副主任,属下是党员。”程千帆毕恭毕敬回道,“民国二十三年,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入的党。” “嗯?”男子拿起桌上的一页纸,仔细看了看,抬起头,露出惊讶之色,“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哪一期?” 第057章 余平安 余平安面色白皙,相貌堂堂,说话声音不大,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报告余副主任,属下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程千帆朗声说道。 余平安揉了揉太阳穴,用手按了下桌上的响铃:“要陆军军官学员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册。” “余副主任。”检查托盘内物品的青年男子将托盘递给余平安。 余平安将托盘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自己翻了翻: 一张纸条,用日文写的,川岛永吉写给一位宫崎君的。 一张名片,满洲京之丸商会理事,川岛永吉。 钱包,里面有一百多法币。 “说说吧,怎么回事?”余平安手中捏着那张名片把玩,问道。 程千帆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了看另外两名青年男子。 意识到程千帆此举的意思,刚才检查托盘内物品的男子脸色变得难看。 另外那名毕恭毕敬的站在余平安身侧的男子依然面无表情。 “黄炜是党国精英,我相信他对党国和领袖的忠诚。”余平安淡淡说道。 黄炜就是检查托盘的男子,闻听此言表情振奋,因为情绪激动而面孔微红,还挑衅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对余平安的手腕表示佩服。 不过,他心中暗自揣测,看来这个黄炜实际上并不是余平安真正信任之人,他真正信任的是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子。 真正的亲信,不需要用言语来笼络收心。 程千帆此时也算放下心来,他本以为自己会被一顿训斥,先来一顿下马威的,确实没想到余平安的态度竟还算温和。 “属下并无怀疑黄炜少尉之意。”程千帆朝着黄炜歉意的点头致意,“只是兹事体大,事关机密,不得不小心。” 黄炜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就很好嘛。”余平安点点头,“都是为党国工作的同僚,都是为了工作。” 他对于程千帆立刻向黄炜道歉,还是比较满意的。 ‘唠叨’密报新学员程武方有私自接触日人之嫌疑。 或者说余平安此前会对程千帆有稍许怀疑。 但是,现在看到程千帆身上的这些东西,这种怀疑就基本上很小了,哪个私通日人的内奸会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来特务处训练班报道? 他既然敢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自然会有给出说法和解释的。 “说吧,怎么回事。”余平安说道。 “是!” 随之,程千帆语气平静,语速不快不慢,详细讲述了在列车上遇到川田永吉一行人的过程。 从他产生怀疑,到试探,到和川田永吉的接触,再到他的处置方案都细细讲述。 “这么说,你竟是因为辨识了酒水的味道,就因此怀疑了川田永吉的日人身份?”余平安惊讶不已。 “是的,属下对味道比较灵敏,这种酒是日本福岛的大七酿独有,我记忆深刻。”程千帆点点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余平安啧啧称奇,“这川田永吉做梦都想不到泄露他日人身份的竟然是一瓶酒。” “属下也只是稍有怀疑,为了进一步印证,不得不冒险靠近,以日语试探。”程千帆说道,“现在想来,却有鲁莽之处。” “不。”余平安摇摇头,露出赞许的之色,“很好,年轻人就应该有这种当做则做的果敢,若非你的果断,也就没有这些收获了。” 说着,他指了指桌面上的名片和纸条等物品,笑了笑。 “身为党国军人,此乃职责所在。”程千帆立刻说道,“况属下来杭之前,宋先生一再教诲,当事事以党国利益为先,要勇为行事。” “不错,很不错。”余平安高兴的点头,似乎对于程千帆此时还想着为在上海的上峰分润功劳的做法很欣赏,“行事果断、谨慎、有勇有谋,你很不错。” 说着,他指了指名片问,“对于川岛永吉的这个身份,你怎么看?” “属下只能粗略猜测他们应是从伪满来的,其他的看不出来。”程千帆露出惭愧之色。 “伪满…”余平安点点头,“确有可能。” “报告。”门外传来声音。 “进来。” 刚才带领程千帆进来的年轻军官拿来了中央陆军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册。 余平安没有立刻看。 他冲着在一旁一直旁听的黄炜说道,“黄副官,你去通知薛教官,半个小时后在会议室开会。” “是。” 看着黄炜转身离开,余平安看了年轻军官一眼,后者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跟上了黄炜。 “这个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可靠否?”余平安立刻问。 “恐难言可靠。”程千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才说道。 “噢。”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以川田永吉多次试探我来看,此人极为狡猾谨慎,性情多疑。”程千帆边思考边说,“在站台的那次试探,属下若非恰巧知其所言之事,恐已暴露。” “是啊,谁又能想到乌乌先生竟是狸猫。”余平安感叹说,“你很机敏,不错。” “属下此番侥幸过关,只是,念及川田永吉的多疑,很难保证他不会再在此后继续试探。”程千帆皱着眉头,“属下对福岛的了解,仅限于今井太口中所述,他未曾提及之事,自是一无所知,如此,恐难经得起川岛永吉的再次试探。” 余平安没有立刻说话,他在办工作边上来回走了两步,才叹息一声,“是啊,一个问题对不上,就是暴露之局面,只是,可惜了。” 程千帆知道余平安所言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可惜错失安排一名特工打入日特的机会。 对于特务处而言,这样的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 程千帆也觉得可惜了。 一开始他还有些自得,觉得自己选择用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是神来之笔,许能发挥妙用。 不过,在站台上,川岛永吉突然来试探。 二松神庙之‘乌乌先生’事件,让程千帆冷汗顿生,后怕不已。 正如余平安刚才所言,谁又能想到乌乌先生是一支狸猫呢。 若非他恰好知道这件事,换做是其他人,这是必然会露出马脚、暴露之局面。 故而,程千帆警醒,他知道自己小看了这次之敌人,有些过于自信了。 他在反省。 特工,可以自信,但是,过于自信的结果往往就是陷自身于死地。 “可惜了,如若知道会碰到此事,该为你准备相机的。”余平安说。 若能偷偷拍下川岛永吉等人的照片,杭州虽大,按图索骥,追查川岛永吉等人的行迹势必更加容易。 没有照片,追查起来,这么大一个城市,难度还是不小的。 从程千帆所述,余平安立刻得出判断,这些人确系有秘密任务,很可能这是一条大鱼,如果能抓获此人,甚至有可能破获日本人的一条特务线。 特务处最近诸事不利,青岛处更是被日本人连根拔起。 委员长在会议上大发雷霆,对特务处的工作成效颇多不满。 如若能在此时破获一条日人之特务线,向委员长证明特务处的办事能力,老头子自会开怀、少不了嘉奖的。 “程千帆,你有为党国…”余平安看着正在思考问题的程千帆,突然问道“…牺牲之精神吗?” “于副主任,属下想到了一个办法,许能抓获川岛永吉。”在余平安说到‘你有为’的时候,一直在思索的程千帆突然高兴的快速说道。 两个人同时看向对方。 “属下心怀党国,时刻保持无畏牺牲之信念。”程千帆立刻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你说什么?什么办法?”余平安也同时问道。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气氛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尴尬。 程千帆面孔涨红,似是没有想到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 推书 诸天盗梦者爱吃糖虫子着  这是一个入梦大千,证道求长生的故事。 主角不黑暗,也不圣母。 木叶之神通无敌无线小道着携带天书穿越火影,拯救宇智波  一页无字书,三千神通法。 秦空被一页无字天书携带穿越火影,只想和大蛇丸研究永生的他却被卷进时代的洪流。 “止水,你别那么天真好么?三代就是个骗子。” “小鼬,你还小,脑袋都没发育完全,别考虑那么多行么?” 作为宇智波止水的幼弟,他很无奈。 签到天师宫,下山已无敌世箜篌着  徐成激活“超神签到系统”。 在流云草庐签到,获得奖励无极先天功! 在天师宫大殿签到,获得奖励天罡拳法! 在藏书楼签到,获得奖励白首太玄经! 十年之后,祖师的布置终被看破,天下正魔齐聚天师宫要个交代。 “你们想要什么交代?” 被打扰到修行的的徐成冷着脸,从后山一步走出。 霎时间,天地变色! 天师宫最强天师下山! 我在西游奶孩子月满花开着  龙生九子各不同,朱安表示我家的也不差。穿越西游,成为一只野公猪,有了一群小猪崽,而其中最健壮的居然还是刚投胎的猪八戒! 朱安:“快跟上爹的脚步,伪天庭里有好多水灵灵的白菜等着咱们拱呢!” 沙雕老二:“冲冲冲!” 稳健老三:“容我先做几番后手,有备无患。” 装哔老四:“若遇到危险就交给我,我这剑,当饮神魔...唔唔唔~” 老三:“老四!不要瞎立flag!” 中二老五:“我要这天再遮不了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这满天神佛都…唔唔唔~” 老三:“大哥!快灭杀方圆百里一切虫草蛇蚁!万万不能让五弟的话传进有心之人耳中,不然…危!” 朱八戒… 不想种田的法师不是好领主差不多了着  他,不慎穿越,成为异世一名小小男爵,前途灰暗。 内忧外患,穿越人士如何化险为夷? 乱世将起,小小男爵怎样逆流而上? “哇擦,哪有上来就点辅助技能的法师啊!” 看着脑海里的造食术,奥古斯默默的搓了一个面包,唔…真香! 第058章 部署行动 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程千帆,余平安笑了。 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 ‘列车上偶遇川田永吉’事件,从怀疑对方,到接触对方,到随机应变,同时没忘记约束‘唠叨’的行动。 程千帆的表现在余平安看来都是可圈可点的。 考虑问题也是颇为全面的。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年轻人不是来特训班培训的学员,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 不过,现在看来年轻人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他觉得有趣,觉得这才符合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表现。 至于说此前惊艳表现,应该就是天赋使然。 在特工这个行当,经验很重要,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却有天赋异禀之人。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在余平安看来,程千帆的天赋就很让人欣喜。 有天赋,年轻。 最重要的是,按照资料显示,此人刚被卢景迁(宋甫国)发掘,并无其他派系的身影。 这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说说你的想法,不要紧张。”余平安微笑说道。 “报告余副主任,属下可以画出川岛永吉一行人的画像。”程千帆说道。 “画像?”余平安讶然。 “是的,属下对素描颇为擅长。” “送几份素描用材进来。”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有些半信半疑,他再次按下桌上的响铃。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秘书拿来一摞素描纸和素描笔。 看着程千帆表情认真,下笔迅速,在纸张上勾勒,很快,一个中年男子的画像跃然纸上,余平安大为惊喜。 这画像非常逼真,乍一看,和拍出的照片也几无区别。 “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技艺。”余平安拿起画像,仔细端详,“和本人相似度如何?” “应该有九成相像。”程千帆说道。 “九成相似?”余平安点点头,“不错,不错。” 程千帆继续工作,很快,他又勾勒出另外两人的画像。 “这个人,我称其为小圆眼镜先生。”程千帆指着一幅画像说道,“此人极可能是为日人效力的汉奸。” “何以见得?” “此人文学素养极高,谈吐不俗。”程千帆说道,“最重要的是,此人对川田永吉极为畏惧,据我观察,这不是下属对上峰的敬畏,是害怕,是汉奸对日本主子的那种害怕。” 余平安缓缓点头,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汉奸就是汉奸,他们面对日本人有天然的畏惧心理。 “还有此人,我见过此人两面,一次看不真切其面貌,另外一次就是在看台上,他送来川岛永吉的名片。”程千帆指着画像中的中山装青年男子说道。 “余副主任,六个人,属下只能画出此三人,属下惭愧…” “已经很好了。”余平安微笑说,别说是只画出三个人,就是只画出一个人,他都很满意了。 刚才还在可惜没有对此些人拍照,现在能获得和照片效果相当的画像,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有了这三张画像,按图索骥,要查出这些人的踪迹,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这里是杭州,是国府的天下,特务处能够调动的能量是巨大的。 “你是唯一一个和他们有过直接接触的,你分析一下这三个人。” “是。”程千帆两步上前,将三张画像在桌子上铺开。 “川岛永吉,应是这一行人的头目,其人狡猾,极为谨慎和警惕,性情多疑,是极为有经验的老牌特工。” “小圆眼镜,此人在列车上点了大餐,满足口舌之欲,川岛对此似乎不太满意,但是,并没有阻止,此人却又确实是对川岛极为畏惧,此二人真正的关系有些难以琢磨。” “中山装青年,川田的下属,从属下和其接触来看,这个人颇为稚嫩,言行举止有不少漏洞,应该是刚刚从事特务活动。” “好!突破口就是这个年轻人!”余平安立刻得出判断,发出命令。 “通知下去,将画像拍照,立刻追查这三个人的下落。” “发现敌人踪迹,不要轻举妄动。” “重点关注年轻男子,此人是最有可能被我们寻获行踪的。” “通知日租界的各监视点,对日租界武官冈田俊彦24小时监视!” “调查日租界的商社,查看有无和伪满方面有生意往来的,重点监视。” “彻查所有从伪满来杭的可疑分子。” “电询伪满潜伏组,调查京之丸商会。” 余平安发号施令的时候,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随着余平安一声令下,众多身穿国军军装、或者是中山装的人员步伐匆匆却有条不紊的出出入入。 每一个命令都有人领命,恭敬的敬礼,离开。 这位余副主任思虑清晰,部署安排有条不紊,考虑问题非常全面。 程千帆在心中暗暗揣摩,学习。 如果是自己来做出行动部署,能考虑如此全面吗? 答案是大概率可以。 余平安所考虑到的,程千帆也想到了。 不过,程千帆却深知,同样是考虑到了,但是,细节上是不同的。 余平安下达的七个命令,他有五个是此时也想到的,还有两个,给他点时间,他慢慢思索,也能很快想到。 但是,区别就在时间上了。 早几分钟行动,和几分钟行动,可能结果就是天壤之别。 他是需要沉思思考,需要考虑时间,余平安则是即刻就下达命令: 立刻做出决断,考虑如此全面,主次清晰,安排到位,这就是上位者的能力体现了。 或者说,这是能力和经验并重。 这也让程千帆对于这位余副主任在特务处的身份、地位更加好奇。 “你在想什么?”余平安突然问。 “报告余副主任。”程千帆没有隐瞒,“属下是在思考,余副主任下达的命令,属下想到了几何。” “你小子倒是真敢说啊。”余平安虚手点了点程千帆的脑袋,笑骂道。 程千帆露出略惊慌的表情,“是属下轻狂了。” “那你说说,你想到了几个?”余平安问。 “四个。”程千帆露出惭愧之色,“调查伪满来杭可疑人员,监控杭州的日人商会,还有电询伪满方面的同志调查,此三点属下没有想到,主任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能想到四个,已经不错了。”余平安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还有,以后记得叫我余副主任。” “是。” 余平安走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拿起花名册,仔细看了看。 蓦然抬起头,冷冷的盯着程千帆,“你撒谎,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册上并没有你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冷面男子,二话没说,十分迅捷的拔出配枪,对准了程千帆。 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几名国军士兵端着中正式步枪,枪口齐齐对准程千帆。 第059章 天子门生 面对前后黑洞洞的枪口,程千帆并未慌乱。 “报告余副主任。”他立正、敬了个礼,“在第十期步兵科第一总队之入学名册上有属下的名字。” 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再次按响铃。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第一总队的入学名册,要快。” 果然很快,女秘书即刻便将入学名册拿来。 余平安一目十行,很快就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找到了: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第十期第一总队—— ‘程千帆,十八岁,衢州府江山人’之记录。 余平安挥了挥手,士兵收起枪,迅速退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 他身旁的年轻男子也收起配枪,看了程千帆一眼,继续保持冷面严肃状态。 “入学名册上有你,现在的名册上没有你。”余平安审视的视线盯着程千帆,“你作何解释?” “报告余副主任。”程千帆说道,“民国二十二年,属下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考取步兵科第十期,被分入第一总队。” “实不相瞒,属下是瞒着家中祖父报考军校的,祖父一直以为属下当时还在上海国立同济大学读书。” “你的祖父为何不同意你报考军校?”余平安问,“须知,大好男儿,沙场建功,你能考取党国最好的军校,令祖当欣慰才是。” “家祖尝言兵凶战危,担心我的安全。”程千帆说道。 “糊涂老朽!”在余平安的身侧一直保持沉默的青年男子突然开口说道,“国事维艰,如若人人都贪生怕死,国家何日能振兴?” 程千帆怒目而视,正要怒而回击。 “燕生。”余平安摆摆手,“有些情况你不知道,程千帆乃烈士之后,程文藻先生、苏稚芙女士皆为我党党员,民国十五年为国捐躯,程千帆是家中独子。” 年轻军官闻听此言,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伸出右手说道,“赵某出言不逊,惭愧不安,还望程兄海涵。” 程千帆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赵燕生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继续毕恭毕敬的站定。 “你继续说。”余平安似乎对于年轻人之前的小小纠葛并不以为意,说道。 “民国二十三年春,祖父偶尔得知我已是军校学生,适逢福建局势紧张,祖父听信国府欲抽调学生兵抵福建前线之传闻。”程千帆露出复杂的神情,“我收到家中电报,祖父病重,急忙向学校请了假返回江山家中。” “令祖假作重病,诓你回去的?”余平安问。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祖父不允我再返军校,我们发生激烈争吵,就在千帆意欲偷偷返回南京之时,祖父年事已高,竟突然病倒了。” 程千帆露出伤心、惭愧、使然,又带着些许不甘之复杂神情。 余平安明白了,结果自然是程千帆选择在祖父床前尽孝,没有返回南京。 “逾期不归,以逃兵同论。”余平安缓缓地说道,尽管程千帆此举于情在理,但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是党国军校,军校学员等同军人,逾期不归就是逃兵。 “祖父在病榻之上书信一封,恳请江山县党部转呈校长。”程千帆说道,“校长见信后,特批学生肄学返乡。” “恩?”余平安露出惊讶至极之色,“你是说委员长特批你肄学?”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 饶是余平安城府极深,此时也是震惊不已。 委员长极重军容军纪,有黄埔学生觐见的时候偶有军容不整,都被他骂了狗血淋头。 对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委员长更是极为看重,三令五申整肃军纪,从一开始就培养军校生严守纪律。 所以,乍闻常凯申非但没有处置一个逾期未归的军校生,还特批其肄学,余平安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余平安很想要问程千帆‘你家和委座是什么关系?’ 这话自然是问不出口,也不能问的。 “故而,在入学花名册有你,现在的名册没有你,这就是原因了。”余平安点点头,没有再提这茬子事情。 常凯申亲自为程千帆开了绿灯,他不敢问,也不想再过问。 看了程千帆一眼,余平安不禁感慨: 都说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是天子门生,实际上除了黄埔生可以在老头子面前自称学生,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已经没有这种殊荣了。 程千帆这个肄业生的事情,竟然直达天听,能劳驾老头子,这份殊荣,啧啧。 “千帆,你写一份自述材料,明日交于我。” “是,余副主任。” “你的行李还在旅馆?” “是的,属下担心川田永吉会跟踪,小心起见,没有带着行李出正门。” “唔,很好,谨慎点是对的。” 余平安沉思片刻。 “千帆,你旅途疲惫,又遭遇了和日特周旋之事务。”余平安露出温和的笑容,按动响铃。 一个身穿中山装的青年男子进来了。 “元芳,你带程武方去宿舍,安排妥当。”余平安吩咐道。 “是,余副主任。”青年男子说道,“程兄,请随我来。” “余副主任,属下告退。”程千帆向余平安敬了个礼。 “去吧。”余平安点点头。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余平安揉了揉太阳穴,力行社特务处之特训班成立多期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程千帆这样特别的学生。 父母皆是国党党员,是在北伐中为党国牺牲之烈士。 可谓是出身根正苗红。 现在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当巡捕,是特务处上海区修肱燊的爱将,卢景迁(宋甫国)对其也是赞不绝口。 竟然还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之…肄业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陆军军官学校有肄业生,而且还是老头子特批的。 还有,这个年轻人来杭州报道的火车上,仅凭酒水的味道,竟然识破了一行日特,甚至还假冒日本人,取得了对方的头目川田永吉的初步信任。 这件事让余平安都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这是特务处的很多优秀特工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还没完,竟还擅长素描,画出了日特的画像,和照片无异。 余平安来回踱步,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吸了口。 他越想越是觉得有些过于惊奇,不禁下意识的摇摇头。 这小子真的是来特训班参加培训的学员? 第060章 背景审查 “武元芳。” “程武方。” 程千帆和对方握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双方都知道对方用的化名。 “余平安副主任是特派员办公室副主任,主任是戴春凤处长。”武元芳突然说道。 “多谢。”程千帆抱拳说道。 武元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不是什么秘密,对方正式上课以后自然得知,所以他不介意卖个小人情。 武元芳引着程千帆来到一处房间外,“程兄,请。” 程千帆点点头,迈步走入房内。 “坐下吧。”是一个声音有些嘶哑的女声,戴着口罩,看不清面貌。 “闭上眼睛。” “不要动。” 程千帆就感觉有些火辣辣的液体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对方一阵揉搓。 约莫十几分钟后。 “好了,出去吹吹风,干了就可以了。” 程千帆睁开眼睛,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了样: 英俊的面容变得沧桑,眉眼也看不出本来的灵性,变得呆板。 肤色也变差了。 尤其是左脸上有一道暗红色的胎记,嘴边也有一道蛇形的疤痕。 一眼看过去,胎记和疤痕是最引人注目的,会下意识的注意到这两个明显特征,而忽略了其他。 “多谢。” “出去吧,不要打扰我休息。”女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武元芳对于变了面貌的程千帆丝毫不以为意,显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学员之间不得私下交流。” “不要互相打听对方来历。” “不能洗脸。” “每天晚上来此补妆,你的时间安排在十九时一刻。” “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去督导室201房间找我,督导室在那边。”武元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瓦房。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你说话的声音要改变一下。”武元芳看了他一眼,他从兜里掏出一枚核桃,“放进嘴巴里,试试。” “这样怎么样?”程千帆说道,声音略嘶哑。 “还不够,再沙哑一些。”武元芳说道,“你自己慢慢揣摩,记住了,最好的方法是不要轻易开口说话,不要让人听到你本来的声音。” “如果你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和声音,等于为自己埋下了安全隐患。”武元芳表情严肃,“你明白我的意思?” 程千帆点点头,他明白。 特训班来自五湖四海,都是特务处的特工,未来会分配到全国各个抗日战线。 形势复杂,随时可能有人会暴露被捕,你根本无从知晓这些同学有没有投敌叛变的。 对于包括程千帆在内的特训班学员来说,他们所要面临的第一个危险,反而就是自己的这些同学们。 说起来颇有讽刺意味,实则是充满了血腥残酷和无奈。 正如宋甫国曾经对程千帆说过的一句话:他相信同志,但是,不相信刑具。 程千帆在武元芳的带领下,领取了两套警服。 这是浙江警察的黑色制服。 特训班名义上是挂靠在浙江警官学校名下的。 还有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一瓶墨水。 几张信封。 “这间房子是专供学员写材料使用的。”武元芳指了指一间有两名士兵把守的房子说道。 上面挂了牌子:休息室。 程千帆点点头,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要是写自述材料的话,就需要来这里书写,可以确保不会有人偷窥、泄密。 这是一个六人间的宿舍。 已经有三个人入住了。 一个人已经躺在床上,蒙头盖着被子。 一个人侧身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也不知道睡着没有,有人进来,也没有做出回应。 还有一人床前开着小台灯,正在看书。 看着进来的程千帆,这人抬起头,微微点头致意。 程千帆也是点头回应,这人脸上好多麻点,料来也是化妆效果。 躺在床上,程千帆蒙上被子假寐。 他在思考回忆和余平安的会面的一言一行有无纰漏。 面对余平安,程千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此人,但是,他从‘竹林同志’、‘农夫同志’等人口中都听过这个名字,是个极为厉害之人物。 仔细思考,程千帆确信自己对答、表情应对并没有出什么纰漏。 他的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确实是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也确实是中途肄学。 只不过过程和他所讲述的内情不同。 军校入学第二年年初,陆军军官学校红党党支部出现叛徒。 党支部负责人何英生因为叛徒的出卖被捕。 何英生掌握着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所有潜伏红党之名单。 组织上采取紧急方案,程千帆以祖父病重为由,紧急请假离校。 随后便是如他所说,‘演戏演到底’: 一直反对他报考军校的祖父托了关系,请江山国党党部的至交出面打通关系,以一个老同盟会员和烈士父亲的身份致信常凯申,为他求情、办理了肄学手续。 随后组织上通过多方打探证实,何英生英勇就义,直至牺牲都未曾背叛、出卖组织。 因而程千帆的红党身份得到保护,未曾泄露。 随后,程千帆一直在江山老家照顾祖父,祖父病逝后,他才返回上海求学,期间加入红党中央特科,受‘竹林同志’直接领导。 可以说,他的过往经历中,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从中央军校突然肄学这件事。 如果有心人同当时的‘何英生事件’联系起来,难免会产生联想和怀疑。 幸而有常凯申背书,反而对他形成了最有力的保护。 程千帆在床上睡了约莫一个多钟头,他起身来到‘书写室’,写自述材料。 “程千帆,浙江衢州府江山县人,民国四年生人。 祖父程顾之,前清光绪三十四年加入中国同盟会。 父亲程文藻、母亲苏稚芙,分别于民国十一年、民国十二年加入国党。 民国十五年牺牲于上海…” 自述材料不仅仅要审查他的过往,还要审查家庭关系,这是政治审查。 杭州市中心,御街的一处民宅内。 红党杭州市委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已经打听到消息,日之丸客轮将于明日正午抵达杭州,叛徒温长健就在船上。” “房书记,我去。”一个中年男子语气激动的说。 他是温长健的入党介绍人,温长健也曾是他的交通员。 温长健在东北叛变投日,导致包括杭州和上海方面支援东北的多名抗联同志被日寇杀害,他心中一直悲愤、自责不已,发誓要亲手除掉这个叛徒。 第061章 暗影浮动 “绝对不行。”房书记断然说道,“老黄,谁去你都不能去,温长健当过你的交通员,他对你太熟悉了。” “房书记!”中年男子起身,急切说道。 “老黄!”房书记表情严肃,“不仅仅不会安排你去执行这个任务,在温长健被组织上处决之前,你最近不要公开活动。” 说着房书记又摇摇头,“不,你去乡下,暂时避一避,只要是温长健可能知道的落脚点,都要避开。” 看到老黄还要说什么,房书记直接板着脸,“这是组织上的决定,老黄,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请不要让怒火烧掉了你的理智和警觉性!”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他是真的内疚万分,竟然培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叛徒。 “不仅仅是老黄,其他的同志,只要是和温长健有过联系,或者可能有过接触的同志,都要格外小心。” “明天的行动。”房书记看了一眼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高兰,你是从山上下来的,温长健没有见过你,你枪法好,你带几个人去码头。” “好的,房书记。” “记住提前去码头,勘察好撤退路线。”房书记叮嘱说,“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实在是没有机会,可以放弃行动。” “我会见机行事的。”高兰点点头。 约莫十来分钟后,房子的后门被打开,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小时后。 在新开路的一处漂亮的别墅中。 一间装修颇为漂亮的办公室内,台灯开着。 一名中年男子躺在沙发上,舒服的发出呻吟声。 一名身材姣好的旗袍女子正在给他捏脚。 “对对对,就是这里。” “用点力!” “嚯嚯嚯,就是这里!” 房门外,一名卫士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什么样子!”一个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脚步匆匆走来,训了卫士一句,“区长在里面吗?” “嚯嚯嚯,舒坦,舒坦。” 里面传来叫声。 金丝边眼镜男子皱了皱眉头,咳嗽一声,敲了敲房门,“区长。” “谁?” “我,何欢。” “你等一下。” 约莫一两分钟后,“进来。” 何欢推门而入,就看到中年男子一本正经的坐在办公桌后面,房内只其一人。 “看什么看,我办公室可是没有宝贝。”中年男子没好气说。 “区长,您悠着点。”何欢苦笑一声说道,“知道的知道你是在捏脚,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办公室做什么呢。” “做什么?”中年男子骂道,“娘希匹的,那是我三姨太,我想做、什么不能做?” 何欢被喷了一脸唾沫,伸手擦了擦,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蝙蝠’刚刚送来的情报,红党杭州市委召开紧急会议,已经证实此次会议是房靖桦主持的。” “房靖桦!”中年男子触电般猛地站了起来,脑门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充血,面孔涨的通红,抚掌哈哈大笑,“好啊,房靖桦,终于抓住你的尾巴了。” 房靖桦是红党杭州市委高官,是党务调查处杭州区数年来苦苦追捕的头号红党。 “通知所有人员马上集合,召开紧急会议。” 杭州日租界。 川木会社的宅邸。 正在举办一个秘密的欢迎晚宴。 川田永吉已经换了一身和服,他的对面是秘密抵达会社的日本驻杭州领事馆的武官冈田俊彦少佐。 冈田俊彦没有穿他最爱的军装,而是一身便装。 “真渴望可以穿着帝国军服,占领这座城市、随心所欲的日子快些到来啊。”冈田俊彦说道。 “会的,冈田君,这一天很快到来。”川田永吉微笑说。 “川田君,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带着那个红党叛徒从满洲来到杭州。”冈田俊彦身边的一个矮壮男子冷笑说道,“据我说知,这个人投靠大日本帝国的消息早已经传开了,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你果然还是那个愚蠢的三本啊。”川田永吉嘲讽说道,“谁说公开化的叛徒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川田渔夫!”三本面孔涨红,粗壮的脖子梗着。 “愚蠢的三本村夫。” 冈田俊彦以及川木会社的老板川木太郎都丝毫没有要劝架的意思,看着这两个人对骂。 这两个人是同学,也是死对头,在帝国陆军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发生争吵。 两个人吵够了,有人再劝说一句,就都有台阶下了。 终于,几分钟后,热闹看够了的冈田俊彦咳嗽了一声,“川田君,你向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说说吧,那个支那红党叛徒你打算如何使用?” “温长健虽然是已经暴露了的投诚人员,但是,在我看来,他还是有剩余利用价值的。”川田永吉冷冷说,“此人是支那红党,对杭州的红党人员、行事都非常熟悉,会是我们破获杭州红党的好帮手。” “川田君,现在我们的主要对手是国民政府,是国党。”三本再次反驳说,“支那红党根本不足为虑,他们的军队加起来才几万人,而且武器装备奇差,帝国一个联队就可以把他们屠杀殆尽。” “愚蠢。”川岛永吉骂道,他没有给三本再次争吵的机会,继续说道,“以红党投诚人员捉拿红党,只是其一,还有一点,我请问诸君,谁最了解红党?” “支那国党!”冈田俊彦说道,他有点明白川岛永吉的意思了。 “是的,同样的,最了解江浙、特别是杭州国党的也正是杭州的红党。”川岛永吉露出得意之色,“温长健作为杭州红党的重要交通员,他此前最重要之工作就是如何躲开支那政府的抓捕。” “你说的没错。”冈田俊彦赞叹说,“有这么一个人,我们不仅仅了解了杭州红党,对于支那政府在浙江、尤其是在杭州的特务机关同样可以加深了解,这可谓是一箭双雕。” “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川田君。”一直很少说话的川木太郎赞叹说,“我提议为川田永吉少佐的足智多谋干杯。” 众人举杯。 川田永吉也是颇为自得,“明天,日之丸客轮抵达,也许会有一场好戏。”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雄镇楼三十号。 凌晨三四点,程千帆还在睡梦中,宿舍的房门就被急促的敲响。 “程武方!” “程武方!” 距离房门最近的学员一个挺身,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谁是程武方?” “我是!”程千帆快速的穿衣服,答应一声。 “余副主任有请。” 程千帆刚要说话,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冷面男子,正是他昨日在余平安的办公室见到的那名时刻站在余平安身侧的冷脸男赵燕生。 “走吧。”程千帆扎好警服的武装带,戴上警帽。 赵燕生看到走出来的‘程武方’,没有说话,直接一抬手,“你的配枪,我检查过了,一切良好。” 第062章 土肥圆的助手 从赵燕生的手中接过自己的毛瑟手枪。 程千帆没有说话,而是自己又检查了一番,确认手枪没有问题。 “多谢。”他这才淡淡的说道。 赵燕生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这就是特工,只相信自己,配枪就是特工的生命保障,别人说没问题没用,他们需要自己确认。 赵燕生自己也是特工,换做是他,他也会自己再检查一下枪支的。 他对此表示理解。 但是,并不高兴。 这个骄傲的年轻人向程千帆示好,不是为了‘巴结’对方,要说在特务处的地位,程武方这个新加入特务处的新人比他差远了。 他只是想要再次表达歉意,这份歉意不是冲着程武方,是对程武方的烈士父母的敬意。 小白楼,余平安的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赵燕生带着程千帆赶到的时候,办公室内已经有不少人了。 几名正在和余平安低声谈话的男子抬起头,看到余平安的心腹赵燕生带了一个生面孔进来,都比较诧异。 这次行动的保密级别极高,这个年轻人是谁?为何得以列席? “程武方,特训班新晋学员,刚来报道的。”余平安淡淡说道。 不理会其他人看向程千帆的异样眼光,余平安说道,“开始吧。” 机要秘书拿着文件,朗声对众人念到: “川田永吉,常用名郭天勋。” “长期在伪满、平津一带活动,四十岁左右。” “伪满满铁调查科老牌特工。” “公开身份有满洲京之丸商会理事、满洲文化研究会理事、东京帝国大学考古系教授等。” “能说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是一个中国通。” “此人对我国的历史、文化、人文地理以及社会风俗均有极深的了解。” “此人长期在伪满、华北活动,曾多次破获我特工组织。” “我方折损在其手下的特工人员多达二十余人。” “日方特工头目土肥原贤二之得力助手,土肥原贤二非常欣赏他。” “昨日上午,川田永吉化名周天群,潜入本市,下榻日租界川木会社。” “‘乞巧花’传信,川田永吉今日上午会出现在卖鱼桥码头。” 汇报完毕,机要秘书合上文件,安静的站立一旁。 余平安扫了一眼众人,神情严肃说道,“特务处华北、东北同仁多次和川田永吉交手,死伤甚重,并没有能伤到其一根汗毛,这家伙现在来到杭州,我不管他来杭州是为了什么,只有一个要求。”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希望诸位同心协力,决不能再让其溜走,强调一遍,川田其人十分狡猾、警惕,我警告诸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但凡有懈怠、玩忽职守者,军法从事。” “是!”众人齐声喝道。 余平安点点头,随后开始分配任务。 “德隆,你带二十人率先部署在码头。” “西铭,你带领便衣扮作接亲友的旅客。” “通知杭州市警察局,在码头附近戒备,以搜查乱党为由,随时候命。” 众人纷纷领命而去。 一个酒糟鼻子的中年男子急了,“余副主任,我们呢?” “你们?”余平安瞥了一眼对方,“你们的人在外围布防,捉拿漏网之鱼。” “余副主任?”酒糟鼻男子急了,他们是杭州特务处行动队,在杭州的行动却将他们撇开,做些扫尾的工作,这实在是让其很没面子。 “我可不希望黄喜凡之事重演。”余平安冷冷说道。 一月前,杭州特务处抓捕被日方收买之杭州卫戍区参谋黄喜凡,重重包围之下,竟然被黄喜凡逃跑了。 事后查明,乔装打扮的黄喜凡用了两根小黄鱼买通了设卡拦截的特工,竟然被其蒙混逃脱。 此事引得戴春凤大怒,枪毙了三名玩忽职守的特工。 酒糟鼻男子面色连连变化,一跺脚,嗐了一声,没敢再说什么,就要离开。 “程武方也暂时调派至你处,参与此次行动。”余平安突然说道。 “余副主任,我手下已经够用了,用不着。”酒糟鼻男子看了一眼程千帆,眼神呆呆的,听着还是刚刚来的学员,他压根就看不上。 “这是命令。”余平安沉声说道。 “是。”酒糟鼻男子敷衍的答应了一声,冲着程千帆没好气说道,“程武方是吧,傻愣什么?走吧。” “你先去吧。”余平安说道,“程武方一会再去你处报道。” 待酒糟鼻男子悻悻地离开后,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张信封,“余副主任,这是我写的自述材料。” 余平安伸手接过去,并没有打开来看,而是用胶水封口,并且盖上骑缝印章,放进抽屉里上了锁。 以他的身份和资历,是有资格过目的,不过,余平安非常注意,他要先呈送戴春凤亲自过目拆封。 “川田永吉见过你,尽管你已经化妆了,但是,保险起见,你不可以在他面前出现。”余平安说道。 “是,余副主任考虑周全,属下明白。” “正如你所料,那名年轻的日特是突破点,我们的人从这个人的身上发现了川田永吉的落脚点。” “是余副主任运筹帷幄,属下不敢居功。”程千帆赶紧说道。 “好了,谦虚的话不要多说了。”余平安摆摆手,“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程千帆没有说话。 “安排你随同杭州特务处一起行动,他们是坐地户,有他们的优势,而你心思缜密,又是唯一见过川田永吉的人。”余平安说道,“所以,不要觉得负责外围就可以放松,相反,外围是最后一道防线,更不可有丝毫大意。” “属下明白。”程千帆说道。 “刚才那人是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队长何其忱,你和他多亲近亲近。”余平安突然说道。 “是。”程千帆立正敬礼,他脑子想的却是,余平安所说的‘亲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去吧。”余平安挥挥手。 “属下告退。” 待程千帆离开后,余平安皱了皱眉头,扭头问,“燕生,你说一说,何其忱有问题吗?” 赵燕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老师,何其忱明显对程武方有敌意,您安排程武方过去?” 第063章 卖鱼桥码头 “难道安排其他人过去,何其忱就没有敌意了?”余平安反问。 看到赵燕生还是有些不明白,余平安摇摇头,“你呀,多动点脑子,你身手好,枪法好,做事情也机敏,就是不喜欢动脑子思考。” “燕生的任务是保护老师。”赵燕生闷声说。 “没出息。”余平安笑骂道,“你仔细想一想,何其忱对程武方是敌视多一些,还是轻视多一些?” 赵燕生沉思片刻,眼中一亮,“何其忱会轻视程武方,所以反而不会注意他。” 余平安摇摇头,赵燕生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只是明白了自己提示他该明白的地方。 何其忱这种人,不会纯粹是因为对方是新人就轻视。 在何其忱看来,派程武方这样一个菜鸟过来,而不是一个老辣的特工,监视的味道就淡了些,更像是余平安对他的一个小小的警告,仅此而已。 同样是轻视,内里乾坤不同,区别就大了去了。 这个何其忱,仗着有某位保定系的大佬罩着,一直很跋扈,黄喜凡事件远不止通报中所体现的那么简单,若非何其忱有后台,也早就被法办了,而不是只收拾了几个小喽啰。 程武方是刚来报道的学员不假,但是,何其忱要真当其是一个菜鸟,那就有意思了。 希望这个‘程武方’能给他带来惊喜。 花开两支,各表一方。 程千帆找到了何其忱,后者对他爱理不理的,安排了一个手下带着他,就将他打发走了。 程千帆也不着恼,安安分分的跟着对方,也不刻意去说话打听什么,一副呆呆的样子,安静的就像是一个人蓄无害的小菜鸟。 何其忱收到了手下的反馈回报,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是余平安对他的一个小警告… 如果余平安真的对他下狠手的话,何其忱反而会真的忌惮三分,余平安可是一个面善手辣的狠角色,不过,那样的话双方就真的是撕破脸了。 现在,何其忱觉得自己很理解余平安的做法,一个轻微的小警告,不痛不痒,双方都能接受。 这个湖南佬还是晓得怎么做人的嘛。 清晨的天空,夜幕正在被慢慢的撤下,东方泛出淡淡的阳光。 国党党务调查处杭州区所在地,新开路。 几辆福特小汽车停在别墅门口。 何欢步履匆匆的走出别墅,他的身旁跟着一队人马。 一名手下抢先一步拉开车门,另外几人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何欢弯腰上车,两个手下也跟着上车,一人上了副驾驶,一人上了后排座位护卫。 其余七八名手下上了前后两辆小汽车。 三辆汽车发动,扬长而去。 还有十余人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跟随着。 早晨的阳光斜射而来,透过车窗,有些刺眼。 “拉上车帘。”何欢皱了皱眉头。 刷的一声,车窗帘被拉上了。 何欢在思考如何部署上午的抓捕行动。 ‘蝙蝠’的最新情报在十分钟前刚刚送来。 红党的一名重要人物乘坐日之丸客轮即将抵达杭州,红党手枪队的干将高兰亲自带领多名红党在码头迎接、保护。 这是‘蝙蝠’好不容易打听到的细致情报。 这份情报让区长稍显失望,本以为这次能够直接抓到房靖桦这条大鱼呢。 不过,如果能抓到杭州红党手枪队的干将高兰,这也是大功一件。 此外,‘蝙蝠’的情报中显示的那位‘日之丸’客轮上的红党重要人物,更是让何欢无比期待。 卖鱼桥码头。 高兰带了两名同志,挤在一个墙旮旯说话,三人都是一副在码头卖力气的穷力工打扮。 “先填填肚子。”一名去买早餐的同志回来了,他买了七八个肉包子,今天有行动,要吃好点。 热乎乎的包子,吃在肚子里,同志们肯定暖呼呼的。 “捞仔,怎么是肉包子?”高兰脸色一变,低声问。 “我寻思着今天有行动,大家吃得好点,有力气。”捞仔解释说。 “乱弹琴。”高兰低声喝斥,他在山上的时候,政委就喜欢骂他乱弹琴,他觉得这句话非常有文化。 高兰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他很聪明,特务连出身的红色战士警觉性不差。 他安排捞仔去买几个烧饼,捞仔却自作主张买了肉包子,这是力工该吃的东西吗? “快点吃。”高兰急切说,他现在只希望赶紧将这些肉包子吃进肚子里,希望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 程千帆已经换了一身便装,他正在一个小吃摊上吃混沌。 他的视线很隐蔽的看向旮旯角的那几个人。 这几个人有问题。 几个人的穿着一看就是干苦力的。 这些卖力气的穷苦人,恨不得在外面不吃饭,光喝水,挣的钱买米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嚼用。 吃个烧饼或者是窝窝头,甚至是喝点冷水骗骗肚子就不错了。 热乎乎的肉包子,他们可舍不得吃。 这些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 他毕竟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杭州特务处的人,也许这些人是‘自己人’呢。 “罗哥,吃啊,我请客。”程千帆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笑着说道。 这是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的一名队员,姓罗,一个看起来有些闷闷的三十来岁的男子。 是何其忱安排来和他临时搭班的。 “太烫了,我等会。”罗哥面无表情的说道。 程千帆撇撇嘴,没说什么,双方本来就不熟悉。 罗哥掏出怀表,扫了一眼。 ‘第四次’了! 程千帆吃了口混沌,心中暗暗计算,这是何其忱部署、分配了任务之后,两个人来到这个馄饨摊子蹲点,短短半小时的时间,罗哥第四次看时间了。 “肚子不太舒服。”罗哥突然捂着肚子,皱着眉头。 “没事吧?”程千帆关心问。 “我去上一下茅房。”罗哥说道。 “可是,罗哥,何队长吩咐了,不能单独行动。”程千帆露出为难的神情。 “去去就回,你不说,谁知道?”罗哥脸色涨红,似乎是真的憋不住了,“老弟,帮帮忙,真的憋不住了。” “那好吧,罗哥你快些。”程千帆点点头,“我帮你盯着点。” “谢了,老弟。”罗哥大喜,幸亏今天和自己搭班的是这个临时调来的新手,一看就呆呆的,是个全无经验的憨娃,要不然就麻烦了。 他朝着程千帆抱拳道谢,夹着屁股就朝着一个巷子跑过去。 程千帆继续吃着混沌,约莫半分钟后,他放下一枚镍币,悄悄的跟了上去。 第064章 一对夫妻 程千帆远远在缀在罗哥的身后。 他在迅速思考,罗哥会是谁的人? 红党特工? 日特汉奸? 还是真的只是凑巧,确实是闹肚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不起眼的光芒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程千帆心中咯噔一声。 他面不改色,继续跟踪罗哥,又走了十几米,远远的瞥到罗哥进了一个露天茅厕。 从兜里掏出怀表,程千帆看了看时间,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转身回去了。 不管罗哥是做什么去,他不能跟! “咦。”在距离此处数十米远的一个楼房的二楼,一名三角眼的青年男子放下望远镜,吐出嘴里叼着的牙签,咦了一声,又拿起望远镜,看到程武方走回混沌摊那里的监视点。 “怎么了?”同伴问道。 “你来盯着,我去报告队长。”三角眼将望远镜递给同伴,说道。 看着三角眼男子离开的背影,同伴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册那娘,又想偷懒。” 下了楼,向左走,沿着长了青苔的青石板路走大约八十步,再右转,有一座三层小楼。 这是卖鱼桥码头的管理处。 何其忱在二楼休息室,正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娘们儿高乐。 “何老板。”三角眼男子推门进来,就看到姐儿正嘴对嘴给何队长喂水吃,他见惯不怪,滴溜溜的眼睛瞅向女子的腰臀。 “去吧,我的人找我有事。”何其忱拍了拍女子的屁股,女子不依的用手绢打了他两下,才扭着腰肢离开了。 待女子离开后,三角眼男子关上门。 “我说了那小子没什么的,你非要再试一试,盯出什么来了?”何其忱没好气说。 “那个程武方就跟了罗六不到一百步,看到罗六进了茅房,他就回去了。”三角眼男子说。 “你看看,我早说了不是,那小子呆呆的,就是个木头人,那就是余平安派来做样子的。”何其忱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的眼泪都出来了,揉了揉眼睛,抠了抠眼屎,“这次找的是刘一手还是孙断腿。” 刘一手和孙断腿都是在这附近游方算命的。 “刘一手。” “个蠢货。”何其忱骂了句。 三角眼谄媚的笑了笑,他知道队长不是骂他,是骂罗六。 这罗六嗜赌如命,而且极为迷信。 三角眼安排刘一手偶遇罗六,算出他今天上午八点准时在葫芦巷子对着东方拜三拜,指定逢赌必赢。 罗六对此深信不疑,肯定会想法设法甩开程武方,去准时拜一拜的。 这边,罗六从茅房翻墙出去,看到程千帆没有跟过来,直接撒开脚丫子,拼命的奔跑。 冲出小巷子,有些晕头。 这里他没来过,路不是特别熟。 看到一个黄包车过来了,一把拉住,坐上车,递过去五元法币,“花石榴弄,五分钟能到,都是你的了。” 人力车夫一把抢过钞票,拉起黄包车,拼了命的疯一般的跑着。 没用五分钟,罗六看着表,只用了三分钟,就到了。 下了黄包车,他拼了命的冲进巷子。 花石榴弄三号。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 罗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突然,里屋的门打开了,一对男女拉拉扯扯、打骂着到了院子里。 “你这个臭娘们,松开手,不松手我打死你了啊。”一个男人咬牙切齿,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冲着女人吼道。 “你打吧,打死我算了,家里什么都没了,你还去赌,孩子都两天没吃饱饭了。”女人头发乱糟糟的,死死地抓住男人的大腿,声嘶力竭的哭喊。 “你松手,不要挡着我发财,孙半仙给我算了一卦,我这次指定翻本。”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发狠撕扯。 这个时候,隔壁的院子里,有人喊道,“天天来,烦不烦啊你们。” 还有对门的房子里,有人喊道,“孟哥,别理他,我稀罕看。” “闭嘴,老子家里来客,囊球再请你们吃酒。”男子骂道,同时隐蔽的看了一眼罗六。 两边的邻居立刻闭嘴了。 “你杀了我吧。”女子突然哭天抢地。 “败家娘们,老子的运气要是被你哭没了,下次卖了你。”男人终于撕扯开,顺势踹了女人一脚,转身扬长而去。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脸上泪水泥土,满脸都是,哭的撕心裂肺。 罗六弯下腰,“大妹子,你没事吧?” 女人继续哭,不回答。 罗六伸手去扶起女子,看了看四周,低声快速说道,“是老张家吗?” “不是,是老杜家。” “我找杜老四。” “这里只有张老大。” 暗号对上了。 “出事了,卖鱼桥码头都是特务,告诉咱们的人快撤。”罗六快速说。 说完罗六惊恐喊道,“大妹子,你做什么?松手。” “哎呦!”女人被罗六踹了一脚,喊道,“来人呐。” 罗六转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约莫半分钟后,刚才离开的男人拎着一条木棒冲过来了,“人呢,人呢?” “没拉住,跑啦。” “你个蠢娘们。”男人骂骂咧咧,又瞅了自己女人一眼,“那混蛋没占你便宜吧。”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还不是你没能耐,害的老娘跟着你做这种没脸没皮的套子活。”女人撕扯着男人,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进屋子。 “紧急情报,出事了。”女人拿起桌子上水杯,喝了一口,“卖鱼桥都是特务,想办法通知上级,让咱们的人快撤。” “明白了。”男人点点头,就要去拉开门,停住了脚步,“三妮,中午我还没有回来,你带着孩子去乡下。” “孩他爸。”女人抬起头,先是一愣,蓦然眼神惊恐,看着自己男人,“咱家娃娃还小呢。” “不等中午了,一会你就去陆阿婆那里接了孩子,带着孩子走,有人问就说回娘家。”男人不敢看女人的眼睛,他明白妻子的意思,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爸爸。 “孩他爸。”女人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男人。 “记住了,一会就走。”男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想要留下笑容,却终究没有能够笑出来,“三妮,你也是党员,要坚强。” 男人突然嚎了一嗓子,“你个死婆娘,敢咬我!” 说着上去给了女人狠狠一巴掌,拉开门,摔门而去。 看着骂骂咧咧,大步离开的丈夫,妻子脸上是通红的巴掌印,嘴角流着血,撕心裂肺的嚎哭,“孟强,你个王八蛋!你给我回来!回来啊!回来啊!” 他们这个联络点是低级别的,就是一个低级别的情报中转站,除了上级紧急联系他们,他们是不可能迅速联系到上级的… 此时此刻,程千帆正在和馄饨摊的薛老头聊天。 第065章 川田永吉的谋划 程千帆给了馄饨摊的摊主一支烟。 摊主高兴的接了,嗅了嗅,没舍得抽,夹在了耳后。 也就没有再介意程千帆吃完了还占着长椅。 程千帆给自己点燃一支烟,坐在椅子上,靠着墙角,美滋滋吸了一口,像极了晒太阳的闲汉。 余平安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查清了川田永吉的身份。 特务处的工作效率让程千帆震惊且忌惮。 他意识到国党的这个特务组织的势力覆盖范围之广、能力之强。 川田永吉为什么要来卖鱼桥码头? 这里有什么值得川岛永吉重视、或者说图谋的东西? 川田永吉是土肥原贤二的助手,其身份甚至在杭州日租界武官冈田俊彦之上。 能够让舟车劳顿、‘身份尊贵’的川田永吉在来到杭州的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的来此… 余平安暗示自己同何其忱‘多亲近’。 这个‘多亲近’的意思,程千帆懂。 何其忱是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的队长。 两人一个是特务处的本部大员,一个是特务处的地方实权派。 是特务处内部的权力斗争? 还是何其忱确实是有问题? 又为什么会安排自己这名特训班学员来做这件事? 这些问题在程千帆的脑子里盘旋,让他有些心烦,特别是余何之前的争斗,程千帆并不想参与其中。 他只是来杭州受训的,特训班毕业后,他就会返回上海。 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个特务处的新入职特工能掺和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余平安的亲信,真要出了什么纰漏,程千帆丝毫不怀疑余平安会第一个撇清关系,甚至会主动对他痛下杀手、以示与其无关。 卖鱼桥码头的西侧,有一个三层楼的茶楼。 茶楼三楼的雅间,一大早就被杭城富豪杨百万包下了。 杨百万没有亲至,是他的管家拿了杨百万的名帖来包场的。 掌柜的得了吩咐,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除此之外,切不可去打扰贵客。 “川田先生…”戴着小圆眼镜的温长健刚开口,就看到川田永吉的眉头一皱,立马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周先生,您尝一尝这个桂花糕,糯香不粘牙。” 川田永吉点点头,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的神情,“非常不错,支那地大物博,有着灿烂的文明传承,就说吃食,都有那么多的菜系,即便是一个小吃,都令人赞叹。” “是啊,这么多美好的东西,很快就全部属于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了。”有人推门而入,毫不客气的走到桌边坐下,低声说道。 “三本君,都安排好了?”川田永吉问。 “放心吧,川田君,只要红党出现,绝对插翅难逃。”三本沉声说。 “以茶代酒,多谢。”川田永吉和三本碰杯,两人哈哈一笑,哪里还看得出来在昨日晚宴中处处针锋相对的样子。 “川田君,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告诉冈田少佐真正的计划?” “冈田君是日租界武官,他一直都是国党特务处重点监视对象。”川田永吉摇摇头,“他参与进来,被特务处盯上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明白了。”三本敬服的点点头。 “温先生。”川田永吉起身,亲自给温长健倒了一杯茶。 温长健受宠若惊,对于川田永吉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面子,他心中感动不已,连忙起身。 “我们必须在三天之内抓到蝴蝶花。”川田永吉沉声说,“问出密码本,满洲方面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我们胜利的好消息了。” 说着,他朝着温长健一个鞠躬,“温先生,拜托了。” 温长健赶紧鞠躬回应,“请您放心,只要我们今天能抓到黄磊,就能通过他抓到蝴蝶花。” “如果这个黄磊今天没出现呢?”三本冷冷问道。 “三木先生,我有九成的把握,他会出现。”温长健说道,“黄磊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也是我的老上级,他现在一定对我弃暗投明的行为恨之入骨,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意外情况,他会出现。” 停顿了一下,温长健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茶水,看到川田永吉鼓励的眼神,精神一震,继续说道,“即使是黄磊没有出现,今天来杀我的红党,也肯定是红党杭州市委重要人员,只要抓住此人,可以通过他问出黄磊的新住址,我不信他不开口。” 温长健对此很确信,他是亲身遭受过满铁调查科用刑的,那简直不是人能受得了的,没有人能不开口的。 这个时候,温长健选择性的遗忘了被他出卖后受尽酷刑、依然坚贞不屈、最终英勇就义的冯嘉樟和李定云。 川田永吉满意的点点头,对于温长健的态度,他很喜欢。 这个支那人在满洲被抓住后,一开始也是顽固分子,怎么都不开口,审了两天,终于受不了开口了。 让川田永吉惊讶的是,一旦决定招供,这个人前后表现、性情简直判若两人: 他喜欢这种变化,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而温长健汇报了一个重要情报,他是杭州红党派来支援反满抗日分子的,和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电讯员,此人携带了最新的密码本。 密码本的撰写人代号‘蝴蝶花’,温长健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的老上级黄磊认识此人。 只要能够抓获蝴蝶花,弄到密码本。 满洲关东驻屯军方面就可以捕捉反满抗日暴力分子之踪迹,甚至可以设置一个陷阱,吸引杨志军所部入彀,来一个‘瓮中捉鳖’。 一举解决掉杨志军这个心腹大患。 钱塘江波光粼粼,这条浙江的母亲河,早已经开始了她忙碌的一天。 江上的运货帆船。 比一般的货船要宽厚,摇橹也更为粗大。 人站在船板上很难驾驭,所以需要站在木架子上。 船夫们喊着号子,费力的摇橹。 钱塘江水系复杂无法通行远洋客轮,所以,很多远洋的客轮会先抵达上海。 那些买了通票的乘客,由船务公司安排换乘可以在钱塘江通行的三四十吨的内河客轮。 程千帆盯着远处驶来的客轮若有所思。 川田永吉是冲着今天抵达码头的某一艘客轮来的么? 第066章 码头枪声 罗六悄悄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看到程武方坐在椅子上靠墙晒太阳,一切似乎都还算正常,他长舒了一口气。 “小程。” “罗哥,你回来了,没事了吧。”程千帆关心问道。 “回来了,拉完了,现在畅快了。”罗六笑了说,“没出什么情况吧。” “没。”程千帆说,表情呆呆的,心中却是一动,在罗六的上衣下摆,有拇指大小的油漆污渍。 他去哪里了? 怎么会沾上油漆。 程千帆暗暗记在心中。 此时此刻,卖鱼桥码头的管理处,何其忱站在窗口拿着望远镜观看,远远看到一行人,他露出惊讶之色,“他们怎么来了?” 在远端,停着三辆小汽车。 中间那辆汽车的车窗落下,何欢探出脑袋,一个便衣密探正在向他汇报。 “主任,人已经撒出去了。”密探低声说。 “发现高兰没有?” “还没。” “密切监视。”何欢沉吟片刻,“重点关注码头,高兰是来迎接红党重要人物的,届时我们一锅端。” “是。” “告诉所有人,打起精神来,旦有懈怠纵敌,严惩不贷。” “是。” 江边的一个乌篷船中,余平安盘膝而坐,他的身旁是始终保持警惕的赵燕生。 特训班教员、行动组组长万德隆掀开船帘进来。 “发现川田永吉的踪迹没?”余平安沉声问。 “没有。”万德隆摇摇头,“会不会不来了?” “应该不会。”余平安摇摇头,“乞巧花的情报一向准确,川田永吉来此定有要事,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他了,没道理突然改变行程。” 武元芳急匆匆的登上小船,将一张纸条递给余平安,后者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好一个川田永吉,端地狡猾。”余平安冷哼一声。 “余副主任,怎么了?” “乞巧花传讯,川田永吉并不在川木会社,应该是早就乔装离开了。” “余副主任的意思是,川田永吉早已经提前抵达码头了?” “料来应如此。”余平安思考片刻,“通知所有人,川田永吉就在码头,查。” “是!” 罗六坐立不安。 他看到高兰带着人还停留在码头。 太危险了。 他不知道高兰一行人来此的目的,他只知道,今天的卖鱼桥码头极为危险,一旦被特务发现高兰等人,他们绝难逃离。 罗六认识高兰,高兰不认识他。 不过,这并不是他没有直接向高兰示警的原因。 他是杭州红党潜伏在特务处的秘密特工,按照组织纪律,他的头等任务就是潜伏下来。 没有组织上的命令,他不可以主动暴露自己。 同花石榴弄的那对夫妻联系、示警,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了,那是组织上给他预留的联系渠道。 就在这个时候,罗六眼角瞥到了一个人影。 他整个人的后背立刻一阵冰凉。 那是国党特务处的政治部主任何欢,一个手上沾满同志们的鲜血的刽子手。 何欢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是冲着高兰等人来的? 该怎么办? 罗六如坐针毡,他有一种冲动,牺牲自己也要向高兰示警,让他们即刻撤离! 但是,严格的组织纪律又约束他不能那么做。 程千帆的在墙角摁灭了烟头。 他注意到了罗六的视线,顺着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他此前就怀疑的那几个人。 罗六和他们是一伙的? 是杭州特务处的人? 程千帆第一时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尽管罗六竭力控制情绪,程千帆还是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他看向那几个人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心和紧张。 不是杭州特务处? 那会是什么人? 日特汉奸? 红党? 呜呜呜。 江面上传来了客轮的汽笛声,这是向岸上传递信号,准备靠岸,请码头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提前准备。 孟强满头大汗,他在人丛中乱窜。 他急切渴望找到自己的同志,向他们示警。 但是,这么多人,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同志,更不知道有多少特务隐藏在左右。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远处停着的三辆小汽车。 车门突然打开了。 一些人从车内下来,有几名带着鸭舌帽,脚步匆匆的男子跑过去,对居中一人低声说着什么。 不能再犹豫了。 孟强的手在颤抖,他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主任,发现疑似高兰之人。”密探表情兴奋,对何欢说道。 “盯死了,不要轻举妄动。”何欢也是兴奋不已,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枪响。 何欢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周围的手下立刻拔出枪,将他护卫在中间。 “哪里打枪?”管理处的窗口,何其忱也是吓了一跳。 乌篷船内,余平安猛然一惊,“混蛋,谁擅自行动了?” 正在晒太阳的程千帆也被突然的枪响吓了一跳,他直接一个弯腰,靠在墙角,拔出枪,四处观察。 罗六心中一惊,也是拔出枪,糟糕,特务动手了? 熙熙攘攘的码头,随着这一声枪响,乱了。 人群争相逃命。 程千帆顺着枪响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毛瑟手枪,又对着空中放了一枪。 不远处,十几名身穿中山装的男子正形成包围之势冲过来。 “啪!”男子冲着那边开了一枪。 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道,“跑啊,跑啊!同志们,跑啊!有特务!” 程千帆的眼睛瞪圆了,他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就看到他一直怀疑的那几人似乎是惊呆了,有人向兜里掏,似乎要准备冲过去救援,但是,被身旁的人抱住了。 “放开我。”卖包子的那个同志低吼着,“救他啊,救他,我们的同志。” “撤!”高兰咬着牙,说道。 “高连长!”旁边一人红了眼睛。 “我说了,撤!”高兰咬着牙,眼睛红的吓人,面孔狰狞,“这是命令!” “啊!”有人用力捶打了一下墙壁。 几个人迅速撤离,身形隐藏在逃散的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067章 ‘对不起’ 茶楼,三楼,雅间。 川田永吉站在窗边: 看远处烟波浩渺的钱塘江。 看熙熙攘攘的人群。 叫卖声、呼喊声、谈笑声,此起彼伏。 “三本君,你看到了什么?”川田永吉露出沉醉的表情。 不待三本回答,他自己指着窗外,“我看到了大日本帝国征服这块土地,征服整个支那,伟大的大和民族将成为这里的主人,这些都将是我们的。” “我看到了。”三本眼神闪烁光芒,“愚昧、无能的支那人,他们不配拥有这样富饶的土地,胆怯的支那人面对帝国之强大军力,只能瑟瑟发抖。” 就在此时,啪啪两声枪响。 “哪里打枪?”三本急问,同时一把将川田永吉从窗口拉过来,那个位置太危险了。 程千帆嘴里咬着一支烟,牙齿用力地咬住,他立刻明白那名开枪的同志在做什么了! 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向刚才那些同志示警!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看向罗六,他这个时候最担心的是罗六。 程千帆此时已经可以判定罗六的身份了,这是自己的同志,是杭州红党隐藏在杭州特务处的特工。 他担心罗六会冲动。 罗六手中拎着枪,他的手在颤抖。 不是害怕。 是满腔的悲愤和怒火。 他认出来了,那个被特务处围捕的男子,正是他此前去接头、报信的那对夫妻中的丈夫。 原来,原来,原来——他们联系不到上级! 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报信!! 罗六恨自己!!! 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暴露、牺牲的是自己! 正在还击的孟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 又是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 他倒下了。 “围起来!” “抓活的!” “是红党!”程千帆显得无比的兴奋,“罗哥?好机会,要是能抓个红党,就赚大发了。” “去看看。” 两个人拎着枪冲过来了。 “特务处的,自己人。”他们两个人一边跑,一边急忙喊着。 党务调查处的人看了两人一眼,随后看到更多拎着枪的人跑过来了,一边跑,一边骂娘,知道这两人没有说谎。 两人冲上前来,挤进来,就看到枪手趴在地上,后背是大片的鲜血,他后背也中枪了。 “没救了。”一个党务调查处的密探弯腰看了看,摇摇头。 “混蛋!”何欢挤过来,气的破口大骂。 男子的嘴巴里在蠕动,低声说着什么。 “他说什么?”何欢立刻急问。 “好像是说…”密探跪下来,趴在耳边听了听,有些不确定。 “说什么?” “说‘对不起’,好像是。”密探说道。 对不起? 什么意思? 对不起谁? 罗六握枪的手攥得紧紧的,他的胸膛里是无尽的悲愤和痛恨,只有他明白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丈夫牺牲了,留下了孤儿寡母。 这位同志牺牲了自己,完成了任务,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心中余下的只有对妻儿的无限愧疚和牵挂… 程千帆站在那里,他脚下是流淌的鲜血。 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他想到了老廖… “怎么回事?”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万德隆带着人赶到。 “搞咩啊!”身材肥胖的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队长何其忱也带着手下赶过来了。 被这个突然闹出来的红党、如此不要命的闹腾,高兰等人早就逃跑了,党务调查处杭州区政治主任何欢正火冒三丈,抬头看到了两帮人马围过来。 “何队长,你们——”何欢瞥了一眼跑的气喘吁吁的何其忱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嘛,我就说嘛,我们的人不会暴露的,何其忱,你说,你们特务处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你们的出现,引起了红党的警觉!” “好你个何欢,爷爷我还没有说是你们搅了我们的好事呢,你还先倒打一耙。”何其忱跳脚骂道,“我告诉你,何欢,你摊上大事了,放跑了——” “何队长,慎言!”万德隆断然呵斥。 何其忱闭嘴,死死地瞪着何欢。 “何欢,何主任。”万德隆冷笑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何欢,“这次的事情,你们党务调查处必须给我们特务处一个交代!” 说着,他冷声说道,“收队!” 特训班行动组的人,跟着万德隆默默的离开。 “册那娘,收队!”何其忱也是骂骂咧咧说。 有队员小声问,“队长,还…” “还,还个屁!”何其忱骂道,“闹这么大,什么耗子惊不走!” 程千帆正在犹豫是跟着哪一方,就看到武元芳在不远处冲着他悄悄招手。 待两帮人马离开后,党务调查处的特务们站在尸体旁,有些不知所措。 “主任,咱们好像惊了他们的局。”一个密探小声说。 “惊个屁!”何欢没好气骂道,“是他们搅了我们的好事!这笔账,特务处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收队吗?”密探问。 “收个屁。”何欢摆摆手,又皱了皱眉头,蹲下来盯着尸体看了几眼,“查清楚这个人的身份,他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和什么人有来往,给我查个底掉!” “是!” “还有——”何欢咬牙切齿,指着已经靠岸的客轮,“召集所有人,客轮上的每一个人,都给我查一遍!” 高兰跑了,客轮上的红党重要人物跑不掉! 程千帆跟着武元芳,行走在依然乱糟糟的街面上。 “余副主任要见你。”武元芳低声说。 程千帆点点头。 经过一个茶楼的时候,他瞥到了茶楼左侧的巷子里,有一行人脚步匆匆。 蓦然。 程千帆的眼睛一亮。 “程兄,怎么了?”武元芳低声问。 “川田永吉的人!”程千帆难掩兴奋,咬牙低声说。 “川田的人?”武元芳大惊,就要扭头去看。 “别看。”程千帆低声说,“他们很警觉。” 说着,他拉着武元芳继续往前走,“我去跟上他们,你立刻去报告余副主任,召集人手包围。” “好!”武元芳也知道事情紧急,没有犹豫,点点头,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万事小心。” 此时此刻,距离花石榴弄隔了两条街的乌篷巷。 一个嘴角带了血丝,右边脸肿起来的女人,背着一个小包袱,面如死灰,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河边上了一条乌篷船。 “三妮,又打架了?”撑船的阿婆问。 “恩。” “回娘家?” “恩。” 阿婆摇摇头,没说什么。 “娘,爹爹呢?”小男孩问。 “娘带你先走,爹爹会来找我们的。”乌篷船在水道游弋,从一座石桥下面穿过,女人看向远方,桥上行人如梭,有一对夫妻,两人一起牵着孩子的手,说笑着从桥上走过。 “爹爹会来找我们的。”女人一把搂住儿子,低低的说,“一定会的。” 第068章 发现敌巢 杭州,雨露巷。 川田永吉一行人乘坐的汽车抵达了一处大宅子。 这座宅子坐西朝东,砖雕门楼,进门为三间门厅,进庭院向西偏南为一座砖雕门。 坐北朝南明三暗五大七架梁住宅,高大轩敞。 这是杭州富豪杨百万的宅邸。 雨露巷有四百多米进深,居住了三户人家,都是杭州巨富,杨家就是三家之一。 “那是谁的宅子?”在巷子口,程千帆下了黄包车,问车夫。 “那是杨协理的宅子。”车夫得了小费,高兴的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进巷子,而是进了巷子斜向的一处戏楼,在三楼选了个包间,叫了一壶茗茶,几盘点心,假作听戏,实则观察。 杨百万满脸堆笑的迎接三本一行人。 “杨桑,不好意思,打搅了。”身形矮壮的三本微笑着说。 “能够为三本君效劳,是小老儿的荣幸。”杨百万笑着说道,“这位是?” “这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吉野先生,我的至交好友。”三本随口说道。 “原来是吉野先生,久仰,久仰。” “杨先生,冒昧打扰了。”川田永吉微笑,鞠躬说道。 “吉野先生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杨百万满脸笑容,看到三本表情略严肃,他抱歉说道,“诸位,我已经吩咐下人好好招待,小老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去去就来,失礼了。” “杨桑,你忙你的事情吧。”三本说道。 “失陪了。” “我喜欢这个小老头,很识趣的一个人。”看着杨百万离开的背影,川岛永吉说道。 “杨百万是杭城富豪,他的生意多受帝国照顾。”三本冷笑说,“一个还算懂事的支那商人。” 一名杨府下人引领三本和川田永吉进了一间厢房。 茶水、精致的糕点,依次摆上。 三本摆摆手,手下立刻退出去,在房间外守护。 “三本君,查清楚了吗?”川田永吉沉声问。 “基本上搞清楚了。”三本点点头,“国党党务调查处在码头设陷抓捕支那红党。” “噢?”川田永吉眉头一皱,“和我们的目标一致?” “应该是。”三本点点头,“极有可能是支那红党在码头的行动引起了支那国党党务部门的注意。” “可惜了。”川田永吉摇摇头。 “川田君,只能使用第二套方案了。” “是啊,只能如此了。”川田永吉无奈的点头,“可惜了,温长健其人,我还是比较欣赏的,罢了,能为大日本帝国献身,温桑应该是极为高兴的。” 三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自己的这个好友别的都好,就喜欢装腔作势。 所谓第二套方案,就是以温长健的真身为诱饵,诱骗红党来锄奸。 这套方案,诱饵的生命安全他们不关心,只关心诱饵能不能钓到鱼。 “川田君,你确定不回日租界了?”三本关切问道,“这里毕竟不是租界,安全上…” “不去租界。”川田永吉摇摇头,“租界一直是支那政府特工监视的重点,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看到三本还要说什么,川田永吉笑了说,“放心吧,我的朋友,我来杭州之事极为保密,在这里反而是很安全的。” “好吧。”三本点点头,他也觉得川田永吉说的有道理,“我的人留下来一半给你,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吩咐冈崎君去领事馆。” “不,三本君,你的人都带走。”川田永吉摇摇头,“你的人在杭州活动日久,难免会被支那特工盯上。” 杨府的门打开了。 程千帆看到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在七八名手下的护卫下出来。 其中三人护卫着矮壮男子上了一辆小汽车,其余人则是走路出了巷子口,叫了黄包车离开。 他仔细辨别,在离去众人中没有看到川田永吉和小圆眼镜先生等人的身影。 程千帆在戏楼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分,午餐都是在包间叫的餐。 一直到夕阳西下,他判断川田永吉等人还留在杨府,似乎是暂时不会离开。 程千帆立刻出了戏楼,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了一个电报局的电话厅。 里面一个穿着电报局的制服的男子正在打瞌睡。 程千帆敲了敲窗台。 “做什么?”被打扰的男子打了个哈欠,没好气说道。 “要个电话。”程千帆扫了扫四周。 “要哪儿?”男子不耐烦问。 “芳华街六十号,利民商社。” 男子拿起话筒,摇了摇摇把,“要芳华街六十号,利民商社。” 程千帆接过话筒,“麻烦你回避下。” 对方正要发火,看到程千帆递来的钞票,露出笑容,拿起搪瓷杯子,“快些啊。” 待对方走开,程千帆才捂着话筒,低声说,“我找伍老板。” “我就是,你哪位?” “我要订一批海货,余老先生爱吃这口。” “等着。”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余平安正在大发雷霆,好好的行动被党务调查处搞砸了,他怒不可遏。 武元芳此前汇报说程武方发现了川田永吉的踪迹,去跟踪了。 这让余平安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这都大半天了,程武方还没有回信,余平安焦急万分。 他担心程武方凶多吉少。 程武方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让他暴怒的是,川田永吉这次溜了,此人极为狡猾,想要再抓住此人就难了。 就在此时,武元芳急匆匆的来到门口,“报告。” “进来!” 武元芳推门而入,快步向前,“余副主任,程武方电话,三号机。” 余平安两大步来到办公桌前,拿起红色的话筒,“接三号机。” “喂,我是余平安。” “余副主任,我是程武方。” 听到程武方沙哑的声音,余平安长舒了一口气,“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三民路的电报厅。”程千帆低声说,“余副主任,我查到了川田永吉的落脚点了。” “在哪里?川田回日租界了?”余平安急问。 他最担心的是川田永吉回日租界了。 国府和日本人之间并没有宣战,对于躲在日租界的川田永吉,特务处也拿此人毫无办法。 “没有。”程千帆沉声说,“雨露巷,杭城富豪杨百万家里,我一直盯着,川田永吉并没有出来。” “好!很好,太好了!”余平安大喜,“你做得很好,继续盯死,我这边就安排人过去。” “明白了,我在雨露巷斜对面的戏楼三楼盯着。” “很好!盯死了!”余平安放下电话,难掩激动,他直接按下响铃,“全体集合!” 第069章 抓捕川田 雨露巷,杨百万宅邸。 这位杭城富豪的家中分外的热闹。 杨百万设宴款待‘大日本帝国东京帝国大学教授’吉野助一行人。 川田永吉清了清嗓子,“承蒙杨老板盛情款待,鄙人不胜感激,诸位,为日中友好干杯。” “干杯!” “日中友好万岁!” 一阵欢呼声。 “杨老板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川田永吉顿了顿,环视了一圈众人,“大和民族是最善良和淳朴的民族,我们不会亏待朋友的。” “说得好。”杨百万激动的胡子颤抖,“翠娟,给吉野先生倒酒,我要和吉野先生好好喝一杯。” 一名强颜欢笑的美丽女子起身给川田永吉倒酒,她是杨百万的八姨太翠娟。 杨百万端起酒杯,一脸谄媚之色,“吉野先生,小老儿虽年迈,也愿以微末之光为中日友好贡献一份力量,但有驱使,定当竭尽全力为大日本帝国效力。” “好好好。”川田永吉击掌赞叹,“帝国能够有杨桑这样的真诚朋友,我很开心呐。” 晚宴的气氛愈发热闹了。 与此同时,雄镇楼三十号。 特务处雄镇楼本部的特工们被召集起来。 余平安一身中山装,正在慷慨激昂的训话。 “根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在华北、伪满杀害数十名兄弟的日特川田永吉的行踪已经被掌握。” “对于这样的恶贯满盈、双手沾满了同仁、兄弟鲜血的日本刽子手,我们应该怎么办?!” “杀!”众特工异口同声喊道。 “很好,同志们,弟兄们。”余平安继续说道,“我们为党国立功的时刻到了,抓住川田永吉,为牺牲的兄弟报仇,我命令——” “万德隆,带领三十人从前门突破,一切由你全权负责。” “是!” “王小刀,带领十人,封锁后门!” “是!” “曾谢明,带领十人,抢点制高点,形成火力压制。” “是!” “武元芳、杜克,分别带领十人,在前后门,是为机动,阻敌逃窜。” “是!”——“是!” “赵燕生!”余平安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燕生,“你带领三十人,封锁附近街道,杭州市警察局会派遣一百人听你指挥,防备日本人武力营救。” “以雨露巷斜对面的戏楼三楼的火光为号,三下火光,行动开始!” “明白!” “有谁走漏风声,私通纵敌,格杀勿论!”余平安最后杀气腾腾说道。 雄镇楼三十号的院门被警卫快速的拉开。 四辆小汽车率先冲出去。 两辆军用卡车紧随其后,卡车车顶架设机枪。 还有十几辆自行车跟在最后面。 戏楼,三楼。 程千帆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远远的看到车灯,他的心头一紧,待看清楚是军用卡车,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不大会的功夫,一辆小汽车率先停在了戏楼下面。 噔噔噔,楼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尽管猜测是特务处的同僚到了,程千帆依然不敢大意,他刚掏出手枪,余平安就推门而入。 程千帆赶紧收起枪,敬礼,“余副主任。” “人还在吗?”余平安哪里顾得这些繁文缛节,急切问道。 “在!”程千帆点点头,走到三楼窗口,指着斜对面的巷子里说道,“杨百万的宅子,红色灯笼上写着杨,我一直盯着,川田永吉没有离开。” “好!好极了!”余平安高兴的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若能抓获川田,你当为头功!” “属下不敢,都是余副主任运筹帷幄。”程千帆恭敬的说,“余副主任,属下请求参与抓捕。” “你先跟在我身边!”余平安说道。 “任何人休想伤害主任,除非我倒下!”程千帆立刻说道。 余平安点点头,这一次,他没有纠正说程千帆该称呼他为‘余副主任’。 “切断杨百万家中的电话线。”余平安说道。 “最好切断雨露巷所有住户的电话线。”程千帆突然开口说。 “按他说的去做。”余平安立刻说,随后用力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程千帆护卫着余平安,站在雨露巷的巷口。 此时此刻,杨百万宅邸的大门外,后门、巷子里,附近街道,都被军警、特工团团包围了。 程千帆甚至还看到有一队国军士兵,架着迫击炮过来了。 这让他震惊不已,这可是杭州市区! ‘太平时节’,在市区开炮,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会引起人心惶惶。 看到程千帆盯着迫击炮看,余平安摇摇头,笑说,“做做样子而已。” 程千帆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这可不是做样子。 很显然,余平安发了狠劲,发誓要拿下川田永吉。 要是破门不力,杨府的人负隅顽抗,真到了那个份上,搞不好余平安真敢下令开炮。 余平安掏出怀表,看了看。 晚上八点一刻了。 “几点开始的?”余平安突然问。 “一个小时前。”程千帆明白余平安问什么,立刻回答说道,“我打听了,是漱玉楼送的饭菜。” 漱玉楼是杭州有名的酒楼,有几道菜是杭城一绝,很多富豪家中设宴,都会打电话要漱玉楼的拿手菜。 “武方,你是最熟悉川田永吉的,你去吧,绝对不能让他逃脱。”余平安说道。 “主任,您身边…”程千帆没有动,担心的看着余平安。 “没人能伤的了我。”余平安的眼眸闪烁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去!抓住川田永吉!” “是!” 五分钟后。 余平安再次看了看手表,然后,猛然挥了挥手,“行动!” 一名副官立刻向戏楼三楼拿着手电筒照了照。 即刻,三楼窗口,有人拎着气死灯拿进拿出,三下。 杨府门口,看到戏楼三楼的信号,负责破门行动的行动组组长万德隆一挥手,“上!” 程千帆咔的一声,将手中毛瑟手枪调至待激发状态。 一名身穿电报局制服的男子急匆匆的跑上来,敲响了杨府的大门。 “谁!”里面传来了问话声。 “我电报房老赖,杨老板余姚老家的电报。” “是老赖,我记得他的声音。”里面一名杨府的下人对身旁一个日本特工点头哈腰说道。 日本特工点点头。 杨府下人拉开门栓,轻轻拉开门,探出身子,“电报呢,给——” 然后他看到了门外乌压压的人群,惊呆了,就要缩回去。 程千帆反应最快,他一把薅住这名杨府下人的衣服,直接将其拽住,卡在了门中间。 为什么不是踹,而是薅。 踹门需要空间和时间,对方反应快,啪嗒关门就糟糕了。 将人往外拉,直接堵住了院门,大门就不可能立刻关上。 眨眼间,几个身强体壮的特工也猛然冲起来,撞开了院门,更多的特工举枪冲了进去。 第070章 人质 程千帆一把将薅住的下人拖出来,自有特务处的特工将此人牢牢按在地上。 他自己端着枪冲了进去。 川田永吉此前出现在卖鱼桥码头,红党特工也出现在卖鱼桥码头,这让程千帆疑惑不已。 直觉告诉他,这名日本老牌特工此行是冲着杭州红党来的。 只是,道理上又有些说不通。 日特现在的注意力基本上在国府身上,对于红党暂时无暇顾及。 很难想象川田永吉从伪满来到杭城,竟是冲着红党来的。 杭城红党有什么值得川田永吉如此关注的地方? 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万德隆看了一眼程千帆,对于这名还没有上过一天课的特训班学员的敏捷身手,他略感惊讶。 一声枪响。 刚刚冲进院门的特工中有人中枪,惨叫一声倒地。 这是一名守卫在门口的日本特工隐蔽在青石板路边的一个盆景后面开了枪。 众特工立刻开枪还击。 盆景被打的稀巴烂,日本特工也被打成了马蜂窝。 临死前,这名日本特工用日语凄厉的喊了一嗓子。 “川田永吉就在里面。”程千帆大喜,对万德隆说道,“他喊得是,川田君,快走!” 尽管他有极大把握川田永吉没离开,心中难免还是担心,万一川田乔庄从别的途径离开了,譬如说后门,那也说不好。 此时此刻,程千帆心中放心了。 万德隆闻言,大喜。 若能带队抓获川田永吉这样的日特头目,对他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里间的宴厅内,川田永吉听到外面乱糟糟的,脸色一变,正要让手下去看看,就听到了一阵枪响,还有手下临死前的喊叫。 “是小岛君。”一名日特脸色大变。 守卫在宴厅外的四名日本特工,两人出去迎敌,两人拎着毛瑟手枪冲向里间宴厅。 “川田君,我们被包围了。”一名特工直接用枪口对准杨百万,“肯定是这个支那人告密。” 杨百万吓坏了,山羊胡子直哆嗦,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对大日本帝国忠心可鉴。” 此时,大厅外枪声大作。 “小林君!”一名日特悲声喊道。 “不错。”万德隆看了一眼程千帆,那名日特枪法精准,连伤两名特务处的特工,一个人就封锁了门口,程千帆连开三枪,一枪稍偏,一枪击中肩膀,最后一枪击中头部。 另外那名日本特工继续负隅顽抗。 万德隆一伸手,一名特工从其身后递来一支中正式步枪。 万德隆直接一枪击中了此人眉心。 “小心!” “手雷!” 里面的门突然拉开,一枚手雷被扔了出来。 解决了两名日特,正要冲进里间的特工大惊,连滚带爬的散开,卧倒。 轰的一声。 猛烈的冲击波将房门的玻璃震碎,玻璃碎片飞溅,不少人被碎片划伤。 程千帆的肩膀上也被玻璃片划开了一道口子。 大厅里更是一片惨叫。 “里面怎么样?”万德隆喊道。 “队长,手雷伤了好几个弟兄。” “册那娘!”万德隆骂了句,弯着腰冲了进去,然后直接卧倒。 程千帆也跟着冲了进去。 只见大厅里一片狼藉,几名受伤的特工躺在地上惨叫呻吟。 一声枪响。 里间有人开了一枪,一名受伤呻吟的特工直接被击中头部。 “混蛋!”万德隆骂了句。 还有三名受伤的特工躺在大厅中间,毫无遮挡,简直就是活靶子。 有一名特工红了眼睛,匍匐上前,想要将一名受伤的特工拉回来。 又是一枪。 他想要救援的那名受伤同僚同样是头部中枪,惨叫声戛然而止。 “什么情况?”余平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万德隆匍匐后退,返回院子向余平安报告。 “对方扔了手雷,多名弟兄受伤。”万德隆表情阴沉说,“日本人开枪击杀了两名受伤的弟兄,用另外两名受伤无遮掩的弟兄为人质,属下正在想办法。” 余平安皱了皱眉头。 到了他这个级别,普通特工的牺牲他是不在乎的。 日本人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他绝对不容许。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不顾己方的伤员、下令其他特工强攻,那只会让手下寒心。 砰砰砰!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了几声枪响。 “发生什么了?”万德隆急问。 “老刘!” 几声悲呼。 万德隆回到大厅。 “组长,老刘…”一名特工悲痛的喊道。 万德隆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满眼悲愤。 程千帆此时的内心是震惊的。 对于国党特务,他的内心中是排斥、厌恶,是痛恨的。 两党之间的仇恨太深了,这些年来,单单只是他熟悉、认识的同志、战友,被国党杀害、牺牲的就有十余人。 ‘竹林同志’、老廖、芍药姐… 但是,此时此刻,在对战日特的战场上,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两名受伤躺在大厅中央的特工,一个三十余岁,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 两个人趴在地上,视线有一个交流。 年龄大的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同时举起枪。 另外一名特工趁机往回爬。 这是一个人用他的生命在为同僚争取逃生的机会。 挣扎起来的特工开了一枪。 里间的日特连开两枪。 一枪击中掩护者的头部,一枪击中被掩护逃离者的小腿。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两名特工的计划失败了。 一死。 另一个重伤。 程千帆咬了咬牙,尽管信仰、立场不同,他此时此刻愿意向这些特务处的‘同僚’送上敬意。 “宽仔,你怎样?”一个特工喊道。 宽仔就是逃离未遂又挨了一枪的特工。 “大头。”宽仔艰难抬起头,望过来,“你小子赚了,欠老子的钱不用还了。” “不要!”包括程千帆在内的人都悲切喊道。 宽仔艰难的将枪口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满脸是血,惨然一笑,扣动了扳机! 现在是死一般的寂静。 “给老子上!”万德隆红了眼睛,吼道,第一个爬起来,拎着枪就冲上去了。 “冲啊!” 里间的一名日特阻在门口,竭力抵抗,很快被打成了筛子。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是杨百万。” 被打烂的房门,可以看到此间主人杨百万被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用枪顶住脑门,还有一名日特端起枪,在用身体遮挡川田永吉,避免他暴露在枪口之下。 还有一名戴着小圆眼镜的男子,惊慌的躲在了桌子后面。 一名容貌不俗的女子,似是吓坏了昏倒在地上,地上一滩水。 “外面带队的老总是哪位,鄙人杨百万,杭城余姚商会协理,杭州警备司令的卢参谋长是鄙人的连襟。” 这名杭城富豪竟成了川岛永吉的人质。 众特工都看向行动组长万德隆。 川田永吉出现在杨府,杨百万涉嫌勾结日特,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按理说这个‘人质’是对方内部自己人,是没有威胁价值的。 但是,杨百万的身份让特工们不敢轻举妄动。 万德隆咬了咬牙,按照他的本意,现在就开枪,什么杨百万,什么余姚商会协理,什么卢参谋长的连襟? 这就是一个死有余辜的狗汉奸! 但是,他不敢下令开枪。 万德隆要请示余平安。 这件事只有余平安能做决定。 万德隆转身小跑到余平安身边,“余副主任,您看…”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程武方走向了余平安副主任。 “余副主任。”程千帆表情阴沉,红了眼睛,“属下今天的功劳足够大吗?” “大!”余平安面色平静,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点点头。 程千帆点点头,转身就走。 走动中,程千帆突然举枪。 杨百万头部中枪,脑浆飚出来。 “万组长,现在。”程千帆对身后一脸震惊的万德隆说,“没有人质了。” “给老子上!”万德隆深深看了他一眼,嘶吼喊道。 “冲啊!” 一阵乱枪响起。 第071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一阵乱枪声响起。 程千帆陪同余平安进入里间的宴厅。 保护川田永吉的日特身中十余枪,当场毙命。 川田永吉也身中两枪,倒在地上,一滩血。 “还有救。”万德隆上去翻了翻川田永吉的眼皮,摸了摸脉搏。 特工开枪的时候也是比较注意的,川田永吉的护卫是被乱枪打死,朝着川田永吉的开枪的时候就比较讲究了,尽量不直接打要害部位。 一个活着的川田永吉更有价值。 “立刻送医院抢救。”余平安挥了挥手。 “是!” “啊啊啊——”有人在惨叫呻吟。 程千帆瞥了一眼,小圆眼镜先生的眼睛碎掉了,左小腿被流弹击中,疼得嗷嗷叫。 余平安指了指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女人,“抬走。” 一身尿骚-气的姨太太被抬走了。 程千帆直接走上前,一脚踩在了小圆眼镜先生那受了枪伤的小腿上。 “啊——啊——” 余平安讶然且欣慰的看了程千帆一眼,此时的他对于这名年轻的特训班新学员是愈发的满意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程千帆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姓名,身份!”程千帆冷声问。 余平安示意将昏死的女人抬出去,反而没有安排人救治这位小圆眼镜先生,程千帆就猜到了这位余副主任的想法。 只是被流弹击中小腿,就惨叫不已的小圆眼镜先生,显然是可以迅速撬开嘴巴的选择。 小圆眼镜先生疼的嗷嗷惨叫,直摇头。 “不说?”程千帆冷哼一声,他提起脚,再跨出一步,将小圆眼镜先生那碎掉的眼镜镜片踩的稀碎,然后弯下腰,一把揪住小圆眼镜先生的脸,使劲的按在了碎片上,来回的摩擦。 “啊啊啊啊——我说,我说。” “哪里人,从哪来,姓名,身份。” “温长健,绍兴人,从满洲来。”小圆眼镜先生疼的嘴唇直哆嗦,说道,“满洲国东边道讨伐大队连长。” 程千帆露出惊愕的神情,他和余平安都预判这位小圆眼镜先生应该是日特组织中的汉奸人员,没想到,这家伙确实是汉奸,不过不是日特编制,竟然是伪满洲国军的军职人员。 伪满洲国军是日本扶持伪满傀儡政权成立的伪满国防军,名义上属于伪满洲国政权,实际上这支军队极大程度上受到日本关东军支配。 伪满洲国军于创设时便开始便雇用日本人做为顾问教官,此外部队长官等也多为由日军转籍的日系军官。 程千帆再次一脚踩在温长健的受伤小腿上,对方疼得嗷呲一声。 “你不老实。” 程千帆嘶哑的嗓音听在温长健的耳中犹如恶魔之音。 “长官,我没说谎。” “一个绍兴人,跑到东北当汉奸,又跑回杭州来当特务。”程千帆一把揪住温长健的头发,拍了拍对方的脸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温长健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又似乎有些犹豫。 程千帆二话没说,直接揪住头发,将温长健的脸再次按在了玻璃渣上面,站起来,用脚用力的踩着。 “啊啊啊啊,整官,窝说。” “说吧,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再有隐瞒——”说着,程千帆直接将毛瑟手枪顶在了温长健的脑门上。 此时,里间宴厅只有特训班特派员办公室副主任余平安,以及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万德隆还有刚刚赶来的余平安副官赵燕生,其他人都已经退出去。 看到‘程武方’如此心狠手辣,即便是万德隆这样的老牌特务也是震惊不已。 他看了一眼余平安,不明白余副主任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这个年轻学员,竟然纵容对方‘自作主张’审讯犯人。 他当然知道这应该是余平安默许的,他不明白的是余平安默许的原因。 此外,万德隆有些好奇的是: 这小子审讯犯人,不仅仅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为何竟似如此熟练的样子? “我,我本来是红党杭州市委交通员。”温长健大口喘粗气,说话语速却并不慢,他怕说慢了会继续受到折磨,“红党浙江省委派我去东北支援抗联,我被日本人抓住了,抓住了,就,就…” 程千帆心中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小圆眼镜先生竟然是红党叛徒。 余平安、万德隆两人也是大为惊讶,他们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曾经是红党。 赵燕生没有反应,他站在余平安身侧护卫,手中端着枪,严阵以待。 “你随同川田永吉来杭州的目的是什么?” “抓住‘蝴蝶花’,拿到抗联的密码本。” 听到‘密码本’这个词,程千帆脸色一变,立刻起身,他朝着余平安敬了个礼,“余副主任,事关机密,还是带回去审问吧。” 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对于他的谨慎表示满意,“那就带回去吧。” 说着,余平安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杨百万的尸身,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杨百万,死有余辜,我余平安从来不会让手下人寒心。”。 程千帆没有说话,敬了个军礼。 万德隆看着这一幕,他后背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明白自己今天做错什么了。 当川田永吉拿杨百万做人质的时候,作为前方指挥员的他,做出了最愚蠢的举动。 无论是不理会杨百万的死活,继续进攻。 还是忌惮杨百万的身份,下令暂缓进攻。 这两个选择都可以。 但是,必须是他自己来做出决定。 而不是跑过去请示余平安。 ‘人质杨百万’事件,对于他万德隆来说是一个困扰,难道对于余平安来说就不是了吗? 哪怕余平安对杨百万的后台、杭州警备司令部卢参谋长并无忌惮,但是,作为下属的,在这种情况下,让上峰做选择题,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万德隆深深地看了‘程武方’一眼。 这个年轻人今天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了。 身手敏捷、枪法精准。 审问温长健时候的狠辣。 特别是此前竟然直接问余平安,他的功劳是否足够,随后二话没说,直接击毙杨百万。 此事发生之时,万德隆对程武方的感官是‘有种’,并且是颇为感激的。 同时,他认为程千帆太年轻,太意气用事了,这种做法太胆大妄为,你一个特训班学员,哪能如此对余平安说话,这甚至可以说是极度目无长官。 现在想来,万德隆竟然有一种‘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感觉。 第072章 欣赏 万德隆看了一眼‘程武方’,说道,“程武方,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我很期待你在特训班的成绩。” “都是万组长指挥有方。”程千帆连忙挺胸立正,说道。 看着万德隆离开的背影,程千帆在揣摩。 万德隆这似乎话里有话啊。 “万组长是特训班的枪械教员。”刚刚带队赶来的武元芳走过来,低声说道。 程千帆先是恍然,向武元芳道谢,此人三番表示亲近,程千帆得承情。 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这位万教员吧,怎么这话听得有些阴阳怪气? 程千帆仔细想了想,蓦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杨百万的尸身,若有所思,随之苦笑一声。 最有可能让这位万教员有芥蒂的就是这档子事情了。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万组长是一个很严厉的教员,老弟你自求多福吧。”武元芳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一脸同情说。 程千帆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如果万德隆真的因为今日之事而迁怒他,只能说此人心胸狭窄、格局不高。 对方如果真的做得过分的话,程千帆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程千帆判断对方不会如此不智。 “带走。”武元芳看了一眼脸上血肉模糊的小圆眼镜先生,挥了挥手。 程武方这小子,看不出来啊,下手够狠的啊。 万德隆亲自打开车门。 余平安上了门口的福特小汽车。 万德隆从另外一侧上了车。 车子没有启动。 “余副主任,卑职今天…”万德隆开口说。 “你不用解释什么。”余平安微笑,摇摇头,“我了解你,也信任你,你啊,不要什么事情都向我请示,这会有损你在特务处的威信的。” “卑职一直对自己说,忠于余副主任,忠于党国,时刻不敢忘。” “你啊…”余平安轻笑,手指点了点万德隆,话题一转,“对程武方这个人,你怎么看?” “非常不错的好苗子。”万德隆思索片刻,“身手不错,枪法准,做事果断,脑瓜聪明,心够狠。” “心狠好啊,做咱们这行,心不够狠不行。”余平安看了万德隆一眼,“还不错。” 万德隆明白后面这句‘还不错’说的是他,他苦笑一声,“余副主任,老万我还没有那么小家子气。” 他确实是没有过于迁怒程千帆,到了他这个层次,倘若因此等‘小事’而迁怒‘无辜’的‘程武方’,手下人、上面人看的一清二楚,一个‘心胸狭隘’的评价是少不了的。 此外,程武方果断一枪击毙杨百万,没有让日特以‘人质’为威胁、拖延时间的阴谋得逞,死伤数名同僚的特训班行动组都得承这个情。 万德隆是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他要是对程武方下手,这就是‘恩将仇报’。 犯不着。 不过,万德隆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在授课的时候,对程千帆要求更严格一些,这是教员对学生的厚爱,这很合理的吧… 这个时候,车窗被轻轻敲响。 余平安摇下车窗。 “余副主任,我们在杨府发现了大量法币、外币以及黄金古玩…”车窗外的特工低声说道。 余平安轻轻敲了敲手指,稍稍偏过头,对坐在右侧的万德隆说,“这样,你去,清点、锁库,封门,汉奸的家产,要充公的。” “是!”万德隆大喜。 不仅仅是因为抄家是有大油水的,还因为余平安愿意将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办,说明自己这次过关了,小小瑕疵并没有影响到自己在余平安心中的地位。 “是!属下一定做得漂亮。” “去吧。” 看着兴奋的万德隆下车离开,余平安摇上车窗,嘴角挤出一丝冷笑。 万德隆今天的举动,算错误吗? 不算。 甚至是连瑕疵都算不上。 遇事不决,向上司请示,原则上来说,并无不妥。 但是,余平安不喜欢。 没有程千帆做对比,余平安也许不会介意,但是… 凡事就怕对比。 余平安琢磨了一下,轻笑一声: ‘竟然问功劳够不够大。’ ‘倒是个做事果敢的机灵鬼’。 余平安最欣赏的就是程千帆问的那句‘功劳够不够大’。 这不是炫耀。 是请示。 年轻人很机灵,用这样的方式询问余平安,‘杀了这人,对您有无不利影响?’ 余平安回应:大。 就是默许说:可以做。 如果余平安不同意,他可以直接训斥他两句,让他老实呆着。 这就是不允许。 隐蔽的请示,既表达了对余平安的尊重,又为余平安撇除了嫌疑。 当然,也不排除这小子确实是基于义愤,确实是下定决心要干掉杨百万,也就是真的愿意拿功劳来抵罪。 余平安对此并不反感,反而更欣赏。 这种行为,也是一种请示:属下自己敢作敢当!和长官无关! 果敢、聪明机灵的程千帆,忠诚有加,余平安喜欢。 义愤之下,果决出手,余平安同样欣赏。 一个能够对初次合作,甚至此前并不相识的同僚的牺牲而愤怒、动手的人,大抵是性情中人,衷心无虞。 当然,这份欣赏和喜欢的最大加分前提是:情报无误,抓捕川田永吉的行动,大功告成! 至于说万德隆,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嘛。 余平安也不会对其不满,甚至还会表现的对其更加器重。 雨露巷此时还没有解除戒严。 特务处的特工还在附近搜索,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会引来关注者。 其中就有可能有日特窥伺。 尽管这种可能性比较小,流程上也要过一遍,万一运气好碰上了呢。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 他没有参与搜捕,不仅仅是他,其他参与正面破门进攻的特工都没有参与搜捕。 他的肩膀上被玻璃划破,简单上了点药,用胶布包扎处理了一下。 温长健交代的事情令他震惊,他在琢磨如何向杭州红党示警。 是的,尽管温长健被特务处抓捕了,日本人的计划破产了。 但是,程千帆依然要向杭州红党示警。 因为,叛徒、汉奸温长健落在了特务处的手中,其对杭州红党的威胁性反而更大了。 程千帆可以肯定,特务处对于日本人的那个计划,对于代号‘蝴蝶花’的红党地下党以及抗联的密码本的兴趣,并不亚于日本人,甚至还在日本人之上。 攘外必先安内,这则‘领袖训示’标语就悬挂在雄镇楼三十号的走廊上。 这是在提醒特务处所有特工,日本人是目前的大敌,但是,同样不要忘记清除匪患的原则性任务。 第073章 特工第一信条 杭州,御街,红党杭州市委高官房靖桦的住处。 “房书记,我想知道那个牺牲的同志的名字。”高兰表情沉痛说。 是那位不知名的同志以牺牲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示警,他们才得以脱险。 房靖桦摇了摇头,他不能告知高兰。 这似乎是有些残忍,这些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同志,他们的姓名只会记录在档案中,有的甚至档案中都没有记载。 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是谁,都并不会为人们所知晓。 哪怕是党内同志,不该知道的,就不能知道。 这是组织纪律。 高兰离开后,房靖桦沉默不语。 悲伤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 这是一个他并不太熟悉的同志,他甚至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孟强,连对方的相貌都没有什么印象。 忍住悲伤,他在思考。 国党特务为什么会出现在卖鱼桥码头? 他们是冲着高兰他们去的? 特务们为什么会知道高兰会带人出现在那里? 孟强如何得知那里有特务的埋伏? 谁告诉孟强的? 是‘槐树’告知孟强这个紧急情报的? 一切都只是猜测,房靖桦揉了揉太阳穴,他有着比较严重的偏头痛,头痛的厉害。 “邦邦。” 敲门声响起。 “谁?” “叔,是我。” 一个身穿黑色棉褂的小年轻进来了。 “打听到没?”房靖桦急切问。 “问到了。”小年轻拿起水瓢,在水缸里舀了水,喝了两大口,继续说道,“邻居陆阿婆说两口子打架,男的出门了,女的挨打,带孩子回乡下了。” “回乡下了?”房靖桦再度确认。 “是这么说的。” “满仓,叔给你一个任务。”房靖桦说道。 “叔,你说。” “你悄悄去打听,看那女的带孩子去哪里了,一定要找到她们。”房靖桦表情无比的严肃,“记住了,一定要小心,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她们。” “叔,我明白。”满仓用力点头,突然小声问道,“叔,当年你就是这么找到我和我娘的吗?” 房靖桦愣了下,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满仓的肩膀。 罗六心中焦急万分。 他迫切的想要去见到上级,向市委的领导汇报白天发生在卖鱼桥码头的事件。 但是,不知道行动队队长何其忱是出于什么考量,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何其忱突然下令,全队戒严,任何人不得离开驻地,不得打电话,违者军法从事。 罗六就这样被困在了驻地。 高兰等人是否成功逃离? 那个女人和他们家的孩子,是否安全脱身? 党务调查处之人为何会在那里设伏? 这么多的问号,在罗六的脑海中盘旋,让他无法安心。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驻地戒严令取消了。 罗六大喜。 不过,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吆喝着,拉了好几个弟兄,去驻地附近的一家饭馆热热闹闹的吃喝了一场。 雄镇楼三十号。 “主任,我想请个假,去旅馆将我的行礼取回来。”程千帆找到了余平安。 “可以。”余平安点点头,川田永吉一行被一网打尽,程千帆自然可以回旅馆取东西了。 “会去妆吗?”余平安微笑问。 “不会。”程千帆摇头,实际上他会,但是,此时此刻,他必须不会。 “去找阿梅,让他给你去妆,从侧门离开,人少。” 原来她叫阿梅。 “多谢主任。”程千帆敬了个礼,“属下告退。” “去吧。” 脸上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热。 “去,洗把脸。”带着口罩的阿梅,声音沙哑,语气不耐烦。 程千帆洗了脸,冰凉的水,和面孔上火辣辣的热中和,发生了奇妙的反应——他打了个冷颤。 他又走回来,凑到化妆台前瞧了瞧自己。 尽管灯光不是太明亮,依然可以看到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他满意的点点头。 “还不麻溜滚蛋,留在这里做什么?”阿梅撵人。 “多谢。”程千帆没有介意阿梅的态度,诚恳的样子道了谢。 这个女人,惹不得。 能够做这份工作,别的不说,绝对是主任的心腹中的心腹。 这个主任,不是余平安副主任,是力行社特务处处长兼杭州特训班办公室主任戴春凤。 从侧门离开。 他没有直接去客栈,而是先找了个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草草吃了点。 随后让店家将没有吃完的饭菜打包。 他这才拎着打包的饭菜,返回了蕴隆客栈。 “掌柜的,一会给我打一壶热水。”程千帆没有悄摸摸的上楼,而是冲着正在低头算账的客栈掌柜说道。 “好嘞。”掌柜的点点头,“您吃好了,回来了?” “恩。”程千帆点点头,嘟囔了句,这家店的菜有点咸,上了楼。 掌柜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刚才还在嘀咕怎么一直没见到那间上房的客人,现在程千帆大大方方的拎着打包饭菜回来了,那一点点小奇怪下意识的就没了。 掌柜的自然不会一直在柜台,他会下意识的认为程千帆上下楼进进出出的时候,正好他不在柜台,赶巧了。 客栈掌柜是日特或者别的势力的特工可能性极低,但是,程千帆依然很小心,他没有因为这是杭州,是国府地盘,自己是特务处的特务的身份而有丝毫的放松大意。 能够不引起路人甲的怀疑,这是一个特工活下去的第一信条! 这不是别人教他的,是他自己的体悟。 余平安知道程千帆今天辛苦,既要盯梢,还参与了行动。 所以,他特许程千帆在客栈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归队。 这正是程千帆求之不得的。 这个夜晚,他必须将关于叛徒温长健所交代的情报传递给杭州红党。 在回来的路上,程千帆就想到了一个可以传递情报的途径,这也是他目前所能够接触到杭州本地红党的唯一途径: 和他搭档过半日光景的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队员罗六。 只是,这个情报怎么传递? 传递的内容是什么? 这都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尤其是后者。 在杨百万宅邸,程千帆亲自审问温长健,他对于内情自然是无比清楚的。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将情况和盘托出。 现场有四个人,特训班特派员办公室副主任余平安、特训班行动组组长、教员万德隆、余平安的绝对亲信、副官赵燕生,还有他。 如果详细的情报被传递出去,一旦这件事后来被国党特工部门侦知,是谁泄露出去的,谁是隐藏在特务处的红党,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所以,如何措词,既能够让红党大体明白出了什么事情、重视起来,又不能让人怀疑到情报来源是在杨府的审讯现场,这就是程千帆目前需要缜密思考的事情。 是的,拿到情报,怎么传递,说些什么,这甚至比获得情报本身还需要多加小心,风险更大。 他必须小心。 情报上一个字用的不对,都有可能导致他的暴露。 情报,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是能反应和回溯很多细节的铁证! 第074章 宫崎君,竟然是你 客栈的小伙计送来了热水。 程千帆反锁门,洗漱完毕,假装关灯休息。 约莫十余分钟后,他打开窗户,翻出去,随手关上窗户,并且用一根细绳在外面将窗户绑上。 这是二楼。 他当初选择这个房间,和这个窗户的位置有一定的原因。 客栈的二楼和隔壁的一个商铺的二楼连着,从这边窗户下去,通过商铺二楼的瓦顶,再往前,靠近房屋有一棵树,从那里下去可以人不知鬼不觉。 晚上九点多的杭州,街上已经空空荡荡了,偶尔有几声蝉鸣。 今晚的月色不错。 程千帆在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领子立起来,戴了黑色的礼帽,嘴里叼了一支烟,没有点燃。 这是他在杭州本地买的哈德门。 嘴巴里叼着烟,随时可以以要点烟为借口停下脚步,一边点烟,一边观察。 程千帆绕了两条街,去了他藏枪的地方。 墙上糊的狗屎已经干了。 程千帆抠出墙砖,伸手进去掏出木盒。 先将备用弹匣放进风衣的兜里,才拿起这把崭新的毛瑟手枪,借着月色、凭着感觉认真的检查了一番,确认枪支情况良好。 随后再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塞回去,墙砖也塞回去,掩盖好。 程千帆知道罗六家在哪里。 他没有去刻意打听。 罗六比较闷,两个人是临时搭档,不熟。 乱打听会引起怀疑。 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的其他特工聊天的时候,有提及过云容楼开了新戏。 有特工说有时间要去听。 有人提了一嘴说,罗六家的院子就和云容楼背靠背,每天都能听免费的戏。 又有人来了句,说罗六听个屁,罗六家隔壁家生了个胖小子,没日没夜嗷嗷哭。 他在去客栈前,在饭馆吃饭的时候,故意聊起云容楼的新戏,从其他食客那里,悄无声息的‘打探’到了云容楼的位置。 如此,程千帆基本上能确定罗六家的位置。 中安路。 云容楼是一个挺大的戏院,此时早就黑灯瞎火,月色之下,牌匾倒还算看的清。 程千帆绕了个半圈,到了云容楼的背面街巷。 这是一排民居。 和云容楼背靠背的有四个房子。 左起第三个房子门口的竹竿上挂着湿漉漉的尿布,这应该是婴儿睡觉前尿湿了,女主人随手洗了,挂在外面。 罗六的房子和刚生了孩子的这家挨着。 现在就要确定是左边的这家是罗六家,还是右边这家是。 左边这家门口乱糟糟的,地上垃圾多,污水多。 右边家门口比较干净。 按理来说,门口干净的这家应该是罗六家,毕竟是特务处的特工,这个身份别说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有威慑力,即便是警察见了也得恭敬着,自然没人敢将垃圾扔在他家门口。 不过,也说不定,万一罗六自己就是个邋遢鬼,这垃圾就是罗六自己扔的呢。 所以,不能靠猜测去做出判断。 程千帆自有办法。 他就准备要先躲在一旁、在不能被对方看到自己的情况下、捏着嗓子来一句,“罗六!” 这虽然有些扰民,但是,并不会引起怀疑,特务处特工经常大半夜有差事,被人从家里喊出去是正常的。 作为罗六的邻居,对此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手电筒的灯光,还有脚步声以及说话声。 程千帆惊讶不已,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 他弯腰、遛着墙根,到了墙角,在一棵树后面猫起来。 一身黑色的穿着,除非带有目的性的去寻找,是不会看到那里躲着一个人的。 罗六很懊恼。 他想要装作喝醉了,然后假装回家睡觉,自己给自己制造不在场时间。 却是没想到喝完酒出来的时候,碰到了警察局的老韩。 老韩也住在罗六家附近,看到特务处的罗六喝醉了,赶紧献殷勤,主动要帮着将喝醉了的罗六送回来。 罗六想要说‘不需要’。 但是,面对热情的老韩,他没办法拒绝。 罗六平时是闷闷的,但是,脾气不算坏,也没有发酒疯打人、使性子的坏习惯。 罗六现在有些恨自己,为什么平时不装作有撒酒疯的脾性呢。 他意识到自己平时的一些习惯要为以后的行动量身改变一些。 就这样,本来想要直接去市委领导那里汇报紧急情报的罗六,不得不假装摇摇晃晃的被警察老韩护送回来了。 是的,地下工作就怕碰到这种意外情况。 没有什么是能计算的非常精确的,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意外情况会突然出现。 “我到家了,老韩,谢谢你啊。”罗六打了个酒嗝,招呼了一句,“要不要进来喝口水?” “好啊。”老韩很高兴,他觉得自己一直向罗六靠拢,苦心人天不负,终于要抱着这颗大腿了。 罗六想要给自己一嘴巴,没事多说那么一句做什么啊! 就这样,老韩在罗六家里又呆了小十来分钟,车轱辘一般夸赞罗哥家里的茶水就是好喝,最后罗六不得不假装困得不行了,老韩才‘识趣’的离开。 待老韩离开后,罗六没有立刻出门,他在台灯上多套了个大号灯罩,灯光变得昏暗,外面很难注意到。 他准备过五分钟后就出门。 几分钟后,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房门被轻轻的敲响。 罗六浑身一个激灵,迅速而熟练的从枕头下面掏出毛瑟手枪,轻轻来到门口,“谁?” 没人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沙沙的细微声响。 在略显昏暗的台灯灯光光芒下,可以看到是一枚信封从门缝中塞进来了。 罗六皱了皱眉头,他很惊讶。 不过,他没有动,也没有去拿信封。 他两只手端着枪,对着房门。 安静,没有声音。 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罗六小心翼翼的将门缝里夹着的信封抽进来。 随后,轻轻的拉开门,自己则迅速躲在门后另外一侧。 还是没有动静,这才探出脑袋看,门外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他这才确定对方已经离开了。 罗六迅速关上门,上了门栓。 再次拿起信封,捏了捏,信封里似乎有薄薄的东西,经验告诉他,那是纸条。 罗六将信封里的纸条拿出来,凑到台灯下看。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白纸裁出来的纸条。 看到纸条上写的字,罗六猛然站起来,整个人因为震惊和紧张而头皮发麻… 这边,程千帆将情报顺利的‘交给’了罗六,他的心中轻松了许多。 大约走了两条街,程千帆在一个路口要拐弯的时候,程千帆远远的看到有一队巡警在查岗。 他心中猛然一惊。 立刻悄然转身离开,绕进了另外一个巷子。 从这个巷子走了一段距离,前面就要出这个巷子了。 然后就看到冷不丁一个黑影从巷子口跑进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程千帆下意识的就要掏枪。 这个巷子口有一个路灯。 两人同时抬起头,程千帆惊讶无比。 对方更是露出惊喜的表情,眼神仿若闪烁欣喜无比的光芒,激动的低声喊,“宫崎君,竟然是你!” 第075章 非-典-型日特 川田笃人为了躲避远处街口盘查的警察,慌不择路的一头钻进这个巷子。 冷不丁和一个人撞在一起。 年轻的日本特工第一反应是: 完蛋了,终于还是被支那人抓住了。 然后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心中狂喜,“宫崎君,竟然是你?” 程千帆也认出来这个浑身脏兮兮的人,这是川田永吉的一个手下,就是火车上拿着枪来试探他、后来在站台上将川田永吉的名片送来与他的那个中山装年轻人。 “你是——川田君身边的…”程千帆讶然。 “是的,宫崎君,是我。”川田笃人看到宫崎健太郎还认识自己,很激动,“我是川田笃人。” 远处传来脚步声,川田笃人脸色大变,紧张的发抖。 “跟我来。” 程千帆招呼着狼狈不堪的川田笃人往回走,进了另外一个巷子。 “笃人,怎么会如此狼狈?”程千帆惊讶问,“川田君呢?” “叔叔,叔叔出事了。”川田笃人抱着脑袋,情绪有些崩溃,“叔叔被支那人抓走了。” 他只是一个跟着家族的长辈出来历练的菜鸟特工,尽管在学校里的各项表现都还不错,但是,川田永吉等人遇袭,死的死,抓的抓,只剩下他一个人逃生,特工斗争的残酷现实让这个菜鸟日特情绪几乎崩溃。 这和他在满洲的时候用支那人练刀法的那种刺激感和高高在上的掌控感完全不同。 此前一直强撑着,现在遇到了叔叔川田永吉的‘忘年交’宫崎健太郎,川田笃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整个人也瘫下来了。 “你说什么?”程千帆惊呼出声,“川田君被支那人抓捕了?” 川田笃人正要说话,程千帆示意他闭嘴,约莫半分钟后,有人从巷子口走了过去。 程千帆回头看了一眼惊吓不已的川田笃人,“跟着我。” 两个人穿过几条街。 经过一户民宅,程千帆顺手取了这户人家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并且掏出几张法币,塞进了门缝里。 “宫崎君,为什么要给钱?”情绪稍稍缓和下来的川田笃人不解的问。 “支那人贫穷,丢了一套衣服,他们会非常心疼。”程千帆解释说,“支那人又贪婪,不给钱,他们会骂街,会到处说,我给的钱超过衣服的价值,他们反而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川田笃人连连点头,敬佩的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果然厉害,不愧是叔叔都很欣赏的人。 河边。 程千帆坐在岸边,看川田笃人在河里洗澡。 不洗澡不行。 这小子身上的臭味太浓烈了。 简单冲洗了一下,内田笃人换上了‘宫崎健太郎’顺手牵来的衣服。 川田笃人向程千帆讲述了事情经过。 支那特工进攻杨府抓捕川田永吉的时候,川田笃人并不在宴厅。 他去厕所了。 刚从厕所出来,正朝着宴厅走,就听见了激烈的枪响。 川田笃人看到冲进来的乌压压的支那特工,知道川田永吉等人是无法逃脱了。 “我太害怕了。”川田笃人似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到处躲,发现了一个下井盖,掀开了井盖,从下水道逃离的。” 程千帆这才恍然,他记得川田永吉一行人总计是六个人。 当时在杨府,除了还活着的川田永吉以及小圆眼镜先生之外,还发现了四具日特尸体。 程千帆没有去检查尸体,只是听到有人向万德隆汇报有四具尸体。 所以他下意识的就认为川田永吉一行人全军覆没了。 没想到竟然还漏了一个川田笃人,机灵的川田笃人从下水道逃脱了。 这么看来,当时现场被击毙的日特,其中应该有一人是后来加入到川田永吉的这支队伍中的,他和特务处都没有掌握到这个新情况。 程千帆没有资格去检查尸体,那只会让第一线的负责人万德隆觉得受到冒犯。 程千帆认为这应该是万德隆的失职。 程千帆画出了三个人的画像,就是川田永吉,小圆眼镜先生温长健,还有一个就是中山装年轻人也就是川田笃人。 如果万德隆足够仔细,让手下拿着‘照片’去翻查尸体的话,就会发现少了一个川田笃人。 大意了。 程千帆内心里摇摇头,他在自省。 他没有去过多的考虑万德隆那边的责任,而是在自省自己,他确实是不合适去检查尸体,但是,问题是程千帆自己并没有想过要去检查尸体。 想去做,却不能去做。 和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你就一直在街上东躲西藏?”程千帆问川田永吉。 “宫崎君。”川田笃人说道,“我想要进入日租界,但是,我发现所有通往日租界的路口都有设卡检查。” “我又不敢打电话。”内田笃人一脸苦涩,“我担心电报亭有警察蹲守。” “那你躲在哪里的?”程千帆惊讶问。 川田笃人刚才那一身臭烘烘的,无论他躲在哪里,都是藏不住的。 “我又找了个下井盖,躲进下水道了。”川田笃人有些尴尬说道。 程千帆并不觉得这是尴尬的事情,他此前还有些轻视这个川田笃人是胆小的小菜鸟,但是,现在川田笃人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这是一个非典型日特。 放弃上司、亲人川田永吉,一声不吭的果断选择逃跑,绝大多数日特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觉得有危险,直接再次躲在下水道,到了晚上才出来活动,这足够机灵,且不怕苦,有毅力。 胆小,机灵,才能活得下去。 当然,川田笃人经验不足,很多方面都还处于稚嫩阶段。 譬如说,他看到程千帆,直接就高兴的不得了。 毫无一个特工该有的‘怀疑一切’之警觉。 简直把程千帆当做是亲人,什么都和盘而出,对他十分的信任。 程千帆对这个川田笃人来了兴趣。 程千帆突然觉得,这个川田笃人能从杨府逃出来,逃的好啊。 “笃人。”程千帆想了想,“我先带你回旅馆,给你弄点吃的,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川田笃人直点头,他吓坏了,也饿坏了。 现在,他就希望能吃饱肚子,然后美滋滋的睡一觉,别无他求。 第076章 ‘蝴蝶花’ 御街,红党杭州市委高官房靖桦的住处。 房靖桦没敢开电灯,点燃了油灯。 他给罗六倒了一杯水。 罗六咕咚咕咚几大口喝完,抹了抹嘴巴。 “房书记,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槐树’同志,我一直在等你来。”房靖桦直接问,“卖鱼桥码头的情况,你了解吗?” 听到房靖桦提到卖鱼桥码头,罗六的脸上露出悲伤情绪。 “我就在现场。”罗六点点头,“也是我将码头有特务的情报,传递到雨露巷三号的。” 房靖桦点点头,果然如此,他此前就猜测是不是‘槐树’将码头的情报传递到孟强的手中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房靖桦沉声问,“码头怎么会有那么多特务,是你们特务处在设伏吗?” “不是。”罗六摇摇头,“杭州特务处接到的命令是在码头设伏,抓捕从伪满来的日特。” “抓捕从伪满来的日特?”房靖桦讶然,他立刻联想到了叛徒温长健,“是等候抓捕客轮来的旅客中的日特吗?” “不是,据我所知,目标已经抵达杭州,情报显示他们会来码头,我们就按照指令埋伏在那里准备抓捕。”罗六说。 已经抵达杭州? 不是即将抵达的客轮上的旅客。 房靖桦在思考,这和他得到的情报不相符,难道特务处要抓捕的不是温长健一行人? 而是别的日特组织成员? “设伏抓捕高兰等人的,是党务调查处的人。”罗六继续说。 “我此前也并不知道党务调查处在那里设伏,我是看到了高兰带着几名同志在码头,担心特务处的人会注意到高兰等人,所以就向雨露巷三号传递情报,请他们联系高兰,通知高兰撤离。” “情报传出去,我后来才注意到党务调查处的人也在码头。” 说到这里,罗六露出痛苦神情,“我并不知道雨露巷三号无法联系到上级,竟然只能选择那种方式示警,不然的话…” 他没有说‘不然的话’该如何,但是,房靖桦明白罗六的意思。 他拍了拍罗六的肩膀,“‘槐树’同志,你不要有内疚,你的选择是对的,你的任务就是潜伏在特务处,没有组织命令,你不能暴露。” “可是,那个同志,就那样牺牲了。”罗六眼睛红了,“他就那么牺牲了,他还有妻子,还有孩子,他…” 他说不下去了。 “是啊,就这样牺牲了。”房靖桦眼睛湿润了,叹了口气。 他心中同样痛苦,但是,他也毫无办法,这就是地下斗争的残酷。 “你的意思是,党务调查处知道高兰会去码头,所以在设伏?”房靖桦问道。 “按照我的猜测,应该是如此。”罗六想了想,说道,“党务调查处的政治主任何欢亲自带队,不像是临时碰到,是冲着明确目标去的。” 房靖桦的表情无比的严肃。 如果‘槐树’同志猜测正确的话,这问题就严重了。 昨天晚上市委刚刚开会,安排高兰同志去码头锄奸。 党务调查处竟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设好了陷阱。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组织内部极可能有党务调查处的潜伏特务! 意识到这一点,房靖桦后背直冒冷汗。 敌人竟然潜伏的这么深,都摸到了市委的门槛了,问题无比严重。 “房书记,你怀疑?” “是的,我怀疑组织内部有奸细。”房靖桦看到罗六也觉察到了,没有隐瞒,直接承认。 “奸细!”猜测得到证实,罗六也是无比震惊。 “是啊,奸细,或者可能是叛徒。”房靖桦沉声说。 “需要我做什么?” “这件事我会去查的,你那边也关注一下。”房靖桦说道。 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都是国党特务机构,罗六有一定机会探查到消息,不过,这种机会不会太大,这两个特务机构各行其是,并且矛盾不小,一方想要查探另外一方的隐蔽,很难。 “明白了。”罗六点点头,这时候,他突然问,“房书记,组织内是不是有一个代号‘蝴蝶花’的同志?” 房靖桦的表情蓦然变了,眼神也无比的锐利,“‘槐树’同志,你为什么问这个?” “看来真的有这么一位同志!” “‘槐树同志’!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房靖桦严厉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罗六没有说话,而是郑重其事的从身上掏出信封。 “这是什么?” “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人敲了我家的门,从门缝里投进来的。”罗六说。 闻听此言,房靖桦大惊。 ‘槐树’同志是杭州市委安排打入敌人内部的王牌特工,除了房靖桦知道‘槐树’的身份之外,杭州市委没有人知道。 竟然有人深夜投信给‘槐树’! 这说明什么? ‘槐树’暴露了! 不对,应该说是有不知名人士知道了‘槐树’的身份。 房靖桦的偏头痛再次发作,他表情痛苦。 码头行动失败。 孟强牺牲。 党务调查处在码头设伏。 组织内部极可能有内奸。 ‘槐树’的身份竟然也极可能被不知名的外人知道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在这一天之内接连出现,房靖桦感觉脑子有些乱。 他没有说话,从信封里摸出了字条,定睛去看: 叛徒温长健已从陆路抵杭,客轮之事乃日特陷阱,蝴蝶花乃敌之目标,速速转移! 字很丑,是用铅笔写的,就像是小学生写的字。 带给房靖桦的却如同惊雷。 温长健竟然真的已经从陆路抵达。 客轮那边竟然是陷阱。 这一切都是日本特务的阴谋,其目标是冲着‘蝴蝶花’来的! 房靖桦立刻明白了,目标是‘蝴蝶花’,最终目标是密码本。 敌人竟然知道‘蝴蝶花’,也知道密码本的事情! 这定然是温长健向敌人提供的。 温长健这个叛徒,可耻,可恶! 此前,房靖桦并没有意识到温长健知道密码本的事情,这是因为温长健的级别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尽管那名携带密码本的同志是和温长健一同前往关外的。 但是,这件事保密级别极高,那位同志是不会告知温长健此事的。 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携带密码本的同志,也不知道密码本是‘蝴蝶花’编写的。 第077章 令人敬佩的叔叔 黄磊! 房靖桦立刻意识到,温长健唯一可能得知‘蝴蝶花’这个代号以及密码本之事的渠道,就是黄磊。 温长健是黄磊的交通员。 密码本之事,是浙江省委安排的任务。 为了保密,房靖桦没有参与具体工作,他直接交给黄磊去操作的。 黄磊是市委委员。 ‘蝴蝶花’是黄磊的老战友,只有黄磊知道蝴蝶花的真实身份,即便是房靖桦也是只知道‘蝴蝶花’这个代号,并没有见过其本人。 “这个老黄!”房靖桦面色阴沉,在心里埋怨。 他的内心极度愤怒。 黄磊不可能是内奸。 他相信这是一位久经考验、值得信任的老同志。 最重要的是,要是黄磊有问题的话,整个杭州市委乃至是大半个浙江省委早就被特务一网打尽了。 这件事最大的可能是黄磊保密工作没有做好,被当时还在杭州工作的温长健通过某种途径、甚至是某种机会无意间得知了。 然后,这个机密情报就被温长健这个叛徒当做向日本人乞饶和邀功请赏的本钱。 这就是地下工作必须时刻小心、谨慎的原因: 有时候,一份文件、或者是一张纸条没有及时销毁。 亦或甚是一句话没有深思熟虑、随口说了出来。 都可能暴露机密。 给个人乃至是组织上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 一个老同志,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房靖桦又惊又怒。 好在他及时收到了这份情报,得知了敌人的阴谋,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到底是何人向‘槐树’同志投书传信? 房靖桦拿起信封。 这是一张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是市面上就能买到的那一种。 信封后面印着的是杭州大三元印刷厂。 这是杭州本地的着名印刷厂。 从信封上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书写情报的纸条是那种最普通的白纸裁剪的,没有指向性。 纸条上的字是铅笔写的。 字很丑。 这倒是可供参考之处,对方可能文化水平不高。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这个人故意写成这样狗爬的字迹的,这就很难追查了。 “房书记,你是不是在想着如何追查传信之人?”罗六问。 “恩,你有什么建议吗?”房靖桦说。 “对方能够得到如此机密的情报。”罗六说,“这个人肯定是隐藏极深,而且所处的岗位至关重要。” “此外,对方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是我熟悉的人,或者是熟悉我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们曾经长期共事?”房靖桦立刻问。 “极有可能。”罗六点点头,继续说,“情报中所述之事事关重大,一般的情报员根本没有能力及时处理,他向我示警,肯定知道我能够联系到市委。” “所以,你的推测是这是我们自己的同志,一个很了解你的同志。” “是的。”罗六点点头,“最有可能是省委安排在敌人内部关键位置的同志。” 房靖桦在沉思,‘槐树’同志的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在杭州市委,只有他知道‘槐树’同志,但是,在浙江省委还有一位领导同志知道‘槐树’同志的存在。 这位领导同志是秘密战线的老前辈,如果说是他在敌人内部重要位置安插了我党王牌特工,这就说得过去了。 “房书记,而且,我的个人建议是,不要再查这件事了。”罗六说道,“这位同志和我们不是一条情报线的,他向我们示警,这是极可能对他自己带来危险的举动。” “如果我们追查这件事,很可能对他的安全带来威胁。”罗六语气沉重的说,“房书记,因为我就是隐藏在敌人内部,所以,我是最有发言权的。” “我现在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这位同志隐藏的更深,位置更加重要,他的处境肯定更加艰难。”罗六继续说,“我们要保护好这位同志。” “是啊,‘槐树’同志,你,还有其他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太不容易了。”房靖桦点点头,他直接从灯罩上方将纸条递进去,纸条被点燃,扔进了火盆,很快烧成了灰烬。 “这件事,严格保密。”房靖桦拿起一根折断的筷子,将灰烬拨散,说道,“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明白。” 房靖桦点点头,他的心中其实对于这位同志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 从情报的内容和口吻来看。 这应该是一位很早就潜伏在某日本特务机关的同志。 省委的这位老领导果然不愧是特工老前辈,竟能提早安排我党特工潜伏在日特机关,太了不起了! “笃人,吃慢点,别噎着。”程千帆看着狼吞虎咽的川田笃人,说道。 他昨晚打包回来的剩饭菜,有了用处。 呼噜呼噜的进了川田笃人的肚子里,随后会发生奇妙的反应,变成五谷轮回之物,回归大地。 “我说,你听。”程千帆说。 吃撑了的川田笃人摸着肚皮点头。 “我现在去日租界寻见冈田俊彦少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一会睡觉。”川田笃人叹口气说,他看了一眼床铺,满眼都是渴望。 程千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日特: 真是毫无作为一个特务的警惕和自觉啊。 这样一个日特,可以说是川田永吉一行人中最弱的那一位,竟然独独被他逃脱了,真的是—— 老天眷顾他程千帆。 “还有一件事。”程千帆面容一肃。 “宫崎君请说。”川田笃人立刻露出紧张之色,说道。 “笃人,你记住了。”程千帆缓缓地说,“是川田君命令你从杨府逃离的,你是川田家的天才,是川田家族的骄傲,川田君不允许你陨落,他安排你逃跑,这是一个家族长辈对族中晚辈的拳拳爱护。” 川田笃人愣了下,他虽然是菜鸟特工,但是,不傻,很快就明白程千帆这话的意思,也明白程千帆为什么要让他这么说。 这是在为他推卸责任(洗白)。 也是在挽救他。 挽救川田家族的名誉。 川田家族不应该出现,更不允许出现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 “你说的对,宫崎君。”川田笃人立刻站起来,无比认真的说道,“叔叔在最危险时刻的,最后想到的就是保护我,我最敬爱的叔叔啊。” 程千帆看了川田笃人一眼,他此刻的内心感受是零乱的: 他本来还以为川田笃人会不同意。 这是一个大家族的年轻子弟的骄傲和自尊心。 他刚才还想着怎么劝说川田笃人同意。 没想到,这小子竟是如此厚颜无耻… 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经历了这么一遭,骄傲、自尊算个屁。 “是啊,这就是川田君,他为大日本帝国鞠躬尽瘁,最危急时刻也难免有一点点私心,但是…”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这是令人敬佩的私心,这是一个家族长者的担当。” “叔叔得宫崎君一知己,死而瞑目。”川田笃人泪流满面,点头不已说道。 程千帆:你叔叔还没死呢… 与此同时,在日租界的冈田公馆,灯火通明。 “还没有川田君的消息吗?”冈田俊彦面色阴沉,一向重视军容仪表的他,纽扣解开,军装半敞,被打烂的瓷器碎片地上到处都是。 第078章 面见冈田 “报告少佐。”一名日军军官说道,“目前基本可以确定是支那力行社特务处的人对杨百万的宅子进行了突袭,有多名帝国特工玉碎,疑似有帝国特工重伤被俘。” “我要知道川田君的消息!”冈田俊彦挥舞着手臂,表情狰狞,“川田君是为国尽忠了,还是被支那人抓了?我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抱歉,少佐,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事发突然,且支那特工和警察戒备森严。” “那就去查!”冈田俊彦冷冷说道,“唤醒‘戒尺’,尽快查明此事!” “少佐,支那人此时必然格外警惕,‘戒尺’在这个时候唤醒…” “这是命令!” “是!” 冈田俊彦有些烦躁,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唤醒‘戒尺’,极可能使得这名潜伏多年的高级特工暴露。 类似‘戒尺’这样的王牌特工,冈田俊彦手里也不多,损失任何一个都会让他心疼不已。 但是他别无选择。 川田永吉的身份太重要了。 他是土肥原贤二将军的助手。 这个身份并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的是这个身份所能接触到的无数机密情报。 川田永吉死了,他会为自己这位好友难过。 但是,要是川田永吉被力行社特务处活捉了,这绝对是冈田俊彦更加不愿意看到的。 他愿意相信川田永吉对帝国的忠诚。 但是,他不能排除意外情况出现。 三本一进来,就看到了满地的瓷器碎片和面容焦灼的冈田俊彦在来回踱步。 “三本君,怎么样?” “我在警察厅的内线反馈的消息,这次行动由特务处独立完成,警察只是负责外围的查缉工作。”三本表情严肃的摇摇头,“所以,具体情况如何,暂未可知。” “支那人这次的行动竟如此果断,事前没有露出半点风声。”冈田俊彦说道。 “这不像是我们的老对手何欢的行事。”他继续说道。 “不是何欢。”三本也是摇摇头,何欢没有这个能力。 “那就是特务处本部!”冈田俊彦和三本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是点点头。 他们已经收到情报,力行社特务处在杭州有一个直属于本部的机构,但是,因为对方保密做得很好,杭州日特使出浑身解数也暂时没有查到更进一步的消息。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音响起。 冈田俊彦拿起电话,听到电话里的汇报,先是惊讶,然后是惊喜之色,“带他进来。” “冈田君,怎么了?”三本问。 “有帝国公民拿着川田君的名片来见我,说有要事汇报。”冈田俊彦说。 “拿着川田君的名片?”三本也是露出激动之色,“莫非川田君逃过一劫?” 他最希望听到的消息是,川田永吉逃出了抓捕,不过,碍于搜捕严厉,无法前来日租界,只能请一位帝国公民来传信。 倘若如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一会,一名身穿和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位身穿风衣的极为英俊的青年男子进来了。 “阁下是?”冈田俊彦从管家手里接过名片,确实是川田永吉在满洲的名片。 这让冈田俊彦很惊讶,川田君是极为谨慎之人,竟然给了对方他在满洲的名片,这说明此人获得了川田君的信任。 “帝国公民宫崎健太郎,受人之托,来寻冈田俊彦少佐,有要事汇报。”程千帆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人,一个是身穿西装的矮壮男子,一个是身穿日军军装的中年男子。 “我是冈田。”冈田俊彦点点头,“你说有要事汇报,可以说了。” “你是宫崎健太郎?”一直冷眼打量程千帆的三本突然开口问道。 此时此刻。 青岛,小港码头。 陶蔚然拎着木箱,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上岸。 踏上了青岛的土地,他抬头远眺这座先后被德国和日本多次抢夺,终于在十四年前回归华夏版图的城市。 尽管是深夜,不过码头安装了泛光灯,道路两旁还有路灯。 近处的建筑还是隐约可见。 这是一座有着浓郁的德意志风格,又糅合了日本风格的城市。 两度被殖民的时代印记,不是短短十四年就能够消弭的。 当然,陶蔚然是一个粗人,他不懂建筑,也无暇欣赏夜景,他在等待来接他的人。 他走了两步,来到一个路灯下,方便接头人辨识。 在距离他大约几十米外的一个日杂铺内。 “是他吗?”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接过望远镜: “橘红色木箱,头戴鸭舌帽,手里拎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系黑白相间围巾。” “应该是。” “去吧,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 陶蔚然拎着木箱,走了十几步,就看到一个戴着黑色礼帽,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的身材瘦削男子朝着自己走来。 “这位先生,要住店吗?” “不住店,我朋友一会来接我。” “巧了,我也是受朋友之托来接人的。” “你朋友姓什么?”陶蔚然问。 “姓徐,徐白河。”身材瘦削男子说道,“在下复姓欧阳,单字潞。” 陶蔚然眼中神情微变,随即大喜,和对方握手,“你好,在下卢蔚然。” “卢兄,请。”欧阳潞高兴的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设宴为卢兄接风洗尘。” 闻听三本竟然知道宫崎健太郎其人,冈田俊彦惊讶不已,同时也是对这名突然造访的帝国公民又多了几分信任。 “宫崎君是川田君的同乡。”三本为冈田俊彦介绍说,“川田君对我提及过宫崎君。” “原来如此。”冈田俊彦点点头,“宫崎君,你刚刚说有要事…” “是的。”‘宫崎健太郎’表情严肃,“川田君出事了,他遭遇了支那人之围捕。” “川田君现在何处?”冈田俊彦立刻急切追问。 “我不清楚。”‘宫崎健太郎’脸上写满了担忧,“在两个小时前,我在躲避支那军警的时候,遇到了同样躲避军警搜查的川田君族侄川田笃人,是笃人告知我川田君出事了。” “川田笃人没事?”三本突然表情激动的问。 第079章 贵族子弟 “川田笃人没事?”三本表情激动问。 自程千帆进了这间办公房,身材矮壮、一身和服的三本就引起了程千帆的暗暗关注。 这是一个相对沉默的人。 表情阴冷。 或者可以说是一脸凶相。 符合常常见诸报端的那类残暴的日寇军官的形象。 乍一看,会认为这是一个凶恶无脑的粗鄙之辈。 实则不然。 此人能够出现在日本驻杭州领事武官冈田俊彦的办公室,一身日人常服(和服),说明此人和冈田俊彦的关系密切,至少是身份对等。 此外,冈田俊彦并不知晓宫崎健太郎其人。 但是,三本知道。 这说明三本和川田永吉的私交更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够和土肥原贤二的助手私交甚密之人,其身份可窥一斑。 方才三本只是自我介绍是帝国普通商人三本次郎。 此时此刻,看到一直表现的颇为阴冷的三本次郎竟没有遮掩住激动表情,程千帆心中讶然。 在得知川田永吉被国府特工围捕的消息,三本次郎都表现的颇为镇定。 现在听到川田笃人的消息,此人竟然如此失态? 当然,前者的表现也可能因为日本人早就探知了川田永吉出事的消息,情绪上已经有过释放。 但是,后者却是对方最真实和直接的反应,程千帆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 川田笃人的身份并非他所知晓的那般简单。 此人身份不凡! 一个川田永吉的族侄,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压根不会引起什么关注的。 “是的,三本君。”程千帆点点头,“危急关头,川田君强令笃人撤离,他经由下水道从杨府逃离,为了躲避支那军警追捕,东躲西藏直至遇到我。” “他现在在哪里?我要立刻见到他。”三本次郎急切说。 冈田俊彦皱了皱眉头,他看向三本次郎。 他也已经猜到川田笃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但是,他需要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不仅仅是他要知晓川田笃人的身份。 还因为: 凭什么川田永吉告诉你,不告诉我? “冈田君,三本君,事关公务机密,我先回避一下。”程千帆说道。 “不必了。”三本次郎摆摆手,“宫崎君是川田君的朋友,此番又救了笃人,知道此事也并无不可。” “多谢。”程千帆微微鞠躬,并没有再坚持回避。 “川田笃人是京都川田本宗嫡系子弟。”三本次郎说。 “京都川田家。”冈田俊彦脸色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随之勃然大怒,“三本君,此事你欠我一个交代。” 程千帆明白冈田俊彦为何如此愤怒。 虽然他并不清楚川田家族在日本的真正背景、地位,但是,可以猜测极可能是日本贵族、亦或是门阀家族。 一个地位煊赫的大家族的嫡系子弟,倘若在冈田俊彦的辖区出了事,冈田俊彦难辞其咎。 “冈田君,三本君。”程千帆开口说道,“竟不知道川田君是川田本家嫡系子弟,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将川田君接回租界。” 他口中的川田君,此时并非指的是川田永吉,是(贵族嫡系子弟)川田笃人。 “正当如此。”三本次郎点头说道,欣赏的表情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冈田俊彦也是哼了声,没有再说什么,‘宫崎健太郎’的话,等于是给了他和三本一个台阶下。 宫崎健太郎说得对,先接回川田笃人,保证其安全是第一要务。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余平安在卧室休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惊醒。 “什么事?” “余副主任,二号线紧急电话。” “几点了?” “凌晨四点四十一分。” 余平安穿着睡衣,披了大衣,几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阔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我是余平安。” “余副主任,冈田公馆突然开出了几辆轿车,车头挂着日本旗,疑似冈田俊彦深夜出行。” “他们去哪里?”余平安立刻问。 “之江大学方向。” 余平安直接走到墙壁,拉开幕帘,看墙壁上挂着的杭州军用地图。 他找到了之江大学。 用铅笔画出来。 “之江大学,那附近出了什么事情了,竟使冈田俊彦深夜出行,甚至还公开打出日本领事馆武官的‘仪仗’。”余平安皱眉思考,却始终不得要领。 冈田俊彦是日本驻杭州领事馆武官,他深夜出行,并且毫不掩饰,此事来的突然,更是有些诡异。 日本本土‘二二六’事件后,国府方面密切关注日军对华之动向。 特务处的作用除了对敌日特,还有监控日本驻华使领馆、搜集和分析日本对华政策动向的任务。 冈田俊彦虽然只是一个日军少佐,但是,其日本驻杭州领事馆武官的身份在目前的形势下,却由不得余平安有丝毫的大意。 “我是余平安。”余平安拿起另外一个电话机,“密切监视冈田俊彦一行!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放下电话,余平安揉了揉太阳穴。 冈田俊彦公开出行,这是丝毫不避讳其行动的意思。 特务处的特工、沿途的军警已经不需要遮掩,可以公开跟踪,甚至可以在设卡检查点‘偷拍’。 日本人突然在大半夜来了这么一出,这让余平安有些想不通。 蕴隆客栈。 客栈的门被敲开了。 客栈小伙计打着哈欠。 掌柜的也是睡眼惺忪,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外面,就要问是谁那么早敲门。 然后,掌柜的就愣住了,他就看到悬挂着膏药旗的小汽车。 还有凶神恶煞的穿着日本军装的人: 日本兵! 两人都是吓得腿哆嗦。 开仗了? 小鬼子进杭州了? 国军这就败了? 怎没听见炮声呢? “掌柜的,打扰了。”程千帆走上前,“我来接我的朋友的。” “你你你——”月色很好,掌柜的看清了程千帆的面容,“你是日本人?” 程千帆没有回答,转头对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鞠躬道,“两位,我上去请川田君下来。” 第080章 礼物 “两位,我上去请川田君下来。”程千帆微笑说。 冈田俊彦点点头。 他的身份,来到客栈迎接即可,要是再上楼起亲请,就有些过于谄媚了。 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是川田永吉的朋友,也是川田笃人的‘救命恩人’,一个‘流浪诗人’。 没有官方身份,由宫崎健太郎上去请川田笃人,正合适。 三本次郎沉默不语,微微点头。 “你是日本鬼子!”小伙计此时反应过来了,指着程千帆喊道。 程千帆扭过头,阴冷的眼神盯着小伙计。 小伙计吓得腿直哆嗦,但是,勉强坚持着站立。 程千帆微笑着,抬起右手,作手枪状,对准了小伙计。 尽管不是真的手枪,但是,面对那阴冷无比的眼神,还有关于日本鬼子残忍无比的传闻。 小伙计还是吓坏了,满眼的惊恐。 “先生,先生,不要啊,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掌柜的吓得连连摆手求饶。 程千帆嘴巴里‘砰’了一声,就看到小伙计两腿哆嗦,尿水顺着裤裆滴滴拉拉。 “哈哈哈,支那人。”程千帆摇摇头,昂首阔步进了客栈。 他的身后,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都是微笑着。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啊。”冈田俊彦微笑说。 三本次郎也是点点头,他对宫崎健太郎也是颇为欣赏: 做事谨慎、颇有修养,又不乏帝国年轻人该有的骄傲,这是一个优秀的帝国青年。 嘭嘭嘭。 敲了门,没有回应。 程千帆弄开门,进入房内,就听见呼噜声。 抬眼可见川田笃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 饶是已经见识过了川田笃人的种种‘不堪’行为,但是,此时此刻看到对方竟在‘敌境’、在被搜捕的危机环境下,还能够睡得如此‘酣畅’。 程千帆也是不禁摇头。 “川田君。”程千帆拍了拍川田笃人。 没醒。 又连拍了几下。 还是没醒。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川田君,快跑,支那人来了。” 腾地一下子,川田笃人从床上坐起来,掀起被子,就要朝着床底下钻。 “川田君。”程千帆赶紧拉住对方。 川田笃人一脸惊恐,扭头看到了宫崎健太郎,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川田君,快些起来。”程千帆说道,“冈田君和三本君在下面等你。” “冈田少佐和三本叔叔来了?”川田笃人闻言大喜。 三两下穿好衣服。 “等一下。”程千帆从自己的行李箱中取出一套西装,“川田君,你和我身形相仿,穿这套。” 川田笃人接过西装,看着程千帆,“宫崎君,你知道了?” “是啊。”程千帆苦笑一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川田君竟然是京都川田家子弟。” “那么,这套西装,是因为我父亲是川田勇词才给我的?” “我并不知道令尊是谁,三本君和冈田君也没有告知我。”程千帆摇摇头,“我只是当川田君是朋友,两个小时前的川田笃人,穿支那人的破衣出去,可以,现在的川田笃人,需要一件上档次的衣装。” 程千帆淡然一笑,“仅此而已,若非确有需要,我还不舍得这身好衣装呢。” 川田笃人看着程千帆,说道,“宫崎君,你是第一个不是因为我是川田勇词的儿子而对我好的人,也是第一个不知道我是川田勇词的儿子依然对我很好的人。” “笃人。”程千帆笑了笑,“我这个人比较简单,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单纯的视你为友,这不是朋友之间应该的么。” “是的,朋友,我们是朋友。”川田笃人露出笑容,伸出右手。 程千帆笑了笑,两个人的右手握在一起。 程千帆也简单收拾了一下,拎起行李箱。 他的‘日本人’身份暴露了,也不能够继续留在中国旅馆里了。 “宫崎君,实在是抱歉。”川田笃人说道,他知道是自己的事情影响到了宫崎健太郎。 “觉得过意不去的话,等回国后,请我品尝京都乌丸酊。”程千帆笑了说,“我自己可喝不起。” “一言为定。”川田笃人眉开眼笑。 看着拎着行李箱的宫崎健太郎和川田笃人有说有笑的从旅馆出来。 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对视了一眼,看来宫崎健太郎和川田家的这位公子的关系比他们想象的要亲密。 “川田君,您受惊了。”冈田俊彦鞠躬致歉。 “公子,三本保护不力,请公子责罚。”三本次郎更是九十度鞠躬。 程千帆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 冈田俊彦用的是日本鞠躬礼中的“最敬礼”,是鞠躬倾斜角度为45度,是一种郑重的鞠躬道歉的意思。 三本次郎用的是“真礼”,是礼节性最高的鞠躬礼仪,也是最郑重的90°鞠躬,表示特别特别的道歉。 冈田俊彦是少佐,是日本驻杭州领事馆武官,这样的身份,他的道歉甚至可以理解为代表日本驻杭州领事馆的道歉。 这几乎等同是半官方的致歉了。 由此可见,川田家族在日本国内的尊贵程度,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尊崇。 而三本次郎的九十度鞠躬,还有他称呼川田笃人为‘公子’,程千帆隐隐有所猜测。 川田笃人同冈田俊彦回礼,微微鞠躬,“冈田少佐,给您添麻烦了。” 又走两步,上去‘扶起’三本次郎,这样矮壮的身材,九十度鞠躬可是相当费力的。 “三本叔叔,让您担心了。” 看着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很有贵族范的川田笃人,程千帆是既惊讶又觉得有趣,怎么都无法将这个谦逊温良的日本贵族子弟和那个贪生怕死、能忍受下水道之苦的菜鸟日特联系在一起。 同时,对于川田笃人,他的心中也多了几分警惕。 “冈田君、三本君,川田君。”程千帆微微鞠躬,“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回去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冈田俊彦点点头,并没有惊讶,反而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宫崎君,有事尽可来冈田公馆寻我。” “宫崎君,多谢了。”三本次郎没有多说别的,鞠躬回礼。 “川田君,保重。”程千帆朝着川田笃人微微鞠躬。 “宫崎君,保重。”川田笃人鞠躬,点头,随后走到冈田俊彦的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冈田俊彦露出惊讶之色,似是有些为难,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朝着身旁的一名日军军官招了招手,耳语一番。 程千帆有些不明白,就要开口,就听到川田笃人微笑说,“宫崎君,稍安勿躁,笃人有份礼物赠予兄长。” 第081章 获释 “宫崎君,稍安勿躁,笃人有份礼物赠予兄长。”川田笃人微笑说。 闻听此言,冈田俊彦露出惊讶之色。 三本次郎更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宫崎健太郎’。 川田笃人在公开场合对宫崎健太郎以‘兄长’相称,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尽管这只是川田笃人个人对于宫崎健太郎的态度。 但是,此时此刻,川田笃人的身份不再只是川田永吉特工队中的特工一员,而是川田家族的嫡传子弟。 无论是是冈田俊彦还是三本次郎,都不能再仅仅以帝国‘流浪诗人’的身份看待宫崎健太郎。 他是川田家的少爷亲口认可的‘兄长’。 程千帆微笑点头,对于川田笃人口中的礼物,他并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日军军官走向停在最前面的一辆汽车,上了车,很快下车,小跑回来。 双手将一张类似证件的东西递到程千帆面前,“宫崎君。” 程千帆疑惑的看了川田笃人一眼,他之前以为川田笃人所说的礼物应该是钱财、物品之类,没想到会是一张证件。 川田笃人点头示意他接过去。 程千帆双手接过证件,拿起来看: 日中双文——大日本帝国驻中华民国杭州领事馆临时身份证明  姓名栏:宫崎健太郎。 职务栏:随员助理。 墨迹未干,很显然是刚刚填写的。 起讫日期是空白的。 照片一栏也是空白的。 已经加盖了日本驻杭州领事馆的红色公章。 “冈田君,这…”程千帆看向冈田俊彦。 “宫崎君,请务必接受这个礼物。”冈田俊彦说,“有了这个证件,足可确保你在浙江范围内的安全。” “冈田君,日期和照片…”程千帆疑惑不解。 “起讫日期,宫崎君可以根据需要自行填写,照片自己贴上去。”冈田俊彦微笑说,“支那人有任何疑问,他们必须打电话到领事馆求证,有领事馆为你背书,他们只能对你以礼相待。” 程千帆点点头,脸上露出满足和自豪笑容,“明白了,我为自己是伟大的帝国子民感到骄傲。” “冈田君,多谢!” 这是一份漏洞百出的证件,甚至是根本不合规矩。 但是,却又真实有效。 原因很简单,国民政府孱弱,日本强大。 可以想象,如果拿着这样一份证件的‘宫崎健太郎’受到了国府方面的刁难,弄不好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外交纠纷: 日本方面说宫崎健太郎是外交人员,他就是! 这就是川田笃人送给‘宫崎健太郎’的礼物,已经暴露身份的宫崎健太郎可能会受到支那人的盘问乃至是抓捕,有了这个证件,足以确保宫崎健太郎的安全,支那人甚至不得不对他恭敬对待。 当然,证件只在正常情况下有用,如果‘宫崎健太郎’正在实施间谍活动的时候被现场抓捕,证件是没有效力的,反而会给日本外务部门惹来麻烦。 所以,日本外交部门一般而言是不会给有间谍任务的日方特工批发类似的证件的。 正是因为冈田俊彦保护不力,险些导致川田笃人被国府特工抓捕,所以面对川田笃人的‘无理要求’,他只能破例照办。 南京,黄浦路,中央军校内。 憩庐,常凯申官邸,军校生习惯称之为‘校长官邸’。 常凯申正怒气冲冲的坐在办公室内,冲着薛应甑大发雷霆。 “废物!你就是一个草包!” “你是干什么的?” “娘希匹,白吃饭的?” “张汉生到底在搞什么?这点小事都查不清,草包!无能!” “委座,属下保证…” “出去!限你三天内,查清楚!出去!”怒气冲冲的常凯申指了指门外。 看着狼狈离开的薛应甑,常凯申余怒未消,抚了抚额头。 这个时候,官邸的电话响了。 一名侍从官快步走上去,拿起电话,听了两句,“校长,杭州来电,戴春风处长已于今日清晨秘密抵达杭州。” “很好,很好。” “电令杭州,允他休息两日,两日后返回南京。” “是。” 此前接到杭州密电,得知戴春风被港方拘留。 常凯申立刻要求国府外交部向英国政府打招呼。 面对国民政府的施压,英国政府最终下令香港方面释放戴春风。 就这样,在香港警务处看守所生平第一次品尝铁窗滋味的力行社处长戴春风获释,连夜乘坐客轮从香港抵达广州,随后从广州直飞杭州。 “日本人?”警察放下证件,打量着程千帆。 “有什么问题吗?”程千帆一脸倨傲。 “为什么没有照片,日期也没有填写?”警察质问。 “有什么问题吗?”程千帆冷冷打量着警察,“你可以现在致电领事馆询问,但是,耽搁了我的工作,你们需要给大日本帝国一个交代。” 听到这该死的小鬼子,左一口大日本帝国,右一个交代,警察内心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怎么回事?”一个年纪大的警官过来。 警察将年纪大的警官扯到一旁,小声汇报。 年纪大的警官翻看了这个‘不伦不类’的证件,牙花子都疼,最终咬咬牙,挤出笑容,双手将证件还给程千帆,“这位先生,多有得罪,您可以离开了。” “告诉你的人,不要再跟着我。”程千帆施施然将证件收起来,冷冷说道,“再有下次,领事先生会向贵国政府提出抗议和交涉!” “您放心,一定不会了。” 看着程千帆一脸倨傲和得意的拎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警察冲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呸,小鬼子!” 叫了一辆黄包车,程千帆叫人力车夫跑了好几道街,绕了几条路,才在一个巷子口下车。 他穿过巷子,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翻过院墙,到了另外一个巷子。 出了巷子,又叫了个黄包车,“去最近的电报厅。” 他要打个电话到雄镇楼三十号。 此时此刻,雄镇楼三十号,小白楼,余平安办公室内,一名身穿中山装、略显疲惫的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翻越文件。 第082章 我是戴春风 “敬礼!” 余平安乘坐的小轿车驶入雄镇楼三十号的正门。 他打了哈欠。 对于冈田俊彦深夜出行,余平安左思右想摸不着头脑,他最终决定亲自去查看。 就在半小时前,他亲眼目睹冈田俊彦的车队‘大摇大摆’的又回到了冈田会馆。 除了得知冈田俊彦是去了一家名为‘蕴隆客栈’的旅馆接了一个年轻人之外,并无其他情报线索。 “余副主任,刚刚收到情报,在一个卡点,有警察盘问了一个手持日本驻杭州领事馆外交证件的日本人。”武元芳快速走来汇报。 “有疑问吗?” “此人曾和冈田俊彦接触过,在蕴隆客栈和冈田等人分开,据监视小组汇报,此名日人和那名被冈田接走的年轻日人男子似乎是相识。” “查!”余平安停下脚步,“先查日本人的领事馆,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人。” “是。” “还有什么?” “据手下人汇报,冈田俊彦从客栈接走之日人,同我们手中‘照片’中那个年轻的日特有些相似。” “有些相似?” “天还没亮,那里的路灯也不太亮,视线不好,只能远远的看个模糊大概。” “有意思了。”余平安轻笑一声,“去,查查看,昨天被我们击毙的日特中,有没有照片里那个年轻日人。” “是!” 就在这个时候,赵燕生脚步匆匆的走来了。 “你下去吧。” “是。” 看着武元芳走开了,赵燕生才走上前来,小声汇报,“主任,戴处长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余平安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他昨晚接到的电报,人还在广州呢,竟如此马不停蹄的来了杭州。 “一个小时前。”赵燕生小声说,“戴处长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通知下去,雄镇楼附近戒严。”余平安说道,“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可是,主任,是不是太张扬了,戴处长是秘密抵达的。” “来都来了,哪里还有什么秘密。”余平安摇摇头,“按照我说的做。” 戴春风在香港被英国人摆了一道,颇为狼狈,可以说是大丢面子。 他余平安就要给处长把这个面子摆起来。 要不是戴春风秘密抵达的,他要是事先得知,都要带领特训班全体教员出门迎接处长‘脱险’归来。 余平安脚步匆匆,皮靴踏在大理石里面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 在接近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他放缓脚步。 邦邦邦,敲门声音响起。 “进来。” 余平安推门而入,就看到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的戴春风,后者没有抬头,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份文件。 余平安轻轻将房门关上,轻轻走到办公桌前,也不说话,姿态恭敬,欣赏戴春风看文件,似乎这是极为美丽的女子。 约莫几分钟后,戴春风放下文件,抬头,就看到了微笑着等待的余平安。 “炳焱来了,你怎不出声。”戴春风严肃的脸上展露笑容。 “看到处长平安归来,炳焱心中欢喜。”余平安笑容满面说道,他走到门后的柜子后面,拿出一盒茶叶,“极品的乌龙,处长没回来,我可是都没敢拆封。” “你啊你,一盒茶叶,你自己先尝尝就是了。”戴春风哈哈大笑。 余平安的态度让他极为满意。 他用了余平安的办公室。 他假装看文件,令余平安站了一会。 余平安都丝毫没有介意,表现出来的只有对他脱险归来的欣喜之情。 这盒茶叶,戴春风更是欢喜。 “炳焱的茶叶,定然是好茶叶。” 余平安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表情严肃,向戴春风汇报工作。 “青岛方面,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的宋甫国派了他的侄子前往锄奸,估算一下时间,应该已经抵达青岛了。” “天津方面,曾黎正在筹备抗日锄奸团,按照处长此前指示,锄奸团重点在学生中发展,以兹于红党争夺青年力量。” “南京方面呢?”一直倾听的戴春风突然问。 “属下不知。”余平安回答说道。 南京方面有郑劼敏和唐松,他可以知道那边的情况,但是,最好是不要知道。 所以,他选择不知道。 戴春风深深地看了余平安一眼,微笑颔首,“炳焱,你继续说。” 余平安继续汇报工作。 “什么?抓住了郭天勋,他是日人?名为川田永吉?!”一直表现的相当镇定的戴春风惊呼出声,拍案而起。 也难怪他激动,戴春风并不知道川田永吉,但是,他知道郭天勋,特务处在郭天勋手下吃了很多次亏,牺牲无数。 此人和另外一名汉奸金碧辉,被特务处列为必除之而后快的两大汉奸特务, 却是没想到,郭天勋不是汉奸,是真正的日本特务,日本名叫做川田永吉。 “是的,处长。”余平安露出略显得意的笑容,“说来奇妙,此次能够抓住川田永吉此獠,特训班的一个新学员居功至伟。” “噢?”戴春风十分惊讶,一个特训班的新学员,竟然被余平安评为抓捕川田永吉的头功? “说起来,这个新学员,还是处长的同乡呢。”余平安笑了说,他起身来到办公桌后面,打开保险箱,拿出档案袋。 “浙江人?”戴春风惊讶问,接过档案袋,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火漆泥封。 这个封口的标记意思是,档案并没有被人看过,哪怕是封存档案的余平安也没看过。 他相信余平安不会在这个事情上作假,没有必要。 “不仅仅是浙江人,还是衢州府江山县人。”余平安哈哈大笑,“处长有一个了不起的小同乡呢。” 戴笠更为惊讶,拆开档案袋,拿出文件,认真看,“我看档案,你继续说,怎么抓住那个川田永吉的。” 余平安继续说,语速不快。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戴春风朝着余平安使了个眼色,余平安拿起话筒。 “余副主任,三号机来电。” “是谁?” “程武方。” “接进来吧。”余平安露出诧异之色,说道。 他捂住话筒,对戴春风小声说,“是程千帆打来的电话。” “噢?”戴春风神情微动,余平安顺势将话筒递给他。 戴春风刚刚拿起话筒,就听到话筒中出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余副主任,我是程武方。” “我是戴春风!” 第083章 班主任 黄泥窝,是一个地名,靠近江边。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道路旁的一颗枝繁叶茂的柳树边。 程千帆从黄包车里走下来,付了车资。 一阵风吹来,柳梢晃动,带着一丝凉意。 他将长长的风衣领子竖了起来,将脸藏在里面。 鼻梁上架着圆孔墨镜。 机警的眼眸透过墨镜,扫视周边的环境。 他在等人,等来接他的人。 从兜里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叼着,连续划了几根火柴才点燃。 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气。 一丫柳梢垂下来,从烟气中间掠过,再来一阵风,烟雾散开。 程千帆现在依然还处于震惊之中。 竟然是戴春风。 听到电话那头自报家门是戴春风的时候,他的头皮瞬间发麻。 戴春风和薛应甑,此二人是红党最熟悉的国党两大特务头子。 电话这头是一名红党特工。 电话那头是戴春风。 程千帆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 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和呼吸正常,立刻说,有紧急情报汇报。 “你去黄泥窝,那里有一颗大柳树,附近人都知道。” “我派车去接你。” 说完,戴春风就挂了电话。 所以,他来到此处,这颗柳树下,等待来接自己的车子。 一名打入到特务处内部的红党特工,即将受到特务处处长戴春风的亲自接见。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程千帆的内心紧张多过期待。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忌惮。 他的心中甚或已经有了被对方识破、可能就此牺牲的心理准备。 无他,戴春风的名头太盛了,红党内部一直都有很多关于戴春风和薛应甑的传说,狡诈、阴险、狠毒、杀人如麻、极度仇视红色…等等这些标签。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来,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程武方,上车。” 司机是赵燕生。 上了车的程千帆闭口不言。 赵燕生也是目视前方,认真开车,绝无半点攀谈之意。 在程千帆见到戴春风之前,两人最好不要有丝毫的言语交流。 两人都懂规矩。 雄镇楼三十号。 一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缓缓地驶来。 “证件!”警卫立刻向前。 驾驶室的车窗摇下三分之一,司机将证件递出。 “长官好。”警卫立刻敬礼,司机竟然是余平安副主任的亲信副官赵燕生。 小轿车启动,缓缓地开进大门。 并没有开往院子里的停车场,而是七拐八拐,经过了小白楼之后,继续向左拐,前行了数十米,停在了一个红色的小楼前面。 程千帆就要推开车门下车,赵燕生突然开口说道,“处座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要有丝毫隐瞒。” “多谢。”程千帆点点头。 赵燕生的意思就是这句话的本身意思。 这句话透露出一个细节,戴春风痛恨谎言,重视细节。 故而,程千帆有他自己的理解: 回答问题的时候,尽量不要过多犹豫,犹豫往往表明你在思考如何应答。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可以有隐瞒,但是,说出口的,必须是事实。 具体哪些能说,该说。 哪些绝对不能提。 该说的话,真的该说吗? 一句话整体来看,没有问题,但是,某个用词,用字,可能并不合适,不合适就会带来怀疑。 这是程千帆坐在车内、来此的途中一直在苦苦思考的难题。 他在脑子里思考自己要汇报的情报细节,以及对方会问的问题,自己该如何回答。 每一个字,都要推敲。 每句话的应该是何种表情,都要到位。 但凡稍有错误、疑点,明年的今天,可能就是他的忌日。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今天的这次会面,程千帆该以何种心态和身份来应对? 下属? 小老乡? 或者二者兼。 他是中央陆军军官军校肄学,戴处长是黄埔生,算起来也算是学弟见学长。 不同的身份和心态,不同的应答、表情管理。 力求做到合理。 下了车的程千帆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个小红楼和余平安的小白楼样貌相仿,应该是同期建造的别墅。 只是外墙油漆颜色不同。 别墅周围绿草花木,颇有春意。 左近还有一个不大的假山,有守卫背着枪站在假山边上,目不斜视。 “来了。”一名身穿军装的男子迎了出来,正是武元芳。 程千帆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是怎都没想到竟然在戴春风‘官邸’遇到武元芳的,看样子还是戴春风安排武元芳来迎接他的。 这唯有一个解释:武元芳是戴春风的人。 余平安身旁的亲近下属是戴春风的人。 这是戴春风在余平安身边安插人手,以兹为监控? 程千帆内心里立刻排除这个可能。 余平安肯定知道武元芳的身份。 戴春风应该也无意遮掩。 这种情况下,余平安选择信任和重用武元芳,是唯一能够让戴春风满意的做法。 程千帆本以为小红楼内应该是安静的。 武元芳引着他入内,就可见楼内人来人往,大家脚步匆匆,各行其事。 不过,没人喧哗,脚步都是轻轻的。 同僚之间有话要说,也是捂着嘴巴,轻声交流。 楼高三层。 武元芳引领程千帆通过楼梯来到二楼,沿着二楼的走廊前行,在走廊的中部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 程千帆瞥了一眼,房门上的木板上写着几个字:班主任。 “报告。” 武元芳轻轻敲了敲门。 一名身穿中山装的青年男子打开门,看了看两人,语气平静,“你是程武方?” “是,属下正是程武方。”程千帆敬了个礼,回道。 “进来吧,处座在等你们。”青年男子点点头,侧身让来,抬手延请。 “有劳毛秘书。”武元芳微笑,客客气气说。 这位毛秘书是戴春风的绝对亲信,几乎寸步不离处座左右,他的一句话几可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程千帆没有立刻进来,他在门外将风衣的衣领放下,墨镜收起来,放进兜里,又整理了一下衣装。 这边武元芳正准备进去,看到程千帆没有动,扭头看了程千帆一眼,眼神立刻变了… 自己资格比程武方老。 现在级别也比他高。 比他更受处座信任。 但是: 这小子似乎比他更… 第084章 戴春风召见 程千帆跟随武元芳进入房内。 这是一间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办公室。 陈设相对简单。 书桌,书架、台灯,茶几,烟灰缸。 有一个鱼缸,鱼儿在缸里游来游去。 令程千帆惊讶的是,吊扇竟开着,转速不快。 还有一尊保险柜。 保险柜的边上斜着摆了一道屏风,看不到屏风后的情况。 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办公桌前批阅电报、文件。 程千帆心中了然,这就应该是自己的敌人、顶头上司、学长、老乡、浙江警官学校‘特别警察训练班’班主任、力行社特务处处长戴春风了。 蓦然,戴春风怒哼一声,皱起眉头,将手中的电报纸放下,合上文件夹。 “处座,武元芳和程武方到了。”毛秘书这才轻声提醒。 戴春风抬起头。 “属下程武方(武元芳),向处座报道。” 程千帆和武元芳都是立正,敬礼,朗声说道。 戴春风点点头,没有去看武元芳,而是打量着程千帆。 英俊。 这是戴春风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 不禁暗暗点头,江山老家的水土好啊,养人。 很有朝气。 这是第二印象,年轻人英气逼人,看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不愧是以特训班学员的身份就能立下奇功的年轻人。 “元芳。”戴春风冲着武元芳说话。 “处座,属下聆听训示。”武元芳的声音中带着雀跃。 “你先下去吧。” “…是。” 待武元芳离开后,毛秘书走到门口,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多名特工在距离办公室十几米的地方警戒两侧,再毛秘书再次出来发出信号之前,‘班主任’办公室门口之十余米的路,除非有紧急事情,不允许有任何人靠近。 毛秘书随后退回房内,关上门。 走到门后的一个办公桌后面坐下,拿起文件翻阅,整个过程都是轻声轻气的。 “你说的紧急情报,是和川田永吉案相关的?” “是!” “说说看。” “属下昨晚返回旅馆取行李,夜深后,属下离开旅馆外出。” “为何外出?” “取枪。” “取枪?为何?” “属下抵达杭州后,为了防范被川田永吉所部跟踪、露出破绽,故而在‘蕴隆客栈’落脚,此后外出将随身携带另外一把枪支藏于隐蔽处。” “你是在试探?” “是的,处座。” “结果如何?” “川田永吉应并无派人跟踪属下,枪支没有人动过。” “继续。” 两个人一问一答,语速极快。 几无喘息机会。 正在埋头看文件的毛秘书抬头看来,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属下取枪返回途中,路遇为躲避军警而冲进巷子之日特川田笃人。” “川田笃人?”戴春风立刻拿出一张照片,“是此人吗?” 这是半小时前,余平安派人送来的,特务处已经调查清楚,被打死的日特中并无照片中之人。 “是!”程千帆点头。 “继续。” “川田笃人并没有怀疑属下冒用之‘宫崎健太郎’身份。”程千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恩?”戴春风微微皱眉。 “属下带川田笃人回到旅馆,并且以日人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前往日租界冈田公馆,通知冈田接应救援川田笃人。” 戴春风猛然一拍桌子,“程千帆,你这是擅自行动,是纵敌,是通敌,你知不知道,我这就可以叫人逮捕你!” “属下知道。”程千帆立正,恭敬说道。 “知道你还敢如此行事?” “报告处座。”程千帆说道,“此事系宫崎健太郎所为,无关程千帆。” 说完,程千帆闭嘴,眼观鼻鼻观心。 戴春风看着这个年轻的下属,面色不善,两道浓重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神也更加犀利。 程千帆一开始还能保持镇静,但是,渐渐地,他做不到了。 戴春风之阴鸷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年轻的特训班学员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他一动不敢动。 空气中似乎也满是凝重压抑的气息。 终于,戴春风嘴角一扬,讥笑,“你的胆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么。” “属下有胆气。”程千帆眼角渗进汗水,辣的他只能眯着眼说话,“属下赤胆忠心,效忠处座,效忠党国。” 戴春风哼了一声,板着脸训斥,“你是不是自以为自己很聪明,还洋洋得意,自觉这个宫崎健太郎的身份用的如鱼得水?” “宫崎健太郎做的,不是你程千帆?要不要我叫人把你劈成两半,一半写着程千帆,一半写着宫崎健太郎?”戴春风冷笑。 “属下不敢。”程千帆表情认真,毕恭毕敬回答,“宫崎之身份,漏洞颇多,日人本土一篇电文即可陷我于死地。” “知道还去做?” “怕死就不进特务处,堂堂中华大好男儿,若死得其所,夫复何畏?”程千帆情绪激动,提高声音回答说道。 戴春风深深的看了这名慷慨激昂的年轻人一眼,欣赏之色一闪而过,“希望你永远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效忠处座,效忠领袖,效忠党国,驱逐日寇,清除匪患,奋斗不渝。”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眼神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很好!”戴春风严肃的脸上展露出笑容,不过,随之,他面容一肃,“特务处上海区选派特训班学员程千帆,未经请示,擅自行动,虽事态紧急,情有可原,然军纪如山,不可姑息,扣发两个月薪资,有意见吗?” “没有!”程千帆说道,“谢处座。” 程千帆知道,戴春风这是高拿轻放了,他做的事情,事情本身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司的态度。 真要判他一个‘心怀不轨’、‘私通日人’的罪名,他也毫无办法。 现在,戴春风只罚他两个月薪资,这属于网开一面,不仅仅如此,这是盖棺定论,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再拿这件事说事。 毛秘书拎着水壶过来给戴春风添茶水。 “这个川田笃人,身份不简单?”戴春风说道。 看到程千帆抿了抿嘴巴,戴春风哼了一声,指着他,摇摇头说道,“给这小子倒杯水,省的这个小老乡回到江山说我戴雨霖小气,茶水都舍不得给一口。” “毛秘书,有劳了。”程千帆从毛秘书的手中接过水杯,赶紧道谢。 直到此时此刻,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 此前都是面无表情的毛秘书,此时微笑点头回应。 邦邦邦。 突然,房门被敲响。 毛秘书快步走到门口,“谁?” “毛秘书,急电。” 毛秘书打开门,接过电文,只是扫了一眼,脸色微变,随手关上门,快速走到办公桌前,双手递上去,“处座,青岛急电。” 第085章 大功 戴春风接过电文,看了一眼。 脸色微变,眼眸盯着电文,眼神流露出愤怒的情绪。 最终,所有的激烈情绪化做一声轻叹。 他将电文放在桌面上,暂时不再理会。 抬头看面前的年轻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川田笃人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戴春风沉声问。 “川田笃人应是日本国内川田家族的嫡宗子弟,其父名为川田勇词。”程千帆说道,“无论是冈田俊彦还是三本次郎对川田笃人都非常恭敬,属下推测,川田家族应为日本国内极为煊赫家族。” 戴春风用手按了下响铃,“要日人国内川田家族档案。” 特务处对国外政要、大贵族的情报也是颇为重视的。 在特训班就开设有国外政要课程。 特别是对于特务处目前最重要的对手日本人,更是竭尽全力获取对方一切有价值的情报。 特务处在日本国内也有潜伏人员,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搜集一些公开化的情报,传回国内,以兹为参考。 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研究日本国内显赫家族、贵族体系,就如同国外情报机构也将国府四大家族作为重点研究对象一般。 戴春风不说话。 拿起刚才那张电文看。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立,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 尽管嘴唇有些干涩,程千帆没有去碰那杯水。 戴春风可以开玩笑说他是‘小老乡’。 他要是真的把这话当真,行事恣意的话,那就是失心疯了。 一个女秘书敲门进来,将一厚摞文件递给毛秘书后,立刻离开。 毛秘书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处座,档案。” 戴春风拿起档案文件,快速的翻阅着。 在第三页的时候,处座停止翻动,仔细的阅读。 他浓重的眉毛不时地皱起,舒展,又皱起。 “荒唐!胡闹!日本人的脑子是被驴踢了么?”蓦然,戴春风一拍桌子,怒骂出声。 程千帆抬头去看,就看到处座面孔涨红,额头竟然出汗了。 这让他惊讶不已,到底是何事,竟使戴春风如此失态。 骂声不迭的处座抬头看了一眼程千帆,此时是怎么看这小子,怎么顺眼。 幸亏! 幸亏有这小子,不然祸事大了。 “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如何?”戴春风突然问。 这是问宫崎健太郎的这个身份,能否继续使用,有无可能保证安全。 程千帆有些不解,戴春风刚刚还在骂日本人,为何突然提及宫崎健太郎的身份。 不过,他知道戴春风不会无的放矢。 没有立刻回答,程千帆思考片刻,才慎重回答,“知道我和宫崎健太郎相貌相似的,明确可知的唯有今井太。” “他现在何处?”戴春风追问。 “今井太两年前去了关外,后来属下听闻他去了伪满的新京,成为伪满洲国禁卫军的日军顾问。”程千帆说道。 是的,内向腼腆的今井太,最终也成为了一名日本军人,并且是一名狂热的日本军人。 程千帆曾经收到过今井太从伪满寄来的一封信。 信中,今井太对于日本扶持伪满的政策狂热认可。 “程君,我现在真切意识到,清除了冥顽不灵分子,余下和程君相类的对帝国友好之朋友,满洲国未来一定会成为大日本帝国最忠实的朋友,唯愿日满一家,日中亲善之长存。” “真正的宫崎健太郎在何处?” “应该在日本国内。”程千帆回答说道,这才是最大的漏洞所在。 戴春风闻言,皱了皱眉头。 在伪满的今井太,虽然比较麻烦,但是,还是能解决掉的。 他戴春风亲自下令铲除之人,唯死之途。 况且,特务处本身就是铲除日人为己任,杀一个伪满日军顾问,并不会引起怀疑。 日本国内的这个宫崎健太郎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杀是不能杀的。 死了人,发生凶杀案,乃至是失踪案,都会引起这个宫崎健太郎的家人,以及邻居、警察的怀疑。 故而,这个宫崎健太郎根本不能动。 戴春风摇摇头,这就非常被动了,只要川田家的人去福岛了解一下,甚至是不用去当地,以川田家的势力,一封电报就足以调查清楚宫崎健太郎另有其人的真相。 “可惜,太可惜了。”戴春风不禁遗憾摇头。 他看了一眼还有些不解的程千帆,不禁笑骂道,“你小子倒是好运气,竟然又立了大功。” “处座,属下不太明白。” “仔细想想。” 程千帆做出冥思苦想样子。 在一旁的毛秘书眼中的惊讶之色更盛。 处座平日里召见下属,向来不苟言笑,待人严厉,不怒自威。 故而,即便是很多老牌特工,面见处座的时候,也是正襟危坐,战战兢兢。 但是,今天处座对这个程千帆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在毛秘书看来,这并不像是处座在接见一名年轻特工。 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接见、考察和训勘。 此前,接见伊始,戴春风对程千帆的一阵激烈的对答式的训问,在他看来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功课’‘能力’考察,故而他当时就有些惊讶。 “处座,莫非这川田笃人的身份极为不凡?”程千帆苦思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语气略激动问。 “倒也不算太笨。”戴春风点点头,说着,他将手中的档案资料递过去。 程千帆没有立刻接过来,“处座,事涉机密,属下——” “看吧。”戴春风淡淡说道。 “是。”程千帆双手接过来。 饶是他对于川田笃人身份之显赫已经有所猜测,依然吃了一惊。 川田家族是日本老牌贵族家族。 川田家的祖上在战国时代曾是藤原家的养子。 藤原家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个关白,所谓关白,日本天皇年幼的时候有摄政、天皇长大后,摄政就会进位为关白。 藤原家是第一代关白,此后更是形成制度,只有藤原家的人才能当关白。 后来的五摄家,一条、二条、九条、近卫、鹰司,实际上都是藤原家的分支: 藤原家在藤原忠通之后就出现分家改姓的状况,最终形成了这五家顶尖贵族。 这五家都是源出藤原氏,都有资格当关白。 第086章 亲为请功 在历史上,唯二不是藤原家人却当上关白的例外就是丰臣秀吉与丰臣秀次。 但是由于丰臣秀吉当上关白是认近卫家族的近卫前久当‘干爹’的关系。 所以,严格来说,丰臣家族也是以藤原家养子的身份当上关白。 现任日本首相近卫文磨就是近卫家的长子,贵族院的议长。 而目前川田家族长子川田勇词是贵族院的议员。 川田勇词的妻子是近卫家族的女子。 这位近卫家族庶出小姐出身的川田夫人生了四个孩子,小儿子名叫川田笃人。 看到这里,程千帆明白为什么戴春风说他‘运气好’、‘又立了大功’了。 川田笃人是川田家族的嫡子。 这个身份本身已经极为煊赫。 这关系甚至牵牵扯扯能到日本现任首相近卫文磨的身上。 这要是川田笃人被特务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死了,绝对会引来轩然大波。 甚或会成为日军在江浙开启战端的借口。 是的,川田笃人是特工,严格来说他是从事间谍工作,死了也白死。 但是,日人势大,不理会这么些,就一口咬定国府方面杀了日方贵族子弟、首相的亲戚晚辈,国府这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能赔礼道歉。 最轻的结果,也是特务处要当替罪羊,弄不好会直接影响到戴春风身上,最起码余平安是跑不掉当替罪羊的结果的。 当然,参与行动的程千帆等特工,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日本人疯了?”程千帆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呵,日本人。”戴春风冷笑一声,他也是后怕不已,又骂了句。 一个身份如此煊赫的年轻人,偷摸摸的混在一支来杭州的日特队伍之中。 这是什么行为? 是坑人! 是碰瓷! 甚至很可能本就是——陷阱?! 戴春风脸色连连变化,不由得他不怀疑这件事是日特的阴谋: 故意送这么一位地位煊赫的贵族少爷来送死,然后以此为借口开启江浙战端,甚至是全面侵华的开始? “说说你的看法。”戴春风戎装束带,面色凝重。 “依属下浅见,日人应不至于如此疯狂吧。”程千帆斟酌用词,“日人若要寻衅,以士兵走失,日商被害等等为籍口均可,以川田笃人之身份…” 戴春风明白程千帆的意思,除非日本人真的疯了,不然不会用一个地位煊赫的贵族的生命来作为寻衅借口的。 日本人自己弄死两个日本浪人,都可以作为借口的。 所谓借口,在双方实力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下,确实是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你说的没错。”戴春风点点头,“国家羸弱,日人用不着下这么大的本钱制造借口。” 话虽如此,戴春风依然不敢大意,这件事实则是险之又险,他的后背此时依然是冷汗跌出,后怕不已! “你很好,很好。”戴春风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拍了拍站的笔直的程千帆的肩膀,面带微笑。 “谢处座夸奖,千帆惭愧。” “你的父亲,母亲,是革命烈士,是我江山县的烈士。”戴春风说道,“我虽不识,也尝为烈士壮怀震撼。” “谢处座。”程千帆感激涕零。 “顾之先生,乃我江山县人人敬佩之长者。”戴春风看着程千帆,微笑说,“好好做事,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好男儿当有一番作为,顾之先生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属下当时刻谨记处座教诲,不忘初心,以身报国,效忠处座,效忠党国,当不负家祖期望。”年轻的特工双眸含泪,立正,敬礼,慷慨出声。 “江山出人才啊,我很欣慰。”戴春风再度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认真做事,效忠党国,我会看着你的。” “是!” “川田笃人对你态度很好?”戴春风问。 “川田笃人其人性胆怯,贪生怕死,故而对我救他之事颇为感激。” “可惜了。”戴春风走回到办公桌后面,摇摇头。 程千帆冒用宫崎健太郎的身份,乃是神来之笔。 只可惜,此事有无法掩饰之漏洞。 若不然,以宫崎健太郎对川田笃人的救命之恩。 他完全可以安排程千帆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打入日人内部。 以川田家的嫡子的身份,照顾宫崎健太郎在日方平步青云,并非难事。 可惜了。 当然,戴春风也深知,即使是没有在日本国内的宫崎健太郎真身这个隐患,以一个中国人冒充日本人,潜伏在日本贵族羽翼之下,这本身也是极为危险之事。 也许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细节,就可能暴露‘宫崎健太郎’是假冒的身份。 程千帆暴露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 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但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成功几率,戴春风都会毫不犹豫的派遣程千帆去冒险行动。 和所能够获得的收益相比,牺牲一个年轻特工,他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哪怕这个年轻人是他此刻正在不吝夸赞的小老乡。 但是,因为有日本本土的宫崎健太郎之真身这个大漏洞,再安排程千帆接近川田笃人就不合适了,这不是冒生死危险行动,这是直接送死。 对于家乡出了个不错的年轻后辈,戴春风还是比较‘珍惜’的,明知道是必死之局,故而略略考虑之后,选择作罢。 程千帆祖父程顾之在江山县的威望极高,虽已过世,影响还在。 不少人都受过程顾之的照顾,他戴春风当年也受过这位顾之先生点滴恩惠。 传出去他安排程家独子送死,会被家乡人戳脊梁骨的。 既然熄了这般心思,他自会对程千帆态度更好一些了。 同乡的青年才俊,若能培养成才,也当为助力。 “千帆,抓捕川田永吉,破获日特一案,余副主任夸你为首功。”戴春风微笑说,“川田笃人之事,你又立下功劳,我会亲自向领袖为你请功的。” “属下不敢居功。”程千帆朗声说道,“此乃主任、余副主任运筹帷幄,诸同僚奋勇,千帆只是尽了报国之本分。” 闻听此言,戴春风面上笑容更亲切,“很好,居功不傲,做得不错。” “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同乡晚辈,便特别优待,但是,你的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戴春风埋头看文件,说道。 “谢谢学长。”程千帆敬礼说道。 戴春风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人,哈哈大笑。 “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我的学弟呢,不过,你这个肄学的小子,只能算我半个学弟。”戴春风哈哈一笑说道,他向来以自己是黄埔学生、是领袖学生自居为傲。 程千帆此言,正挠到他的痒处。 小同乡,‘故人之后’,学弟,下属,更兼这个年轻人确有本事,以特训班学员身份接连立下功劳。 戴春风对其的印象自然愈好。 不错的年轻人。 此时,戴春风心中一动,将手中的电文递过去,“千帆,你看看这份电文。” 程千帆双手接过,入目看: “四月十日,青岛区奉命制裁汉奸魏,事闻于敌,日人设伏,少尉卢蔚然、徐白河自知无免,奋起搏斗,击毙日特汉奸数名,怠子弹告罄,二人大呼我等已收足本钱,死得其所,拉响手雷,以身殉国。” 程千帆看到此处,放下电文,垂头、沉默不语… 第087章 都是英雄 “电文看了,有什么感受?”戴春风问道,深邃的眼眸盯着恒程千帆。 “杀身报国,死得其所。”程千帆语速不快,表情凝重且认真,“千帆愿以烈士壮举为榜样!” 戴春风点点头,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摞电文,“类似的电文,平均两日就会有一封,甚至一日就会有两三则,你现在明白我们这份工作的残酷性了吧。” “属下明白。” “进了特务处的门,身家性命就已经提前献给党国了。”戴春风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去吧。” “是,属下告退。” “对了,卢蔚然曾经用过化名陶蔚然。”戴春风突然说道。 程千帆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来,眼眸中是震惊和悲伤。 “去吧。”戴春风挥挥手。 程千帆再次敬礼,转身离开。 他的内心无比震惊。 牺牲的卢蔚然,竟然是陶老板。 卢蔚然和徐白河的牺牲,让他难过,但是,总归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当得知卢蔚然竟是自己熟悉的陶老板的时候,他的悲伤更胜一层。 一周前,两人在上海作别。 陶老板跟随着宋甫国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依稀就在眼前。 他是陶蔚然介绍加入特务处的,他的特务处特工生涯刚刚起步,陶蔚然已经殉国。 这一刻,程千帆想起了陶蔚然的女儿,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囡,可怜的女娃娃,她再也见不到疼爱他的父亲了。 他不免又想起了抓捕川田永吉的行动中慨然赴死的老刘和宽仔。 程千帆擦拭了眼角的泪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为国党特务流泪的一天。 卖鱼桥码头,壮烈牺牲的我党同志的身影,也在他的脑海中闪烁。 他们都是英雄。 戴春风办公室。 “齐伍,说说你的看法。”戴春风点燃一支香烟,缓缓地抽了一口,淡淡说道。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国字脸,大眼睛,表情严肃。 “不错的人才,面对处座的询问,心理素质很好,回答的有条不紊。”齐伍说道。 “会日语。” “擅长素描,我看过,和照片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心思缜密,行动中反应迅速。” “应变也不错。” “没想到咱们江山出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年轻人。” “唔,还有呢。”戴春风将抽了几口的香烟摁灭。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齐伍平静的说。 “是啊。”戴春风摇头,冷哼一声,“干咱们这一行,服从命令永远是第一位的。” 程千帆说他和川田笃人偶遇,是因为他外出拿枪。 这个解释,他暂且认可。 但是,从余平安的报告中,他并没有看到提及程千帆另带了一把枪来杭州,也没有提及他做出的这个试探川田永吉的部署。 尽管从结果来看,这个年轻人此举收获巨大。 但是,隐瞒就是隐瞒,小聪明就是小聪明。 虽然不至于让戴春风怀疑什么,但是,总归观感是不太好的。 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之人,程千帆能够瞒着余平安,未来也有可能有些事瞒着他戴春风。 不,是现在就有些事情没有交代。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谁在外面?”毛秘书立刻问。 “毛秘书,我是程武方,有件事向处座汇报。” “等一下。” 门外,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立等待。 房内,齐伍再次躲在了屏风后面。 “进来吧。” “是。” 程千帆推开门,向毛秘书点头致意。 “处座,属下刚才有些紧张,有件事忘记向处座汇报了。” “什么事?”戴春风面色平静,说道。 “川田笃人请日人驻杭州领事馆武官冈田俊彦为我开了个身份证明。”程千帆双手将临时证明奉上,“属下拿着这个证明,曾经受到我方军警的盘查。” 戴春风随手接过证件,翻了翻。 又递还给了程千帆。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拿着吧,这个只有你拿着才有点用。” “是,属下告退。” “你对三本次郎这个人怎么看?”戴春风突然问。 “三本自称是日本商人,不过,属下的感觉,此人身份不简单。”程千帆思考片刻,回答道,“此人给属下的印象是非常阴沉,属下甚至感觉此人比冈田还要危险。” “你的感觉是对的,此人是日人在杭州的特工头目。”戴春风点点头,“去吧。” “是,属下告退。” 看着程千帆恭恭敬敬的告退,戴春风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倒是一个机灵的小子。” 证件之事,只是一件小事,况且程千帆不说,戴春风也早就知道。 或许是真的遗忘了。 但是,不说和说了,自然是不一样的。 “聪明的小子。”齐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了说道。 “再观察观察吧。”戴春风说,他从来不会轻易接纳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目前还比较欣赏的同乡晚辈。 再者说,只是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年轻,欣赏归欣赏,要想真正进入到他戴春风的视线,引为重用,还早着呢。 戴春风沉思片刻,“你安排一下,除掉伪满禁卫军的日军教官今井太。” “明白。”齐伍点点头。 处座只是暂时放弃了安排程千帆以宫崎健太郎身份行事的想法,不过,或许明日就改变注意了呢。 如果确有需要的话,以牺牲程千帆的代价,能够打入敌人内部获得重要情报,无论是戴春风还是他齐伍,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走吧,我们去见见老熟人。”戴春风笑着说。 特务处抓获了日人特工头目川田永吉,他的心情相当不错。 程千帆离开小红楼,赵燕生正在楼下等候。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言语交流。 径直去了化妆室。 ‘阿梅’冷冷的打量了程千帆一眼,令他坐好。 不大会的功夫,程千帆再次成为了‘程武方’。 “你今天下午进班上课。”赵燕生说道,“因你是临时插班的,所以,你的时间非常紧张,需要比旁人多付出更多努力。” 说着,赵燕生递过来一张纸,“这是课程安排。” 第088章 满洲来信 程千帆仔细看了看课程表。 此次杭州特训班开设的课程有: 特工技术、情报业务、科学侦查法,均是65课时。 外国文,78课时,包含日文、英文、德文和俄文,学员自己根据需要选修。 政治训练,39课时。 枪械射击,78课时。 汽车学,16课时。 汽车驾驶,65课时。 照相,78课时。 伪造法、擒拿法,均为78课时。 此外还有小组会议、纪念周等,均是13课时。 饶是程千帆在特科的时候,跟随‘竹林’同志学习过特工技能,但是,看着这密密麻麻的课程表,他还是无比惊讶。 相比较特科的教程,特务处的课程显然更加专业,分门别类,更加细致。 “这是正常的课程安排。”赵燕生说道,“你现在上的是特训班,课时会有一定的压缩,但是,考核的时候,不会因为课时压缩而放低标准,只会更加严格。” “老弟,有的你辛苦了。”赵燕生笑了笑,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程千帆点点头,他的眼中仿佛散发光芒。 特训班的课时只有正常班的三分之一不到,要顺利‘毕业’,势必要付出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努力。 但是,程千帆无惧困难,反而非常期待,这是非常难得的提升自己的机会。 想到可以通过国党特务处的系统、专业的学习来提升自己,他的心中莫名有了一种言语无法形容之期待和愉悦感。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 日文和英文以及俄文,他已经熟练掌握。 外文课程,他选择选修德文。 枪械射击,他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时候就成绩优异。 其他的课程,他都要学习,特别是情报业务和科学侦查法等专业课程,他实际上在特科的时候已经掌握了一部分。 但是,程千帆提醒自己,在这样的专业课程上,他必须表现的更加低调,绝对不能显露自己已经掌握。 外文和枪械射击的优异表现,从他的履历上看,是比较合理的,不会有什么破绽。 但是,专业的特工技术,如果表现的有很好的基础,这显然将会是一个疑点。 他可以表现的有天赋,学习进步很快。 这就是他需要谨慎把握之处,有天赋和有底子,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当天下午,程千帆第一次出现在特训班的课堂上。 选修德文的学员不多,只有十余名。 在特训班,学员们选修最多的是日文。 德文教官霍书英是一位非常有气质、十分爽利干练的中年女子。 她惊讶的发现,课堂里的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插班新学员,竟然能够跟得上自己的教学进度。 甚至于他的德文口语发音,比很多已经学习了二十几个课时的学员还要出色。 “程武方,你以前学过德文?” “自学过一段时间,一知半解。”程千帆回答说,“还是老师您教得好。” 他没有说自己会英文、法文,再学习同一语系的德文事半功倍。 程千帆始终牢记一点,这些同学,就是他未来暴露的最大隐患,别人对他的了解越少,他活下来的机会越大。 霍书英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解释。 “程武方,你来。”枪械教官万德隆看了一眼程千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抓捕川田永吉的时候,他见识过程武方的短枪枪法。 故而递给程武方的不是毛瑟手枪,是一杆中正式步枪。 长枪和短枪是截然不同的,短枪打得好,不见得长枪也玩得转。 万德隆倒背着手,小子,你算是落我手里了。 中正式步枪的后坐力极大,对于新手而言,强劲的后坐力会使得他们很不舒服。 看着程千帆熟练的开枪、拉枪栓,再开枪,如是反复。 很稳。 “9环、9环,10环,10环,9环…”报靶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发命中,平均9.6环。” 万德隆咬了咬牙花子。 这小子是什么怪物?短枪可以在十余米外一枪爆头,长枪竟也打的又稳又准! 众学员看着这个新来的同学,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这小子莫非是军方出身?”有的小声嘀咕。 “即便是军队里,能有这样的枪法的也不多见。”有人摇摇头说道。 这个新同学,有够神秘的。 “德隆,程武方表现怎么样?”余平安在赵燕生的陪同下来视察,问道。 “余副主任,这小子是军方出身的?”万德隆低声问。 余平安笑而不语,他调阅过程千帆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的成绩,枪械射击是一等优。 程千帆看了看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眼神温柔,他好久没有和这老伙计亲热了。 哒哒哒。 “余副主任,我看,程武方的枪械射击可以毕业了。”万德隆看了一眼打的正欢腾的程千帆,苦笑说,“这小子上枪械课,就是在浪费子弹。” 他经常会骂学员浪费子弹,不过,此‘浪费子弹’非彼‘浪费子弹’。 “也好。”余平安点点头,程千帆是插班进来的,本来课程就紧张,能够将时间更多的用在别的课程上自然最好。 “余副主任,能不能将这小子调到我手下。”万德隆越看程千帆,越是欢喜。 余平安看了万德隆一眼,没有理他。 就这样,程千帆上了一堂枪械课,就提前毕业了。 数日后。 长春,暨伪满‘首都’新京。 今井太在伪满禁卫军士兵们复杂、隐藏了愤怒的眼神中,放下手中的鞭子。 “关起来,三天不许吃饭。” “是!”一个军官谄媚笑着,点头哈腰。 其余的士兵都是敢怒不敢言,小栓子的老爹生病了,这小子私自回家,回营的时候被今井太这个残暴的教官抓了个正着。 直接抽断了一根鞭子,再关起来不让吃饭,小栓子哪里还会有命在? 几个小时后,濑川酒馆。 喝的醉醺醺的今井太,搂着一个强颜欢笑的女子晃晃悠悠的出来。 “今井先生。” 今井太下意识的抬起头。 枪声乍响,惊乱了人群。 混乱中,一名穿着风衣的男子迅速没入人群中,路过一个粪坑,将手里的毛瑟手枪扔了进去,拐入了另外一条巷子,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 上海,法租界,延德里。 程千帆的住处。 一名邮差将一封来自伪满新京的书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第089章 扮演者 长春。 伪满新京警察部特高课办公大楼,这是一个地上三层,地下一层的有着浓重的俄罗斯风格的建筑。 新京特高课课长前田良身着干净整洁的日军军装。 手上的白手套洁白如雪。 “那个支那女人招了没?” “没有,这个愚蠢的支那女人疯掉了。” 刑讯室在地下一层,空气不流通,一股焦臭和污血、混合着屎尿味道扑鼻而来。 前田良皱了皱眉头,轻轻捂住鼻子,“通风机又坏了?” “电机烧了。”日军军官说道,课长有洁癖,接手新京警察特高课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给刑讯室配备了一台通风机。 前田良仔细看了看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全身几无一块好肉,散发着焦臭味道,两眼空洞无神。 “疯了?” “疯了。” “说了什么没?” “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调查过,这个女人是一个禁卫军军官的妻子,军官为了讨好今井君,安排这个女人来伺候今井君,看样子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像是撒谎。” 前田良点点头,伸出手。 军官拔出自己的南部十四式配枪,双手递过去。 女人被一枪击中额头,身体神经反射的抽搐了下,一切归于平静。 “她的丈夫呢?”前田良将南部十四式手枪递还。 “调查了,没有可疑,这名禁卫军官一向对帝国友好,曾亲手处决过数名反满抗日分子。” “这么说,今井被刺杀一案,毫无进展?”前田良不满,皱眉。 “课长,我们一直很疑惑,今井君只是一名普通的军事顾问,他的生活很简单,军营、宿舍,酒馆,也极少参与到一线的军事行动,并不足以成为反满抗日分子刺杀之重要目标。” 前田良低头看了一眼,洁白的手套上有一个血点,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的将白手套摘掉,扔在了死去女人脚边。 “查一查禁卫军内部。”前田良沉声说道,“今井是一个脾气多变的家伙,很多支那士兵不喜欢他。” “是。” 晚上,华灯初上。 上海,法租界,延德里。 李浩下了班,来到程千帆的家中,他每天来一次,打扫一下卫生,喂喂猫。 用钥匙打开门,就看到了地上有一封信。 李浩捡起信笺,看了看信封上写着‘程千帆亲启’。 确认是帆哥的信件,他直接拿了信封上了二楼,将这封信放进了书桌抽屉里。 帆哥离开上海好些天了。 几日后。 满仓故意弄伤了胳膊,流了血,他捂着手臂来到了广济医院,交了钱,直奔包扎室。 包扎室的胡医生抬头看了一眼,“坐吧。” 满仓看了看四周,默不作声的坐下。 “怎么弄伤的?” “干活的时候擦伤的。” 胡医生熟练的消毒,包扎。 “注意,老邹被特务抓走了,组织上通知你尽快转移。”满仓低声说。 胡医生继续包扎着,连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面色平静,“记住了,不要沾水,小心发炎。” “谢谢。”满仓看了看包扎好的胳膊,憨憨一笑说道。 说完便往外走。 “记住了,不要沾水。”胡医生再次提醒说道。 “明白了。”满仓点点头,拉了拉毡帽,快步离开,险些撞到一个进门的人,憨憨的笑着道歉。 程千帆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 “医生,我来换药。” “不是说了不许碰水的么?”胡医生拆开纱布,皱了皱眉头。 “对不住,干活时候没顾得上。”程千帆挤出笑容。 胡医生用棉签蘸了碘伏,简单消了毒,洒了一些药粉,再换上干净的纱布,“记住了,可不能再沾水了。” “谢谢,谢谢。”程千帆忙不迭点头,起身道谢离开。 换好药的程千帆,在医院的走廊里溜溜达达。 “喂,你干什么的?”一个戴了口罩的医生大声问道。 “换药。”程千帆扬了扬自己的右手。 “换药去包扎室。”医生没好气说,“别瞎转。” “晓得了。”程千帆点头,满脸堆笑。 脸上有一个一块似乎是烧伤的疤痕,下巴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下场的疤痕,在笑容下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医生皱了皱眉头,不再理会这个人,转身走开了。 程千帆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已经确定这个医生就是隐藏在医院里的‘甲六’。 这是特训班的‘科学侦查法’的实战考核。 每个学员领取一个任务,任务环境各不相同,有医院、菜场、市集、商场、酒吧等等。 特务处安排了一些特工在这些场所假扮日特,学员要在半个月内找出潜伏的‘日特’。 如果能成功找出‘扮演者’,可以获得优良的成绩。 如果没有成功找出对方,但是,自身也没有暴露,是为勉强合格。 如若是非但没有找出‘扮演者’,自己反而倒是被‘扮演者’发现了身份,就是行动失败,考核不过关。 “顾医生,一位姓刘的先生来了,他点名要找您看病。” 一个小护士跑过来,追上离开的医生,喊道。 “知道了。”顾医生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很快拎着水壶出来,递给在门口的桌子上整理病历的助手,“小李,去帮我打一壶水。” “好嘞。” 看着自己的助手拎着水壶离开,顾医生回到办公室,拉上了窗帘, 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 靠在走廊拐角的程千帆,轻轻摇头。 这个顾医生一切表现的很正常,但是,有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下意识的举动。 他每次接诊患者,都会拉上窗帘,同时会支开自己的医师助理。 要知道,水房离诊室并不近,打一壶水来回至少要一刻钟的时间。 程千帆观察了其他的医生,在给病人开诊的时候,医师助理是决然不会离开的。 一些医生还会把医师助理叫进去学习。 这些医师助理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些医生的徒弟,医生会在开诊的时候言传身教。 此外,难免碰到有病人和医生闹分歧的事情,有个人在身边,也有个见证。 在程千帆看来,这是特工的内心下意识体现。 特工是孤独的,下意识的抗拒有人靠近自己,他们不相信任何人。 程千帆之所以没有直接报告找出了‘甲六’,是因为这才三天,这么快就找出‘扮演者’,实在是有些表现太过优异。 据他所知,特训班这一批学员中,还没有人成功找到‘扮演者’呢。 类似的考核,此前的学员最快的完成记录是五天。 他在藏拙。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的中年人敲响了顾医生的房门。 程千帆眼神眯起来,这个人,他没有见过… 联想到刚才护士对这个医生说的话,程千帆心中不禁起了疑心。 第090章 运气不好 程千帆记得刚才护士对医生说的话:顾医生,一位姓刘的先生来了,他点名要找你看病。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只是,程千帆却从这句普通的对话中捕捉到了数条信息。 护士说的是‘一位姓刘的先生’。 而不是‘那位姓刘的先生’。 如果是这位病人此前来过,护士不可能没有印象。 这是护士下意识的话语,隐含意思是: 她并不认识这位病人,应是病人刚刚自承姓刘。 没有来求诊过,却点名请‘顾医生’看病。 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这位‘顾医生’的医术精湛,病人是慕名而来。 还有一种情况,尽管这是一个新病人,但是,顾医生一听就知道此人是谁,两个人自有默契。 如果这位顾医生确确实实是只是一位医生,这句话,这件事本身并无不妥。 但是,在程千帆已经认定顾医生是‘有问题’的,判断其就是扮演者‘甲六’的情况下。 这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 什么人会有默契的、不请自来的和一位‘特工’见面? 直觉告诉程千帆,这件事不简单。 最有可能的是,这位中年男子也是特工,很大可能上也是特务处的特工。 他对此很感兴趣。 如果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挖出一位隐藏的特务处特工,这对于杭州本地红党组织而言是十分重要之情报。 而且,最重要的是,程千帆现在是在进行课程考核,他的任何查探行为都是被允许的,不会引起特务处的怀疑。 “属下当时对顾医生产生怀疑,怀疑其是‘甲六’,因此查探一下他的病人,以兹作为判断参考。” 这合理吗? 很合理。 房间内。 “顾医生可真是大忙人啊,估计已经忘记了老朋友了吧。”中年男子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礼帽,皮笑肉不笑说道,“鄙人胸闷气短,敢问顾医生可有良药?” 顾医生脸色微变,他明白远藤博的意思,这是暗示他最近都没有给他收集情报了。 “刘先生,我上个月给你开了润肺舒气的药。”顾医生声音略高说,说完就压低声音,“远藤君,我上个月已经将343团的花名册给你们了,我们说好了,银货两讫。” “顾医生,还不够。”远藤博摇摇头,“我们得到消息,警备师近日召开了军事会议,我们需要这份军事会议记录。” “怎么可能?”顾医生面色大变,吓得几乎要站起来,在远藤博的阴狠的眼神下,才硬生生的将半起的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我相信顾医生会有办法的。” “我只是一个医生。”顾医生咬着牙,下意识的看了看房门的方向,低声说,“我姐夫只是343团的副团长,他没有资格参加师部高层会议。” “我相信顾医生会有办法的。”远藤博突地一把揪住了医生的衣领,拍了拍他的脸颊,“顾医生,你和你的姐夫已经回不了头了,记住了,现在你只有期待我们大日本帝国占领杭州,占领整个中国,赢下这场战争,这才是最符合你的利益的。” “要是被国民政府特务部门知道你做的事情。”远藤博松开手,微笑着,细心的帮助医生整理了一下衣领,“你应该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结果。” 说着,他比划出手枪的手势,瞄着医生的脑袋,嘴巴张开,做了个‘砰’的嘴型,“会死人的。” 看着满头大汗的医生,远藤博从兜里掏出一张汇票,“这是两百大洋的汇票,事成之后,还有三百。” “我要两千!”顾医生双眸死死地盯着自己桌子上的汇票,突然抬起头,咬牙说。 “什么?”远藤博眼眸微缩。 “我说,我要两千大洋。”医生因为咬牙切齿说话,显得面孔狰狞,眼睛甚至因为充血而泛红,“一千是我的,一千是我姐夫的。” “行!”远藤博死死地盯着医生,“两千大洋,我答应你,而且…” “而且什么?” “如果你能搞到杭州湾的水文记录资料,我再给你五百大洋!” “我搞不到,我没有那边的关系。” “一千大洋。” “一千五!总共三千五百大洋!”顾医生眼神闪烁无比炙热光芒,“其中一千大洋,给我换成金条。” “没问题。”远藤博深深地看了医生一眼,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顾医生,这就对了,只要你真诚和大日本帝国合作,我们日本人是从来不会亏待朋友的。” 嘭嘭嘭。 “顾医生,我打了一壶开水,可以进来吗?”医师助理小李在门外敲门。 顾医生迅速将桌面上的银元汇票收进办公桌内,轻轻咳嗽一声,“进来吧,小李。” 小李推门而入,朝着医生和患者微笑点头致意。 “刘先生,这是我这次给你开的药。”顾医生刷刷刷的写好药方,“你一定要按时服药,记住了,服药期间戒酒,禁房.事。” “顾医生,你这可是难为我,不让我喝酒、敦伦,这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刘老板接过药方,苦笑摇头。 一旁的小李听在耳中,小伙子刷的红了脸。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余平安张罗了一个牌场,邀请了特训班的教官一起打牌,联络联络感情。 “情况怎么样了?”余平安问。 “目前为止,陈霖生的表现最好,他似乎已经对‘丙三’有所怀疑了。”‘伪造法’教官邱云杰说道,打了一张牌,“三条。” 余平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余副主任,程武方这小子运气不太好啊。”万德隆说道。 “运气对于特工而言,同样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比能力还要重要。”余平安摇摇头说道。 程武方抽到的广济医院,实际上并没有安排‘扮演者’。 每一届都会有一个‘空额’。 这个‘空额’决定了该名学员是肯定无法成功‘抓获’扮演者,是不可能拿到优异成绩的。 这就是万德隆说的程武方的运气不好,几十个学员,只有一个空额,这都能抽到,这运气确实是糟透了。 此时,万德隆摸了个七筒,直接扔了出去。 “胡了!”‘汽车学’教官曾柳明将牌一推,抚掌笑说,“老万,学员的运气关你鸟事,我只知道,你运气不太好,哈哈哈。” 第091章 抽丝剥茧 广济医院大门外。 程千帆嘴巴里叼着一支烟,径直走向了墙角的一个修鞋摊子。 他脱下自己的千层底递过去。 修鞋师傅戴着毡帽,一声不吭的接过鞋子,熟练的忙活。 “一会出来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中年男子。” “有别的特征吗?”修鞋师傅低声问。 “我会在那边的槐树下,如果我扔掉空烟盒,安排人跟上去。”程千帆吐了口烟圈。 “记住了,宁愿跟丢,也不能惊醒对方。” “明白。”修鞋师傅将布鞋递过去,“先生,你看看,补好了。” “多少钱?”程千帆穿上鞋子。 “一角钱。” “给我找一个熟悉医院的警察。” “是。” 程千帆付了钱,晃晃悠悠的走到大门街边的槐树下,这是一个公交站台点,在这里不会引起怀疑。 每个参与考核的学员,都配以一个小队的特工作帮手。 这是应有之义,他们这些特训班的学员来自五湖四海,人生地不熟,只靠他们自己,是极难查探的。 这些帮手都是普通的特工。 是他的临时下属。 特训班的学员是特务处全国各地分站推荐的‘精英’,暂时品级不高,不过,顺利毕业后至少是少尉衔。 特务处各训练班毕业者,大学生叙少校衔,高中生叙中尉,初中生叙少尉。 即使是初中以下文化水平的学员,从特训班毕业生后取得的特训学历,视为初中正式学历看待,也就是说特训班学员至少是少尉衔。 此外,特训班的毕业生凡立有“特殊功绩”者,更是从优起叙。 特务中凡有军校学历的,则可额定军阶。 其余之普通特工,学历普遍不高,初中生者都极少,很多都只是粗通笔墨而已。 这些特工想要晋升,并不容易。 除非立下大功,凡参加特务处满七年后,才得以铨叙少尉衔。 程千帆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肄学,所以,他只能按照高中文凭核叙军衔。 饶是如此,他从特训班顺利毕业,就是中尉衔。 所以,在普通特工眼中,这些特训班的学员都是准长官。 不大会的功夫,程千帆就瞥到了那个刘先生从大门里走出来。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烟盒,看了看,是空的,嘴巴里骂了句,将烟盒扔在地上。 刘先生招了招手,“黄包车。” 一个人力车夫抢在其他车夫前面,颠颠儿的跑过来。 “齐家巷。” “好嘞,您坐好。” 程千帆瞥了一眼远处的黄包车,看向修鞋摊,就看到修鞋师傅隐蔽的打了个手势,那个黄包车夫是自己人。 约莫半小时后,程千帆出现在距离广济医院有两条街距离的一个民宅内,这是特务处的一个安全屋。 不大会的功夫,一名特工带着一名警察推门而入。 “长官好。”警察一脸紧张,他是被突然带来此地的,面对这些有这生杀予夺大权的特工,他一个小警察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广济医院的医生,你熟悉吗?” “熟悉。”警察闻言,心中大定,感情是找自己打听情况,只要不是冲着他来的,那就好。 “有一位顾长友医生,他的情况你了解吗?”程千帆问,他在离开医院前,看了那位顾医生的诊室门牌,上面有医生的姓名。 “长官想了解哪些情况?” “这位顾医生,医术如何?” 警察有些踟躇。 “愣什么!长官问你话,快回答。”身旁的特工骂了句。 “你有什么说什么,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情况。”程千帆脸色阴沉,“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就是知道,但有隐瞒,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是,是,是。”警察点头哈腰,“这位顾医生看病的水平很一般,属下听说,他能进这广济医院,是因为他的姐夫是国军的一位团长。” “听说?听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这顾医生经常吹嘘他姐夫,要不是他姐夫,他…”警察放低声音,“去年年底,这顾医生开错药,闹出人命,还是他姐夫出面摆平的。” 程千帆心中暗忖,一个医生,开错药害死人,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在医生圈子和病人中肯定早就传开了。 这样一个医生,竟有人慕名而来,点名找他看病? 没有人上杆子去见阎罗王。 这位刘先生果然有古怪。 “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但凡有半点泄露,后果你自己清楚。” “属下不敢。”警察直摇头,“属下今天就没有来过这里。” “去吧。”程千帆挥了挥手。 约莫一个半小时后,扮作黄包车夫的特工回来了。 “属下拉着那位客人,到了齐家巷的恒润茶肆。” “茶肆?”程千帆微微点头,“此人是去喝茶的?还是在此落脚?” “长官英明。”车夫拿着毛巾擦拭汗水,“属下打听了,这人是茶肆的东家,姓刘,单字一个涛。”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他在思考。 本来按照他的猜测,这个顾医生就是隐藏在广济医院的‘扮演者’甲六。 不过,现在他对自己的这个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 原因很简单,这位顾医生犯下开错药害死人的错误。 这种事发生在特工身上,是十分罕见的。 无论是国党特工还是红党特工,他们对于能够隐藏身份之工作都不是随便选择的。 皆是尽量选择最擅长的工作。 既然选择医生这份工作,其医疗水准最起码会在水准之上。 不说医术精湛,开错药的事情决然不允许发生。 一个医生,医术水平不行,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引起怀疑之破绽。 就拿‘竹林’同志来说,‘竹林’同志牺牲前的隐藏身份也是医生,他是上海普仁医院的外科医生,医术精湛。 当然,如果特务处是因为这位顾医生的姐夫之军方身份,才发展此人加入特务处,也说得过去。 特务处一直试图在军方安插人手,以兹监控。 只是,程千帆细细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不对。 即使是这位顾医生真的是特务处的特工。 但是—— 他摇摇头,特训班不可能拿这么一位和军方有牵扯的特工来作为‘扮演者’,以兹作为考核对象。 事关军方,是为机密! 军方…机密…程千帆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许思路! 第092章 疑点 程千帆脑筋快速转动。 医生顾长友。 ‘病人’刘先生,一个茶肆的东家。 顾长友若不是特工,其本身自然没有什么问题,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这是一种可能性。 不过,以程千帆这段时间的观察来揣测,这种可能性很低。 顾长友是特工——那么,他是哪方面的: 特务处? 党务调查处? 红党? 日特汉奸? 地方军阀在杭城的坐探? 太多种可能性了。 同理,那位刘先生的身份也有很多种可能性。 程千帆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顾医生或者是那位刘先生是红党之可能性。 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红党特工无意间破获了红党的情报点,抓捕了自己的同志—— 在复杂的斗争环境下,这种情况却有发生之可能性。 尽管有这种担心,程千帆却不能有任何异常表现,他该如何行事,便只能继续行事。 这个时刻,他是国党特工,是特务处特训班学员,是这个查探小组的长官。 但凡有丝毫不符合此身份之所做所为,都可能引起怀疑。 “严密监视顾长友,他接诊期间,有哪些病人出现过,哪些是老病号,哪些是生面孔。” “此人下班后去过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有过接触,这些都要查清楚。” “恒润茶肆的刘老板,查他的背景。” “此人的活动轨迹。”程千帆看着手下几名特工,“总之,这两个人去过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我都要看到有记录。” “是,长官。” “还有。”程千帆补充了一句,“查这位医生最近的财务状况,还要他的生活习惯,豪仔,这件事也交给你去办。” “明白。”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男子点点头。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程武方怀疑这个顾长友是‘甲六’?”余平安听到武元芳的汇报,讶然问。 “是的,他安排人去查这位顾医生。”武元芳笑着说,“程武方注定是空忙活一场了。” 这些考核报告并非机密,武元芳作为余平安之副官是有资格看的,这也是他的日常工作范畴。 他是知道‘程武方’抽到了‘空额’的,广济医院并没有安排‘扮演者’,‘甲六’是不存在的。 所以,‘程武方’那边的情况,他本就不需要太过关注,故而这份报告他只是扫了一眼,看到‘程武方’竟然安排手下去查一个医生,就笑着放下了报告,没有继续看下去。 余平安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在考核中加入‘空额’,这是戴春风处座的神来之笔,抽到‘空额’的学员只能说运气不太好。 冈田会馆。 三本次郎脚步匆匆进来。 “冈田君,有川田君的消息了?”三本次郎急切问。 “是的。”冈田俊彦点点头,表情凝重,“南京方面传来消息,川田君已被秘密押抵南京。” “南京?消息确实?”三本次郎问道。 “是的,南京,并且极有可能是数日前就已经被秘密押送南京。”冈田俊彦叹口气,“我们得到的情报,支那特务处之戴春风对于抓住川田君一事非常振奋,关押地点极为隐秘,解救难度极高。” “混蛋!”三本次郎愤怒不已,直接抓起一个花瓶扔在地上。 冈田俊彦摆摆手,示意听到声响想要进来的手下离开。 “温长健呢?那个支那人呢?”三本次郎表情狰狞问。 “情报显示,此人没有离开杭州,极有可能加入了支那特工部门。” “我要杀了这个人。”三本次郎眼珠子瞪着,眼眸发红,有些歇斯底里,“我早就说过,支那人都是不可信的!” “那就杀吧。”冈田俊彦点点头。 川田永吉在杭州被支那特工抓捕,这件事的影响极为恶劣,土肥原贤二都亲自发电报质问,这让冈田俊彦承受了不小的批评和压力。 三本次郎和冈田俊彦多次分析川田永吉被抓捕之事,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他们: 国党特工部门是如何得知川田永吉的身份和落脚点的? 川田一行抵达杭州后,就一直很低调,一直呆在日租界,唯一一次离开日租界,就是去卖鱼桥码头指挥行动,随后行动因为意外情况被中断,他们就撤往杨百万宅邸暂避。 最有可能泄露川田永吉之行踪的是杨百万家中。 不过,杨百万被支那特工击毙,杨家的家产也被查封,这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杨府出卖川田永吉的可能性极小。 而且,三本次郎当时向杨百万介绍川田永吉之时,称川田是日本东京大学教授吉野助,杨府并没有人知晓川田永吉的身份。 这似乎又进一步减轻了杨百万的怀疑。 最后,两个人将怀疑的目标放在了温长健这个红党叛徒身上。 正如三本次郎所说,日本人对于中国人是天然不信任的。 现在,得知温长健确实没有死,还加入了国党特务部门,这更加让温长健身上的疑点增加。 而三本次郎更是一口认定温长健是出卖川田永吉之人。 对于三本次郎的这个判断。 冈田俊彦‘坚定的’表示赞同。 三本次郎是川田家族的家臣出身,他的判断,意义不凡。 温长健是川田永吉从满洲带来的随行人员,此人出问题导致川田永吉被捕。 这是川田永吉自身团队出了问题。 那,关他冈田俊彦何事? 这是冈田俊彦最好的脱罪机会。 至于说温长健是否真的就是出卖之人… 这重要吗? 程千帆选的位置很好。 这是靠墙角临窗的桌子。 两边靠墙,一面临窗,坐在位子上,正面可以看到进入酒馆的人,微微侧着脑袋,就可以瞥见广济医院的医生宿舍。 既方便了观察,也足够安全:没有人可以在他的视线之外接近他。 情报显示,这位顾医生每每下班后会先返回宿舍,换了一套漂亮的西装,随后出去开始多姿多彩的夜生活。 他的西装有三套,是同样的式样,一同订做的。 他有两款领带,一款是橙色的,还有一款的深蓝色的。 多数情况下会选择橙色的。 偶尔会选择深蓝色的领带。 程千帆对于情报的细致很满意,这个大家都称呼为‘豪仔’的特工做事很细致。 这位顾医生虽然有一个在国军当‘副团长’的姐夫,薪水也还算不错,但是,因为花钱大手大脚,实际上手头并没有几个钱。 不仅仅如此,此人还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他的团副姐夫的面子,估计早就被追债的搞得家破人亡了。 是的,他的姐夫并不是‘团长’,而是‘副团长’,向众人说自己姐夫是团长,是医生的吹嘘。 最大的疑点是: 大约在半年前,这位顾医生仿佛一夜暴富。 第093章 汇报 突然发财了的顾医生,不仅仅还清了债务。 还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小汽车,每天下班后西装革履的开着自己的小汽车去女子护校炫耀,骗了好几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 这个情报,让程千帆振奋,也直接使他解除了医生是红党同志的担心。 不是红党。 特务处特工? 可能性不大,他相信自己在调查顾长友,这个信息应该早就被雄镇楼知道了。 如果顾长友确实是特务处特工,因为涉及到顾长友姐夫之军方身份,余平安会直接下令禁止他追查顾医生。 那么,地方军阀的坐探? 党务调查处特工? 日特、汉奸? 程千帆倾向于最后这种可能性。 半年前,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 程千帆手指轻轻敲一敲桌面。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间节点和这位顾医生的那位‘团副’姐夫有着必然的联系。 最有可能的是,日本人通过这位顾医生,以之为媒介,接触了顾医生的姐夫团副,谋取军事情报。 只可惜,要调查军官,程千帆这个‘临时考核小组’的‘临时长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他要查此人的话,只能向特训班的副主任余平安汇报。 也罢。 程千帆暗自揣摩,事情已经有了较为明朗的线索,一些怀疑和揣测,也有了‘较为充足’的理由,不适合继续暗自调查了,该汇报了。 此外,那位恒润茶肆的东家刘涛,根据手下特工这几日的跟踪观察,似乎并无可疑。 此人的行踪看起来很有规律。 茶肆,家中,库房,还有戏楼,基本上就是这四个地方。 即使是接触的人,也多是生意上的来往。 看似很正常,但是,在程千帆看来,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此人的行踪如此规律,此前极少去医院。 且情报显示,此人身体向来很好。 但是,从半年前开始此人和顾长友有了接触,延请顾长友当他的私人医生。 顾长友此后开始多次前往恒润茶肆饮茶。 不知为何,约莫二十天前,顾长友似是又发了财,此后一直没有前往恒润茶肆饮茶,这便有了刘老板去广济医院点名找顾医生看病之事。 综合这些情报,程千帆的脑海中已经可以构建出一条较为清晰之关系链条和利益牵扯了。 豪仔进入酒馆,上了二楼就看到了靠墙临窗而坐、饮酒吃菜的程千帆。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直接走了过去。 “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半天了,坐吧。”程千帆拿起一双筷子,递给豪仔,将酒壶递给他,示意他自己倒酒喝。 豪仔夹了一颗茴香豆,喝了一口酒。 “‘甲六’给老板打了电话。”豪仔低声说。 ‘甲六’是程千帆给顾医生命名的代号。 老板就是刘老板。 “说了什么?”程千帆夹了一颗花生米,陈醋花生,味道酸爽。 “甲六说明天去老板那里,给他带了后续的药丸。” 程千帆眼眸中一抹精芒闪烁。 明天,该收网了! “传令所有弟兄,严密监视此二人。”程千帆抿了一口酒,啧啧出声,“要小心,宁愿不跟,也不要引起对方警觉。” “是!” “此番行动,成功之后,我会亲自为你们请功。”程千帆拍了拍豪仔的肩膀。 “谢长官栽培!”豪仔内心激动无比,低声说道。 他不是傻子,事情到了这一步,程千帆手下的这些特工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甚至有人猜测这是上边大佬部署的秘密任务。 只是特务处纪律严明,他们不敢多讨论,更不敢泄露半句。 他们明白‘闭上嘴巴’的重要性。 此番听闻长官愿为他们请功,心中自然激动,长官吃肉,他们能捞到汤水,也是极好的。 齐家巷。 恒润茶肆。 “远藤君,看来是有好消息了?”一位茶肆的老客被老板‘刘涛’请到了雅间品茶。 “医生来电话了,明天送药。”远藤博语气振奋。 “果真?”老客也是脸色激动,“军事会议记录、水文资料,二者都拿到了?” “暂未可知。”远藤博摇摇头,“电话里自然不好讲清楚,不过,我分析会议记录应该是肯定没问题的,水文资料也有极大可能。” “噢?” “顾长友此人,极为贪婪,有钱,他什么都敢做。”远藤博冷笑一声,“他那位团副姐夫,同样是贪婪之辈,支那军队中这样的军官并不罕见,这样的军队,帝国一个联队可以干掉他们几个师!” “很好,很好。”老客脸上绽放笑容,“远藤君,这两份情报非常重要,特别是水文资料,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我会为你请功的。” “这个陈霖生,不愧是我看好的学生,不错,不错。”余平安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绽放笑容。 此番接受考核的学员之进度比上一期要慢,这让余平安很不满。 好在今天传来了好消息,陈霖生成功发现了‘丙三’,成为第一个以优异成绩完成考核的学员,这让余平安的心情稍好一些。 “程武方还在调查那个医生?”余平安喝了一口茶水,笑着打趣问。 心情好了,他也有兴致调侃一下‘运气不太好’的程武方了。 “是的。”武元芳点头,“这些日子,程武方小组一直在调查那个医生。” “这个小子。”余平安笑着摇头,再喝了一口茶水,蓦然,他放下茶杯,“把报告给我。” 他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他对程武方一直印象很好,这个年轻人天赋很好,就连处座都称赞这小子是天然干特工的料。 程武方不知道他是抽到了‘空额’,故而坚持调查,这本身自然是没有错的。 他现在好奇的是,程武方为何一直盯着这个医生不放? 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咬着这个人不放的! 莫非,其中有蹊跷? 武元芳立刻拿出报告文件,递给余平安。 余平安刚刚刚翻开文件准备仔细看,房门就被敲响。 “什么事?”武元芳走到门口,没有开门,而是开口问道。 “武副官,烦请通报,程武方有要事求见余副主任。” 办公室门外,传来了程千帆的声音。 第094章 怀疑即证据 “武方来了啊。”余平安放下手中的文件。 “余副主任,属下有重要情报汇报。”程千帆进门,立正,敬礼。 “医生确有可疑?”余平安突然问道。 “确有可疑。”程千帆微微错愕,回答说道。 “各条线都落实下去了?” “已经落实。”程千帆点点头,“属下来之前吩咐下去,所有人严密监视、枕戈以待。” “元芳。”余平安对武元芳说道,“通知下去,一个小时后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武元芳立刻拿起纸笔记录。 “雄镇楼行动组组长万德隆、所有少校以上教员、杭州区行动队队长何,杭州警察局副局长康凯…” 武元芳抬头看向余平安。 看到余平安摆摆手,他收起文件架,敬礼,离开。 “说说吧,什么情况。”余平安示意程千帆继续说。 看着程千帆有些惊愕的表情,他摆摆手,“你小组的情况,我并不知晓,只是听闻你一直在调查这个医生,以我对你的了解,绝非无的放矢之辈,我猜测你也该来找我汇报了,看这情况,收获不小嘛。” “主任明鉴。”程千帆立刻不着痕迹的奉上一个马屁,“属下有一个问题一直不解。” “你是说‘甲六’吧。”余平安笑了笑,“你小子运气不好,抽到了唯一一个空额,甲六并不存在。” 程千帆讶然,苦笑一声,一开始他认为顾医生是‘甲六’,后来他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 难怪他一直查不到‘甲六’,原来本来就不存在。 “好了,我为你解惑了。”余平安笑着指了指程千帆,“该你为我解惑了。” “属下不敢,主任高瞻远瞩,一切尽在主任的掌控之下。”程千帆说着,说着,看到余平安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立刻收敛,面色一正,说道,“属下一开始怀疑广济医院肺科医生顾长友是‘甲六’。” “随后安排人调查了顾长友,同时调查了此医生的一位刘姓病人。” “医生顾长友之姐夫是国军杭城警备师343团团副。” “刘涛,经营着一家茶肆,此茶肆在一年前开办,此人行踪较规律,似无可疑。” “属下认为,有较充分理由怀疑刘涛是日人特工,其通过医生顾长友接触国军343团团副骆芝川,以利益为诱,谋取军事情报。” “属下安排人监控了医院电话,顾长友在今天下班后曾用医院电话联系恒润茶肆,言明明日为茶肆老板刘涛送药,属下怀疑此人口中的‘药丸’,实为情报资料。” 程千帆没有长篇大论,没有过多讲述细节,言简意赅的汇报了重要情况,尽量平实讲述,并无自夸之处。 他汇报的时候,余平安一边听,一边在看程千帆带来的资料。 “说完了?”余平安没有抬头,继续看资料,口中问到。 “报告主任,属下汇报完毕。”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继续翻看文件。 大约五分钟后,他合上文件夹,抬起头,就看到站得笔挺,目不斜视的程千帆。 “别人汇报情报,恨不得讲的天花乱坠,将自己吹上天,你倒好,三言两语讲完了,害我还需看文件才了解细节。”余平安摇摇头说道。 “千帆不才,蒙主任厚爱,自当竭诚效命,做好本分即可。”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属下相信,以主任之明鉴,属下之辛苦、功劳,主任自然看得到。” “你啊你,你这样子,会吃亏的。”余平安说道。 “有主任在,属下从不担心。” “要是我令你吃亏呢?”余平安笑着问。 “吃亏是福。”程千帆一脸真诚,“主任认为不该拿的,自有不该拿的理由,属下资质愚钝,有时候会看不清路,跟着主任走,错不了。” “你小子,你都这么说了,我怎还能让你吃亏,你啊,比猴儿还精。”余平安指着程千帆,笑骂说道。 程千帆挠挠头,嘿嘿一笑。 尽管看了文件资料,余平安还是询问了一些细节。 “你怀疑医生,是因为他喜好拉窗帘,支开助手?” “是的。” “怀疑刘涛,是根据此人身体很好的情报,研判此人故意接近医生。” “是。” “真正让你认为有把握的情报,是医生半年前突然暴富?” “主任明鉴,确是如此。” “而真正让你怀疑茶肆老板是日特,是因为顾长友的姐夫之军方身份可成为吸引日特之目标。” “是的。” “你可知道,你的这些怀疑都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余平安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千帆,“要知道,此事涉及警备师的一位团副,涉及军方,这种莫须有的怀疑,恐难服众。” “明日‘甲六’和老板接头,人赃并获,此为铁证。”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听到程千帆给医生安排了‘甲六’这个代号,也是忍俊不禁。 他摇摇头,走上前,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记住了,我们特务处办事,从来不需要所谓的铁证。” 看着这个他极为欣赏的年轻人,余平安继续说道,“我们的怀疑,这就是铁证!” “如若弄错?”程千帆若有所思问道。 “你说呢?”余平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年轻人。 “那就是他们自己命不好。”程千帆咬了咬牙,说道。 余平安没有说话,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四十分钟后,小白楼会议室。 特务处雄镇楼高层和杭州区高层济济一堂。 余平安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表情无比严肃。 “齐家巷内紧外松。” “医院、茶肆,严密监视,沿途保持密切跟踪。” “在医院接触‘甲六’,以及进出茶肆之人,记录在案,每个人都要查清楚。” “‘甲六’抵达茶肆后,封锁齐家巷,一只鸟都不许给我放出去。” “旦有冲击卡点,杀无赦。” “旦有懈怠纵敌者,杀无赦。” “余副主任,343团那边?”杭州警察局副局长康凯小心翼翼问。 “处座会亲自致电宣成吾将军,宣将军对汉奸痛恨至极,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余平安环视众人。 众人皆摇头。 “康局长,此次行动,麻烦你部多多配合。”余平安客客气气说道。 “职责所在,定当通力合作。”康凯明白余平安的意思,连忙起身说道,“康某先行告退。” “康局长,慢走。” 待康凯离开后。 余平安合上文件夹,从赵燕生的手中接过一份文件。 突然沉声说道: 委座电训… 刷刷刷,现场所有人全部起立。 第095章 独领一组 余平安的表情亦是无比严肃。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念电文。 “戴科长转杭州雄镇楼余、谢、柯、毛。” “获悉杭城警备师有军官通日之事,当严惩不贷,凡疑涉案人员,先行逮捕,押送南京,后经查明,概照军法从事。” “此令——”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 郑重收起电文,余平安环视众人,“委座对此事极为重视,许以便宜行事之权,诸位需要知道,权利愈大,责任愈大。” “明天的抓捕、及后续行动,所有人不要拉稀摆带。” “谁出了问题,不用委员长动手,自有处座处置。” 所有人皆是拍着胸脯、连连表态保证自己这边不会出任何纰漏。 程千帆作为发现日特踪迹的‘第一线’功臣,虽然级别不够,但是,余平安很是照顾,允许他在会议室守卫、旁听。 此时,听了来自南京的常校长的电讯,程千帆的心中也是暗暗震惊。 他着实没有想到此事竟然直接惊动了南京‘领袖’官邸。 他向余平安汇报之后,余平安向在南京的处座致电。 处座再向‘领袖’官邸之侍从室致电。 常凯申得知此事,令侍从室回电戴春风。 戴处座再回电杭州雄镇楼。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电文数次来往,最终‘领袖’电训传达到雄镇楼。 可见南京方面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程千帆大概能猜得为何南京方面如此重视此事的原因。 国民政府虽然名义上统一了全国,不过,常委员长的中央军实际控制范围仅为河南、河北、安徽、浙江、福建、江苏、绥远、湖北、湖南、江西、察哈尔等省份。 其中江浙沪是国民政府的钱袋子。 浙江更是常委员长的家乡,不得有失。 军队更是被‘领袖’视为不可动摇之根本,日人对杭州军队的渗透,南京方面自然十分警觉和震怒。 程千帆并不知道,余平安去电南京之时,戴处座正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校长官邸’作陪。 随行电讯员将来自杭州雄镇楼之电文呈送戴春风。 戴春风直接面呈常校长。 常凯申大怒,直接口述电文,向杭州雄镇楼发来训令。 一直以来,特务处虽然也有监控军方的权利,但是碍于诸多限制。 这份训令,常凯申给予杭州雄镇楼特务处对军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特别是允许‘但有怀疑,即可抓人’,这是非常罕见的。 故而包括余平安在内的众多特务处高层都是难掩喜色。 众人领命而去。 余平安招了招手,程千帆赶紧过来。 “此情报是你发现的,你对情况最了解。”余平安边走边说,“我已通知万组长与何队长,你带领你的小组随同行动,务必确保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多谢主任。”程千帆难掩兴奋,连忙表态,“属下当竭尽全力,配合万组长与何队长完成任务。” 程千帆说的是配合,而不是听命。 余平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程千帆知道这是余平安对他的‘照顾’,以未毕业之学员身份单独带领一个小组参与行动,并且有一定的独立行动权,这是非常难得的机遇。 行动顺利成功,程千帆就有了单独带队完成任务的闪亮履历。 常校长对戴处座‘戴科长’之称呼,也让程千帆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位国府‘领袖’对处座的重视和另眼相待。 ‘科长’,这是三年前戴春风兼任南昌行营调查科科长时的职务。 常校长称谓属下,或称官衔,或称别号,或称兄道弟,因人因时不同,皆有一定之规。 对陈骋、薛鈅等人,直呼其字,称辞修、伯陵。 对何英溱、李枞荏等人,则在字后面加一“兄”字,称敬之兄、德邻兄。 对李骥莘、程乾等人,在字后面加“先生”二字,称任潮先生、颂云先生。 对柏崇信、刘飞,直呼其职衔,称白副总长、刘次长。 对胡枞楠,则称枞楠弟。 唯独对戴春风,则以三年前戴春风兼任南昌行营调查科科长时的职务呼之为戴科长。 老长官对某部下以旧时职务称呼,这是亲近之意,是为亲信。 程千帆没有在雄镇楼宿舍休息,他连夜出了雄镇楼,前往自己小组所在的安全屋。 余平安给他创造了‘再立新功’的机会,他内心振奋,行事则更加谨慎。 “长官。” “情况怎么样?” “没有异常,‘甲六’下班后,前往‘乐逍遥’夜总会玩乐,一个小时前返回了医院宿舍,再无外出。” “恒润茶肆那边呢?” “阿达带了两个人在盯着,电话没有响,应该也无异常。” 程千帆舒了一口气,点点头。 这个临时小组中,他对这个豪仔最满意。 做事情非常细致,又不乏机灵。 “长官,有一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向您汇报。”豪仔说。 “什么事?”程千帆问,此时就听见内间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声音,“怎么回事?” 程千帆脸色大变,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些家伙不老实,莫不是从哪里弄了个女人耍乐,真是色胆包天。 “长官还记得‘甲六’曾经开错药,害死病人之事么?”豪仔连忙解释。 “里面是?”程千帆大步走进里间,就看到一个身穿长衫之中年男子被绑在那里,嘴巴里塞了布,看到有人进来,满眼惊恐,呜呜咽咽。 “约莫半小时前,此人在医生的宿舍外转悠,手里拿着石块,想要砸窗户,属下担心此人坏事,自作主张将其拿下,还望长官见谅。”豪仔小心翼翼说道。 “让他老实点。”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豪仔一努嘴,一个特工上去,冲着此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加威胁。 果然安静了。 “说说,什么情况。”程千帆从里间出来,沉声问道。 “此人是那个吃错药死掉之病人的哥哥,一个烂赌鬼,逼着自家婆娘接客赚钱,婆娘受不过,前些天上吊了。”豪仔说道。 第096章 茶肆抓捕 “据其所言,他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想再来医院闹事,找顾医生弄点钱。” “不知死活。”程千帆摇摇头,这种烂赌鬼他在上海也见的多了,输急眼了六亲不认。 按照调查来的情报,顾长友开错药治死人之事,他的团副姐夫出面,已经将此事‘摆平’了。 此人再来闹事,也是要钱不要命了。 国军一个团副,想要弄死一个人憎狗厌的破落户,轻而易举。 “你做得很好。”程千帆笑了说道,豪仔这件事做得好,及时控制住此人,不然真有可能被此人坏了大事。 听闻程千帆夸奖,豪仔心中高兴不已,他没有上过学,就是普通特工出身,没有文凭想要往上爬,难度可想而知。 被抽调来听命于这么一个年轻的特工,有的人虽然不至于怠慢不听指令,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不以为然。 豪仔则不然,他非常认真,对程千帆交代的工作无比认真、细致。 尽管不知道程千帆的背景和身份,但是,如此年轻就被‘委以重用’,自然不凡。 竭诚听命,好好做事情,总归不是坏事,万一这就是他豪仔的机缘呢? “上峰有令,明日我们小组直接参与抓捕行动。”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是!” “明天把这家伙带过去,也许有用。”程千帆心中一动,指了指里间对豪仔说道,“你亲自押守。” “属下明白。”豪仔立刻表态,“属下保证这家伙一定老老实实的。” “你办事,我放心。”程千帆拍了拍豪仔的肩膀。 豪仔下意识的弯腰,让长官拍的更加舒服,心中那个美滋滋。 翌日。 傍晚时分。 广济医院附近密探严密监视。 齐家巷附近也已被特工、警察暗下里包围的严严实实。 顾长友一身西装革履出了医院大门,招了招手,“黄包车。” 一个人力车夫快速两步,拉着车过来,“先生,您去哪?” “齐家巷,恒润茶肆。” “得嘞,先生您坐好了。” 待黄包车远去,一名特工急匆匆去了医院,很快出来,来到一个电话厅。 恒润茶肆对街的一个小饭馆。 “‘甲六’已经出发,朝这边赶来了。”一个特工走进来,轻声汇报。 万德隆看向程千帆,这和情报显示的时间不对,莫不是出了意外情况。 “提前了半小时。”何欢也是皱了皱眉头,“医院下班时间还没到。” “电话里说,‘甲六’向医院请了假,提前下班。”特工汇报说道。 “此人颇有背景,故而在医院比较‘自由’。”程千帆想了想,说道,“此前也有过提前下班之举动,应无可疑。” 万德隆点点头,掏出怀表看了看,“从广济医院到这里,半个小时的路程,传令下去,全力戒备。” 随着万德隆一声令下,齐家巷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二十八分钟后,一辆黄包车停在了恒润茶肆的门口,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下了车,付了车资,拎着一个皮包,径直进了茶肆。 “是‘甲六’,确认无疑。”程千帆点头说道。 万德隆和何欢均是松了口气,大喜。 此前,众人最担心的就是出了意外情况,‘甲六’没有出现。 功劳就在眼前了。 三人离开小饭馆,准备指挥行动。 万德隆是行动总指挥。 三分钟后。 随着他一声令下,特工们开始行动起来,慢慢的向恒润茶肆靠拢。 就在此时,茶肆里靠窗的位置,一个特工伸出手,隐蔽的打了个手势。 “万组长。”程千帆走到万德隆身边,低声说,“我的人发信号,茶肆有警戒人员。” 万德隆挥了挥手,正在向茶肆靠近的特工停止行动,扮作是路人,从茶肆门口经过。 “何队长,你怎么看?”万德隆问何欢。 何欢是特务处杭州区的行动队长,是地头蛇,这里的情况他比别人清楚。 “恒润茶肆只有一个正门,后门是一个小巷子,平素很冷清,没有什么人。” 万德隆皱了皱眉头,何欢说的情况,他也做过了解,确实如此。 小巷子冷清,说明很少有人,反倒是不适合从后门进攻。 一旦有陌生人出现在后门,定会引起对方警戒人员第一时间之警醒。 “不能硬闯。”万德隆点点头,“我们的任务是人赃并获,并且尽可能的抓活口,一旦强攻,很可能造成伤亡。” 这个伤亡,不仅仅指的是特工的伤亡,更指的是对方的伤亡。 此次行动,最理想的结果就是活捉日特,争取从对方嘴中挖出其他涉案人员。 运气好的话,有可能破获一条日特潜伏组,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劳。 “要不要,让里面的手下闹事。”何欢提议道。 万德隆先是意动,随即摇摇头,这并非好办法,日本人很警觉,平白有茶客闹事,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和警觉,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毁灭证据和做好顽抗准备。 “属下有一个办法。”程千帆却是‘心中一动’,眼神露出激动之色,压低声音说道。 万德隆和何欢立刻看向他,两人神态各异。 万德隆是带着惊讶和期待的目光。 何欢则是明显有些不耐烦和怀疑。 对于这个上次被余平安安排他手下听命、‘监视’他的年轻人,突然被委以重用,甚至和他共同拥有一定的行动指挥权,何欢内心是不爽且排斥的。 “程武方,你可知此番行动之重要,这不是你…”何欢瞪了程千帆一眼。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万德隆没有理会何欢,说道。 程武方在特训班表现优异,万德隆对这个年轻人也是颇为欣赏。 “‘甲六’曾经开错药,治死过病人。”程千帆语速很快,但是咬字清晰,“如若我们安排死者家属来闹事,‘甲六’见过此人,当不会引起怀疑。” “好办法。”万德隆眼中一亮,“此人在何处,来得及叫来吗?” “运气不错,此人昨日想要去医院闹事,正巧被我的人抓住了。”程千帆说道。 “人呢?”万德隆惊喜不已,问。 “想着可能有用,也是以防万一此人坏事,属下将此人带来了。”程千帆招招手,早就等候多时的豪仔将人悄摸摸押上来。 第097章 计成 人带来了。 万德隆看了一眼。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长衫,袖口有些油渍,脚上穿的布鞋开了口,落魄样子。 被众人盯着看,这人吓得腿直哆嗦,下意识的就要跪下来求饶。 “站直了。”程千帆冷冷说。 对方咽了口唾沫,被豪仔一把抓住,勉强站好。 “你叫什么名字?”万德隆问。 “我叫,我叫马希文。”马希文声音颤抖。 万德隆微微皱眉,看向程千帆,意思是这人吓成这个样子,行不行? “顾长友就在那个茶肆里,你一会进去闹事。”程千帆指了指茶肆的方向,说道。 “不敢,我再也不敢了。”马希文吓得直摆手。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万德隆呵斥说。 “我们和顾长友不是一起的,是来抓他的。”程千帆拍了拍对方肩膀,“明白了吗?” “明,明白。”马希文猛点头,哭丧着脸,“长官,我不敢。” 他不傻,看这架势就猜到这件事有危险,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还不想死。 “十块大洋。”程千帆拎住马希文的衣领,“去闹事,事成之后给你十块大洋,不去,弄死你。” 程千帆这话就像是有某种魔力,马希文听了后腿也不抖了,眼神也有些正常了,他咽了口唾沫,“长官,能加点吗?” 真是不知死活。 万德隆和何欢心中都是骂了句。 “行,十五块大洋。”程千帆说道,看到对方似乎还要说话,他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再废话弄死你!” “十五块大洋?真给?”马希文小声问,眼神散发期待的光芒。 程千帆朝着万德隆伸出手,“万组长。” 万德隆朝着何欢一伸手,何欢骂骂咧咧的一伸手,几个手下凑了十五块大洋,递过来。 程千帆将十五块大洋放在马希文的手里,这个人眼睛都是亮的,将大洋放进兜里,整个人似乎都活过来了。 “长官,瞧好吧。” “骡子,你去,跟着他一起。”万德隆指了指一个手下。 程千帆瞥了一眼,这个特工长得尖嘴猴腮,瘦瘦的,一看就是街面上的二流子,万组长选人还是有眼光的。 恒润茶肆。 雅间。 远藤博正在翻看顾长友带来的资料,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正如他所猜测的,为了钱,顾长友什么事情都敢做。 军事会议的记录抄写本,杭州湾的水文资料,顾长友都给他搞来了。 “刘先生,药我已经带来了,药钱呢?”顾长友问。 “顾医生,放心,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请相信我的诚意和信誉。”远藤博笑着说。 顾长友笑了笑,没说话。 诚意?信誉? 鬼才信。 只有见到钱,他才安心。 愚蠢而又贪婪的支那人! 远藤博心中骂了句,从身上掏出两张汇票。 “一张是两千五百大洋的汇票。” “这张是一千大洋的黄金兑票,住友银行,见票立取。” 顾长友接过汇票,仔细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刘老板爽快。” “顾长友,你个王八蛋,你出来,王八蛋,别以为你躲在这里我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听到了外面的喝骂声,还有拉拉扯扯的声音。 “怎么回事?”远藤博脸色一变。 “在那里!那个房间!”一个男子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有人朝着雅间跑来,还有追赶的声音。 远藤博从桌子下面掏出一把毛瑟手枪,就要起身。 “顾长友,你害死我弟弟,几个臭钱就想打发了,没门。” 本来也吓得够呛的顾长友,听到这句话,镇定下来,骂了句,“阴魂不散的瘪三!” “你认识?”远藤博看向顾长友。 “去年那件事,一个穷教师,死掉的那个病人。”顾长友不耐烦的说道。 远藤博松了一口气,将手枪放回抽屉: 顾长友治死人那件事,他自然知道,他们盯上顾长友有段日子了,对他的事情自然要查个底儿掉。 “怎么被他追到这里了?”远藤博生气问。 “我哪知道,这家伙这几天都在堵我,谁知道他能找到这里。”顾长友没好气说。 就在这个时候,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马希文的长衫都被扯烂了,直接冲进来,指着顾长友骂道,“好啊,姓顾的,你果然躲在这里。” 远藤博看了一眼急匆匆跟进来的手下,瞪了一眼。 手下也有些委屈,这俩人不是中国特工,是来找顾长友‘寻仇’的,他们只能阻拦,不敢真的下狠手,谁成想俩人战斗力不俗,竟然被冲进来了。 手下询问的眼神看向远藤博。 远藤博摇摇头,只要不是支那特工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引来了警察就不妙了。 “姓顾的,赔钱。”马希文要扑向顾长友。 远藤博一把拽住了这个人,“这位先生,你和顾医生的恩怨,与我无关,但是,不要在我的茶肆闹事。” “好啊,姓顾的,有帮手了是不是。”马希文biaoji一口浓痰,吐在了远藤博的脸上。 这可把远藤博恶心坏了。 “混蛋!”他手忙脚乱的擦拭。 就在这个时候,跟着马希文进来的特工,突然发力冲上来,直接将远藤博和马希文都撞倒在地,口中还喊着,“赔钱!” 远藤博的手下见状,赶紧也冲了进来,踹向‘骡子’。 挨了两脚的‘骡子’,依然死死地抱住远藤博,突然发狠,一口咬在了远藤博的耳朵上。 啊啊啊! “混蛋!” 远藤博吃痛,揪住对方头发,死命的撕扯。 现场乱作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想要过来救援远藤博的日本特工几声闷哼,纷纷倒下。 远藤博大惊,一扭头就看到了手里或是拎着手枪,或是拿着匕首的一群人围在他身边。 上当了! 远藤博心中懊恼至极,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中国特工盯上的。 他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这个人,就要爬起来冲向桌子,他的目标是抽屉里的手枪。 程千帆一个健步上来,直接一脚将远藤博再度踹倒。 然后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再一步上去,俯身,一个胳膊肘打在远藤博的脖颈上。 这一下就让远藤博失去了反抗能力。 程千帆捏开对方的嘴巴。 豪仔配合默契,伸手在远藤博的嘴巴里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藏毒,熟练的从兜里掏出一块破布,塞进嘴巴里… 第098章 电台 这一切发生的太迅速了,顾长友完全吓傻了,坐在地上手足无措。 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冲向窗户,就要跳窗逃跑。 程千帆站起来,几个特工立刻上来将刘涛捆了个结结实实。 对于要跳窗的顾长友,众人只是冷笑,竟没有去拦截。 窗户打开。 顾长友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整个人呆住了。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哀嚎一声,“完了。” 万德隆大步走进来,拿起桌上的两份文件。 ‘师421军事会议纪要’、‘杭州湾历年水文记录’。 “混蛋!”万德隆上去一脚将顾长友踹倒在地。 军事会议记录! 水文资料! 都是绝密文件,这家伙怎么敢的! 数典忘祖的汉奸! 这个时候,何欢走进来,扫了一眼房内情况,向万德隆汇报,“一切顺利,都拿下了。” 万德隆大喜,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费一枪一弹,没有人受伤,成功拿下日本人的一个特工据点,人赃并获,此次抓捕行动堪称完美。 “干得漂亮!”万德隆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高兴说道。 “都是万组长和何队长指挥有方,属下只是做了点力气活。”程千帆并无居功自傲,微笑说。 “哈哈哈。”万德隆开怀大笑,这小子,有能力,有脑子,会做人,他喜欢。 就连一直对‘程武方’看不顺眼的何欢闻言,也是露出笑容。 抓捕成功,自有他一份功劳,和功劳比起来,那些许不快算什么? 程千帆走上前,在顾长友的身上摸索,搜出一个钱包,打开来看,钱包里有一叠法币,还有一张照片,照片是顾长友本人,西装革履,站在一辆小轿车旁边。 又摸出了两张汇票。 两千五百大洋的银行汇票。 一千大洋的黄金兑票。 程千帆二话没说,转身将两张汇票和那一叠法币递给了万德隆。 万德隆没有接法币,示意程千帆收起来,他将汇票接过来,扫了一眼,啧啧出声,“嘿,小日本真舍得花钱啊。” 说着,将汇票塞进口袋。 程千帆瞥到何欢眼珠子盯着汇票,恨不得上去抢过来的架势。 这是雄镇楼和杭州区联合办案,要是杭州区独立办案,这三千五百大洋大半就直接落进了何欢的口袋里了。 至于万德隆,这笔钱他自然不敢私吞,上面还有大佬呢。 当然,余平安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便是程千帆,那一叠法币之外,也能再捞到些汤水喝。 不仅仅是这笔‘赃款’,这个茶肆,乃至是‘刘涛’的其他家产,也将是特务处的了。 “搜!”万德隆意气风发一挥手。 钱柜里搜出来几百法币,还有几十块大洋。 万德隆大手一挥,所有行动人员平分了,自是引来一片欢呼声。 大佬吃肉,他们跟着喝汤。 “找到没?”万德隆问。 “没有。” “报告组长,搜遍了,没有。” “继续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万德隆吩咐说。 此次行动,抓捕日特只是第一步,现在的重点是搜出电台和密码本。 “会不会本来就没有?”何欢说道。 万德隆没有回答,他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一般而言,一个特工小组是会有电台和密码本的,毕竟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通过人工去联系,万一有紧急情况根本来不及,而且人工联系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确实没有携带电台,杭州本身就有日本人驻杭领事馆,还有日租界,他们可以通过某种渠道直接和领事馆以及租借的日本特务机关联系。 程千帆没有说话,他在仔细搜查。 他是倾向于对方藏有电台的。 日租界和日人驻杭领事馆均被特务处严密监视。 就拿冈田公馆来说,一直被特务处二十四小时监视,日人潜伏特工要是和领事馆或者是日租界联系,暴露的风险极大,还是电台联系更安全和隐蔽。 库房、厨间。 到处都搜遍了,依然还是没有找到电台。 万德隆也是有些失望,没有搜到电台,功劳就打了折扣。 当然,如果经过审问,确认没有电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是,即使是日特供述说没有电台,就真的可信吗? 电台放在哪里最安心? 程千帆在思考。 程千帆再次来到柜台这里查看。 柜台后面是一面靠墙打造的储柜,上面原来放了各种茶叶罐子,现在茶叶罐子都被搜查的特工们打碎,扔在地上。 他走到柜台后面,拉开钱柜,里面早就被特工们搜罗的干干净净的。 “清理一下。”程千帆招招手。 何欢的人不会听他的,万德隆的手下看向他们组长。 好在他有自己的手下,豪仔赶紧带着几个人过来清理满地的瓷器、陶罐碎片。 “打一盆水过来。”程千帆说。 “没听到吗?”万德隆骂了句。 一名特工赶紧去找了个搪瓷盆,打了一盆水过来。 程千帆接过水盆,朝着地板上直接倒下去。 “不够!”他盯着地板看,摇头。 “快点打水过来。”万德隆喊道。 何欢也赶紧示意手下帮忙。 很快,又是一盆水浇下来。 程千帆仔细盯着看。 很快,他就注意到在钱柜下面的地板有一处缝隙渗水速度肉眼可见的比别的地方速度快。 “快!把水清理出去。”程千帆大喜,说道。 特工们七手八脚的拿着扫把将水扫出去,又用拖把弄干净。 “撬开这块地板。”程千帆指着钱柜下面下令。 豪仔二话没说弯腰钻下去,从身上掏出匕首,沿着程千帆所指的缝隙,慢慢地将地板撬起来。 就可以看到地板下有一个箱子的一角。 “继续撬!”万德隆与何欢都凑过来,见状,大喜喊道。 很快,钱柜下面的几块地板都被撬起,就看到一个黑色的木箱子躺在那里。 程千帆弯下腰,将木箱拎出来,挺沉的。 “快些打开。” 箱子有上锁,不过,这不是问题,程千帆从豪仔手中接过匕首,直接暴力开锁,用匕首将锁撬开。 掀开木箱盖子,就看到里面赫然是一部电台。 “好极了!”万德隆抚掌笑说。 第099章 起获密码本 万德隆直接拿起电台,就像是看到美女一般,仔细的摩挲查看。 实际上,他是枪械射击教练,擅长行动,并不太懂这玩意,只是因为搜出了日特电台,心中无比高兴。 “日特最常用的小功率电台,昭和十年制造。”程千帆也凑过去看,看了一眼铭牌,说道。 特训班有开设电讯课,属于选修,不强迫学员学习,因为课程密集,很少有学员有时间和精力再去修习电讯课。 特务处有专门的短讯人才,故而不要求特工必须去掌握这个。 而且,电讯课程属于高端课程,也需要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能力学会的。 程千帆是例外,他对电讯课程非常热衷,他的外文课和枪械射击提前通过考核,故而有多余时间学习电讯课程。 “好东西啊,应该是日本最先进的电台,安全系数高,功率稳定,体积小,便于携带。”程千帆对这个电台很感兴趣。 “看看有没有密码本。”万德隆赶紧提醒说。 起获了电台,这还不够。 密码本才是最关键的。 特务处一向重视密码破译工作。 就在两个月前,特务处之译电科长姚惇文就在西安破译了红党的一份密电,内容属军事问题。 戴春风大喜过望,上报常凯申,被着实“夸奖”了一番,姚惇文也因此得到五百元法币的委座亲令“奖励”。 特务处之译电科一直在谋求破译日特的电文,只不过,一直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原因很直接,特务处很少能够起获日特的密码本。 译电科对日方的密码规律缺乏参考研究对象。 故而戴春风在特务处高层会议上特别强调,要求手下在行动中尽可能的起获日方的密码本。 旦有起获敌人密码本的,当不吝嘉奖! 可以这么说,如果这次能够起获日本人的密码本,其功劳甚至远在破获日特潜伏小组、抓了几个日本特工之上。 “没有密码本。”程千帆摇摇头,电台箱中只有电台,没有密码本。 “继续搜!一定要找出密码本。”万德隆沉声下令。 有电台,肯定有密码本,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出来而已。 即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密码本。 转过身,程千帆盯着储柜沉思。 柜子上的茶叶罐子都被打碎,碎片都被清理了。 他盯着第三排的柜子看。 因为长期放置茶叶罐,台面上可以看到比较清晰的印痕。 这些印痕非常的密集。 这说明第三排的储柜放着的茶叶罐子最多,应是密密麻麻的。 他脑海中想象,放了这么多的茶叶罐,一眼望过去,完全遮挡住视线,看不到茶叶罐子后面的柜子隔板。 为什么这一排要放这么多的茶叶罐? 第三排的位置比较高,实际上并不方便取拿。 有古怪。 程千帆瞥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两个凳子。 他将稍微矮一些的凳子拉过来,放在柜台后面,一屁股坐上去。 以他的身高,勉强能够正好上半身超过柜台。 这不对。 ‘刘涛’的身高比他矮一头,此人要是坐在这个稍矮的凳子上,只能露出小半个身子,很别扭。 “你过来。”程千帆将一个特工喊过来,此人身高和‘刘涛’相仿。 他让这名特工分别坐在两个凳子上。 稍高的凳子正好。 矮凳子肉眼可见的不合适。 程千帆大步走出柜台,来到看押日特的雅间,扫了一眼。 这些日特的身高,没有一个匹配那个矮凳子的。 “果然!”程千帆大喜,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转回到柜台后面,他示意那个身高和‘刘涛’相仿的特工踩在凳子上,正好和第三排的储柜高度相若。 程千帆示意特工下来,他自己踩在凳子上,双手在储柜后板上仔细的摸索。 一根细细的绳子。 绳子的颜色和台板的颜色一模一样,此处光线比较暗淡,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被黏在后板上的这一根细细的绳子。 程千帆捻起这根绳子,慢慢的拉扯。 后板的一块木板开始松动。 程千帆大喜,稍稍用力一拉,这块木板就被拉下来,紧紧地贴着里面那一层木板的是一本半个指甲盖厚度的书籍。 “找到了!”一直盯着这边的万德隆喜出望外,“快些拿出来。” “等一下。”程千帆的表现蓦然变得严肃,“手电筒。” 一名特工递过来手电筒。 程千帆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脸色微变,将手电筒递给特工,“帮我照着。” 书籍边角被针线缝着,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书籍要散开,所以用针线缝住。 只是,有一根线明显过长,有约莫二十公分拖在那里。 且这根线中间本来应该是断开的,用活扣系上了。 程千帆小心翼翼的将活扣解开,然后才将这本书籍拿了下来,递给了万德隆。 万德隆结果这本书籍,翻了翻,一脸兴奋,“应该是密码本。” 此时,他的心中大定,欣喜不已,不伤一兵一卒拿下了日特潜伏小组,起获电台,现在还搞到了密码本,这次行动简直堪称完美至极。 兴奋过后,他也是后怕不已,“程武方,多亏你机警,干得不错。” 作为雄镇楼的行动组组长,万德隆也是身经百战,此时自然明白刚才‘程武方’小心翼翼的原因。 “囊球的,这帮小日本,实在是太狡猾了。” 程千帆从凳子上下来,额头上满是汗水,闻言也是点头,“组长明鉴,所料不差的话,这根线后面应该是连着手雷的拉弦,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你去,把那根线后面的东西取出来。”万德隆吩咐说,“小心点,可能是手雷。” 一个被点名的特工上了凳子,用匕首非常小心谨慎的切割木板。 他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包括组长在内的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心中暗暗叫苦。 用了七八分钟的时间,这名特工才将那块木板小心翼翼的取下来,果然,在木板后面放着一颗手雷,手雷的拉弦连着一根线,那根线此前正是和密码本的那根线系在一起的。 万德隆、何欢、程千帆等人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日特是为了摧毁密码本,在这里设置陷阱。”程千帆脸色阴沉,突然说,“这要是刚才在电台箱里来这么一手…” 第100章 行动成功 听闻程千帆所言。 万德隆、何欢皆是脸色一变,后背直冒冷汗。 想到刚才程千帆暴力开锁,直接拉开了电台箱,都是后怕不已。 “狗日的,太阴险了。”何欢骂了句,还朝着程千帆抱怨了句,“程武方,你刚才险些害死大家。” 程千帆看了一眼何欢,没有理会此人。 他本可以不提这件事的。 不过,程千帆知道自己今天锋芒毕露,提及此事也好,表现的略有瑕疵,这才是一个学员正常该有的表现。 他自己也确实是后怕不已,刚才他确实是大意了,不够谨慎。 这让他暗暗警醒,特工工作是半分马虎不得,今天要不是运气好,结果不容乐观。 对于万德隆,他心中暗自警惕,刚才他打开电台箱子的时候,此人突然后退了好几步,正好避在几个特工以及柜台后面。 他不知道万德隆是故意没有提醒他,还是突然想到只是来不及提醒,想来最大的可能是后者。 但是,万德隆用手下当盾牌的举动,还是让程千帆心寒,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也许手下可以相对信任,上峰嘛… 对于何欢,且不说此人一直对他隐隐有敌视,确切的说,此人对雄镇楼的态度一直不太好,雄镇楼的存在,极大的削弱了杭州特务处的地位,上面有这么一个太上皇,杭州特务处自然心中不爽。 观其行,此人心胸狭窄,远离为妙。 他是特训班的学员,本来就不需要理会何欢,此人也管不到他头上。 万德隆却是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程武方,好样的,今日若非你,要闹出大事情的,我会亲自向余副主任为你请功。” 他刚才突然想到电台可能有问题,来不及提醒程武方,只能下意识的‘自保’。 幸而电台没问题。 他也松了一口气。 却没有想到陷阱不在电台,而是出在密码本那里,大意了。 ‘程武方’刚才起获密码本之时的谨慎,是切切实实的救了众人一命,更保护了密码本。 他万德隆自忖不是心胸宽广之辈,也没有那么心胸狭隘,还是拎得清好坏的。 况且,万德隆看的出来余副主任对这个程武方较为照顾。 此外,他还得知处座此前莅临杭州雄镇楼,都秘密接见了程武方。 这么一个有才华、被大佬看中的年轻人,以他的地位,当不必刻意交好,但略作亲近之意也是结个善缘。 且平心而论,他对程武方确实是比较欣赏的,今天的行动,程武方确实是表现非常不错。 “属下不敢居功,都是万组长指挥有方。”程千帆恭敬的说,这次,他没有提何欢。 余平安对何欢显然大有意见,这种人只想好处,旦有差池就翻脸不认人,程千帆自然毋需捧他的臭脚。 对于现阶段的他来说,与何欢闹翻,有利无害。 最重要的是,要紧跟上峰的脚步。 “老万,你带一批人,守在此处。”万德隆吩咐自己的副手说道。 “明白了。”老万是个闷闷的人,闷声说道。 恒润茶肆是日特的一个据点,特工守在此处,运气好的话,看看能否再抓到自投罗网的日特。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此次行动虽然没有开枪,但是,光天化日之下,动静依然不小,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万德隆带着手下众特工将捆绑着、堵住了嘴巴的日特以及汉奸顾长友押解上车,直接驶往雄镇楼。 何欢狠狠地瞪了程千帆一眼,终究是拿他没办法,冷哼一声也带人离开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跟在何欢身后、一如既往的闷闷的罗六。 他想起了温长健,他隐约得知此人被特务处收编了,不过,那次抓捕之后,他再没有见过温长健。 也不知道这个叛徒的存在对杭州本地红党是否还能带来威胁。 ‘蝴蝶花’应该转移了吧。 “长官,我可以走了吗?”马希文哆哆嗦嗦的问。 程千帆冷冷看了此人一眼,从豪仔打探来的消息,此人涉赌成性,还逼死了自己的妻子,虽然胆小怯懦,却实非良善之辈。 不过,今天的行动还多亏了此人。 他已经了解过了,这个马希文不亏是惫懒无赖,吐了‘刘涛’那一口浓痰,简直是神来之笔,直接吸引了众多日特的注意力,堪称立下奇功。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几张法币,递给马希文,“干的不错,多赏你的。”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马希文接过法币,满眼堆笑,谄媚的点头哈腰。 “去吧。”程千帆摆摆手,也没有说什么‘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这种赌徒,本性难移。 看着自己的手下,程千帆将手中的一叠法币,抽出一半,递给豪仔,“大家都辛苦了,好生乐呵乐呵。” “谢长官。”几人大喜。 一个小时后,程千帆返回雄镇楼。 他立刻觉察到整个雄镇楼的气氛非常紧张,工作人员行事匆匆。 小白楼更是戒备森严。 程千帆来到小白楼,他要亲自向余平安汇报。 先行回来的万德隆自然已经汇报过了抓捕经过,不过,万德隆是万德隆,他是他。 这是一个亲信下属该有的态度。 程千帆请卫兵为自己通报。 不一会的功夫,武元芳出来引他进去。 “余副主任正在开会。”武元芳带着程千帆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还亲自为程千帆倒了一杯茶水。 “怎敢劳烦武副官。”程千帆笑着说。 “你小子,接连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武元芳开玩笑说,“指不定哪天我就得向你敬礼了。” “那不能。”程千帆喝了口茶水,“元芳兄是余副主任亲近之人,小弟还得倚仗兄长多多照应呢。” 说着,他放下搪瓷杯子,低声问,“那边,成了?” “唔。”武元芳点点头,“宣成吾将军亲自出面,亲自逮捕了343团的团副骆芝川,还抓了一批尉官以上军官,没看整个雄镇楼都戒严了么。” “宣成吾将军要将人带走,余副主任不同意。” 说着,他努努嘴,“这件事少打听,军方的事情,咱哥俩参乎不起。” “明白。”程千帆点点头。 “对了,余副主任让我通知你,让你准备一下,参与这次的审讯。”武元芳说道,言语中满是羡慕。 马希文从恒润茶肆离开。 一路小跑,到了一个巷子角落,才停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双脚发软,坐在地上。 用衣袖胡乱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小心翼翼的瞥了瞥四周,这才伸手进兜里,摸出一把银元,贪婪的看了看,又赶紧收进兜里。 一个劲的傻乐。 “这次一定要翻本。”马希文嘟囔着说,眼神中散发光芒。 此时,一直尾随他的一名特工,嘴巴里骂了句‘囊球的,烂赌鬼’,随后才悄悄的离开了。 过了十几分钟后,马希文警觉的看了看四周,脸色变得无比严峻。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走了几个巷子,翻过一个矮墙,从另外一个街角出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第101章 杭州湾 余平安的办公室内。 杭州警备司令宣成吾同余平安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343团团副骆芝川通日,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也让宣成吾非常被动。 他试图将这件事控制在军方手中,要求将包括骆芝川在内的被抓校尉军官带回军营,由军方军法处审讯。 余平安自然不会同意,特务处难得借这个机会将手伸进杭州军方,岂能轻易放手。 更何况这次可是请了‘尚方宝剑’的。 “宣将军,杀敌卫国是你们的事情,缉拿间谍、扫清魍魉,这是我们特务处的工作,就不劳您代劳了。” “你们这是越权,军方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宣成吾拍了桌子。 “常委员长电令,着雄镇楼特务处一力查办‘杭城警备师通日’之事。”余平安也不着恼,他直接拿出了常凯申在半个小时前刚刚发来的电令。 宣成吾狠狠地瞪了余平安一眼,面对常凯申的电令,尽管他内心极度不情愿也没有办法。 涉及通敌大罪,他现在是既无奈又愤怒。 宣成吾是黄埔一期,其父为常凯申青年时代拜把兄弟,故常凯申视其为子侄。 即便是特务处戴春风在他的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称一声‘锡我兄’。 归根结底,是他的手下出了通日汉奸,被特务处抓住了把柄。 若是其他事情,他都有底气和特务处叫板,哪怕是打官司到领袖官邸他都无惧。 “余平安,我希望你能秉公办理。”宣成吾冷冷说道,“我不相信这么多军官都通敌,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也是宣成吾最担心的,他担心特务处会趁机搞扩大化,在杭州警备师掀起‘大案’。 对于特务处,军方是天然排斥更兼忌惮。 “宣将军放心,这些人会不日押赴南京,处座会亲自过问,将军不信任我余平安,难道还不信任处座?”余平安微笑说。 “希望如此。”宣成吾冷哼一声。 “我们在日特手中搜到了两份文件,相信将军一定很感兴趣。” 宣成吾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脸色变得异常难堪。 他只是负责军方的抓捕,对恒润茶肆那边的情况并不知晓。 “可耻!该杀!”宣成吾勃然大怒,警备师的军事会议纪要是一级机密,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日特手中,这怎能不让他震怒。 “骆芝川只是一个团副,他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会议。”余平安缓缓地说。 宣成吾冷哼一声,他明白余平安的意思,这意味着还有更高级别的军官涉案,许是同骆芝川一样通敌,许是不小心泄露。 宣成吾内心揣测应该是后者居多。 军队的情况,宣成吾是比较清楚的,国军内部的保密意识向来极差。 前些年江西‘剿匪’前线就出过一件事情,某师的军事行动方案泄密,后来查实竟是师部的一个厨子和朋友聊天吹牛的时候无意间泄露出去的。 至于说厨子怎么会知道军事行动方案? 一个参谋去厨房找吃的,和厨子聊天的时候随口泄露出去了。 “恩?”宣成吾拿起另外那份文件,初始有些错愕,‘杭州湾水文资料’?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日本人要杭州湾的水文资料做什么? 是要对杭州动手? 选择杭州湾做突破口? 宣成吾坐不住了,事关重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立刻去一趟南京,亲自就此事向常凯申汇报。 相比较这份资料所暴露出来军事信息带给他的震惊,343团有军官通日之事已经算不了什么大事情了。 “余副主任,好自为之。” “我余平安做事问心无愧,宣司令还是管好你的手下吧。” “哼!” 看着宣成吾面色阴沉,急匆匆的带人离开,余平安也是表情凝重,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 他明白宣成吾担心什么,这也是他的担心。 距离淞沪抗战几年过去了,日本人终于要再次在浙沪动手了吗? “主任,您对宣司令的态度是不是…”一个副官小心翼翼说,“毕竟宣司令是委座爱将,执掌一方军权。” 余平安转过身,瞪了此人一眼。 “属下多嘴了。” “记住了,我们是特务处。”余平安沉声说道。 特务处是领袖之爪牙,有监督地方、军方之使命,地位超然的同时,也为各方忌惮。 和这些人关系打成一片的话,你想做什么? 还有一句话,余平安不会说出来: 特务处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和宣成吾坐下来和和气气的攀交情、谈事情,那就是戴春风处长。 其他人都不可以,包括他余平安。 不仅仅是资格不对等的原因。 其他人怎么做,他不知道,也不想理会,他余平安须时刻隔谨守本分。 “余副主任,程武方来了。” “让他进来。” 听了程千帆的汇报。 余平安面露笑容,他非常满意。 他现在是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喜欢。 成功抓捕川田永吉,已然立下大功。 此番又成功破获了日人一个潜伏小组,更是起获了电台和密码本,可谓是再立新功。 特务处此前和日特的厮杀,成绩并不如人意,甚至可以说是死伤甚重、其功微薄。 程千帆来了杭州后,接连破获日特大案,这是程千帆的功劳,更是他余平安的成绩。 即便是处座,也受益匪浅,川田永吉之案,据说委座闻讯颇为欣喜,很是夸奖了处座一番。 “万组长已经向我汇报了,他对你是极力夸奖啊。”余平安笑了说,“干得不错。” “全赖主任运筹帷幄、万组长指挥有方,属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程千帆毕恭毕敬说道。 “不骄不躁,很好。”余平安看着程千帆,更加欣慰,年轻人胜不骄、得志不自满,很好。 “你认为突破口在谁的身上?”余平安问程千帆。 “顾长友。”程千帆立刻回答说。 汉奸不是日特,没有日特之顽强抵抗精神,能出卖国家和民族、甘当汉奸的,都是为了利益,都是数典忘祖、自私自利之辈。 这种人贪生怕死,受不了拷问的。 “你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巴。”余平安说,“明天早上,这些人会被押送南京。” 程千帆颇为惊讶,他此前以为自己只是有份参与审讯,现在听余平安的意思竟是由他来负责审讯? 第102章 审讯 “情报是你挖掘的,抓捕行动你也是参与者,整件事你是最清楚的,你又精通日语,你去很合适。”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审讯是一门学问,权当做是你的审讯科目考核了。” “是!”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武元芳这才开口问余平安,“余副主任,程武方未曾有审讯经验,他去审问?” “谁说他没有审讯经验?”余平安反问。 他安排程千帆去负责审讯,绝非头脑一热的临时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程千帆精通日语,很熟悉日本人的脾性,此其一。 此外,在抓捕川田永吉之行动中,程千帆现场即时审讯温长健的情景,让余平安印象深刻。 从始至终,温长健都被程千帆玩弄于股掌之间,极短的时间内,这名红党叛徒的肉体与精神遭受了极大的摧残。 够狠。 似能看穿人心。 特务处雄镇楼审讯科教官用了这两个词语来评价程千帆之所为。 据说温长健前几日曾远远的见过‘程武方’一眼,吓得面无人色,赶紧躲开了,已然有了阴影。 还有一点,在这一期的学员中,余平安最满意程千帆,年轻人也很识趣,主动向他靠拢,程千帆现在算是他余平安的‘自己人’。 江山人好啊。 也许其他人会下意识的排斥处座的小老乡,但是,他余平安不会。 余平安对自己在特务处的定位有着无比清醒的认知。 他不是黄埔系,也不是浙江人,更是有着‘红色污点’,在特务处他只有紧跟戴春风的脚步,才有前途。 而这,也是戴春风重用和信任他的原因。 程千帆来到刑讯室。 刑讯室负责刑讯的两个头目,陆达、陆远是两兄弟,陆达是兄长。 两人早就得到了余平安的通知,虽然惊讶于余平安为何会选择这么一个年轻的特训班学员负责审讯,但是,上峰有令,两人自无二话。 在特务处,有眼力、听话,很重要。 “程组长,那现在就开始?”陆达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程千帆,干脆以程千帆的临时小组组长的身份称呼。 程千帆看了此人一眼,陆达身着军装,上身军装纽扣没有系上,敞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背心上有陈旧的褐色半点,这是洗不干净的血污。 “路队长,初次合作,辛苦了。”程千帆点点头,“那就开始吧,先从我们的医生朋友开始。” 他现在对‘刘涛’的身份一无所知,顾长友就是撬开这位刘老板之嘴巴的缺口。 陆达朝着自己兄弟使了个眼色。 陆远点点头,离开审讯室,很快就和一名特工一起架着顾长友回来了。 刑讯人员从顾长友熟练的绑在了木质刑讯十字架上。 看着昏死过去的顾长友,程千帆问,“怎么回事?” “这小子不老实,打昏了。” 程千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看到陆远就要摘下蒙住顾长友眼睛之黑布,程千帆制止了,“先不要拿下。” “顾医生睡得这么香啊。”程千帆走过去,一把薅起顾长友的头发,先是从旁边的水缸舀水,直接泼上去,随即抓住对方脑袋,猛然用力的朝着木头架子上砸过去,后者吃痛醒来,发出惨叫。 程千帆松开手。 被盟主眼睛的顾长友嘴巴里发出惨叫,竭力的想要扭动脑袋,因为看不见,更不知身处何处,巨大的恐惧感充斥,被堵住的嘴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路队长,给顾医生来点开胃菜。”程千帆说道。 “没问题。”陆达阴笑一声,取下一根鞭子,走上前来,二话没说,啪啪啪就是一顿猛抽。 顾长友吃痛,呜呜咽咽。 “等一下。”程千帆突然说道。 陆达停下抽鞭子的动作,不解的看向程千帆。 “太闷了,来点声响。” “程组长果然懂行。”陆达嘿笑一声,“陆某平素就喜欢听着这声音下酒。” 说着,陆达一把揪出顾长友嘴里的破布,抡起鞭子又是一阵猛抽。 顾长友发出凄惨的嚎叫声,“啊,别打了,我说。” 陆达看了看程千帆。 “继续啊。”程千帆淡淡说。 又是一阵猛抽。 “我说——啊!!” “啊——我说!” “长官,别打了——啊!” “爷爷,爷爷,别打了——啊!” “加点料。”程千帆说。 陆达嘿嘿一笑,拿起皮鞭放进另外一个水缸里,里面都是盐水。 “老子最恨的就是狗汉奸了。”陆达骂了句,拿起皮鞭又是一顿抽。 和刚才是胡乱抽打不同,这次是每次都抽在了此前被皮鞭抽烂的皮肤上。 专业人士。 顾长友顿时痛的死去活来。 整个人像是被开水煮着的大虾,拼命想要扭动身体。 程千帆看着被沾了水的皮鞭抽的凄惨无比的顾长友,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的怜悯之色。 顾长友难道会不知道他泄露的军事情报和水文资料意味着什么吗? 此人当然知道。 这两份情报,是带了鲜血的,未来将沾满无数江浙百姓的鲜血! 妻离子散。 哭泣的孩子。 残肢断臂! 尸横遍野。 鲜血染红了天空,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程千帆就不寒而栗,怒不可遏。 这种汉奸、民族败类,为了金钱利益,出卖国家和民族,丝毫不值得同情。 千刀万剐不足惜! 此时,顾长友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程千帆直接走到盐水缸边上,舀了一瓢水,直接泼在了顾长友的身上。 融在水中的盐分,透过皮肤,滋润了肌肤纹理,触动了神经,传递到大脑,发出强烈的痛觉信号。 看着痛苦哀嚎,竭力扭动的顾长友,程千帆一把扯掉对方的蒙眼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医生很不适应,眯着眼睛痛苦的扭动。 终于,适应了亮光的顾长友可以正常目视,看到面前这人,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不过,此时此刻他哪里顾得着去思考这个,涕泪俱下的哀求,“长官,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程千帆没有理会他,直接又是一盆盐水浇上去。 在顾长友发出凄惨嚎叫的时候,他一巴掌抽过去。 “闭嘴!”程千帆眼神无比冰冷,“现在,我问,你说——” 第103章 太太团 “恒润茶肆的刘涛,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他叫远藤博,是日本人。” “远藤博隶属于日本哪个特务机关?” “不知道!” “你不老实。”程千帆摇摇头。 “啊啊啊!” 陆达立刻直接一拳打在顾长友的肚子上。 “长官,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说说吧,这个远藤博是何时何地,如何接近你,你们之间做了些什么?你向日本人总共提供了几次情报?” “我说,我说,一年前我就认识了他,长官我发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日本人,他是居心不良,故意接近我…后来,他问我想不想赚大钱…” 和程千帆猜测的差不多,大约一年前,远藤博故意接近顾长友,刻意交好,带着他开始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一切开销都是远藤博包了。 后来,远藤博故意疏远了顾长友,一下子没有了金主,又习惯了享乐生活的顾长友,仅仅凭借医院的薪水,难以继续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开始四处借债,甚至是坑蒙拐骗病人,以维持自己的享乐。 后来债主追上门,远藤博也适时的出现,开始威逼利诱顾长友为日人效力。 非常老套的套路,和被程千帆亲手处决的汉奸老莫的情况非常相似。 “说说骆芝川的情况吧。” 骆芝川的情况有些特殊,确切的说,这位国军团副一开始是被自己的小舅子给坑了。 顾长友从骆芝川那里偷走了一份军事文件交给了远藤博。 这份文件谈不上多么机密,但是,却足以成为骆芝川通日之把柄。 日本人以此来威胁骆芝川,拉他下水。 就这样,骆芝川被远藤博半威胁,半利诱的情况下,成为了日特在国军中发展的军事间谍。 “你还是不老实啊。”程千帆直接给了顾长友一巴掌。 他敏锐的捕捉到,顾长友在说道骆芝川被拖下水的时候,明显有些犹豫,这其中肯定有所隐瞒。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顺手将烟盒扔给了陆达,“借个火。” 陆达立刻明白,他嘿笑一声,拿起炭火中烤的通红的烙铁,递过来帮助程千帆点燃香烟。 然后给自己点燃香烟,歪叼着烟嘴,举起烙铁,在顾长友的眼前晃悠,“程组长,不是陆某给您吹,这烙铁可比皮鞭好多了,这玩意烙在人身上,滋滋作响,配上人的惨叫声,简直是世界最美妙的声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程千帆摇摇头。 “瞧好吧。”说着,举起烙铁就要朝着顾长友的脸上烙上去。 “我说,我说,是我姐姐,是我姐姐劝说姐夫投靠日本人的。”顾长友尖叫喊道,两腿之间淅淅沥沥的开始滴水。 喊出这句话,顾长友嚎啕大哭,他之前有些犹豫,就是因为对于自己的姐姐,他还是有亲感情的,他姐姐对他真的是掏心挖肺的好。 “说说吧。”程千帆直接将烟蒂摁在顾长友的脸上,丝毫不理会对方是惨叫,微笑说,“这是最后一次,再敢有隐瞒,就不是烟头了。” 顾长友吓瘫了,再不敢有什么隐瞒。 骆芝川一开始是不愿意的,甚至考虑大义灭亲,要将自己的小舅子抓起来法办。 这个时候,骆太太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为了保住自己的弟弟,骆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 远藤博适时的送上黄金、首饰。 这位骆太太彻底沦陷了。 可以说,顾长友的姐姐是促使骆芝川彻底投靠日本人的关键人物。 不仅仅如此,骆太太还拉拢了自己的牌友,也就是一些军官的太太们下水,通过这些太太们,343团的不少军官都或多或少的和日本人勾连上了。 程千帆无比震惊。 他没想到,这个骆太太竟然在此案中扮演如此关键的作用。 一个并不起眼的女人,竟然直接导致国军一个主力团被日本人‘攻陷’。 可想而知,一旦战事开启,343团极有可能随时哗变投日,这就是隐藏在杭州驻军中的一颗大毒瘤。 程千帆不敢大意,暂时中止了审讯,立刻向余平安汇报。 余平安听了程千帆的汇报,震惊且愤怒。 他也没想到,这些军官的太太们竟然比他们的丈夫涉案更深。 余平安直接拿起电话,“都抓起来。” 看到程千帆惊讶的表情,余平安摇头苦笑,“你可知道,这些太太们找了妇女会的谭女士,正在闹,要求释放他们的丈夫。” 原来,这些军官太太得知他们的丈夫被抓捕,不仅仅没有逃跑,竟还纠集在一起延请了妇女会的一位高官太太闹事,要求释放他们的丈夫。 真是愚蠢妇人。 程千帆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了。 不过,也只能说这个骆太太手腕高明。 这个女人的想法很简单,拉更多的人下水,她和他的丈夫就更加安全了。 她诓骗这些女人说认识一位很有钱的日本商人,因为中日之间的关系恶劣,日本商人的处境不太好,想要结实他们的丈夫,有了军方倚靠好做生意。 至于说这些太太们是否真的相信这个说辞,还是猜到了真相但是假装不知、掩耳盗铃一般眼中只有日本人的金钱好处,这已经不重要了。 如此,这些被抓的军官通敌的证据已经有了。 即使是军官的太太中有些妇人确实是无知,但是,军官岂能不知结交日本人之问题严重性。 “依你看来,这个顾长友真的不知道远藤博真正身份?” “顾长友的价值不高,知道的不多,况且他应该不敢再有隐瞒。”程千帆说道,“相比较而言,骆芝川可能知道的更多一些。” “骆芝川已经有人在审讯了。”余平安摆摆手,审讯军方人员,可能会吐出很多隐秘,程千帆不适合接触。 “那属下准备正式提审远藤博等日特。” “去吧。”余平安点点头。 “属下的审问手段有些不寻常,可能会有死伤。”程千帆面色平静说。 “我只要结果。”余平安语气更平静,停顿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远藤博不能死。” 死几个日本人算事情么? 第104章 审讯日特 程千帆站在走廊的风口抽烟。 放眼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灯火。 他伸手去触摸,风吹来,似能抚摸到市井的喧嚣气息。 该干活了。 程千帆将烟蒂丢在地上,铮亮的皮靴用力的踩了踩。 他现在是一身崭新的国军军装。 这是此前他离开余平安办公室,余平安突然要求的。 “这是你第一次审讯日本人,要有仪式感。”余平安如是说。 程千帆朝着刑讯室走过去,皮靴踏在地面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 刑讯室里的空气污浊,门一开,门外的清新空气和室内的污浊空气争相交汇。 程千帆第一眼就看到了刑讯台的正面新放了一把椅子,是那种皮革转椅。 在角落里还有一头死猪躺在地上。 “程组长,辛苦了。”陆达面带微笑,邀请程千帆落座。 “多谢。”程千帆点点头,径直朝着转椅走过去,坐下来,他的坐姿并不稳重,是斜靠着座椅,侧身面对刑讯台的。 “程组长,先审哪一个?”陆达问。 “远藤博放在最后,先把他的手下带上来。”程千帆说,陆达正要问,程千帆补充了一句,“我记得我们抓了八个人,除了顾长友和远藤博,另外还有六个人,都押上来吧。” “明白了。”陆达朝着自己的弟弟陆远挥了挥手。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香烟,就要拆开,陆达就递过来一支烟。 他看了陆达一眼,丝毫不介意陆达手指上干涸的血渍,接过烟,又冲着陆达伸手,“路队长,对个火。” 陆达嘿嘿笑了,将自己嘴巴里的香烟递过去。 程千帆对上火,将陆达的香烟递还,低声问,“都准备好了?” “放心吧,接到你的通知,就准备了。”陆达拍着胸脯说道。 “陆队长,今天劳烦你了。” “程组长说的哪里的话,咱老陆虽然第一次和合作,但是,感觉对脾气。” 很快,恒润茶肆的六名‘伙计’被带了上来。 六个人都是用黑布盟主了双眼,嘴巴塞了襟声布团。 “诸位,刚才我同远藤君沟通的很开心,希望我们也能够交流愉快。”程千帆说道。 听到这句话,六人立刻有了反应,竭力挣扎,随即被押送他们的特务处特工照着肚子狠狠地给了几拳。 “客人都来了,那就准备上菜吧。”程千帆说道。 几名刑讯室的特工依次将四名日特捆在了十字木架上面。 “陆头,架子只有四个,不够用了。” “程组长既然说了要上菜,咱们先给一个客人上一道大餐。”陆达阴笑一声,“他,上老虎凳。” 陆达指了指另外两人中的一个人说道。 立刻有两个审讯人员将这个人拖走,直接捆在了老虎凳上。 还有一个日特被特务处的特工架着,无处安放。 程千帆使了个眼色,陆达一把揪出此人口中的布团,然后二话没说,先上了两块砖。 啊啊啊! 伴随着此人的惨叫,被绑在木架上的四名日特以及另外一名站在一旁被特务处的特工架着的日特均是愤怒不已、不安分的扭动身体。 “其他五个人嘴巴里的布也都拿掉吧。”程千帆摆摆手。 陆达挨个上去,将这些日特嘴巴里的布团拿出来。 “混蛋!” “你们对小林君做了什么?” “小林,你怎么样了?” “小林君!” “混蛋!该死的支那人!” 程千帆心中松了一口气,他首先点出远藤博的名字,就是给这些人造成一个印象,特务处已经认定他们是日特了。 这些日特就会下意识的喊出同伴的日本名字。 虽然经过拷问之后,这些人早晚也会承认自己是日特,但是,这不是节省时间么。 程千帆一挥手,陆达立刻将那名‘无处安放’的日特的嘴巴堵上了,与此同时一掌击打在此人的脖颈上,将这名日特击昏过去。 “这个人怎么不绑上去。”程千帆指着被打昏过去的日特,不耐烦的问。 “程组长,刑讯室就这么大,没有多余的木架和刑讯台了。”陆达说道。 “搞什么!”程千帆骂了句,这个时候,有特工过来小心翼翼问,“程组长,要不,先将这个人押出去。” “那么麻烦做什么。”程千帆冷哼一声,拔出配枪。 一枪击打在地上的那头死猪身上,子弹穿透肉体,发出噗的闷响。 一名特工同时配合发出一声低低的、戛然而止的惨叫。 “前田君!” “翔一!” “混蛋,你对他做了什么?” 程千帆收起配枪,微笑说,“诸位,你们应该为他高兴,最起码他用不着受皮肉之苦了。” 说着,他摆摆手,“前田翔一是吧,记录一下,前田翔一自知罪孽深重,撞墙自杀,拖出去吧。” “混蛋,你杀了前田君,还侮辱他!” “支那人,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不会放过你的。” 程千帆两步上前,冲着一名被绑在木架上的日特就是一拳,“我们可没有邀请你们来中国!既然不请自来,我们会好好招待你们这帮禽兽的!!!” 几名特工朝着被打昏了的日特身上泼了一盆血,拖拽着离开,地上拉出长长的血色拖痕。 挨了一枪的死猪也被轻手轻脚的抬走了。 刑讯室的门再次被重重的关闭。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程千帆示意特工们将日特眼睛上的蒙眼布拿掉。 突然重见光明,几人眯着眼睛,约莫半分钟后,视力才恢复正常。 被摘下了盟主眼睛的黑布,江口英也眯着眼,好一会才适应灯光,他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四周。 就看到一名同伴被绑在一个椅子上,架起来的双脚下面垫着砖块。 还有三名同伴和自己一样被绑在了木质架子上。 前田翔一呢? 他转动脑袋看,就看到中国特工正在朝着地面泼水清洗。 依稀可见一道血色的拖痕。 他们杀了前田? 他们真的杀了前田! “可以开始了。”程千帆朝着陆达说道。 “四位,请欣赏。”陆达朝着四名被绑在木架上的日特狞笑着说道。 被绑在老虎凳上的日特,直接被加了两块砖。 整个人发出非人的惨叫声,昏死过去了。 旁边立刻有人从一盆炭火中拿起通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这个日本特工的胸脯上。 此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醒转过来,随后立刻又昏死过去了。 “八嘎!” “混蛋!” “住手!” 被绑在木架上的四名日特表情狰狞,声嘶力竭的骂道。 “放开小林君,有种冲我来!”四人中的最后一人疯狂的扭动身体,状若疯狂,喊道,“杀了我!杀了我们!” “对啊,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会为我们报仇的!” 另外两人跟着喊道。 “好啊!”程千帆拔出配枪。 一枪击中先开口的那人的额头。 脑浆、鲜血飞溅。 “杀了我——”江口英也喊得稍慢一些,话还没有出口,就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瞪大,惊恐的看着被子弹掀开了小半个脑袋、红色的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的样子,他整个人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 程千帆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日特的反应,冰冷的眼眸看过来,同时举起枪… “好啊,满足你。” 第105章 江口英也的心路历程 “好啊,满足你。” 因为目睹同伴被‘残忍’枪杀而大脑一片空白的江口英也,就听到这个中国军官说了这么一句话。 ‘满足什么?’ 他的大脑思维还在转动,就看到这名中国军官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他要满足我什么?’ 江口英也的眼眸中绽放出巨大的惊恐: 他要杀了我! 他说要满足‘我要求他杀了我’的要求。 我要死了吗? 好吧,死就死了吧,被支那人抓住之后,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吗? 为帝国尽忠,来吧!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还年轻,我在支那捞了钱,惠子还在国内等着我回国结婚。 两个声音在江口英也的脑海中发生激烈的争吵。 程千帆的枪口指着江口英也,说话的对象却不是江口英也,却是看向被捆绑在江口英也左侧的木架上的那名日特。 “第一个问题,你们隶属于哪一个特务机构?”程千帆问,“十秒钟时间,不说我就给他一枪。” “小栗君——”江口英也下意识的喊道。 “江口君,你放心,我不会屈服,不会说的。”小栗元满郎大声喊道,“神社见!” 小栗君好勇敢! 不对! 江口英也反应过来了。 被枪口指着的他! 他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小栗元满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程千帆一直在观察这个日特,他从这名叫江口的日特看向同伴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恨意。 也许这名叫江口的日特能够理解同伴的选择,但是,他不会原谅。 “很遗憾,你的生命在你的同伴的眼中狗屁都不是。”程千帆看着江口,微笑着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这是魔鬼的笑容! 这笑容看在江口英也的眼中,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遗言? 我要说什么? 是不是该说一番慷慨激昂的为‘天皇陛下’、为帝国效忠死而无憾、神社再见之类的话? 江口英也只觉得自己的口中无比的干涩,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热的。 他惊恐又愧疚的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的脑海中‘为天皇尽忠’的声音很小很小。 一个画面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在香川的海边,惠子撑了一把小红伞,冲着他浅笑挥手‘英也’… 蓦然,一个身高不高的粗壮身影过来,一把抱住了纤小可爱的惠子,在惠子的哭泣声中,男子得意的狂笑。 是铃太! 家乡的面粉厂的厂长的儿子! 这个资本家的少爷早就对惠子垂涎三尺,自己要是死在支那,惠子肯定会被铃太霸占的。 江口英也的眼眸中满是痛苦神情。 程千帆看着江口,他在这个日特的眼眸中看到了人类在濒临死亡前的复杂情感映射。 有一丝恨意。 有痛苦。 还有一丝悔恨? 不甘心? 这些情绪体现在程千帆的眼中都汇聚成一个词语: 挣扎。 这个江口没有其他几名日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时刻准备拥抱死亡’之决心。 另外四个人,包括刚刚被他一枪打死的日特,喊出‘杀了我’的时候,眼神是无比狂热的。 这个江口的眼神也有狂热,但是,仔细观察就可见差了几分疯狂神情。 特别是在程千帆开枪之后,他捕捉到此人的狂热神情快速敛去,眼神中是一闪而过的惊恐。 这个细节被程千帆捕捉到,所以,他立刻将这个江口视为突破对象。 挣扎的情绪,程千帆将其理解为怕死。 不管江口因为何种原因有这种‘挣扎’的情绪,归根结底就是: 他不想死。 但是,长期的思想,这个年轻的日特又无法下定决心做一个背叛者。 程千帆决定给他一个创造一个理由。 “就这么决定了你的生死,似乎对你有些不太公平。”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江口英也看着这个恶魔一般的中国军官,他不明白这个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杀死自己之前再洗刷一番吗? 江口英也面如死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惠子,想到惠子会被资本家的儿子霸占,他的心就在滴血。 他死都不甘心啊。 如果自己在支那为了帝国尽忠的消息传回香川,惠子为自己殉情的话,那该多好啊。 惠子会为自己殉情吗? 不会的,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道。 铃太一定会霸占惠子的。 不,惠子会不会听到自己殉国的消息,就立刻投入到资本家儿子的怀抱? 或者—— 还是说这对狗男女已经在国内勾搭在一起了? 自己在国外为帝国效力,他们在国内当奸夫yin妇! 还有小栗元满郎这个混蛋,他凭什么觉得他可以决定我的生死! 强烈的不甘心的情绪在江口英也的心底犹如疯狂野蛮生长的野草一般,融入他的血液,脑海。 就在这个时候,江口英也的耳中听到声音,“最后三秒钟,江口君,说出你们所隶属的特务机关的名称,否则我就只能杀死你的同伴了。” 程千帆看着双眼无神、陷入沉默的江口英也,他微微皱眉。 难道自己看走眼? 判断错误? 他没有选择用那位‘小栗君’来试探江口,万一江口对小栗刚才的选择怀恨在心、宁愿看着程千帆开枪打死小栗,那就糟糕了。 所以,他选择被捆绑在木架上的另外一个日特作为对象。 他要江口在十秒钟内供述他们所属的特务机关的名字,否则就杀死这个日特。 这边陆达在高声倒数计数。 但是,江口英也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好了,时间到了。”程千帆朝着小栗元满郎摇摇头,“很遗憾,这位江口先生拒绝拯救你的生命。” “不!不要!”江口英也突然喊道,“住手!我说!” “江口英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被程千帆用枪指着的日特立刻反应激烈的喊道。 “仓井君。”江口英也悲呼出声,红了眼睛,凄厉的喊道,“我做不到,仓井君,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杀死,我不能那么做,你是我最好的战友和兄弟。” 第106章 井上公馆 “英也,你不能这么做。”苍井喊道,马上就被陆远打了一拳。 “这位军官先生。”江口英也看着程千帆,“我要求你们停止对小林君的用刑,作为交换,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小林君就是在老虎凳上、享受了‘烙铁’开胃菜的那个日特,此时已经多次昏死过去,频频被冷水浇醒,现在又被折磨的昏死过去了。 “江口英也,你混蛋!” “英也,你在做什么?” 其余两名绑在木架上的日特状若疯狂的喊道。 程千帆右手一摆,两名特工上来就是一顿皮鞭狠抽,蘸了水的皮鞭抽打在人的身体上,对肉体发发生了亲密的物理和感官反应,一阵惨叫声。 皮鞭为了保养会在上面涂上油脂之类的防腐,这样会减少摩擦力,也就是说太光滑了,打在人的身上带来的力度和痛感会削弱。 如果蘸水后,因为吸附水分,皮鞭的毛皮表面的小毛刺会膨胀,增加摩擦力。 每一鞭下去,看似平滑的皮鞭的毛皮表面的毛刺就像是一个个肉眼不可见的锯齿。 江口英也的耳朵就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他自我选择屏蔽了这些声音,他的内心里一个声音在吼叫: 江口英也是真正的勇士。 他没有背叛帝国。 他是伟大而无私的。 他是为了惠子! 为了这些同伴! 为了纯洁的爱情,为了同伴的生命。 自己宁愿承受误解,做出了这样的牺牲。 这是伟大的忍辱负重。 江口英也为自己找到了‘神圣’的理由。 他反复的在内心里如此对自己说。 “先说出你隶属于哪个特务机关!”程千帆冷哼一声,“另外,你没有资格和我提要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你保住你的同伴生命的条件。” “好吧,我说。” “江口英也,混蛋,啊——你——这个懦夫!”仓井骂道。 “仓井君,我可以昂首迎接死亡,但是,我无法接受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我而被枪杀。”江口英也表情痛苦说道,“军官先生,我们隶属于井上公馆远藤小组。” “混蛋!” “该死!”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太吵了。” 陆达拿起堵嘴巴的破布。 程千帆面无表情的走到火盆旁边,拿起烧的通红的烙铁,对着点燃了香烟。 “这种粗活,我来就行了。” 陆达两步过来,一只手拿着一个烙铁,直接走到木架边上,一边一个,直接用力摁在了‘仓井’和‘小栗’的胸膛上。 白烟混合着一阵烤肉的焦臭味弥散,两个人都是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交流了。”程千帆看着江口英也,“你的姓名,年龄,籍贯,职务。” “江口英也,26岁,四国岛香川县人,井上公馆远藤小组情报组员。” 井上?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在老莫那里发现的那个樱花令牌,令牌的正面那个模糊的字迹,当时他有过猜测,可能是田,也可能是天,也可能是井。 莫不是和这个井上公馆有关系? “井上公馆。”程千帆冷声问,“你们不是在上海活动的吗?” “军官先生知道井机关?”江口英也忍不住惊讶问,井上公馆成立了一年多的时间,因为不同其他的日本正式特务机关发生表面联系,一直很隐蔽,可以说是声名不显。 没想到竟然早已经引起中国特工部门注意了? 程千帆冷笑一声,“我问你,你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现在将井上公馆的情况详细的说一说。” 江口英也自觉明白了,这是在考验他的回答,他不敢有什么隐瞒。 况且他本来也没有打算隐瞒,江口英也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决定投降,就要将己方卖的彻底,这样才能有最大的活命机会。 一个出卖己方情报出卖的彻彻底底的‘乖巧’的日本特工,想必中国特工部门会感兴趣的。 井上公馆是日本hei龙会浪人井上彦创立的,并不属于日本军方或者是其他的各式正式特务机关。 井上彦以开展日中贸易做掩护,从日本国内招募一批浪人为骨干,收买一些汉奸当爪牙,主要任务是刺探情报,暗杀绑架破坏等。 出手狠辣,不折手段,没有底线。 这是井上公馆的行事风格。 此外,因为井上公馆重视‘招揽’本地汉奸,非常熟悉本地情况,一些日本其他特务机关完不成的任务,井机关反倒是屡建奇功。 故而,虽然井上公馆只是一个由日本浪人组成的间谍组织,不属于日本的官方机构。 但是由于他们的间谍活动成绩突出,因而得到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和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承认和积极支持。 在活动经费上更是受到鼎力支持,井上彦甚至随时可以向日本驻上海日军司令部或领事馆无限制地领取。 “远藤博是这个情报小组的组长?” “是的,组长是远藤博,他是井上馆长的大阪老乡。” “其他几个人的名字,身份。” “被军官先生第一个打死的叫前田翔一,他是电报员。” 程千帆闻言,露出懊恼不已的表情。 其实内心里是庆幸不已,确实是好运气,随便选择了一个‘被诈死’的家伙,竟然是电报员,这要是被他真正一枪打死的那个家伙是电报员,那就可惜了。 看到这个国军军官懊恼的样子,江口英也也是叹口气,这个小组内,他和前田翔一的关系不错,没想到前田上来就被这个中国军官一枪打死了。 “第二个被军官先生开枪打死的是木下兵三郎,他是行动队员。” “小栗元满郎,行动队员。” “仓井新之助,行动队员。” “小林润,情报组员。” 看到江口英也言辞吞吐,程千帆冷哼一声。 “小林润经常要陪伴远藤博一起睡觉。”江口英一赶紧说道。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这种事在日人中并不少见,在东亚同文学院的时候他就对一些日本学生的特殊癖好有所耳闻。 “这么说,小林润会知道远藤博的一些秘密?” “可能吧。”江口英也不确定说,他们都不太看得起小林润,所以和小林关系很一般。 “为什么你们会离开上海,来杭州活动?”程千帆问出了他非常关切的问题。 “远藤小组来杭州刺探情报,是帝国陆军参谋本部通过帝国驻上海领事馆的影佐祯昭大佐向井上公馆下达的命令。”江口英也老老实实的回答说。 第107章 多出来的那个人 川木会社。 冈田俊彦脚步匆匆的推门而入。 他径直走向川木会社的社长川木太郎身侧那个正恭恭敬敬的向他鞠躬行礼的中年男子,直接一个耳刮子就甩了出去,“混蛋!” 打了一巴掌还不够,冈田俊彦提起脚,又狠狠地将对方一脚踹到在地。 犹自不解恨,继续伸脚猛踹。 川木太郎看了一眼,并没有劝阻,让冈田君发泄一下怒火也好,这些上海来的家伙太不守规矩了。 看到差不多了,川木太郎才上来拉住了冈田俊彦,“冈田君,好了,请收敛你的怒火,尽管我也不喜欢这帮家伙,但是,他们确实是为帝国立下很多功劳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川木太郎又狠狠地踹了中年男子一脚,余怒未消的坐回去,拿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不由得他不生气。 ‘井上公馆’的潜伏小组在杭城潜伏活动、发展亲日实力、刺探情报,这件事‘井机关’方面并没有向冈田俊彦照会。 直到今日他接到了川木会社的社长川木太郎的紧急报信,告知他上海‘井机关’的特工小组出事了,他才知道自己的眼鼻子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帝国特工小组在活动。 客观的说,‘井上公馆’的隐瞒,令冈田俊彦很生气。 而最让他愤怒的是,这帮家伙办事情的时候不照会他一声,出了事情反倒是来找他了。 杭州,是冈田俊彦的辖区。 此前出了川田永吉被中国特工抓捕之事,冈田俊彦已经遭受了处分。 这件事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这边又突然从天而降一口大锅,冈田俊彦的怒火再也不可遏制了。 “少佐阁下。”中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冈田俊彦深深鞠躬,“小岛康介恳请少佐阁下出手相救,井上公馆上下感激涕零。” 冈田俊彦看了此人一眼,他可以对小岛康介拳打脚踢,但是,对于井上公馆也却不能怠慢,井上彦这个家伙虽然不是军职人员,但是他搞得这个井上公馆据说很得陆军参谋本部的欣赏。 帝国驻上海领事馆的影佐祯昭大佐就多次夸赞过井上公馆,言语中对井上彦颇为欣赏。 “说说吧,怎么回事?”冈田俊彦冷冷说道。 程千帆没有想到在杭州破获的日特组织,竟然和上海的影佐祯昭牵扯上了。 这又让他想起了老莫。 想到了被老莫勾连日本人杀害的罗惠君女士和另外一位女同志。 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轮廓: 杀害两位抗战夜校的女同志的日本特务,应该就是井上公馆的日本特工。 而井上公馆的行动,或者说‘井机关’的头目井上彦在很大程度上是听命于影佐祯昭的。 程千帆继续盘问江口英也。 不过,江口英也只是普通的情报组员,知道的信息并不多。 很多机密信息都是远藤博一手掌握的。 “影佐英一在井上公馆是身居何职?”程千帆突然问。 “影佐英一?”江口英也露出茫然的表情,“军官先生,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程千帆阴冷的眼眸盯着江口英也看。 江口英也心中忐忑不安,“军官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程千帆从转椅上起身。 江口英也吓坏了,“军官先生,请相信我,我渴望立功,如果我知道的,我肯定会说的,我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希望如此。”程千帆微笑着,笑容很阳光,他走上前来拍了拍江口英也的肩膀,“如果让我知道你撒谎,我可以保证,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江口英也吓得身体发抖,程千帆的笑容在他的眼中比地狱的魔鬼还要令他觉得恐怖。 “松刑。”程千帆冷冷命令道,倒背着双手走向被绑在木架上的小栗元满郎。 “江口先生很识时务,给他应该有的礼遇。”程千帆说道,“一个单间,一床被褥,弄点好吃好喝的。” “是!” 两名特务处特工上来蒙住了江口英也的眼睛,堵住嘴巴,将他架出刑讯室。 程千帆倒背着双手,看着两个相邻的木架刑具上的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 他的左手边是一个炭火盆,炭火烧的很旺。 通红的火光下,映照着程千帆的眼眸,反射出诡异的光芒。 他直接舀水,将两个人泼醒。 “小栗元满郎、仓井新之助。”程千帆微笑说,“两位休息的可好?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愉快的谈话了?” 说话的时候,程千帆看了一眼在老虎凳那边的小林润,此人受刑最严重,多次昏迷,多次被冷水泼醒,不过,这次却是自行醒来,此时只是在装昏迷。 程千帆没有理会小林润。 有的审讯人员喜欢将审讯对象隔离开,单独审讯,以防止串供和有所隐瞒。 常规来说,程千帆也应该如此。 不过,他的审讯时间紧迫,所以采取了这种非常规的多人同时审讯的方式。 他采取的刑讯压迫的心理胁迫方式。 有些人可能一开始不怕死。 甚至于具备一定的刑罚拷问之承受能力。 但是,目睹同伴的受刑和生死考验,他会受不了。 按照程千帆的理解,这种人属于能扛得住肉体折磨,但是,精神抗压能力不行。 特训班的刑讯课程中,虽然也有提及过这种类型特征,不过,特务处的刑讯教官普遍还是更加倾向于肉体折磨。 实际上特务处的教官并不推崇这种‘文明’的审讯方式。 程千帆却对这种审讯方式较为感兴趣。 他喜欢琢磨人心和人性。 江口英也的开口,让程千帆心中欢喜,也有些小得意。 这几个人都是远藤小组的普通组员,只要有一个人开口了,就算是审讯成功了。 因为他们知道的情况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的。 “江口英也先生已经去享受美食美酒,他还能好好的睡一觉。”程千帆的脸上的温和的笑容,“现在,我需要有人对江口君提供的情报进行补充。” “机会只有一个。” “二位,谁先开口?”程千帆微笑着,就在两个日特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他一挥手,两名审讯科特工端了两盆加了盐的辣椒水,直接泼在两个人的身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然后戛然而止。 “程组长,昏过去了。” 程千帆点点头,走到老虎凳那边,低下头看着小林润。 小林润闭着眼睛。 “小林君,看到这两个人受折磨,心里很舒畅吧。”程千帆的语速很慢,语气平静,“一个问题,经常去恒润茶肆找远藤博的那个人是谁?你回答我,我就继续帮你报仇。” 第108章 诡诈 小林润痛恨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 在特务处的特工对小栗元满郎以及仓井新之助动刑的时候。 程千帆敏锐的注意到,此时同样在受刑的小林润之惨叫声变得小了,甚至一度消失。 他悄悄走过来,看到小林润的眼神中闪烁着莫名的‘兴奋’的光芒。 此前程千帆将枪口对准仓井新之助,以兹来‘威胁’江口英也之时。 程千帆观察到小林润的情绪有种近乎诡异的亢奋。 是的,是亢奋,不是愤怒。 当江口英也‘屈服’了,愿意开口招供以‘挽救’仓井新之助的性命的时候,小林润的亢奋情绪消失,就像是‘麻醉药’药效消失了,再度因为伤势而发出惨叫声。 故而,程千帆得出了一个猜测: 小林润和仓井新之助以及小栗元满郎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用‘痛恨’这个词来形容。 “小林君,看到这两个人受折磨,心里很舒畅吧。” “一个问题,经常去恒润茶肆找远藤博的那个人是谁?” “告诉我,我会继续好好招待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的。” 程千帆的语速很慢,语气略温柔,眼睛死死地盯着小林润看,想要捕捉他的面部表情,以兹作为判断和印证。 程千帆判断有一个非常重要之人物经常去找远藤博,是根据顾长友的供词得出的猜测。 顾长友供述,他每次去找远藤博,远藤博都会在一个靠左侧的雅间和他会晤。 从来没有去过右侧的那个雅间。 据顾长友所说,他有一次走错门,进了右侧那个雅间,远藤博看到后非常生气。 程千帆询问右侧雅间的环境。 干净。 整洁。 桌面上摆放着一套刚刚清洗完毕的茶具。 故而程千帆推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经常会和远藤博秘密会晤。 而且既然使用雅间,说明不是恒润茶肆内部人物,是扮做老客来访。 “可以,军官先生,你先杀了仓井新之助,我就告诉你。”小林润脸上带着鲜血,笑着说道。 程千帆的脸色变得阴冷,“我说过,你们没有资格给我提条件。” “继续!” “程组长,第四块砖了。” “我说了继续。” 小林润发出惨叫声,整个人汗如雨下,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脚骨几乎被折断发出的刺耳的声响。 一声惨叫后,小林润昏死过去。 老虎凳的结构简单,不过是一条长板凳加上一根拴在板凳头的木杆。 就这么一个结构简单刑具,堪称非常残忍和恐怖。 老虎凳主要是通过对人的腿部和关节施加巨大的压力,使得身体神经传达出无法忽视的痛苦感起到折磨的目的。 “泼醒。” 一名特工先是卸下一块砖。 一盆冷水直接泼在小林润的身上。 看着慢慢醒转的小林润,程千帆并没有立刻问话,他打量着对方。 这是一名非常年轻的日特,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相颇为清秀。 在得知小林润和远藤博的特殊关系后,程千帆就试图从小林润这里打开突破口。 作为远藤博的‘枕边人’,小林润应该会知道江口英也所不知道的一些隐秘。 他此前推测小林润痛恨仓井新之助以及小栗元满郎。 故而颇为期待和小林润达成合作。 不过,当小林润说出要程千帆杀死仓井新之助的要求之后,程千帆对于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 “小林君,我们换一个问题,影佐英一在井上公馆身居何职?”程千帆问,“你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以保证小栗元满郎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好啊,你杀死小栗元满郎,我就告诉你影佐君的事情。”小林润咧嘴笑说。 “给我好好招待小林先生。” 程千帆勃然大怒。 他刚才对小林润说的话,其实是一个陷阱,他说的是折磨小栗元满郎。 但是,小林润的回答则是要他杀死小栗元满郎。 和第一次询问的时候,小林润要求他杀死仓井新之助的条件一样。 这不对劲。 对一个人真的恨之入骨,当有机会做选择题: 折磨这个人,然后再杀死他。 直接杀死他,但是,这也足以让他免受拷问,反而是一种解脱。 选择前者选项才是正常的。 小林润坚持要程千帆杀死仓井新之助和小栗元满郎,这个选择不由得程千帆不怀疑。 这更像是要骗程千帆给两名日特一个解脱。 余平安办公室。 办公桌上密密麻麻都是文件。 余平安正在批阅文件,这些都是急需要处理的‘急件’。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余平安接过话筒。 “余副主任,我是卢炎灏,恭喜恭喜,我早就说余老弟早晚立下不世之功,时势造英雄啊,恭喜老弟再度破获日人潜伏小组,哈哈哈…” “卢参谋长?你讲什么?”余平安眉头一皱,对方是杭州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卢炎灏,此人还有一个身份——杭城富豪杨百万的连襟。 “余老弟,我已经得知了,还瞒着老哥我,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老弟你再立大功,好了,不打扰余副主任你办案子了,说好了,改日卢某做东,为老弟贺,哈哈哈。” 余平安就要继续追问,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大笑声后,卢炎灏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余平安放下话筒,面色阴沉似可滴水。 余平安按动响铃,“来人。” 须臾,武元芳推门进来。 “出去查,关于今天这次行动的事情,外面是怎么回事。”余平安拍着桌子。 “余副主任,外面?” “有人告诉我,外面都传开了,妇孺皆知!”余平安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 “明白了。”武元芳额头冒汗,赶紧去查探。 特务处如此隐蔽的行动,外面竟然传开了,怎么可能? 如若是真的,这问题大了。 余平安余怒未消,一向儒雅的他,也是忍不住连骂两句‘册那娘’。 卢炎灏来电话,就是来嘲笑和挖苦,是来看笑话的。 此前因为杨百万之时,特务处和卢炎灏还是结下了梁子,这混蛋估计早就盼着看特务处的笑话了。 弄不好已经向南京打小报告了呢。 余平安再度按下响铃,“去刑讯室,通知程武方来一趟。” 第109章 押送南京 “这件事你怎么看?”余平安沉声问。 程千帆负责审讯,这个案子从开始发现敌踪,到抓捕,到审讯,程千帆是参与度最高的,他是最了解情况的。 “不可能是我们内部泄露出去的。”程千帆斩钉截铁的说道。 余平安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不管是否是特务处内部出了问题,答案只能是‘内部没有问题’。 “日本人很果断,这是要放弃远藤小组了。”余平安说道。 “主任明鉴。”程千帆敬佩的看了余平安一眼,“属下这是这么认为的,这个消息应该是日本人放出去的。” “说说你的分析。”余平安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扔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香烟,并没有点燃。 上峰给烟,是表示亲近。 他却不能肆意。 “从审讯情况看,远藤小组隶属于上海井上公馆。” “井上公馆?” “这是一个由日本黑龙会分子井上彦创建的日人机构,主要成员是以日本浪人为主,大肆招揽汉奸,主要活动范围在上海,辐射浙江、安徽。” “井机关不是日人官方特务机构,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行事更无顾忌,加之重视汉奸的作用,他们的效率和危害性比之日人正式特务机关更大。” “根据审讯结果来看,井上公馆和日人驻上海领事馆武官影佐祯昭关系密切,并且颇受日军陆军参谋本部的重视。” “此番他们来杭州刺探军情,就是影佐祯昭夏下达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远藤小组隶的关系在上海,和杭城这边的日特组织并没有瓜葛,属于独立特工小组,所以,日本人果断断尾,放弃了这个小组。”余平安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说道。 “是的,主任,从目前的审讯结果来看,表面确实如此。”程千帆点头说道。 “你小子,不要藏着掖着了,说吧,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余平安眼中一亮,说道。 “从表面看,这确实是一个独立特工小组。”程千帆露出仔细的笑容,“不过,属下一直隐隐有一个猜测,这个小组还有一个关键成员,此人隐藏极深,从已经开口的江口英也的供述来看,江口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有没有可能江口英也有所隐瞒?” “可能性不大。”程千帆摇摇头,“属下是从顾长友的供词中分析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远藤小组的日特小林润的一些表现加重了我的怀疑。” 程千帆讲述了小林润的一些‘反常’表现。 “属下险些被小林润的表现所迷惑,一开始并没有太重视此人,但是,很显然小林润的表现说明,他知道很多东西,同时这个人非常残忍,他试图诱使我处决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 “你判断小栗元满郎或者是仓井新之助可能知道这个隐藏人物的存在,而江口英也不知道,所以,只要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被处决,就只有小林润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小林润不开口,就保护了这个神秘人。”余平安在办公桌后面来回踱步,总结说道。 “主任高明。”程千帆微笑说,“属下此前也是一团乱麻,主任却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核心。” “现在,日本人放出消息,试图是我们认为远藤小组是弃子,没有什么价值了。”余平安神情振奋,说道。 “主任明鉴。” “有没有可能短期内让他们开口?”余平安问道。 “很难。”程千帆叹口气,“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都是狂热分子,要他们开口,需要时间。” “小林润呢?” “这个人我没有把握,甫一开始,我认为此人受到远藤博‘侵犯’,应该心怀痛恨,是一个打开缺口。”程千帆说道,“不过,目前来看,此人却可能是对远藤博最忠心耿耿之人。” 程千帆向余平安简单介绍了小林润与远藤博的‘特殊’关系。 余平安倒是并没有表现惊讶,特工组织接触了很多常人无法接触的事情,这种‘特殊’关系,并不罕见。 “属下接下来打算重点审讯远藤博,希望能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程千帆说道。 “远藤博你不用审了。”余平安摇摇头,说道。 程千帆有些惊讶,不解的看向余平安。 “宣成吾将军一个小时后会乘坐军机前往南京,处座有令,将远藤博等人随同被抓捕的通日军官一起随机押赴南京。” “不是原计划明天才送往南京吗?”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余平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宣成吾将军连夜飞赴南京,安排这些人随机前往,只是表面。 真实情况余平安有所猜测,余平安在雄镇楼这边连破两起日特大案,南京特务处总部那边有些人坐不住了。 这是有些人要来摘桃子了。 余平安没有说,程千帆自然不好再问,不过,他的心中多多少少的有些猜测。 “千帆,你此番再立大功。”余平安压下心中不快,露出温和笑容,“你的功劳,我会向处座如实汇报,处座也一直在关注你这个小老乡。” 程千帆明白余平安的意思,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不要理会其他,该他的功劳,余平安定会帮他拿到。 潜在还有一层意思,他的功劳足够了,再多反而无益。 年轻人太过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属下明白,多谢主任栽培。”程千帆立正敬礼。 他没有提及戴春风。 程千帆很清楚自己目前的位置,戴春风太远了,他够不上。 他是余平安的人。 余平安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拎得清。 “主任,属下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 “你说。” “江口英也其人,已经彻底回不了头,这个人我们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我会和处座提议的。”余平安点点头,不过,并没有太重视,江口英也属于已经被特务处抓捕的日特,日本人那边对此是知晓的,想要再开发利用很难。 不过,未尝不可以一试。 “前田翔一并不知道江口英也已经叛变。”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眼中一亮,点点头。 “我和你的教官们了解了你的学业。”余平安突然换了话题,说道,“诸位教官皆认可你的出色表现,我的意见是你可以提前结业,对于你未来的工作安排,你有什么想法?” 第110章 工作安排 看着面色平和的余平安。 程千帆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无论是什么工作,都是为主任效命,为党国效力,属下自当听从主任吩咐。” “你小子。”余平安笑着骂了句。 他对于程千帆的回答还是满意的。 以程千帆所立下的功劳,年轻人确实是有资格自傲,说出一些个人想法自无不可。 但是,这个回答自然是最正确的。 他不相信程千帆没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能够压制想法,毫不犹豫的表示听从指令。 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余平安很高兴。 他对于程千帆的工作安排有两个考虑。 一个是加入特务处上海区的情报组。 宋甫国是特务处老资格特工,戴春风有意提拔宋甫国: 从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的位置上提到上海区情报科科长。 他属意程千帆进入到法租界情报组,担任法租界情报组的副组长。 另外一个考虑则是程千帆在上海法租界独自领导一个独立之潜伏组。 两者各有裨益。 前者,程千帆是宋甫国推荐来特训班的,宋甫国是他的老领导。 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的职务,上有情报组组长领导,再上有宋甫国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领导,也无虞担心程千帆初登高位会出纰漏,他主要是负责巡捕房的情报。 余平安对此还是比较放心的。 后者,程千帆在特训班的出色表现,又使得余平安对程千帆的评价期待更高。 特别是远藤博一案,程千帆从始至终表现出色,让余平安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独立带组的能力。 只是,在杭州临时带领一个小组工作,有他余平安作为后盾,有军警配合之情况下,程千帆表现出色。 但是,上海的环境比杭州更为复杂。 日本人、苏俄人、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还有红党,党务调查处之人。 如此复杂的环境下,在上海独立成组的话,程千帆是否能胜任? 余平安有些犹豫。 余平安简单讲述了自己的两种考虑。 “宋组长要高升了?”程千帆惊喜问。 “宋甫国资历和能力都不错,处座很看好他。”余平安言简意赅说道。 程千帆明白了,宋甫国应该是处座的亲信。 “说说吧,你是怎么考虑的。” 程千帆有些踟蹰。 “你小子,我让你说,你就说。”余平安板着脸说。 在法租界独自领导一个独立潜伏小组? 程千帆对此自然是颇为期待的。 原因很简单,程千帆深知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和特务处上海区的特工们长期一起工作,等同于在深处敌营,在钢丝绳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 此外,还有一点,长期的地下潜伏工作,程千帆非常的敏感。 成为特务处上海区的一员,这会极大的增加他暴露的可能性,这里指的是暴露他是特务处特工的身份。 特务处上海区是和日特斗争最激烈的前线,一旦有知晓他身份的特务处特工被日人捕获,程千帆也将随时可能暴露身份。 潜伏工作,知道你身份的人越少越好,这是程千帆一直以来秉持的信条。 不过,身处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组,也有好处,他能够掌握特务处的一些动向和情报。 特别是第一时间知晓涉及到上海红党的情报,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的同志。 “属下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程千帆说道。 “说说看。” “属下资历浅薄,甫归上海,就担任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之职务,恐难服众。”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皱了皱眉头,“你的资历确是短板,但是,你的功劳足够了,我余平安的人,当一个法租界的情报组副组长,还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主任厚爱,属下感激涕零。”程千帆正色说,“不过,属下不想主任为难。” “你小子,别吞吞吐吐,一口气说完。”余平安骂道。 不管怎么说,程千帆能为他考虑,舍得放弃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的位子,这让余平安还是很欣慰的。 “属下的考虑是,可以回到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就不当了,属下直接受宋科长领导,同时,属下自行领导一个独立潜伏小组,这样既能够在情报组贡献微薄力量,也可…” 程千帆的语气越来越低,看到面色阴沉的余平安,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混蛋,革命工作是你能挑三拣四的。”余平安骂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自己当潜伏小组老大,还能巴结自己的老上级。” “主任,属下冤枉啊。”程千帆叫屈说道,“属下只是考虑,属下回到上海就独立成组,宋科长那里…” 看着余平安的脸色,程千帆继续小心翼翼的说,“属下唯主任马首是瞻,主任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余平安面色阴沉,实际上倒并没有真的生气,程千帆念情,记着宋甫国对他的举荐之恩,这不是坏事,他也没有那么小心眼。 重情重义,这是好事。 说起来,宋甫国是戴春风之亲信,余平安更是戴春风手下大将,他和宋甫国的关系向来也不错。 此外,他也把握到程千帆的心思了,这小子还是倾向于在法租界独立领导一个潜伏小组的。 聪明的小子。 相比较特务处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的位子,独自领导一个潜伏小组虽然权利小了很多,但是,更加锻炼人,自由度更高,也更加容易出成绩。 “你有意独立领导潜伏小组?”余平安直接问。 “是的。”程千帆态度恭敬且认真说,“属下有一个请求。” “你还敢提请求?”余平安气极反笑。 “属下申请这个独立潜伏小组直属主任领导之下。”程千帆说道。 “想的倒挺美。”余平安深深看了程千帆一眼,笑着骂道,“我还怕你小子给我闯篓子,我还要给你擦屁股呢。” “属下自当谨慎行事,不给主任添麻烦。”程千帆嘿笑一声,“不过,倘若真惹出了什么麻烦,自然找主任求救,主任若是不管我,属下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程千帆卖出笑脸,看着余平安: 属下是您的人,只听您的,您不管我,谁管我? “惫懒货,还赖上我了?”余平安没好气说。 程千帆讪笑不已。 “好了,你的工作安排我会慎重考虑的。”余平安瞪了程千帆一眼,摆摆手,“出去吧。”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 拿起桌子上余平安给他的那支香烟,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半包烟。 “滚蛋!”余平安将半包烟扔给他。 程千帆接住,不等余平安骂他,赶紧溜之大吉。 “臭小子。”余平安的骂声从背后传来。 第111章 授衔 五日后。 上海,日本驻上海领事馆。 驻沪武官办公室。 影佐祯昭身着日军军装,表情严肃,他的视线在墙壁上悬挂的军事地图上停留。 这是军部最新绘制的‘支那’华东区军事地图。 在上海以及杭州、宁波的地名上,被铅笔重重的画了圈。 “英一,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影佐祯昭问。 “支那政府的财税。”影佐英一毕恭毕敬的回答说。 “是啊,常凯申的中央军最大的财源都在这里。”影佐祯昭点点头,“只要拿下了这里,常凯申政府就将陷入困境,帝国将最大限度的加快占领支那的脚步。” “大佐阁下,井上馆长来了。”一名日军军官进来报告。 “请井上君去客厅稍待。” “是。” 影佐祯昭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你对井上彦并不以为然?” “一帮乌合之众。”影佐英一嘴角上扬,语气中带着鄙薄。 “乌合之众?”影佐祯昭看了影佐英一一眼,“就是你口中的所谓‘乌合之众’却为帝国屡立战功。” 影佐英一张了张嘴巴,想要再说什么,看到影佐祯昭审视的眼神,他闭了嘴巴。 是的,他看不上井上公馆。 在他的眼中,这就是一帮帝国浪人组织,一帮杂牌军。 “英一,你太骄傲了。”影佐祯昭表情严肃,“你记住了,井上彦是帝国公民,他和他的手下是为帝国服务的,只要能够为帝国贡献力量的,我们就要鼓励和支持。” “井上公馆有很多支那人,这些支那人同样是在为帝国服务,他们的作用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大。”影佐祯昭拍了拍影佐英一肩膀,“有些事情,这些帝国浪人和支那人去做,更加方便。” “是。” “不,你不明白。”影佐祯昭语气愈发严厉,“我送给你一句忠告,不要迷信专业,最重要的是,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 影佐英一没有说话。 “程千帆的事情,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给叔叔您添麻烦了。”影佐英一说道。 假扮苏俄人袭击法租界巡捕,这件事后续影响较为恶劣,苏俄驻上海领事馆的似乎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向影佐祯昭表达了强烈不满。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影佐英一擅自行动,这让影佐祯昭不太高兴。 “你还是不明白。”影佐祯昭摇摇头,“程千帆是你的校友,据我所知,此人对帝国颇有好感,这样的人,你不去拉拢,却只想着肉体消灭,英一,我很失望。” “英一明白了。”影佐英一深深鞠躬,说道。 “希望你真的明白了。”影佐祯昭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支那很大,很虚弱,帝国很小,却无比强大,要占领支那很容易,想要征服支那很难,我们需要很多像是程千帆这样的对帝国有好感的支那人来为帝国服务。” “井上君,让你久等了。”影佐祯昭面带笑容说道。 “大佐阁下。”井上彦鞠躬行礼,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窄长的脸型,面容略苍白,眼神阴冷。 “不用拘束,请坐。”影佐祯昭点点头,“有远藤小组的消息了?” “是的,大佐阁下,南京方面传来消息,支那政府已经决意处决远藤小组。” “可惜了。”影佐祯昭叹息一声,“我见过远藤君一面,这是一个对帝国无比忠心的勇士。”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远藤小组所有人都对帝国忠心耿耿,他们经受住了支那特工部门的言行拷问。” “‘梧桐’安全了?” “是的,远藤君等人用生命守护了‘梧桐’。”井上彦看着影佐祯昭,“大佐阁下,井上彦有个不情之请。” “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安排南京方面的人配合你们的。”影佐祯昭面色严肃,“远藤君等人是帝国的勇士,帝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牺牲的。” “多谢。”井上彦立刻起身,再度鞠躬。 远藤博是他的绝对亲信,是他的大阪老乡,属于井上公馆的老资格特工。 得闻南京方面要处决远藤博,井上公馆上下情绪激动。 于情于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远藤博被处决而无动于衷。 只是井上公馆在南京的力量微薄,他只能向影佐祯昭求援。 送走了井上彦,影佐祯昭皱了皱眉头。 事实上,在影佐祯昭看来,在国民政府的首都救人,难度极高。 影佐祯昭本身是并不支持这种近乎送死的行动的。 如果是他手下的特工遭遇这种情况,影佐祯昭只能选择‘壮士断腕’。 尽管很残酷,但是,这才是特工机关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井上公馆比较特殊,这些日本浪人非常‘团结’,或者可以说是江湖习气很重。 井上彦必须去搭救远藤博,以收拢手下军心。 影佐祯昭摇摇头,这也许就是英一看不上井上公馆的一个原因。 “英一呢?”回到书房,影佐祯昭问。 “英一约了惠子小姐见面。”军官说道。 影佐祯昭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 杭州,雄镇楼。 小白楼。 余平安的办公室。 程千帆面容严肃,一身笔挺的国军军装,立正站好。 就在今天上午,他已经提前完成学业,正式结业,完成了此次雄镇楼特训班的课程。 这是余平安为他特别组织的小范围的结业仪式,同时也是受衔和嘉奖仪式。 按照正常程序,从特训班正式毕业后,程千帆将会被授予中尉军衔。 不过,他协助杭州雄镇楼抓获日本特工头目川田永吉,立下大功。 此功劳的嘉奖也在昨日正式电讯雄镇楼。 “处座有令。”余平安表情郑重。 程千帆立刻提臀收腹,军姿标准。 “兹有特务处杭州雄镇楼特训班学员程千帆,特训期间学业优异。” “更兼在缉拿日人特工川田永吉一案中表现出色,特许嘉奖。” “程千帆中尉。” “属下在!”程千帆朗声说道。 “嘉奖五百法币。” “授上尉衔。” “希程上尉千帆,再接再厉,以精诚、无尚之精神忠于领袖,效忠党国。 ——此令,戴春风。” 第112章 返沪 “忠于领袖,效忠党国!”程千帆敬礼,大声说道。 余平安亲自为程千帆挂衔,看着英姿勃勃的年轻上尉,脸上露出笑容,“千帆,处座本来有意来杭亲自为你授衔夸功,无奈临时有事,特意嘱托我向你祝贺。” “处座厚爱,千帆感铭肺腑。”程千帆立刻再次敬了个军礼。 当然,他心中明白,这只是随口之言,戴春风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为一个上尉的授衔特意来一趟杭州。 不过,能够让戴春风随口说了这么一嘴,这也是极为了得。 更何况,这是铨叙上尉军衔,其困难程度程千帆是略知一二的。 他自当表现的感激涕零。 “此次授衔,比较简陋,委屈你了。”余平安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不过,我亲自单独为你受衔,你小子面子倒也不算小了。” 程千帆露出笑容,“主任抬爱,千帆愧不敢当,定当竭诚效命,以报主任谆谆师恩。” 余平安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正当年轻,有大好前程,你是个好孩子,我这个当老师的很欣慰。” “老师垂爱,学生感铭于心。”程千帆眼睛湿润了。 余平安看着年轻人军装上的上尉军衔,笑了说,““二十一岁的铨叙上尉,前途无量啊。” 程千帆的上尉军衔,是在铨叙厅备案铨定的铨叙军衔,二十一岁的铨叙上尉,极为难得。 即使是在国军中央军序列的营长,职务军衔是少校营长,但是,铨叙军衔是上尉、甚至仅仅中尉的也大有人在。 故而余平安面对‘二十一岁的铨叙上尉’,也是不禁感叹。 处座对江山县老乡真的是太照顾了。 是的,原则上来说,‘成功捕获川田永吉’是为大功,中尉衔晋上尉衔是应该的。 但是,二十一岁的年龄,资历明显不足,想要让铨叙厅下达晋升上尉衔的晋升令,根本不可能。 有功劳,还要有大靠山,该你的才是你的。 很显然,程千帆中尉衔铨叙晋升上尉衔,这背后有戴春风的影子。 “关于你的工作安排,我已向处座汇报,处座回电同意了。”余平安看到程千帆动情,也是颇为欣慰,“此番回沪,你独领一个潜伏小组,直接听命于我。” “宋甫国那里,允许你二人有接触,可以视情况情报共享,不过,宋甫国对你没有领导权,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属下明白。”程千帆露出笑容,“有主任您直接领导,属下就安心了。” “我会电令宋甫国,你的身份属于高度机密,除了宋甫国,上海区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你的身份。”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上海是对敌作战前线,群狼环伺,这也是尽最大限度的保护你。” “属下明白。”程千帆用力点头,“多谢主任。” “有一个消息,你当知晓。”余平安轻声说,“处座亲自下令,满洲方面已经成功处决了今井太。” 程千帆微微错愕。 他确实是没有想到戴春风竟然早已下令、成功处决了今井太。 莫不是戴春风还没有放弃让他假扮宫崎健太郎的想法? 余平安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我和处座有过交流,此身份破绽甚多,我不会让你冒险行事的。” “主任厚爱,千帆感恩。”程千帆感动说,“千帆身为党国军人,当不惜自身,若有差遣,虽万死不辞!” “今天晚上的火车,你连夜返沪。”余平安点点头说道,“你当谨记,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才能最好的效忠党国,效忠领袖。” “主任。”程千帆有些哽咽。 “去吧,我当静候你再立新功的好消息。”余平安摆摆手。 程千帆深深的鞠了个躬,眼眸含泪,“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主任当保重身体,学生告辞。” “去吧。”余平安帮助程千帆整理了军装,“大好男儿,莫作儿女之态。” 看着程千帆告辞离开的背影,饶是铁石心肠的余平安竟有些怅然,他自己也是大摇其头。 以他的城府、心机,此时竟然有些长辈看晚辈远行的惆怅,甚至有一丝不舍,这种感觉让余平安有些许不习惯。 他摇摇头,骂了句,“臭小子。” 浣纱巷。 靠近浣纱河的一处破败的小院子里。 “老马,组织上经过多方考虑,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要离开杭州,组织上决定安排你去上海工作。”房靖桦表情严肃说道。 老马大约四十来岁,一身破旧的长衫,神情有些落寞,他的面前放了一壶酒,还有一叠茴香豆。 “有孟芸的消息了吗?”老马喝了一小口酒,声音沙哑问。 “没有。”房靖桦的神情也变得哀伤,“同志们顺着江边寻找了两个月,都没有听到许孟芸同志的消息。” 许孟芸是老马的妻子,一位坚强、善良、勇敢的红色战士。 两个月前,许孟芸携带一份重要的军事情报前往浙南游击队,中途遭遇地主武装的抓捕,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许孟芸义无反顾的跳入了钱塘江。 组织上多方寻找,并没有打听到许孟芸的消息,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为了掩饰许孟芸突然消失的情况,组织上不得不演了一场戏,安排一位女同志在深夜假扮老马的妻子。 ‘赌博输光’了的老马醉醺醺回到家,和这位女同志吵闹,威胁要让许孟芸出去‘接客’赚钱。 ‘许孟芸’哭哭啼啼的出了家门,假装投了江。 老马和许孟芸是一对恩爱夫妻,两人青梅竹马,又同学多年,志同道合,既是革命战友,又是革命伴侣。 经历过四一二、躲过了几年前的沪上大搜捕,两个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并肩前行。 许孟芸出事以后,老马整个人的精神几乎崩溃了。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许孟芸同志应该是已经壮烈牺牲了,但是,老马一直无法接受。 没有见到妻子的尸骨,她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我不去。” “老马,这是组织决定!”房靖桦表情严肃说。 老马沉默了。 “‘蝴蝶花’同志,请服从组织决定。”房靖桦生气说。 老马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茴香豆,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夹起来了。 他的手在颤抖,茴香豆没有送到嘴边就落下。 他弯下腰,捡起这颗豆子,放进嘴中,浑浊的眼眶泛红。 以前每当这个时候,孟芸都会拿筷子敲他一下,然后她自己捡起豆子吃掉。 “好,我去。”马希文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靖桦,“老房,有孟芸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一声。” 说着,四十多岁的男人捂住脸,呜咽出声,“我最起码得知道她是死是活啊!” 第113章 归来 是的,马希文就是‘蝴蝶花’。 选择以落魄赌鬼的身份来伪装,这是马希文自己的提议。 无论是日特还是党务调查处都曾经分析过‘蝴蝶花’可能的身份,普遍的判断是这应该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 杭州各大院校的教授、教师是重点审查对象。 没有人会将编写密码本的‘蝴蝶花’同一个烂赌鬼、甚至是‘逼死妻子’的烂赌鬼联系在一起。 房靖桦看着悲伤的马希文,他的内心也极不好受。 老马是真正的文化人,很有修养、学识渊博,为了革命工作,为了隐藏身份,牺牲了太多太多。 “钟国豪,20岁,杭城下城区人,父钟孝义,打渔为生,民国二十二年渔船为日人军舰撞翻,钟孝义被日人射杀。 母钟王氏,为乡邻缝补衣裳为生。 妹钟小花,现年十一岁,富华女校学生。 钟国豪于民国二十三年加入特务处…” 程千帆表情严肃,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豪仔。 “豪仔。” “属下在。” “这些天以来,你在我的手下做事,你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程千帆说道,“我的原则一向是有功必赏。” “我给你安排了两条路。” “其一,我可以将你推荐给万德隆组长。万组长德高望重,能力非凡,你跟着他自有一番前程。” “其二,你可以跟着我…” “长官,豪仔跟着您。”豪仔立刻说道。 “不忙回话。”程千帆摆摆手,“我此番会离开杭州,你若跟着我,就要背井离乡,且危险性远大于留在杭州,你还有老母幼妹,你考虑清楚再答复与我。” 豪仔沉默了,程千帆说的没错,他还有老母亲和幼妹,他是全家的顶梁柱,如若他离开杭州,老母幼妹该如何生存? 只是,豪仔深知这是他的一个机遇。 如若让他选择,他渴望跟随程长官。 尽管长官会推荐他于万德隆组长,不过,豪仔很拎得清,即使是有程长官的推荐,万组长也不会太在意他。 自己已经受到程长官的青睐,只有跟随程长官,才是最好的选择。 约莫两分钟后,豪仔咬了咬牙,“长官,豪仔还是愿意跟着您。” “你老母幼妹怎么办?”程千帆问。 “属下这些年攒了一些积蓄,留给老娘和妹子,应该够她们用一段时间了。”豪仔看着程千帆,“属下想跟着长官,跟着您这样的长官,这是属下的福分,而且…” “而且什么?” “属下看得出来,长官是干大事的,跟着长官,属下能多杀日本人。”豪仔说道。 “跟着我,很危险,你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属下不怕。”豪仔咬着牙说道,“属下加入特务处,就没想着苟活,就想着能多杀几个日本人。”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豪仔一眼,这也正是他考虑带豪仔回上海的原因,豪仔做事情机灵,颇受他的喜欢,而且此人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较为可靠。 “好。”程千帆点点头,“今天晚上的火车,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回家和老母幼妹道别。” 说着,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叠法币,“这是两百法币,你拿去。” “长官。”豪仔看着这一叠钱,有些发愣。 “叫你拿你就拿着。”程千帆骂道,“赶紧滚蛋,时间紧迫。” 豪仔接过钱,红了眼睛朝着程千帆深深鞠躬。 杭城,乡下。 荒凉的野外,一处新建的孤坟。 “豆仔,跪下。”女人擦拭了眼角泪水,对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说道。 豆仔听话的跪下。 “磕头。” 豆仔听话的磕头。 “不够,再磕。” 豆仔听话,继续磕头。 年幼的他抬起头,就看到娘亲泪流满面。 “娘,你哭了?” “娘没哭,娘是高兴,爹爹回来了。” “爹爹,爹爹在哪哩?”豆仔高兴的爬起来,大声喊,“爹爹,爹爹。” 女人一把搂住儿子,“别喊了,爹爹睡觉了。” 孩子不听她的,竭力挣扎,喊道,“爹爹,爹爹你别睡了,豆仔想你哩。” 不远处,满仓捂住脸,哭的稀里哗啦的,半个月前他找到了三妮和孩子,今天他再次来到这里,带来了孟强的‘半截’骨灰。 党务调查处将孟强的头颅割下,扔进了江中,身体扔在了乱葬岗。 等了半个月,组织上才悄悄起出孟强的无头尸身,安排满仓带着骨灰来安葬。 “爹爹,爹爹,豆仔想你哩。” 孩子的声音在荒野中飘荡,轻飘飘的,却犹如千钧,砸进了孩子母亲以及满仓的心中。 女人死死地抱住孩子。 满仓用力的砸地,咬着牙… 杭州火车站。 豪仔忍不住又看了程千帆一眼。 看到程长官‘卸妆’后的真实面目,豪仔吓了一跳。 他实在是无法将那个相貌扑通、心狠手辣的程武方长官,和现在这个英俊帅气好似小开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惊讶之余,豪仔心中更有为程千帆效死之心。 长官的身份极为隐秘,现在愿意以真面目见他,这是何等的信任! 他豪仔烂命一条,承蒙长官信任,自当以死保护长官。 细密的雨丝落下。 程千帆拍了拍西装上的雨珠,登上列车前,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家乡的省会城市。 “老板,该上车了。”豪仔轻声说。 “走吧。”程千帆点点头,径直进了一等包厢。 民国二十五年,公历五月上旬的一天。 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 上海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巡捕程千帆结束了在杭州一个多月的‘公干’,带着法国商人离开中国前留给席尔瓦阁下的信件,星夜返回沪上… 辣斐坊十五号,‘露丝’女士的家中。 和影佐英一共进晚餐归来,微醉的惠子将坤包扔在沙发上,自己回到卧室。 女佣面无表情的帮忙收拾。 “惠子,影佐英一阁下…”女佣推门而入。 “不要给我提起这个人。”惠子尖声说道,“出去,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咣当一声,将房门关闭。 漂亮的女人发疯式的大吼大叫,又哭又笑。 发泄过后,她打开抽屉,从一本书中摸出一张相片。 相片中是她和一个年轻男子的合影,两个人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 抚摸着相片中的男子,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喃喃出声,“英也…” 第114章 宫崎健太郎的消息 延德里的上午,一如既往的忙碌景象。 马姨婆又在骂街。 她挂在窗台的一条咸鱼被偷了。 马姨婆心疼的哩,从早上到半上午,骂声就没停过。 程千帆拎着行李箱,出现在巷子口,远远地就听见了马姨婆的叫骂声。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这样的延德里,熟悉的延德里,带给他家的温暖。 他没有直接带豪仔来延德里的住处,而是将豪仔安排在了霞飞路的一个安全屋。 给了他一些盘缠。 叮嘱豪仔不要随便外出,这才独自返回延德里的住所。 “帆哥儿回来了。” “帆哥儿这些天去哪了?” “帆哥儿,管管马姨婆吧。” 程千帆微笑着和街坊们打招呼。 “帆哥儿,了不得了,延德里出了大盗了。”马姨婆看到程千帆,一把抓住,声泪俱下的控诉偷盗咸鱼的小贼。 程千帆安抚了马姨婆,表示一定会帮忙侦破这个偷盗大案,马姨婆这才罢手。 掏出钥匙,开门,进家。 空气中没有住宅长期空关的霉味。 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灰尘。 程千帆就知道这是李浩经常来帮忙打扫通风。 二楼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程千帆眉头一皱,放下皮箱,从身上掏出勃朗宁配枪,表情严肃、轻手轻脚上楼。 喵呜。 猫咪喵喵叫着跳到了他的怀中。 程千帆没有放松警惕,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确认刚才是这小东西制造出来的动静。 “你个小家伙。”程千帆收好勃朗宁配枪,坐在床边,抱着猫咪撸啊撸。 喵呜。 猫咪享受的眯着眼睛,舒服的叫唤着。 然后,程千帆就瞥到了窗台的猫盆里的吃剩的小半拉咸鱼。 “原来延德里的大盗就是你啊。”程千帆哭笑不得。 撸完猫咪,程千帆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 打开抽屉,就看到抽屉里放了几封信笺。 程千帆拿起来看。 有两封信是梅溪小学的同学寄来的。 这是他小时候玩的较好的两个玩伴。 其中一个现在是在南京一个洋行工作。 一个回了隔壁的姑苏老家,继承家里的药材铺子。 程千帆拆开信件,没有什么要紧事,两个同学都是惯例的问候,说了说最近的情况,邀请他去南京或者是姑苏游玩。 还有两封信,一封是东亚同文学院寄来的问候信。 程千帆不得不佩服日人的精细和用心,他已经离开东亚同文学院有些时日了,这家日人学校依然每隔一段时间会寄来问候信。 言辞诚恳,问候一下近况,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学校帮忙的,邀请有时间回‘母校’看看。 这封信? 看到最后那封信的笔迹,程千帆微微错愕,这是今井太的字迹。 他立刻看了看邮戳,确系是从伪满寄来的。 竟然是今井太从伪满寄来的信件? 余平安不是说今井太已经被特务处满洲同僚刺杀处决了么? 程千帆不怀疑余平安所述为假,戴春风亲自下达的刺杀令,特务处不敢敷衍,说是处决,应该无误。 那么这封信应该是今井太死之前寄出来的。 一开始,程千帆也没有太在意,今井太约莫半年左右就会给他来一封信。 讲述他在伪满的生活、工作情况,表达一番对东亚同文学院的学生生涯以及对程千帆的同学之谊的怀念。 不过,他拆开信封,看了看来信内容,表情蓦然变得凝重。 “程君,近来我的情绪颇为不佳,反满反日分子甚是猖獗,令我不胜其扰。” “前日,我亲手惩治了一名反满分子,此人极其顽固,言语中对帝国更是极为不敬,很遗憾,我没有能够感化此人,只能亲手处决了他和他的家人。” “我常常思量,倘若这些人都如程君一般对帝国友好,该多好啊。” “告诉一个好消息,相信你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也如我一般兴奋吧。” “我有宫崎君的消息了,月前我在满洲收到宫崎君来信,才知他竟已于一年前来到中国。” “真羡慕宫崎君的生活啊,他受雇于神户大学,整日里的工作就是在中国游山玩水,记录一些风土人情,这是我向往的生活啊,想必程君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宫崎君近来心情不佳,他在游历途中遇到和爱上了一个中国女孩,很可惜,这个女孩对帝国充满敌意,竟然参与反日活动。” “宫崎君对帝国无比忠心,他竟然独自一人完成了杀死女孩和她的家人的行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当然,这件事让宫崎君有些难过。” “从宫崎君来信得知,他近日将前往上海,这个为爱情所伤的家伙,估计还正在疗伤。” “不过,我却是很高兴,你一直对宫崎君很好奇,这次你们相见,想象一下这场景,我颇为期待。” “我于宫崎君的回信,并没有提到你,这是我故意为之,想到一个长相相似的人,突然敲开宫崎君的房门,他可能的惊讶表情,我不禁笑出声来。” “我已去信宫崎君,为他安排了我之前在上海的住所,就是虹口区的那处房子,你知道的。” “程君,按照宫崎君此番来信所述,他将于五月中旬抵达上海,相信你二人定会极为投契,想到程君和宫崎君把酒言欢之时,独独少了我,甚是遗憾。” 程千帆放下信纸。 他的心中是讶然且惊喜的。 没想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在中国,并且是一年前就来到中国了。 现在更是即将来上海。 此外,从今井太信中所述,宫崎健太郎受神户大学聘用,在中华大地四处游历,观察记录风土人情。 这和程千帆此前冒用宫崎健太郎所自称之‘流浪诗人’,竟然神奇的颇为相似。 这是日人在中华大地以正当理由搜集情报的借口。 名为游历,实则是公开的间谍行为。 程千帆再度拿起信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今井太所讲述的宫崎健太郎杀害了一个中国女孩和她的家人之事上。 程千帆的内心是愤怒且不解的。 按照今井太此前所述,宫崎健太郎是一个颇为内向、善良、安静的年轻人。 这样一个日本青年,来到中国,竟然迅速演变为一个为日本侵华战争服务,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五月中旬,‘闻名已久’的宫崎健太郎先生,即将来到上海: 我们有一笔血仇要清算。 第115章 奇怪的何关 程千帆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今井太的这封信,放进了火盆中。 这封信不能留。 宫崎健太郎的事情需要好好谋划,急不得。 他在思考潜伏小组的事情。 对于这个他自己独立领导的特务处潜伏小组,程千帆没有考虑过大肆招兵买马。 他信奉兵贵精不在多的道理。 同时这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豪仔出身市井,做事谨慎又足够机灵。 他打算将豪仔安排在上海市警察局工作。 一直以来,上海红党都非常重视在国府上海警察系统内开展活动。 不过,从民国二十三年到民国二十五年,整个上海红色组织接连遭到破坏,领导机关几乎损失殆尽。 上海警察机构的红色组织更是国府的重点‘清缴’对象,或是遭到破坏或暴露或失去联系。 豪仔是特务处特工,安排他进入上海市警察局,不会引起怀疑。 程千帆可以通过豪仔,将触角伸入上海市警察系统。 潜伏小组的第二名组员,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李浩纳入。 浩子一直以来都在为他做事,有些事情浩子没有询问,但是,肯定内心会猜测程千帆可能另有身份。 将李浩安排进潜伏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他的‘隐藏身份’。 同时李浩对他忠心耿耿,将会是他在潜伏小组安排的一双眼睛。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李浩忠心的是程千帆这个人,不会因为他是红党或者是特务处特工而有丝毫变化。 日后潜伏小组中有可能会涉及关于红党的情报,关键时刻李浩是最值得信任的。 此外,离开杭州之前,余平安再次找他秘议。 表示会从雄镇楼的电讯班派遣一名电讯人员携带电台来上海,加入到他的潜伏小组。 电讯班不是他此次参加的特训班,属于雄镇楼单独秘密开设的专业人才培训班。 学员毕业后会分配到全国各地的特务处特工组织。 在程千帆看来,这些电讯人员实际上就是特务处高层监控地方各处的眼睛。 余平安给他派遣电讯人员,通过此人,余平安即使是远在杭州,也能远程遥控指挥程千帆的潜伏小组。 不过,程千帆猜测以余平安行事风格,基本上不会对潜伏小组指手画脚。 此人最重要的作用是保证潜伏小组和杭州乃至是南京方面的联系畅通,兼有监控之实。 算上程千帆,这就是四个人了。 一个潜伏小组的雏形已经有了。 程千帆打算在慢慢招揽三到四名可靠的行动人员。 这个潜伏小组的人数,他初步打算暂时控制在七八人左右。 再多了就显得臃肿,也不安全。 七八个人,有行动人员,有情报人员,有内勤,精干得力。 何关表情惊慌,快步走路。 初次杀人的经历,带给他强烈的冲击。 他没有经验。 即使是面对一个醉鬼,依然险些坏事。 第一刀从背后捅在了那个日本浪人的肩膀上,反倒是激起了此人的凶狠。 两个人发生了搏斗。 慌乱中,何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捅在了日本浪人的脖子上,喷溅的鲜血沾染了他的衣裳。 看着日本浪人躺在地上,双手竭力试图捂住脖子的刀口,阻止鲜血涌出,嘴巴里发出嗬嗬的闷声,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他整个人的脑子是空白的。 随后手忙脚乱的脱下带血的衣裳,擦拭了手上身上的鲜血。 随后换好自己首先准备好的干净衣裳,随手将带血的衣裳用石头裹住,扔进了茅厕的粪坑里。 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将刀子也扔进粪坑。 完成这一切收尾工作,都是出自巡捕的专业性的下意识,他的大脑实际上是空白的。 “何警官,来找帆哥儿呐?”一个人的声音惊了抽着烟、沉默走路的何关一大跳。 这是一个延德里的街坊,一个驼背老头。 “对,我来找千帆。”何关下意识的回答,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延德里。 驼背老头嘟囔着‘真是好兄弟’、‘帆哥儿刚回来就来寻他’之类的话。 程千帆回来了? 莫名的,得知程千帆已经回来的消息,何关惊慌失措的心竟得以安静。 他混乱的脑子也因为不再那么慌乱而变得灵醒。 邦邦邦。 一楼的房门被敲得震天响。 “何关这个臭小子。”程千帆骂了句。 他下楼开门,果然就看到了何欢那张笑嘻嘻的脸。 “你回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何关一边说话,一边 第116章 自得的何关 “千帆,你可算是回来了。”何关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旧报纸扇风,“你这一走一个多月,我在捕房无聊且不说,还整天受气。” “你何公子还会受气?”程千帆笑着说,何关的娘舅金克木荣升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何关这小子自然水涨船高,在巡捕房只会更加如鱼得水。 “你说也是怪了,你小子在捕房的时候,三天两头出事,动枪的都有好几回。”何关没理会程千帆的揶揄,说道,“你离开这段时间,大事儿没有,净是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 “滚蛋。”程千帆骂道,“这话说的,事情是我惹来的?” 何关嘿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这话确实不能乱讲,要是被别人听了还以为程千帆是有招祸的命,那会影响程千帆的。 这年头,当头儿的都比较迷信这个。 “我可告诉你,马头最近心情不太好,你明天见到他,小心点。”何关说道。 “怎么了?”程千帆问。 “还不是怪你。” 原来,金克木荣升副总巡长之后,他原来的巡长位置暂时还是由金克木兼着。 不过,下面也是虎视眈眈,大家都知道金克木不可能一直不放开这个巡长位子。 原来的副巡长马一守自然是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事实上,老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接替巡长位置的不二人选。 不过,最近突然有风声传出来,上头有意破格提拔程千帆出任巡长。 这个传闻一开始可信度不高。 程千帆在巡捕房的资历比较浅,最重要的是年龄更是短板,他才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的巡长,说出去要吓死人的。 再说了,马一守副巡长是程千帆的师傅,哪有师傅还没有上位,徒弟半路踩着师傅上去的。 众人自然不信。 不过,传闻越传越有鼻子有眼。 甚至有消息灵通人士列举了程千帆当巡长的几个理由。 其一,小程是政治处查缉班的翻译修肱燊的学生,不仅仅如此,据说程家和修翻译家里是世交,这可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 其二,据闻,总巡长覃德泰对小程也是很欣赏的。 其三,小程和何关是好兄弟,他和何关的娘舅,也就是副总巡长金克木关系也是颇为亲密的,小程私下里都直接称呼金克木为‘金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据说席尔瓦阁下和马克莱莱中尉对程千帆也是颇为欣赏的。 四个理由,没有提及程千帆的能力,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 小程背后有大佬。 有这样强横的背景,什么资历不足,年轻,这些根本不是问题,大佬说谁行,不行也行。 此传闻的最后版本是,待小程从杭城公干归来,大家都要恭敬称呼一声程巡长咯。 就是这种传闻,引得马一守最近心情非常糟糕。 他此前竞争霞飞路的巡长位置,输给了路大章。 这次竟然还要被自己的徒弟爬到头上去,这就不仅仅是升迁失败,更是一种耻辱。 “谁这么嘴碎,造这种谣?”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 “大家都这么说。”何关幸灾乐祸说道,“瞧着吧,明天老马指定给你脸色。” 他是巡捕世家出身,有金克木言传身教,自然比其他人有见识,知道这种传闻就是谣言。 是的,假使谣传中的这些大佬都力推程千帆,程千帆确实是可以被破格提拔为巡长。 但是,没必要。 这种破坏规则的强行任命对程千帆没有任何好处,真要这么做了,那些大佬就不是欣赏和提拔程千帆,是在害他。 如果程千帆是蠢货,那么,他也许会喜滋滋的以这种方式去谋取巡长位子。 但是,在何关看来,在整个中央巡捕房的年轻巡捕中就没有比程千帆更聪明,更拎得清的了,包括他何关在内。 所以,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谣言。 “老马魔障了。”程千帆给何关倒了一杯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按理,老马不可能猜不到这是谣传,他只是身在其中,就看不透了。” 马一守是一个妙人,这人极为怕死,且实际上权利欲望不重,和三教九流都熟络,就想着捞点钱,过好日子。 实际上马一守的能力有限,真要他当这个巡长,他还不一定能胜任。 此前和路大章争夺霞飞路的巡长,马一守主要是和路大章长期不对付,要压路大章一头。 当然了,就拿现在来说,虽然马一守的权力欲望不重,但是,他以副巡长的职位晋升为寻找,似乎是水到渠成,他自然也乐意再进一步。 不过,他自认为是自己顺水推舟拿到的位子,似乎要被自己的徒弟抢了。 马一守最好面子,自然羞怒不已。 人一旦被愤怒的情绪支配,本来在清醒情况下能够理性分析、看透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程千帆慢条斯理的给何关分析了这些。 “你小子,行啊。”何关惊讶不已,“千帆,你说的和金副总巡长对我说的一样。” “你不是一直称呼金头为舅舅吗?”程千帆不解问。 “叫金副总巡长多有派。”何关得意笑说,喝了一口水,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抓的那个红党吗?” “那个朱源?”程千帆想了想,问。 “没错,就是这狗东西。”何关一拍桌子。 “怎么了?” “这家伙是汉奸。”何关咬牙切齿说。 “汉奸?”程千帆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朱源’是汉奸?不是应该是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后叛变,并且试图派往红党内部潜伏之奸细吗? 何关凑过来,低声说,“你去杭州后没多久,这小子就被红党想方设法保释了,后来红党从关外得到情报,这小子在关外就投靠日本人了,这样的汉奸还能留着?红党就把他…” 说着,何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种消息你怎么会知道?”程千帆问。 “早传开了,红党自己动手,贴了条子,写着‘汉奸的下场’,和老莫一样。”何关小声说,“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动手的?” “我哪知道。”程千帆摇摇头。 他心中却是在揣测,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朱源’确实是在关外就投靠日本人了,后来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又叛变了一次。 一个就是,这是上海本地红党故意放出的消息,以‘关外情报’为籍口查出‘朱源’是叛徒,冠以‘汉奸’之名,在一定程度上迷惑党务调查处,最大可能的让党务调查处产生错觉: ‘朱源’曾经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并且叛变之事,并没有暴露。 上海红党的目的是保护为他们深夜传递情报的‘内线’特工,也就是保护程千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组织上清除了这颗毒瘤,都是好事。 何关又喝了几口水,起身说道,“改天给你接风洗尘,先走了。” 走了两步,何关状若无意说,“对了,千帆,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两个小时前来找你的。” “你小子是不是说出来执行公务,又溜号了?”程千帆笑着问,“怎么?金副总巡长还会查你的岗?” “也不知道舅舅他怎么了,这几天横看竖看,看我不顺眼。”何关一脸无奈。 “放心吧。”程千帆朝着何关挤挤眼,“我知道该怎么说。” 何关高兴的吹着口哨离开了。 出了门,看到程千帆随手把门关上。 何关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今天绝对是他何公子长这么大以来,脑筋最灵光的一天。 聪明如千帆,都被他骗过去了。 何关为自己刚才的聪明、机灵应变以及出色临场表演暗暗喝彩。 第117章 命案 关上门,随手上了门栓。 程千帆的表情变得严肃。 何关这家伙不对劲。 尽管何关极力掩饰,似乎表现的很正常,并且和他谈笑风生。 可是在程千帆的眼中,至少有七处疑点。 第一个疑点是他指甲缝的血渍。 第二个疑点,这家伙竟然主动拿现钞还债。 第三个疑点,就是何关刚才所言,以可能被金克木查岗为由,谎称自己两个小时前就来找程千帆,请程千帆作证。 程千帆揣测,这才是何关来此的目的。 这句话看似没有问题,但是他何关什么时候会担心被查岗了? 金克木即使是查到何关溜号,顶多就是训斥两句,对于混不吝性格的何关来说,不疼不痒的,他平素根本不在乎。 故而,何关肯定有事情隐瞒,这是特意来此找他做时间证人。 而且这件事就发生在最近两个小时之内,联想到何关指甲缝的血渍,程千帆更进一步推断应该是在一个小时左右。 还有第四点——程千帆拿起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水,还有点烫嘴。 何关刚才喝水的时候,杯中水比现在还要烫嘴,以这小子以前的脾性,指定呸的一口吐出来,然后骂程千帆故意要烫死他。 程千帆记得清楚,刚才何关喝了三口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心里紧张的体现。 还有第五点,何关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按照第一点推测,他可能和别人发生冲突,那么他的衣装不会如此干净整洁。 这说明他是事后又换了干净衣装的。 还有第六点,程千帆嗅觉灵敏,隐约嗅到何关身上有血腥味。 还有第七点,何关这小子平素非常喜欢穿警服,说巡捕就要有巡捕的样子,穿警服精神。 现在是上班时间,何关即使是溜号,也应该穿着制服的。 程千帆摇摇头,这小子恐怕还自觉自己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在他这样的专业特工眼中,处处是破绽。 这小子身上指定有事情。 他倒是不担心何关作恶,这家伙看似嚣张纨绔,实际上内心善良,不会做出欺辱老百姓的事情。 愚蠢的何关。 程千帆笑着在心里骂了句。 他将正堂的座钟的时间往回拨了一个半小时。 又将座钟往桌角外侧移了移。 随后,他将猫咪唤下来。 打开门。 指着猫咪一顿骂。 “帆哥儿,这是怎么了?”路过的一个街坊凑过来问,“刚才那是何警官吧。” “这个小东西,差点把座钟打翻。”程千帆哭笑不得的指着猫咪骂道。 街坊看了一眼猫咪,狸花猫委屈的喵呜一声。 “和这小畜生较什么劲。”街坊也笑了,看了眼座钟,“帆哥儿,这是几点?” “快中午两点了。” 街坊笑着,倒背着手离开了。 约莫一个小时后,这个街坊听说了程千帆家里的座钟终究还是被那捣蛋的猫儿弄翻倒地,摔了个稀巴烂。 街坊笑着以此当做趣事和其他人说起,“帆哥儿家里那座钟,该着今天摔坏,快两点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在骂那只捣蛋的猫咪。” 距离延德里有好几条街的一个比较偏僻的小河边。 日本浪人宫本三郎的尸体被发现,中央巡捕房副巡长马一守亲自带队勘察现场。 看着死尸的这张脸,马一守就觉得牙花子疼。 这张脸他太认识了。 半个月前,法租界发生一起酒鬼醉后侮辱女子的案子。 那个酒鬼就是日本浪人宫本三郎。 宫本三郎是在作案时候被何关亲手抓获的。 这种案子按理说没有任何疑义。 不过,日本领事馆方面向法租界施压,要求释放‘无辜’的宫本三郎。 后来更有谣言出来说受害女子平素就举止轻佻,是故意勾引宫本三郎,试图嫁给日本人,攀上高枝。 就差直接说着狗日的宫本三郎是受害者,是被这女子强暴了。 女子受不了这流言蜚语,一根绳子挂在了房梁上。 受害者死了,没了苦主,日本方面更是咄咄逼人。 女子的家里就一个老嬷嬷,无权无势,只是一个人在家里哭泣。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宫本三郎也在两天前被无罪释放。 亲手抓捕宫本三郎的何关非常愤怒,大闹巡捕房,被他娘舅金克木当众打了几巴掌,这才老实下来。 谁成想,这宫本三郎没两天就被人杀死在这小河边。 马一守现在是又解恨又头大。 看到这个日本浪人被杀,他心中也是解气。 但是,命案在他的辖区,一个日本人被杀,这不是小事情,有的他头疼了。 “老刘,看出什么来了么?”马一守问。 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的刘法医站起身,旁边的助手拿起毛巾帮他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钟头前。”他指着死尸说,“死者身中四刀,一刀在肩膀,是背后刺伤。” “两刀在手臂,是防御伤。” “致命一刀在脖颈。” “死者死之前应该与人发生过短暂的厮打。” “马头,找到凶器了。”大头吕在远处喊道,只见他捏着鼻子,拎着一把刀过来,“这混蛋,把凶器扔在茅坑里面了。” “茅坑里还有一件沾血的衣裤。” 马一守看了一眼沾满了屎尿的血衣,捂着鼻子皱眉头,这是上海滩最常见的短打衣装。 刀子也是很普通的水果刀。 “好了,先把尸体拉回去吧。”马一守摆摆手,“其他人四处走访,问问有没有人注意到两个钟头前有可疑人员,或者是看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是。” “妈拉个巴子。”马一守看着乱哄哄的现场,忍不住骂了句。 其他巡捕都一声不吭的做事情,大家都知道马头最近心情不好,又沾上这涉及到日本人的案子。 此前这宫本三郎侮辱中国女子的案子,就闹得沸沸扬扬。 报纸上都在骂法租界草菅人命、害怕日本人,放纵凶徒。 现在好了,宫本三郎被人干掉了。 这事情更大条了。 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做事情吧,省的触霉头。 傍晚时分,下了班的李浩出现在延德里。 “浩子,下班咯。” “浩子,帆哥儿回来咯,你阿晓得?” 正在和延德里的街坊们打招呼的李浩闻言,脸上绽放出欢喜神情,快步跑起来。 房门没有上栓。 李浩直接推开门。 就看到了围着围裙端着盘子的程千帆。 “帆哥。”李浩激动的喊道。 “浩子来了,洗手去,准备吃饭。”程千帆微笑说。 第118章 夜谈 程千帆炒了四个菜,两荤两素。 青椒炒肉片、生煎小黄鱼、雪菜豆瓣沙、香干炒芹菜。 他做这四道菜,是因为下午的时候,他在申报中看到了一个新开的专栏,这是一个署名巾帼女士的作者的专栏,她会向市民推荐每天的菜单。 基本上是按照每天都是两荤两素的菜式列出来。 ‘八口之家午晚二餐,两荤两素,以每样两碗为度,要是自己上菜场采办的话,六七角钱尽够了。’ 所以说,程千帆烧了这两荤两素,只是两个人食用,可以算得上是颇为奢侈了。 程千帆喜欢买菜、烧饭。 挎着菜篮子,慢悠悠的前往菜场,按照心中打算烹饪的菜肴挑选食材。 无论是是翠绿的青菜,还是鱼贩盆里的活鱼,亦或是挂在肉铺的铁钩上的猪肉,在他的眼中都是那么的温暖。 这是人间烟火气。 食材买回来。 亲自清洗、择菜,哼着小曲儿烹饪。 这是他的心中颇为安宁的时刻。 他无数次梦想着自己在厨房做好饭,喊一嗓子,‘爸、妈、妹妹(弟弟)吃饭了’,家人们高兴的答应一声,洗手,团坐在餐桌上,聊一聊天。 妈妈会训斥妹妹(弟弟)淘气。 他举杯和爸爸碰杯,小酌。 只可惜,这一切即使是在梦中也很难实现了。 看着李浩吃的喷香,程千帆也是颇为开心。 在他的心中,李浩就如同他的亲弟弟。 李浩在向他讲述程千帆离开上海这段时间的情况。 他大约四五天去一趟圣彼得教会养育院看望若兰姐姐、小宝以及养育院的其他孩子们。 “若兰姐姐那边一切安好,只是,她虽然不说,能看出来她很挂心帆哥你。” “小宝在跟若兰姐学画画,她说自己学会画画了,什么时候想起爸爸妈妈的样子,就能立刻画出来,不会再忘记了。” 程千帆假作起身转过去倒水喝,没有让李浩看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阿呆还在三味亨打杂。” 三味亨的老板范老三对阿呆很满意,半大小子虽然比较能吃,但是,看着憨憨的,干活卖力气。 范老三并不知道,整个三味亨都被看起来呆呆的阿呆摸透了。 要是程千帆是一个黑心巡捕,安排阿呆随便搞点事情,譬如说在饭菜里下点巴豆之类、甚或是下毒,能直接搞得范老三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让阿呆先继续在三味亨讨生活。”程千帆说道。 ‘朱源’是被特务处特意安排在金神父路的双龙坊公寓的。 按照宋甫国所说,影佐英一当时也是在双龙坊公寓落脚。 针对这个情况,程千帆时候做过调查: 为什么这些有着隐蔽身份的人竟会‘不约而同’的选择双龙坊公寓落脚? 这肯定不会是巧合。 其中必有其原因。 程千帆自己琢磨出来的缘由是,双龙坊公寓是中央区比较有意思的一处公寓,这个公寓有些年头了,所以有些破败了,房费比较亲民。 不过,作为法租界比较早的公寓,双龙坊公寓又是颇有名气的。 这就是双龙坊特殊之处了: 兜里没有太多钱的,可以选择这里落脚。 兜里钱不多,但是又不想丢了面子的,也可以选择这里,老牌子了嘛。 不差钱,但是,不太想要引人注目的,也可以选择这里——上到大学教授、文人骚客,国府的小职员,下到商贩、落魄旅客,只要你想要的隐藏身份,住在这里都合适。 程千帆认为,双龙坊公寓是需要关注的所在。 而三味亨作为距离双龙坊公寓比较近的饭馆,饭菜干净,价格适中,特别是范老三亲手做的豆花焖猪脚味道绝妙,可谓是美名远扬。 阿呆继续留在三味亨,是有必要的。 阿呆是个机灵的孩子,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心里默默计数,发现外送的包饭有一小半都是送往双龙坊公寓的。 事实上,以阿呆的机灵,阿呆继续留在三味亨,不仅仅是双龙坊公寓,甚至于整个金神父路的风吹草动,程千帆都能掌握到。 “去找过何关没?”程千帆问。 “没有。”李浩摇摇头,程千帆离开上海的时候,说的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去找何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倒不是说没有遇到麻烦,不过,李浩自己都能解决了,也就没有去找何关。 “不过,我怀疑何警官暗下里帮忙了。”李浩说。 事情不大,就是两个三光码子想要从李浩这里弄点钱花,李浩自然不依,和对方干了一架。 他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联系了几个江湖朋友,随时准备应战。 不过,后续却是风平浪静。 “我找人打听了,听说有巡捕警告了他们。” 程千帆点点头,他知道这定然是何关悄悄出手了。 尽管李浩没有找何关,但是,何关知道李浩是他的人。 何关若是听闻此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程千帆脸上露出笑容: 不吭声,暗暗帮忙,见了程千帆也不会提及此事,这就是何关。 若非李浩猜到了,程千帆也许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段时间有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程千帆问道,“同何关有关的。” “帆哥你怎么知道何警官惹上事情了?”李浩惊讶问。 “我猜的,具体还不甚了解。”程千帆说道,“你说与我听。” 杭州,雄镇楼。 小白楼。 余平安的办公室里除了他本人以及保护他安全的赵燕生之外,还有一个个子不高,瘦瘦的年轻女子。 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短发,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相貌普通,较为瘦弱。 余平安用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她。 年轻女子有略微的惊慌,不过,还算勉强能保持镇定。 余平安在心中满意的点点头,表情严肃的说,“周茹,你在电讯报的学业非常优秀,我很欣慰,还记得电讯班开班的时候的誓言吗?” “忠于领袖,报效党国,谨以所学,为国效死!”周茹的声音不大,声音却充满力量。 “说的好。”余平安抚掌,“这次召你来,是关于你的工作安排,你到上海去。” “上海局势错综复杂,你要加入一个极为隐秘的潜伏小组,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份工作非常危险,你随时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肃清乱党,虽万死不辞。”周茹面色认真说道。 “很好。”余平安微笑点头,“不过,此番去上海,你的敌人是日本人,日人的狡猾和凶残不亚于红党。” “周茹不怕死,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第119章 再次拜访老师 程千帆在思考。 何关是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金克木的亲外甥。 瘪三流氓不敢惹他。 即使是青帮帮众也不会轻易和他结怨。 官面上更不会有人去招惹这位新官上任的金副总巡长的外甥。 据李浩所知,最近发生在何关身上,并且让他吃瘪的事情就是‘日本浪人宫本三郎案’了。 宫本三郎是何关在案发现场亲手所抓。 可谓是人赃并获。 最后是苦主女子被逼自杀。 日本浪人宫本三郎无罪释放。 以何关的脾性,肯定无法接受,定然是无比愤怒。 只是,何关会在愤怒之下,会因为一个‘毫不相关’的女子,向宫本三郎下手吗? 程千帆咬了咬牙花子,吸了口气:还真说不好。 何关看似纨绔,其实骨子里颇有侠义之风。 这家伙平素颇为喜欢看那些侠义小说,最喜欢的就是平江不肖生的‘近代侠义英雄传’。 非常崇拜书中的大刀王五和霍元甲。 每每提及霍元甲被日本下毒害死的情节,拍案而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手刃东洋倭寇。 再联系到此前何关谈及‘汉奸老莫被处决’事件,那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对于他‘猜测’中的‘锄奸队’更是难掩敬佩之神色。 此外,今天提及被红党处决的汉奸‘朱源’,何关也是一副快慰于胸的样子。 程千帆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何关对宫本三郎动手的可能性极大。 “浩子,交给你一件事情。” “帆哥,你说。” “你悄悄打听一下延德里附近有没有出现打架斗殴,甚或是凶杀案,范围在延德里周边五条街巷远近。”程千帆说道。 “帆哥,你是怀疑何警官对宫本下手了?”李浩很聪明,反应过来问道。 “有可能。”程千帆点点头,“所以,你不要刻意打听,以免引起捕房的怀疑。” “我明白。”李浩点点头,“如果这个宫本真的被人打了,这时候必然已经传开了,要是被人杀了,更是闹大发了,不需要刻意打听。” 程千帆点点头,李浩是小乞儿出身,在遇到他、被他救了之前,在上海滩流浪了好久。 这么说吧,身逢乱世,能够活下来的小乞儿,察言观色、浑水摸鱼是最基本功。 李浩做事,他放心。 李浩离开前,程千帆从书桌里拿出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 “浩子,这是我在杭州买的,送与你。” 看着这支崭新的钢笔,李浩咽了口唾沫,“帆哥,给我的?” “我也教你认识了很多字了,你自己也会写字了。”程千帆微笑说,“我离开杭州前,寻思着给你买个礼物,最终决定买了这支派克笔。” 程千帆将钢笔放在李浩的手中,“浩子,多读书,多练字,我家浩子以后也是个文化人了。” 李浩接过钢笔,鼻头酸酸的,朝着程千帆深深地鞠了一躬。 文化人,这个词语对于一个小乞儿来说曾经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 他实际上并不真的明白什么是文化人,他只知道文化人受人尊敬。 延德里的路灯昏黄,走在青石板的巷径上,李浩时不时的伸手去兜里,摸一摸这支钢笔。 金属的冰凉感,让他心中无比温暖。 在李浩离开没多久,程千帆也离开家门。 他拎着礼盒,站在巷子口一个邮筒的边上等黄包车。 邮筒边上的电线杆子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纸。 一个比较新一些的广告纸引起了程千帆的注意:文友社招聘女性文员。 ‘以文会友,西式沙龙。’ 下面是地址,金神父路三十四号。 引起他注意的是地址,金神父路三十四号的隔壁暨金神父路三十二号曾经是他为红党江苏省委准备的一处安全屋。 去年冬天,红党地下组织被敌人破获,损失惨重,这处安全屋也被敌人破门而入,并且发生了短暂而激烈之枪战。 这处安全屋的同志,或当场牺牲,或被捕之后坚贞不屈,最终被敌人杀害,全部壮烈牺牲,无一人幸免。 他印象中金神父路三十四号是一个老鳏夫的房子,老鳏夫基本上不出门,生活起居都是一个女佣照顾。 老鳏夫的房子被卖掉了? 改造成了文学社? 程千帆微微惊讶,暗暗将这件事记在心中。 任何细小的变化,也许是正常的,也许是不用理会的,但是,你需要记在心中,以备不时之需。 约莫四十多分钟后,程千帆拎着礼品盒,出现在了马思南路二十一号的门口。 他是来拜访老师修肱燊的。 今天从杭州回来,明天正式上班报道,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在今天来拜访修肱燊。 “太太,千帆少爷来了。”听到门铃响,打开门,看到拎着礼盒的程千帆,女佣吴妈高兴的朝着里面喊道。 家中就男主人修肱燊和女主人何雪琳两个人,平素难免有些冷清。 程千帆每次来拜访,这处大宅子的欢声笑语都会多一些。 修肱燊和何雪琳用罢晚餐,两夫妇此时正在客厅饮茶聊天。 修肱燊是西式学院派出身,并不推崇夫妻两个要相敬如宾。 他闲暇之余会与何雪琳聊聊天,喝杯茶,兴致来了,还会和妻子在家中客厅跳一会舞,既是放松,也是对妻子的尊敬和喜爱。 “千帆什么时候回来的?”何雪琳看到程千帆,惊喜的问。 “师母好。”程千帆行礼问好,“我今天刚从杭州回来的,怕您和老师惦念,就赶紧来了。” 说着,他将一个漂亮的布袋子递过去,“从杭州给师母买的丝巾。” “你这孩子,破费这些做什么。”何雪琳嗔怒说,随手将布袋子递给吴妈去放好。 “应该的,千帆挑了好几种颜色,应该有师母中意的。”程千帆笑了说。 “师母没白疼你。”何雪琳高兴说道,“吃饭没?” “吃了。”程千帆笑了笑,看到何雪琳要埋怨,他夸张的吸了吸鼻子说道,“不过,闻到了师母亲手包的荠菜馄饨的味道,又饿了。” 第120章 打哑谜 修肱燊看到程千帆只顾着同何雪琳说话,没有理会他,冷哼一声。 “等着,我给你下馄饨。”何雪琳高兴说道,瞪了自己丈夫一眼,忙活去了。 “老师。”程千帆这些笑嘻嘻的给修肱燊行礼,将手中的礼盒放在茶几上,“千帆怎敢忘了您,这是我从杭州特意给您带来的好茶。” “呦,翁隆盛的茶。”修肱燊看了看茶叶罐,脸上展露笑容,“这可不便宜。” 翁隆盛是杭州首屈一指的茶号,创设于清雍正七年(1729年),创办人为翁耀庭,原籍海宁,店址初设杭州梅登高桥。 太平天国之后,翁氏为发展业务将店址迁至当时的商业闹区清河坊,又扩建五层洋房,门楣上装饰“狮球”,注册商标,气派焕然一新,以百年老店、货真价实以招顾客。 翁隆盛茶号历久不衰、驰名中外。 专供“三前摘翠”的富春茶,精工焙制,色、香、味俱全,以此脍炙人口。 翁隆盛茶号的龙井极品狮峰茶,曾获巴拿马博览会奖状。 修肱燊是爱茶之人,自然知道这家杭城老字号茶号。 “一位姓余的师长,知您喜好品茶,故而相送,令我带与老师品尝。”程千帆小声说道。 这两罐茶确实是他即将出发前赵燕生拿与他,说是余副主任托他带回沪上与一位名字极难读的老友的。 余平安没有明说是带给谁。 程千帆心知肚明。 修肱燊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微笑说,“看来你杭城之行,倒是颇有收获。” 看到程千帆要开口说话,修肱燊摆摆手,“不必说与我听,我只要知道你在做正确的事情就放心了。” 程千帆此前有一个疑惑,余平安赠茶之举,说明余平安和修肱燊是认识的。 但是,却没有明确告知该如何行事。 如此,程千帆和如何处理和修肱燊的关系,是否需要有选择的告知修肱燊杭州之行的情况,这些都让程千帆颇为费思量。 故而他刚才只说一位余姓师长赠予的好茶,没有多说。 果不其然,修肱燊立刻明白程千帆所言是谁。 随后更是阻止程千帆进一步讲述。 程千帆顿时了然,这就是余平安为何没有明确告知他内情,却又不担心他当如何向修肱燊汇报此事的原因。 这盒茶叶是载体,余平安和修肱燊之间没有片纸、半句之言,双方却已经完成了交流。 余平安知道修肱燊会如何回应,修肱燊也没有让余平安失望。 程千帆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他明白之处是,通过此事他可以确认修肱燊是国府的人,最起码是和国府之间有某种默契,并且认识余平安。 甚至修肱燊本身可能就是特务处的人。 此外,修肱燊用这样的态度告诉程千帆,两个人依然维持此前的师生关系和世交叔侄关系,当作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不明白的就是修肱燊和余平安之间通过这两盒茶叶打了哑谜,这哑谜具体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此二人才清楚。 “千帆,来尝尝师母包的馄饨。”何雪琳亲着端了一大碗煮好的馄饨过来。 “闻着就香。”程千帆接过筷子,吃了个馄饨,烫的呲牙咧嘴,还没忘记嚷嚷着,“师母,醋呢,来一碟醋。” “这孩子,小心烫。” “吴妈,去给千帆拿一碟醋。” 修肱燊与何雪琳看着程千帆的不雅吃相,眼神温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方木恒的心情很糟糕。 他决然没有想到在他眼中是一位慷慨悲歌、坚强不屈的抗日志士形象之‘朱源’,竟然会是投靠日本人的汉奸。 红党似乎是要以处决叛徒朱源之事来向外界表态他们的抗日决心和铲除叛徒、汉奸的决心。 故而,红党方面不仅仅没有隐瞒此事,虽然谈不上大肆传播,但是,本质上是没有遮掩,任由其在坊间传播的。 一些小报添油加醋的报道了这件事。 所以,方木恒也很快得知‘朱源’竟是汉奸,已经被红党处决之新闻。 这让此前还在为‘朱源’呐喊疾呼、称赞其为中华好男儿的方木恒颇为尴尬。 就连小妹唐筱叶都挖苦说,若非红党人从关外得到情报证实了‘朱源’是汉奸,那么哥哥可就要助纣为虐、帮了日本人大忙了。 本是小姑娘的戏虐之言,却引得方木恒心中愈发憋闷,干脆出门买醉。 这是一个装修比较豪华的小酒馆,方木恒一口气闷了一瓶怡和啤酒。 怡和啤酒厂是英商怡和洋行于民国二十三年在上海开办的,短短三年时间,怡和啤酒已经成为上海销量最好的本地啤酒。 心情烦躁的方木恒微醉,点燃了一支香烟,只是抽了一口,之后似是忘了抽,只是发呆。 隔壁的小包间里传来一阵欢笑吵闹声。 两个隔间是最靠里的两个独立隔间,私密性很好,正好挨着。 虽然对方声音并不算大,方木恒自己在这里生闷气发呆,比较安静,恰恰能勉强听得清楚。 何关同刘波碰杯,两个人的眼神中都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痛快啊。”何关明显有些喝多了,嘴上也没了把门的,他冲着刘波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说的对,只有干掉那个日本人,这口气才算吐出来,整个人都舒服了。” 说着,何关又开了一瓶啤酒,给刘波满上,“刘兄,多谢了,此乃我弟兄二人合力,才能成功。” 刘波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喝醉了,他一只手拍着何关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摆晃着,“我只是负责打听消息,将那个小日本骗过去,也是那个日本人太贪财了,容易上当,真正出力的还是关少爷你。” 金克木荣升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何关小日子越来越逍遥,很多人都开始私下里正儿八经的称呼他一句关少爷。 出了小酒馆,何关与刘波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走在巷子里。 晚风有些许凉意,吹在两个人的脸上,两个人的酒意醒了稍许。 刘波直接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扭头对何关说,“刚才我们太不小心了,隔墙有耳,要是被人听了去,就麻烦大了。” 何关也是有些后怕。 “放心吧,隔壁包间很安静,没听见有人。”刘波说,为了陪好何关,他今天也是喝多了,反应有些迟钝,不过,出酒馆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隔壁包间,里面确实是没有人。 此时,何关忽然来了尿意,他停下脚步,来到墙边放水,就这么一扭头,就看到后面一个人影闪过。 何关后背猛然冒出冷汗,他朝着刘波使了个眼色。 第121章 小巷三‘结义’ 何关看到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吓得后背冷汗顿出。 他扎好腰带,不动声色的朝着刘波努努嘴,自己继续沿着巷子往前走。 刘波立刻会意,说道,“快些回去,很晚了。” 两人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后面的人影看到两个人速度加快,眼瞅着前面有亮光了,出了巷子就是宽阔的马路,担心失去两个人的踪迹,只能快速小跑跟上去。 此人跑到巷子口,已经看不到何关与刘波的身影了,很是失望。 就在此时,刘波同何关一左一右猛然闪出身来,一人一个跨步上来就捂住了跟踪者的嘴巴,一人照着跟踪者的肚子就是一拳。 直打的此人腹内胃酸翻滚,失去了反抗能力。 两个男人将跟踪者拖拽回幽深的巷子。 刘波骑在此人的身上,压制住对方。 何关直接用皮靴朝着此人的身上踢。 好一顿毒打。 直打的这人哭爹喊娘,连声喊饶命。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刘波一把扯住此人的头发。 他的心中是疑惑的,他的行动已经向影佐英一少佐汇报过,按理说帝国特工不会跟踪。 不过也说不准,帝国的特工组织驳杂,互不统属,也许是被别的特工组织盯上了也说不定。 “没人让我跟着你们。”此人赶紧说道,“是我自己要跟着你们的。” “册那娘,还敢嘴硬。”何关从身上掏出勃朗宁配枪,直接将枪口顶在了此人的脑门上。 方木恒感受到脑门上冰冷的枪口,整个人吓坏了,冷汗涔涔流下,顾不得身上伤痛,颤抖着说道,“别…别开枪,我…我是听到你们杀了日本人,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无意间听到,就想着加入你们。” 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不过,方木恒越说越顺溜。 打小他就是这脾性,嘴巴和笔杆子极为厉害。 情绪激动起来了,慷慨激昂之下,胆气竟然无比壮了。 何关听到对方这么说,愣了下,收起了手中的勃朗宁,看向刘波。 这是个意外情况,杀死日本浪人,这不是件小事,现在被这家伙‘偷听’到,心狠一些的,干脆会直接灭口,不过,何关显然没有这股狠辣。 而且,听到此人要加入,他心中还颇有些欣喜,自己这是立了山头,要拉出一股抗日势力了么? 不过,何关知道谋划不是自己的强项,他看向刘波。 刘波很老练,脑子也聪明。 程千帆不在杭州的这段时间里,在刘波的主动示好之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取得了突飞猛进之进展。 刘波从此人的身上起身,看着这人笨拙的拍起来,揉了揉酸痛的双手和被踢打的腰腹肌肉。 他心中已经有了进一步判断:此人不太可能是帝国特工部门派来的试探者。 饶是帝国特工能力非凡,想要找人演绎出这么一个冒冒失失又笨拙的家伙,很难。 这看着就不像是演的,是真的笨拙和冒失。 哪有随随便便听到两个外人的谈话,就跑过来纳头便拜,说要加入的? 万一对方是吹牛,或者是故意设陷阱,这不是完蛋了? 如果真是演绎的,他要为对方喝彩,这演技——太厉害了。 “怎么,还不相信我?”方木恒急了,“我是《申报》记者,名字叫方木恒,我父亲是方润食品厂的方国华。” 刘波确认了,这绝对不可能是帝国特工,这就是个憨憨。 就连何关也觉得这个人太鲁莽了。 这家伙如此鲁莽的自报家门,万一被日本人知道了,将来日军一旦报复,整个方家都可能被牵连遇害。 “你果真要加入我们?”刘波看着方木恒,“方兄,你要知道,这是极为危险的。” “国难当头,方木恒愿意毁家纡难。”方木恒慨然说道,“只恨此前没有机会,此番遇到二位壮士,木恒愿意共襄盛举。” 刘波闻言,只觉得脑子有些晕,这个支那人是看话本小说看多了吧。 刘波却是觉得此人极为对脾气,哈哈一笑,“说得好,有方兄如此大才,何愁倭寇不除、大事不成?” 鼻青脸肿的方木恒大喜,与何关双手握在一起,两个人竟然颇有些惺惺相惜。 刘波在一旁鼓掌喝彩,心中却是在想,若是支那反日势力都如此单纯(愚蠢),帝国征服支那的速度将会至少快好几倍。 三个人很快就消除了之前的误会,言谈甚欢。 三人都有一腔热血。 都痛恨日人对华夏之侵略。 都愿意为抗日贡献力量。 气氛相当好。 就差在这个黑黝黝的小巷子里斩鸡头、烧黄纸结义了。 程千帆并不知道何关这边的情况。 如若是知道,他会气的痛骂、爆锤何关一顿。 何关崇拜英雄。 有着朴素的投身抗日洪流的志愿,并且已经勇敢的付诸行动。 这是令人欣慰的。 但是,他的行事非常幼稚。 何关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巡捕,但是,他完全没有明白抗日是一件无比严肃,无比谨慎,无比残酷的事情。 革命行动不是过家家,不是演义小说的模仿扮演,是残酷的,是会流血,是要死人的。 也许何关不怕死。 但是,他的行事幼稚决定了,他的这个抗日小队的未来之悲观。 更何况,小巷‘结义’的三个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程千帆吃了馄饨之后,随同修肱燊来到了书房。 程千帆讲述了何关告知与他的关于中央巡捕房流传的‘程千帆将会出任第三巡的巡长’之流言,以及副巡长马一守对此事的愤懑态度。 “你觉得你有能力胜任巡长一职吗?”修肱燊忽然问。 程千帆颇为惊讶,他不明白修肱燊为何如此问,难道修肱燊支持他拿下巡长一职? 程千帆内心里摇摇头,修肱燊老谋深算,不会如此短视。 他都能看清楚的事情,修肱燊自不必多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忖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没有,早了一年,可惜了。” 修肱燊欣慰的点点头,不仅仅是因为程千帆没有被巡长之职务所迷惑,还因为程千帆之敏锐判断。 确实是可惜了,若是再过一年、甚至是只需要半载,以程千帆的能力,在加上修肱燊在背后推动,程千帆未尝没有资格去争一争巡长的位子。 第122章 老师之谋 “很好,没有骄纵和迷失自我。”修肱燊微笑说。“胸怀要晴朗,眼界要开阔,看问题就是要站得高一些,才能看的远一些,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的那句话么?” 修肱燊将程千帆视如己出,更是不辞辛劳的亲自教诲。 程千帆想了想,回答说道,“为人,不贪,不妒;处事,不谄,不骄。” “你需谨记。”修肱燊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这就如同爬梯子,不要盯着最顶上的那个阶梯,抬脚就要踏上的梯子,才是需要专注的。” 程千帆心中苦笑一声,他也没有好高骛远啊,一直都是您在说。 他知道修肱燊‘好为人师’的瘾头又上来了。 不过,程千帆还是恭恭敬敬的表态,“侄儿记得了。” 他这是修肱燊对他的爱护和教诲。 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不厌其烦的叮嘱你。 “吃点水果吧。”师母何雪琳端着果盘进来,看了一眼,看到丈夫没有训斥程千帆,放心的离开了。 水果盘里面有削皮后切成片的苹果,还有两根香蕉。 苹果且不说,香蕉大抵是空运来沪的,就是这两根香蕉,就抵得上寻常五口之家好几天的生活开支了。 “要提拔你接任金克木的第三巡巡长的职务。”修肱燊看着程千帆,缓缓地说,“消息是我叫人放出去的。” 手里拿着牙签,扎起果盘里的一片苹果,刚要往嘴巴里放,程千帆一脸愕然。 修肱燊也不说话,慢吞吞的吃苹果,眼睛盯着程千帆看。 他相信程千帆不会令他失望,自己这个学生能想明白的。 程千帆自然不会有‘修肱燊在害他’这样的幼稚想法,他第一反应就是修肱燊为什么要这么操作?这能带来什么好处? 程千帆在琢磨修肱燊刚才和他的交谈: 眼前的梯子… 蓦然,他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老师,您为我谋取巡长之职是假,实则暗度陈仓,目标是副巡长的位子。”程千帆拿起一根香蕉,剥开皮,又仔细的撇掉香蕉上的白丝,随后将香蕉递给修肱燊,眼中发亮,说道。 “倒还不算太笨。”修肱燊欣慰的点点头,别看他这么说,实际上内心是极为满意的。 “我已与覃德泰有过沟通,过两日就会宣布马一守晋升巡长,你则接替他的副巡长位子。”修肱燊继续说,“目前情况下,你出任副巡长的质疑声音会相对少上一些。” 严格来说,程千帆晋升副巡长,也属于破格提拔,会引起不少人的非议和不满。 不过,在传播了许久他将出任巡长一职后,最终确定程千帆晋升副巡长,相信在不少人的心中反倒是会觉得‘如此…也不是不能接受’。 周树人先生有一个‘开窗’理论: 中国人性情总是折中、调和的。 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明日你主动找马一守说话。”修肱燊说道。 “千帆明白。”程千帆和修肱燊对视一眼,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相视一笑。 这是让程千帆去卖马一守一个好,表明他无意巡长之职。 做戏要全套,还可以公开表示对于马一守出任巡长一职之力挺。 至于说如何去发挥,修肱燊并不担心,用他的话说,程千帆打小就机灵。 程千帆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修肱燊此举真乃妙招。 不仅仅最大可能的弱化了他出任副巡长可能引起的质疑声。 还卖了马一守的好。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马一守的能力一般,程千帆有后台,同时还是马一守的‘徒弟’,以程千帆的能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三巡的控制权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至于说马一守,以马一守的性情,要的是面子和银子,只要程千帆在面子上给足马一守,金钱利益上,该马一守的一分不少,甚至可以适当多给予一些补偿。 如此,程千帆有极大的把握,马一守并不会介意被这么一个背景深厚的徒弟‘夺权’。 看到程千帆敬服的目光,修肱燊心里比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还要熨贴,“你小子,且有的学呢。” “是是是。”程千帆殷勤的帮修肱燊捶肩膀,“乌球子树老来红,荷叶老来结莲蓬,老师之睿智、运筹,千帆要学习一辈子呢。” “你是说我老了吗?”修肱燊佯怒。 程千帆笑着,看到修肱燊的发丝间的银丝,心中也是有些酸楚。 修肱燊对他近乎视如己出,对程千帆谆谆教诲,其中情感同父亲对儿子的教诲、疼爱一般无二。 这对师生、叔侄之间确实是都有各自的秘密。 但是,抛开立场、原则问题不谈: 这几乎就是一对父子。 “千帆。” “老师,您说。” “‘金错刀行’。” 程千帆手中力度放缓,口中清澈背出: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声落,他低头看,修肱燊已然睡着了。 师母何雪琳轻轻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毛毯。 “师母。”程千帆轻声说。 何雪琳将毛毯轻轻盖在丈夫身上,温柔的眼眸看着修肱燊,满是爱意。 来到客厅里,程千帆向师母告辞离开。 何雪琳看着窗外没入夜色中的年轻人,双手合十,轻声念到,“稚芙姐,你在天之灵,要保佑千帆这孩子啊。” 离开马思南路。 程千帆没有立刻招黄包车,他步行走了两条街后,才叫了一辆黄包车。 霞飞路,安置豪仔的安全屋。 豪仔在客房门口把守,程千帆在里面忙碌。 化妆完毕的程千帆出来了。 “豪仔。” 豪仔看着面前这个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难免又是惊讶不已。 程千帆没有化妆成程武方的样貌。 程武方的样子在他离开杭州之后,除非有特殊必要,是不应该再出现的。 他现在戴了一副黑框小圆眼镜,面色略显蜡黄,似乎身体不甚好,相貌也是颇为普通的。 戴了眼镜的程千帆,看起来有些许呆板,眼中神色更是表现出一种木讷,这种学生从小到大都有一个称呼:书呆子。 “带上家伙。”程千帆低声吩咐。 第123章 英伦咖啡茗茶馆 听到程千帆吩咐要带武器。 豪仔点点头,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一把毛瑟C96驳壳枪,又取了一个备用弹匣放进兜里。 程千帆看了一眼,毛瑟手枪的好处是这款枪比较常见,以枪查人几乎不可能,兼有火力较强的特点。 不足之处就是枪身宽大,不太利于随身隐藏。 实际上最适合特工使用的是比较小巧的左轮手枪,只是这款枪比较难搞到。 不过,在大上海,只要你想要,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从黑市上搞到。 英国及英联邦国家广泛装备了韦伯利.455in转轮手枪和韦伯利.38in转轮手枪。 英军对着两种枪的射程很不满意,在英国人的口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你能用该死的韦伯利转轮手枪射杀50码的目标,我保证你能用李.恩菲尔德射杀800码的目标。” 在程千帆看来,应该人就是矫情,当然,英人还是目前之世界第一强国,军工产业强大,确实是有矫情的资本。 他打算以后从英美公共租界的黑市上想办法弄几把韦伯利转轮手枪。 英美租借的印度巡捕比较奇葩,他们会以各种理由将自己的左轮手枪‘报废’,然后这些崭新的转轮手枪很快就会流入黑市。 法租界,霞飞区,霞飞路三十四号。 这是一处临街的漂亮西式建筑,店主人很有想法,将店面一分为二,一边是咖啡馆,另外一边经营茶肆。 铜字招牌上刻着:英伦咖啡茗茶。 从招牌就一目了然。 既满足了追求西式生活的小布尔乔亚的需求,也能吸引热衷于传统茶馆的国人。 江口英也的供述中,提到了一个细节。 在被派往杭州执行任务之前,井上公馆安排他应聘这家茶肆做伙计,学习如何当一个新派的茶肆伙计。 事实上,杭州的那家恒润茶肆,就标榜新派茶馆,目的是吸引一些追求西方生活的官员和官太太的青睐。 程千帆暗暗思讨,有两种可能。 这家英伦茶肆和日特并无瓜葛,江口英也只是来此‘拜师学艺’。 不过,这种可能性极低,最大之可能就是,这家标榜着英伦风格的新派茶肆背后有着日人之影子。 在离开杭州之前,余平安就将调查这家在上海的茶肆的任务交给了程千帆的潜伏小组。 这也算是程千帆小组真正领取的第一个任务。 “怎么样?”程千帆问道,他在考究豪仔。 他带着豪仔小心翼翼的围着这家茶肆转了一圈。 “不太对劲。”豪仔说道。 “说说看。” “多了两个侧门。” 程千帆点点头,豪仔确实是很机灵,观察敏锐。 一般而言,常规配置是一个正门,一个后门足矣。 这家英伦咖啡茗茶却在背街的两侧,又开了两个不大,甚至有些隐蔽的侧门,不仔细观察,旁人很少会注意到这一点。 其中一个侧门出来后,左拐就是一个小巷子,穿过这个小巷子,就是一条小河。 当然,也不排除店主人有怪癖。 但是,这种情况在特工的眼中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这种格局,最大的好处就是——便于撤离。 “撤!”程千帆远远看到一队巡街的巡捕走过来了,他朝着豪仔轻声说,两个人绕进了一个小巷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程千帆带着豪仔回到了安全屋。 “从明天开始,盯着这家茶肆。”程千帆吩咐说,“弄清楚这家茶肆的老板是谁,他经常去哪些地方,接触的都是什么人。” “明白。” “不要带武器。”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我明天会给你送来一份身份证明。” 今天之所以带武器,是因为夜查情况不明,万一发生意外情况,譬如说对方正好有所行动,突然发生遭遇战,那就比较麻烦。 幸而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白天的话,暗中监视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程千帆心中始终觉得这个茶肆有些古怪,不仅仅是江口英也的供词的原因。 茶肆。 他的脑海中犹如一道灵光闪过。 老莫供述的那个日特黄三,就是经营了一家药铺,药铺的名字叫做‘百草药铺’,其地点也正在霞飞路。 这家‘百草药铺’,同这家英伦咖啡茗茶之间,是否暗中存在着某种联系? 从老莫那里搜出的那枚令牌,所料不差的话就是井上公馆给汉奸颁发的身份铭牌。 远藤博小组就是隶属于井上公馆。 本来似乎毫无关联的两个店铺,经过这么抽丝剥茧的分析,赫然有了一条隐蔽的连接线。 一直以来,虽然手中掌握了黄三的‘百草药铺’以及城隍庙的会昌茶楼这两个日特据点的情报。 但是,程千帆出于安全考虑,一直没有找到将情报‘放在台面上’的机会。 因为他无法解释情报来源。 现在,似乎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马思南路。 彭与鸥还没有入睡。 作为红党上海市委高官,他肩膀上的压力太大了。 特别是此前的庄泽叛变,并且险些被党务调查处安排打入红党内部之事,让彭与鸥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星火’同志及时示警,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让他一直无法安睡的原因,还是那个‘星火’同志。 自从那次示警之后,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星火’同志再没有和组织上进行联系。 这让彭与鸥无比担心。 组织上已经尽力遮掩,对庄泽冠以‘汉奸’的罪名,以兹保护这份情报来源。 难道组织上的遮掩被敌人识破了? ‘星火’同志遇到了危险? 对于‘星火’的身份,彭与鸥是有所猜测的,直觉告诉他,这位‘星火’同志应该就是老廖的上线,暨‘竹林’通知牺牲前就安排打入敌人内部的王牌特工。 组织上要培养这么一位王牌特工太不容易了。 倘若这名同志因为这件事而折损、牺牲,彭与鸥会无比的痛心,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同志,他会自觉是自己的失职。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 程千帆换上干净整洁的警服,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英俊的年轻人。 吃了刘阿大的馄饨。 和街坊们打着招呼,准备前往薛华立路22号的中央巡捕房。 “帆哥,救我。”半大小子从巷子口跑回来,一把扑在程千帆的身上。 程千帆熟练的将半大小子放倒在地,哈哈笑着走开。 身后传来了半大小子的悲呼:帆哥,你又害我。 第124章 机锋 “吃了没?”出了巷子,程千帆就看到了李浩。 “吃了生煎和豆花。”李浩笑着说。 “走吧,边走边说。”程千帆看了一眼,远处有一个小乞丐,有些胆怯的看着这里,看到程千帆冲他点头笑了笑,小乞丐高兴的咧嘴憨笑。 那是李浩的手下,小乞丐出身的李浩,现在有了正经工作,还认了程千帆这个巡捕当大哥。 李浩俨然成为了不少小乞丐心目中的榜样。 这些小乞丐也成为了程千帆的眼线,别看他们不起眼,街头巷尾发生的事情,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帆哥,打听到了。”李浩低声说,“宫本三郎被人杀了。” “时间?” “应该是昨天中午两点多,在花公公巷的一条小河边。” “还有什么?” “皮蛋看到很像是何警官的人在花公公巷出现过。” 皮蛋就是刚才那个小乞丐。 程千帆摇摇头,何关这个家伙,估计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一大堆漏洞。 “我已经告诉皮蛋,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李浩说。 “告诉皮蛋,最近不要去花公公巷乞讨了。”程千帆说道,他很快又否决了这个决定,一个小乞丐,突然离开他熟悉的乞讨区域,没有合适的理由说不过去。 “你去找杨大脑袋,安排皮蛋去卖报。”程千帆说道。 “明白了。” 杨大脑袋是李浩的朋友,也是乞丐出身,李浩念旧,托程千帆为杨大脑袋安排了卖报纸的活计。 乞丐出身的杨大脑袋,可怜皮蛋这个小乞丐,让他帮着卖报纸,很合理。 程千帆抵达薛华立路二十二号的中央巡捕房,他没有立刻去巡捕房大厅,而是先去了副总巡长办公室。 看着程千帆拎着果品进来,金克木很高兴。 东西不值钱,是一些杭城的特色点心。 重要是手下人想着你了。 “金叔,多日不见,您的气色越来越好了。”程千帆笑着说,“面相上说,这是鸿运当头。” “你小子,嘴里像是抹了蜜。”金克木哈哈大笑,“杭州一行,还算顺利吧。” “托金叔您的福,没出什么岔子。” “我听说,昨儿个何关那小子去找你了?”两人寒暄片刻,金克木突然问。 “没错。”程千帆微笑说,“阿关这小子,我还说中午补个觉呢,他中午两点多就过来了,我们俩喝喝茶,聊了好半天。” 金克木骂了句,“这臭小子,又偷懒。” “别,您可别训他,不然阿关肯定说我告状了。” “这个杠头,要是有你一半,我就省心了。”金克木揉了揉太阳穴。 程千帆自然不能顺着金克木这话说,他夸赞何关重情重义,同僚们对何关都是交口称赞。 两个人聊起了家常,金克木嘘寒问暖,程千帆也是不着痕迹的拍着金克木的马屁,气氛很好。 程千帆知道,他刚才那番话让金克木放心了。 他丝毫不怀疑巡捕房的办案能力,有些案子无疾而终,不是查不出来,或是不能查,或是不想查。 宫本三郎被杀之案,事涉日人,‘影响恶劣’。 经过一晚上的摸排,肯定有一些线索指向了何关。 事关自己亲外甥,金克木肯定私下里找何关询问过了。 他不知道何关是坦诚相告,还是有所隐瞒。 但是,在老辣的金克木的眼中,何关那些小伎俩根本无所遁形。 此外,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何关会告知金克木,他昨天去找了程千帆。 故而,程千帆这个时间证人非常关键。 程千帆来到巡捕房,第一个来找金克木,既是程序上的需要,也是为了安金克木的心。 两个人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宫本三郎的案子。 程千帆不提,是因为他必须装作不知道此案,他的证词才更加有力。 此外,作为一个‘骨子里’对日人亲近的中国人,他只有在不知道这件案子的基础上,才能够为何关作证。 如若不然,他苦心进入到东亚同文学院,并且在日本人面前表现的亲日态度就有了瑕疵。 打个比方,如果何关身边有潜伏的日人。 日本人弱势得知程千帆在知晓何关杀了宫本三郎的情况下,依然做了‘伪证’,程千帆在日本人那里的良好印象就会受到影响,会引起怀疑。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程千帆从来不相信有可以完美隐藏的特工,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没有暴露,是因为暂时没有怀疑到你身上。 一个特工,一旦被盯上了,基本上就距离暴露和死亡很接近了。 故而,他必须表现出不知道此案,并且让金克木相信这一点。 哪怕金克木为了保护自己的外甥,不会出卖他,他也要如此。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对任何人任何事的信任上,这是特工活下去的原则。 他知道金克木在等待,他也在等待。 如他所料不差,一会就会有人来找他问话。 他要在自己‘得知’宫本三郎的案子之前,接受问话。 想必,这也是金克木所希望看到的。 金克木看着面前这个出色的年轻,也是一阵感叹。 他刚刚并无虚言,倘若何关有程千帆一半出色,他就谢天谢地了。 金克木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方才一直捕捉痕迹的观察程千帆,这个小子应该不知道何关那个臭小子做的事情。 杀了一个日本人,是大案。 金克木这样的老狐狸,也从来不会相信所谓的义气。 他能爬到这个位子上,就是因为不少相信义气的人,被他利用,被他踩在脚下。 如果程千帆知道何关杀了宫本三郎,他无法确定程千帆还是否敢于为何关做时间证人。 所以,他要在程千帆知晓这个案子之前,将程千帆的证言锁死! 哪怕后来程千帆得知此事,想要反悔也不行了。 而且他相信以程千帆之聪明,既然做了何关的时间证人,即使是后悔了,也不会反悔。 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回来后见过修翻译了吧。”金克木问。 “昨天去见过老师了。”程千帆实话实说。 “唔。”金克木点点头,一脸赞许,起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是我看好的人,老马身体向来不太好,三巡的事情,你就多费些心。” 第125章 政治处问话 马一守是惯会迟到的。 这是巡长、副巡长的‘特权’。 不过,金克木当巡长的时候,极少会迟到。 当了副总巡长,一般也不会迟到。 只有马一守,一直很专一,自从当了副巡长,就极少不迟到。 用老马的话说,当了官,怎么也要和你们这帮混球有些区别吧。 马一守一只手端着油纸包着的生煎,边走边吃。 三根手指捏出来两根生煎,放进嘴巴里,吃的满嘴流油,脸上露出享受和满足的表情。 有三巡的巡捕站在窗边,看到老马吃的这么香,饶是已经吃了早餐,也难免流口水。 “看老马吃东西,就是开胃。” “嗐,别的不说,老马这胃口真好。” “胃口好,身体好。”大头吕打趣说,“老马这身体,再娶仨姨太太都稳得住。” 这些巡捕也都是心情不错,宫本三郎的案子被政治处接手了,三巡自马一守往下都觉得头顶乌云散去,一片晴天。 “哪个王八羔子!”马一守突然跳脚骂道。 众人皆是啧啧称奇,刚才一个篮球斜下里飞来,只见老马一个漂亮的下腰,堪堪避开了砸来的篮球,然后挺直腰杆,还能骂人骂的如此中气十足。 这老腰子,真好。 “马头的腰又不好了?”程千帆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咧。”金克木叹口气,“老马的腰,老毛病了,所以,三巡的公务,你年轻多受点累。” 程千帆明白金克木的意思,这是支持他以副巡长的职务去掌控三巡的大权。 “金总厚爱,千帆感激涕零。”程千帆做出惊喜、感激的样子,就要起来敬礼。 “坐坐坐。”金克木满脸堆笑,“咱们叔侄俩就别客气了,我一直把你和何关一般看待。” “多谢金叔。”程千帆感动说道。 “千帆,一会政治处的人会找你问点事情。”金克木笑着说。 “政治处的人?”程千帆惊讶问。 “唔,有什么你说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例行询问。”金克木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 “是,金总。”程千帆表情认真的说。 混蛋。 他在心里骂了句,严格来说,何关给他带来了麻烦。 不是他对何关杀了一个日本人有意见,倭寇死的越多越好,是何关这家伙事情做得太粗糙了。 要是程千帆,他至少有十几种办法、无声无息的将宫本三郎杀死。 邦邦邦。 金克木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程千帆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警服,眼观鼻鼻观口,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聆听金副总巡训示的作态。 金克木也是一脸严肃,清了清嗓子,“请进。” 一个年轻的西方男子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名中国探目。 中国探目朝着金克木讪笑一声。 外国年轻男子身高接近五尺六寸(190cm),身体强壮,骨骼很宽大,站在门口,遮住了走廊窗口照射的阳光。 “你好,皮特少尉。”金克木和对方打招呼。 皮特,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法国陆军少尉军衔退役。 “你好,金,听说程在这雷,我请他纹哥花。”皮特说道,他的中国话有些咬字不清晰。 但是,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租界里的这些欧美人,特别是自认为欧洲第一的法兰西人和自认为全球第一的英吉利人,更是素来看不起中国,极少有人去主动学习中国话。 “请自便。” 皮特耸耸肩,对于金克木的冷淡态度并不介意。 他知道自己要调查的是金克木的外甥,金克木如此态度很正常。 “程,请吧。”皮特朝着程千帆冷冷说道。 程千帆没有说话,似乎对于如此这般严肃的情况有些惊讶,他看了金克木一眼,看到金克木严肃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皮特带着程千帆沿着走廊走了一段距离,又上了楼梯,到了三楼靠左边的一个办公室。 “你,出去。”皮特指了指自己的中国手下,“不要让人偷钉。” 待这人走出去,顺手关上房门后,听着他走开几步的脚步声。 皮特哈哈大笑着,和同样笑容满面的程千帆拥抱。 “哈哈,千帆,我的朋友,想不到吧,我回来了,英俊潇洒的皮特回来了,远东的风景都因为皮特的归来而更加美丽。”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回到法国就不会回来了呢。” 两个人在用法语交流。 “上周回来的,席尔瓦叔叔说你去了杭州,真可惜,我从法国带回来的新鲜鹅肝酱,你无福享用。” “你以为我会相信?我计算一下,你从马赛上船,漂洋过海,半途中鹅肝酱就发臭了吧。”程千帆毫不客气的揭穿这家伙。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幽默感,我的朋友。”皮特摇摇头。 “你的新婚妻子呢?”程千帆问,他露出夸张的神情,“你不会丢下新婚妻子回来的吧?小心你下次回到法国后,多了几个孩子。” “噢,你的烂幽默感,琳达是个好女孩,我相信她。”皮特瞪了程千帆一眼,“她同我一起来到了上海。” “改天我做东,请你们夫妻俩吃饭。”程千帆说道。 “这还差不多。” 寒暄叙旧过后,皮特表情稍稍严肃了一些。 “程千帆警官,有个问题我代表政治处询问你。” “请问吧。” “昨天中午两点钟左右,何关警官是不是在你的住处,和你在一起?”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 “确定吗?”皮特问。 “应该是的。”程千帆露出思考的表情,“何关离开的时候,应该还没到三点,他离开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了,此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说着,他惊讶问皮特,“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听到程千帆说有旁人可以证明,皮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有个丑陋的日本矮子被杀了,何关警官在案发现场出现过,例行调查。”皮特说,看到程千帆担心的表情,他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何关是你的朋友,他现在洗脱嫌疑了。” “皮特,谢谢。”程千帆说道,从皮特的态度,他可以判断巡捕房、甚或是法租界当局对此事的态度: 宫本三郎被杀之案,绝对不能和巡捕房的巡捕扯上任何关系。 有程千帆的证词,特别是从他的口中得知还有普通市民作证,何关就有了不在场证据。 法租界当局可以松一口气了,这能够‘完美’洗脱何关的嫌疑。 他甚至能进一步推测,官方公布的消息应该会隐瞒他为何关作证的证词,只谈及普通市民看到那个时间段何关在他的家中,这样的证词才是最有力度的。 谈完了公事,皮特和程千帆又继续闲聊了一会。 “我的朋友,我从法国弄回来一些好东西。”皮特朝着程千帆挤眉弄眼说。 程千帆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心中更是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兴奋和喜悦。 “在哪里?我去看看。”他迫不及待问。 第126章 汇报工作 皮特是法国马赛人,皮特的父亲和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尔瓦是好朋友。 从法国海外兵团退役的皮特是一个浪荡子,喜欢冒险的皮特在两年前来到了上海,经由席尔瓦的介绍加入法租界政治处。 这名法军退役少尉身高马大,却并不粗鲁,相反谈吐不俗,很受法租界的法国太太、小姐们的喜欢。 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皮特就成功晋升为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 程千帆在加入巡捕房之前,就通过修肱燊的关系结实了皮特。 尽管两人相差五岁,不过,在程千帆的刻意交好之下,两个人很快成为了好友。 金钱利益在两人的友谊快速发展道路上起到了关键作用。 背景深厚、神通广大的皮特有办法搞到市面上紧缺的物品,程千帆有门路将这些紧俏商品在黑市上贩卖出去。 程千帆之所以有财力为江苏省委、上海红党以及他自己准备了好几套安全屋,其财源大部分来自和皮特共同经营的黑市产业。 去年秋天,皮特返回法国结婚,彼时程千帆颇为遗憾。 他以为皮特会留在法国本土娶妻生子,不会再回上海,没想到这家伙刚刚完婚,就带着新婚妻子返回了上海。 “货物存在码头仓库了。”皮特小声说,然后还骂了句,抱怨自己只是离开上海半年时间,码头仓库的保管费就涨了一倍。 “这次是什么?葡萄酒?收音机?”程千帆问道。 法国红酒以及二手收音机是两人的常规买卖。 红酒是奢侈品,打着法国进口精品红酒的名号,市面上供不应求。 收音机也属于紧俏商品,虽然是二手收音机,不过质量不错,也备受不少买不起新收音机的上海市民的喜欢。 “秘密。”皮特买了个关子,一脸得意,“这次的货物,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程千帆没好气的给了这家伙一拳,皮特只是得意的哈哈大笑,就是不说。 这也让程千帆对这批货物更加好奇。 程千帆摸起皮特办公桌上的香烟,熟练的揣进自己兜里。 “你这个强盗。”皮特喊道。 “卢浮宫里可是有很多中国的文物。”程千帆反唇相讥。 “抱歉,那不是我干的。”皮特耸耸肩,“如果我有权处理那些玩意,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扣。” “混蛋。”程千帆骂了句,翻开皮特的办公桌,从瓶瓶罐罐中选出了一个香水瓶子。 皮特也不生气,只是嚷嚷了一句,“从你的分红里扣。” 程千帆比了个中指。 从皮特的办公室出来,程千帆没有下楼,而是去了同样在三楼的总巡长覃德泰的办公室。 “彭书办,覃总在里面吗?”程千帆走进总巡长办公室对面敞开门的书办办公室,询问彭书办,说着,从兜里掏出香水瓶子,“正宗法国货,从皮特少尉那里弄来的。” 程千帆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理解女人对香水的热爱,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彭书办一把将香水瓶子抓在手中,桃花眼都在放光。 “还是小程你最好咯。”彭书办朝着程千帆抛了个媚眼,看到小年轻有些害羞,咯咯笑起来。 她将香水瓶子放进抽屉,甚至还没忘记上了锁。 这才施施然走出办公室,扭着臀走到总巡长办公室门口,轻轻敲门。 “谁?” “覃总,程千帆警官求见。” “让他进来。” 彭书办低声对程千帆说了句,“覃总心情不太好。” 口中吐出一个嘴型:何(关)。 程千帆会意的点点头。 “报告覃总,属下程千帆杭州公干归来,特来报道。”程千帆恭恭敬敬的敬了个礼,说道。 覃德泰从座位上起身,打量着程千帆,“皮特找你问过话了?” “报告覃总,皮特少尉找我询问了有关何关警官昨日的行踪。” “你怎么说的?” “属下实话实说。”程千帆表情认真,“何关警官昨日中午两点至三点,和属下在一起。” “确是如此吗?” “属下不敢隐瞒。”程千帆说道,“何警官离开的时候,有街坊看到了。” 闻听此言,覃德泰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最终满意的点点头,露出笑容,“很好。” 又打量了他一眼,微笑说,“出去一趟,确实是能长长见识,不错,很精神,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报告覃总,一切顺利。”程千帆微笑说道,“坎伯尔先生完成了考察任务,已经乘船返回法国,他临行前托我对您的悉心安排表示感谢。” “应该的,坎伯尔先生太客气了。”覃德泰微笑说,他知道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坎伯尔肯定不会说这些好话,不过,程千帆这么说,他听了心中舒服。 “你去见过席尔瓦阁下没?”覃德泰问。 “还没有。”程千帆摇摇头,“属下是覃总的兵,属下公干归来,自然要先向覃总报道。” “你啊你。”覃德泰指着程千帆,笑着呵斥,“这件事是席尔瓦阁下亲自吩咐下来的,拎不清,还不快些去!” 程千帆没有立刻离开,他从自己的公文包中摸出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属下在杭州淘弄了这么个小玩意,属下又不懂这个,覃总你是行家,您帮我掌掌眼。” 覃德泰接过去,打开来看,是一个鼻烟壶,他眉毛一挑。 他拿起来看鼻烟壶上的画色,惊讶的咦了一声,“哪里淘弄的?” “杭城一个地摊上,两元法币。”程千帆竖起两根手指头。 “你小子运气不错。”覃德泰啧啧出声,“朱仲元的鼻烟壶,好东西。”,说着,将鼻烟壶放回盒子里,递还给程千帆。 “覃总,得亏您识货,这玩意放在我这里就是明珠蒙尘。”程千帆表情无比真诚,“我听说这种东西,经大德者,方能彰显其华彩,您帮属下一个忙,润养一下。” “你小子。”覃德泰指着程千帆,“歪门邪道。” 程千帆嘿嘿笑,“属下这不是想要沾沾您的福分嘛。” “嬉皮笑脸,赶紧滚蛋。”覃德泰骂了句,“修翻译应该和你提过了,我就一句话,三巡的事情,你小子上点心,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唯你是问。” “是,属下定当竭诚效力,不负覃总谆谆教诲。”程千帆面色一肃,立正敬礼。 “去吧。”覃德泰摆摆手。 “是,属下告退。” 程千帆离开后,覃德泰把玩着鼻烟壶,轻笑一声。 这小子倒是机灵,这个鼻烟壶要说值钱吧,倒也没那么值钱,也就是一百多法币的玩意,毕竟朱仲元还谈不上是大名家,在覃德泰的藏品中,这件只能算是中下品。 不过,覃德泰素来喜欢朱仲元的制品,这小子倒是有心了。 修肱燊要提拔他的学生当副巡长,覃德泰虽然勉强同意,终究是有些不满的。 也罢,这个小程虽然年轻,却是个晓事的,对他也素来恭敬。 覃德泰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仔细欣赏鼻烟壶的内画,越看越是喜欢。 “老狐狸,便宜你了。”覃德泰哼了声。 第127章 南京日特 “程,你的工作很出色。”席尔瓦放下手中的信件,“埃伦称赞你工作认真,他感谢你的辛苦付出。”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程千帆表情谦逊,说道。 特务处本来还计划在这封信中加点料,命令埃伦.坎伯尔写他曾经落水,或者是其他的较为危险的事情,最终被勇敢的程千帆警官相救。 坎伯尔和席尔瓦关系不错,程千帆搭救了席尔瓦的朋友,自然会加深席尔瓦对程千帆的好感。 是程千帆本人看过了信件,建议去掉这一段的。 在他看来,正常的书信,正常的‘礼节性’的感谢就足够了。 加上这个‘惊险小故事’,会平添许多变数。 席尔瓦可能会感激他救了坎伯尔,也可能会责怪程千帆保护不力:为什么坎伯尔先生会落水? 或者后续因为此事席尔瓦会致电坎伯尔,关切询问。 在坎伯尔彻底闭嘴之前,最好是避免他和其他法国人、特别是于席尔瓦的联系。。 坎伯尔是程千帆此次杭州之行的最大隐患。 程千帆没有过问坎伯尔的结局,他能够看出来的隐患,特务处高层不会看不出来。 对于坎伯尔的结局,程千帆并无多少怜悯之心,坎伯尔并非一个安分守己的法国商人。 民国三十四年,喝的酩酊大醉的坎伯尔驾驶车辆,深夜撞死了一对下夜班的纱厂女工母女。 这件事后来被租界当局遮掩,不了了之。 言归正传,程千帆并不认为自己现阶段有必要在席尔瓦这里有过多的表现。 欲速则不达。 席尔瓦和修肱燊关系很好。 程千帆和皮特有着亲密的合作关系。 这对于程千帆来说已经足够了。 南京。 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 上午时分,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快步走入一家戏楼。 “郑先生,您来啦,丁字号雅间您的朋友已经等候多时了。” 郑先生朝着戏楼的小二礼貌的点头,“有劳。” 听着身后的小二和同伴小声说着,郑先生不愧是大有学问的文化人,真有礼貌,郑先生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老郑,今天怎这么晚?”雅间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说道,“快些,穆桂英挂帅,一会就开始了。” “抱歉,抱歉,今天事情比较多,来晚了。”郑先生拱拱手。 戴眼镜男子使了个眼色,他身旁的一个长衫年轻人走过去将房门关上,随后站在门后面警戒。 “铃木君,情况怎么样?”戴眼镜男子急切问。 郑先生看了一眼另外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子,皱了皱眉头。 “这是井上公馆的鬼冢君。” 铃木表情严肃点点头,“你不应该穿西装,应该穿中式服装。” 虽然也有西装革履人士来戏楼听戏,不过,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稀少的。 虽然不至于因为穿了西装就会引起怀疑,但是,入乡随俗、能够不引人注目自然是最好的。 “鬼冢受教了。”鬼冢鞠躬,道歉。 “南京是支那的首都,不要有轻视支那特工的行为。”铃木说道。 “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注意到。”戴眼镜男子亦是表情严肃道歉。 “远藤君等人被关押在老虎桥监狱。”铃木低声说,“我们得到的情报显示,他们会在明天上午从老虎桥监狱押出,由一辆军卡押送郊外刑场处决。” “军卡的守卫力量如何?” “常规配置是一个班的支那军士兵,士兵配备中正式步枪,有轻机枪一挺,此外,应该有支那特务处的特工随行。”铃木沉思片刻,“按照一辆小汽车五个人,极可能有两辆小汽车,也就是十名特工。” 戴眼镜男子阴沉,摇摇头,“难度极大。” 营救行动之主力是井上公馆的人员,他们有十二人,南京的日特机关只是配合,至多能够抽出五名行动人员参与营救。 支那中央军的一个班的基本配置是十名军人,加上特务处的特工,这就是二十人的押送力量。 十七名帝国人员袭击二十名支那人,常规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他们没有重武器。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支那政府的首都,一旦响起枪声,至多半个小时,就会有支那军队加入战斗。 “铃木君,长野君。”鬼冢九十度鞠躬,“鬼冢小队此来南京,抱以为帝国玉碎之决心,我们可以死,远藤君必须救出来。” 铃木和长野感受到鬼冢的赴死决心,皆是震撼不已。 他们此前对于这个并不属于帝国正式特工机构的井上公馆,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 不过,此时此刻,鬼冢小队表现出来的赴死精神,让他们改变了这种轻视的态度。 中央巡捕房。 三巡的捕房大厅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法租界政治处接手了宫本三郎被杀一案,众巡捕本来是心情愉快的。 不过,何关可能涉入此案,这让三巡上下蒙上了一层阴影。 平心而论,何关虽然是金克木的外甥,有背景,且有些纨绔。 不过,相处久了,大家也觉得何关并非那么难相处,且此人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工作上的表现不能说优异,最起码中规中矩,没有拖大家的后腿。 有些时候,金克木发火骂人,何关会冒出来插科打诨,帮众人解围。 所以,三巡的巡捕对何关的观感不算差。 更何况,这件案子本来是由三巡副巡长马一守带队查勘的,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到了自己人身上,这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小程回来了。”有人远远的看到程千帆走过来,惊呼出声。 众人下意思的看向正在喝茶水的马一守。 光顾着想何关的事情了,却是忘了小程和马头争夺巡长位子的纷争。 大头吕等几人使了个眼色,想着找个借口暂时避开。 马一守是老资格巡捕,本身就是副巡长。 小程现在也发达了,背后有修翻译,金副总巡对他也另眼相待,甚至于传闻覃总乃至是席尔瓦阁下都欣赏小程: 隐约有传闻,小程此番去杭州名为公干,实则是为席尔瓦阁下办理私事。 马副巡长和小程,这两个都是大佬。 惹不起,惹不起,且躲开点吧。 第128章 马一守 “师傅,多日不见,您老的气色越来越好了。”程千帆‘习惯性’的拎起热水瓶,要给马一守的茶水杯添水。 “是啊,老头子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应该有自知之明。”马一守将茶杯朝着桌子上一放,冷哼一声。 “又是谁惹您不开心了?”程千帆拿起茶杯添了水,马一守倒是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一声。 看到马一守样子,程千帆心中大定,对于马一守的作态和想法,他的心中有了底了。 老马生气归生气,不满归不满,但是,老马不愚蠢。 也许马一守依然没有看破修肱燊的谋划,被愤怒影响力判断力的他,还认为修肱燊是要强行为程千帆谋取三巡巡长的位子。 但是,马一守并没有和程千帆撕破脸的打算。 老马这个人,贪财、怕死,有小算盘,这种人成不了大事,却也不会彻底犯糊涂。 程千帆有能力有背景,这种年轻人是压不住的,早晚会爬上去。 不管怎么说,小程是他的徒弟,老马自忖自己一直以来对小程还算不错,既然挡不住,那就还得指望这点香火情,为后日计。 他现在就是心气不顺,但是,却也知道不能真格儿翻脸。 况且,摆脸色也是给外人看的,要不然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徒弟爬到头上去了,自己发面团一般没点脾气,那以后谁还会把他老马当一盘菜? 故而,别看马一守样子吓人,冷嘲热讽,但是,他没有阻止程千帆给他添水,这就是留了余地,传递了信号。 程千帆收到了这个信号。 “师傅,此去杭州,事情比较杂,也没有时间闲逛。”程千帆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正好路过一个铺子,徒弟给天哥儿带的。” 天哥儿是马一守的儿子,学名马君天,今年虚岁六岁。 马一守有些犹豫,这要是程千帆送给他的礼物,他就直接拒绝,但是,这是程千帆以徒弟的身份,给他的儿子带的礼物,他着实不好拒绝。 要是拒绝了,这份师徒情谊基本上就到此为止了。 程千帆直接打开首饰盒,里面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马一守惊讶的拿起来看,看到金器上面的林记的牌子,他抬头看向程千帆。 这哪里是小程随便路过一个铺子,这指定是特意去林记定做的。 “上次听师傅你说这件事,就记在心中了。”程千帆微笑说。 马一守的儿子身上原来也有一个林记的长命锁,是家族长辈特意去杭州订做,又请了灵隐寺的大和尚开了光的。 只是前不久被家里人不小心弄丢了。 也是奇了怪了,这开了光后的长命锁丢了后,马君天就生了一场病,虽然后来好了,可是马家上上下下还是心有余悸。 有一次马一守和程千帆闲聊,就说会不会是长命锁丢了的原因,盘算着抽个时间去一趟杭城,再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请灵隐寺的大和尚开光。 “这个和天哥儿那个…”‘事关’宝贝儿子,马一守顾不上矜持了,急忙问。 “我一开始也担心这个,好在林记卖出去的物件大多有记录,我托大师傅查到了记录,这个和天哥儿那个一模一样。”程千帆高兴说道。 “那灵隐寺。”马一守急忙问。 “我办事,师傅您还不放心?”程千帆拍着胸脯说,“找了灵隐寺的大和尚开了光。” “好、好、好。”马一守拿起这长命锁,仔细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放回木盒内。 再看向程千帆的时候,面色已经好多了。 甭管外面有什么样的传闻,有了程千帆特意给天哥儿求的这个长命锁,他马一守的面子回来了。 更何况,儿子是马一守的命根子,小程有这份心,他老马得承情。 罢了,罢了,不争了,也争不过,就便宜这个小子了。 “千帆啊,有心了。”马一守说道,正要斟酌措辞,怎么说话才能显得‘投降’的面子更好看一些。 “师傅。”程千帆微笑着拱拱手,“提前恭喜您了,三巡有您这个新巡长,有金副总这个老上峰,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以后更加有盼头了。” 正在酝酿有面子的‘输诚’讲话的马一守眨巴眨巴眼睛,他刚刚听到了啥? 十来分钟后,出去走廊抽烟、吹牛的其他巡捕回来了,就看到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小程和马头一个喝茶,一个抽烟,聊得那个开心,看老马那高兴的样子,简直快要比得上他生了儿子那天了。 众人惊讶不解。 心中都是很好奇,如同猫爪子挠一般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然,看到小程和老马这对师徒恢复了以往的关系,不,这架势简直比以往还要亲近,众巡捕心中也是松了口气,最起码不用考虑站队的问题了。 程千帆从众巡捕的聊天中,也总算弄清楚宫本三郎的案子,具体为何会怀疑到何关的头上。 一个跑肚的黄包车夫,在案发现场不远处角落的草丛里蹲着,此时宫本已经被杀死,他看到一个人惊慌失措的将手中的刀子扔进粪坑。 虽然因为角度的关系没有看到‘凶徒’的正脸。 不过,黄包车夫别的搞不清楚,对于众巡捕的样子自然记得最清楚。 ‘看身形像是何警官。’ 就这样,何关进入到了巡捕房的视线。 更兼考虑到何关对待宫本三郎被宣布无罪释放的态度,何关身上的嫌疑越来越重。 “应该不是何关。”程千帆摇摇头,“两点多的时候,何关在我家中。” 众巡捕看过来,各人眼中神情各异。 程千帆明白这些眼神中表达的意思。 他苦笑一声,摆摆手,“死了个日本人,不是小事情,我可不敢说谎。” “况且,这是政治处的皮特少尉亲自问话的,要不是皮特少尉问话完毕后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死了个日本人的事情。” 他接过大头吕递来的香烟,“何关从我家离开的时候,正好有个街坊在我家门口,我家的猫差点打翻座钟,我记得是中午两点三刻多一点。” 听到程千帆这么说,众巡捕相信了。 小程昨天刚回来,恐怕他连宫本三郎这个日本矮子的名字都没听过,不可能和这个案子有牵扯。 又有街坊能证明何关去小程家的时间,小程也不可能为何关作伪证。 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们(要)认可了这个解释。 第129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刘哥呢?”程千帆视线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何关与刘波。 何关去哪了,他知道。 何关被金克木主动安排关了禁闭,理由是该巡捕对上司金副总巡长不尊敬。 可是,刘波呢? 他在离开上海之前,曾在传书中请求组织上调查刘波,查勘其是否确系为日特人员。 程千帆从杭州归来后,还没有和上海红党组织联系,暂时还没有收到组织上的答复。 不过,程千帆此前有过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刘波是为日本人效命之可能性极大。 故而,没有看到刘波,他有些惊讶: 莫非是被惊醒了,从巡捕房退出了? “大刘早上打电话请了假。”大头吕说道,“听说是昨晚吃了不干净的,跑肚。” 程千帆听了,点点头,嘟囔了句有时间去看看刘波,随后则没有多问,他继续和诸位同僚闲扯。 他可以随口提及刘波,适当表示关心。 却是不能表现出对刘波的特意关注。 “你是说,程千帆答应为何关作伪证了?”影佐英一表情变得阴狠,“他为一个杀死帝国公民的凶手做伪证?” “不,并不能说做伪证。”刘波摇摇头,“影佐君,程千帆的行为只能说是他愿意为何关做时间证人。” 这是地处麦兰区一个小弄堂的民居,刘波和影佐英一秘密会晤。 “纳尼?”影佐英一冷哼一声,看着刘波。 影佐英一的内心是有些复杂的,他既希望能够捕捉到程千帆对帝国的亲善是伪装之证据,这样他此前决定要干掉程千帆的行为就是正确的,从骨子里,影佐英一看不起中国人。 他又希望程千帆是一如既往的对日本亲善,尽管看不起中国人,但是,对叔叔影佐祯昭的崇拜,又使得他已经习惯于听从影佐祯昭的教诲。 影佐祯昭说程千帆这样的亲日分子越来越多越好,影佐英一仔细思考,又觉得颇有道理,他对此又有着下意识的认同。 “程千帆与何关见面的时候,他刚刚返回上海,不可能知道宫本三郎此前被捕之案,更加不可能知道何关在五十分钟前刚刚杀害了宫本三郎。 所以,他愿意做何关的时间证人,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很好,当然,金克木已经是中央巡捕房的副总巡长,这一点也要考虑到。” 刘波没有因为影佐英一的愤怒就害怕,他不紧不慢的分析说,“所以,在我看来,程千帆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在一般情况下会做出的某种选择而已,他对帝国的亲善态度,目前并无疑点。” 他对于影佐英一的能力不怀疑,不过,刘波觉得影佐英一有些太过于自负了。 譬如说此前抓捕‘朱源’之事件,影佐英一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双龙坊公寓、并且还围观巡捕抓捕‘红党’。 这太不小心了。 若非刘波当时给影佐英一打掩护,程千帆极有可能当时就认出了影佐英一。 “濑户君,你分析的有道理。”影佐英一没有被自己的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力,他摇摇头,“我也希望程千帆一如既往的对帝国亲善,尽管我不喜欢支那人,但是,不得不承认,程千帆这样的对帝国亲善的支那人,将来还是有点用的。” 刘波摇摇头,他对影佐英一的这番话半信半疑,影佐英一言必称支那,实际上他对中国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当然,这也是绝大多数日本人的常态心理。 刘波有些不同。 他起了中国名字,长时间在中国生活,对这个古老的国家越来越了解,他越是有一种迷惑乃至是莫名的忌惮。 中国太大了,他们的人太多了。 这样的一个古老的国度,哪怕现在无比落后,但是,其战争潜力将是可怕的。 尽管他也享受和期待帝国慢慢的蚕食中国的过程和结果,不过,对于中国和中国人,刘波并没有太多的轻视,这个国家也有很多有才华有能力者,他们并不比帝国之优秀年轻人差多少。 这个国家孱弱,甚至是被帝国占据了满洲,不断的蚕食华北,依然‘胆小如鼠’不敢向帝国宣战,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个国家没有人才。 尽可能多的培养对帝国亲善的中国人,特别是有才华的亲日年轻人,这将有助于帝国征服这个古老的国家的进程,这是刘波在潜伏期间、认真学习、思考的感受和领悟。 在平常的工作中,他对程千帆尽可能的照顾,这并非故作姿态,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帮助这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濑户君,查到什么了吗?”影佐英一问。 “老莫被杀之后,何关确实是表现的很高兴,据查,何关在老莫死之前的当天下午,以及老莫被杀后的第二天,都曾经在老莫的住所附近出现过。”刘波说道。 “不过,经过我这段时间特意交好,特别是昨日帮助他骗杀了宫本三郎之后,何关对我再也没有戒心,我旁听侧击了一番。”刘波摇摇头,“何关说他在老莫死之前,是想要去再揍老莫一顿,最终放弃了,老莫死后,他很高兴和好奇,故而又去了老莫家附近。” “他好奇什么?” “他好奇是何人杀死老莫的,他想要找到蛛丝马迹。”刘波表情阴沉下来,“何关是对帝国极度仇视之分子,他想要加入到杀死老莫的反日组织。” “如此看来,何关和莫守礼之死没有关系。”影佐英一皱着眉头说道。 “以我对何关的了解,他不像是撒谎。”刘波点点头说道,最重要的是,以何关的那点道行,想要伪装骗过他,根本不可能。 “那宫本三郎岂不是白死了。”影佐英一心中极度不舒服。 尽管他对于宫本三郎这种浪人也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宫本三郎毕竟是帝国公民,在影佐英一的眼中,哪怕是帝国的一只柴犬都比支那人的命值钱一百倍。 为了查到杀死老莫的人,影佐英一下狠心安排了宫本三郎为帝国献身。 目的就是为了让刘波取信于何关。 如若何关真的和老莫之死无关,那宫本三郎真的就是白白献身了。 “也不是没有用。”刘波露出得意之情,“无心插柳柳成荫,昨日引来了一个反日分子,此人之反日态度甚至比何关还要恶劣,据他所说,他知道老莫是谁杀死的。” 第130章 刺刀下的友好 就在昨日夜间,刘波、何关以及方木恒三人言谈甚欢。 对日本侵略者的痛恨,在三个人的灵魂中产生强烈的共鸣。 特别是方木恒,慷慨激昂,言辞犀利。 此人给刘波的印象是,做宣传工作应该是一把好手,但是,要是安排此人做实际工作的话,会是一塌糊涂。 三个人买了些酒菜,回到刘波的住所,‘秉烛夜谈’。 刘波的内心是既高兴又有些烦躁的。 高兴的是,自己取得了这些反日分子的信任。 烦躁的是,听着何关与方木恒在哪里探讨如何能更有效的杀死更多的日本人,他还要添油加醋,‘献计献策’,内心深处难免有些烦躁。 不过,让刘波惊喜的是,他假作无意间提及了老莫这个汉奸被杀之事。 却是引来了方木恒的热烈回应。 方木恒得意洋洋的说,他知道是谁杀了老莫这个汉奸的。 刘波大喜,询问是何方英雄,表示很仰慕对方。 “我承认我之前有些轻视方木恒。”刘波摇摇头,说道,“此人可能意识到说漏嘴了,随后保密意识很强,无论我同何关如何询问,他都没有说。” “这个方木恒,他说他知道老莫是被谁杀死的,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影佐英一思考片刻,问道。 “我向来认为,一个人无意间说漏嘴的事情,大多数会是真的。”刘波说道,“此外,观察方木恒言行,此人虽然夸夸其谈,但是,却并非撒谎之辈。” “很好,盯住方木恒。”影佐英一高兴的点点头,“一定要揪出这一帮反日分子。” “直觉告诉我,我们距离这些人越来越近了。”刘波也是神情颇为振奋。 老莫被杀之事有了线索,影佐英一心情愉快。 “濑户君,潜伏支那十余年,辛苦你了。”影佐英一起身,微微鞠躬。 “是啊,十三年了,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日本人了。”刘波叹口气,十三年的时间,他在上海落地生根,当了巡捕,娶妻生子,有时候,他有时候真的会下意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中国人了。 “卑劣的支那人,怎么能够和伟大的大和民族子民相提并论。”影佐英一表情严肃,“濑户君,你受委屈了。” “影佐君。”刘波看着影佐英一,“我有个问题。” “请说。” “如果程千帆是在事先知道宫本三郎被何关所杀之事的情况下,依然为何关做了伪证,这就一定说明程千帆对帝国不友好吗?”刘波反问。 “难道不是吗?”影佐英一反问。 “他是一个中国人,他对帝国的印象再好,这也改变不了他是中国人的事实,何关是他的好朋友,宫本只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帝国浪人,宫本的死亡,他根本不会有太多理会,他选择帮助他的朋友何关,有错吗?”刘波说道。 他看着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的影佐英一,并没有住嘴,而是继续说道,“甚至于,现在的一些反日分子,只要他们愿意放下武器,对帝国友好,在我看来都可以既往不咎。” 说着,刘波朝着影佐英一鞠了一躬,“影佐君,即使是刺刀之下的友好,那也是帝国所需要和认可的友好啊。” 看着刘波转身离开的背影,影佐英一冷着脸说道,“濑户一川,濑户君,请记住,你是濑户一川,不是刘波,你是高等民族大和民族的优等子民!” 刘波回过头,再次朝着影佐英一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 方家。 昨天半夜醉醺醺归家的方木恒,睡到第二天半晌午才醒来。 他蹑手蹑脚的下床,出了自己的卧室,小心翼翼的观察。 “少爷,你起来了,要不要给你准备吃的?”女佣姜妈妈正在收拾茶具,见状问道。 “太太和小姐呢?”方木恒拍了拍还有些昏沉沉的脑袋问道。 “小姐去女校了,隔壁罗律师家的太太来找太太出去逛街了。” 方木恒长舒了一口气,妹妹和妈妈都不在家,太好了,不然肯定又要被数落一番。 方木恒刷牙、洗漱后,下了楼,“姜妈妈,太太回来了,你就与她说,说我去上班了。” “少爷,你不吃饭了?”女佣姜妈妈从厨房快步走出来问。 “不吃了。”方木恒骑了一辆自行车,逃一般的离开了家门。 他担心再不走,万一父亲提前从厂子回来、他被堵在家里那就糟糕了。 约莫一个小时后,方木恒来到了公共租界中区山东路与汉口路的西南转角之申报馆大楼。 申报馆大楼建于民国七年,是一幢带有新古典主义装饰风格的近代欧式建筑。 大楼是五层钢筋混凝土结构,总共有一百多个房间。 外墙檐口下部和壁柱均有花纹。 申报馆二层挑出阳台,栏杆美观,阳台座下亦有装饰性的图案。 报馆大楼的底层是印刷厂,有排字房、铸字房、纸版房、铅板房及铜锌版制造工场等。 二楼是营业厅。 申报馆三层是经理室、董事会、餐厅、会客厅。 四五层有图书馆、校对室、照相间,编辑室则在二三四层皆有。 最值得一提的是,大楼还设有搬运货品的大型电梯,这在此时的亚洲地区可以说是极为少有的。 从美国归来的方木恒第一次见到申报馆大楼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已,这样先进的报馆即使在美国也是为数不多的。 方木恒所在的编辑组的编辑室在四楼。 “方编辑来了。”四楼编辑室的文员小孟是一个个子不高,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孩,看到方木恒,小孟眼中一亮,忙不迭的拿着签到本过来。 “小孟,中午好啊。”方木恒微笑说,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但是,对待同事或者是普通市民的态度却还算不错。 “方编辑,今天采风顺利吗?”小孟关心询问。 “啊,还好,还算顺利。”方木恒打着哈哈。 他签到完毕,找到了角落办公桌忙碌的一个戴着一副有些老旧之黑框眼镜的年轻人,“阿海,谢谢了。” 他今天上午实际上是旷工了,得亏阿海帮他报备说出去采风了。 阿海扶了扶镜框,笑了笑说道,“应该的。” 方木恒瞅了瞅四周,看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就凑近了,低声说,“阿海,我告诉了一个朋友,说了你们铲除汉奸之壮举。” 呃——笑容在阿海的面容上凝固了,他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方木恒。 时间往前回溯一个钟头,被皮特以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的名义‘征调’,‘合法翘班’的程千帆离开了捕房大厅。 历经一个小时的车程,他搭乘皮特的小汽车,来到了江边码头仓库。 就在阿海在编辑室内直愣愣的看着方木恒的时候,皮特得意洋洋的拉开盖着货物的篷布。 程千帆也是惊呆了,他直愣愣的看着这些货物。 第131章 货仓验货 看着程千帆目瞪口呆的样子,皮特哈哈大笑,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效果。 程千帆看着这垒放的整整齐齐的木箱,上面的法文他自然认识,这全是枪箱。 “你打劫了军火库?”程千帆问。 “打开来看看。”皮特努努嘴,叼着烟一脸得意。 程千帆随手拿了个撬棍,撬开了其中一个枪箱。 看着枪箱里面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手枪,他拿起来看,整个人的表情更加夸张。 “皮特,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老古董?” 确实是老古董,里面赫然是法国制造的M1892型转轮手枪。 M1892是法军历史上第一款制式手枪,属于法军19世纪后期的制式手枪,在一战时候就在大规模使用了,这种老古董,现在来看性能已经完全跟不上需求。 最奇葩的是,现在大家都知道,右利手持枪将转轮手枪的弹轮朝左边甩出才更方便,而法国人的这款制式手枪,却是朝右侧摆出弹轮的手枪,或者直白的说,这就是一款过时了的右轮手枪。 鬼知道法国人是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看到程千帆一脸嫌弃的样子,皮特呸的一口吐掉烟蒂,“白送的,你还嫌弃?” 白送? 程千帆有些不解。 却是看到皮特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拿起撬棍,自己上来找了找,撬开了一个枪箱。 “卢比手枪?”程千帆拿起来看了看,枪支保养的还算不错。 这款枪同样是法军的制式手枪,Ruby手枪诞生于1903年的西班牙,一战时期被法国采购,用于取代M1892转轮手枪。 这款枪的实际性能,也可以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因其售价低廉、易于批量制造,在一战时期曾被法军、芬兰等国家大量装备。 在此前国内军阀混战时期,法国又将该手枪倾销给了中国,当时的汉阳兵工厂也仿制了一批该手枪。 不过,因其可靠性差、射击不精准,枪体寿命短等缺点,实际上并不太受欢迎。 “皮特,你这次可是失算了。”程千帆看着这些枪箱,皱了皱眉头,“这些老古董可不好卖。” 无论是M1892右轮手枪,还是卢比手枪,在国内都不太受欢迎,价格高了,根本无人问津,价格低了,恐怕连本钱都捞不回来。 “睿智的皮特是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的。”皮特得意洋洋说道,他朝着程千帆挤挤眼,“这些枪支,我们没有花一分钱本钱,连运费都没用我们自己出。” “你从军火库偷来的?”程千帆惊讶问。 这两款枪虽然不受待见,但是,却确确实实是法军的制式武器。 是的,尽管现在已经是民国二十五年了,但是,这些在上世纪十九世纪后期以及一战时期大量使用的、几乎已经被时代淘汰的枪支,依然是法军现役制式武器。 “不,确切说,是那些家伙送给我们的。”皮特咧嘴笑,“还帮我们出了运费。” “少卖关子,快点说。”程千帆没好气说。 原来,皮特的新婚妻子琳达的父亲是法军在马赛的一个后勤军官。 有法国议员提交了一份提案,鉴于欧洲和平形势大好,强大的法国陆军在欧洲没有对手,他建议法国军方进行裁军。 这个提议获得了法国舆论的普遍支持。 军方自然不愿意,不过,为了平息舆论,军方表示会开始逐渐销毁庞大的军火库之库存军械。 皮特的岳父的新工作就是负责销毁马赛的军火库的这些枪械。 皮特得知此事后,就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商机。 他向自己的岳父提议,他可以帮忙‘销毁’这些枪械。 于是乎,其中一部分要销毁的枪支以及弹药,就被搬运到了轮船上,由皮特带来中国。 经过皮特岳父的私下里运作,法国军方不仅仅不收一分钱,还支付了从马赛运往中国的运费。 这在他们看来,这是很划算的,相比较这些运费开支,要销毁这些枪支的花费还要更多。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程千帆哈哈大笑。 难怪皮特如此得意,虽然这两款枪支不太受欢迎,但是,不需要本钱,售价自然可以压低一些,卖出去就是纯赚的。 而且,所谓的‘不受欢迎’也是相对而言的,只要售价合适,这两款枪支绝对在国内不愁卖。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法军的制式武器,要知道国内很多军阀武装,甚至是两三名士兵共用一支枪。 程千帆已经在琢磨着,可以通知上海红党地下组织,可以购买一部分卢比手枪。 相比较老掉牙的M1892转轮手枪,卢比手枪毕竟是法军第二代制式武器,性能要好得多。 红党武器匮乏,这些枪对于红党来说,也称得上是好东西了。 “这是什么?”程千帆看到枪箱里面还有几十箱不同式样的木箱。 “这同样是要被销毁的军资。”皮特扬了扬眉毛,低声说,“吗啡,琳达的爸爸将这些药品也加入到销毁名单。” 说着,他还抱怨说,和枪支是他们独赚不同,这些药品琳达的爸爸也有份分红的。 程千帆心中了然,这是皮特的岳父利用职务之便,倒卖药品捞钱的手段。 “贪婪的老头子,他不愿意承担运费,还要分钱。”皮特骂了句。 程千帆没理会皮特的抱怨,他心中大喜,相比较枪支,他对吗啡更加感兴趣。 红党武装对麻醉药品的急缺程度,远在枪支之上。 枪械可以从国府军队那里缴获,药品想要缴获就太难了。 “这两箱是什么?”程千帆看到药品箱子中,有两箱的颜色和别的不同,上面写的法文他不认识。 “那是…”皮特想了想,一脸嫌弃,“叫什么,叫磺胺,说是一种新型药品,我也搞不清楚是做什么用的,我在军需库看到了,就一起搬来了,这玩意估计没人要。” 这种没有经过市场检验的新型药品,很多人听都没有听过,想要卖出去很难。 程千帆只是觉得‘磺胺’这个名词,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 他现在满脑子是想着怎么能够尽可能吃下更多的吗啡份额。 整个人都有些懵,那意味着上架的时候要四十多万字,接近五十万字了。 老七现在已经接近三个月没有收入了,就等着新书上架呢,上有老下有小,说句实在话,几个月不见收入,实在是太艰难了。 老书已经完本了,现在全部心思都在这本书上,我会尽力去存稿,就等着上架爆发。 自己安慰自己,未来会好的。 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有多少人在看这本书,又有多少读者大大会订阅? 真的是…太难了。 第132章 阿海 申报馆大楼四楼的编辑室。 阿海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他看着笑吟吟的方木恒,内心里仿若有一个声音在狂吼: 方公子,革命事业不是这样做的啊。 方木恒是海归学子,学识渊博,性格爽朗。 非常难得的是,虽然家境优渥,但是,其人秉性善良,对待贫苦人家多有同情。 对待日本侵略者更是恨之入骨。 阿海是上海红党地下党员,他很快就注意到这位从海外归来的资本家少爷的革命热情,第一时间将方木恒的情况向组织上作了汇报。 组织上也倾向于吸纳和引导方木恒走到光荣的红色革命的道路上。 一直以来,阿海都对方木恒是比较满意的,他相信这样热情如火的方木恒,会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红色战士的。 不过,今日方木恒的行为,让阿海意识到了方木恒身上最大的缺点。 这位满腔热血的方公子,革命热情不容怀疑,只是做事情太鲁莽了。 方木恒现在给阿海的感觉就是,太天真,太稚嫩了,完全没有意识到革命工作的残酷和严峻形势。 “木恒,你和谁说的?怎么说的?”阿海压低声音,表情严肃问。 “我昨天认识了两个朋友,两个令人敬佩的英雄,是的,我认为他们是英雄。”方木恒没有注意到阿海表情的严肃,兴奋的说道,“你知道吗?他们两个联手杀了一个日本人。” 看着言语中流露出崇拜目光的方木恒,阿海忍不住下意识的扶了扶额头。 且不说方木恒所言之事是否真实,只说一点,对方对他提及杀了日本人这么大的事情,方木恒本身就应该有一定的保密意识,更遑论就这么在公开场合和他提及,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木恒,我现在要去库房搬些东西,你过来帮帮忙。”阿海说道。 “没问题。”方木恒明白,这是阿海要和他找一个隐秘的所在谈话,他心中顿时有一种做地下工作的刺激感。 库房在地下一层,隔壁就是印刷厂,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库房没有其他人。 “木恒,你详细与我说说是什么情况。”阿海表情严肃说道。 方木恒看到阿海表情无比严肃,终于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讷讷说,“阿海,怎么了?” “你先说说情况。” 方木恒开始讲述昨天的事情。 阿海会不停的打断他,询问具体的细节。 “你是说,这两个人是巡捕房的巡捕,他们杀了那个日本浪人宫本三郎?”阿海问。 “是的,同我所认识的一个反动巡捕不同,他们两个是爱国巡捕。”方木恒先是强调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何关与刘波对于侮辱残害同胞的宫本被无罪释放很愤怒,他们决定自己动手除掉宫本。” “具体是怎么行动的?” “刘波假装要和宫本谈生意,骗他出来,何关早就埋伏在那里,他突然偷袭杀掉了宫本三郎。”方木恒说,“这件事是真的,宫本被杀的事情,你也知道的。” 阿海点点头,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宫本三郎被无罪释放,激起了极大的民愤,昨天宫本被人杀死的消息传出来,报馆这边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还派遣记者去发现尸体的地方拍了照。 包括阿海在内的很多中国职员都是觉得极为解气。 “你觉得他们所说之事,真实性如何?” “绝无可疑。”方木恒提高声音说道,对于阿海竟然怀疑自己的朋友,他有些生气。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要确认一下。”阿海看着愤怒的方木恒,他有些头疼,“木恒,革命工作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任何事情不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需要多方印证。” “我相信他们没有撒谎,何关与刘波对日本人的痛恨,装不得假的,我看得出来。”方木恒说道。 “我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我仔细分析了,宫本是何关亲手抓的,这说明他是一个正直的巡捕,后来他们愤怒于宫本被释放,最后决定亲手处决宫本,整件事的过程,杀入动机,这都是说得通的。” “你的分析我是认可的。”阿海点点头,“我也认为宫本应该是被他们所杀,不过,按照组织原则,这件事我会向组织汇报,一切以组织上的调查结果为准绳。” 看着方木恒,阿海拍了拍他的肩膀,“木恒,革命工作是极为严谨的,我们的革命环境极为残酷,大意不得啊。” “我明白了。”方木恒看着阿海深邃的目光,点点头。 “你为何对他们说,你知道是谁杀了老莫的?”阿海问,他心中也是稍稍松了口气,方木恒没有对那两个人提及他的名字以及其他更加详细的信息,总算还没有犯下更加严重之错误。 “老莫那个汉奸不是你们除掉的?”方木恒惊讶反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除掉了老莫?”阿海气急,语气也非常严厉。 “你上次不是说过你们的锄奸队刚刚做了一件大事么…” “那是我们…”阿海气的顿足摇头,不过,及时止住了要说出口的话,“总之,事实就是,老莫不是我们除掉的,你向你的朋友传达了错误的信心,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来回踱步,斟酌措辞,方木恒还不是红党同志,对待这样的热血爱国青年,应该注意方式、方法和态度。 阿海双手搭在方木恒的肩膀上,表情认真说道,“木恒,你记住一点,我们的事情,没有经过组织允许,目前来说,就是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不可以对任何外人提及。” “这个外人不仅仅指的是你那两个朋友,也包括你的父母家人,总之是一定要保密。”阿海语重心长说道。 方木恒有些无法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同何关与刘波提及,在他想来,就应该多讲点这样的振奋人心的事情,才能够吸引更多类似何关这样的爱国志士加入进来。 “我知道了。”不过,看到阿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知道对方生气了。 阿海是一个平素非常随和的人,这种很少生气的人突然生气,方木恒心中居然有了几分害怕。 “关于这两个巡捕的事情,我会向上级汇报,请组织上调查清楚的。”阿海板着脸,“在接到我的进一步通知之前,你最好不要再和他们见面。” 方木恒鼻腔里发出一声‘恩’。 阿海摇摇头,他觉得有必要向组织上提一下建议,对待方木恒这样的有爱国热情的进步人士,确实有必要发展进来。 但是,还是具体操作上还有必要完善,最起码要提前教导他们什么叫做组织纪律性和保密性原则。 下午的时候,阿海加班加点的工作,他想要提前完成今天的工作,这样的话,下班之后就能立刻离开,他想着立即去面见自己的上级暨市委的王钧同志,向他汇报这件事。 下班时间到了,阿海刚要收拾东西离开。 “阿海,工作效率很好啊,正好,这还有些工作,你抓紧完成吧。” 看着总编背着手离开了,阿海窝火的抓了抓头发,在心里骂了句‘狗日的资本家’。 第133章 列车、咖啡馆、戏楼 马希文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马褂。 这是他的妻子许孟芸去年亲手为他做得新衣,他平素舍不得穿。 再次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好几年的城市,马希文的鼻头有些酸楚,再见了,杭城,再见了,孟芸。 “走吧,妹子。”马希文对身旁的母子俩说话的时候,他弯腰抱起已经睡熟了的豆仔。 是的,组织上安排三妮和孩子跟随马希文一起离开杭城。 ‘蝴蝶花’是敌特重点缉拿对象。 三妮和孩子也正在被党务调查处所搜寻。 为了安全起见,安排这两大一小一起去上海,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可以扮作一个家庭,也便于掩护。 组织上穷的叮当响,若非马希文此前从程千帆那里得了赏钱,坐火车的路费都很难凑齐。 买的是三等车票。 车厢里人挤人,马希文一只手抱住孩子,竭力用不算强壮的身体护住三妮,好不容易挤上车。 车厢里弥漫着浓烈的旱烟、臭脚、鸡屎、馊臭头油交杂的味道。 吆喝声,吵闹声,吃东西biaji嘴巴的声音,放屁声,有孩子拉稀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充斥着人的耳膜。 发车没多会,有孩子在哭,没完没了,母亲便训斥,孩子哭声更甚,母亲便打,孩子嚎啕大哭。 母亲无奈,从衣服了摸出半块馒头,孩子不哭了,这是饿得不行了。 孩子吃了口,又看了看手中半块黑面馒头,犹豫了好一会,递到母亲的嘴边。 母亲的牙齿和馒头轻轻接触,示意自己吃过了,看着孩子被自己打的红红的脸,母亲扭头擦拭了眼角。 马希文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睛有些湿润,贫穷落后的中国,长期挣扎在饥寒交迫中的人民,这就是他们这些人需要站起来去奋斗,甚至甘愿牺牲自己之生命的战斗理由! 他低下头看着睡得很熟的豆仔,看着这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他的心中涌起温柔: 如果孟芸没有牺牲的话,一定同样会喜欢豆仔的,豆仔长得像极了他和孟芸的孩子。 “我家穆哥儿比豆仔大七岁,要是长这么大,且是个半大小子了。”马希文说道。 旁边,三妮没回答,她在发呆,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想起自己的丈夫孟强,想起杭城郊外的那处孤坟。 申报馆大楼北侧之斜对面,是一个咖啡馆。 因为邻近申报馆大楼,这家咖啡馆的生意平素还算不错,虽然大多数编辑和工人是喝不起咖啡的,一些追求西方生活的记者,乃至是来此接受采访的名人、小开名媛们却比较青睐这个装修比较新潮的咖啡馆。 咖啡馆的二楼,靠窗的小包间。 汪康年手中拿着报纸,眼睛却丝毫不离开申报馆大楼的正门。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却在非常快速的运转、消化、分析得来的众多情报。 此前方木恒被巡捕房释放,汪康年说‘诱饵’放出去了。 这个‘诱饵’指的是庄泽。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所预测的,方木恒为‘庄泽’疾呼呐喊,红党果真上当,最终营救了化名‘朱源’的庄泽。 彼时,汪康年是极为兴奋的,他感觉自己距离将红党上海地下组织高层一网打尽非常接近了。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上海红党竟然从满洲红党那边得到了关于‘庄泽’曾经叛变投靠日本人之消息,最终处决了庄泽。 这个结果让汪康年暴跳如雷。 愤怒的原因一方面是他距离抓住上海红党高层,就差了那么最后一步了,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啊! 另外就是,庄泽竟然曾经投降过日本人? 汪康年是亲自审讯庄泽的,但是,庄泽竟然没有交代过这件事,这让汪康年多少有些受挫败。 当然,汪康年并没有全然相信红党那边流露出来的消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庄泽并没有投降过日本人,这是上海红党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为什么会故意放出这种烟雾弹? 最大之可能就是红党为了遮掩。 遮掩什么? 红党探知了庄泽投靠了党务调查处? 这才是他们处决庄泽的原因? 这也正是他们要遮掩的目的所在——遮掩这个情报来源? 倘若真是如此,这说明什么? 说明党务调查处内部有红党的卧底特工! 汪康年一度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到了。 他是一个惯以最大之恶意和阴谋论来揣测的性格。 尽管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猜测,汪康年还是开始不着痕迹的观察党务调查处内部,查勘是否真的有红党的卧底特工。 他不着急。 他相信,再狡猾的狐狸都逃不过好猎手的枪口的。 正如同他对方木恒这个‘诱饵’同样很有耐心一样。 是的,当初的‘庄泽’是诱饵。 还有一个诱饵: 方木恒本身也是诱饵。 汪康年深入研究过红党‘蛊惑人心’、发展力量的特点,像是方木恒这样的所谓爱国热血青年,可谓是正对红党之胃口。 此外,方木恒是海归学子,家境优渥,有一定的背景:有文化,有热血,有家世,身家清白。 这样的热血青年的价值更高。 他相信红党不会‘放过’方木恒这个优质股的。 故而,汪康年暗中安排了一个手下一直盯着方木恒。 一个多月过去了,并无什么进展。 但是,汪康年不着急。 查勘红党,这是一件枯燥乏味的工作,需要耐心,也同样需要运气。 汪康年不缺少耐心,他相信只要耐得住枯燥、耗得住,好运就会眷顾——没有人能经得起这样的长期的跟踪调查,只要有问题,那么,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一直跟踪方木恒的手下送来了紧急情报: 这名手下偷听到了一些重要信息。 对于何关以及刘波这两个巡捕竟然敢于杀死日本人,汪康年是极为惊讶的,惊讶之余,也有几分佩服。 此外,他现在关注的是,这是何关和刘波的个人行为。 还是这两人身后隐藏着什么背景?是红党?还是别的什么身份? 还有就是,方木恒宣称他知道是谁杀死汉奸老莫,这立刻引起了汪康年更大之警觉,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振奋。 老莫不是国府特工组织干掉的: 党务调查处没有下手,此外,据汪康年所知,特务处那边也没有对老莫下手,无论是是党务调查处还是特务处都不会对巡捕动手,这是他们和法租界当局之间的默契。 当然,如果这个巡捕涉红,那就另当别论了。 既然不是国府这边动手,那么,杀死老莫的最大之怀疑对象就是红党了。 汪康年大喜,方木恒这个诱饵终于钓来了大鱼。 他现在最迫切想要知道的是,方木恒今天和什么人接触,做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可疑之处。 现在,他在等。 等待党务调查处安排在申报馆的内线来汇报情况。 法租界,贝当区,虾姑巷。 这是一处戏楼,门楼上书‘普天同庆’四个大字。 尽管已经是傍晚,亮眼的白炽灯,将戏楼照的如同白昼。 锣鼓响起,台上穆桂英和杨宗保交战正酣,人们看的如痴如醉。 打远处来了一个极为挺拔之年轻人,此人里面是白衬衫,外套一件藏青色的马甲,下面是笔挺的西裤,打了领带。 单肩挎着枪套,随着步伐跨动,枪套耷拉着,有些无精打采的晃动。 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不过没有点燃。 沿途有市民见着,有人避开,有人赶紧打招呼‘程警官,侬好。’ 程警官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 距离戏楼还有十几步远,程千帆停下脚步,摸出从皮特那里顺来的打火机,啪嗒一声引火,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吐了口烟圈,眯着眼睛看着戏楼。 第134章 法租界黑市 戏台上唱的是《穆柯寨》,又名《穆桂英招亲》。 杨宗保闯关穆柯寨,与穆桂英大战几十回合。 杨家小将军却是赢得了穆柯寨大小姐芳心,穆柯寨大小姐使了个计谋将杨宗保活擒。 既而穆桂英即与杨宗保订婚,乃放杨宗保回,并约情愿输诚投顺云云。 只见戏台上穆桂英‘走马活擒’杨宗保,看着这矫健女将一个错身,将那杨宗保提落,好一个飒爽英姿。 看着下面的观众热血沸腾,激动的嗷嗷叫。 就在这个时候,看客中突然乱起来了,有人从身上摸出短枪、刀子,嗷嗷叫着就要朝着台前的贵宾位冲杀而来。 其中冲杀最靠前之人,还没有接近台前,就被那穆桂英从身上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一枪击毙在台前。 隐藏在看客中的保镖,也迅速拔枪,只听得‘枪声大作’,骤然暴起的枪战,枪手点名一般被悉数击毙。 最后一名枪手见状不妙,转身就要跑,就看到戏台上的穆桂英将手中银枪掷出,轻飘飘的枪头钻在此人后心,立刻前扑毙命。 程千帆看到,此人的两条腿还夸张的连续瞪跶了三下。 他就那么站在戏台口,抬头看了看台上那穆桂英。 英姿飒爽又不乏妩媚,在灯光的照射下,穆桂英身上的戏装流光溢彩。 再加上那扮相,愈发显得粉面俊秀,妩媚中尽显飒爽之姿,英气中更添三分柔媚。 程千帆看着那穆桂英,穆桂英也在看他。 穆桂英丹凤眼,兰花指一点程千帆:呔,来将何人? 程千帆乐了,将枪套斜跨在身前,双手抱拳说:末将程千帆是也。 穆桂英呀呀出声:哎呀呀,原来是那小白脸程捕快,呀呀呸。 戏台下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连躺在地上的死尸也都忍不住笑得拱啊拱的。 “好了,颖儿,别闹了。”此前冲的最快,第一个被这穆桂英开枪‘打死’之人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嘴巴里进的灰尘,嚷嚷着说。 “呀呀呸,小捕快,看在这黑三郎为你求情份上,今日本帅就暂且饶你一回。”穆桂英冷哼一声,兰花指做银枪,指着程千帆说道,随后打马绕场而回,台上的戏幕也终于慢慢放下。 “好!”台下的众手下和死尸嗷嗷叫好。 “册那莫比!”‘黑三郎’指着众人骂道,“该干嘛干嘛去,一个个就知道惯着。” 众人撇撇嘴,你还有脸说大家,你这当大哥的是第一宠妹狂魔。 不过,众人可不敢回嘴,反正这‘双枪穆桂英大杀暴徒汉奸’的戏码已经看了,赶紧作鸟兽散。 “夏三哥,千帆冒昧来访。”程千帆抱拳说。 “程老弟无论何时来,夏问樵均当扫榻以迎。”夏问樵哈哈大笑说。 其人身形壮硕,肤色黑,排行老三,人称夏老三,黑三郎只是他家妹子对他如此称呼,其他敢这么称呼的,要么是青帮长辈,要么是已经被扔进黄浦江喂鱼了。 程千帆来找夏老三,就是为了这黑市交易。 夏老三是青帮在法租界黑市交易的话事人。 此前程千帆和皮特倒腾收音机、香水和红酒,两人的供货量看似不少,但是,在放在交易量庞大的租界黑市,着实不算什么。 故而青帮看在修肱燊以及皮特这个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的面子上,象征性的收取一定的友情抽红就可以了。 但是,枪支和药品属于重要军事物资,向来是最抢手的物资,且军资交易一向在青帮的控制之下。 夏老三是个面恶手黑心更黑的家伙,向来是至少抽三成红利起步,最高甚至占得六成收益。 程千帆和皮特的军火药品生意要进入到黑市,他必须要事先来找这夏老三相谈: 若是要将三成的红利拱手相让,程千帆和皮特自然是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要谈。 雅间。 夏问樵延请程千帆落座,自有下人来上茶。 “敢问夏三哥,迎宾楼的赵家班的花旦春香?”程千帆捏起茶盖,轻轻吹了吹茶叶,突然问。 “妹子顽劣,见笑了。”夏问樵苦笑一声,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难怪他当初在迎宾楼看那花旦的身形背影那么眼熟,果然是这夏家小姐假扮的,真是会玩。 雅间外面走廊传来了一声脆哼,然后是脚步匆匆离开的声音。 程千帆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夏问樵更是一脸正色,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夏三哥,小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程千帆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一页纸,递给夏问樵,“小弟这里有一桩买卖,要借贵宝地谋个缘法,还望夏三哥高抬贵手。” 这是一份货单,上面有物品名称,数量。 当然,程千帆不可能说真话,即便是说真话,夏问樵也不会相信。 这就是一个必须有的仪式,程千帆要进入到黑市的军火和药品市场,特意来向青帮在法租界黑市之话事人夏问樵知会和商谈。 如若青帮接了这份货单,表示‘我知道了’,剩下的就是双方利益的讨价还价了。 要是夏问樵不接,或者是看了货单,但是,却递还给程千帆,这就是不允许程千帆涉入黑市的军火和药品行当,这就是丝毫不给情面,是要撕破脸了。 夏问樵接过货单,扫了一眼,微微点头,将货单折起来,放在桌子上,用一尊黄金打造的镇纸压住,这就是表示接受和认可: 可以,小老弟,欢迎加入,那么,想好让我们抽红多少了吗? 然后就是讨价还价了。 申报馆大楼对面的咖啡馆。 汪康年等候了约莫三刻钟的时间,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青年男子悄悄进了咖啡馆,推门进了包间。 “组长。” “坐。”汪康年点点头,说着将一块牛角面包递过去,“先垫吧两口。” “谢谢组长。”青年男子快速的吃完面包,感激的接过汪康年亲自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说吧,查到什么了。”汪康年说。 “属下今天一直关注方木恒,他今天确实是表现有些反常。”青年男子表情略振奋,说道。 “何种反常?仔细说来。”汪康年问。 “方木恒中午时分才抵达报馆,他神情似乎有些兴奋,属下观察到他去寻编辑阿海说话。”青年男子说道。 “阿海?”汪康年问。 第135章 阿海的工作 “阿海是一名编辑,此人和方木恒关系比较密切,今日方木恒上午没有上班,就是阿海帮他请的假。” “继续说…” “方木恒似乎是找阿海说了什么,阿海的脸色都变了。”青年男子说道。 “停一下。”汪康年打断手下的汇报,“你是说方木恒到了编辑室,就直接去找阿海说话。” “方木恒到了四楼,先是和前台的小孟说了两句话,签到后,就径直去找阿海。” “小孟?” 青年男子边思索边说,将方木恒和小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汪康年点点头,从对话来看,表面是没有可疑的,不过,也无法完全排除这是用日常对话来传递信息之可能,这个小孟也要好好查一查。 “方木恒与阿海说了些什么?”汪康年问。 “听不清。”青年男子摇摇头,“阿海的办公桌在最靠里的墙角,两面靠墙,如果我靠近偷听,会被察觉。” 汪康年眼眸中闪过一丝喜悦,直觉告诉他,有问题。 “属下看到方木恒说了什么,方木恒说话的时候是挺高兴的,不过,阿海的脸色就变的非常严肃,随后,方木恒和阿海去了库房,在里面呆了大约一刻钟才出来。” “从库房出来,方木恒的脸色如何?” “不太高兴。” 汪康年大喜,终于抓住你了! 他的脑海中已经可以模拟想象方木恒和阿海的谈话过程: 方木恒兴冲冲对阿海提及昨晚之事,阿海对于方木恒随意透露保密消息的行为非常不满。 在库房中,阿海应该对方木恒提出了比较严厉的批评教育。 故而方木恒从库房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汪康年按耐住内心之激动,只觉得自己的苦心终于收到了成效。 方木恒这个诱饵,终于咬上了一条鱼。 至于说这条鱼是小杂鱼还是一条大黑鱼,就看接下来运气如何了。 汪康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在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红党阿海,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论是方木恒擅自外泄情报,还是方木恒汇报之关乎何关、刘波二巡捕诱杀日人宫本三郎之事,都属于比较紧急之事务。 有两种可能,其一,阿海本身在红党中级别较高,他自己有能力和权限来处理此事。 其二,阿海本身只是普通红党,他无权处置此事,他要立刻向自己的上级汇报。 汪康年摇摇头,他先暂时排除前者,红党应该不会安排一位级别较高分子来接触方木恒,这太危险了。 那么,就是后者了,阿海要向其上级汇报。 “传我命令,立刻召集本组所有弟兄。”汪康年语气严肃中带着一丝喜悦,“待阿海出来后,沿途跟踪此人,务必小心不要被此人发觉。” 汪康年的内心激荡着火热的情绪,通过阿海,捕捉到阿海的上线,通过阿海的上线,继续溯源而上。 不要看阿海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红党,通过此人,甚至可能直入上海红党核心之所在。 “阿海怎么还没下班?”汪康年问。 青年男子解释了阿海被总编安排加班之情况。 “下班时间刚到,阿海就要离开,总编就又给他加了工。”青年男子说道。 狗日的资本家,汪康年在内心里骂了句,他现在已经完全确定阿海是要立刻去见其上级: 红党地下党在他们所潜伏之工作中,向来是表现的很不错,绝少有不努力行为,且红党经费匮乏,其成员在工作中多会主动加班加点以求多拿些薪资,既要养家糊口,有些人还会向红党组织主动缴纳一部分,以为公用。 阿海今天早早的处理完工作,下班就想着立刻离开,这在汪康年看来是反常现象。 “这个阿海,平素都是一下班就离开吗?”汪康年问。 “不是,阿海经常会加班,报馆有规定,加班超过晚上八点一刻,会有一晚蛋花汤和一个馒头。” 汪康年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无论一个人隐藏的多么深,只要被盯上了,早晚会露出马脚,就譬如这次,阿海只是要赶着下班,一次不经意的举动,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出来了!”青年男子指着申报馆大楼的正门说。 只见从正门出来一个年轻人,从路灯亮光看过去,一袭长衫,带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疲惫。 汪康年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五分,还差十分钟报馆就有加班的晚餐可吃。 阿海只要磨一磨洋工,耽搁十分钟,就可以省下一顿晚餐。 他却没有那么做,这足以说明此人要尽快下班,有极为紧急之事要处理: 阿海要去见他的上级! “跟上他!”汪康年冷声说道。 “老康,你看看这份资料。”王钧眼神中闪烁着悲痛和伤心,将手中的一摞资料递给康二牛。 这是一份关于上海各大工厂的童工之工作情况的调查报告。 是《申报》的阿海通知利用工作身份之便利,历时半年调查总结得来的。 在几乎所有的工厂中,使用童工都是极为普遍之现象。 很多童工只有五六岁。 这些五六岁的小娃娃,每天早上三四点就开工,一直在晚上八九点才能下班。 除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可以休息三十分钟,其他时间要一刻不停的劳作。 更加没有什么休息日。 阿海的调查报告中,讲述了螺丝厂童工之悲惨遭遇,缫丝厂童工的工作是将茧投入沸水盆搅动,再取出,刷去杂质。 一天工作时间长达十二小时。 滚烫的开水时长会将这些五六岁的娃娃烫伤。 “手指因常与盆中沸水接触,致粗肿不忍卒者见。” 此外,还有纺织场,更是大批量雇佣童工。 很多童工会受伤,其中因伤致永久残废者占29,因伤致死亡者占3。 在纺织工厂中工作的童工身体瘦弱,形容憔悴,多半含有结核性的病症。 在英商怡和丝厂,女童工遭工头毒打的事件屡见不鲜,有的被铜勺击伤头部,有的耳朵被扯伤,仅仅上个月之中,这类事件多至15至20起,吓得有些童工不敢到厂上工。 沪上某鞋袜厂一名十一岁童工,连续工作十余小时了,实在是忍不住打瞌睡,被监工一剪刀直接戳中面部,鲜血直流。 尽管如此,十一岁的娃娃还得下跪求饶,接着工作。 “禽兽不如!”康二牛悲呼。 他知道王钧在安排同志们调查童工的情况,想要搞一次活动,呼吁大家关注这些可怜的娃娃,提高童工的生存环境。 但是,确实没想到这些娃娃竟然过的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艰难,简直是犹如被驱使的牛马一般。 第136章 分馒头 夏问樵拍了拍手。 有手下提着食盒进来。 打开食盒,里面是晶莹剔透的小馒头,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程千帆笑了笑,用手指捻起一个小馒头,放进口中。 “皮薄味美,鲜美多汁。”程千帆眼中一亮,“城隍庙的南翔馒头。”(PS1) 南翔馒头,最早起源于上海嘉定县的南翔镇。 南翔馒头的形态小巧玲珑,皮薄呈现半透明状,里面的馅料选材仔细,调味讲究,蒸熟后饱满且内含卤汁,味道鲜美,早就在南翔县小有名气。 后来,南翔馒头的东家在民国初期来到上海的城隍庙开了长兴馒头店,专门经营这种南翔馒头。 “程老弟错了。”夏问樵摇摇头,“是南翔馒头不假,却不是城隍庙买来的,三哥我就好这一口,只能请了长兴的大师傅来家里做。” “既然如此,夏三哥吃惯了,不差这两口,小弟我就放肆了。”程千帆笑着又捻起一个小馒头,大快朵颐。 夏问樵闻言,冷笑一声,心中骂道,不知好歹。 两人刚才话中有话。 夏问樵表示,他要吃谁家的东西,不是吃一两碗的事情,他想吃,连厨子都能绑来家里,所以,该被抽红多少,你自己掂量着办。 程千帆的意思是,你夏问樵管这么大摊子,早就吃的满嘴流油了,不差这一口两口,给个面子。 夏问樵冷笑:你踏马算老几? 夏问樵自顾自看着程千帆吃个不停,先后已经吃了六只小馒头,终于脸色愈发阴沉。 就在程千帆要捻起第七只南翔小馒头的时候,夏问樵一把抓住了程千帆的手腕。 “程老弟,差不多了,小心吃撑了吐出来。” 程千帆看了一眼还剩下的四只小馒头,夏问樵的意思是要独占四成红利。 他冷笑一声,“夏三哥,皮特少尉刚刚结婚,他时常向我抱怨,以后这要养家糊口,难啊。” 夏问樵眼神闪烁,“只怕皮特少尉是洋人,吃不惯中国饭。” 不过,握住程千帆的手腕的右手却松开了。 程千帆轻轻捻起第七只小馒头,一口咽进肚子,竟是又要伸手去拿。 “程老弟,过了!”夏问樵寒着脸说。 “不瞒夏三哥,修老师…” “程千帆,你不要过分!”夏问樵一拍桌子,“修翻译的面子,我夏老三已经奉上,若不然,你能吃得了第六个馒头。” “夏三哥,你太急躁了。”程千帆微笑着,眼神却是冰冷,“千帆承蒙老师照顾,身上担子重了些。” 他凝视夏问樵,“干的活多了,不吃饱,哪有力气?” 夏问樵看着程千帆,脑海中在快速思考: 程千帆升职了? 巡长? 不可能,修肱燊不会如此激进,程千帆也绝非只看眼前利益的蠢货。 那么,最大之可能是副巡长。 是了,金克木荣升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巡长一职一直暂由其本人兼任。 那么,最大之可能就是副巡长马一守晋升巡长。 而程千帆则被破格提拔为副巡长。 就在此时,一个手下进来,附耳对夏问樵轻语一句。 就在程千帆入门拜访之时,夏问樵就遣人去打探消息了,现在消息反馈回来,马一守将晋升为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而程千帆不日即将出任三巡副巡长。 夏问樵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如若没记错,这小子应该是民国四年生人,现在是民国二十五年。 二十二岁(虚岁)的巡捕房副巡长! 此外,夏问樵对众巡捕的情况颇为了解,马一守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当巡长,且马一守也没有什么深厚背景。 如此,程千帆这个副巡长,其权柄几可与巡长相仿。 “夏三哥,这个馒头,程某可吃得?”程千帆语气温和,微笑问。 夏问樵轻轻摇头。 看到程千帆脸色立变,他哈哈大笑,直接从剩下的三个小馒头中捻起一只,放进嘴巴里,随之将剩下两个小馒头的食盒一推,“一个怎可饱腹,程老弟,请!” 在一旁侍立的手下见状,惊讶不已,连连看向自家老大。 只是一个副巡长而已,夏三哥不仅仅让了一成利,竟然又多让出一成利! 程千帆这个副巡长竟然比修肱燊和皮特还要有面子? 夏问樵看到手下的表情,他没有理会。 修肱燊的面子值一成红利。 皮特这个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的面子,值一成红利。 程千帆这个副巡长,虽然职务远远比不上修肱燊和皮特,但是,同样值一成利: 修肱燊位高权轻。 皮特是法国佬,法国人看似是法租界的主人,权势极大,但是,真正做事情还要要靠中国人,而且,法租界政治处主要是查缉红党和各国间谍的,对青帮的威慑力一般。 故而,别看巡长、副巡长级别的职务较低,但是,巡捕是直接负责治安、追缉、封门关户之工作的,这才是真正的位卑权重。 虽然青帮不怕巡捕,巡捕中也大半都和青帮有瓜葛,甚至不少都是在帮的。 但是,万事讲究个和气生财。 副巡长是已经勉强有资格上谈判桌为自己要好处了。 程千帆这个副巡长,有背景,有能力,夏问樵觉得他值一成红利。 至于说额外奉送的一成红利,是夏问樵自己做主送给程千帆的,这和程千帆是副巡长有关,却也无关。 无他,他看好这个人。 程千帆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南翔小馒头。 他拿起一个小馒头,放进口中,一口咽进肚子。 又拿起最后剩下的那只小馒头。 夏问樵身边的手下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程千帆。 夏问樵微笑着,伸手一送,示意程千帆继续享用。 程千帆却是笑了笑,咬了一口,吃了一半,随后举着沾了卤汤汁的手,将另外一半递过去,“夏三哥,千帆向来只吃七分饱,吃不下那么多,三哥如若不嫌弃…” 这是程千帆主动让出来到了嘴边的半成红利的意思。 夏问樵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蓦然哈哈大笑,一把抓过那半个小馒头,塞进嘴巴里,一口吃下去,“嫌弃个球,大老爷们的。” 说着,双手抱拳,“程老弟,讲究人!你这个朋友,三哥我认了。” PS1:此时的馒头,指的就是肉包子,也叫肉馒头。南翔小馒头,就是现在的南翔小笼包。 现在大家说的白馒头,当时常用说法叫馍馍。 第137章 再次联系组织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手下阿赖才开口问夏问樵,“三哥,真按一成半来啊。” “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夏问樵看了手下一眼,“怎么,想不通?” “三哥,即便是他程千帆要当副巡长了,咱们再让个一成,最后抽两成红利就行了,干嘛又多让了一成?” “你不懂?”夏问樵摇摇头,“你不懂就对了,你要是懂,你就是老大了。” 他取出食盒上层的笼屉,下面是一叠赤豆糕。 直接用手捏了一块赤豆糕塞进嘴巴,夏问樵吃的眯了眼,“还算识相,吐出来半成利。” “三哥,姓程的要是没有吐出这半成利,咱真的只抽一成红利?”阿赖问。 “夏三哥向来是一口唾沫一口钉,我自是没问题。”夏问樵冷笑一声,“就是那些老家伙们多半不高兴,他们不高兴了,他程千帆可就有福享受喽。” 阿赖放心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心黑手辣的夏三哥。 “水娃、大林、康宝,每人三鞭子。”夏问樵突然说。 方才‘枪手们’突然冲进来的时候,这三个混蛋只顾着看戏,第一波就被开枪‘打死’了。 “是,三哥。”阿赖点点头,拎着空食盒下去了。 夏问樵面色变得阴冷。 帮内的有些老家伙,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眼馋他手中的黑市生意。 最近夏问樵开始‘不务正业’,喜欢上了听戏,不仅仅如此,还纵容妹子胡来,三天两头的演这劳什子的‘新版穆桂英’。 夏问樵得到的消息是,某些人已经对他放松了警惕。 真以为他是沉迷戏台? 他夏问樵虽然肚子里墨水不多,但是,打小就聪明。 演戏…演习,啧啧。 夏问樵啧啧出声,他一开始也是假装沉迷戏台,迷惑对手。 陪着自家妹子胡闹两出后,夏问樵玩的更开心了,他安排人马轮番扮演枪手和保镖,表现糟糕的就会挨鞭子,玩的不亦乐乎。 在外界看来,夏问樵这是乱来,手下人陪着演戏还挨打,这是失心疯,早晚失了拥戴,手下涣散。 从他暗中安排人打探来的消息,他的计谋初步迷惑了帮内的对手。 夏问樵得意的哼了几句戏文,随后又有些遗憾的挠了挠头皮,他还真巴不得那程千帆不识好歹,真的敢接下那两成让利。 程千帆果真贪婪至如此愚蠢地步,夏问樵不介意在暗中操作一下,让程千帆乃至是他背后的皮特少尉、修肱燊等人和那些老东西斗一斗。 只可惜,程千帆这小子,虽然贪财,但是,做事情有余地,是个人物。 年轻,有能力,有背景,拎得清。 这样的人,在这乱世中,才能如鱼得水啊。 夏问樵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经此事,和这程千帆的关系更进了一层,倒也是算是有一番收获。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车棚有一个破洞,可以透过洞口看到夜空的星光。 右手下意识的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程千帆心中冷笑。 这个夏问樵看似五大三粗的,一副很四海的做派,其人实则狡猾奸诈。 ‘黑三郎’之绰号,不仅仅是指夏问樵排行老三、肤色黑。 更指的是其人心黑手辣、两面三刀。 很多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程千帆的谋划中,能谈到两成抽红已经是非常理想了。 夏问樵主动多让出一成红利,许以只抽红一成。 程千帆看得出来,夏问樵当时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多让出这一成红利的。 尽管不知道夏问樵为何如此,但是,程千帆心中顿时警觉,他自问自己目前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夏问樵如此大方。 有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 他果断接下了半成让利,还了半成与夏问樵。 这是最合适的对策。 一方面,做事情要留一线,这是程千帆一贯的处事原则——可以贪财,但要有分寸。 同时也能够避开夏问樵给他设的套,夏问樵甚至还不得不领下他吐回来半成让利之情分。 “程警官,到了。” “谢谢侬,谢谢侬。” 程千帆付了车资,多给了一角钱,黄包车夫连连感谢。 回到家中,程千帆直接反锁房门,他上了二楼。 先是打开台灯,用左手快速书写情报,完毕后撕下了这页纸。 并且将后续的几页有字迹印痕的纸张都撕掉,放进炭盆里点燃后,浇了水,倒进了马桶中。 迅速的脱衣换装。 随后,拿出化妆药水,在脸上一顿涂抹,待药水干了后,照镜子看样貌已经大为改变,在黑夜中,再改变一下走路形态,基本上很难有人会将镜中人和程千帆联系起来。。 移开书柜,拿开地砖,取出木盒中的毛瑟手枪。 这不是他带到杭城去的那一把,那把手枪在杭州出现过,曾经被雄镇楼特务处收缴过,他不确定特务处会不会对这把枪有细节上的记录。 为了以防万一,那把枪被程千帆扔进了黄浦江。 他还是无法信任自己在特务处的‘同僚’,担心未来自己有可能因为这些人而暴露自己是特务处特工之身份。 程千帆仔细检查了一下毛瑟手枪,确认一切正常,又从木盒中拿了一个备用弹匣。 将木盒放回去,地砖恢复原状,书柜也拉回原处。 程千帆随后拉灭了台灯,自己嘴中咬着手电筒,卸下灯泡,放进抽屉里,并且换了一个已经烧掉了的灯泡在台灯上。 然后点燃了油灯,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油灯,灯油极少,大约半小时后油灯就会自动熄灭。 做完这一切,程千帆准备从二楼窗户出,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返回屋内,放下房梁上挂着的竹篓,里面满是晒干的蒲公英。 他直接伸手进去,摸出了个布包,里面有四枚德制M24手雷。 程千帆取了一枚手雷揣进兜里,随后将竹篓重新吊上房梁。 他要去联系红党上海市委的王钧同志,有些情报和信息要向组织上传递和沟通。 离开上海一个多月了,他不知道王钧和康二牛是否还住在那处安全屋,更不知道此处是否安全,是否已经被敌人盯上了。 革命形势越来越严峻,他必须多加小心。 他再次打开窗户,猫腰翻出去,拉好窗帘,关上窗,扯了扯细绳,咔擦一声,将窗栓扣好,收好细绳,自己灵巧的在房檐翻越,只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中。 第138章 危急时刻 咕噜噜。 阿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得心里发慌。 按照惯例,他的晚餐就是报馆加班的那一碗蛋花汤和一个馒头。 今天着急向上级汇报情况,只能饿肚子了。 从英美公共租借去法租界,路程不近。 走了约莫快一个小时,饿的腿软的阿海有些撑不住了。 “穷鬼!”在距离阿海约莫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丁乃非走累了,气的在心里骂。 “都安排好了吗?”丁乃非问身边一个手下。 他是此次行动的指挥。 “郭庆跟着呢。”车夫小声说,眼神看向前面的一辆黄包车。 此时,阿海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他摸了摸兜里的钞票,从地上起身,一咬牙,准备叫一辆黄包车。 不过,来来往往的几辆黄包车都有客人,这让阿海有些着急。 就在此时,他看到一辆黄包车来到距离他十几步的地方,车上的客人下了车。 “黄包车。”阿海赶紧招手喊道。 “先生,您去哪?”黄包车夫拿着毛巾擦拭了汗水,气喘吁吁问道。 “台拉斯脱路的凤庆坊。” “得嘞,您坐稳了。”车夫憨憨一笑,说道。 身后不远处,丁乃非看到阿海上了郭庆的黄包车,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稳了! 他也招了招手,另外一个扮作黄包车夫的手下从拐角拉着车过来,丁乃非坐上去,舒服的叹口气。 “跟上!” 其余的特工或是走路,或是骑着自行车,远远的跟着。 程千帆骑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快速行驶在夜色下的街道上。 在距离王钧的住处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他来到一处看起来略显破旧的民宅,掏出钥匙开门,将自行车推进屋子里。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一处安全屋。 旋即锁上门,翻过一面矮墙,从另外一个巷子向王钧的住处快速小跑而去。 约莫十余分钟后,程千帆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就要朝着王钧的住处走去,却是看到一辆黄包车停在了王钧的住处门口。 在这辆黄包车的后防约莫三四十米的地方,有一辆黄包车也停了下来。 蓦然,程千帆眼眸一缩,他撤回身子,露出半个脑袋观察。 借着昏黄的路灯,远远的可以看到有十余人正鬼鬼祟祟的靠近。 出事了! 程千帆心中猛然一惊。 “师傅,多少钱?”阿海下车,朝着口袋里摸钱,随口问道。 “六角钱。”郭庆拿着毛巾擦拭汗水,笑了笑说道。 “呃。”阿海愣住了,他兜里只有五角钱,“师傅,我只有五角钱…” 他本来的意思是让黄包车师傅等一等,他进屋子借了钱再补上,却是听到黄包车夫摆摆手说到,“没事,五角钱就五角钱吧。” 阿海的心瞬间冰凉。 这个人不是真正的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都是苦哈哈,决然没有少收一角钱的道理。 阿海心中惊恐不已,面上竭力保持镇定,他从兜里掏出几枚镍币,假装要递给黄包车夫,却是手一滑,镍币掉到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阿海赶紧道歉。 “没事。” 黄包车夫憨憨一笑,弯腰去捡钱。 阿海一脚将弯腰捡钱的黄包车夫踹倒,又拉着黄包车过来,撞了上去。 哎呦! 猝不及防的黄包车夫被踹了个狗啃泥,随后又被车子撞在腰上,惨叫一声。 抬眼去看,就看到阿海转身要逃跑。 郭庆从身上掏出枪,对着逃跑的背影开了枪。 刚刚跑了两步的阿海,小腿被子弹击中,直接一个前扑倒地。 他顾不上自己疼痛,脸上是内疚和担心的神情,同时有一丝决然之情。 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故意逃跑吸引对方开枪,希望听到枪声的王钧同志能够及时应变。 不过,抬头看了看前方有十几人拎着短枪冲过来,阿海随之陷入了绝望。 敌人太多了,王钧同志恐怕很难脱险。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什么贪图休息,直接让黄包车停在了王钧同志的家门口,这等于是给人指明了目标。 屋子里。 王钧和康二牛还在商讨组织相关救助童工的活动之事宜,就听见外面传来叭的一声枪响。 两人面色一变,立刻从枕头下取出两把毛瑟手枪。 这是他们用此前在另外一个房子里‘发现’的两枚德制M24手榴弹同组织上‘置换’的。 “怎么回事?”康二牛问。 吱呀一声,房门被撞开了,大壮拎着驳壳枪冲进来,“出事了,外面全是特务。” 刚才阿海和黄包车夫说话的时候,大壮就踩着梯子在墙头上看,看到了整个过程。 “具体什么情况?”王钧表情严峻,一边问,一边从床下拿出一个炭火盆。 康二牛见状也开始忙碌,七手八脚的将一些文件摸出来,用洋火点燃,朝着炭盆里扔。 销毁机密文件,这是被敌人包围情况下,地下党员要做的第一件事。 “是阿海,他被特务跟踪了。”大壮急切说,“阿海发现了不对劲,和特务在门口搏斗,被特务开枪打中了。” “你和阿海约好今天碰头?”康二牛立刻问。 “没有。”王钧快速的焚烧文件,摇摇头,今天不是他和阿海约好碰头的日子,阿海自行前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极为紧急的情况要汇报。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阿海怎么会暴露的。 “王部长,康队长,我掩护你们,你们赶紧撤。”大壮的眼神中闪烁着决绝,喊道。 “开门!开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咚咚咚的声响,这是特务在撞门了。 “跑不掉的。”王钧摇摇头,他看了康二牛和大壮一眼,“老康,一会如果情况危急,你给我一枪。” 他是上海市委领导,他的脑子里掌握了太多的机密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敌人活捉。 “老王!”康二牛红了眼睛吼道。 “这是命令!”王钧低吼。 “王部长,康队长,我们不能躲在房子里。”大壮急着喊道,“梯子,院子里有梯子,我们翻出去。” 留在屋子里,等于是被对方瓮中捉鳖,翻出院子,大晚上的,借着夜色,争取能跑一个是一个。 第139章 一条大鱼 特务们还在撞门。 王钧是一个很谨慎细心的老地下党员。 虽然是文化人,但是,很实在,也很喜欢琢磨细节。 他入住这个院子后,就从外面弄来了两块别人丢弃的大石磨。 石磨放在门后两侧,地面弄了些许坡度,下面垫了瓦块阻止石磨滚动。 刚才门外枪声一响,大壮立刻将用改锥将瓦块打烂,使出浑身力气将两块石磨推下去。 院门正靠后挖了约莫小拇指深的浅坑。 咣一声。 两个石磨滚下去,相撞,正好堵在了门后。 正是因为有此准备,所以特务们才没有能够迅速撞门成功。 “老王,你先上去。”康二牛扶住梯子,对王钧说。 “老康,你上!”王钧知道不是废话的时候,他直接将康二牛一推,“这是命令!” 康二牛是上海本地人,街头巷子比他摸得清,而且老康枪法最好,如果三个人中有谁有几率逃出去,那就是康二牛。 康二牛爬上梯子,就看到有特务从院门右侧爬上墙头,他随手就是一枪。 特务惨叫一声,中枪落于墙下。 “墙上有人!”众特务惊慌喊道。 此时,大壮也从院门后面正面开了枪,尽管没有打中人,门外的特务吓了一跳,躲在门两边、探出脑袋胡乱开枪还击。 墙头上的康二牛枪法不俗,连开三枪,打死一人,打伤一人,还有一枪擦着一名特务的头皮飞过去。 这连续几枪,吓得特务们心惊胆战。 他们确实是想着抓红党立功,但是,没人愿意把命搭上。 一时之间,康二牛在墙头上一人一枪,竟然压制住了敌人。 “册恁娘!”丁乃非吐了口泥土,刚才那一枪险些击中他,堪堪打到墙壁,溅起的沙土飞进他的嘴巴里。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两把枪。 这是极为罕见的。 经过了去年的大搜捕之后,红党组织损失惨重,用党务调查处的内部之报告来形容,就是红党大势已去,大多数被捕,只余麻雀三两只作鸟兽散。 此后党务调查处也曾抓捕过红党,还未曾遇到过如此强劲火力抵抗。 在后怕之余,丁乃非也是内心狂喜,火力强劲,说明对方来头不小,莫不是这次运气好、围到了一条大鱼? 王钧拎着枪,爬上墙头,顺势滑下去。 “大壮,快!” 大壮跑过来,手忙脚乱的爬梯子。 就在此时,从侧面的院墙上翻上来一个特务,瞄准就要爬上院墙的大壮就是一枪。 这一枪直接击中大壮的肩膀。 大壮闷哼一声,手上无力,就要从梯子上滑落。 “快爬!”康二牛一只手揪住大壮的手腕,将他朝上拉。 挨了一枪的大壮咬着牙,一声不吭,拼命攀爬,在康二牛的帮助下终于爬上了墙头,顾不上别的,直接就往下跳。 忙于帮助大壮的康二牛的右肩中了一枪,他身形微微晃动,二话没说,转手就是一枪,将偷袭者一枪击落墙下。 看着康二牛从墙上滑落,王钧赶紧跑过去搀扶,“老康,你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康二牛咬着牙说道。 无论是康二牛还是大壮都觉得自己很‘庆幸’,庆幸是肩膀中枪,要是被打中的是腿部,那才是最麻烦的。 三个人沿着巷子就要奔跑逃离。 不料,刚刚跑了十几步,迎面就来了几个人,直接开枪将他们逼退。 “混蛋,注意别打要害,留活口!”身后的院子里,丁乃非气急败坏的骂道。 “王部长,我们被包围了。”大壮有些惊慌,低声吼道。 这时候,丁乃非带人从院子里也爬梯子出来,从他们的侧后方围过来了。 前有阻拦,后有追兵,他们被堵在了这个巷子里。 看到这种情况,王钧和康大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反倒是都笑了。 惨淡又释然的笑容。 既然跑不掉了,那就和敌人拼命! “阿海呢?”王钧低声问,面临随时可能牺牲之可能,他现在还在关心他的下线阿海。 从大壮的口中,他已经有所猜测,阿海发现敌人之后,故意和敌人搏斗,诱使敌人开枪,就是打算牺牲生命来向他们示警。 康二牛没说话。 大壮捂着肩膀伤口,发出呻吟声。 沉默中带着哀伤。 大家都知道,已经中枪的阿海可能牺牲了,也可能没有牺牲,但是,阿海是决然跑不掉的。 王钧的胸膛中被憋屈的火焰充斥着,他不怕死,参加红色的第一天起,他就有了随时为国家为民族牺牲之准备。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被特务围上门,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阿海怎会被敌人盯上的? 是组织内部出了叛徒? 还是敌人通过别的途径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搞不清楚其中缘由,即便是牺牲,他也无法瞑目,他担心的是这件事背后对组织上可能带来的更大之危害。 看着被包围在巷子里的三个红党,丁乃非面孔涨红,舔了舔嘴唇,眼眸中是残忍和兴奋的光芒。 这三个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他刚才听到那个中枪的家伙喊另外两人中的一人‘王部长’。 没跑了: 这是一条大鱼! 丁乃非立刻意识到,他们可能围住了红党上海市委甚至是红党江苏省委的一个高官。 “抓活的。”丁乃非大口喘粗气,低吼着。 王钧趴在地上,迎击前面巷子口的敌人。 康二牛和大壮这两个中了枪的伤员则背过身趴着,抵挡着院墙中翻出来的追捕者。 “你们跑不掉了,投降吧!” “红党的兄弟们,投降吧!” “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要想不开。” 丁乃非一边指挥手下还击,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若非他下命令要抓活口,腹背受敌的王钧三人肯定已经再次中弹了。 局面一时之间僵持下来。 丁乃非不急,他知道这三个人跑不掉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抓活口,特别是那个王部长,一定要抓活的。 此时,巷子外,王钧的家门口的街道上。 中枪的阿海趴在地上,小腿上鲜血直流,一个特工在看押,他一只脚踩在阿海的后背上。 此人正是此前扮作黄包车夫的郭庆。 其他人都去巷子那里围捕红党了,此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在看押这个受伤的红党。 “册你娘!”看到阿海还在挣扎,郭庆另外一只脚狠狠地踩在阿海中枪的小腿上,并且用力的碾压。 此前被阿海踹了一脚,又被阿海用黄包车从后面撞到了尾椎骨,疼痛感和羞耻感,直接激怒了这个党务调查处的特工。 “啊——”阿海发出痛苦的惨叫。 正沉浸在折磨人的暴虐快感中的郭庆,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他的身后、正轻手轻脚的靠近他。 第140章 神兵天降 程千帆的毛瑟手枪别在腰间,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一步。 两步! 三步! 就在他即将接近这名特务的时候,地上的影子终于引起了特务的警觉。 郭杰下意识的扭头看,同时迅速举起右手中的毛瑟手枪。 程千帆闪电一般的扑上来,一只手捂住对方的嘴巴,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脖子,并且顺势拧了一圈,这直接破坏对方的气管和声带。 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郭杰手中的手枪下落。 程千帆反应极其迅速,毫不犹豫的直接踩了趴在地上的阿海一脚。 阿海立刻再次发出惨叫声,这掩盖了特务手中的毛瑟手枪掉落地上的声音。 程千帆轻轻的将对方放在地上,特务两只手拼命的捂住脖子,嘴巴里只能发出嗬嗬嗬的闷声。 程千帆弯腰捡起对方掉落在地上的手枪,直接砸在了对方脑袋上,就如同熟透了的西瓜被打烂,立刻没有了声息。 随之,他熟练的在对方身上摸索。 摸出一个备用弹匣。 竟然还摸出了一枚日式97式手雷,程千帆惊讶且喜。 他这个时候才蹲下去,扶起阿海,嘶哑的嗓音,“同志,我是来救你的,不要说话。” 阿海睁开眼看,就看到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陌生男子,他强忍伤痛,咬牙点点头。 程千帆将阿海背起来,小跑两步,将其放进黄包车上,拉着黄包车朝着房子的左侧巷子绕过去。 对于这里的地形,程千帆闭着眼睛也能摸清楚。 这个巷子右转,就是王钧住处的院墙外的杏花巷。 刚刚靠近杏花巷,就听见了巷子里的声音。 “红党兄弟们,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放下枪,我担保你们的性命安全。” 他将黄包车轻轻撤回来,放在巷子拐角。 “你不要出声,我去营救他们。”说着,他将从特务手中缴获的手枪递给阿海。 阿海摇头,看向程千帆手中的匕首。 “我没用过枪。”阿海忍着疼痛,咬牙小声说,“枪在你手里更有用,给我那个。”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同志,他明白对方要匕首的用意。 没有犹豫,程千帆将匕首塞进阿海的手中,“我会回来救你,带你离开,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 阿海将匕首死死地抓在右手中,从身上摸出一张带血的纸条,脸上露出笑容,“同志,不用管我了,替我照顾好她。” 程千帆的鼻头发酸,他直接将纸条塞进衣兜,拎着两把枪,转身就走。 程千帆悄悄探出身子观察。 巷子中间有三个人,隐约可以认出来正是王钧、康二牛以及那个年轻的警卫同志。 三人手中都有武器,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特务总计有十一人。 巷头有三人,阻拦他们逃离的路线。 巷尾有八人。 程千帆将缴获的毛瑟手枪插在腰间,举起自己的手枪,瞄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特务,直接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此人后脑勺中枪,直接毙命。 与此同时,他趁着另外两名特务还没有反应过来,猫腰,快速接近。 又开一枪,同样正中其后脑勺。 紧跟着一个前扑,打滚,冲到了另外一名特务的身旁,一肘子将要转身的对方打懵,枪口抵着对方脑门,砰的就是一枪爆头。 这一连串的开枪、伏击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在对面的特务们眼中,就看到一个人影扑上来,叭叭叭三声枪响,他们的三个同僚就被干掉了。 “小心。” “又来了一个红党!” “打!” 特务们手忙脚乱的开枪还击。 被围在中间的王钧三人,看到这突然的变故,都是惊呆了。 三人想要趁机逃离过去,头顶、身侧子弹横飞,他们一时之间也是不敢动惮。 程千帆一个打滚,两枚子弹击打在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上,溅起的泥块打到他的身上。 从身上摸出自己带来的德制M24手雷,拉弦,直接扔了出去。 “小心!” “手雷!” “册恁娘!” 特务们手忙脚乱的躲避,就听见轰的一声爆响。 现场一片狼烟尘土。 “快跑!”程千帆低声吼道。 王钧三人也是惊呆了,这是哪位同志,竟如此英猛,不过,三人脚下动作飞快,猫着腰,拼了老命的冲着这边跑来。 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三人拼命冲了过来。 “同志,你是——”王钧惊喜问。 “王钧同志,还有一位同志在左转巷子的黄包车上,我掩护,你们快走。”程千帆没工夫废话,直接说出王钧的名字,这是最直接的取信对方的方式。 同时,他从兜里掏出自己写好的情报,塞到了王钧的手中。 王钧握着情报,他惊愕不已,他不认识这个人,对方却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最大之可能就是这是市委内部他不认识的一个同志。 只是,市委要传达情报给他,只会安排他认识的同志,这是组织纪律。 这让他不解。 “保重!”王钧看了这名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布的同志,咬了咬牙,直接招呼康二牛和大壮撤离。 尽管他心中有许多问号,但是,王钧知道现在每一秒钟都是极为宝贵的,他要珍惜这名同志给他们争取来的撤离时间。 程千帆看到王钧二话没说带人离开,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他刚才还真担心对方磨磨唧唧拎不清状况。 丁乃非拍了拍头上的尘土,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刚才这枚手雷,就折损了三个人,两人躺在地上生死未知,一个人躺在地上发出痛苦惨叫。 他自己的肩膀上也被弹片划伤了。 丁乃非心中大恨,本来是要将红党重要人物一锅端的大好局面,却是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红党枪手破坏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给我追!” “册恁娘!” 丁乃非气急败坏,挥舞着毛瑟手枪喊道。 程千帆连开两枪,一个刚刚爬起身的特务身上中弹,惨叫一声倒地。 剩下的包括丁乃非在内的四人,赶紧趴在地上,举枪还击。 程千帆从腰间拔出缴获的那把毛瑟手枪,双手双枪,朝着对面一顿射击。 双枪射击,精准度自然不如单枪,不过,这个时候他追求的不是精准度,是火力! 两支毛瑟手枪的火力,堪比一挺轻机枪,一时之间压制的对面特务东躲西藏,只能偶尔胡乱开枪还击。 咔咔。 “他没子弹了!”丁乃非大喜,喊道,“冲上去!抓活的” 第141章 脱险 在距离杏花巷隔了一条街的一个小巷子里。 巡长路大章带着一对巡捕猫在这里,听远处的枪战。 也是王钧等人运气好,他们撤离的路线正好和路大章带巡捕赶来的路线是隔了两条街平行的,正好避开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巡长,我们就在这里等?”费佲是刚入职的新巡捕,小伙子听到远处的枪声,不仅仅不害怕,还跃跃欲试。 路大章直接一巴掌扇在费佲的脑门上,指着远处发生枪战的巷子,“脑子瓦特了?你听听,你听听,那是什么?” “打枪啊。” 看着对方还一脸懵,路大章气的又是一巴掌,要不是看在这兔崽子和他沾亲带故,费佲的父亲还塞了五根小黄鱼给他,他才懒得骂这种蠢货呢,你这么勇敢,好啊,走最前面去挡枪子吧。 “蠢货。”路大章小声说,“你家里安排你进来,是看中这好营生,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说着,提高声音,“老帽,告诉这杠头,那边什么情况。” “听声音,一开始至少十余支毛瑟手枪,火力强大,其中一方刚才甚至使用了手雷,现在是六支毛瑟手枪,还在激战。”老帽说道,“这说明,刚才那几分钟的枪战,至少有四到五人死伤。” “现在明白了没有?”路大章又打了费佲一巴掌,看了看众人说,“我路大章完全可以不管你们的死活,逼着你们去抓人,反正功劳是我的,但是,我不能那么做,谁都是爹生娘养的,你们是我路大章的兄弟。” 众巡捕闻言,皆是有些动容,纷纷表示感谢。 “巡长,仗义。” “路头,没说的,我们听你的。” “巡长,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路大章怕死,但是,跟着这么一个怕死的巡长,大家才更加安全啊。 路大章撇撇嘴,这帮混球,一个个贪生怕死,现在倒是来表忠心。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费佲,皱了皱眉头,自己这一巡来了这么一个不合群的家伙,头疼啊。 “巡长,枪声停了。”老帽说道,“似乎是红党那边没有子弹了。” “巡长,我们上吧。”费佲激动喊道。 “上你麻痹!”路大章一巴掌打过去,“你怎么知道是真的没子弹了?” “他没子弹了。”丁乃非兴奋的喊道,“冲上去,抓活的。” 被对面这个红党枪手阻挡了五六分钟了,这是晚上,附近更是街巷四通八达,刚才那三个红党,这会早就跑没影了。 现在,对面这个红党,就是丁乃非挽回局面的最后一丝希望。 此人枪法精准,火力强大,甚至随身携带手雷这样的重火力,丁乃非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这是党务调查处的老对手:红党特科之‘打狗队’。 红党特科之行动人员,素来有保护上海红党和江苏省委重要领导之重任,这些人的脑子里掌握了不少秘密。 党务调查处极少能够活捉到红党特科行动人员,这次如若能活捉对方,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尽管丁乃非喊着对面没子弹了,他身边仅存的三名还有战斗能力的手下,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上!踏马的,上!”丁乃非趴在地上,挥舞着毛瑟手枪指着一个手下骂道。 这人无奈,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拎着枪,猫腰冲了上去。 看到有同伙上了,其他两人也是拎着枪猫腰小跑。 丁乃非还趴在原地,嘴巴里喊着,“不要怕,我掩护。” 说着,朝着对面胡乱开了两枪。 程千帆此时已然完成两把毛瑟手枪的换弹工作。 他将自己的那一把枪放在左手边。 右手拿起缴获的那把枪,直接连开三枪。 第一枪直接命中跑在最前面那人的脑袋,对方应声倒下。 跑在后面那人吓得朝着地上趴,不过,躲开了一枪,没有躲开接下来这一枪,直接一枪击中了肩膀。 一声惨叫,趴在了地上。 剩下那人惊恐的趴在地上,胡乱开枪反击。 丁乃非脸色铁青。 上当了。 对方刚才确实是没子弹了,不过,这家伙带了备用弹匣。 局面一时之间又僵持下来。 程千帆和对面两名特务对峙,他现在在考虑是现在就撤离,还是再坚持一会。 他无法确定王钧四人成功撤离没有。 如果只是王钧三个人,应该早就逃离了。 不过,要拉着黄包车,带着腿部负伤的那名同志,这就平添了几分变数。 程千帆决定再为王钧等人争取一些撤离的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程千帆下意识的一个驴打滚。 叭叭两枪,子弹击中他原来趴着的地面。 “小子,你跑不掉了。”丁乃非大声喊道,看到增援力量赶到,丁乃非大喜。 程千帆朝着身前身后各开一枪,然后再一个打滚,抓起被他打死的一个特务的尸体当掩体,冲着身后连开三枪。 对面是两名特务,两人似乎全然没有料到被他们夹击的红党之单兵作战能力竟如此强横,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人胸膛中弹,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外一人,肩膀先是中了一枪,在倒下的时候,脑袋又被打了一枪,当即毙命。 丁乃非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增援的手下被对方三枪干掉,又气又急。 程千帆知道自己必须即刻撤离。 他听到后方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是敌人的增援力量还在陆续赶来。 直接举起手中枪,朝着对面残存的两名特务连续开枪,全然不顾保留弹药,直接压制的对方抬不起头。 一边开枪,一边快速的后退。 咔咔。 扔掉手中没有子弹的毛瑟手枪,程千帆一个闪身,退出了巷子。 远远地看到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有七八名特务正在快速冲来,程千帆摸出兜里的那枚日制97式手雷,在墙壁上用力磕了下,扔了出去。 “手雷!” “快躲开。” 对面七八人大惊,手忙脚乱的躲避,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轰隆一声。 爆炸产生的烟雾、尘土,在夜色中起到了绝佳的遮蔽作用,程千帆也趁机飞速的爬过墙头,进了隔壁的巷子,飞速奔跑了三十多米,又爬过了另外一个巷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142章 愤怒的汪康年 王钧四人一车已经成功脱险,此时四人位于距离此前住处约莫有三华里的地方。 虽然只有三华里,但是,此间巷子街道纵横,无论是特务还是巡捕想要搜捕,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搜到这里。 “老康,枪声是不是停了。”王钧问。 康二牛还未说话,就听见远方传来轰的爆炸声。 几人脸色顿时一变。 过了一分钟,两分钟,沉默的小队继续前行,他们的耳朵始终保持警觉,心中带着期盼,却是再也没有听到枪声。 拉着车黄包车的王钧停下脚步,看向西北方向,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其余三人也是表情悲伤,他们和王钧一般猜测: 那位英勇的同志,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手雷爆炸后的硝烟和烟尘散去。 汪康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泥土。 他铁青着脸看了看四周。 一片狼藉。 他带来了九名增援人员,此时放眼望去: 有一人躺在地上,脖子被弹片划开一个豁口,身下的大片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还有两人身上被弹片击中,一个在腿部,一个在屁股上,一个躺在地上,一个趴在地上惨叫不已。 敌人还没见着,就被对方一枚手雷直接减员三人。 最重要的是,对方人影已经看不见了,枪声已经停了,这说明丁乃非所部并没有带人追捕此人。 这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趁着手雷爆炸的时机,已经成功逃跑了。 “丁乃非!你踏马还活着没?”汪康年气急,吼道。 其余六名幸免的手下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组长向来是斯斯文文的,很少会吐脏字,这是气坏了。 汪康年话音未落,就看到前面的巷子里,丁乃非拎着枪,被一个手下搀扶着,灰头土脸的走过来。 就这俩? 要知道丁乃非带来十三名手下,还有刚才汪康年安排了两个骑着自行车、速度比较快的手下去增援,算上丁乃非这就是十六人。 向来处事不惊的汪康年也是惊呆了,他期盼的眼神看向丁乃非的身后。 约莫一分钟,丁乃非被手下搀扶着,一脸晦气的走进。 汪康年没有理会此人,继续期待的看着丁乃非身后。 那里依然空空荡荡的,只有远处的巷子里似乎隐约传来几声惨叫。 “人呢?”汪康年的表情似要噬人,“红党呢?其他人呢?” “跑了,都跑了。”丁乃非面如死灰,耷拉着脑袋,“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能走路的,就我俩了。” “你怎么不去死!”汪康年一巴掌抽过来。 丁乃非生吃了一巴掌,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汪康年冷哼一声。 他不理会丁乃非,留下一个手下照顾两个伤员,带着其余的手下朝着巷子里跑过去。 还没进巷子,就闻到了浓重的硝烟味,还要扑鼻的血腥气息。 巷头躺着五个人,有四人是头部中弹,一人是胸膛中弹。 有手下急忙去检查,然后摇摇头,这五个兄弟都已经死去。 汪康年脸色无比阴沉,继续往里走,在巷尾也是一片惨烈景象。 丁乃非捂着受伤的肩膀,跑来跑去查看。 六个手下,被打死四个,还有两个活着的: 其中一个眼看着也不行了,还有一个肩膀受伤,躺在墙角哀嚎。 “你真是好本事啊,丁乃非。”汪康年咬牙切齿。 “组长,本来我们已经围住了三个红党,眼瞅着就能包圆了。”丁乃非心中忐忑,硬着头皮汇报说,“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红党,这是一个硬点子,一人双枪,还带了手雷…” “所以,你们十几个人,就被一个红党干趴下了?”汪康年的眼神阴沉的吓死人。 “不是,还有两个弟兄,是被那三个人…” 汪康年恨极,直接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 出了巷尾,饶了个圈,来到红党的住处。 就看到院墙下躺着两个被打死的党务调查处特工。 汪康年只觉得内心的愤怒和憋屈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 党务调查处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了? “搜!”汪康年咬牙,一甩手。 众人小心翼翼的接近打开的房门,刚才同僚们被打死打伤的惨状,实在是把他们吓坏了。 一些人心中甚至暗自庆幸,幸亏他们是增援力量,如若是刚才跟着丁乃非副组长进行一线抓捕,那些或死或伤的弟兄中肯定有他们。 “安全!” “报告组长,安全。” 手下小心翼翼,四散检查一番,汇报说道。 汪康年冷着脸,进入房内。 这是一个四个房间的住宅。 有两个房间有人居住的痕迹。 还有两个房间虽然还算干净,但是,应该并没有人居住。 在其中一个卧室,有些杂乱,地上有一个火盆,火盆里纸张焚烧后留下的灰烬,灰烬被用木棒之类的东西搅动过,最后还泼了水。 很显然,这帮红党在突围前,已经紧急焚烧了重要文件,并且做了毁灭文件灰烬的工作。 “小四。”汪康年蹲下来,盯着这些灰烬看,蓦然,他眼中一亮。 小四正在检查自己的照相机,刚才手雷爆炸的时候,小四拼命的用身体护住照相机,相机就是他的命根子。 “还好,还好。”看到相机没有坏掉,小四松了一口气,同时他的手下意识的伸向自己的挎包,摸出一把镊子递给汪康年。 有特务看了一眼小四,似乎难以理解为何小四没有听组长说话,却依然能如此熟练应对。 汪康年小心翼翼的用镊子在火盆里夹起了一片没有燃烧完全的纸屑,看了看,却是白纸,应该是一份文件的边角,没有任何价值。 汪康年皱了皱眉头,就要起身。 “组长,别动。”小四猛然大声说。 众手下被这一声大喝吓得不轻,有人迅速拔枪看向汪康年的身侧,有人只顾自己、手忙脚乱的蹲下来找掩护。 还有人以为小四要图谋不轨,果断掏出枪对准小四。 第143章 搜查 汪康年看了小四一眼,没有说话。 如果说自己这些手下之中谁最可信,那就是小四,小四的哥哥是汪康年的好友,两人还是黄埔军校南京分校的同学。 小四的哥哥‘牺牲’在江西‘剿匪’前线。 汪康年对小四及其父母多年来照顾有加,小四初中毕业后就跟了汪康年做事情了。 小四上学期间理科成绩竟也颇为优异,做事情极为细心,两年前迷上了摄影,自己钻研之下,摄影水平突飞猛进,比起党务调查处的老手还要更胜一筹。 汪康年一开始偶有后悔、不该带其了特工行当,不过,后来惊讶的发现,这小子还真是干这块料的。 小四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两步走到汪康年的身边,“组长,你右脚鞋子下面有东西,别动,对,别动。” 听到小四这么说,众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两名特务上来搀扶着汪康年,还有一人弯腰小心翼翼的按住汪康年的右脚皮鞋,帮他把右脚从鞋子里拔出来。 小四拿起皮鞋,看向鞋底,只见鞋底赫然沾着一张纸片,在鞋跟边上露出了纸片的一角,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众人看向小四,这小四,别看戴着眼镜,眼睛挺贼啊。 汪康年接过自己的皮鞋,盯着鞋底的纸片看。 这是烧了一半的纸张残片。 沾了地上的水,有一部分是燃烧的灰烬,和鞋跟‘融为一体’,另外还有一小部分纸张,印在了鞋底,因为沾了水的原因,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汪康年眼眸中露出思索之情,这不是普通的纸张,应该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汪康年看了看房门以及火盆的位置,他脑海中已经想象出大概情形。 红党焚烧文件,时间紧迫,没有时间检查是否完全焚烧,随便用木棒甚或是手指直接搅和了几下,又泼了水,然后开门逃跑。 开门卷进来的风,某一片没有燃烧完全、也没有被水泼到之纸片,被风卷起来,落在火盆边上的地面上,地面上有一些溅出来的水渍,慢慢将纸片浸润。 他查看火盆的时候,一脚踏在了这个不大的纸片上,若非小四眼光贼,估计没人会注意。 十之八九他一会离开后,这个纸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踩烂,掉下,无人知道他曾经和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的鞋底有过亲密接触。 “想办法弄清楚来自哪一份报纸,我要看到报纸上的原文。”汪康年对小四说。 “交给我吧…”小四点点头。 汪康年看向丁乃非,“去,把人带过来,我亲自审问。” 丁乃非一脸茫然。 “阿海,阿海!不是一开始就拿下了阿海了吗?侬脑子瓦特了!”汪康年忍不住骂道,他现在是怎么看丁乃非怎么不顺眼。 “侬脑子瓦特了!”路大章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费佲的右脸上,直接把费佲抽懵了。 “红,红党。”费佲捂着脸,满眼都是不理解,指着远处结结巴巴说。 两分钟前,等枪声停歇了好一会,路大章才带着手下从巷子里小心翼翼的出来。 刚出巷子,就看到隔壁的巷子里,隐约有一个黑布蒙面之人猴儿一般灵敏无比的翻越墙壁,顿时消失不见了。 费佲见状,激动的就要拎着枪冲上去追赶,直接被路大章照着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似乎还是不解气,路大章上来又抽了一个大耳刮子。 “红什么?”路大章低声骂道,“你给老子闭嘴!” 说着,他扭头问其他手下,“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没有啊。” “什么都没有啊。” “费佲,你眼花了吧。” “费佲,这不行啊,年纪轻轻就这么虚。” 众巡捕七言八嘴,表情神态无比认真,这甚至让费佲都有些自我怀疑了,自己真的眼花了吗? 路大章心中欣慰,自己带的队伍还是聪明的,除了费佲这个愣头青。 他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影是不是红党,他也不想知道。 刚才那边的枪战实在是太吓人了,枪声大作,手雷都响了两次。 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一场枪战至少死了七八个人。 这个红党在他的眼中,不是功劳,这踏酿的就是索命的无常,谁去碰,谁倒霉。 谁爱抓谁去,反正他路大章对这样的凶人是避之唯恐不及。 很显然,手下们和他这个巡长还是一条心的,队伍还是比较好带的,除了这个杠头。 “混小子,我警告你哦,没影的事情不要乱讲,要是再制造谣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路大章威胁说。 “巡长,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过去了。”老帽用力闻了闻,空气中的硝烟味已经逐渐变淡了。 “走。”路大章一挥手,几名巡捕走在前面,然后他才迈动步伐,站在队伍中央。 众巡捕见状,尽管心中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 当官的,惜命,躲在中间,这不是正常的吗? 要是他们是巡长,他们也得这么干。 “组长,找到了这个。”一个手下将一张被踩了脚印的纸张递给汪康年。 汪康年拿过来看。 他略略失望,这不是什么重要文件,应该是一份调查报告的其中一张纸。 不过,汪康年没有将这张纸随手丢弃,他反而非常仔细的阅读。 在汪康年看来,出现在红党的住处的写有字迹的纸张都是有价值的。 也许在这其中就隐藏了某个重要线索。 ‘红党在调查童工用工情况?是了,这倒是符合他们的工作风格,整天介想着小恩小惠帮助穷鬼,蛊惑人心。’ 汪康年仔细阅读后,得出了自己的猜测和判断。 这个时候,这页纸张上写的一段文字引起了他的兴趣: ‘华成烟厂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生病的母亲和年幼妹妹靠她做工吃饭,。 小姑娘因做错了一点小事而被辞退,苦求未果。 回家后因辞退而吓傻,三天后竟死去。 据医生说,她的胆被吓破了。’ 第144章 红党特科 汪康年仔细琢磨手中的这页纸。 对于其上所描述的惨事,他心中稍有恻隐之心,不过,仅此而已了。 国事维艰,老百姓生活是相对比较苦,只是,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清除乱党、统一集权,他相信在领袖的英明领导之下,老百姓未来之生活会变好的。 老百姓要做的就是忍耐,老老实实的,不要给国府和领袖添乱子。 他注意到撰写者在记录这个女童工之死事件的时候,明显情绪是比较激动的。 汪康年手指轻轻划过这段字迹,能够感受到纸张的粗糙破损,这是书写者因为情绪激动,下笔较为用力,钢笔尖划破了纸张。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对这名红党的触动极大,不排除此事就是此人亲自调查得知。 即便不是他亲自调查,也没有关系。 从这个人的激动情绪,汪康年判断此人对此事之后续也决然不会置之不理。 以红党素来‘假仁假义’的作风,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童的母亲以及幼妹衣食无着、病饿而死。 故而,盯住这个死掉的女童的家里,兴许会有意外收获。 汪康年心中略略振奋,“查一下华成烟厂的这个女童,找到她家人的住处,盯死了。” “是,组长!”一名手下接过这张纸,恭敬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丁乃非一脸沮丧的捂着受伤的肩膀回来了。 汪康年看了下他的身后,空荡荡的,不见郭庆,更没有看到红党阿海的身影。 他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冷声问道,“人呢?阿海人呢?郭庆呢?” “报告组长,人,人没了。”丁乃非硬着头皮汇报,“发现了郭庆的尸体,阿海没了,而且…” “而且什么?” “郭庆的配枪也没了,我怀疑是那个红党杀死了郭庆,也是他抢走了郭庆的配枪。” “混蛋!”汪康年勃然大怒,抡起手就要给丁乃非一巴掌,不过,看着丁乃非捂着受伤肩膀的可怜相,还有其他手下看过来的眼神,他硬生生地按耐住了自己的怒火。 丁乃非是他所倚重之副手,今天已经挨了一巴掌了,频频当着这些手下的面挨巴掌,会影响丁乃非的威信,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对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难免会心生怨望。 “说说吧,从头到尾给我仔仔细细的说一遍。”汪康年收回巴掌,阴沉着脸说道。 丁乃非看到组长收回巴掌,心中松了口气,这要是再当着这些手下的面挨揍,他面子上就真的下来不了。 汪康年瞪了他一眼。 丁乃非赶紧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 期间汪康年会屡屡打断,仔细询问相关细节。 丁乃非讲述完毕,看到汪康年在思索,不敢打扰,灰溜溜的走到一边,他今天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不知道是郭庆身上出了何等纰漏,阿海突然察觉了郭庆的身份,暴起一击,郭庆惊慌之下开了枪。 而正是这一枪,给屋内三人示了警。 三人紧急焚烧文件,开枪抵抗抓捕,翻墙而出。 直至此时此刻,虽然略有波折,不过抓捕工作还算顺利。 丁乃非的抓捕安排没有出大纰漏,此三人被堵在了小巷中,几无逃脱之可能。 且据丁乃非所说,其中一名年轻的红党惊慌之下的言语暴露了三人之中为首者的身份:王(汪)部长! 此人姓王?汪? 是红党的一个部长。 红党内部组织严密,一般而言,在沪上只有上海市委亦或是江苏省委的高层中,才会有部长之职位。 汪康年心中大恨,这是一条大鱼啊,眼看着手拿把攥,却被对方逃脱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洞房都入了一半了,被人一棒子打晕,新娘穿了衣服跑了。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后来突然出现的这名红党: 此人杀了郭庆,夺了郭庆的配枪,一人双枪,还携带了两枚手雷,完全是以一己之力在十余名党务调查处特工之包围下,将四名红党营救出去,自己竟也顺利脱身。 这是汪康年的特工生涯前所未有之惨败。 他已经可以想象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得知此事后会何等震怒。 相比较上峰的暴怒以及可能受到的处分,对于骄傲如汪康年来说,此事所带来的耻辱感更甚。 耻辱! 奇耻大辱! “丁副组长,你真是给我们党务调查处涨脸啊。”汪康年心中怒极,嘲讽说道。 “属下无能,请组长处分。”丁乃非耷拉着脑袋说道。 “处分?你算老几,轮得到你!”汪康年哼了声,“此事我会向上峰自请处分。” 丁乃非抬起头,眼中是震惊和感动,哽咽说,“组长!” “哭哭啼啼,娘们似的,像什么样子!”汪康年直接给了丁乃非一巴掌。 这一巴掌前所未有的重,丁乃非心中却并无半分怨气。 “说说吧,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红党,你是怎么看的。”汪康年从兜里掏出烟盒,自己嘴巴里塞了一根,又直接拿出一根塞进了丁乃非的嘴巴里。 丁乃非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的掏出自来火,先帮组长点燃香烟,再给自己点燃,深深抽了一口烟,狠狠地吐出一口烟气,咬着烟,陷入思考。 汪康年没有打扰丁乃非思考,丁乃非是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队的老特工了,他的资历甚至还在汪康年之上。 “组长,我对此人没有印象,以前应该没有交过手。”丁乃非懊丧的摇摇头。 “老丁,我们的老对手中,有没有匹配此红党之人?”汪康年问。 “组长,你的意思是…”丁乃非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拍大腿,“是了!” 却是牵拉到了肩膀的伤痛,疼的呲牙咧嘴。 此人身手敏捷、枪法精准,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红党之中有这样的行动高手之部门——最有可能来自党务调查处的老对手红党上海特科。 汪康年是五个月前才从南京党务调查处调来上海特区的,对于上海特科的了解,确实是不如丁乃非这个沪上老特工。 故而他指明思考方向,一向不动脑子的丁乃非负责动脑子。 “是了,肯定是这帮家伙。”丁乃非咬牙切齿说,“没想到去年的大搜捕后,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你对我们这些老朋友的情况较为熟悉,据你了解,此人最可能是谁?”汪康年神情微动,立刻问道。 第145章 其名陈州 红党特科和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斗争,就是这些年两党在沪上最惨烈厮杀之记录。 可以用刀光剑影、血色漫天来形容。 民国二十一年底,南京方面派重量级老牌特工史其美(化名马其武,黄埔军校毕业生)来沪组建成立国民党特工总部上海区,以加强反红力量。 此人极为狡诈,心狠手辣。 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总部设在南市中华路,对外称上海市公安局督察处。 下设行动股、训练股和沪东、沪西、沪中、沪南、浦东5个分区组织。 马其武在上海期间气焰十分嚣张,大肆搜捕红党人士。 大批红党被捕杀,一时之间沪上进步人士人人自危。 红党特科接到命令,铲除马其武。 民国二十二年某一天,晚7时许,在浙江路22号东方饭店前,被红党特科捕捉到行踪之马其武受到红党特科红队之伏击。 红党特科六名行动高手齐出,当场击毙马其武,打死打伤党务调查处特工近二十名,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六人完成任务后,竟全身而退。 第二天,上海公安局督查马其武被刺的消息便在各大报纸刊出。 马其武被杀后,党务调查处元老陈漓夫如丧考妣,极为伤心。 常凯申也亲发唁电,要求从优抚恤马其武。 随后一年,在马其武‘遇害纪念日’,党务调查处内部仍然会举办纪念活动。 不过,去年没有举办纪念活动了,因为接替马其武出任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领导人之职务的王英华,继续高举屠刀,大肆屠杀红党和进步人士。 红党特科再次出动,在对方重重保护之下,将王英华击毙于公寓前。 “组长,你当时没有来上海,你是不知道,红党‘打狗队’猖狂无比,当时弟兄们是人人自危。”丁乃非说道。 汪康年看到丁乃非一副时至今日依然心有余悸之样子,他没有嘲笑丁乃非。 尽管当时身在南京,但是,汪康年依然对沪上红党特科之嚣张气焰有所耳闻。 马其武和王英华,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连续两任总负责人被刺杀,引起南京方面震动。 党务调查处派员深入调查此‘二烈士’被杀之事,负责调查之人是汪康年的老师。 其人曾经向汪康年感叹: 红党特科选择的地点和时间,都是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布置,使人难于提防。 这种情况引起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特工之极度不安,每个人的神经非常紧张。 党务调查处南京总部的报告中如是说: 那些曾从红党中‘转变’过来,或是曾经参加过破坏红党地下组织行动的人,更是人人自危,整日不敢出门。 因为谁也料不到,何时会成了红党红队之下一目标,大家在紧张恐怖中过生活,自顾尚不暇,当然完全丧失了向敌人还击之能力。 堂堂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竟然被红党的‘嚣张气焰’所压制,人人自危。 这种情况直至去年年底才改变。 国府上海市公安局获得有力情报后,于南市小东门中央旅舍逮捕了红党陈香君。 在连续数昼夜不停的严刑拷打下,陈香君终于招供。 此人自供是红党特科“打狗队”成员。 这是第一位活捉后招供的红党特科红队成员! 依据陈的供述,国府上海市公安局得知在上海租界内有数处“打狗队”成员的秘密潜伏据点。 国府当局上海公安局、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立即和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察联络,要求援助。 同日晚10点依次在多个地点进行了迅速搜索,逮捕“打狗队”成员及关联者,搜缴出多把手枪、瓦斯手枪,以及子弹、刀剑等。 在陈香君的带领下,当日深夜在汉口路曲江里90号中新旅舍33室逮捕红党特科成员欧志光、张玉山、袁友芳。 第二天清晨,战果扩大,在北成路载德里88号2楼逮捕张德新、陈阿氏(女)。 当天上午将来此处接头之董纪全逮捕。 党务调查处联合公董局巡捕房对六人进行审讯,六人皆极为顽固,受尽刑罚,始终不吐片言。 陈香君亲自指认,除陈阿氏以外,全都是中央特科“打狗队”成员。 且此五人系红党特科八名最顶尖行动高手中的五位。 半个月后,英法租界当局将六人引渡给国府地方法院。 一周后,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以“杀人罪”及所谓“危害民国”等罪名,判处“打狗队”成员、红党欧志光等5人死刑,押赴南京雨花台执行枪决。 又是半月后,陈香君指认了外出联系组织抗日救援会之红党特科高层——代号‘竹林’之人。 党务调查处大喜,严刑拷打十余天无所获,将其押赴南京雨花台处决。 至此,红党特科遭遇毁灭性打击,领袖常凯申亲自发贺电祝贺此‘斐然战果’。 “红党特科有八名行动高手,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五人。”丁乃非说道。 “不,是解决掉了六人。”汪康年摇摇头,‘竹林’也是行动高手,是八人之首。 他沉吟片刻,示意其他手下暂时退出去,在门口守候,“还有两人,按照陈香君供述,此两人最为神秘,即使是在红党特科红队内部也是极少和其他人一起行动。” “其中一人不知道其姓名,只知道其代号‘鱼肠’。”汪康年冷哼一声,“鱼肠剑,专诸刺王僚,此人倒是狂妄至极。” “还有一人,陈香君言说此人比‘鱼肠’还要神秘,其名陈州。”汪康年冷声说。 “是他?”丁乃非眼眸一缩,露出惊恐之色。 “你知道此人?”汪康年惊讶问,为了避免造成恐慌,关于‘鱼肠’和陈州的漏网之事情,党务调查处内部列为高度机密,只有汪康年这样的中层领导才知道此内情。 “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听过红党特科有这么一个高手。”丁乃非说道,“传闻此人在红党特科内部从不与其他人一起行动,向来单枪匹马,身手高强,心狠手辣。” 蓦然,丁乃非眼珠子瞪得老大,“组长,是陈州,绝对是他,单枪匹马,身手高强,心狠手辣,绝对是他!” 第146章 夜访马思南路 昏黄的路灯下,巡捕们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的穿过巷子。 不大的巷子里,散落着六七具死尸。 鲜血从尸体的身下流出,浸透了泥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五月的上海,空气中是湿热的风,众人却只觉得头皮发麻,脊梁骨寒飕飕的。 巡捕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这样大规模枪战,这么多的尸体,带给人的感官刺激还是太过剧烈。 众人看了一眼路大章,跟着这样的巡长,立功的机会可能不多,但是,安全。 路大章一把揪住费佲,将他按倒在一具脑浆都被打出来的死尸面前,“来啊,看看,你不是嚷嚷着要去抓嘛,你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此人横着躺在墙角,眉心一个弹孔,血浆、脑浆混合着。 空荡荡的眼睛就仿若是在盯着他。 费佲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膝盖都是软的。 “巡长,我——”费佲的声音都在颤抖,身子也在抖。 “你什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路大章一松手,费佲险些直接扑倒在死尸上,吓得他连滚带爬的躲开了。 路大章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哼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脑子拎不清,整日里满脑子都是立大功,这是没见过死人,不知道现实的残酷。 经此一遭,这小子应该老实了。 “巡长,我们现在过去?”老帽给路大章点了烟,问道。 路大章深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冲淡了鼻腔喉咙里的血腥味,他没有回答老帽的问题,而是问道,“搞清楚没?” “搞清楚了。”老帽点点头,低声说,“带队的是党务调查处的丁乃非,他们现在人在院子里。” 党务调查处的特工身份隐秘,但是,像是这种行动人员经常在法租界活动,是瞒不过一些老资格的巡捕的。 “基本可以确定是丁乃非带队抓捕红党,却是吃了大亏。”老帽继续说,“后来来的那一队人,级别应该在丁乃非之上,三魁看到那人打了丁乃非一巴掌。” 三魁是路大章放出去的‘探目’,远远地暗中盯着,这可是枪战,危险性太高,小心无大错: 万一判断错误,交战对方只是暂时僵持,他却带队突然闯入‘交战区’那就糟糕了。 “等十分钟再过去。”路大章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 老帽秒懂,点点头。 党务调查处那帮家伙损失惨重,现在正有气无处发呢,他们就这么冷不丁的卷进去,弄不好会出乱子。 等十分钟,这些人情绪稳定了再出现,安全一些。 汪康年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的抽着烟。 听了丁乃非汇报了整个抓捕过程,得知有这么一位身手高强的红党高手,竟然以一己之力造成党务调查处的十余名特工死伤,将被包围的红党救出去,此人自己也全身而退。 汪康年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名字:陈州! 红党特科红队的这名漏网之鱼。 他的猜测从丁乃非这里得到了一定的印证。 “说说这个陈州,你还了解些什么。”汪康年摁灭了烟蒂,说道。 丁乃非这个家伙,看似是鲁莽的糙汉,干了五六年的特工还能活的很好,且丁乃非是青帮混混出身,从底层混到行动组副组长的位子上,谁要是真以为这家伙是莽汉,被其弄死都会稀里糊涂的。 “属下和这个陈州没有直接交过手,不过,有一个案子却可能和此人有关。”丁乃非想了想说道。 “说来听听。”汪康年来了兴趣。 “这是一个悬案,一直没有查到凶手,不过,属下现在想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陈州。” 八个月前,法租界台拉斯脱路的一个公寓里,红党叛徒苏一山在五名保镖的保护下依然被杀。 “吴股长和(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的)赵探长是熟人,安排了属下带着人和查缉班的人一起去了现场。” “五名保镖,三人头部中弹,都是一枪毙命,另外两人中,一人被匕首刺死,另外一人脖子几乎被扭断,这个人属下认识,拳脚功夫相当不错。” “苏一山是在门口被杀,属下推测此人是想要逃命,逃到了门口,被凶手用匕首直接从后颈刺死。” “现场留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叛徒的下场’。” “查缉班查了小半个月,查无所获,这件案子就这么放下了。” “属下带着弟兄们也查了快一个月,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就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汪康年皱了皱眉头。 “没有,非常干净。”丁乃非摇摇头,“此人非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凶案发生在深夜,也没有人看到凶徒是什么样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是红党特科打狗队做得。” “还有就是,从现场来看,凶徒就是一个人。”丁乃非说道。 “如此看来,确实是很符合陈州的行事作风。” 汪康年点点头,枪法精准,身手高强,动手时候快准狠,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此人是单独行动。 这符合他所了解的红党特科之陈州的情况。 蓦然,他的眼眸一缩,整个人表情愈发阴冷,同时还有一些兴奋,更有懊丧。 “组长,怎么了?” “你仔细想想,是什么级别的红党,竟然会安排陈州这样的高手来保护?”汪康年又拿起一支烟,没有点燃,牙齿狠狠地咬着。 丁乃非明白了,这说明那个‘王部长’的级别极高,甚至不是上海当地红党高官,而是红党中央派来的重要人物? 汪康年又看了丁乃非一眼,强忍着要揍人之冲动。 此时此刻,程千帆摸到他存放自行车的安全屋。 他没有卸妆。 只是打了一盆清水,并且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些药水到盆中。 非常仔细的清洗了自己的双手,特别是指甲,目的是洗去双手的血渍。 随后,程千帆从床底下的柜子里拉出木箱,打开来,拿出一件有些破旧、但是非常干净的长衫。 换上长衫,程千帆拿出梳子,重新梳理出新发型。 又换了一双半旧、脚底有些泥土的‘新’鞋子。 将两把毛瑟手枪放进灶台里面。 移开了一个有些瘸腿的书柜,从书柜后面的暗格中摸出了一把韦伯莱斯考托手枪,和一个备用弹匣,随身揣在了兜里。 从抽屉里摸出一副准备好的平光眼镜,戴上。 取了一个半旧的皮包,里面放了几本讲义,一个手电筒。 将皮包挂在了车把手上,推着车子出了门。 夜色渐深,孤独的身影,孤独的自行车,穿越了几个小巷子。 路边虫鸣声渐起,偶尔有两只夜猫窜出来,猫儿看了一眼远去的他。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马思南路。 第147章 钱兴火 “郭庆的黄包车不见了,料来应是王姓红党将用黄包车拉了受伤的阿海逃离了。” “王姓红党的两个同伙都有枪伤,阿海也有枪伤。”汪康年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香烟,来回踱步说道。 “三个枪伤,他们不敢去医院。” “查,吩咐下去,我们的探目全部出动,你是在帮的,帮会那边你去知会一声,放出消息,有此三人消息,五根大黄鱼。”汪康年咬着牙,“特别是一些私人诊所,给我盯死了。” 此三人中,最重要的是那位‘王部长’,这是一条超级大鱼。 而抓住了这个‘王部长’,顺藤摸瓜就能摸到那个神秘的‘陈州’。 “是!” “快!封锁前后院,抓住凶手。” “你们几个,去那里!” “你们几个,那边!” 此时,就听到外面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远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 “组长,巡捕来了。”小四推门而入。 汪康年冷哼了一声,枪战结束了约莫小半个小时了,巡捕终于来了。 他走入院子,就听到外面有人依然还在喊着‘快,封锁院落,不要让凶徒逃脱’之类的话,声音却是距离院子又远了些。 “倒是个聪明人。”汪康年轻哼一声。 此时,一名特工爬梯子朝着院落外面看了看,下了梯子,小跑到汪康年身边小声汇报,“组长,门口放了三辆平板车。” 汪康年看向丁乃非。 “之前打听过,今晚带队巡夜的应该是路大章。”丁乃非说道。 汪康年点点头,路大章的口头禅就是‘阿拉欢喜交朋友’,会来事,从不轻易得罪人。 三分钟后,昏黄的路灯下,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们推着三辆平板车,两辆车拉尸体,一辆车上坐着受伤的特工。 汪康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只觉得凄惨无比,他的脑海中想起一个词语‘残兵败将’,心中更是大恨。 红党陈州,今日之仇,他记住了。 距离他们三十多米的地方,巡捕们冲进了空荡荡的院落,对于不远处的国府特工视若无睹。 汪康年停住脚步,朝着站在院门口的路大章双手抱拳。 路大章拱手回应。 两人齐齐转身,一侧是嘈杂的喊声,生怕外人听不到巡捕来了,巡捕在办案,一侧是一队人马垂头丧气、在夜色中沉默行走。 王钧从兜里掏出程千帆递给他的纸条看。 他此前猜测是情报,却并不是。 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台拉斯脱路四十五号。 还有一句话,‘此房主数日前全家离沪,家中无人,房子有地下室,可暂作栖身之所’。 “老康,这个地方你熟悉吗?”王钧将纸条递给康二牛。 “我知道,离这不远。”康二牛点点头。 王钧松了口气,要是离的较远,那就比较麻烦,三个伤员不适合穿街走巷,极有可能碰到巡夜的巡捕。 二十多分钟后,四人抵达台拉斯脱路四十五号,这是一处两层的小楼,没有灯光。 康二牛从兜里摸出一根铁丝,三两下开了锁。 王钧背着阿海,几人进屋没敢开灯,也没有上楼,直接找到地下室的门,进了地下室。 “老康,交给你了,我出去一趟。”王钧说,“黄包车得处理一下。” 此时此刻,骑着自行车的程千帆穿街过巷,已经来到了马思南路的一处花园公寓附近。 他是来找彭与鸥的。 彭与鸥,复旦公学国文系教授。 上次深夜传讯后,程千帆很轻易就知道到了此住所的主人之身份。 尽管程千帆不知道彭玉佩在上海红党身居何职,但是此前王钧星夜来向彭与鸥汇报工作,以此可见彭与鸥是王钧之上级。 王钧本身已经是上海市委的领导了,彭与鸥的身份只会更加重要。 程千帆没用有立刻上前按响门铃,他围着房子转了一圈,确认一切安全,没有异常之后,这才轻轻敲动房门。 他没有按门铃,深夜里门铃响起,声音穿透力很强,四邻都能听到。 他是轻轻敲响房门的,声音不大,一般而言是不能唤醒房中人,程千帆却并不担心里面的人听不到。 地下党就是睡觉也要‘睁着眼睛’、‘竖起耳朵’的。 果不其然,轻轻的敲门声很快就有了回应。 “谁?”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鄙人钱兴火,有急事来寻彭教授。” “夜深了,先生请回吧,白天再来。” “烦请转达一下,彭教授听闻鄙人名讳,定然知晓我是谁。”程千帆嘶哑着嗓音说话。 “钱先生稍等。” 邵妈拎着枪,面色凝重,转身去通知彭与鸥。 地下潜伏工作,最怕的就是这种半夜突然敲门的情况。 因为有同志半夜来访,定然是发生了极为紧急事件,且一般是不好的事情。 而此番更是令人不安,因为来者是一个陌生人,邵妈对这个声音非常陌生。 “彭先生。”邵妈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彭与鸥。 彭与鸥的手中拎着一把韦伯莱斯考托转轮手枪,这款枪是英美公共租界的红头阿三巡捕之制式配枪,红头阿三经常会私自倒卖自己的配枪,然后以各种名义申领新枪支。 “邵妈,是谁?”彭与鸥表情严肃问道。 “声音很陌生。”邵妈说道,“这个人说他叫钱兴火,有急事要见您。” “钱兴火。”彭与鸥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很陌生,不是他所知道的某位同志,且邵妈说此人声音陌生,这引起了彭与鸥的警觉,知道他的身份,来此处见他的都是上海市委的重要同志,邵妈都见过的。 等等,钱兴火。 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钱兴火,潜星火! 潜伏在敌营的星火同志。 彭与鸥表情是震惊的,同时是欣喜无比,兴奋无比的。 是星火同志! 猜到门外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担心牵挂的星火同志,彭与鸥心激动无比、潮澎湃。 同时又是极为紧张,深深潜伏在敌人内部的星火同志竟然深夜来见,定然是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期待、兴奋、又无比担心,这就是彭与鸥此时的心情。 彭与鸥强迫自己冷静,他深呼吸一口气,依然保持警惕,拎着转轮手枪走向门口。 第148章 门内,门外 彭与鸥的心情非常不平静。 大约一个小时前开始,台拉斯脱路的方向突然响起了枪声。 一开始是零星枪声。 旋即枪声大作。 爆炸声传来。 更加激烈的枪声。 又是一声爆炸声。 一切归于平静。 他在担心。 市委的抗日救援筹备部部长王钧同志就住在台拉斯脱路,他不知道刚才的枪战声是否和王钧有关。 现在,星火同志深夜来访,彭与鸥的担心更盛。 当然,还有一丝振奋和安心,星火同志在一个月前传递了那份情报之后,就杳无消息,这让彭与鸥担心不已。 程千帆等候在门外,他的心情是激动的。 在老廖牺牲后,就是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群敌环伺,一步错,就是粉身碎骨的悬崖。 他是那么的渴望和自己的同志见面。 哪怕只是一句话,也能让他心安,感觉有根! 彭与鸥打开一条门缝,轻声问,‘是钱兴火先生吗?’ “彭教授,是我。”门外传来嘶哑的声音。 “钱先生从何处来?”彭与鸥低声说,“素昧平生,可有信物。” “隔壁房子卧室移开木床,以床头柜为准绳,西侧五步,靠墙处,砖下有东西。”程千帆低低说道,声音很轻且嘶哑,但是,每一个字却又是那么的有力度,那么的清晰。 彭与鸥心中激动,没错,没错,外面的正是星火同志,这句话就是星火同志上次深夜传信中的一句话。 “星火同志!”彭与鸥激动的就要拉开门。 蓦然,一只手伸过来,扳住了门边,嘶哑的声音传来,“家中长者有交代,天气寒冷,不宜相见,待到春暖花开日,钱某才可与家人相见。” 彭与鸥明白程千帆的意思星火同志没有得到组织批准,按照组织纪律,他不能和彭与鸥见面。 彭与鸥深呼吸一口气,他能感受到房门外星火同志内心的澎湃情绪,这么一位孤军奋战在敌人内部的同志,他是多么的渴望和自己会面,喝一杯热茶,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他却不能那么做。 彭与鸥自己身为上海红党高官,他自然是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痛,内线的同志,太不容易了。 房门开了一小半。 房内,彭与鸥站立门后,屋子里的灯光照射出去。 房门外,程千帆站在门后,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的身体在屋内灯光下投下一道影子。 “钱先生,近来身体可好。”彭与鸥问。 “谢彭教授关心,钱某身体很好。”程千帆强忍内心激动的情绪,说道。 两个人的声音都非常低,两米外的距离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钱先生此来,所谓何事?”彭与鸥又问。 “钱某此前去信询问之问题,还请彭教授解惑。”程千帆回答说道。 “钱先生,但问无妨。”彭与鸥说。 “前番请彭教授帮忙延请名医问诊刘姓朋友,敢问这位朋友身体如何?”程千帆问。 “刘朋友早已病入膏肓,钱先生节哀。”彭与鸥回道。 “果然如此么,可惜了。”程千帆说道。 “钱先生还有事情吗?”彭与鸥问。 “冒昧来访,有些事情恐言语难以表示,特书信一封,彭教授可稍后看。”程千帆说道。 彭与鸥看着一只手递过来一页纸,他接过这页纸,没有立刻看,放进兜里。 “钱某来此路上,台拉斯脱路比较热闹。”程千帆说道,“王朋友受到一些惊吓,没有大碍。” “多谢告知。”彭与鸥长舒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是王钧那里出事了,果然和他所料不差,台拉斯脱路那边是冲着王钧去的,好在星火同志告知他王钧‘有人受伤,但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脱险’,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王朋友不知钱某身份,还望彭教授帮忙遮掩一二。”程千帆说。 “此事自然。”彭与鸥说。 “彭教授,保重。”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将房门轻轻的推,听见锁芯咔擦落入锁孔,房门紧紧地关闭,房内的灯光被房门阻挡,眼前的一切重新陷入黑暗。 他的鼻头发酸,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步走下台阶,快步走过院落中不长的石板路,石板路两侧的灌木沉默着,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花香,这是石板路两侧的野雏菊的花香。 程千帆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夜色下。 已经是深夜,很安静。 偶尔有下了夜班的工人匆匆忙忙的归家。 他非常熟悉各处路口巡捕的巡防时间,成功的避开了巡夜之巡捕。 回到了延德里。 灵巧的翻上墙壁,来到二楼窗户前。 守在窗前的猫儿看了他一眼,慢腾腾的起身,轻轻蹭了蹭他的一脚,轻轻喵呜一声。 程千帆打开窗户,翻进房内,猫儿也跟着进来,自己摸黑找了个角落,趴着睡去。 程千帆关闭窗户,拉上窗帘。 他没有开灯。 自己摸黑脱下外衣,将外衣先塞进床下,自己躺在床上思考。 去马思南路间彭与鸥是紧急情况下的临时决定。 他本意是和上次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情报交于王钧,由王钧呈送彭与鸥。 却是没想到碰到了党务调查处抓捕王钧等人。 第149章 默契 ‘星火’同志的这份情报中,提及了三件事。 “获悉一批法军换装之制式武器流入黑市,以M1892右轮手枪、卢比手枪为主,价格较为便宜,若要购买,需早做准备、尽早下手。” 彭与鸥不是军事人员,对于M1892右轮手枪没有什么概念。 不过,卢比手枪他不仅仅听说过,也曾经见到有同志使用过这款枪,有同志爱不释手,也有同志表示这款枪可靠性差,射击精度不够,言语中颇为嫌弃。 抱怨的同志,嘴巴上各种嫌弃,平素却当宝贝一样保养。 无他,红色武装可以在战场上依靠缴获敌人武器来补充,但是,地下武装不可能依靠缴获获得武器,只有花钱购买。 但是,没钱,买不起好武器,即便是汉阳兵工厂仿造的卢比手枪,这种被军阀武装都嫌弃的武器,在红党地下组织眼中都是昂贵的‘好货色’。 彭与鸥不太懂枪械,对于黑市也不太了解,他决定安排一个懂行的同志去黑市上打探消息,如果真的相对较为便宜,倒是可以咬咬牙挤出一点钱购买一批。 事实上,地下党对枪械的需求并不是那么大,彭与鸥想着要买枪,也是出于‘趁着便宜、买些手枪备用’的考虑。 这就和沪上市民听说百货市场有打折商品,即使是暂时不需要也会蜂拥抢购是一个心理。 “此批枪械主人手中有一批医疗物资、药品待售,以医用酒精、绷带、吗啡为主。” 看到这条情报,彭与鸥几乎激动的要跳起来。 上海红党组织一直有筹集物资以支援浙南山区的红色游击队的任务。 相比枪械,医用酒精、绷带这些医疗用品,特别是可以在外科手术中做麻醉剂使用之吗啡,更是游击队最急缺的物资。 很多红色战士受伤后,连一条干净的绷带都没有,往往一些小伤口就引起致命感染。 至于说麻醉药,更是早就没有,彭与鸥就听王钧同志提及过,有红色战士腿部中弹感染,只能锯腿。 没有麻药,战士口中咬着毛巾,直接用木匠锯子锯腿,年轻的战士活活疼死了。 这些医用物质,即使是把大部分经费都用上,哪怕同志们下个月开始每天啃窝头喝凉水,也在所不惜。 第三条情报是‘星火’同志询问法租界巡捕刘波是否为日特之事,组织上可以在《申报》上刊登寻人启事以兹作为回应: 如若刘波是日特,则寻找徐州铜山来沪之表哥许之天,如若不是敌特,则寻找徐州铜山来沪之表弟许之地。 当然了,彭与鸥和‘星火’同志已经‘隔门当面’交流了此事,自然不需要再以登报寻人的方式来沟通。 彭与鸥此时已然明白为何‘星火’同志要深夜传讯,最重要的就是那批医疗物资。 医疗物资比枪械弹药还要紧俏,如若下手晚了就没了。 彭与鸥是既高兴又头疼,无他,钱! 黑市上那些商人,只认钱。 红党素来贫苦,组织上的经费连正常的工作运转和同志们的日常基本生活都无法满足,不少同志不得不拼命去工作赚钱,一部分薪水养活自己,一部分薪水贡献出来当组织经费用。 两个月前,南市有一个同志,在工作时候晕倒,是饿晕的,他将自己的几乎全部薪水都奉献给组织上当经费使用,自己每天一个杂粮馍馍,喝些凉水。 彭与鸥愁啊,去哪里搞钱呢。 他没有想过通过‘星火’同志去搞钱,内线的同志已经足够危险了,他们如履薄冰,但凡有一些不寻常的举动,都会引起怀疑,引来杀身之祸。 内线的同志有他们的特殊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彭与鸥开了口,内线同志定然想方设法将他们手中的钱拿出来给组织用。 但是,没有这些钱,他们的生活质量就会受到影响,生活习惯就会发生改变,这就为可能暴露留下隐患! 甚至于,哪怕是平时喝的茶叶的品质下降一个档次,就会引起怀疑,钱去哪儿了? 生活不享受,你是红党吗? 彭与鸥现在对‘星火’的印象更加好了。 这个同志严守组织纪律,同时并不拘泥,做事情灵活。 此番‘星火’同志深夜来见他,严格来说是违反组织纪律的,但是,这位同志取了个巧,两个人隔着门,不见面,只是言语简单交流。 当然,这种做法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但是,地下工作形势复杂、危机四伏,不能太教条化,只能如此。 此外,还有极为重要一点,彭与鸥一直有所猜测这位‘星火’同志就是老廖之上线,这是竹林同志牺牲前运作安排之内线王牌特工。 竹林同志和彭与鸥是老同学、曾经是老搭档,组织上曾经考虑过安排彭与鸥兼任竹林同志在特科的副手。 只是竹林同志牺牲,上海红党组织遭敌人大规模破坏后和中央失去了联系,时至今日沪上红党、江苏省委依然和中央失联。 上海特科更是在半年前的大搜捕中大半牺牲,剩下的部分大多失联。 除非有来自中央的命令,命令他接手特科,否则的话,对于这部分失联的特科同志,彭与鸥暂时是无法联系,也不能联系,因为他不清楚哪些同志依然忠于红色,哪些是有问题的。 不过,对于竹林同志留下的这个‘星火’同志,情况就比较特殊。 此前,上海红党就通过老廖这个交通员和‘星火’同志一直保持联系。 老廖牺牲,现在情况紧急,‘星火’同志紧急来联系他,严格来说,这属于事急从权。 所以,两人隔着门,不见面,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却是合适的。 当然,‘星火’同志从未有只言片语表露过他真正的代号,更没有表露过他就是老廖之上线,是竹林同志安排在敌人内部的王牌特工,但是,彭与鸥能猜到。 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什么都没说。 我猜的。 这是非常奇妙的,正因为彭与鸥和竹林同志是老战友,老搭档,彭与鸥和竹林同志培养的‘星火’同志之间才能够心照不宣,有这种默契。 两人此前言语交流,互相都用了隐语,也是一切小心起见。 虽然不可能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但是,万一呢? 程千帆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很振奋。 一方面是和同志说话了,这让孤军奋战的年轻人心中无比的激动。 此外,就是和彭与鸥的交流很舒心。 他和彭与鸥从未碰面,但是,他觉得两人之间极为有默契。 程千帆用隐语,是他谨慎到极点、已经烙刻到骨子里的习惯。 如果彭与鸥不喜欢这么交流,改成大白话,譬如说直接回复他‘刘波是日本特务,暂时不要杀他。’,这样也可以。 但是,程千帆内心里会不舒服,极度的不舒服。 他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么说话太危险了,就像是脚下台阶边上的花花草草是间谍,在偷听他讲话一般。 好在彭与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用隐语接上。 两个人十分的默契,互相都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如果和中央特科取得联系,并且中央决定安排彭与鸥当自己的上线,程千帆觉得这想法很值得期待。 对于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特工来说,有一个默契、彼此无比信任之领导、上线,这太重要了。 第150章 分析‘案情’ 翌日清晨。 李浩一只手拎着铝皮饭盒,另外一只手拎着一条咸鱼,出现在延德里。 “浩子来了。” “吃了没,浩子?” 街坊邻居纷纷与李浩打招呼,这些老街坊一开始还对李浩这个小乞丐比较歧视,几年过去了,李浩长大了,也有了正经工作,街坊们也慢慢地开始接受他。 “饭盒里是生煎哦,闻起来好香。”小裁缝凑过来,指着李浩手里的饭盒笑着说。 “给帆哥带的早点。”李浩说,他不喜欢这个小裁缝,这个人太抠门,惯会占小便宜,以前李浩乞讨的时候,这个小裁缝宁愿将剩饭倒进马桶里,都不给小乞丐们吃。 听到李浩这么说,小裁缝舔了舔嘴唇,不敢再说什么。 在他眼里,曾经的小乞丐李浩还可以欺负欺负。 他可不敢招惹程千帆。 卖馄饨的刘阿大看着李浩从别处拎了生煎回延德里,生气的骂,诅咒发誓说这家的生煎比他的馄饨差远了。 这是隔壁巷子新来了一户走街卖生煎的,这被刘阿大视为生死大敌。 “帆哥!”李浩敲门,大声喊道。 程千帆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浩子来了,等下。” 说着,他冲着刘阿大喊了句,“刘阿大,来两碗馄饨。” 听了这话,骄傲的刘阿大抬起脑袋,沧桑的脸上露出无比自豪的笑容,还朝着李浩嘟嘟囔囔,大概意思是,你家帆哥不吃生煎,还是吃我家的馄饨。 “去,洗把手,准备吃饭。”程千帆下楼,开门,从李浩的手中接过饭盒,放在桌子上,又将咸鱼挂好。 程千帆注意到,这两碗馄饨,一个碗里是馄饨数量一如既往,另外一个碗里多了一个馄饨。 他看了一眼李浩用来装生煎的铝饭盒,摇头笑了笑。 他将吃饭的方桌朝着里面拉了数米,远离了房门,随手将房门关上。 早餐是两碗馄饨,饭盒里的生煎,还有四个肉馒头,两个荷包蛋。 这样的早餐,称得上是比较丰盛了。 “昨天夜里响枪,怎么回事?”程千帆夹了只生煎,边吃边问。 这是他和李浩的默契,法租界出了一些大事情,李浩第二天就会来找程千帆一起吃早餐、亦或是一起吃晚餐。 他会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与程千帆听。 李浩和李浩认识的一些小乞丐,就是程千帆的千里眼顺风耳。 “恩,听说了。”李浩大口吃着荷包蛋,满嘴流油,“说是抓红党,红党和国党打起来了,国党死了不少人也没有抓住红党。” “街面上怎么样?”程千帆问。 “严起来了,我看到吕警官带人巡街,查证件,他认识我,没查我。” 吕警官就是大头吕,今早中央巡捕房三巡轮到大头吕带领三等华捕巡街。 程千帆点点头,昨晚那么大的动静,又是枪战,又是手雷爆炸,堪比一场小型‘军事冲突’了。 这对于自诩法租界是大上海最安全所在之法租界当局来说,不啻于是打了一耳光。 加强巡逻和盘查,既是为了搜查凶徒,也是以此举来展示肌肉,震慑人心。 “皮蛋早上还哭了。”李浩说,“他以为给他馒头吃的那个先生被打死了呢。” “怎么回事?”程千帆将一个馒头递给李浩,李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 “皮蛋有一次跑到汉口路讨饭,被那里的乞丐二狗打了一顿,申报馆的一个先生出来看到了,把他的馒头掰成两半,给了皮蛋和二狗吃。”李浩小声说,“二狗跑来对皮蛋说,给他们馒头吃的人被打死了,皮蛋就哭了。” “后来,两人跑去打听消息,打听到那个叫阿海的申报馆的人没有死,跑掉了。” 原来他叫阿海,是在《申报》工作。 程千帆立刻明白李浩口中所说之人是谁,应该就是被党务调查处的特工所跟踪的那个红党,也就是被他第一个救下之人。 想到《申报》,程千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立刻想起同样在《申报》工作的方木恒。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程千帆怀疑这件事和方木恒有某种未知的关系。 一开始只是毫无理由之莫名反应。 但是,细细思考之后,程千帆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 从杭州归来,得知‘朱源’被红党‘救出’后,很快以汉奸名义处决。 程千帆仔细研究、分析了此事之整个过程。 党务调查处设下诡计,想要安排叛徒‘朱源’打入红党内部。 在党务调查处的这个计划中,方木恒毫无疑问起到了关键作用,方木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 他研判当时党务调查处抓捕方木恒,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方木恒不是红党,程千帆能够得出这个结论,党务调查处也能够看出来这一点。 这样的方木恒不值得党务调查处大费周章抓捕。 抓捕方木恒,为的就是方木恒可以以正当理由同‘朱源’在牢房碰面。 ‘朱源’之计失败。 党务调查处的特务很可能重新将目光放在方木恒身上,甚或是一直没有放松对方木恒的监视。 是的,方木恒不是红党。 但是,满脑子热血、却毫无斗争经验的方木恒很显然是同红党之间存在某种瓜葛的。 这是可以以兹利用之人。 他若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也会安排人盯着方木恒,这是守株待兔。 程千帆也知道自己的这种猜测和分析,严格来说站不住脚,不能够因为阿海和方木恒是《申报》的同事,就认为又是方木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他的内心中却有一个感觉,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要验证猜测也很容易,只要打听一下方木恒在申报馆和谁的关系比较好,方木恒和这个阿海的关系如何就可以了。 阿海是红党,从昨日其表现来看,还是足够警惕,有一定的斗争经验的。 阿海也许会比较注意,不会露出马脚,但是,方木恒身上出问题的概率太大了,此人不会掩饰他和申报馆内部红党的良好关系。 只要盯着方木恒和谁关系好,特务就基本上能够最小范围内锁定怀疑目标。 初次见到方木恒,程千帆就对此人有较为清晰之判断,革命热情高昂、但是没有经过残酷的革命斗争之磨砺,毫无城府,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热血青年,但是,也容易坏事情。 第151章 磺胺 国立同济大学。 修肱燊推开了一间教室的门。 看着有些惊讶的学生,他笑了笑,“国文系的彭教授生病了,今天这节课改上法文课。” 是的,修肱燊除了有法租界政治处翻译的工作,他还是国立同济大学的法文教授。 “在正式上课之前,我们先来聊一聊法国大革命。”修肱燊在黑板上用法文写下‘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两个法文词语。 吕班路,德国医生汉斯的诊所。 “汉斯先生,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彭与鸥关切询问。 凌晨三点左右,王钧冒着极大的风险,敲开了彭与鸥的家门。 中枪的阿海、康二牛以及大壮的情况不太妙,特别是阿海,开始发高烧。 王钧知道不能等天亮,只能冒险行事。 彭与鸥深夜出门,找到了汉斯诊所的汉斯医生,汉斯的真实身份是共产国际的德国党员。 汉斯开着自己的小汽车,连夜来到台拉斯脱路,将三名伤员转移到自己的诊所。 “弹头已经取出来了。”汉斯擦拭了额头的汗水,“这两位同志问题不大,这位同志的情况有些危险。” 他指了指已经发烧说胡话的阿海。 彭与鸥弯下腰,听阿海在迷迷糊糊的说着什么。 细妹? “细妹是谁?”彭与鸥问王钧。 “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王钧表情悲伤,看了一眼情况不太妙的阿海,说道,“华成烟厂的一个叫大妹的女童工被资本家害死了,细妹是她的妹妹。” 彭与鸥点点头,他明白了,多么可敬可爱的同志,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念念不忘的是贫苦的人民。 “细妹那边,我会安排人去照看。”彭与鸥说道,他问汉斯,“汉斯,有什么办法能够退烧吗?” “我无能为力。”汉斯摇摇头,阿海这是枪伤感染,很多人中了枪之后,不是直接死于子弹射击,最大的死亡原因是枪伤所造成的细菌感染。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王钧情绪激动问,事实上,他在询问的时候,心中是已经知道答案的,他曾经在苏区工作过,亲眼见到很多勇敢的红色战士牺牲于中枪之后的感染,这根本是没有办法治疗的。 “除非能搞到一种药,也许有用。”汉斯想了想说道。 “什么药,我去弄!”王钧急忙说。 “磺胺粉。”汉斯说。 “磺胺粉?这是什么?” “一种新型的药物,去年我的一个德国同胞发表了一篇论文,提到了一种药物对链球菌感染有效果,就是磺胺,据我所知,这种药物已经在我的祖国开始临床试用了。”汉斯说。 闻听此言,无论是是彭与鸥还是王钧眼中的期待神色变得黯淡,这种新型药物在欧洲都只是刚刚开始临床试用,上海虽然是远东大都市,但是,想要搞到这种药,根本不可能。 “没有特效药,我只能尽量去救治他,不过,他活下来的可能性非常小。”汉斯遗憾的说。 “浩子,我交给你一件事。”,程千帆说。 “帆哥,你说。” “苏州河那里有一个平江村,打听一个叫做细妹的小姑娘,她有个姐姐叫杨大妹,大妹在华成烟厂做活。”程千帆说道。 “好的,帆哥。” “你不要露面,让皮蛋去,这孩子机灵,那地方是窝棚区,小乞丐不太会引人注意。”程千帆表情严肃,“记住了,只打听细妹的消息,不要和细妹有任何接触。” “晓得了,帆哥,放心吧。”李浩看到程千帆表情严肃,他也表情认真的点头。 昨晚阿海交给程千帆的纸条,心中有了牺牲之准备的阿海留下‘遗言’请求他帮忙照顾。 纸条上上面写的是‘华成烟厂杨大妹之妹,苏州河平江村,细妹,6岁。’ 程千帆推测这个细妹是阿海的家人。 又觉得不太像,可能是阿海救助的贫家孩童。 程千帆没有冒然去接触细妹,一方面是阿海没有被捕,成功脱险。 最重要的是,程千帆不知道国府特工是什么时候盯上阿海的。 阿海的亲朋有没有被特务监视? 若是贸然接触,一旦特务正张网以待,这就是自投罗网。 汪康年两只眼球充血,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将自己关在自己的诊所中。 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对于昨夜的行动惨败极为震怒。 吴山岳将汪康年骂了个狗血淋头。 吴山岳下了严令,继续追查红党‘王部长’的下落。 同时向整个行动股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搜查红党特科之陈州,一定要将这个‘穷凶极恶’的匪徒缉拿归案。 “组长,查到了,华成烟厂那个死去的女童工叫杨大妹,她有一个病秧子老娘,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妹妹,住在苏州河边上的窝棚区。” 一个特红兴冲冲的推开门报告汪康年。 “具体情况!” “这是母女三口人,杨大妹当童工赚钱养活生病的老娘和妹妹,现在,杨大妹死了,她的老娘和妹妹就惨了,估计只有等着病死饿死。” 惨?! 惨就对了! 汪康年猛然起身,眼神冰冷。 “通知弟兄们,行动。” 他有强烈的直觉,盯着女童杨大妹的家人,一定能抓到红党的。 红党自诩要救助劳苦大众,他们既然知道了杨大妹的家人这么凄惨,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对母女病死饿死的。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捕厅。 巡捕们正在热议昨夜发生的枪战。 “要是这路大章也是倒霉,此前霞飞路枪战,是他的辖区,昨晚的枪战,也是他带队巡逻。”马一守啧啧说道。 “我也听说了,路大章一大早就被马克莱莱中尉叫过去,那一通骂啊。”巡街归来的大头吕猛灌了几口水,抹了抹嘴巴说道,“据说老路挨了几个大嘴巴子。” “你们说,这红党怎么就抓不完呢。”有人摇摇头说道,“这才几个月功夫,又死灰复燃了,而且动静前所未有的大。” 程千帆拿着茶杯,不声不响的喝茶,倾听众人的议论。 就在这个时候,何关鬼头鬼脑的凑过来,“千帆,我听说你手头搞到了一批西药?” “怎么,关少爷也想要做生意了?”程千帆不动声色问。 他知道,这是黑市上的消息传出去了。 他的心中也是松了口气,黑市上的消息传出去了,红党通过黑市来购买他的药品,就毫无破绽了。 他是做生意的,不会去理会更不会去查探购买者的身份,谁给钱,卖给谁,这很合理。 “我对你的生意没兴趣。”何关低声说,“是我在光慈医院的一个长辈,他听说你手头上有一种叫什么胺的药,想要搞一些这种药。” “磺胺?”程千帆心中一动。 “没错,就是这种药。”何关点点头,挤眉弄眼,“你小子可以啊,听说这种药在欧洲都很少见。” “光慈医院的赵文华教授?”程千帆心中一动。 “你认识赵叔叔?”何关惊讶问。 “见过一面。”程千帆点点头,他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磺胺’这个药名了。 第152章 窝棚区 沪上的窝棚区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清。 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底,在黄浦江两岸各码头,出现了最早的一批棚户。 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一些工业区附近的荒地、废墟、坟场上,包括苏州河两岸和其他河沟旁,相继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窝棚区。 平江村就是在苏州河沿岸的大大小小的窝棚区之一。 李浩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从兜里小心翼翼的摸出沾了馊水的半块馍馍。 他能感受到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盯着他手里的半块馊臭的馍馍。 他急忙掰了一大半放进怀里,剩下的一小块塞进嘴巴里,享受的眯着眼。 帆哥说可以让小乞丐皮蛋混进平江村去打探消息。 李浩来到平江村,远远的打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矮小窝棚,他就意识到不能按照帆哥说的那么做。 帆哥没有在窝棚区待过,不了解这种地方。 小乞丐出身的李浩对窝棚区的情况很了解,确切的说,曾经差点饿死的李浩,更加了解贫苦人。 越是这种脏乱差的贫民窟,小乞丐才是最显眼的。 没有小乞丐会来这里乞讨,因为没人会舍得给小乞丐一口吃的。 冒冒然然来了一个生面孔的小乞丐,并且还要打听消息,先不说会不会被有心人怀疑,首先可能挨一顿揍。 一身破破烂烂、露出半个屁股的皮蛋走过来,任何时刻皮克都是这样畏畏缩缩的样子。 皮蛋小心翼翼的凑到李浩身边,“耗子哥,我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皮蛋眼巴巴的看着李浩。 李浩不耐烦的打了皮蛋一巴掌,“吃,就知道吃。” 骂归骂,还是从怀里摸出脏兮兮的馍馍,自己咽了口唾沫,还是一咬牙递给了皮蛋,“吃吧,吃死你!” 皮蛋接过馍馍,两口吃完,依然眼巴巴的看着李浩。 李浩瞪了一眼,皮蛋吓得哆哆嗦嗦的,缩在李浩身边。 “打听清楚没?”李浩一边观察四周,低声问。 “打听到了,邱老三这会去了苏家湾,小半个钟头回粪头那里。”躲在李浩背后,皮蛋眼中畏畏缩缩的神情不见了,小声说道。 “走!”李浩拍拍屁股,揪着皮蛋的耳朵,皮蛋立刻嗷嗷哭,边打边骂走开了。 两个人离开后,距离不远处的窝棚区中,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收回视线,将手中攥着的匕首塞进草席下面。 不一会的功夫,有一个半大孩子跑过来,捂着嘴巴对其中一人耳语一番。 “打听邱老三?”这人皱了皱眉头。 “四哥,莫不是苏北帮抢了陆家村,还要和江南帮抢平江村?”另外一人疑惑问。 “管他呢,两帮都不是好鸟,打死拉倒。”这人呸的一口,将嘴巴里嚼了小半个钟头的烟屁股吐出来,立刻被一个懒汉飞快的捡走了,四哥骂了句,也没有理会。 “那不管?” “管他个球。”这人骂道,“告诉姐妹弟兄们,离这两帮人远点。” “听大哥你的。” 李浩很聪明,他没有选择混进窝棚区。 他将主意打在平江村的粪工邱老三身上。 邱老三负责收这个窝棚区以及另外一个叫做苏家湾的窝棚区的粪水。 每天清晨,粪工拉着马桶车,吆喝着嗓子穿街走村,住户拎着马桶出来,将粪水倒入粪车里的马桶。 租借工部局对于苏州河两岸的窝棚区无心管理,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油水,不过,工部局有一个严厉规定,那就是不许随地便溺,粪水要按时收集。 本来是没有这个规定的,后来苏州河两岸尿骚味冲天,随处可见大便。 粪便在城市中成了灾害。于是,工部局便投资制作了收粪车、雇佣清洁夫,为各家各户收粪,再将粪便集中起来,运出城外。 一开始是工部局免费为市民提供收粪服务,市民不用付钱。 由于粪便可做为肥料,有偿回收,租界工部局从中看到巨大的商机,便动起脑筋,向市民收粪费,再将粪便卖给农民做起了“坐吃两头钱”的无本生意。 再后来,工部局的粪便收集生意被压缩,因为出现了“粪霸”。 时至今日,大上海的大街小巷、窝棚区,已经形成了一个由各路粪霸控制的庞大的“粪产业链”,并且经常爆发“粪霸大战”。 李浩就知道,这一块大大小小四五个个窝棚区,就是被江北帮和江南帮两大粪霸瓜分。 他打听过,就在几天前,就在隔壁的陆家村,为抢夺在陆家村收集粪水之势力范围,苏北帮的粪霸在早晨堵住一辆江南帮的无锡粪工控制的粪车。 苏北帮的人将手指伸到粪车中,蘸了蘸,放在嘴里尝尝,然后对无锡粪工说:“你的粪,没有我们的好”。 之后便推翻粪车,彼此打斗,直到江南帮服输,交出了陆家村的收粪生意为止。 李浩自然不是要插手粪水业务,他要找的是平江村的粪工邱老三,要说有哪个人对窝棚区的每家每户最了解,绝对非每天收粪水的粪工莫属。 邱老三卖力的拉着马桶车,装满粪水的马桶车有四百斤,着实吃力。 邱老三身体前倾,拉车的皮带将他的膀子上的茧子磨得通红、火辣辣疼。 就在此时,远远的看到一帮人走过来。 看到这些人的穿着、做派,邱老三赶紧小心翼翼尽量将马桶车朝边上让,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只是,他已经足够小心了,车轮正好压过一块石头,一个颠簸,马桶里的粪水溅出来,正好洒了几滴粪水在最后经过的一个人身上。 邱老三吓坏了,赶紧放下马桶车,摆手、作揖道歉。 “侬个老瘪三!”这个一身短打装扮的男人,上来就直接给了邱老三一巴掌。 邱老三挨了一巴掌,看到这人还要揍自己,赶紧躲开。 “老瘪三,还敢躲!”此人上来就要踹,因为动作幅度大,露出了外褂里面腰间的短枪。 邱老三吓坏了,直接跪下了,生生被对方一脚踹倒在地。 “胡莱,住手!”走在前面的汪康年听见后面的动静,面色阴沉呵斥了胡莱。 他对一些手下是看不上的,有些家伙根本不能算是合格的特工,和地痞流氓没有区别。 这个胡莱就是其中的典型,这是耍威风的时候吗? 他的手下在昨夜的抓捕行动中死伤惨重,只能带这些平素他看不上的歪瓜裂枣出来了。 看到组长阻止,胡莱悻悻地助手。 汪康年看了畏畏缩缩的邱老三一眼,皱了皱眉头,这就是胆小怯懦的国人,靠这种人,国家怎么可能强盛? “老人家,知道杨大妹家怎么走吗?”汪康年问,“在华成烟厂做活的杨大妹。” “先生,你,你们,是,是说,死了的杨家大妹?”邱老三慌里慌张说。 “没错。”汪康年朝着胡莱使了个眼色,胡莱摸出两角镍币,递给邱老三。 邱老三眼中一亮,伸手去拿。 胡莱收起钱。 “朝南拐,一直走,第三排,往里走第十八个窝棚。”邱老三立刻说道。 汪康年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邱老三看向胡莱。 胡莱直接随手一抛。 邱老三赶紧转身去接,却还是没有接住,镍币落入马桶粪水中。 他自己也被身后的胡莱又踹了一脚,一个马桶翻了,屎尿翻了邱老三一身。 “老不死的,吃屎吧!” 十来分钟后,一身屎尿的邱老三拉着马桶车,吃力的爬坡。 从小路绕路过来的李浩远远看到,立刻猜到此人就是粪工邱老三。 李浩立刻机灵的朝着路边草层里躲起来。 然后,弯腰低头吃力拉车的邱老三听到了跑步声,他努力抬头,就就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漏屁股的小乞丐,闷头跑来,二话不说、使出吃奶的力气帮他推车。 第153章 ‘星火’同志的真实身份 汉斯诊所的一个杂物间。 “王钧同志,看到你们脱险,我总算是放心了。”彭与鸥和王钧握手。 阿海以及康二牛、大壮都中枪受伤,可见昨日之凶险。 “昨晚确实是太惊险了。”王钧也是心有余悸,笑着说,“险些去见马克思了。” 彭与鸥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随后,他露出严肃的表情。 “王钧同志,我代表组织正式和你进行谈话。”彭与鸥说道,“这是例行谈话,老王你不要紧张,只需要如实回答即可。” “我明白。”王钧点点头,他并没有抵触情绪,表示理解。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被特务堵在了家门口,组织上肯定要进行调查的。 王钧也很困惑,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回事。 “请详细讲述一下昨天的事发经过。” “昨晚九点一刻左右,我同康二牛同志正在商议救助童工之事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枪响…”王钧仔细讲述。 彭与鸥并没有中途打断、问话,在王钧完整回忆、讲述了昨夜的整个经过后,他点燃一支香烟,将烟盒随手递给王钧,自己陷入思索。 他的面部表情是严峻的,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王钧同志等人竟然受到了十多名荷枪实弹的特务之围捕! ‘星火’同志竟然是从十多名特务的包围中,单枪匹马将王钧四人营救出来的! 这让彭与鸥无比震惊。 此前他并不了解昨夜枪战之具体情况,心中并无直观感受,此番了解内情之后,内心之震惊难以言表。 他此前推断‘星火’同志就是竹林同志牺牲前叮嘱他保护的那名内线同志,暨老廖之上线。 这名同志隐藏在敌人内部,是情报战线上的王牌特工。 昨夜他从‘星火’同志之口中猜判该名同志救了王钧等人,还惊讶于一位情报战线的同志竟然有不错之战斗能力。 但是,单枪匹马从十多名武装特务的包围圈中成功营救王钧等四人,其本人竟然也能够全身而退。 这和他此前的理解大有出入。 这推翻了彭与鸥的认知。 情报战线的王牌特工。 行动能力极其强横的战斗高手。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竟然在一个同志身上同时具备。 彭与鸥有些迷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组织内部有这样一名‘文武双全’的同志。 不是说党内同志没有文武双全的。 而是组织内有一个默认准则,情报战线的同志极少会参加行动,行动线上的同志,绝少会去触碰情报。 这是为了组织安全,为了同志们的安全。 做得越多,越是容易出纰漏。 各司其职,分工合作。 这是两条平行线。 情报和行动工作交叉,是地下工作一直竭力避免之情况。 最重要的是,他和竹林同志是好友,曾经是搭档,同时他是上海红党高官,以他的级别,整个上海红党乃至是江苏省委,基本上对他没有秘密可言,如果有这么一位神奇的双线工作之王牌特工,他没理由不知道。 就比如,竹林同志牺牲后,转移到他手中的那条情报线暨老廖,他并不知道老廖的上线之代号和真实身份,但是,他知道有这么一个同志的存在,进而推测此人就是‘星火’同志。 他以为自己对于‘星火’同志已经有所了解了。 但是现在,确切的说,经过昨夜之事后,彭与鸥愈发迷惑不解。 ‘竹林’同志啊,你牺牲前到底埋下了多少秘密啊! 不过,经过昨夜之事,有一个猜测得到进一步证实: 他现在可以十分肯定‘星火’同志是隐藏在党务调查处内部的王牌特工,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党务调查处突然围捕王钧,‘星火’同志能够及时救援。 不过,‘星火’同志昨晚和他‘碰面’之时,并没有透漏阿海是为何暴露并且被敌人跟踪的。 ‘星火’同志若是知道原因,定然会告知,对此他深信不疑。 只有一个解释,‘星火’同志并不知道敌人的情报来源,他只是临时得知特务的跟踪、抓捕行动,只能仓促进行营救行动。 对此,彭与鸥有两个猜测: ‘星火’同志确系隐藏于党务调查处,不过,他和昨夜的这一组特务分属不同单位,这也就是解释了他能注意到敌人的行动,却无法提前示警。 或者,他和这一伙特务是同一个单位,但是,分工不同,并没有被安排参加昨日之行动。 彭与鸥越想越是觉得迷惑,似乎每一种猜测都是正确的,却又都无法完全给出合理解释。 他现在迫切希望能够得到上级组织的命令和首肯,能够获得同‘星火’同志正面接触和对其领导的权力,只有如此他心中的诸多迷惑才能够得到答案。 上级? 彭与鸥心中一动,莫非‘星火’同志的组织关系不在上海红党,也不在江苏省委,其组织关系在中央?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彭与鸥越想越是觉得有可能。 唯有此,才能解释为何他对这样一名无比出色的我党特工竟然会一无所知。 只是,这让彭与鸥更加烦躁,上海红党以及江苏省委和中央已经失联大半年了! 这大半年,上海红党前后派出三名同志远赴西北,想要和中央取得联系。 只是,这一路上危险重重,现在得到的消息是,一名同志被沿途地方保安团杀害,一名同志半途生病病逝,还有一名同志没有消息,很可能也凶多吉少了。 王钧看到彭与鸥表情严肃在思考,没敢打扰。 “如此说来,只有阿海同志醒来,才能够得知他暴露的真正原因?”彭与鸥沉声问。 “只有如此。”王钧说道,不过,他皱了皱眉头,“不过,也不排除阿海同志也并不知道其中原因的可能。” “是啊。”彭与鸥点点头,如果阿海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是不会去寻找王钧的。 不过,作为当事人,阿海肯定是最了解内情的,最起码能够提供怀疑对象名单以供组织上进行排查。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这是最糟糕之情况。 “彭书记。”王钧说。 “怎么了?” “昨夜营救我们的那位同志是不是牺牲了?”王钧心中忐忑,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又不敢问,因为他害怕听到彭与鸥给出的答案就是他猜测的那个答案,“有他的消息吗?” “我不知道,即使是以后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彭与鸥面不改色说道。 王钧点点头,内心悲伤,他心中更加确认这名英勇的同志应该是牺牲了,他明白彭与鸥的意思: 这名同志一定是行动战线上极其重要的一位同志。 这样的同志,每一个都是极其宝贵,并且保密级别极高的。 哪怕是牺牲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代号,也将长期保密,直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 第154章 程副巡长 “彭书记,敌人应该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王钧表情严肃说道。 “怎会如此?”彭与鸥大惊,“他们是直接冲着你去的?” 跟踪阿海,进而发现了阿海的上线王钧,然后开始围捕。 亦或是——敌人事先知道王钧的身份,再设计通过跟踪阿海,进而围捕王钧。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如果是前者,这说明只是阿海那里因为未知原因暴露了,敌人事先并不知道王钧的存在。 如果是后者,这问题就大了——说明敌人就是冲着王钧去的,而考虑到王钧在上海红党内部的级别,这说明党内重要信息泄露,甚至是组织内部出现级别较高之叛徒。 现在闻听王钧说他的身份泄露,这使得彭与鸥立刻怀疑第二种可能。 想到组织内部可能隐藏内奸,他怎能不震惊焦急。 “彭书记,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王钧立刻说道,“是大壮,他不小心喊漏嘴了。” “你详细说说。”彭与鸥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王钧详细讲述了他们被敌人包围之后,大壮因为惊慌喊了句‘王部长,我们别包围了’。 “尽管现场有些嘈杂,不过,这句话被敌人听到的可能性极大。”王钧说。 “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彭与鸥无比气愤。 王钧的身份是否泄露,影响极大。 倘若王钧的身份没有泄露,敌人后续的搜捕工作多半是按照正常程序,一段时间无所获,就只能停止搜捕。 但是,敌人得知了王钧是上海红党高级干部,势必会以极大力度展开长期的搜捕,他们不会甘心这么一位重要红党从他们的嘴边逃走的。 “大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坚强战士。”王钧说道,“他只是经验不足,一时之间有些慌张,主要责任在我,我负有领导责任。” “我不怀疑大壮是一位忠诚的红色战士。”彭与鸥摇摇头,“年轻同志惊慌,可以理解,但是,犯下错误,就是错误,大壮同志要严厉批评。” “至于你,下次党小组会议,你自己做检讨,具体的处罚,党小组讨论后作出组织决定。”彭与鸥看了王钧一眼,哼了一声。 “是,我接受组织处罚。”王钧说,他没有觉得自己冤枉,他是大壮的直接领导,大壮这里出了纰漏,作为领导,他自然是负有领导责任的。 “你暂时留在汉斯诊所,尽量不要外出,同时也可以照顾受伤的三位同志。”彭与鸥说道,“等风声过去后,我会向组织上建议重新考虑你的工作安排,你不适宜留在上海了。” “我明白。”尽管内心里非常不愿意撤离上海,组织上将他调来沪上,主要是开展抗日救援会之工作,工作还没有展开就要离开,他不甘心,但是,王钧知道,他只能接受。 他的身份已经泄露,相信很快敌人就会掌握更多有关他的情况,可以说,对于敌人来说,他已经是半透明了。 他必须离开上海。 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他个人生命安全,也是关系到组织的安全,马虎大意不得。 “我要离开了,我是来找汉斯看病的,开了药就要离开,不适合长期呆在汉斯这里。”彭与鸥说道,“你要格外小心,注意安全。” “彭书记,这里安全吗?”王钧习惯性问了句。 “放心吧,汉斯是医术精湛的德国医生,很有名气,并且和法租界很多上层人士认识,他曾经为法租界警务总监费格逊先生动过盲肠手术,除非汉斯的共产国际身份暴露,他这里还是非常安全的。”彭与鸥说。 闻听此言,王钧放心的点点头。 有三个伤员,一旦有事情,他们跑都没有地方跑。 “风平浪静,吃饭。”大头吕在走廊里抽烟,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到了用午餐时间了。 午餐后,总巡长、巡长们会默认手下人有一个钟头左右的午休时间。 “老实点。” 程千帆挥舞着警棍,直接砸在了一个试图逃跑的小个子年轻人的手臂上,对方疼的嗷嗷叫。 “小程,这小子怎么了?”大头吕摸向兜里,意识到这是一个刚拆封的香烟盒,从兜里抽出手,转而从另外一个兜里摸出一包里面只剩下三支烟的三炮台香烟,走上前,抽出一支递过去。 “闯空门的。”程千帆说着又踹了小个子年轻人一脚,“侬个小瘪三,害得我追了三条街。” 大头吕见状,上去也是连踹几脚,嘴巴里骂骂咧咧,“你小子以后出去倒是好吹牛皮的,法租界最年轻的副巡长亲自抓你。” “吕哥莫乱讲。”程千帆赶紧拉住大头吕,低声说,“行文还没下呢。” 大头吕闻言,心说果然如此。 他有他的消息来源,得知马一守要晋升为巡长,而程千帆则接任马一守的三巡副巡长位子。 大头吕是个聪明人,略略一琢磨就明白前段时间传闻小程要当巡长的风声是咋回事了。 对于程千帆当副巡长,要说大头吕这个资格更老的巡捕心中没有些妒忌和不平,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大头吕拎得清,小程有能力,更有背景,这摆明了上面要力捧小程,他大头吕难道还傻了吧唧的要胳膊拧大腿? 再说了,即便是不是小程当副巡长,那就能轮到他大头吕? 而且,程千帆当副巡长,还有一个好处。 早就传闻说小程有门路,会捞钱。 要不是不敢惹和小程一起捞钱的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皮特少尉,小程的生意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个时候,大家不好要小程分钱。 现在小程成为了程副巡长,你好意思不带着大伙儿一起发大财? “我早就说过,小程早晚发达。”说着,大头吕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瞧我这破嘴,应该是程头。” “吕哥,还是叫我小程吧。”程千帆说道。 “那不能。”大头吕直摇头,“礼不能废。” “现在不合适。”程千帆露出想要隐藏、但是又按耐不住之微微得意的笑容,“等行文下来后,吕哥再改口也不迟。” 说着,程千帆将手中的香烟塞进嘴巴,作势要去摸自来火。 大头吕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千帆,吕哥我没什么准备,这玩意是高级货,吕哥我也玩不转,你拿着,权当做是吕哥我提前的贺礼。” 程千帆看着大头吕手中崭新的纯银煤油打火机,眼中一亮,“德国货,好东西啊。” 此时此刻,在中央巡捕房的正门外面,皮蛋躲在一棵树后面,焦急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第155章 笨蛋 “你看,还是千帆你厉害,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德国货,吕哥我就什么都不懂。”说着,大头吕将拨动转轮,点燃打火机,帮程千帆点燃香烟,顺势将打火机塞进了程千帆的兜里。 程千帆作势要拿出来。 “千帆,看不起吕哥不是,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程千帆笑了笑,略过这茬。 两人有聊了几句,程千帆走之前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盒没拆封的三炮台,“改天去吕哥家里吃酒,好久没吃嫂子做的饭了。” “说好了啊,你嫂子早就念叨你了。”大头吕高兴的接过香烟。 事情成了,这小程果然是个念旧的。 看着程千帆走远的背影,大头吕脸上的笑容散去,若有所思。 约莫一刻钟后,程千帆和何关一起下了楼,两人边走边说话。 “千帆,你手里有那劳什子的磺胺,直接给我,我带给赵叔叔就是了。”何关说道,“多少钱,我回来按价给你,你还犯得着去医院一趟。”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呢。”程千帆没耐烦说,“做生意不和买家谈一谈,那是做生意的样子吗?” 他实际上是不想何关跟着的,可这小子就像是牛皮糖。 就在此时,程千帆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竟然是请了病假的刘波。 刘波不是请了病假么? 他怎么会出现在薛华立路? “千帆,你自己去广慈医院吧,我还有事。” 程千帆看着何关说完话就急匆匆离开,他若有所思,这两人怎会勾连在一起了? “先生,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侬个小赤佬,滚开。” “先生——” 程千帆闻声去看,就看到浑身破破烂烂的皮蛋正缠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乞讨,男子直接一皮鞋将皮蛋踹翻在地,还要再上去踹。 “小乞丐。”程千帆走过去,一把揪住皮蛋,像是拎着猫儿一样,就将瘦弱的皮蛋拎起来了。 “放开我,我再也不敢了。”皮蛋吓坏了,鼻子一把泪一把哭泣。 “这种小赤佬,就该被吊死,揍他!”西装革履男子指着被抓的小乞丐骂道。 “你踏马的教老子做事?”程千帆上去直接给了西装男一巴掌,“滚蛋!” 挨了一巴掌的西装男,捂着脸,一脸愤怒,还要上前理论,程千帆上前又是一巴掌,指着巡捕房的院子,“怎么?想要进去做客?” 西装男两只手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走开了。 “侬个小赤佬。”程千帆看似凶狠的揪住皮蛋的头发,其实没有太发力,“不是说了不许在这乞讨吗?” 说着,他一个侧身,快速且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皮蛋年龄小,没读过书,看着畏畏缩缩,说句话都打颤,实际上脑子灵光着呢。 三言两语,皮蛋就将事情讲述清楚。 程千帆立刻捕捉到三条信息。 他们从粪工邱老三那里打听到消息,细妹的娘上吊了,家里只有细妹一个小娃娃。 邱老三说有一群拿着枪的人,也在打听细妹家。 李浩留在平江村外面,安排皮蛋来报信,等候他下一步的命令。 程千帆心中为李浩的聪明叫好,他意识到自己此前安排让皮蛋以小乞丐的身份进窝棚区的做法有些欠考虑,而李浩从粪工那里打听消息,这个办法非常妙。 对于那一拨带了枪的人,他立刻得出判断,这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他们竟然也盯上了细妹,想要以此为诱饵,守株待兔。 “你立刻回去,告诉浩子,让他回来。”程千帆立刻做出决定。 现在平江村细妹那里就是一个陷阱,任何接触、打听细妹家里情况的人,都会被盯上,他不能让李浩冒险行事,只能另想办法。 “侬个小赤佬,滚蛋。”程千帆踢了皮蛋一脚,小乞丐‘惨叫’一声,逃一般的跑开了。 看了看四周指指点点的人群,程千帆瞪了一眼,众人视线躲闪,赶紧散开。 程千帆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的心中沉甸甸的。 此前更加复杂的局面他都面对过,但是,此时的他却有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那是因为此前他不是孤军作战,有自己的同志,有联络员,他只需要负责传递情报,除非十万火急,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他亲自去做。 何关竟然和刘波搅在一起了,以刘波的狡猾,何关这种脾性的人,势必会被玩的团团转。 他担心何关会被刘波利用。 相比较何关这边,窝棚区那边的事情更是十万火急。 程千帆担心红党会安排人去接触和救助细妹一家,不,他知道组织上一定会派人去的,杨大妹身上的惨事,没有人会不动容,组织上不会见死不救。 他必须想办法向组织上传讯,告知平江村那边有特务设陷。 只是,他刚刚已经在巡捕房向广慈医院的赵文华医生打过电话,约好了一个钟头后见面。 常理来说,他可以再去电,说临时有事不去了。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去拜访赵文华之事,何关是知道的。 放在此前,何关知道了也没有关系,有约,临时有事爽约,这本身并无漏洞。 不过,何关同刘波勾连在一起,很难保证何关的大嘴巴事后不会向刘波提及此事。 面对敌人,程千帆从来不惮于以最大的警惕去对待。 一件看似寻常的小事,往往会成为他日后暴露的导火线。 他爽约不去广慈医院,必然要撒谎找个借口,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只要被人盯上,被探查,根本无法做到完美解释。 程千帆最深切感受到孤军奋战之困难,要是和组织上没有失联,他可以迅速将情报传递给自己的交通员,他自己则可以按照原计划去广慈医院。 最重要的是,按照组织纪律,他目前最根本的任务就是隐藏自己,保护自己不暴露。 换而言之,他不能够冒着自己暴露的危险,冒险去向上海红党传递情报。 即使是只是一丝丝可能暴露的隐患,也不允许。 上海本地红党和他没有横向连线,他可以置之不理,按照组织纪律,在可能危及到自身的情况下,也必须置之不理。 是的,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他对平江村的陷阱视而不见,不去理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落入陷阱。 这听起来很残酷,但是,这就是残酷的地下工作之残酷现实。 程千帆内心无比焦急,他甚至在心里责怪、骂了何关与方木恒两人,严格说起来,造成目前的困境的,就是这两个家伙,他知道两人内心是好的,都是热血青年。 但是——太笨了! 他不怕敌人阴险狡诈,怕的就是自己身边的笨蛋。 是的,程千帆觉得何关以及方木恒就是笨蛋,他很生气。 第156章 十五分钟 “去广慈医院。” 程千帆招了个黄包车。 坐在黄包车上,他点燃一支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因为急躁而失去冷静了。 无论是何关还是方木恒,两人都出身优渥的家庭。 生活优渥的两人,却有着对贫苦大众的善意,他的血是热的。 这点就殊为不易。 相比很多趾高气扬,以剥削劳苦大众为乐之肉食者,无论是何关还是方木恒,这样的热血青年是值得敬佩的。 他们还不是党内同志,难免有很多不足,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未来有可能成为坚强的红色战士的。 所以,程千帆决定离这俩家伙远点。 在他们成为真正的红色战士之前,他不希望和两人有工作上的任何交集。 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战友和搭档必须是能力不俗的特工。 培养和锻炼毛毛躁躁的热血青年,这是地方红色组织的事情。 竹林同志牺牲前,就曾经对他有过特别叮嘱,类似他这样的王牌特工,隐藏自己,做好自己的工作是唯一的信条。 永远不要试图在自己的周围发展革命伙伴,这只会增加他暴露的危险,这也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尽管同何关关系非常密切,但是,程千帆从来不会在何关面前表露任何红色思想,更没有考虑过将何关发展为自己的革命伙伴。 甚至于,即使是何关后来成长为一位合格的红色战士,在没有得到组织命令两个人可以有工作接触之前,他反而会立刻远离何关。 革命工作不是过家家,有着严格的分工,有着极其严格的组织纪律和行事原则,这是鲜血铸就的经验教训。 民国二十二年,红党潜伏在上海市警察局的高级特工‘泉水’同志,就是因为在自己的同僚中发展革命伙伴,此人没有工作经验、行事不严谨,很快被党务调查处抓获,最终熬不过刑讯,供出了包括‘泉水’同志在内的多名同志。 最终导致包括‘泉水’同志在内的潜伏在上海市警察局的五名同志壮烈牺牲。 这是血的教训。 王牌特工和工作性质和普通地下党组织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分工和特质。 除了自己的上线和下线,决然不能在其他任何人面前表露政治倾向。 阳光有些烈。 程千帆放下了黄包车的车棚。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铅笔头。 右手伸进右侧的兜里,里面有两个火柴盒,他摸出被自己滴了两滴蜡烛的那一个火柴盒。 火柴盒里面有一张空白的小纸片。 程千帆将纸片垫在火柴盒上,用左手快速写了一行歪七扭八的字,重新将火柴盒放进兜里。 他还是不能做到坐视自己的同志落入陷阱。 他也不能冒险去见彭与鸥。 只能先写好情报,争取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见机行事。 若是没有机会,这个火柴盒内的情报,只能被销毁,从来没有出现过。 血是热的,有时候却不得不痛苦的强迫自己冷血! 空气中飘来一股咸鱼的香臭味。 咸鱼这种东西,喜欢的人爱的要死,不喜欢的人,捂着鼻子速速遁走。 “这味道,香。”程千帆笑着说道。 他喜欢和黄包车夫聊天,这些人走街串巷,市面上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嘴巴里无意间说出的一些话,也许就是有价值的。 “程警官,您也喜欢吃咸鱼啊。”黄包车夫卖力的拉着车,喘口气问。 “从小吃到大。”程千帆说道,“这附近是大发菜场吧。” “程警官行家。”黄包车夫说,“大发菜场的老詹咸鱼,出了名的。” 看到巡捕房的程警官愿意和自己聊,黄包车夫非常高兴,接着说道,“阿拉上次拉过谌大状(律师)家里的翔嫂,翔嫂说谌大状以前就爱吃老詹家的咸鱼,只是现在吃不得了。” “为什么现在吃不得了?” “谌大状家里的太太,西洋回来的,闻不得咸鱼。”黄包车夫愤愤不平,似是为咸鱼鸣不平,“阿拉上次还看到一个真洋鬼子早上来菜场吃粥吃咸鱼呢,假洋婆子反倒是不吃。” 听得黄包车夫说道洋鬼子吃咸鱼的时候,语气中带着骄傲,程千帆忍俊不禁。 他习惯性的琢磨事情。 早上来菜场吃粥,吃咸鱼。 这说明这个西洋人的住处离此地不远。 距离大发菜场比较近的高级住宅区,大概率就是马思南路的西洋洋房区。 马思南路的西洋人会来大发菜场品尝中国小吃。 倒是有趣。 蓦然,程千帆心中一动。 马思南路? 马思南路! 西洋人会来大发菜场吃粥吃咸鱼,同样是住在马思南路的彭与鸥教授呢? 不会。 程千帆内心里摇头,彭与鸥家中有一个以女佣身份作为掩护的邵妈。 家中有女佣,早餐和晚餐基本是会是女佣买菜做饭,不然会引起怀疑。 大发菜场是这附近最大之菜场。 邵妈要是买菜的话,最合适、也是最正常、不会引起怀疑的选择就是大发菜场。 程千帆掏出怀表看时间。 他了解‘大户人家’中的女佣的惯常工作时间,晚餐的食材大多是中午午饭后采买。 马思南路的很多家庭都有女佣,邵妈要是‘合群’的话,很可能随大流在这个时间点来买菜。 “大发菜场门口停一下。”程千帆说道。 “好嘞。” 程千帆下车,多付了一角钱车资,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刻钟,我很快回来。” 十五分钟时间,他告诉自己,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程千帆信仰红色主意,他不相信鬼神,不信命。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如同虫子在抓挠,这十五分钟时间,就是上海组织上有可能派往窝棚区的那位同志的生机。 十五分钟内,邵妈出现,这个同志‘命好’,得救。 邵妈没有出现… 程千帆自然不能傻等,他在菜市场门口的几个摊位闲逛。 他总归要买些东西才说的过去。 赵文华医生是沪上名人,他此前接受过《申报》记者采访,自承是一个老饕,尤为喜食江鱼。 这一期的报纸程千帆看过。 赵文华喜食江鱼已经成为轶事。 程千帆中途停留,在菜市场买些江鱼带过去以为见面之礼,以表达年轻人对这位沪上名医的尊重,并不寒碜,也不会显得突兀,甚至可以称之为雅事。 这很合理。 程千帆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一家渔摊上的河鳗,赵文华喜食江鱼,尤以河鳗为甚。 不过,他装作没有拿定注意买哪一家的,这家看看,那家看看。 程千帆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了。 他知道不能继续装模作样了,他挑了三条河鳗,又让一家渔摊摊主将一个木桶卖于他,付了钱,拎着装了活鱼的木桶准备离开。 木桶里面的河鳗鲜活无比,游来游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程千帆脸上带着满载而归的喜悦,内心深处的一缕悲伤折磨着他。 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他没有扭头看,而是走过去让渔贩朝着木桶再添些水,正好用余光可以观察… 第157章 神药 这是七八个穿着妈姐装的女佣,衣着干净,说说笑笑着从菜场里面走出来。 妈姐装是女佣的‘职业装’,《申报》曾经盛赞说,妈姐装是女佣们意识觉醒的象征,她们开始懂得包装自己,以获取更多的就业机会。 此时乡下妇女出外务工的最佳方式并不是进工厂,而是做女佣。 第一,女佣吃得好,管吃管住; 第二,女佣有闲暇,不像工厂上班那么累; 第三,女佣有额外收入,特别是嘴甜手长的女佣,能挣大笔外快。 一个做事情利落、深得雇主欣赏的女佣每月实际收入大约四五十元法币,甚至是更多,而此时纺织厂女工月薪不过15元法币,甚至更低。 事实上,这些女佣是菜市场的摊贩们最欢迎的顾客。 女佣重视的是食材的新鲜和营养,价格反倒不是首先会考虑的。 程千帆看到了邵妈,她在这群中年女佣中显然人缘颇佳,和众人边走边聊,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话题,中年女人们发出一阵阵欢笑。 程千帆颇为佩服,以他的职业习惯,邵妈打入女佣群体,这也是情报来源的一种,这些女佣大多是马思南路的名流、政客、富人家中工作,她们的只言片语往往能够透露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现在要做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情报传递出去。 他将目光锁定在一个陪着老人家买菜的小男孩的身上。 小男孩很调皮,一直试图偷偷从爷爷的菜篮子了‘偷鱼’来玩耍。 就在小男孩再次伸手去拉扯鱼尾的时候,程千帆不着痕迹的将菜篮子轻轻一碰,菜篮子一歪,被小男孩扯住鱼尾的活鱼趁机蹦了出来。 小男孩懵了。 程千帆上前一步,假装无意的踢了一脚,鱼儿正好落入那群中年女佣的身边。 老人家上去就给了孙子一个脑瓜崩,男孩哭哭啼啼的去抓鱼。 现场有了一阵‘小混乱’。 女佣们有的帮忙抓鱼,有的哈哈大笑。 这是一条被程千帆所欣赏的鱼。 为了避免被下锅的命运,它在泥土地上蹦来蹦去,竟然一时之间抓不住。 也就在这个时候,程千帆拎着木桶离开,经过邵妈身边的时候,手中的火柴盒不着痕迹的送进了邵妈的菜篮子底部,并且轻轻拉了一条咸鱼压住。 一分钟后,逃跑的鱼儿被捕获。 程千帆此时已经拎着木桶悄然远去。 “走吧。”程千帆找到等候的黄包车夫,上了车。 赵文华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白大褂。 程千帆拎着木桶进来的时候,这位名誉沪上的老医生正在伏案写作。 “赵老先生。” “你是?”赵文华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着这个拎着木桶的俊小伙。 “程某来迟,还望老先生海涵。”程千帆将木桶放下,恭敬的道歉。 他迟到了约莫七八分钟。 “你是何关的那个同事。”赵文华恍然,竟激动的起身相迎。 程千帆颇为惊讶,他听说过此人,是一个臭脾气,对人不苟言笑。 对待巡捕的态度向来不算友好。 此前麦兰捕房有一个巡捕受了伤,因为受伤位置比较敏感,需要极高明的外科医术。 巡捕房将这位同僚送到广慈医院,请医术精湛的赵文华主刀。 赵文华没有拒绝,成功完成了手术。 不过,全程黑着脸,还说了极为难听的话,大概意思是,他出手救人是因为医者的本分,只可惜救的是一个向自己同胞开枪的畜生。 此前麦兰区有工人罢工,巡捕房出警镇压,这名巡捕开枪打死了一个女工。 “程警官,药带来了吗?”赵文华急问。 程千帆这才恍然,这位赵医生还是那个臭脾气,赵文华的热情不是对他,是对药物。 “没有。”程千帆说道。 “没有?”赵文华脸色立刻变了,冷哼一声,“程警官莫不是来消遣老夫的?” “赵老先生莫急。”程千帆微笑说,“程某从捕房直接赶来的,总不能将随身带着药物吧。” 赵文华脸色稍霁,“那程警官此番前来,所为何意?” “实不相瞒,程某对磺胺这种新药不甚了解,特来请教?” “怎么,巡捕也要懂医了?”赵文华冷笑一声。 “巡捕不需要懂医,做生意总要了解手里的货物吧。”程千帆微笑说,“还望赵医生不吝赐教。” “救治人命的药物,在程警官眼中却只不过是充满铜臭味的商货。”赵文华讥讽说。 程千帆有些头大,这老头对巡捕的印象很恶劣,果然是出了名的臭脾气。 他决定改变方法,既然不能好言相说,那就硬来。 “程某可以免费提供一盒磺胺与赵医生。”程千帆说道,“前提是赵医生能够为程某解惑。” “如若老夫不从呢?” “程某恐会让赵医生失望了。” 听闻此言,赵文华哼了一声,反倒是不再冷言冷语,“你想知道什么?” “程某曾经在‘良医’上看过赵医生的大作,只是其文满篇都是氨磺酰基这样的词语,惭愧,程某学识不佳,只觉晦涩难懂。”程千帆说道,“还望赵医生明确告知,这磺胺到底有何药用?” 是的,程千帆此前从皮特口中得知‘磺胺’这个名字,当时觉得有些耳熟。 今日上午听到何关提及赵文华对磺胺很感兴趣,这才想起,他曾经在‘良医’报刊上看过一篇文章,里面反复提及了‘氨磺酰基’这个化学名词。 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赵文华。 这是一份专业性质极强的文章,程千帆看不太懂,就记得一句话,赵文华言说西洋方面的这个发现,倘能证实有效,将会救治无数伤病患者。 这也是他对这篇晦涩文章有些印象的原因。 “你看过我的文章?”赵文华惊讶不已。 “程某拜读过赵医生的大作,只可惜,程某学识水平不足,看不甚懂,惭愧之至。” 听到程千帆说他看过这篇文章,赵文华对程千帆的印象有所改观。 对于程千帆说自己看不懂,赵文华倒是觉得正常,‘良医’是上海的几个高水平的外科医生、理科教授自己创办的小报,主要就是这些专业大拿内部研究、互通。 “你怎会有良医的报纸?”赵文华不解问。 程千帆觉得这老头这种什么事情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性很不招人喜欢。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好在这个问题他有正当‘答案’。 “晚辈有朋友在国立复旦大学学医,从他那里偶然看到过。” 赵文华点点头,他倒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完全是性格使然,下意识的询问。 别看赵文华此前态度恶劣,对程千帆这个巡捕也是横看竖看不待见。 对于程千帆威胁说不讲解就不给药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 不过,当谈及专业话题,谈及磺胺这个药物的时候,老头子又一副兴致勃勃,侃侃而谈。 很多专业名词,程千帆依然不太明白。 不过,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这是欧洲许多科学家正在研究、并且在医学界内部引起轰动效应的新药,此种药物有着绝佳之抗菌作用,是受伤患者的福音。 赵文华没有提及枪伤。 但是,程千帆立刻联想到枪伤治疗上,如若磺胺真如赵文华言语中所推崇的那种神奇效果,这绝对是神药。 第158章 龙华 “拎走,拎走。”赵文华指着木桶,一脸嫌弃。 这臭脾气! 程千帆没有理会这个脾气倔强的老头,直接告辞离开。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磺胺,他在琢磨怎么才能够尽最大可能的吃下最大分量的磺胺。 这两箱磺胺,在他心中之分量前所未有之重。 这是能够挽救很多同志之生命的救命仙丹! 程千帆离开后,赵文华想到对方答应明天送来的一盒磺胺,无比兴奋期待。 只是,想着想着,老头子突然长叹一声,脸上的兴奋之情也淡了许多。 马思南路。 邵妈挎着菜篮子归来。 她看了看自己放在门外台阶上,用作预警作用的一排整齐的小花盆没有移动,一个花盆下面压着的一条不起眼的细绳还在,判明没有危险,这才拿钥匙开门进屋。 她去大发菜场买菜,本身也是和组织上进行联络。 大发菜场的一个菜贩是组织上为彭与鸥配备的预警保护。 确切的说,是彭与鸥亲自安排的向组织上示警的保护。 每天邵妈会去那个菜摊,双方不会有任何的交流,邵妈在这他的菜摊买菜,表明彭与鸥没有危险。 一旦某一天邵妈去了大发菜场,却没有去那个菜摊、而是隔壁的菜摊买菜,就说明彭与鸥这里有危险,或者是有紧急情况。 若是邵妈没有某一天没有去大发菜场,就说明:出示了! 将菜篮子中鸡蛋取出来放到厨房。 随后将菜篮子中的其他菜倒在地上,邵妈开始为晚饭做准备。 家中就邵妈和彭与鸥两人,吃的还是比较简单的。 她买了一些青菜,两条老詹家的咸鱼,还有三两猪肉,五枚鸡蛋。 晚上计划炒一盆小青菜,油煎咸鱼,再来一个廋肉粥。 在邵妈看来,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晚餐了。 其他那些女佣却并不这么看,一开始竟然有些看不起。 邵妈只能说,自家的老爷是大学教授,吃不惯大鱼大肉,忌口,平素就吃一些简单的,如此,次数多了,女佣们信了,他们会说大学教授不亏是文化人,吃的饭都这么‘斯文’。 若非怕吃的太过寒酸引起女佣们的怀疑,邵妈是不会舍得买猪肉的。 彭与鸥的大半薪水都贡献出来给组织上当经费了。 邵妈只能每天精打细算,既能够吃的不至于寒酸,又不要花太多钱。 洋火盒? 择菜的时候,邵妈注意到了原本被倒出来的青菜盖着的一个洋火盒。 她拿起来看,很普通的洋火盒。 是什么人随手丢的,落到了自己的菜篮子里面? 邵妈推开来看,就看到十几根洋火的上面赫然有一个卷起来的小纸条。 邵妈猛然一个激灵! 这是谁人、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她没有立刻看纸条上的字,而是迅速走到门边,查看房门已经反锁,外面也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打开纸条看。 “平江村杨细妹处有特务设陷监视,小心,切切!钱白离。” 从广慈医院离开的程千帆,心情极好。 成功的将情报传递出去。 更得知了磺胺这种新药的神奇药效。 连日来之凶险厮杀、惊心博弈、殚精谋算,他整个人就像是绷紧了的弓弦。 尽管台拉斯脱路的枪战带来的后续影响远没有结束,但是,程千帆获得了些许喘息之机。 汪康年的糟糕心情好了一些。 打听来的情报显示,前几天确实是有人来杨大妹的家中探望,询问了杨大妹死亡之事。 根据口述人的描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申报》的那个阿海。 这就是了,阿海是报馆的人,可以借助工作便利来调查童工之情况。 以此推论,在那位红党王部长的家中发现的关于女童工杨大妹之死的报告,想必就是阿海所书。 和杨大妹家中有牵连的并非新面孔红党,这并没有让汪康年沮丧。 阿海受了枪伤,红党势必会安排其他人员来接手此事,届时捕拿既是,殊途同归。 汪康年自然不会长期停留在窝棚区,脏水横流、到处散发着恶臭味的窝棚区,短时间查勘可以,长时间的话,他受不了。 从苏州河畔的窝棚区归来,汪康年没有回自己掩饰身份的诊所。 连续换乘两个黄包车,最后到了檀香山路的一处民宅,换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 不一会的功夫,小四开着小汽车来接他。 淞沪警备司令部驻地,龙华。 整理了一下衣装,汪康年表情严肃的下车。 “组长,股长等你多时了。”一名党务调查处的特工迎上来,引着汪康年过了岗哨。 “股长。”汪康年看到吴山岳,立刻敬礼,随后才状若刚刚注意到吴山岳身旁一位一身军装之三十余岁男子,毕恭毕敬的立正敬礼,“梁督察长!” 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芳书国字脸,一脸正气,面相上说此面相往往官运亨通,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梁芳书非黄埔系,也不是浙江人,却颇受委员长信任。 “吴老弟,走吧,吉时已到,该送这些老朋友上路了。”梁芳书淡淡说道。 一行人穿越走廊,经过一行石板路,又经过了几道岗哨,几人来到戒备森严的一处监牢。 “花名册给我。”梁芳书亲自画押签字后,吩咐说。 “吴老弟,请吧。”接过一份黑色封皮的花名册,梁芳书微笑说。 “都可以?”吴山岳随意翻看,问。 “我给你的,就是可以的。”梁芳书笑着说,“这些都是极顽固分子,早晚要解决的。” 吴山岳点点头,拿起红墨水钢笔,随意翻看,偶尔翻到某一些,就在一个数字上面画了圈。 停顿了一下,吴山岳问汪康年,“今天礼拜几?” “礼拜六。” 吴山岳点点头,又翻了翻,在3046的数字上面也画了圈。 党务调查处昨日损失惨重,吴山岳暴怒,他决定杀几个红党去去火。 十分钟后,监牢里传来一阵嘈杂和走动声。 “1025!出来!” 牢房里的被囚者躁动起来。 大家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做什么?” “1026!出来!” “2035!出来!” “2036!出来!” “3045!出来!” “3046!出来!” 牢房里炸开了,所有人震惊、悲伤的看着凶神恶煞的军警将喊道名字的同志押出去。 最后叫到名字的3046是被担架抬出去的,上午刚刚受刑的3046浑身血水,奄奄一息。 担架上一个昏迷的人,还有五个人昂首挺胸,双手带着手铐,脚上是沉重的脚镣,他们举起手中的手铐,大声喊道,“同志们,永别了,革命胜利那天,请代我们向党和同志们致敬!人民万岁!” 一行人经过女牢的时候,一个浑身带血的孕妇疯了一般朝着躺在担架上的人呼喊,呼喊他的名字。 又是十几分钟后。 龙华刑场。 “举枪!”临时行刑官汪康年扫了一眼六名即将被处决的的红党,他希望看到害怕和怯懦,他失望了,这让他更加愤怒,厉声喊道。 “红党万岁!” “人民万岁!” “人民革命胜利万岁!”洪亮的声音在空中交汇,响起来。 嘭嘭嘭嘭嘭,一阵枪声响起。 轰隆。 回到巡捕房的程千帆,正在同大头吕等人抽烟聊天,就听见天空突然一声炸雷。 不知道何时,天空已经昏暗下来。 不一会的功夫,突如其来的暴雨噼里啪啦的下了起来。 暴雨如注。 竟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临下班前,程千帆接到了一个找他的电话。 “程警官,我是小陶的表舅啊,上次的事情多亏你来转圜,宋某备下酒席,还望程警官赏脸。” “宋老板太客气了,陶兄回来没?哈哈哈,那程某就叨扰了。”程千帆哈哈笑着说道。 他的心中一惊,这是宋甫国要和与他紧急见面的暗号。 第159章 ‘物尽其用’ 程千帆赴杭城前,宋甫国的职务是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 宋甫国现在的职务是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科长。 程千帆所领导的独立潜伏小组并不和上海特务处其他单位有任何联系。 就连宋甫国也不知道程千帆创建、领导独立潜伏小组。 他非常看好程千帆,并且为其争取了杭州受训的名额。 却是没想到程千帆从杭州归来,特务处南京总部在向宋甫国颁发了晋升令的同时,还有一份直传与他的秘密通知,程千帆的‘组织关系’从上海区情报科脱离出来,宋甫国对程千帆依然有领导权,不过,这个领导权是有限制的。 宋甫国的沪上情报科有任务、行动之时,可以请程千帆协助。 仅仅只是协助,程千帆甚至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择是否协助,即使是参与协助,也不可以同情报科其他人员发生任何交集。 甚至可以直接理解为,这是宋甫国本人邀请程千帆协助,和情报科没有关系。 要说宋甫国对此没有一些怨气,那是不可能的,送出去的人才,回来后和自己所部没有关系了。 不过,宋甫国也只能接受。 他研判程千帆应该是受到特务处某个高层的看重,被调到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单位。 他知道以程千帆的能力、背景,早晚必成大器。 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特务处总部重用。 不管怎么说,程千帆是他发掘的人才,他待程千帆不薄,总归是有一些香火情的。 挂掉电话,宋甫国眉头紧锁,他在思考南京总部下达的这个任务。 法租界雅培尔路和霞飞路的路口,奋发书店。 书店的伙计拿着鸡毛掸子,假装打扫灰尘,警惕的眼神一直在盯着书店外面。 里间。 “周虹苏同志,阿海同志暴露的原因,必须想方设法尽快查明。”彭与鸥表情严肃,低声说道。 “申报馆的一个印刷工人是我们的同志。”周虹苏的表情同样是严肃的,“我安排这位同志打探消息。” “一定要叮嘱这位同志注意安全,情况不明,我们无法确定申报馆内部是否有特务。” “我明白。” “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阿海同志枪伤感染,情况很不好。”彭与鸥说道,“现在急需一种叫做磺胺的西药,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搞到这种药。” “磺胺?”周虹苏想了想,“这是什么西药,没听说过。” “一种新药,在欧洲也只是刚刚研发。” “我尽力,只是…”周虹苏眉头紧锁,欧洲才刚刚研发的新药,上海几乎没有可能搞到。 “我明白,尽人事听天命吧。”彭与鸥叹口气,他也知道搞到磺胺的希望极其渺茫,但是,总归要尽力去寻找,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就这么失去宝贵的生命。 “还有一件事,老周,你安排一个机灵可靠的同志前往苏州河边上的平江村…” 轰隆。 天空响起炸雷。 雨更大了。 邵妈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依然浑身湿透,她几乎是踉踉跄跄的进了书店。 “邵阿姨,你怎么来了?”书店伙计大惊,警惕的到门口探头看了看,暴雨如注,看不清远处。 “彭教授在这里吗?”邵妈急切问,彭与鸥今天请了病假,不会去学校,邵妈急的团团转,她只知道奋发书店这么一个联络点,只能来这里碰运气。 “在呢。”小伙计点点头,几个大步来到里间门口,敲门。 “谁?”周虹苏走到门口问。 “掌柜的,邵妈来了。” 周虹苏惊讶不已,看向彭与鸥,邵妈虽然知道这个联络点,但是,按照组织规定,除非紧急情况,邵妈是不应该来此的。 彭与鸥脸色一变,心说‘出事了’。 他了解邵妈,这是一位忠诚可靠、非常警惕的老同志,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她不会冒险来此的。 “出什么事了?”彭与鸥看着浑身被雨水淋透的邵妈,关切的递过去一个毛巾,问道。 邵妈胡乱的拿着毛巾擦拭了头发,将毛巾一放,从身上掏出一个用油纸包,递与彭与鸥。 “彭先生,我今天从菜场买菜回来,发现了这个。” 彭与鸥接过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看到里面是一个洋火盒。 洋火盒微微有些潮湿,他推开看,看到了里面的字条。 ‘平江村杨细妹处有特务设陷监视,小心,切切,钱白离。’ 彭与鸥大惊,他这边刚刚还正在安排周虹苏派一位同志去平江村,这就接到了平江村有特务监视的情报。 “知道是谁给你的吗?”彭与鸥急问。 “不知道,我买菜回到家,才发现洋火盒。”邵妈说道,她在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她素来机警,但是,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将洋火盒放进菜篮子。 菜场里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有卖鸡的,草鸡飞出来,还有人的鱼跑出来,还有一个老妇人摔倒,每一次都引起一阵小混乱,传信之人都可以趁着这阵子混乱将情报放进菜篮子,根本无从查。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洋火盒是不是在菜场被人放进去的。 “不知道就算了。”彭与鸥点点头,“邵妈,这件事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说着,彭与鸥看了周虹苏一眼,周虹苏点点头,表示自己也会注意保密。 彭与鸥刚才只是下意识询问邵妈,旋即他就明白这个传递这份紧急情报的是何人。 钱白离,白——白居易,离——离离原上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钱白离就是钱星火。 这是‘星火’同志为了掩人耳目,‘临时’取的化名。 ‘星火’同志很谨慎,即使是邵妈看到了这个署名,也不会知道传信的人是谁,只有彭与鸥自己才能猜到这个名字的涵义。 彭与鸥不会怀疑‘星火’同志的情报准确性,‘星火’同志是隐藏在国府党务调查处的内线特工,这一定是他骤然得知敌人在平江村设陷,紧急将情报送出来。 ‘星火’同志在白天不好联系自己,将‘主意’打在了邵妈的身上,非常聪明。 这个情报太及时了,拯救了一个即将吊入敌人陷阱的同志,甚至可以说是挽救了上海红党。 这并非危言耸听,周虹苏派出的同志,自然是知道周虹苏的存在的,周虹苏同志是上海红党市委临时委员,这个同志被捕,周虹苏同志也将陷入危险… “老周,平江村那边不能派人去了,那里有特务。”彭与鸥说道。 周虹苏点点头,随即皱了皱眉头,“那杨细妹…” 他刚才已经听彭与鸥讲述了杨细妹家中的惨事,对资本家的恶行愤慨不已,对于这个悲惨的贫苦家庭非常同情。 如果组织上不出手救助,杨大妹的重病母亲以及年幼的妹妹很难熬过去。 “是啊。”彭与鸥长叹一声,人民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正是他们为何要抛头颅洒热血、奋起革命,杨细妹家里的情况,红党人不可能置之不理。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任何人去接触杨细妹家里都是极其危险的。 该怎么办呢? 彭与鸥陷入沉思。 程千帆也在思考。 窝棚区有特务,现在任何人接触杨细妹家中,都是羊入虎口。 只是,姐姐惨死,重病缠身的母亲上吊了,只留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没有人救助的话,根本活不下去。 “笨蛋!”程千帆在心里又骂了方木恒。 蓦然,他心中一动。 即使是‘笨蛋’,似乎也是有用的。 如果说有一个人去救助杨细妹,却并不会遭致特务的抓捕,这个人非方木恒莫属! 第160章 沈大成糕点店 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引方木恒‘入彀’,程千帆脑海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只是细节上还需要进一步雕琢。 方木恒一直受到党务调查处特工监视,如若‘利用’方木恒去救助杨细妹,必须小心再小心。 下班之前,程千帆先去了‘证件科’,取了他为豪仔办理的身份证件。 为了避嫌,程千帆‘重操旧业’,帮助十余名外埠来沪的人员办理了身份证件,如此,‘豪仔’的身份证件隐藏其中不会引人瞩目。 以最恶劣情况来说,即使是未来豪仔暴露,程千帆也不会因为此身份证件受到怀疑和牵连。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这很合理。 暴雨还在下,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程千帆换了便装,穿上雨衣,找今夜值班的一个华捕借了自行车,冲入如注的暴雨中。 和宋甫国相约的地点不在富贵酒楼。 富贵酒楼是特务处法租界情报组的据点,程千帆不适合再在此处出现。 闪电。 雷声。 暴雨。 阻挡不了外出劳碌的人群。 做一天工,吃一天饭。 停一天工,就要饿肚子。 一个在暴雨中拉车奔跑的黄包车夫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客人也翻落车下。 气急的客人拿尖头皮鞋猛踢车夫,摔得鼻青脸肿的车夫抱着脑袋跪在地上求饶。 穿着雨衣的安南巡捕躲在屋檐下避雨,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程千帆骑车子靠近,下车,猛然偷袭,狠狠地一脚将打人者踹翻在地,迅速骑上车,飞快的消失在暴雨中。 他认出来打人者是檀香山路青木洋服的职员,店主是日本人,这名职员是中国人,端了日本人的饭碗,心肠也是日人一般了。 八里桥路,沈大成糕点铺子。 店员在柜台后面无聊的聊着天,不时地看了一眼外面的暴雨,祈祷雨过天晴能多一些顾客。 叮铃铃。 门帘动,风铃响。 两名女店员抬头看,就看到一个身穿雨衣的男子进来,滴下了一路水渍。 一个胖胖的店员眉头一皱,就要说些什么。 “你好,来三斤条头糕。”男子抬起头,微笑说。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还珠楼主的小说中的这些词语,在两名文化程度一般的女店员的脑海中浮现。 胖店员的脸上绽放出鲜花般的笑容,“好的,先生,请稍等。” “麻烦多包几层油纸。”程千帆说道。 这是买给小陶老板的女儿吃的。 接到宋甫国的电话后,程千帆就记挂着这件事,他想起了小陶的女儿。 此前和小陶最后一别,程千帆注意到小陶的手中拎着的油纸包,他闻出来那是沈大成糕点店的条头糕的味道。 大步流星离开的小陶,手中拎着的条头糕晃啊晃,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溺和爱。 沈大成糕点铺的糕点价格昂贵,程千帆能够猜到这是小囡囡缠着小陶好久,小陶才舍得买给女儿的。 小陶老板的女儿再也没有机会缠着她的父亲给她买条头糕吃了。 “先生,给您包好了。”胖店员将糕点递给程千帆,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掏出一沓钞票,胖店员脸上的笑容更盛,“先生,要不要再买点绿豆糕?” 程千帆微微错愕,沈大成的绿豆糕,他好几年没吃了。 芍药姐爱吃绿豆糕。 她每次买都会买三份,她自己一份,程千帆一份,筱叶一份。 后来是买四份,多了一份给姐夫。 程千帆一开始对姐夫很抵触,不是被横刀夺爱的那种抵触,是觉得疼他的姐姐嫁人了,舍不得。 芍药姐比他大五岁,姐夫比他大六岁。 民国二十年,沪上腥风血雨,上海红党组织遭遇近乎毁灭性打击,无数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 这些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芍药姐和姐夫也在这些人之中。 无比疼爱自己的芍药姐,以及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渐渐地让程千帆敬佩,并且让他感受到了兄长之疼爱的姐夫的杳无音信,是程千帆这些年一直放不下的事情。 “不了,我不爱吃绿豆糕。”程千帆微笑着,摇摇头。 出了店门,天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 程千帆微微皱眉,若兰最害怕雷声了,她现在一定很害怕。 雅培尔路三十一号。 这是宋甫国的临时居所,或者说是宋甫国愿意让程千帆知道的居所,两个人暗号相约在此处碰头。 程千帆骑在自行车上敲门,敲门声在暴雨的喧哗声中并不引人注意,不过,房门很快就开了,显然宋甫国早就在等候。 程千帆架起自行车过了门槛入内,宋甫国机警的望了望四周,迅速关门。 一个多月不见,宋甫国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倦容和苍老。 “千帆,你先看看这些文件,我再转达南京总部的命令。”宋甫国直接将一叠文稿丢给程千帆。 “周怀古。”程千帆才翻开第一页,便大吃一惊,“竟然是他。” 看完第一页,程千帆翻页继续看,同时小心翼翼问宋甫国,“科长,我听闻此人正在和日本人打得火热,这是真的吗?” “没错。”宋甫国沉声说,“戴处长让我们干掉他。” 说着,宋甫国压低声音,“委座也觉得这家伙过线了,老头子下了必杀令。” “这老家伙又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程千帆问。 周怀古曾是直系军阀孙传芳手下,后来曾经任安国军军长,九一八之后,此人多次为日人张目,表示日本人不是来侵略的,大家不要惊慌。 “周怀古最近很不老实,上蹿下跳,抨击国府,宣称国府应该承认伪满洲国。”宋甫国说道。 “数典忘祖的败类!”程千帆怒骂。 “这算什么,这老东西还鼓吹要求国军从北平和天津撤军,允许日军进驻,称此举可以缓和中日之紧张关系。” 程千帆惊呆了,饶是他听受过很多汉奸的可耻行为,乍闻此事,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得是多么无耻之人才能够堂而皇之说出这种汉奸言论。 “周怀古要来上海?”程千帆翻到第三页,这是一份电文,他惊讶不已问,此人不在日寇势力强横、气焰嚣张的北方呆着,竟然要来上海? 八里桥路,沈大成糕点铺子。 风铃声响起。 一名女子撑一把黑伞入内。 “你好,两斤绿豆糕。”女子收起雨伞说道。 胖店员惊讶的看了这名女子一眼,心中暗暗惊叹,这女人好漂亮,真是奇了怪了,这暴雨天,先是来了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男子,这又来了一个熟透了的美妇人。 “谢谢。”女子付钱,微微点头,来到店门口,撑开雨伞,朝着马路对面的黑色轿车缓步而行。 第161章 汉奸开会 “特务处南京总部有令,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周怀古。”宋甫国沉声说,“同时破坏日本人搞得这个‘汉奸’会议。” 还真是汉奸会议。 程千帆从电文中得知了周怀古来沪上的原因,日本人搞了个日中友好研讨会: 广泛邀请一些所谓或‘德高望重’、或‘学识渊博’的中国知名文人、学者、政客、青年才俊来上海,同日本的青年才俊、博士教授、文化名人等进行沟通交流,畅谈日中友好之盛景。 咄咄逼人的日本侵略者、谄媚献丑的汉奸,这两帮人纠结在一起,程千帆完全能够想象到这个所谓的日中亲善研讨会是多么的乌烟瘴气。 汉奸们对日本的侵华行为加以美化粉饰,大谈中日友好。 日本方面对这些汉奸赞誉有加,鼓吹日中友好,夸赞这些人是日本的朋友。 周怀古也在这个所谓‘日中友好研讨会’的中方参与名单中,且被日人视为‘值得尊敬的着名文人、睿智的政治家’。 “周怀古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成了文人了?”程千帆讥讽说。 “这老东西在北平当了几年寓公,据说是修心养性,书法甚为精进,还有几篇文章在日本的报纸发表了。”宋甫国笑着说,笑声中带着讽刺意味。 “真是国事维艰,妖孽横出。”程千帆冷哼一声。 “魑魅魍魉,丑态百出。”宋甫国恨得咬牙,“数典忘祖之辈都该杀。” “我的任务是什么?”程千帆立刻问。 听到程千帆主动询问,宋甫国心中舒了口气。 他的资历和职务、军衔都在程千帆之上,作为程千帆曾经的上级,对程千帆有提携之恩。 此外,他现在名义上对程千帆依然有领导权。 但是,这个年轻人现在春风得意,据说余平安极为欣赏这小子,且作为江山人,程千帆肯定已经进入到戴处长的视线。 特务处总部此前有命令,程千帆对于特务处上海情报科的命令,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听从。 所以宋甫国不确定这个年轻人现在对待自己以及此次行动是何等态度。 程千帆的主动态度令宋甫国颇为满意。 “日中友好研讨会”的会址极有可能选择在法租界中央区,你是中央区的巡捕,我们会争取将你调入参加研讨会的安全保卫工作,你的任务是明确周怀古之安全护卫情况、其出行、动向等,为行动队的锄奸行动提供情报支持。” “我个人没有问题。”程千帆思索片刻说道,“我即将出任中央巡捕第三巡副巡长,如果参加这个安全保卫,知情权只会更高,想要搞清楚这些情况并不太难。” 闻听程千帆即将出任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副巡长,宋甫国大喜。 “马一守呢?” “马一守升任第三巡巡长。”程千帆说道,“马一守的资历足够,在巡捕房的人缘也颇为不错,此前他同路大章竞争霞飞区四巡的巡长落败,这番也该轮到他了。” “好极了!”宋甫国抚掌,“第三巡要很好的掌握在手中,这对于我们的工作大有裨益。” 宋甫国更喜,马一守能力不足,第三巡早晚是程千帆的囊中之物。 程千帆觉得自己的师傅马一守有受到冒犯,好似大家都认为马一守肯定会被他架空似的。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研讨会的会址会选择在英美公共租界。”宋甫国说道,“如若如此,此次行动你就毋需参加,我会联络公共租界的同志参与行动。” “英法两大列强,这是国联要介入中日冲突了吗?”程千帆做出惊喜的模样,问道。 “不要对法国人英国人太抱希望。”宋甫国摇摇头,“国家羸弱,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程千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刚才做出疑惑不解的样子,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对政治局势不那么敏感,更因为对英法美等列强和国联报以希望,这是目前很多人的想法,他要合群。 “一个身强体壮吃饱饭的矮个子强盗在抢劫一个瘦弱的饥饿不已之大个子邻居,邻居只能奋死反抗,指望其他几个在一旁看热闹的老牌强盗来拯救,等来的只有刺刀和更多的鲜血!”——程千帆曾经和‘竹林’同志探讨过关于坊间认为国联介入会促使日军退出中国的这种期待感,竹林同志讲述过这样一番话。 “科长,有日本方面的与会名单吗?”程千帆心中一动,问道。 “你要日本人的名单做什么?”宋甫国惊讶的看了程千帆一眼,虽然特务处的头号大敌是日人,两国特工在秘密战线杀的血流成河,但是,这种英法方面都公开支持此种公开化的会议,特务处是不能对与会的日本人下手的,这会引起日人震怒,甚至给予日本军方将战争扩大化之借口。 “想要研究一下。”程千帆面不改色,“周怀古亲日,他的出行和活动肯定和日本人有密切关系,了解日本与会人员的身份,对于锄奸行动是有帮助的。” “恩,不错,有些道理。”宋甫国思忖片刻,“我会想办法搞到与会日人的名单。” “多谢科长。” 程千帆心中大喜,他刚才突然想到宫崎健太郎来沪上的时间似乎和这个‘日中友好研讨会’的时间相仿,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黑色的小汽车的灯光穿过雨雾,可以看到狂风暴雨的肆虐。 程敏抱着手臂,膝盖上放着包好的绿豆糕糕点,她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道路并不平整,随着车身的晃动,她微微睁开疲惫的眼睛。 露莎.萨尔娜看了一眼自己的中国同事,哪怕是脸上的倦容,都表现出一种难以用言语言表的风情。 “程敏同志,你是我经历过的最漂亮的搭档,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会追求你。”萨尔娜笑着说。 程敏微微皱眉,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新搭档的这种说话方式。 “露娜,这样的话,在中国不要说。”程敏说道,“这里人不会觉得这是幽默,会不喜欢。” “噢,落后的国度。” “萨尔娜同志,请向我道歉,你这是对我的祖国和人民的不尊重。” 一道闪电闪过的光芒,萨尔娜仿佛觉得自己这位漂亮的中国女同志的眼睛里有难以言喻的光刺,这是危险和倔强的光芒。 “抱歉,程敏,我没有任何不尊重中国和中国人民的意思。”萨尔娜果断道歉,“我的意思是,我敬佩你们和你们的人民,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依然不屈不挠的斗争。” “我接受你的道歉。” 程敏点点头,她还算较为了解自己的这个搭档的脾性: 一个很善良、热情、勇敢的布尔什维克女战士,曾经在炮火中冒着生命危险、拼死救了一名抗联战士的生命,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前面水太深,过不去。”一直沉默的司机说道,“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吗?我们必须在晚上十点前赶回去,我们约好了十点同佐尔格同志发电联系。” 第162章 岩井英一 民国二十五年春夏之交突袭沪上的这场暴雨,整整下了近三个小时。 放眼望去,天地间都是水茫茫一片。 上海市区不少路段积水深达数寸,苏州河沿岸的窝棚区更是受灾严重。 在窝棚区里常见的是用竹子和木头结合草泥建造起来的草棚或简易房屋,这已经算是窝棚区里较好的住所了。 滚地龙就是用几块竹片弯成弓形插入地里当房屋的框架,然后在上面铺上芦席的窝棚。 这样的窝棚没有窗,挂上一块草帘当门,大多高度只到成人的胸口。 “滚地龙”内除了睡觉,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所谓的床铺也仅仅是用稻草和破棉絮铺成的。 数小时的暴雨侵袭,平江村的‘滚地龙’在狂风暴雨中几乎遭遇灭顶之灾。 有的地方水深近半米。 黑夜中无数哀嚎、呼救声此起彼伏。 杨细妹小小的身躯抱着半块木板,在自家已经化为废墟的竹片、木板中漂浮着。 小女孩时不时的喝一口浑水,竟是露出满足的神情,喝饱了,就不会饿肚子了吧。 最终竟然是两个暗中监视的特务看不下去了,在黑夜中将小女孩救出来,打了一顿,给了一个馒头,‘小犯人’不能死,否则没了鱼饵,怎么钓鱼? 虹口区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侵袭。 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 有日本士兵在住宅门口垒起了沙袋,抵御洪水侵袭。 到处是一片忙碌的场景。 此时此刻,在日本驻沪副总领事岩井英一的办公室内却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日军陆军参谋本部驻上海情报机关、日本外务省驻沪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日本海军上海武官府情报处、日本海军驻上海海军陆战队情报处、井上公馆。 日本在沪上的各大特工情治机关的代表拥挤在一堂。 这些情报机构之间实际上并不和谐,平素就有些互相不服气、甚至有暗中向对方下手的龌龊之事,此时见面,自然是冷嘲热讽,好不热闹。 譬如说,外务省驻沪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就看不起‘乌合之众’井上公馆,指责对方占用的经费和实际行动能力不匹配。 井上公馆是陆军参谋本部驻上海情报机关的小弟,陆军参谋本部情治机关自然要出来维护井上公馆,指责特高课工作不力。 看到陆军方面互相指责,海军两个情报机构看得哈哈大笑,一阵冷嘲热讽。 最后—— 海军:陆军马鹿。 陆军:海军马鹿。 被自己的叔叔影佐祯昭初次带领参与此种会议的影佐英一惊呆了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影佐祯昭给自己的侄子一个眼神,少见多怪。 影佐英一一开始没有说话,他在观察。 很快,参会诸位就见识到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强大的嘴炮战斗力。 无论是陆军参谋本部驻上海情治机关还是海军的两个情报机构,都被影佐英一批评的体无完肤:只有我们警察署特高课是最厉害的,不接受反驳。 至于说井上公馆? 影佐英一压根提都没提及。 在房间外,一队日军士兵来回巡逻,戒备森严,士兵的钢盔和刺刀,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岩井英一副总领事阁下到!”门口响起了传令兵的声音。 身着雨衣的岩井英一推门而入,双手一伸,立刻有卫兵上来帮他解下雨衣。 与会者对于这个会议的组织者还是给了面子的,现场的嘈杂声暂时停止,众人起身,向岩井英一行注目礼。 岩井英一示意众人不必拘束,都坐下。 寒暄了几句话后,岩井英一说道,“我相信诸君对于目前日中两国的战争态势多有研究,很多人不满意目前的态势,认为帝国太过谨慎了。” 岩井英一这番话引起了现场与会者的一阵热议。 等待众人讨论一番后,岩井英一继续说道,“中国是一块肥肉,我们已经吞下了一口,还有更肥美的在嘴边,此乃帝国百年气运之机,大和民族征服中国的千年梦想即将在我们这一代实现。” 岩井英一此言引得现场一阵吼叫。 “这是外务省最近拟定的一份计划,请诸位看一下。” 岩井英一右手一摆,示意自己的副官下发文件。 上面印着‘帝国对支那扩大战争态势之计划纲领’。 看到众人看完了文件,岩井英一这才继续说道,“情报机关是帝国的眼睛,策反支那将领,制造摩擦,查探支那军方兵力、战备部署等等,各位都是情报机关佼佼之辈,你们比我更加懂得情报的重要性。” 岩井英一看了看众人满意的表情,他点点头,继续说,“帝国驻沪总领事馆最近在策划一个行动,希望能够得到各方面之通力合作。” “各位的具体工作协同要求,文件上都已经表明,有一点我提醒诸位,此次行动计划,由影佐祯昭大佐居中指挥,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他,还望诸君通力协助。” “影佐祯昭请诸君多多关照。”影佐祯昭起身,面露得意之色说道。 送走诸多情报机构的代表,岩井英一的脸色变得阴沉。 别看这些家伙一个个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事情交给他们了’,但是,岩井英一并不信任这些家伙。 此时此刻,岩井英一有一种前所未有之迫切想要成立一个直属于他所领导的情报机关的冲动和念头。 岩井英一毕业于日本外务省在上海创办的“同文书院”,这个学院实质上是一个间谍学校,专门选派日本青年在中文环境之中学习中文,为日本培养了一大批“中国通”,公馆专门结交中国文人,以从事文化活动为名,搜集中国的战略情报。 以文化交流为幌子进行文化侵略,给中国的文化名人洗脑,让他们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影响政府的对日政策,自觉服务于日本的侵华战争。 出身于东亚同文学院的岩井英一觉得,自己有必要回‘母校’看一看,笼络一些年轻才俊。 第163章 死得其所 副官今村兵太郎见众人已经离开办公室,便走近岩井英一,轻声问,“我想请问阁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岩井英一突然致函邀请帝国在沪上的多家情报机关一起开会,今村兵太郎作为岩井英一的副官和亲密助手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不禁让他有些失望和不安。 岩井英一面沉似水,“今村君,你可知道,周怀古在一天之内遭遇了四次拜访,他惊恐不安、致电于我,询问帝国到底有多少情报机关,问我他该如何做。” “竟有此事?”今村兵太郎惊问。 岩井英一摇摇头,他竟有一种羞于启齿的感觉。 这个日中亲善研讨会,是日本驻沪总领事馆的首尾,确切的说是副总领事岩井英一手促成的。 岩井英一渴望在推进日本侵华过程中有更多的表现,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功勋和晋升。 他是主子,周怀古是一条好狗。 现在,这条好狗一天内被包括帝国陆军参谋本部驻上海情报机关、帝国海军上海武官府情报处、帝国海军陆战队情报处,乃至是满铁调查课的人连续询问,威胁,要求周怀古听他们的话,与之合作。 周怀古极度惊恐,他谁都不敢得罪,不得不发来电报询问:我有几个主人?该听哪个主人的话? 这让岩井英一觉得丢了面子,同时特别头疼。 今村兵太郎明白了,这次会议实际上是岩井英一请几个情报机关的代表来一趟,告知大家: 这件事是外务省驻沪上总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在操作,你们给个面子,别来搅和了。 这是很给对方面子的一种正式‘告知’。 为什么还需要大费周章如此操作? “阁下,这样是否太正式了?” 岩井英一摇摇头,他太了解这帮家伙了,不这么大费周章,只是打个电话警告一番,这些家伙根本不会理会。 帝国的情报机关太多了,互不统属,相互之间争夺资源,抢夺功劳,甚至会私下里下绊子。 在‘关东州’曾经发生过一件事,特高课在抓捕反满抗日分子,眼看此人已经插翅难逃了,满铁调查课突然介入,一阵乱枪声响起,特高课被打死一人、伤三人,该名红党竟趁机得以逃脱了。 事后,满铁调查课表示,因为深夜视线不好,造成误伤。 不过,岩井英一所了解的情况似乎更加接近事实:该名红党被满铁调查课跟踪良久,特高课突然介入,这被满铁视为抢攻劳之不可接受行为,他们宁愿这名红党逃脱,也不愿意看着他被特高课抓捕抢攻劳。 “今村君,我们要加快脚步、成立自己的情报机关。”岩井英一表情凝重对今村兵太郎说。 “影佐君…”今村兵太郎轻声问。 “影佐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岩井英一摇头。 影佐祯昭的警察署特高课虽然也属于外务省,但是,岩井英一对特高课的控制力并不强。 最重要的是,影佐英一实际上是陆军参谋本部系统的,并不是外务省的人,双方属于貌合神离。 “今村君,我的意思是,属于我岩井英一的情报机关。”岩井英一盯着今村兵太郎的眼睛,“今村君,我可以信赖你吗?” “今村兵太郎愿为阁下效死。”今村兵太郎弯腰鞠躬说道。 看着态度恭敬的今村兵太郎,岩井英一满意的点点头,今村兵太郎是他在东亚同文学院的学弟校友,是他一直非常器重和培养的亲信。 此外,今村兵太郎是帝国关东军副总参谋长兼任帝国驻满洲武官今村均将军的侄子,此关系也为岩井英一所看重。 当然,今村兵太郎做事情谨慎,稳重,此人野心不大,被认为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助手,这点也让岩井英一很放心。 “在日本人的眼中,我中华就是一块超大的肥肉,各方蠢蠢欲动,都想要来咬一口,以为进身之阶。”宋甫国沉声说,他将一份电文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入目看: 日寇于华北大规模增兵,至发电时止,仅天津城外已增兵逾两万,各方应保持高度警惕,谨防华北突发剧烈事变之可能。 “科长您怀疑周怀古此番沪上之行,同天津方面日军之行动有关联。”程千帆问宋甫国。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宋甫国点点头,周怀古在华北特别是在天津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如若此人在沪上摇旗呐喊,为日军侵占天津张目,却是颇为麻烦,影响恶劣,最重要的是极为恶心人。 成为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科长后,宋甫国仔细研究了特务处在上海的对手,岩井英一和影佐祯昭进入到他的视线。 此前,特务处最关注的是上海总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负责人影佐祯昭,不过,宋甫国敏锐感知、判断岩井英一这个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绝非甘于寂寞之人。 这次‘中日亲善研讨会’,根据情报科查探的消息显示,这背后有岩井英一的身影闪烁。 不过,让宋甫国困惑的是—— “有一点我一直有些困惑。”宋甫国对程千帆说,“周怀古的身边似乎有日人多方情报机关的影子,日本陆军军方的情报机关,满铁调查课,甚至有日本海军情报机关的影子。” 程千帆闻言,也是惊讶不已,“莫不是我们一直都小看了周怀古,这老家伙竟有此种能力,勾连日本人多家情报机关?” 宋甫国眉头皱着,“这老东西看着不像有这种能力之人啊。” 随即,他自己也不确定,“这老东西莫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若果真如此,那么—— 这个周怀古的危害性将比此前所预想的还要大。 宋甫国同程千帆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点点头: 虽然这意味着周怀古更加难对付,但是,这狡猾的老东西,更加必须除掉了。 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此老狗! 临别之时,程千帆将从沈大成糕点铺子购买之三斤条形糕奉上。 “我素来不喜甜食。”宋甫国笑着说道,“下次千帆可以拎一瓶酒来。” “陶兄壮烈,天地同悲,千帆在杭州得知陶兄悲讯,悲愤且佩。”程千帆将糕点高高举过头顶,“陶兄之女,便是千帆侄女,侄女爱吃,千帆买来…时局动荡,旦愿嫂夫人及侄女平安,日后但有驱使,程千帆绝无二话。” 宋甫国顿然起身,双目含泪,双手接过糕点,“好好好,小陶能有千帆这么一位有情有义的同志,九泉之下,自当欣慰。” 说着,宋甫国朝着身后内间慨然说,“婉怡,韶芸,你二人不便现身,今夜即将离沪,此番便代乃夫、乃父道谢、告别,你们的丈夫、父亲,为国不惜身,死得其所。” 内间里,一身缟素、双目垂泪的年轻女子带着一身孝衣、懵懵懂懂的女孩,鞠躬回礼。 外间,程千帆肃穆鞠躬,回礼。 “叔叔,是爸爸让你给芸儿买的糕点吗?芸儿不要糕点了,能让爸爸早点回来吗?”里间的小女孩忍不住出声问。 第164章 豪仔的发现 小姑娘的问题很简单,简单到程千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芸儿不要调皮。” “妈妈,芸儿想爸爸了。” 里间传来脚步远离的声音。 程千帆长叹息。 “婉怡与芸儿,今晚会离开上海,她们不会再回上海。”宋甫国背着手,低声说。 程千帆明白宋甫国的意思,不必担心今日的交谈会埋下泄露他身份的隐患。 “去哪里?” “重庆,婉怡的娘家在重庆,那边来信邀请他们过去。” “为何不去南京?”程千帆惊讶问,南京是国府首都,更是特务处总部所在,生活条件更好,也更方便受到照顾。 “小陶是陆军军官学校毕业,他与婉怡是在南京相识的。”宋甫国摇摇头。 程千帆明白了,南京对于嫂夫人来说,满满的都是她与小陶之幸福的回忆,这些回忆曾经是多么幸福,如今愈是一种折磨。 离开亚培尔路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街道上有积水,程千帆推着车子通过。 有欠揍的孩童偷偷溜出家门,坐在木盆中‘划船’玩,很快传来大人的呵斥和打骂声。 有下夜班归来、淋得落汤鸡一般的丈夫,看着自家房子的灯光,妻子的身形在灯光下的窗户上浮现一抹漂亮的剪影,这是妻子挥动蒲扇为孩子驱赶蚊虫,丈夫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 程千帆决定了,忙完这两天,去养育院看看。 那里有小宝,有若兰,少了他,就不是完整的家。 霞飞路。 程千帆瞥了一眼屋外挂着的一根晾衣杆。 杆上系了一条破布,湿透后缠在杆上。 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程千帆轻轻敲门。 “谁?” “是我,你吴大哥。” “武大哥?” “吴,口天吴。” 暗号对上了。 很简单的暗号,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豪仔轻轻开门,程千帆闪身进来,豪仔就要关门,程千帆指了指外面,“把洋车子弄进来,在外面太显眼。” 豪仔将自行车架进门,看了看后车胎,“没气了?” “估计是扎了玻璃碴。”程千帆随口说道,“明天找人补胎。” “我会补胎,交给我了组长。” “你会补车胎?”程千帆惊讶问。 “对啊,我会。”豪仔说,“以前行动的时候,经常安排我假扮补车胎的。” 程千帆点点头,豪仔会补车胎,这倒是不错,多一门手艺,总归是有用的。 “有什么情况?”程千帆问。 外面竹竿上系布条,意思就是有情况要汇报。 “组长,对于英伦茗茶咖啡馆的东家,属下现在有一个怀疑对象。” “说来听听。”程千帆精神为之一振,问道。 他此前通过巡捕房的暗中调查,这家咖啡馆登机的店主人名字叫做雷蒙,是一个法国人。 这个雷蒙是法租界比较有名的掮客,不少人开店会选择挂靠在雷蒙的名下,花些钱,享受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的照顾。 “有一个假洋婆子每天上午和下午都会去店里,店里的伙计看到这个假洋婆子,都很客气。”豪仔说道,“属下怀疑这个女人就是这家店的东家。” “还有别的理由吗?”程千帆略略思考,问道。 “没了。”豪仔想了想说道,不过,旋即露出犹豫表情。 “有什么说什么。”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作为监视者,你的感受是最直观的。” “属下仔细想了想,店里伙计对这女人不仅仅是客气,似乎还有些怕她。” 程千帆所有所思。 “属下跟踪这个假洋婆子,一路跟到了辣斐德路。” “辣斐德路多少号?”程千帆心中一动,立刻问道。 “辣斐德路十五号。”豪仔说道。 竟然是她! 程千帆惊愕不已,辣斐德路那个不受巡捕所待见的假洋婆子露丝女士! 程千帆来回踱步,思考,他下意识的摸向兜里,烟盒被雨水打湿了。 豪仔赶紧摸出自己的香烟递过去,划了一根洋火帮着点燃。 程千帆记起来露丝女士家里那只叫杰克的狗被打死的事情。 当时他发现狗嘴里牙齿缝隙缠有数条丝线,丝线与露丝女士的丝巾极为相似。 不过,这位露丝女士表现出没有和这条狗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样子,当时这件事引起了程千帆的关注和疑惑。 不过,他没有继续调查这件事,毕竟死了一条狗而已,虽然有疑点,但是,狗主人都没有一直追究捉拿杀狗凶徒,巡捕房这边自然是乐得轻松。 这起‘陈旧’的治安案件,被程千帆忆及。 因为狗主人露丝女士似是同英伦咖啡茗茶馆有了某种牵扯,本来很普通的杀狗事件,在程千帆的眼中却是多了很多疑问和值得揣摩之处。 “组长,这是属下记录的这个假洋婆子的行踪。”豪仔将一个破烂的小本子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翻开来看,豪仔的字如同狗爬,写的歪扭七八,有些字他不会写,就画了小草、树木、房子等来代替。 “这是什么?”程千帆指着一个地名问。 “麦琪路。”豪仔看了一眼说。 程千帆忍俊不禁,这小子一个小鸡,小鸡身上插了个草标,后面歪歪扭扭写了个路字,卖鸡路,麦琪路。 ‘麦琪路’的后面,画了一条狗。 “这又是什么?”程千帆问。 “诊所。”豪仔说,“属下打听了一下,那是一个给猫猫狗狗看病的诊所,组长,这肯定有问题,竟然有人开诊所给猫猫狗狗看病,谁会花那冤枉钱。” 程千帆没有给豪仔解释什么,在大上海呆上一段时间,豪仔就会明白,很多有钱人的生活是他此前永远无法想象的。 大上海有富足、享乐的生活,有纸醉金迷,有所谓的自由的空气,更有苏州河沿岸的大片的窝棚区。程千帆没有给豪仔解释什么,在大上海呆上一段时间,豪仔就会明白,很多有钱人的生活是他此前永远无法想象的。 大上海有富足、享乐的生活,有纸醉金迷,有所谓的自由的空气,更有苏州河沿岸的大片的窝棚区。 第165章 程千帆早晚必为汉奸 “霞飞路的…” “百草药材铺。” 听到豪仔口中说出这个地址,程千帆的内心是惊讶且兴奋的。 兴奋是因为,他此前便从老莫的供述中得知百草药材铺的黄三是日特,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将这个情报‘表露’出来。 现在,豪仔跟踪所得,将百草药材铺同英伦咖啡茗茶馆之间,通过露丝女士联系在一起,百草药材铺以及其东家黄三将会顺理成章的进入到查探范围内。 惊讶的是,那位露丝女士竟然真的极有可能是日特。 这个女人同‘百草药材铺’以及‘英伦咖啡茗茶馆’都有牵连。 这绝对不是巧合,特工工作根本不相信巧合: 此女同一个监视场所有关联,这本身就足以引起怀疑了,更何况是同日本人的两个据点皆有牵扯,在程千帆的内心中已经将这位露丝女士判定为日特。 “做得不错。”程千帆表情振奋,夸赞了豪仔。 这小子做事谨慎,却又不乏机灵。 就是,这个字… “豪仔,有时间我教你识字。”程千帆说。 “组长,我不想学。”豪仔露出害怕神情,摇摇头。 程千帆惊讶了,这是他印象中豪仔第一次没有听从他的命令。 “笨蛋,不识字就是睁眼瞎。”程千帆骂道,“你应该清楚特务处的规矩,识字的,有学历的,比寻常人更加受重用,升职也更快。” 被骂了一顿的豪仔只能耷拉着脑袋说,他愿意学认字。 不过,他心中打定主意,学会认字之后,自己在记录情报的时候,还是用自己的老办法: 这样最保险,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写的是什么。 程千帆瞪了豪仔一眼,他饶有兴趣的再次拿起豪仔的记录本看。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这样的记录本,即使是遗失、甚或是被敌人缴获,只要豪仔自己不开口,没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搞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的,豪仔觉得他的情报记录方式自带密码,没人能‘破译’。 程千帆的看法则是,这需要时间来‘破译’。 这种时间差,在情报战线上已经堪称弥足珍贵了。 “以后你记录情报的时候,仍然还用你自己的这种方式。”程千帆说道,看到豪仔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沉声说,“别高兴的太早了,你依然要学习认字,躲不掉的。” 吕班路二十六号,何关的住处。 这是他私下里偷偷租住的房子。 为的是有朝一日自己‘干大事’的时候保持隐秘。 此番正好得用。 何关开了一瓶水果罐头,一盒鱼罐头,一盘酱菜,还有几个冷的肉馒头。 “条件简陋,勉强对付一下吧。”说话的时候,他看着方木恒。 食品富商方国华家的大公子,定然生活优渥,整天大鱼大肉,不知道这个新认的兄弟是否吃得苦。 “何关你也别小看我,我可不是吃不得苦的。”方木恒拿起肉馒头,咬了一大口,又用筷子夹了黄桃吃。 刘波看了看两人,心说您二位公子是不是对吃苦有什么错误的理解? 这两个如此蠢笨之人,都能够每日里大鱼大肉,这让勤劳的大和民族子民情何以堪——支那人不配拥有这样优渥的生活。 跑了小半天,三人都是疲惫不堪,很快就将食物消灭的一干二净。 “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阿海。”何关皱着眉头,问方木恒,“方兄,你再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是阿海会去的。” “能想到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了。”方木恒摇摇头,“阿海太谨慎了,要是他早就拉我入伙,我就能直接找到他,也不用麻烦你们了。” 今天上午到了申报馆,方木恒就得知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阿海是红党,昨夜被国府特工抓捕,据说中了好几枪,生死未卜。 方木恒当时就震惊了。 阿海是红党,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阿海竟然出事了。 怎会如此? 阿海也太不小心了。 方木恒匆匆忙忙的向主编请了个外出采风的报告,就离开了报馆。 他要寻找阿海,他想要救助阿海。 得知阿海可能中枪,方木恒担心不已。 很快,方木恒在街上转悠了一会才猛然意识到: 对于好朋友阿海,他自以为很了解,实际上竟不是如此,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阿海住在哪里。 这让方木恒很急躁。 情急之下,方木恒直接找到了刘波以及何关帮忙…这两个好兄弟是巡捕,他们应该有办法和门路。 三人按照方木恒‘认为’的阿海可能之落脚点去查探,一通忙碌、疲惫不堪却并无所获。 何关与方木恒都看向刘波,刘波是三人中头脑最灵光的。 三人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有所认知的,曾戏言,何关是动手的,方木恒是动嘴巴的,刘波是动脑子的。 很好的团队配置! “木恒,你确定你没有暴露?”刘波思忖片刻,问道。 “没有。”方木恒摇摇头,“如果我暴露了,卑鄙无耻的特务早就来抓捕我了,且我向来行事谨慎,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刘波点点头,尽管他认为以方木恒的脾性,这种愚蠢的家伙暴露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方木恒语气认真且自信,这给刘波以错觉: 也许正是这个家伙平素表现的太愚蠢,以至于支那国府特工反而忽略了此人? “你的情况,阿海肯定会向他的上级汇报过。”刘波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们重新来接触你。” “只能这样吗?”方木恒有些失望,“我担心阿海。” “阿海的事情,我们都很痛心,同样担心,但是,我们要做的只能等待。”刘波语重心长说道,他觉得有必要给这两个愚蠢的家伙好好上课。 “爱国行动不是过家家,不是吃饭请客,是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危险的,所以,我们必须要谨慎,要保护好自己。”刘波继续说道。 刘波觉得心累,他是担心自己被这两个家伙连累而暴露。 “听刘波的。”何关点点头,他尽管有时候鲁莽,但是,何关有一点拎得清,他不擅长动脑子,那就听会动脑子之人的。 就如同此前他与程千帆‘厮混’一起的时候,程千帆是出主意的,何关则擅长动手。 “行。”方木恒点点头。 “我有个提议,我们的队伍还是太弱小了。”何关说,“我们应该进一步招揽爱国志士,扩大队伍。” “我赞同!”方木恒立刻举手支持。 刘波也是点点头,他对此自然是极力支持的,队伍越来越大,那些反日分子都集中在一起,如此最好不过了,到时候则以雷霆之势一网打尽。 从阴沟里跳出来的老鼠,只有死路一条! “我推荐一个人,是我在巡捕房的同事。”何关说,“这个人刘哥也很熟悉。” “你是说?”刘波故意拉长声音,同时他的脑海中在思考,中央巡捕房有哪个巡捕是仇恨帝国的? “刘哥应该也猜到了,就是程千帆。”何关说道。 刘波很是惊讶,他所了解的程千帆一向远离政治,同时尽管程千帆掩饰的很好,但是,其言语中还是偶尔会流露出对日本的一丝好感。 后来刘波从影佐英一处了解到程千帆竟然曾经在东亚同文学院读书,这让他内心里对程千帆更有好感了: 这应该是一个受到帝国教育感化,对帝国秉持友好态度之人。 只是,怎么在何关的眼中,程千帆竟然是反日分子? 莫不是程千帆一直在假装亲近帝国? 就在刘波的脑海中快速思考之时,只听见—— “我反对!”方木恒情绪激动说道。 “木恒,你?”刘波露出惊讶表情。 “程千帆这个人我知道,这就是一个黑了心的巡捕。”方木恒说道,浑然没有看到何关与刘波脸色之不自然,“这个人欺压商贩,仇视、羞辱爱国志士,这样的人是我们要打倒的对象,怎么还反倒是成为我们要发展的对象?” 看着义愤填膺的方木恒,刘波心中点头,对啊,这才是他所了解的程千帆。 他看向何关,想要听听何关怎么说。 何关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的印象中,程千帆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朋友,人不坏,正是最好的发展对象,怎么在方木恒的眼中,程千帆竟然如此恶劣? “刘哥,你和千帆关系不错,你说句公道话吧。”何关说。 “我和小程关系是很不错,我承认,小程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刘波说,他看着何关的眼睛,“只是,有一点我一直很疑惑,小程似乎对日本人的态度有些暧昧。” “什么?”方木恒大声问。 “千帆确实是曾经在日本人的学校里读过书,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何关想要为程千帆辩解。 “汉奸!”方木恒拍了桌子,“这是中了日人荼毒的汉奸!” 他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说,“我把话说在头前,即使是现在不是汉奸,此人将来必然是汉奸!” 上海火车站。 周茹下了火车,她拎着一个桃红色的皮箱,箱子里有她的衣物,几本书。 最重要的是皮箱里的电台。 周茹此前并没有使用过这一款电台。 这是一款五瓦的短波电台,是最新抵华的德国援华物资中的一批新式电台,据说功率稳定,故障率低。 这款电台总数才数十部,特务处得到了十部,特务处南京总部为了这十部电台争吵不休,余副主任竟然能搞到一部电台,并且交于她带来上海,这让周茹极为惊讶。 周茹暗自思忖,自己要加入的这个独立潜伏小组的组长的背景定然极为深厚。 程千帆带了豪仔,在火车站等候多时,终于等到杭州来的火车进站了。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向火车站出口左侧的第三根路灯。 这个时候,一个拎着一件桃木色皮箱的女子停在了第三根路灯下。 程千帆等待了约莫两分钟,此名女子并没有离开。 程千帆朝着豪仔使了个眼色,豪仔走开,在远离他二三十米的地方警戒。 “这位小姐,请问你是杭城来的吴芳小姐吗?”程千帆走过去,轻声说道。 第166章 电联杭州 初见程千帆,周茹的内心是惊讶的。 一身淡蓝色的长衫,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她想到了‘卓尔不群’这个形容词。 特工不应该是相貌扑通,放在人堆里都不起眼的么? 周茹的第一印象是,此人不适合当特工,倒像是一个电影明星。 “请问,是杭城来的吴芳小姐吗?”程千帆再问。 “抱歉,你认错人了,我是杭城来的,不过,我不叫吴芳。”周茹说道。 “是我记错了,于叔叔安排我来接一位叫吴芳茹的小姐的。”程千帆说。 “我是吴芳茹。”周茹点点头。 “程千帆。”程千帆高兴的伸出手。 “周茹。” 两个人握手。 “路上可还安稳?”程千帆低声问。 “一切顺利。”周茹暗中打量着对方。 两人边走边说。 “上车吧。” 周茹看了一眼自行车,露出一丝笑容,自己的新上级骑着自行车来迎接她,她觉得颇为有趣。 “坐稳了。”程千帆回头叮嘱一声,骑着车子行驶在夜色中的上海街道上。 坐在后座位上的周茹打量着这座远东最繁华的都市,尽管已经是深夜,街道上依然有行人,远处可见闪烁的霓虹灯。 微风轻轻吹拂,吹动她的发梢。 这就是她接下来要战斗的城市了。 周茹是电讯人才,并不是专业特工,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自行车的后面,豪仔远远的缀着。 豪仔在警惕的保护,他要排除被敌人跟踪之可能。 程千帆给周茹安排的住处在金神父路。 这处房子是他新近刚租下的。 余平安对于他还是比较器重的,理解一个潜伏小组草创阶段之不容易,特批了四百法币的经费。 就在前几日,经过反复商议以后,国府与美国签订了《中美白银协定》。根据协定的要求,100法币可以兑换30美元。 四百法币,已经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周茹做事情很干练,很快将房子打扫一遍,烧了热水,两人品茶叙话。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程千帆表情严肃,“我现在的公开身份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巡捕,几日后将会晋升为中央巡捕房三巡副巡长。” 周茹有些惊讶,没想到组长的掩护身份竟然是巡捕,而且即将是巡捕房的中层领导。 “金神父路正在我的辖区内,所以,平素我会尽可能照看你的安危。”程千帆继续说道,“不过,情报工作唯谨慎二字,你自己务必万事小心,这才是保护自己和组织之不二法门。” “周茹明白。”周茹表情紧张,点点头。 “不要紧张。”程千帆微笑说,“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看着仔细聆听的周茹,程千帆说道,“做符合自己的公开身份的事情。” “隐蔽战线上,最重要的合理性。”程千帆表情认真,“记住了,合理性只是确保你不会被怀疑,而一旦被怀疑,无论多么合理的事情,都经不起揣摩和盯梢。” “我明白了。”周茹点点头,“隐蔽工作最重要的是不被怀疑,一旦被怀疑就距离暴露不远了。” “很好,你很聪明。”程千帆高兴的说,“你的工作比较简单,就是负责电台,所以,平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此就是最好的掩护。” “组长,我的公开身份是?”周茹问。 “此事我已经有过思量。”程千帆沉吟片刻,“金神父路三十四号新开了一个‘文友社’,此地正在招聘女性文员,你去应聘这个职务。” 说着,程千帆将一份招聘广告纸递给周茹,这是他那日从电线杆上撕下来的。 因为金神父路三十二号曾经是红党的安全屋的缘由,程千帆对于金神父路三十四号的这家文学社很感兴趣。 他此前私下里查探了一番,首先排除了这是红党新开之秘密据点的可能。 盖因他查到这个文学社的创办人是柳明非,此人是上海一个颇有名气的文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媚日文人’。 严格来说,此人还是程千帆在东亚同文学院的学长,素来对日人亲近。 且根据程千帆的观察,这个文学社的成员,多半是一些和日本人有关系的文人墨客。 如此,这个文学社的性质就可见一斑了。 这种文学社,和日本人有一定的关系,不过,这些人不是情报人员,就是一群拿了日本人的好处为日本人摇旗呐喊的败类。 这些媚日文人,写文章是一把好手,警惕性不足。 周茹打入这个文学社,安全上没有太大的隐患,且能够接近这些媚日文人,获取第一手的情报。 “这个文学社有问题?”周茹立刻问。 机灵。 程千帆赞许的点点头,“这就是一帮媚日文人的文社,你在此工作,可以观察他们,掌握他们的动向,同时这些人多是有身份的人,和这些人成为朋友,对你的身份也是一种保护。” “明白了。”周茹点点头,“组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来听听。” “在文友社,属下就是一个对政治不感兴趣、沉迷文学、想要找一份文学性质工作的知识女青年。”周茹想了想说道。 “很好。”程千帆欣慰的点头,他对周茹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组长,余主任令我抵沪后,即刻发报报平安。”周茹说道,“现在发报吗?” 程千帆看了周茹一眼。 “我来拟电文,你发报。”程千帆沉思片刻,说道,对于这份电文,他早就计划好了,有了腹稿。 周茹打开皮箱,拎出电台箱,很快就调试好。 “杭城余主任钧鉴,并转南京戴处长。” “现有一批法制卢比手枪流入黑市,我方是否需要购买以为战备。” “另,现有一批医疗物资,其中有新式西药磺胺,据闻对枪伤有极神奇之疗效,属下建议紧急买入,此可为我隐蔽战线同志救命之药物。” “唯此磺胺价格昂贵,经费不怠,特请上峰定夺。” “职部程武方。”程千帆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民国二十五年,五月七日夜十一时一刻。” 第167章 职部程武方,给钱 程千帆说一句,周茹记录一句。 程千帆语罢,周茹拿着刚刚写好的电报稿交于程千帆审阅。 “组长,还需要修改吗?”周茹小心翼翼问,“就这么发出去?” “恩。”程千帆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递还与周茹,“发报吧。” 周茹看了组长一眼,想要提醒程千帆:组长,您第一次给上峰发报,就满篇都是要钱,这真的好吗? 是的,在周茹看来,组长的这篇电文,尽管通篇都是较为严肃之汇报工作、向上峰请示之意。 但是,探究其里,她觉得这完全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职部程千帆,给钱! 不过,这毕竟是周茹初次与程千帆会面,她不知道这位年轻英俊的组长的脾性,看到程千帆坚持,她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拿着电报稿去发送。 滴——滴滴——滴滴! 程千帆待周茹发报完毕,惊讶问,“你不需要看密码本?” “为了保密,属下将密码本都背熟了。”一直表现的略略紧张的周茹露出自信的笑容,“组长请放心,只字不差。” 杭城,雄镇楼。 电报室内仪器灯光闪烁,滴滴滴声此起彼伏,电报员戴着耳机,表情严肃,有人接收了电报,立刻有译电员接过电报纸,去转译室内紧急转译。 在电报室外,双岗双哨,子弹上膛,戒备森严。 半月前,红党二、六军团突破金沙江防线。 日前,日寇华北驻屯军大规模调动,兵临天津城下。 红党发表《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引得舆论热议。 西安方面的情报显示,张、杨二人受到此通电蛊惑,剿匪迟滞。 内蒙方面情报显示,德王蠢蠢欲动,似有意欲投日之举动。 两广方面,李、柏二人与‘陈广州’之间往来密切,似有密谋。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政局、军情动荡,颇有些风雨欲来之势,雄镇楼电讯科承担了特务处的一部分电报工作,紧张而忙碌。 “科长,这有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 “转译没?” “没有。”电报员摇摇头,“此电文属三级绝密。” 科长惊讶接过电报纸,“此前从未收到过此电台来电?” “没有。” “我知道了。”电讯科科长拿着电报纸迅速离开。 几分钟后。 小白楼。 尽管已经是深夜,小白楼灯火通明。 余平安仍然在伏案工作。 “余副主任,三级密电。”武元芳将电报纸轻轻放在余平安办公桌上,“孙科长送来的。” “元芳,你出去吧。”余平安摆摆手。 “是。”武元芳没有去看桌子上的电报纸,径直转身出了门。 余平安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蓝色封面的本子,这是他亲自编写的密码本,专司于程千帆的潜伏小组联络。 很快,电文译出: “杭城余主任钧鉴,并转南京戴处长。” “现有一批法制卢比手枪…” “…唯此磺胺价格昂贵,经费不怠,特请上峰定夺…” “职部程武方。” “民国二十五年,五月七日夜十一时一刻。” 余平安放下手中钢笔,拿起译电,扫了一眼。 他是既有些发怒,又觉得好笑。 这个程千帆,深更半夜来电,通篇上下就写了两个字:缺钱! 特务处各下线单位千方百计向上级要经费,这是常态,但是,程千帆这个混小子什么时候也染上这个坏毛病了。 刚给了五百法币的经费,这就不够用了! 还是说这小子贪污公款经费以为己用? 余平安摇摇头,以他对程千帆的观察和了解,这个年轻人很有朝气,有理想,当不会如此。 余平安拿起电文,此番仔细看。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新式西药磺胺…对枪伤有极神奇之疗效…救命之药物’这句话上面。 新药。 磺胺? 对枪伤有神奇疗效? 余平安第一反应是程千帆莫不是遇到江湖骗子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极为聪明,当不会犯下如此愚蠢错误吧。 余平安按下响铃,“请医务室董医师来一趟。” 很快,武元芳带着一个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赶来,他自己知趣退下。 董医师拎着药箱,满头大汗,进门便问,“余副主任,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身体没事。”余平安请董医师落座休息,亲自给医生倒了一杯水,“垚洺兄,你可听说过一种新式西药,其名磺胺。” “磺胺?新式西药?”董医师先是一愣,思考片刻后摇摇头,“余副主任,属下并没有听过此种药物。” “据闻此种药物对医治枪伤颇有奇效。”余平安心中已经倾向于怀疑程千帆遇到骗子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继续说道。 “医治枪伤?奇效?怎可能!”董医师下意识要摇头,却是突然起身,慢慢踱步思考。 余平安没有打扰他思考。 好一会,董医师眼中一亮,抚掌,“属下想起来了,属下曾经听人提及西洋人正在研制一种对治疗枪伤感染有效果之新药。” “那么说,确有此药?”余平安难掩惊喜,问道。 若果然有此神器效果之新药,此乃无数特务处特工、国军将士之福音。 “属下只是听说过西洋人在搞此种研究,至于说有无成果,是否便是这新药磺胺,属下就不知道了。”董医师说道。 余平安心中大定,尽管董医师并没有确定磺胺的存在,但是,最起码他的解释让余平安知道程千帆绝非无端妄言,对于此新药磺胺多了几分信任。 “烦你来此一趟,辛苦了垚洺兄。”余平安虚手送客。 “主任您客气了,您身体没事,我就放心了。”董医师连忙说道,走了两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那神奇之药果真研制出来了?叫磺胺?” “垚洺兄,还需多方印证。”余平安缓缓地说,“还望垚洺兄切勿声张。” “我晓得,晓得的。”董医师连连保证说,随后摇头叹口气,“果有此神药,当可救无数抗日将士。” 在董医师离开后,余平安冲着进来的武元芳低声说,“查一查董医师。” 董医师说的是‘救无数抗日将士’,而非‘国军将士’,当下国军和日寇暂时无大规模冲突,最大之战事在陕北。 “遵命。”武元芳接令离开。 第168章 死信箱 南京,徐府巷,特务处本部驻地。 戴春风看着手中的两份电文。 其中一份是程千帆发往杭城雄镇楼转南京特务处本部的电文。 另外一份是余平安亲拟的电文。 “又是一个会伸手要钱的混小子。”戴春风扫了一眼程千帆的电文,笑着摇摇头。 特务处成功抓捕华北日特头目暨土肥原贤二的助手川田永吉,随后破获了杭城远藤博间谍案,更是揪出了隐藏在杭城国军中的通日叛徒。 这让戴春风在老头子面前很是长了脸。 这两件案子,程千帆都有大功。 对于这位小老乡、故人之后,戴春风甚是喜欢。 复看了余平安的电文,戴春风精神为之一振。 磺胺,新式西药,对枪伤等类似感染有奇效? 他顿时起了兴趣,拿起程千帆的电文又仔细看了看。 对程千帆更加欣赏了。 这小子也不是死要钱,嗅觉灵敏,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种新式西药的重要性,不错,不错。 余平安来电请示,请特务处南京总部调查新式西药磺胺的真实性,并且建议,‘倘若果有此神奇药物,宜果断购买,以为战备之用。’ 余平安的建议比之程千帆更加高屋建瓴,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程千帆所言的沪上黑市上的些许药物,建议国府方面应该果断向欧洲求购此药,甚至直接上升到了战备的高度。 “齐伍,你看看这两份电文。”戴春风将电文递给齐伍。 “竟然有此神奇药物?”齐伍仔细阅读电文,“国立中央大学的萧一凡教授是西药专家,可以找他求证此事。” “此事交给你去办。”戴春风点点头,对于国立中央大学的这位萧教授,他也是略有耳闻,此人擅长西医外科,是一位西医大拿。 “若果然证实,这个程千帆又立一功啊。”齐沃笑了说。 “也是个不安分的混小子。”戴春风笑着说。 齐伍心中一动,处座对这个小老乡的态度,已经是有些许宠溺之意了。 程千帆离开金神父路,并没有直接回家。 他星夜赶赴码头仓库,取了三盒磺胺。 一盒内有五剂磺胺粉。 马思南路,彭与鸥的住所。 彭与鸥还没有入睡,他满腹心事。 几个小时前,他接到消息,康二牛以及大壮的情况也恶化,两人也开始发高烧,这是枪伤感染的迹象。 特别是阿海,汉斯表示,如果不能在天亮前拿到磺胺,阿海性命堪忧。 夜深人静,轻轻的敲门声,惊醒了楼下的邵妈。 “谁?” “钱兴火。” 邵妈猛然一惊,她示意门外的同志稍等,立刻上楼去通知彭与鸥。 彭与鸥此时已经被楼下的声响惊动,他拎着一把转轮手枪下来。 “是钱兴火同志。”邵妈低声说。 彭与鸥快步走到门后,轻轻开了小半门,两个人再次隔门对话。 门外递进来一盒东西。 彭与鸥接过。 “这是磺胺,治疗枪伤有奇效。”程千帆嘶哑着嗓音说道。 “磺胺!”彭与鸥大惊且喜,他正在为何处寻觅此药发愁,没想到‘星火’同志竟然送货上门了。 “这药是哪里来的?” “此前提及黑市上的那批药物,偶然得知其中有新式西药磺胺,连夜买了一盒送来,中枪的同志应该急需此药。” “太好了,星火同志,我代表同志们谢谢你,这药太及时了。”彭与鸥激动说道。 “此药极为珍贵,我建议组织上尽快筹集资金购买。”程千帆说道,他心中微微惊讶,本来还以为彭与鸥不知道此药,他还需要费一番口舌讲解。 “你说的对,此药太宝贵了,此事我会以最快速度安排。”彭与鸥看了一眼,看到邵妈离的较远,他低声问,“日间传讯邵妈…” “事态紧急,只能出此下策。”程千帆说。 “谢谢。”彭与鸥真诚道谢,‘星火’同志这是冒险报信,拯救了一位即将落入敌人陷阱的同志。 “关于阿海中伏之事,我怀疑特务是盯上了申报馆的方木恒,从此人身上注意到了阿海。” “可有确切证据?”彭与鸥急问,对于阿海的暴露原因,这是彭与鸥最关注的事情,他甚至怀疑组织内部有敌人奸细。 “没有,只是怀疑。”程千帆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平江村杨细妹处,我会安排人救助,组织上切不可再派人前往。”程千帆说。 “万万不可。”彭与鸥说道,‘星火’同志是组织上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王牌特工,他不允许程千帆冒险。 “彭教授放心,我不会出面,已经有较为安全之计划。”程千帆说道,“杨细妹处境危机,等不得。” 彭与鸥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万事小心,是不可为,不可强求。” “我会注意的。”程千帆嘴巴里咬的小核桃,嘴唇发酸,他将小核桃‘移动’到另外一边,继续说道,“你我此种接头方式不安全,我提议设置一个死信箱,今后可通过死信箱联系。” “可以。”彭与鸥也正有此意,‘星火’同志连续两次星夜拜访,这无论是对他还是‘星火’同志都极不安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正巧从门口街道路过,暴露几率太大。 “檀香山路,慧雅书店左侧有一个巷子,巷子出口左侧数十步,有一较为隐蔽的废旧信箱,我会用磁铁将情报吸附在内侧隐蔽处,每日早晚可派人查看一次。” “檀香山路,慧雅书店左侧巷子,废旧信箱,每日早晚查看一次。”彭与鸥复述一遍。 “彭教授,保重。”程千帆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 “‘星火’同志,保重!”彭与鸥从房门内伸出手。 程千帆微微错愕,两个人的手重重的握在一起。 有了死信箱,除非有紧急情况,或者是组织上有指示两人可以直接联络,否则的话,他们二人很难再见面。 危机四伏的潜伏工作,此一别,再见之日难以预料。 在程千帆离开后约莫二十分钟,彭与鸥悄悄离开家门,他要紧急前往汉斯诊所送药。 程千帆则马不停蹄的返回家中,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方木恒去救助杨细妹。 不过,在回到家中见到李浩后,李浩却告知了一个令他颇为意外的消息。 第169章 略施小计 对于如何引方木恒去救助杨细妹,程千帆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计划。 不过,在从李浩以及皮蛋的口中得知一个意外情况后,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必须做出调整了。 “你是说,你们下午在麦琪路碰到了何关与刘波?”程千帆讶然问。 “是的,何警官、刘警官还有一个男的,他们三个人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李浩说。 “另外那人是谁?认识吗?”程千帆问。 李浩摇摇头。 他身旁的皮蛋却是突然说,“帆哥,我知道,那是方家少爷。” “方家少爷?” “是的,帆哥,国华食品厂的方家大少爷。”皮蛋说道,“我还吃过他分的馒头呢。” 程千帆是惊讶无比的,方木恒竟然与何关以及刘波一起? 特别是方木恒,这家伙对巡捕成见颇深。 他十分不解,这三个人怎会搞到一起去的。 “他还给过你馒头吃?”程千帆不动声色问,他发现自己对于方木恒的了解还不够全面。 “瘌痢头本来是不敢向方家少爷讨吃的的,有一次他饿极了…”皮蛋说道。 程千帆通过皮蛋的讲述,脑海中已经勾勒出整个过程画面: 小乞丐平素是不敢向方木恒这种衣着光鲜、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之人乞讨的,这些人对肮脏的小乞丐极为厌恶,弄不好就会招来一顿打。 一次,瘌痢头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大着胆子在檀香山路向一个公子哥儿乞讨。 他认得此人是国华食品厂的大公子。 此人正是方木恒。 方木恒身上没有吃的,竟然亲自去了不远处的馒头铺,买了两个热乎乎的肉馒头与瘌痢头。 瘌痢头狼吞虎咽就要吃,被阻止。 方木恒不嫌脏,竟然用手帕擦拭了瘌痢头的手,告诉他吃东西要洗手。 这一天,是瘌痢头从记事开始,双手最干净的一天。 从这之后,国华食品厂的方家大少爷是好人,会给小乞丐买馒头吃,这个消息在瘌痢头所在的小乞丐团体的小范围内传开。 十几个小乞丐甚至还内部开会,每天一个人,轮流去找方家大少爷乞讨。 为大家带来‘福利’的瘌痢头对此没有意见,不过,瘌痢头坚持表示,要找方大少爷要馒头吃,可以,但是,手必须洗干净。 皮蛋说记得,那一天轮到他,他洗干净双手去找方木恒乞讨,方木恒看了一眼他,笑了笑,显然已经习惯了。 他带着皮蛋去申报馆斜对面的馒头店买了两个肉馒头,甚至没有忘记细心的叮嘱皮蛋吃完再离开,别被别的大乞丐抢了。 程千帆的表情是无比复杂的。 从皮蛋的口中他仿佛看到了全新的、更加清晰的方木恒。 是的,这个人没有革命经验,行事不够谨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幼稚,以至于被敌人多次当做诱饵而不自知。 但是,方木恒爱国,他热爱这个国家。 一二八抗战之后,远在美国的方木恒立刻回国,要为抗日出一份力。 方木恒有一腔热血。 最让程千帆动容的是,方木恒对贫苦人家的善心,给小乞丐买吃的,这也许不算什么,但是,能够丝毫不嫌弃的掏出手帕擦拭瘌痢头的双手,叮嘱他要吃东西注意卫生,这是非常难得的,这是真的善良。 善良的方木恒,革命经验不足、‘幼稚’的方木恒。 程千帆感慨不已,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方木恒,其实最应该去的就是西北,去红色之都,在那里,方木恒应该能够很快成长为一位非常优秀的、热情似火的纯粹的善良的革命战士! 程千帆对方木恒的印象好了很多。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依然认为方木恒是‘笨蛋’的看法。 在危机四伏的潜伏战线中,方木恒的善良、幼稚和满腔热血,值得钦佩,却是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要知道,这已经在他自己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两次被敌人利用了! 刘波、何关、方木恒,这三个家伙竟然搅和在一起了。 一个日本特务刘波,一个做事情不动脑子、鲁莽的何关,一个行事欠考虑、‘幼稚’、行事同样冲动的方木恒。 程千帆想想就是头大不已。 狡猾的刘波,完全能将这两个笨蛋玩的团团转。 他们在找人? 找谁? 阿海! 程千帆立刻得出自己的判断。 阿海中枪、脱险,正在被特务搜捕。 从目前得知的情报来分析,阿海就是在申报馆工作、接触和引导方木恒参加革命的那位同志。 应该也是方木恒所掌握和值得的唯一的一名党内同志。 现在,阿海出事了,方木恒应该很着急,也很担心。 他要寻找阿海。 肯定是找不到的。 所以,方木恒找了何关以及刘波帮忙寻找。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这三个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对巡捕成见很深的方木恒为何竟同何关以及刘波成为好友。 不,确切的说,已经不是好朋友的范畴了: 方木恒尽管革命经验不足,有些‘幼稚’,但是,幼稚不等于是傻子,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的将阿海的情况告知朋友的。 这说明何关以及刘波已经得到了方木恒的认同。 这三个人是志同道合的团伙? 程千帆的脑海中有了这么一个猜测。 他的内心是震惊的,他的表情是惊讶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得知这三个人搅和在一起,最直接影响就是程千帆不得不放弃此前所设想的引方木恒‘入彀’的计划。 放弃计划的原因非常直接: 因为刘波! 对于刘波这名潜伏在巡捕房的日特,程千帆格外警惕并且深深忌惮。 要知道,一直以来刘波都与程千帆的关系颇为不错。 程千帆进入巡捕房后,刘波就对他颇为照顾。 在程千帆的眼中,刘波是一个很热情,有一定正义感的巡捕,这在巡捕中可以说是殊为难得的。 若非程千帆严守组织纪律,从不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政治倾向,更从未考虑过发展身边的同事参加革命,不然的话,他的红党身份恐怕早就暴露了。 第170章 方木恒在行动 “太太,曹太太打电话来,约你去打牌。” “晓得咯。” 檀香山路,何关的家中。 何夫人哼着小曲儿,穿了一身崭新的旗袍,“景妈妈,你看我穿这身怎么样?” “太太,这一身旗袍穿在您身上,简直年轻了十岁呢。”景妈妈恭维说道。 “老咯,老咯,人老珠黄了。”何夫人心中欢喜,摆摆手说。 “太太,关少爷今天回来吃饭吗?”景妈妈问,她要忙活一天的饭食,需要先打听好。 “小兔崽子几天没着家了。”何夫人嘟囔了一句,“关关爱吃小黄鱼,今天买两条。” “好的勒。” 对着大衣镜又美滋滋的照镜子,何夫人拎着小坤包,准备赴牌局。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小毛头在门口探头探脑,吓了何夫人一大跳,“咛个小赤佬,堵门口做什么,去去去。” “太太,这是何关何少爷的家里吗?” “你哪里的,找我家关关做什么?”何夫人惊讶不已。 “我,我帮兰姐姐送信…”小毛头有些害怕,伸出手,手里捏着一封信。 “什么信?给我吧。” “不行,兰姐姐说只能给何关少爷。” “拿来吧你。”何夫人一把从小毛头的手里拿过信,直接拆开看。 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何夫人的脸色就变了,好似开了染坊,整个人更是如同炸刺的猫儿,“这个兔崽子!” 说着一把拉住了要逃跑的小毛头,“说,这个兰姐姐是谁?” “兰姐姐,兰姐姐就是猫耳巷的兰姐姐啊…太太,太太,放开我。”小毛头急的乱蹦,混乱中踩了对方一脚,何夫人吃痛松开手,小毛头吓得逃一般跑开了。 “兔崽子!不学好的兔崽子!”何夫人无暇顾及逃走的小毛头,气的七窍生烟。 猫耳巷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群不知羞的半掩门娼妇营生! 这个兔崽子,竟然和小娼妇勾勾搭搭,气死老娘了。 听到门口动静出来查看的景妈妈看到何夫人出门左转,喊道,“太太,曹太太家在右边。” “不去了!”何夫人气哼哼说,“打电话给曹太太,我今天不去了。” “太太,您去哪?” “巡捕房!” 一脸憔悴的方木恒,胡子拉碴的来到申报馆楼下。 “方先生,方先生。”门房老康叫住了他。 “老康,有事?” “方先生,有你一封信。”老康将一封盖了新鲜邮戳的信件递给方木恒。 “谢了,老康。” 方木恒拿着信件,看了一眼信封上的‘方木恒先生亲启’几个狗爬的字,嫌弃的摇摇头。 对于汉字,方木恒打心眼里骄傲,此前文化圈有一帮人竟然呼吁废除汉字,改用拉丁字母,方木恒很是在报端上和这些人打了一通嘴仗。 这是哪个家伙,字写得这么难看。 方木恒拆开信,看着同样是狗爬的字,又是一阵摇头。 旋即,他脸色一变,将信纸信封直接塞进兜里,转身就走。 “方先生,你不上班了?”老康在身后喊道。 “老康,帮我向总编请假,我出去采风。”方木恒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扭头喊道。 约莫一个小时后。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 方木恒急匆匆的付了车钱,“不用找了。” 他快步走到大门口,就要往里进。 “喂,干什么的?”岗哨一把拉住他,问道。 “《申报》记者。”方木恒掏出记者证,不耐烦说。 闻听是记者,岗哨的脸色好了很多,“这位先生,你找谁?” “三巡的何关何警官。” “何警官不在。”岗哨说。 “刘波刘警官呢?” “刘警官在,我可以帮您喊他下来。” “快点,耽误了事情,你吃带不起。”方木恒没好气说。 岗哨心里骂了句,走进岗亭,拿起电话,摇了摇,“接三巡。” “我是程千帆,什么事?” “程警官,外面来了一个《申报》的记者找刘波刘警官。” “好了,我知道了。” 程千帆放下电话,朝着正在和众人推牌九的刘波喊道,“刘哥,外面有一个《申报》记者寻你。” “晓得了。”刘波手里不紧不慢的摸着牌九,猛然一番,“哈哈哈,通吃,给钱,给钱。” “册那娘!” “老刘,手气不赖啊。” 刘波哈哈大笑着,接过众人递过来的钞票,数了数,却是将一半又放回去,“哥几个,对不住了,有人找,出去一趟。” 众人笑骂着接过退回来的一半钞票,摆摆手,“去吧,去吧。” 刘波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换了一身便装,又去找了金克木请了假,这才出门而去。 程千帆走到走廊抽烟,看着刘波步伐匆匆的出现在院子里,在门口与方木恒碰了面,他慢条斯理的吐了口烟圈。 大头吕凑过来。 程千帆摸出打火机,帮大头吕点上烟,两个人一阵喷云吐雾。 “老刘这几天在忙什么?”大头吕指了指窗外,问。 “不晓得。”程千帆摇摇头,“我回上海好些天了,今天才碰到刘哥。” 大头吕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两人聊起了可怜的何关。 “你说,关少爷做什么了,何夫人都跑来捕房‘抓人’。”大头吕挤眉弄眼。 “何关呢?”方木恒急声问。 “被他妈妈抓回去了,出什么事情了?”刘波低声说,就在十来分钟前,何夫人来到巡捕房,对着正在推牌九的何关好一通骂,平素桀骜的关少爷,面对老妈是动都不敢动,猫儿一般被揪着耳朵抓走了。 “那边传信给我了。”方木恒低声说,语气振奋。 “信呢?”刘波心中大喜,急忙问,他没有在门口停留,带着方木恒离开,边走边说。 “字很难看。”方木恒将信拿出来。 刘波看了方木恒一眼,好奇这个家伙这个时候竟然还纠结字的好坏,而且以他的经验,情报人员传递情报,肯定会掩饰本来字迹,字写得好看才怪呢。 仔细阅读了信件,刘波将信纸随手放进兜里,“走,找个僻静地方。” 对于刘波将信件收起来并没有返还给他,方木恒竟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也让刘波在心里骂了句: 笨蛋。 第171章 方木恒与杨细妹 这封信中主要讲述了两件事。 其一,阿海已经脱险,勿念。 其二,阿海此前的工作是救助、帮助童工,现有平江村窝棚区幼女杨细妹,其姐杨大妹被资本家迫害致死,病重的母亲也已经去世。 阿海躲避特务抓捕,不好出面,请方木恒出面救助杨细妹,将其送往南市的养育院。 南市养育院,此地和红党有关? 刘波暗自思忖,他否决了这个判断。 他知道这个位于南市的养育院,该养育院在沪上颇有名气,养育院颇受孙夫人关照,上海市民也多有捐资捐物,条件较好。 红党选择这个养育院,似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不管怎么说,红党派人联系了方木恒,这是好消息,通过方木恒,他可以进一步接触到红党。 在日军内部,普遍对红党不太重视,认为这支被国府压迫在陕北贫瘠之地的红色武装不值得一提。 不过,刘波不这么看,他对红色一直保持警惕,据他所知,沪上很多反日团体都和红党有关。 相比较在战场上拿刀拿枪的敌人,红党不遗余力的在中国老百姓中宣传反日,宣传华夏民族自豪感,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反而更加值得警惕。 得知阿海脱险,方木恒心情不错。 对于阿海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牵挂着窝棚区的杨细妹,方木恒更是无比敬佩,这也正是他愿意向红党靠拢的原因。 “刘大哥,我打算将杨细妹带回家,给她最好的生活,教她识字,上学,过一个中国孩子应该有的生活。”方木恒激动的说。 “不行!”刘波断然反对,“信上说,杨细妹要送往南市养育院,必须按照信中安排去做。” “为什么?”方木恒反驳说,“养育院的孩子太可怜了,在我家里,她可以有更加舒适的生活。” “木恒,你的想法是好的。”刘波语重心长说,“但是,请记住,你必须严格执行命令。” 看着还要反驳的方木恒,刘波表情严肃说,“忘记我怎么说的了?爱国行动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严格遵守纪律,你知道为什么阿海一直没有进一步发展你进入他们的组织?” “为什么?”方木恒问。 “你的爱国热情值得称赞,但是,木恒你要改掉这种散漫的作风,要小心谨慎,以严格的纪律约束自己。”刘波表情严肃,“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阿海和他的组织是不会真正接纳你的。” 闻听刘波语重心长的言语,方木恒愣住了,他仔细思考,终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希望你真的明白。”刘波叹口气说。 他觉得自己为方木恒操碎了心。 方木恒是笨蛋,他很高兴,这意味着他能够将方木恒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是,他又不得不规劝和培养方木恒,只有方木恒不断进步,才能最终被红党接纳,他也才能够顺利打入红党内部。 刘波自己想来都觉得很荒唐,作为一名优秀的帝国特工,他竟然不得不煞费苦心的帮助红党培养一个革命者。 苏州河畔。 窝棚区,平江村。 “慢点吃,别噎着。”一名党务调查处的特工打了一下杨细妹的脑袋。 杨细妹抬起头,冲着他感激的咧嘴笑。 这两天,杨细妹感觉自己活在了天堂中,这是她记事以来从来没有的吃饱饭的好日子。 “花猫一样。”特工嫌弃的皱了皱眉头,拿起自己的毛巾,帮杨细妹擦拭了脸上的泥土。 “胖子,你傻了,还真把这丫头当女儿养了啊。”另外一个瘦子特工骂了句,瞪了杨细妹一眼。 杨细妹怯怯的窝在角落,守护着自己手里的馒头。 这个大叔是坏蛋,总是打她,那个大叔虽然也打她,但是,给她东西吃,是好人。 “杨细妹家在哪里?” 外面传来了男子问路的声音。 两名特工对视一眼,‘终于来了!’ “丫头,你慢慢吃。”胖子说道。 “胖子,你他娘的磨蹭什么。”瘦子骂道。 两人掀起破旧的竹席,钻了出去,躲起来监视。 杨细妹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半的馒头,又看了看空荡荡、脏乱不堪的窝棚,心里害怕,小女孩竟有一种失去亲人的恐慌感。 “大叔,大叔。”杨细妹喊道。 “闭嘴,揍你!”瘦子低声恐吓。 杨细妹吓坏了,不敢再吭声,看着手里的半拉馒头,有些手足无措,却是突然吓得发抖: 是来抢自己的馒头的吗? 她想要将馒头藏起来,左看右看,没有地方藏。 小女孩惶恐的将馒头在泥水中拼命的滚动,然后将脏臭无比的馒头藏在了自己的身后,这样应该就没有人来抢了吧。 滚地龙式的窝棚不到一米高。 刘波没有进来,在外面等候,同时打量着这个贫民窟。 方木恒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光鲜亮丽的西装,他半跪着钻进来,就看到了满眼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小囡囡。 “你叫杨细妹?”方木恒的脸上露出阳光一般的笑容,小声问。 惊恐的小女孩两只手藏在后面,拼命往后躲,却是直接倒下来,脏臭的半拉馒头也掉在泥水中。 “馒头,我的馒头。”杨细妹直接扑上来,捞起脏臭馒头,拼命的往嘴巴里塞进去。 方木恒上去抱住杨细妹,杨细妹拼命的挣扎,依然没有停下嘴。 “脏,脏,不要吃。”方木恒试图将馒头抠出来,却是被小女孩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右手。 方木恒从小就怕疼,此时此刻,他却没有惨叫,也没有将右手从杨细妹的口中‘救’出来。 他一只手抱住杨细妹,一屁股坐在泥水中,从自己的西装口袋中掏出一粒水果糖,依旧是笑着,说道,“吃这个。” 杨细妹看着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的水果糖,愣住了。 松开了嘴巴。 方木恒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背上的血迹和牙印,他心里疼的厉害,不是疼自己,是心疼杨细妹。 他小心翼翼的拨开糖纸,将水果糖放进杨细妹的嘴巴里,轻声问,“细妹,甜吗?” 杨细妹惊恐着的眼睛瞪大,蓦然,小女孩的眼中闪烁一抹难以言语的惊喜。 “走,细妹,叔叔带你回家。”方木恒半跪着,两只手抱起杨细妹,小心翼翼的、慢慢的退出去,就像是抱起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在他的身后,竹席后面,两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第172章 刘波是红党 滚地龙窝棚狭窄而黑暗。 方木恒钻进来的时候是背光。 躲在竹帘后面的胖、瘦二特工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人是方木恒。 方木恒半跪着抱着杨细妹退出窝棚,用脑袋顶起竹帘,阳光照射进来,方木恒偏了身子,避免竹帘上的毛刺扎伤杨细妹。 胖子和瘦子此时才看清楚来者何人。 本来兴冲冲的准备悄悄的跟踪、亦或是直接抓捕这名送上门的‘红党’的两人呆住了。 竟然是方木恒! 瘦子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依然还要冲出去,却是被胖子一把拽住。 “你做什么?”胖子压低声音说道。 “抓人啊。”瘦子说道。 “抓个屁!”胖子低声骂了句,“那是方木恒,你抓他做什么?” “抓,抓他…”瘦子本来想要反驳,终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是啊,抓方木恒做什么? 且不说方木恒不是红党。 即便是方木恒是真的红党,汪组长也不会让他们抓人的。 这家伙是他们一直监视的诱饵。 用汪康年的话说,这样的笨蛋,多多益善,养着,钓大鱼。 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们甚至有一种感觉,汪组长嫌弃方木恒,半点抓此人的想法都欠奉。 “怎么样?你受伤了?” “没事,我们走吧。” 窝棚外传来了男子对话的声音,听声音一个是方木恒,另外一个是谁? 两人心中大喜,方木恒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情况,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但是,和方木恒一同出现的这个人肯定是红党! 两人小心翼翼控制不发出声音,慢慢的在泥水中挪动到窝棚口,轻轻掀开门帘去看,同时从腰间掏出毛瑟手枪,准备下一步行动。 汪康年给他们的命令是,尽量跟踪,找到红党的落脚点,最起码要搞清楚此人姓甚名谁,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 对方倘若十分警惕,跟踪困难,便直接先抓了再说。 看着同方木恒说话的这名男子,两个人又是愣住了。 刘波。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刘波刘警官。 竟然是刘波! 两人大惊。 作为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他们要在法租界活动,首先要做的就是认清楚法租界的巡捕,故而他们是认识刘波的。 同方木恒一起来营救杨细妹的竟然是巡捕房的警官刘波——这着实让两人震惊。 刘波是红党? 这是两人脑海中的想起的第一念头。 “刘哥,我要先带杨细妹回家。”方木恒的声音传来。 “不行,木恒,我再三强调,要遵守组织纪律。”刘波表情严肃,低声说。 “刘哥,我带她回去,给她吃点好吃的,养养身体。”方木恒低头看了一眼缩在自己的怀里,一脸胆怯的杨细妹,心里那个心疼啊。 “不行。”刘波摇摇头,“木恒,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必须服从命令。” “刘哥,求你了,就两天,我带她回去,顺便请个医生帮她检查一下身体。”方木恒哀求说。 “那好吧,就两天。”刘波点点头,再次强调,“木恒,就两天。” 方木恒抱着杨细妹,同刘波一起快步离开。 胖瘦二特工并没有出来跟踪,也没有进行抓捕行动。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跟踪来人,弄清楚来人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巡捕房的警官刘波,身份已经确定,他们自然不需要再跟踪此人。 而且,刘波是老资格巡捕,据说枪法和身手不俗,两人几乎是瞬间就决定: 安全起见。 此外,闻听了刘波与方木恒的对话,两人皆是大喜过望。 听这对话,刘波是红党没跑了。 这说话口气,一听就是习惯了约束手下、发号施令的。 一屁股坐在泥水中,身上都是污泥,散发着烂臭味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咧开嘴,想要大笑,又不得不憋着。 “发达了!”这是两人此刻的共同心声。 刘波是老资格巡捕,有着如此重要掩护身份之红党,绝对是大鱼. 不,应该是一条超级大鱼。 薛华立路22号,中央巡捕房。 总巡长覃德泰来到三巡捕厅,召集全队训话。 “报告覃总,中央巡捕房三巡应到二十三人,除何关、刘波请假外出外,实到二十一人,请覃总训示。” 马一守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向覃德泰敬礼。 “稍息。”覃德泰环视众人,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精神抖擞。” “就在今天上午,费格逊总监亲自致电与我,总监阁下对中央巡捕房近来之出色表现予以夸奖。” “覃某人可以骄傲的说,有赖于诸位兄弟的努力工作,法租界中央区治安良好,几近夜不闭户,上至租界高层,下至普通市民,皆有口称赞。” 啪啪啪。 程千帆立刻鼓掌,很快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覃德泰看了一眼程千帆,心中满意,年轻人端地是机灵可爱。 覃德泰一摆手,探长赵枢理与副总巡长金克木一起抬着一块牌匾进来。 “罪恶克星、保境安民!”覃德泰指着牌匾,高兴的说,“说的好啊,这是中央区市民对我们的工作之极大肯定。” 哗哗哗。 更加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程千帆眼光敏锐,他觉得这字有些眼熟,很像是证件科老盛的手笔。 覃德泰兴致勃勃,又是几分钟的演讲,众巡捕掌声不断,气氛十分热烈。 最后,覃德泰表情严肃的宣布: 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金克木不再兼任三巡巡长之职务。 原中央巡捕房三巡副巡长马一守晋升为三巡巡长。 原中央巡捕房三巡警官程千帆晋升为三巡副巡长。 哗哗哗。 掌声雷动。 覃德泰很满意的点头,众望所归啊,很好。 新任三巡巡长马一守上台,激动的马巡长讲述了自己加入巡捕房以来之兢兢业业,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潸然泪下。 覃德泰不时点头,表示赞许,甚至陪着落了一滴泪。 程千帆登台,他没有讲述长篇大论。 程副巡长再三感谢覃总和金副总的抬爱,表示自己诚惶诚恐,一定好好配合马巡长的工作,不负覃总、金副总的信任,尽全力当好马巡长的助手。 “千帆不才,甫履新职,或难免有年轻不足之处,诸位同僚都是千帆的前辈,还望担待一二,我相信,有覃总的英明领导,有金副总的谆谆指导,有马巡长的亲自坐镇,有诸位同僚之专业工作,中央巡捕房三巡的工作一定能够更上一个台阶。” 程千帆说完,昂首挺胸,向覃德泰、金克木、马一守敬礼。 第173章 三巡要变天了 程千帆的发言博得了满堂彩。 覃德泰甚是满意,和马一守以及程千帆分别握手,又勉励了二人两句,这才带人离开。 众巡捕注意到,覃总除了和程千帆握手之外,还拍了拍程副巡长的肩膀,低声交代了两句,脸上更是笑意盈盈。 “马巡长,恭喜啊。” “马头,要请客咯。” 马一守志得意满,和众人寒暄着。 很快,围着马一守的众人又转去围住了程千帆。 “小程,恭喜啊。” “什么小程,是程副巡长。” 众人纷纷上前恭喜。 “千帆经验不足,还望诸位老哥哥多多帮衬。” “没说的。” “肯定的。” 看着被众人围着祝贺的程千帆,马一守多多少少有些吃味。 “师傅,喝茶。”程千帆摆脱了众人,熟练的给马一守添了茶水,微笑说。 马一守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千帆呐。” “师傅,千帆听着呢。” “师傅身体不太好,三巡的事情就麻烦你多费些心了。”马一守缓缓地说。 “师傅您这是怎么说的,三巡有您掌总,千帆跟在您身旁还要多学习。” “老了,老了,你多辛苦一下吧。” “欸,师傅您放心,千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程千帆微笑着,语气恭敬的说道。 四周众人竖起耳朵听着,对视了一眼。 三巡,要变天了。 金神父路三十四号。 这是一处临街的两层小洋楼。 一向安静的小洋楼里甚是热闹。 在门口停了两辆崭新的小汽车,颇为气派。 最引人注目的是竟然悬挂着法兰西国旗、德意志国旗、日不落国旗、花旗国国旗、青天白日旗以及日本人的膏药旗。 门口路过的市民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莫不是国联在沪上新开的办事处? 然后眼尖的指了指,众人才看到这一列国旗边上,竟还有横幅悬挂,上写: ‘以文会友,西式沙龙,文友社欢迎诸君’。 围观的众人咧咧嘴,慢慢散去,一个文学社而已,搞得像是八国联军进上海似的,多大点事,阿拉上海银啷个西洋镜么见过? 小洋楼里面,一楼被改造成了休息室。 十几个男男女女正在聊天,男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女的花枝招展,妩媚不凡。 这些都是沪上的小开、名媛,来捧场凑热闹的。 在二楼的办公室内,面试正在进行。 柳明非戴着金丝边眼镜,面容白皙,言谈举止文质彬彬,颇有儒雅之气。 他的左边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带着黑框眼镜,西装革履,口袋里插着白色丝巾。 右侧则是一位笑容可掬的三十余岁男子。 三人正在低声讨论前面的三位面试者。 “这个不错,小姑娘温柔如水,眼睛仿若轻声呢喃,这让我想起了志摩先生的那首诗。”温文尔雅男子说道。 “不不不,我觉得这个不错,此女面盘如玉、胸峦起伏,适之先生的大奈奈主义,我向来极为支持。”笑容可掬男子说道。 柳明非面色平静的扫了两人一眼。 他很想说,册那娘皮,你们两个老色胚! 老子是请你们来做大事的,是招聘女文员,不是他娘的给你们选姨太太。 是的,柳明非是真心实意要为日本人做事情的,他预判日人占领全中国是早晚的事情,既然如此,自己早日投靠,这放在前朝,那是第一批从龙功臣呢。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刚才还在争论的热火朝天的两人顿时闭口,正襟危坐。 “请进。”柳明非朗声说道。 然后,三名男子就看到了一个相貌颇为普通的女子推门而入。 麦琪路,道格私立诊所。 汪康年正在给患者做手术。 这是一只猫咪。 道格私立诊所的汪医生极擅长帮宠物去势,这个消息在不少贵妇、小姐、名媛圈内传播。 来这里做手术的猫咪、狗子增加了不少。 汪康年一开始是颇为不耐的,甚至是有些反感。 他是一个医生。 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 一个矢志要割除党国身上的腐肉的国党特工。 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给猫猫狗狗看病的兽医。 不过,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得知这个情况,严令汪康年要重视这件事。 尽管内心里是不情愿的,但是,汪康年很理智,他也意识到给猫猫狗狗看病的妙处。 温文尔雅,相貌不凡,并且是喝了洋墨水的汪医生颇受这些名媛贵妇、小姐们的欢喜。 汪康年可以不着痕迹的引导话题,进而从这些女人的口中获取到有用的信息。 就这样,大上海第一家给宠物看病的私人诊所,便在贵妇名媛小姐们的圈子里传播开来。 一时之间,生意竟颇为兴隆。 汪康年对待猫咪和对待狗子是一视同仁的。 已经被注射了麻醉剂的猫咪四仰八叉躺在手术台上。 手里拿着锋利的手术刀,汪康年扫了一眼猫咪的要害部位,他在考虑如何以最小的切口完成手术。 就在此时,手术室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报告组长,” “白胖和小欧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汪康年精神为之一振,白胖和小欧被他安排在窝棚区杨细妹家中‘守株待兔’,没有命令是不能擅自回来的,除非一种可能: 此二人定然是有了重大发现。 “让他们进来。”汪康年熟练的在猫咪的要害部位轻轻一划,说道。 看着臭烘烘、甚是凄惨的两名手下。 素有洁癖的汪康年从手术台后面绕过来,丝毫不介意当拍了拍两人身上脏臭不堪的衣服,沉声说,“辛苦了!” “属下不敢。”白胖说道,“我等愿为党国效死!” “很好。”汪康年满意的点点头,“倘若众人皆有你二人之耐苦、牺牲精神,何愁匪患不靖,党国不兴!我会为你们请功的。” “愿为组长效死!”二人激动说道。 “说说吧,有什么发现?”汪康年问道。 “组长明鉴,果然如您所料,有红党去接走了杨细妹。”小欧说道。 “可是探查到了此人身份?”汪康年大喜。 “组长,你肯定想不到此人是谁。”小欧得意说。 白胖看了自己的搭档一眼,傻子! “是谁?莫不是一位老朋友?”汪康年面色不变,沉声问。 “是方木恒。”小欧高兴的说。 汪康年面色阴沉下来,是方木恒你他娘的高兴个屁! 这个家伙压根不是红党,即便是有百分之百一的可能是红党,这种笨蛋,不抓比抓了要更加有用。 第174章 宫崎君 “报告组长。”白胖上前一步,说道,“方木恒不是独自一人前往,有一名男子陪同前往,属下两人惊讶发现,此人竟然是中央巡捕房的刘波警官。” 汪康年闻言大惊,“刘波,你二人可看清楚?” “确系刘波。”白胖点点头,“我们还偷听到了刘波与方木恒的谈话,根据此谈话,我判断,刘波确系红党,且极可能是极为重要的红党特工。” 汪康年大喜,同时看了白胖一眼,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是个人才。 “他们说了什么,你细细道来。” 周茹进入面试房间,扫了一眼。 脑子里迅速回忆组长程千帆对她的交代和叮嘱、介绍。 居中而坐的,应该就是沪上着名的亲日文人柳明非。 “柳明非此人,一心投日,是有心为日本人做一番‘事业’的,此人极为惧内,故而你面试通过可能性极大。”周茹脑海中想起组长的话。 她当时曾经问,为何判断柳明非会录用她。 组长的回答是:此前多名妩媚漂亮女子都不入柳明非法眼,考虑到此人出了名的惧内,你相貌平平,反倒是一个优势。 周茹:… 左侧之人,西装口袋插着白色丝巾,温文尔雅的样子,此人定时组长所说的陈赟。 陈赟此人是沪上名律师,此人在沪上可谓是声名狼藉,专司为名流富豪辩护,通晓西洋律法,极擅诡辩。 “陈赟此人,素来自傲,民国二十一年,陈赟为沪上豪商段之臣打跨国官司,赢了奥地利商人舒伯特之事,令此人名声大噪,陈赟常以此为傲。” 右侧之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此人应该就是沪上颇有名气的文人刘乃禺。 刘乃禺此人原名刘之波,笔名渃生,系被日寇占据之华夏台湾人,擅长小说,毕业于日本兴庆大学,后入上海震旦大学法文班修学,是着名诗人戴雨巷先生之同级同学。 “不要在刘乃禺面前表现出对戴雨巷的欣赏和崇拜,此人和戴虽是同学,然向来自诩才华,认为自己比戴雨巷更有才。”周茹脑海中想起组织事前之特别叮嘱。 “见过柳先生、陈先生、刘先生。”周茹鞠躬行礼。 “坐吧。” 看到来女相貌扑通,陈赟以及刘乃禺都是兴致缺缺。 柳明非却是眼中一亮,此女虽然相貌平平,但是,一头短发,衣着朴素,给人以颇为干练之感。 最重要的是,这么一位女文员,夫人应该放心了吧。 “小姐芳名?”柳明非问。 “周茹,此前曾在《杭城日报》工作,镇江人,国立震旦大学中文系毕业。” 刘乃禺闻言,看了周茹一眼这位学妹。 “多大了?” “二十三岁。” 经过一番询问,得知周茹是国立震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并且有在报社工作经验,并且粗通日语,文笔不俗,同时还会开车。 甚至曾经在杭城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打过一段时间短工。 回答问题口齿伶俐,思维清晰。 不仅仅是柳明非对她的印象更佳,便是陈赟以及刘乃禺对周茹的印象都大为改观。 “你为何想到在杭城律师事务所打工?”陈赟问。 “民国二十一年,小女子在沪上听闻陈赟先生帮助我国商人打赢了跨国官司,极为振奋,对律师行业充满憧憬,故而在毕业后进了律师事务所打工。”说着周茹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资质平平,发现自己极难胜任此神圣工作。” “你一弱女子,不是法律科班出身,自然颇为困难,不过,有此心也是极为难得的。”陈赟听得周茹说起他最得意之事,微微颔首勉慰说。 “你写过小说?”刘乃禺问。 “写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小女子不敢在刘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为何不写诗歌?” “我平素喜欢,看得多了,便极为喜欢,觉得小说中的悲欢离合,蕴含无数道理。” “哈哈哈。”刘乃禺爽朗一笑,“你若是有志于此,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真的吗?”周茹瞪大眼睛,言语中流露出受到偶像青睐之惊喜失措。 “当然。”刘乃禺微微一笑。 柳明非看到陈赟、刘乃禺二人对这名相貌普通女子也是大有好感,也是极为高兴。 “周小姐,有一点必须向你言明,你不仅仅要当文员,还要兼职做记者,你可知道,记者的工作并不好做,尤其是战争年代,风险很大。” 周茹思考片刻,“周茹有心理准备,况有诸位名满沪上的先生在,周茹更不怕了。” “哈哈哈。”三人都是哈哈大笑,对周茹的回答显然十分满意。 午休时候,程千帆在巡捕房的门口杂货铺买了一包烟,他看到皮蛋躲在一棵树下,偷偷对他做了个手势,‘告知’他杨细妹已经被方木恒接走,心中大定。 不仅仅如此,想到刘波会因此被党务调查处误会为红党,他的心中对自己的这一番谋划,颇为几分自得。 换了一身便衣,程千帆和马一守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巡捕房。 他准备前往广慈医院拜访赵文华医生。 这让马一守颇为欣慰,小程还是比较尊敬他的,没有一上来就发号施令,抢班夺权。 接过程千帆递过来的一盒磺胺,赵文华感慨万分。 看向程千帆的目光也是多了几分友善。 离开广慈医院,程千帆叫了辆黄包车,直奔虹口区。 随着宫崎健太郎抵沪之日期邻近,有些事情也要早做准备了。 这是一处独门独院的不大不小的宅子,是今井太此前在上海时期的住所。 这附近的房子,有不少日本人租住。 程千帆在门口下车。 他仔细打量着这处房子。 记忆中房子有一个后门,后门临河。 房子有两间卧室,一间堂屋,一个杂物间,一个厨房。 院墙不高,踮起脚可以看到里面。 蓦然,程千帆表情一变。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此时此刻,可以清晰的看到一道脚印一路延伸,延伸到了堂屋门口。 有人住进来了? 正在此时,旁边一个房子主人归家,看到程千帆,热情的打招呼,“宫崎君回来了。” 第175章 久仰大名,宫崎君 “宫崎君回来了。”男子用流利的日语,热情的九十度鞠躬向程千帆打招呼。 程千帆心中悚然一惊。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竟然犯下了极为严重之错误。 他不该以自身本来面目来虹口区这处宅子侦查的,他应该乔装打扮。 他的相貌和宫崎健太郎几乎一模一样,只要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周围的邻居看到,这就是隐患: 一种可能是,宫崎健太郎还没有抵达上海,那么,等数日后,真正的宫崎健太郎风尘仆仆的来到上海,来到这处宅子,邻居显然会惊讶不已。 如此,程千帆只能想方设法在码头、车站,在一切能够提前拦截宫崎健太郎的地方,尽一切可能无声无息的抢先将对方解决掉。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目前这种情况,从对方言语中可知,以及他刚才判断宅子里已经有人居住,现在来看,此人竟然是已经提前抵达沪上的宫崎健太郎。 这就是说,真正的宫崎健太郎正在宅子里,或者是正好外出了,而对方将程千帆误认为是宫崎健太郎。 院门没有落锁,他刚才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里面房门是否落锁,故而,程千帆也无法判断宫崎健太郎是在屋内还是外出了,大概率来看,在屋内的可能性较大。 也许下一秒钟,真正宫崎健太郎就会从院子里推门而出,或者是从街道里返回。 糟糕的情况。 程千帆内心一惊,但是,面容是无比平静的。 从今井太口中所了解的宫崎健太郎,此人性格较为内向,朋友较少,对陌生人比较敏感,不喜欢社交活动。 程千帆微不可查的改变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变得更加僵硬。 或者可以理解为,不失礼貌、但是,肉眼可见的不希望被人打扰的那种冷冷表情。 他的视线极为迅速的扫过面前这名男子,捕捉对方的相貌、细节特点: 这是一名个子不高,穿着干净整洁的男子。 不过,此人的袖口起毛了,并且有些地方有洗不干净的褐色,这是沾了机油或者是油渍。 最重要的是,此人刚才对程千帆行的是九十度之最敬礼鞠躬礼,这是非常非常隆重的礼节。 日本国民之间,除非是地位相差非常悬殊,且极为尊敬或者是感谢对方、或者是最大程度之道歉外,是极少会用最敬礼的。 这附近有很多日本工厂,程千帆曾经听今井太讲述过,这些日本工厂老板喜欢使用朝鲜人作为监工。 袖口起毛,这是长期手拿鞭子,鞭梢和袖口摩擦。 袖口的褐色斑点是机油和血渍的混合。 那么,结果显而易见了: 此人是为日本老板工作的朝鲜人。 确切的说,是在日本人工厂里挥舞着鞭子抽打中国工人的朝鲜监工。 程千帆的脑海中,视线中,在极短的时间里分析、计算,得出最可能贴近事实的判断。 他迅速有了应对。 卢秉九心中忐忑。 这位宫崎健太郎先生对他的热情招呼没有回应,盯着他看了有十几秒钟了,且表情冷淡。 他在脑海中快速的思考,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宫崎君了么? “你是?”程千帆微微抬起下巴,既显得高傲,又没有太过分失礼,微不可查的哼了一声。 “宫崎君,我是阪神螺丝厂的卢秉九啊,都怪我,名字太难记了。”卢秉九赶紧说道,他看到程千帆皱眉头,立刻提醒说,“您昨天来到这里,我还帮您提了箱子的。” 他自然不敢埋怨日本老爷记性不好,原因只能是他的名字太不好记了。 “卢先生。”程千帆板着的脸孔挤出了一丝笑容,“我想起来了。” 听到宫崎君想起了他的名字,卢秉九非常兴奋,还要继续说一些恭维的话。 “卢先生,很抱歉,我很疲惫,想要回家休息。”程千帆微微点头,“还请不要打扰。” 言多必失,他不知道此人对宫崎健太郎到底了解多少,还是早早将对方打发开。 听闻此言,本来还要大献殷勤的卢秉九赶紧道别,弯着腰,快速的走到自家门口,开门进去,又转过身,冲着‘宫崎健太郎’低头谄媚一笑,说道‘宫崎君,您多注意休息。’。 随后,卢秉九深深鞠躬,然后这才关上了房门。 甚至还从里面上了门栓,以示自己不会去打扰宫崎健太郎。 听得卢秉九进屋后远离门口的脚步声,程千帆扫了一眼四周,随即用手轻轻一撑,灵巧的跃入院墙之内,轻飘飘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今井太的这处宅子正好在巷尾,除了卢秉九住的这所房子,其他的房子并不挨着,隐蔽性好,只要卢秉九没有偷看,就不虞被人看到。 且不说程千帆从脚步声判断卢秉九已经离开门口,且以卢秉九的身高,是看不到隔壁家院墙内的情况的。 程千帆落地后,弓着腰,以一个半椭圆的轨迹,绕过了堂屋和卧室,直奔向边上单独的一间房,那是杂物房。 杂物房没有上锁,程千帆迅速戴上手套。 他轻轻推门的同时用手托住房门,避免房门因为老旧不开而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进门,转身,托着房门轻轻的关闭。 程千帆扫了一眼,杂物房里放了张破旧的书桌,还有个簸箕,一个破轮胎,还有一些废旧报纸。 一张破旧的草席斜着靠在桌角。 程千帆心中一动,将草席稍稍展开一些,破洞上随意放了一张报纸,自己则钻入了草席后面。 他要等待,等待天黑。 在等待的时刻,程千帆也在检讨自己此行的得失。 他不该以真实面目来此地。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失误,好在他反应足够快,不仅仅骗过了卢秉九,还从卢秉九口中得到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宫崎健太郎是昨天来到上海的。 且考虑到宫崎健太郎的内向性格,这意味着见过宫崎健太郎的人极少。 他今天来此,还是颇为及时的。 卧室内。 窗户关着,不过,没有拉上窗帘。 宫崎健太郎躺在床上,鼾声大作,桌子上放了几个空酒瓶。 地面上散落着好些纸张,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其中一份文件的抬头一行日文标识:神户大学中国文学系。 其后第一行文字写道崑山写生调查报告… 天色渐渐昏暗,终于,夜晚来临。 程千帆手中拿着一把匕首,从门缝中慢慢的探入,轻轻拨动,四五下就将门栓撇开。 他没有立刻进门,而是轻轻推开房门,同时用一根木棒挑着他从杂物间找到的一顶破毡帽探进来,就好似一个脑袋在探头探脑。 同时自己侧身让开,防止里面突然放枪。 约莫十几秒钟,毫无动静。 程千帆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他依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右手握紧匕首,保持随时可以刺出的姿势,一个屈身,快速进门。 没有遭受可能来自门后两侧的袭击。 程千帆这才抬头看,昏暗中,透过窗户的月光,依稀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影,正在发出鼾声。 若所料不差,此人便是宫崎健太郎: 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宫崎健太郎先生。 第176章 正经特工从不写日记 今晚的月色很好。 皎洁的月光透过磨砂玻璃窗,投射入房间内。 程千帆站在距离木床几米远的黑暗中,一缕月光照射在床上宿醉者的身上,此人侧身,暂时看不见脸孔。 程千帆走到窗边,轻轻拉上窗帘。 床上的人轻轻动了动。 程千帆立刻两步走到床边,一只手拿着旧毡帽。 凭借刚才扫了一眼的记忆,准确的摸到白炽灯的灯线,轻轻一拉。 几乎是瞬间,拿着的旧毡帽放在眼前,遮挡了一下。 这避免了白炽灯的灯光刺眼造成短暂的视觉障碍。 与此同时,程千帆迅速丢掉毡帽,看向床上之人。 看着这个几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英俊青年,程千帆立刻判断,此人正是宫崎健太郎。 突然的灯光刺激到了宫崎健太郎,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健太郎,归来。” “健太郎,归来。” 耳边仿佛响起了母亲和亲友的呼唤,然后宫崎健太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程千帆一掌打在宫崎健太郎的脖颈上,将其击昏。 同时嘴巴里用日语模仿了女性的呼唤声。 他曾听今井太讲述过发生在宫崎健太郎身上的一件事情。 宫崎健太郎幼时曾经昏迷多日,服了汤药依然不见醒来。 其母亲和家人请了二松神庙的大乌先生,亲友们大声呼喊健太郎的名字,大乌先生赐‘神水’,帮他召回了魂魄。 从那以后,宫崎健太郎对魂魄之说深信不疑。 大乌先生是乌乌先生的母亲,同样是一只狸猫。 程千帆将昏迷的宫崎健太郎从床上挪下来,放在一张靠椅上,双手双脚捆绑在椅子上,嘴巴里也用一块抹布堵住。 仔细观察,程千帆也不禁惊讶于宫崎健太郎的英俊面容。 这和照镜子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平素照镜子,许是因为视觉疲劳,知道自己长相英俊,但是,感官不够强烈。 看着被绑缚在椅子上的英俊男子,直观的视觉冲击,惊艳感很强烈。 程千帆有一种自己在捆绑自己的不真实感觉。 桌子上几个空酒瓶,地面上也有几个空酒瓶。 墙角还有一堆呕吐物。 程千帆微微皱眉。 真正的宫崎健太郎要来沪上之事,被他视为极为重要之事件。 他今天特意提前来今井太的这所住宅查探,就是出于谨慎考虑。 对于宫崎健太郎,他有两个猜测: 其一,对方是一个为日本情报机关服务的编外人员,本身不是特工。 第二,宫崎健太郎是特工。 无论哪一种,宫崎健太郎要在中华大地‘游历’,都需要较为强壮的身体,甚至是具备一定的武力的。 所以,他要无声无息的解决宫崎健太郎,需要费一番功夫: 如何见面? 以真面目还是乔装打扮? 见面聊什么? 如何套话? 或者一见面,就直接弄死。 用刀子? 枪机? 徒手弄死? 对方有机会示警或者逃跑,引来追捕如何逃脱? 程千帆脑子里此前想过无数预案。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和宫崎健太郎的初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醉鬼宫崎健太郎! 炒熟了的花生米散落在桌面上。 还有吃了一半的卤猪脚。 程千帆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证件,这是宫崎健太郎的‘大日本帝国’护照。 照片上的男子,脸上带着笑容,英武不凡。 一身类似于日本国内警察的制式服装,没有警衔和帽徽,这是日本大学生的军训服装。 地上散落的文件,程千帆一一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表情变得严肃。 这是宫崎健太郎最新的游历报告。 宫崎健太郎刚刚从崑山来到上海。 此前,他去崑山附近写生、游历,其目的是侦查国民政府从上海到南京之间的国防线之崑支线。 不过,因为崑支线的某个岗哨的巡查排长很警惕,驱赶了写生画画的宫崎健太郎,他担心自己继续留在当地会引起更多的怀疑,所以提前离开崑山,先行抵达了沪上。 尽管没有能够完成侦查任务,但是,宫崎健太郎的工作并不是没有成效的。 “这是一个小村子,距离支那军队的防区有五华里,有一条比较偏僻的羊肠小道可以绕过岗哨,沿途有一口井,两个小路分叉口,一个通往另外一个村庄,一个径直走过去,是一条河流,水深半米,可以泅渡。” 程千帆眼神不善的看了一眼宫崎健太郎,纸张上还画了一个地图,虽然是简易地图,但是,用标尺画出了距离线,羊肠小道的位置,水井的位置,河流的位置,一目了然。 程千帆判断,即便是守卫崑支线的国军士兵,恐怕都不一定知道他们的岗哨有这么一条羊肠小道可以绕过去。 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程千帆打开来看。 除了一些换洗衣物之外,还有三本厚厚的笔记本。 他打开来看,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宫崎健太郎写的日记。 这确实是令他震惊无比。 间谍和特工是绝对不会写日记的。 是的,正经的特工从来不会写日记。 或者说,从来不会写真实的日记。 许是因为宫崎健太郎是以学者身份在华夏大地游历,他的经验和警惕性不足,所以才会犯下写日记的大忌? 不过,很快程千帆就推翻了自己对于宫崎健太郎经验不足的猜测。 他惊讶的发现,除了前两页是用日本写的,并且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天气啊,去了哪里之外,后面的日记都是用德文写的。 难怪宫崎健太郎不怕被人看到这本日记,即使是遇到盘查,他也无惧,一方面因为中国士兵不太敢对于持有日本护照的学者怎么样。 另外就是,别说是普通士兵了,即便是军官中有几个看得懂德文的? 程千帆翻开第五页,看到上面写着。 “这个小村子在耒阳深山里,只有羊肠小道与外相通。买鱼肉杂货要走十几华里山路,但有一样东西很方便,煤。 村子地下蕴藏一种优质无烟煤,我试验了一番,发现燃烧的时候真的无臭无烟,燃尽后,只留一点白灰。 这个村子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只有村子里的人知道,出了村子,就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优质无烟煤。” 最后,宫崎健太郎在后面特别备注:湖南耒阳田心铺的山上有一座无烟煤矿,有占领之价值。 程千帆震惊了。 他竟然有一种钦佩的感觉,日人为了侵略中华,竟然做了如此精细之准备。 此前他就知道东亚同文学院的学生会每学期出去游历,做了和宫崎健太郎类似的事情,只是没有机会看到确切的游历报告,触动没有如此这般强烈。 钦佩之余,更觉得触目惊心和痛恨。 他深深感到日本对中国的侵略野心之根深蒂固。 湖南位于华夏腹地,现在日本人只是占据东三省,觊觎华北,但,实则早有全面侵华之心。 在另外一本日记本上,程千帆看到了‘四川成都篇’。 宫崎健太郎和两个助手去了成都街头。 他们四处游逛,格外着迷各种图册,交通图、矿产分布图、物产分布图、水系图…举凡图册,统统收入囊中。 三人喜欢拍照和丈量。 爬上望江楼、城门楼等高处,俯瞰拍摄成都市区。 再用皮尺细细丈量建筑物,城墙的厚度与高度,万福桥、万里桥、安顺桥的长度和宽度。 两个助手,一个病死在成都,一个被蛇咬,锯掉了大腿,最后回到了日本国内。 这篇写在昭和九年六月十一日的日记的最后,有一句话: “不要命,不要名,不要钱,满怀不平、野心,郁愤丛积,远离故土,会看到大和樱花与旭日国旗在蜀山之巅高高辉耀的那一天。” 程千帆只觉得脊背发凉。 第177章 匕首 “我第一个杀死的是秀子的父亲,这是一个顽固的老头,言语中对帝国颇为不敬,我用匕首杀了他,割下了舌头。” “秀子的母亲是一位非常有礼貌、温柔的中国女性,她真的将我视为秀子的丈夫,对我很好,她的悲哀就在于有一个反对帝国的丈夫,我给了她体面的死法,用一根皮带勒死了她,她怨恨的眼神没有了以往的温柔,令我很不舒服。” 程千帆眼神阴冷的可怕。 他竟然在宫崎健太郎的笔记中看到宫崎杀死卓佩云全家的过程。 卓佩云就是宫崎健太郎笔记中的‘秀子’,宫崎健太郎这个刽子手为卓佩云起了个日人名字‘秀子’。 宫崎健太郎详细描述了杀死卓老先生和卓老夫人的过程。 最后是杀害卓佩云的过程,宫崎健太郎用了五句话: 最后,我杀死了秀子,她骂我一句,我就捅她一匕首,我很伤心。 畜生! 他继续翻越。 惊讶的发现,在后面的日记中,宫崎健太郎多次再度提起了‘秀子’。 他在日记中倾诉,自己杀死秀子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捅向秀子的匕首,就像是插在他的心口。 ‘我无比痛恨那个顽固的老头,一定是他,是他的反日思想影响了秀子,是他毁掉了我和秀子本可以白头偕老的一生,秀子也一定很痛恨她的父亲的吧。’ 程千帆继续看。 他皱眉思索。 宫崎健太郎的文字中流露出他对‘秀子’的爱。 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开始酗酒,并且酗酒情况越来越严重。 “我又见到了秀子,她还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温柔,我决定带她回福岛,陪她去看望她很感兴趣的乌乌先生。” 疯掉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绑在椅子上的宫崎健太郎。 从这段文字,他得到了一个情报: 乌乌先生实际上五年前已经死掉,宫崎健太郎这五年间从未回过日本,确切的说是没有回过福岛。 此外,他判断宫崎健太郎是用酒精麻醉自己,思念‘秀子’的宫崎健太郎在酒精的麻醉下产生了幻觉,‘见到’了秀子。 这个发现让宫崎健太郎惊喜,并且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 日记中所记录的文字,宫崎健太郎对‘秀子’的爱是那么的深沉,字里行间是那么的情真意切。 但是,这并不能感动程千帆,相反,他眼眸中的寒意愈来愈盛。 宫崎健太郎这个刽子手,深深爱着的是所谓的‘秀子’,是他心目中所想象的那个认可日寇对中国的侵略、对他千依百顺的‘秀子’。 她叫卓佩云,她不是秀子。 也永远不会接受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勇敢、善良、值得敬佩的爱国女青年。 全家纡难的女烈士。 程千帆将笔记本放下。 这三本厚厚的日记,记录了宫崎健太郎从日本本岛来到中国的五年间的发生的种种事情。 宫崎健太郎不是每天写日记。 有时候两天一篇。 有时候一个礼拜写一篇。 写在日记里的,多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以及重要的调查报告的概述。 还有一部分就是宫崎健太郎和朋友、长辈、老师之间的信件交往、相处的过程中的一些趣事。 看得出来宫崎健太郎确实是不擅交际,他在日记本中只提及了五个名字。 分别是他的两个助手,这两个人一个病死在成都,一个被毒舌咬了,锯掉大腿,返回了日本本岛。 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宫崎健太郎的母亲,不过,宫崎健太郎的母亲已经在四年前去世,宫崎健太郎因为在中国‘游历’,没有能够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他时常在日记中表达内疚和遗憾之情。 另外两个人,一个便是今井太,两人先后来到中国,两个儿时好友间断了联系,是在今年上半年才重新取得联系。 另外一个是宫崎健太郎笔下所提及的谷口宽之老师。 此人是神户大学的教授,也是宫崎健太郎的导师。 宫崎健太郎在中国‘游历’得来的调研情报,会每隔三个月到半年不等的时间整理交于谷口宽之。 在宫崎健太郎笔下,他于谷口宽之的关系并不算好。 他在日记中给谷口宽之起了个绰号‘刀斧手’。 原因是,每次到了要提交调查报告的日子,宫崎健太郎都担心被严厉的谷口宽之责骂: ‘每次见这个倔强的老头,我都仿佛面对刀斧手,噢,每次我都是将资料抱到他的办公室,趁着他不注意就溜走,那里的空气都让我不喜欢。’ 后来,“我喜欢上了邮寄资料的方式,这能使我免于和刀斧手碰面,想来他也不太愿意见到我,我们应该都很满意这种联系方式的吧。” 谷口宽之目前应该在北平,此人以神户大学中国文学院副院长的身份长期在中国活动。 程千帆怀疑谷口宽之应该是一位真正的特工,教授是他的掩护身份。 此外,从日记中程千帆还捕捉到一个信息: 宫崎健太郎虽然从事着可以被判定为间谍的行为,但是,他并不是特工。 他确实是在做调查研究,也从未与任何日人特工机构有联系。 他的调查报告每隔一段时间会通过面交或者是邮寄的方式交于谷口宽之。 这表面上是正常的学术行为。 这也正是这种间谍行为隐蔽之处。 或者说是国府方面即使知道这是间谍行为,但是,却毫无办法。 对于获得这三本日记。 程千帆是惊喜的。 程千帆的想法很简单直接,宫崎健太郎之特殊身份,他可以在某些危急时刻使用,发挥奇效。 他并没有考虑利用这个身份加入到日本特务组织的计划和打算。 这太危险。 没错,他通晓日语,甚至会被川田永吉误以为是福岛人。 但是,潜伏在日特机关可不是熟稔日语就可以的。 文化环境不同。 生活习惯不同。 哪怕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失误都可能导致他暴露。 最重要的是,他对宫崎健太郎的情况难以做到悉数掌握。 最简单而直接的情况:宫崎健太郎认识的某个日人,他没有掌握到此人信息,某一天两人碰面… 故而,鉴于程千帆只是打算在某些关键时刻利用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有了这三本厚厚的笔记本,他基本上足以应付面对的情况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宫崎健太郎来沪上的目的是什么? 有谁知道他来上海? 他来上海之后,除了卢秉九之外,还见过什么人? 说了什么话? 程千帆看着手中的照片,这是一张夹在第三本笔记本中的一张照片。 英俊的宫崎健太郎和一个美丽、嘴角带笑的年轻女子的合影。 女子的笑容很甜美。 照片后面有一行字: 宫俊先生、卓佩云女士合影留念。 宫俊,应该就是宫崎健太郎用的中国化名。 程千帆表情无比阴冷,他脱掉自己的外套。 弯腰从宫崎健太郎的木箱中取出一套西装。 这是照片中宫崎健太郎穿的那套西装。 换好西装。 程千帆看了眼照片,找到一把梳子,用水弄湿了头发,将自己的发型梳成照片中的大背头。 照片中的宫崎健太郎立刻出现。 木箱里有一把用手帕包着的匕首。 这就是杀死卓佩云以及卓老先生的凶器。 他弯腰拿起匕首。 仔细的看匕首上面的暗褐色,这是干涸、洗不掉的血渍。 程千帆起身。 转身就刺! 匕首精准的插入宫崎健太郎之肩膀上的前三角肌。 第178章 好友来沪(第3更盟主 剧烈的疼痛令宫崎健太郎醒来。 他的口中塞了布团,无法发出声音。 双眼被黑布蒙住。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身体被捆绑。 他竭力的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了呢喃声: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个褐色的小药瓶。 这里面是乙醚。 这是中午去广慈医院拜访赵文华医生,‘顺手’从医院搞来的。 这本来是他为数日后抵达上海的宫崎健太郎准备的,没想到现在正好用上。 拧开瓶盖,滴了几滴在宫崎健太郎的衣领上。 挥手扇了扇风。 程千帆立刻将瓶盖拧紧。 同时拿掉了宫崎健太郎的蒙眼布。 宫崎健太郎双目从黑暗中甫见光明,下意识的眯着眼。 就看到自己站在自己面前,冲着自己招手。 “健太郎,归来!” 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宫崎健太郎只能够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程千帆重新给宫崎健太郎的双眼蒙上黑布。 拔出肩膀上的匕首。 直接刺入另外一侧的肩膀。 吃痛之下的宫崎健太郎再次痛醒。 程千帆假作女声,轻声呢喃。 小心翼翼的再度滴下几滴乙醚。 宫崎健太郎双眼的黑布再度被拿下。 再次看到自己站在自己面前,冲着自己招手。 在恍惚虚幻的声音中,宫崎健太郎再度昏迷。 宫崎健太郎疯了。 在程千帆的刻意引导和制造之下,本就醉酒且精神状态异常的宫崎健太郎开始相信自己已经死亡。 他看到自己的魂魄。 看到自己被自己的匕首不断刺伤。 一会能感受到痛感。 一会又毫无感觉。 这是‘秀子’来找自己了。 程千帆听着精神恍惚的宫崎健太郎不断呼喊‘秀子’。 他知道,这是宫崎健太郎本身的精神失常、酒精作用、乙醚的作用、加上他小时候所经历的‘招魂’事件导致的根深蒂固之迷信思想。 认为自己看到了自己的魂魄,再加上失血带来的晕眩,各种原因之下的成功效果。 程千帆开始提问。 宫崎健太郎回答。 潜意识认为自己已经死亡的宫崎健太郎几乎是知无不言。 宫崎健太郎死于窒息。 程千帆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宫崎健太郎,有一种看到自己死亡的错觉,顿时头皮发麻。 他摇摇头,如若是自己落入日本人手中,想要如此轻松不太受苦的死亡,都是一种奢望。 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照片,程千帆将照片从中间撕开。 姑娘,你也是不愿意和这样的禽兽在一起的吧。 他点燃一根洋火,将卓佩云的照片燃烧。 鞠躬为卓家三口送别。 凶徒已经授首,英灵不远,你们看到了吗? 最后,程千帆这才点燃了另外半张相片,用鞋底碾碎了,再用扫把扫散,又泼了水冲。 程千帆熟练的翻看宫崎健太郎的衣装,将一切能够证明宫崎健太郎身份的物品都拿出来。 他自己先出门查看了一番,已经是深夜,四下无人。 拎了一把铁楸,背着宫崎健太郎的尸首,程千帆从后门出去,‘借了’河运道口的一条乌篷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州河畔的乱葬岗。 一片死寂。 因为附近的“滚地笼”住着大批穷人,经常有人病饿而死。 其中有许多人因没钱安葬就被人埋在此地,还有很多死婴被丢在这个乱葬岗。 挖了个坑。 铁楸狠狠地连续拍打下去。 毁了容、衣服也被扒光了的尸体被推入。 盖上土。 程千帆拍拍手,拎着铁楸离开。 整个过程他无比淡定,丝毫不害怕。 不过,在乱葬岗自己给‘自己’的尸体‘毁容’、埋尸,这感觉确实是一言难尽。 寂静的乱葬岗远处可见有绿光,那是饿极了的流浪狗。 苏州河畔的窝棚区穷苦人即使是饿极了,也不会吃这些流浪狗… 天亮了。 何关垂头丧气的离开家门。 他好说歹说,何夫人才相信他没有和半掩门的那什么劳什子兰姐姐有瓜葛,允许他出家门去上班。 何关边走边咒骂,要是被他知道是哪只瘪三故意陷害他,他一定让对方知道关少爷发起狠来,关少爷自己都害怕。 “喂——”身后一个女声似乎在喊,何关扭头去看。 就看到一个细高个儿女孩儿站在他身后,女孩穿了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褂子,黑色裤子。 女孩不算漂亮,有着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大眼睛。 “这是你的吗?”她递给他一张纸张。 何关脸孔立刻红了,这是他从何夫人那里得来的冤枉他的物证,他打算带到巡捕房请程千帆帮他参谋分析一下是谁在害他。 “谢谢。”何关接过纸张,就要离开。 “那个。”女孩对他说,“你会娶兰姐姐吗?” “我他娘的娶你!”何关脸色大变,没好气的骂了句,转身就走。 “流氓!”身后传来女孩的骂声,然后是哭声。 此时,一脸宿醉后憔悴样子的‘宫崎健太郎’也正好推开院门。 “宫崎君,早上好。”卢秉九正好准备去上班,他看到打着哈欠锁门外出的宫崎健太郎,立刻鞠躬,热情的打招呼。 “卢先生。”宫崎健太郎冷冷的点点头,“青木先生回来没有?” “青木厂长最快也要十天后回上海。”卢秉九赶紧回答说道。 “多谢告知。”宫崎健太郎点点头,打着哈欠出了巷子,走了两步,停下来,扭头看向卢秉九。 本来是昂首挺胸走路的卢秉九立刻弯腰,露出谄媚笑容。 “不要跟着我。”宫崎健太郎板着脸说。 卢秉九脸色一苦,想要说,不是我跟着您,是我也要走这条路去上班啊。 被宫崎健太郎又瞪了一眼,卢秉九只能转身,朝着自己上班工厂之相反方向走去。 程千帆伸手招了辆黄包车。 屁股和座位接触,他随手拉上车棚,整个人的身体靠在椅背上,露出疲态。 从宫崎健太郎的口中得知,抵达上海之后,只有两个人见过宫崎,一个便是这个卢秉九,另外一个就是螺丝厂的厂长青木。 此二人同宫崎健太郎此前并不相识。 青木离开上海去了镇江,等青木回来后,再次见到宫崎健太郎,估计早就忘记此前碰面的细节了。 至于这个卢秉九,此人太过谄媚,太过热情,程千帆故意恶语相向,让对方自觉远离。 程千帆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肯定是要迟到的了。 不过,他现在是副巡长,时间比较自由。 上次马一守被查缉班班长席能骂,并不真的是因为马一守迟到,只是因为法国佬心情不好想要骂人。 到了薛华立路二十二号门口,程千帆下车,付了车资,就要进巡捕房院子。 “千帆。”一个声音在他的左侧响起。 程千帆扭头去看,就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微笑看着他。 “怀民!”程千帆大喜,哈哈笑着,两个人握手,“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陈怀民也是十分开心,“今天转场到上海,想到好些日子不见,就来看看你。” 第179章 不惜此身 昨天上午,程千帆被宣布任命为中央巡捕房三巡副巡长。 昨天下午,甫一履新的程副巡长就请了假。 很快,程副巡长再度请了半天假的消息传开。 尽管有人表示看到程副巡长在巡捕房院门口碰到朋友,故而请了事假。 不过,众人依然议论纷纷。 除了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小程小人得志’,开始放纵、无心公务之外,众人普遍的看法是: 小程仁义。 这是表明不愿意一上来就抢马一守的权。 特别是马一守,更是感慨连连,自己这个徒弟,讲究人。 便是覃德泰听闻此事,也是颔首赞许:年轻得志,不倨傲,不逼迫马一守,这是懂人情,不急躁,晓得徐徐图之,这是稳重,不错。 延德里。 程千帆的家中。 进门后,沈怀明先是毕恭毕敬的向程文藻、苏稚芙的牌位行礼,上香。 沈怀明的父亲沈成祥和程文藻是故交,沈成祥还对程顾之行弟子之礼,受到程顾之的反清革命思想影响,沈成祥辛亥革命前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并加入同盟会,后来参加了辛亥革命。 双方家族的这种渊源,程千帆同沈怀明自小相识。 程文藻与苏稚芙牺牲,上海光复后,沈成祥和妻子韦澄初带着两个儿子从镇江来到上海拜祭,后来曾经寻找过程千帆的踪迹,当时程千帆已经被翔舞同志安排送往圣彼得教会养育院,沈家寻找不得,失望而归。 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事变’爆发。 年仅十六岁的沈怀明,在自己哥哥的带领下,来到上海报名参加了蔡廷锴将军领导的十九路军中的大学生义勇军。 第一次淞沪会战,以失败而告终,根据淞沪停战协议,上海只可有保安团驻军,撤离。 撤离后,日军以及日人特务机关对遗留在上海的大学生义勇军残酷镇压。 在一个雨夜,沈怀明被日本特工追捕。 武艺不俗的沈怀明手无寸铁、寡不敌众,只能东躲西藏。 几乎陷入死地。 “兴戈来信与我,劝我勿对日人有虚妄之期待。”程千帆给沈怀明倒了杯茶水,笑了说,“兴戈还说,若他日我成了汉奸,他会亲手干掉我。” 说着,他冲着沈怀明挤挤眼,“你一堂堂少尉飞行员,骄傲的天空之鹰,怎会来看我这个对日亲近分子。” 程千帆对待日本人的亲善态度,也许外人感觉不强烈,但是,作为他的好朋友的卢兴戈以及沈怀明是最先感觉到的。 卢兴戈同程千帆直接闹翻。 沈怀明也渐渐地减少了同程千帆的来往。 “你啊你,瞒的兴戈好苦。”沈怀明哈哈大笑说,他自不会相信程千帆对日本人真的亲善,那个雨夜他被日本人追杀,几陷于死地,三声枪响,三名日人被击毙。 一个人影从夜色雨雾中出来,此人带着沈怀明左转右跑,脱离险境。 沈怀明到了光亮处,才看到了此人竟是儿时好友程千帆。 程千帆也没有想到自己救的人是沈怀明。 此事,沈怀明一直保密,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 也正因为此事,沈怀明绝对不相信程千帆会真的对日人亲善,他坚信程千帆那么做,一定会有他的原因。 “这小子竟然要与我割席断交,哼。”程千帆冷哼一声,“有这小子的消息吗?” “没有。”沈怀明说道。 如果说程千帆和沈怀明成为好友是因为家族渊源,他们和卢兴戈成为好友,则是打出来的交情。 沈怀明武艺不俗,来上海求学的卢兴戈得知后,多次前来讨教。 沈怀明输多赢少。 卢兴戈不依不饶。 程千帆就说,那小子拿你练手呢,亲自出马揍了卢兴戈一顿。 就这样,竟然成了好友。 三人中,卢兴戈最大,卢兴戈比程千帆大两岁,沈怀明比程千帆小一岁。 南京,徐府巷,特务处本部驻地。 戴春风看了一眼昂首挺胸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齐伍要将档案袋递与戴春风,戴春风摆摆手,示意不用。 “卢兴戈,台湾云林人,父卢志谦,早年在台从事反日活动,身中日人六刀,杀出重围,逃亡厦门,前清福建道台衙门遣人招抚,卢志谦不为所动,改名汉臣,誓不降清。” “辛亥革命,卢汉臣于福建漳州起兵响应,是为革命元勋。” “卢国兴,生于民国二年初,父卢汉臣以前清覆亡、华夏当兴,为长子起名为卢国兴。” “九一八事变,日人侵华,卢国兴效仿其父,自改名为卢兴戈,是为国难当头,男儿当兴戈而起、保家卫国之意。” “卢兴戈,民国二十四年杭州特训班受训,学业优秀,现为特务处南京行动科第三行动组副组长,武艺高强,枪法精准。” 戴春风语速不紧不慢,声音低沉有力。 “齐伍,我可有错一字?”戴春风问齐伍。 “一字不差。”齐伍看了看手中的档案,敬佩说。 “卢氏父子忠烈满门,兴戈这样的党国志士,我岂能不记在脑中。”戴春风表情认真,看了一眼表情振奋、激动的卢兴戈,继续说道: “卢兴戈同志,我意欲派遣你去上海,加入上海区行动科,你可愿意?”(ps1) “能在上海待几天?”程千帆问沈怀明。 “明天下午就走。”沈怀明笑着说道,“所以今天特别抽时间来看你,够意思吧。” 他没有说实话,实际上是下午就走,先转场南京,然后明天从南京飞往华北。 日寇华北驻屯军近来频频调兵遣将,平津方面战云密布,谁也不知道大战会在哪一天突然打响。 程千帆也猜测沈怀明是要前往华北前线。 看着平静的品茶谈笑的沈怀明,程千帆心中有些担心。 他了解沈怀明,这小子越是表现的无比淡定,越是下定了决心。 “怀明——”程千帆说道。 “帆哥。”沈怀明突然说。 “欸。”程千帆下意识答应,心中一惊,沈怀明比他小半岁,这小子极少喊他帆哥,每次喊帆哥,都是闯祸了,请他帮忙。 “哥,若战事一开,怀明自当不惜此身,甘愿以死报国,家中兄长亦在军中,亦有马革裹尸之志,若弟果然牺牲,家中老父母、幼妹,还望兄长多多照料。”沈怀明起身,微微鞠躬。 第180章 劫刑场 “弟妹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若为国捐躯,弟妹该怎么办?”程千帆看着微笑的沈怀明,轻声问。 ‘一二八事变’之时,眼睁睁看到中国军队毫无制空权,沈怀明深受触动,他决定航空救国,于民国二十二年一月考取了中央笕桥航空学校。 沈怀明刚刚从航校五期毕业,正式入职国府现役空军,成为一名驱逐机飞行员。 航校分为侦察、轰炸、驱逐三个专业,其中驱逐机对飞行员的要求最高,因为在战斗中驱逐机要和敌机直接格斗空战。 中央航校决定选出20多人学习驱逐机,沈怀明在200多个学生中脱颖而出。 程千帆一直同沈怀明保持有联系,他为怀明的出色表现和不断进步赶到骄傲。 沈怀明性格开朗,爱好广泛,喜欢唱歌,不仅能吹口琴,二胡也拉得很好。 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和他同样优秀。 怀明做什么事都能胜人一筹。 中央航校的老师大多是从外国聘请的,他为了给中国人争一口气,在文化、技术、飞行等科目的学习中均能超额完成任务,令教官竖起大拇指。 在航校期间表现优异,沈怀明同时还收获了爱情。 弟妹名为汪潞芸,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大家闺秀。 双方已经订婚,不过,沈怀明同汪潞芸约定,‘待到抗战胜利日,二人再完婚’,以兹表达爱国抗战之决心。 “国难当头,我爱潞芸,潞芸爱我,足矣。”沈怀明声音低沉,“潞芸既然选择了我,选择了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她自当有心理准备。” 程千帆看着和自己一般年轻英俊的弟弟。 他拥抱了沈怀明,“一定要保重,家中一切有我。” 国难当头,生在这个时代,为了这个苦难的伟大民族,为了子子孙孙不受奴役,无论是他还是沈怀明,都有随时牺牲之觉悟和准备。 沈怀明要离开了,他要归队。 “你等一下。”程千帆上了二楼,取出他此前带回家中、还剩下的三盒磺胺。 “这是最新西药磺胺,对治疗包括枪伤在内的感染有奇效。”他将三盒磺胺递给沈怀明,“记住,在清创后涂抹,可以消炎杀菌、防感染。” “这就是磺胺?”沈怀明惊喜不已。 “你知道?”程千帆讶然问。 “航校的德国教官提及过这种药物,这是第一次见到。”沈怀明高兴的说,“有此物,多了一条命,可以多干掉几架日机。” 沈怀明坐在黄包车上,即将立刻,程千帆本来是挥手作别的,他突然上前两步,同他握手,握得很紧,他看着弟弟的眼睛,咬着牙说,“怀明,答应我,活着!” 沈怀明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那就看阎罗王收不收我了。” “帆哥,家里交给你了。”黄包车远去,沈怀明扭头回看,朗声说。 沈怀明离开了。 程千帆离开家门,回到巡捕房。 他站在二楼走廊,探出头,看那碧蓝碧蓝的天空,他的弟弟要去守卫这蔚蓝的天空! 天空中有白鸽飞过。 鸽哨声划过天空。 程千帆觉得那是战机轰鸣的声音。 南京,老虎桥监狱。 五名双手双脚戴着脚镣脚铐的日特重犯被押送上一辆军卡。 两人可以正常走路。 三人是被担架抬上车子的。 在距离监狱数十米的一个民宅的窗口,两名日特正用望远镜监视这辆军卡。 “看清楚,是远藤小组的人吗?”长野问。 “是的,没错。”鬼冢一边看一边说,“远藤组长在其中,他还能行走,这是好消息。” “另外一名还能行走的是谁?” “江口英也。”鬼冢说,“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远藤小组有七人被捕,木下兵三郎以及前田翔一在杭城既被支那人杀害,剩余五人被押解到了南京,现在来看,情报是准确的。” 长野点点头,其他人不重要,远藤博还活着,且能行走,这便于营救,这是最好的消息。 “我去打电话。”长野离开房子,来到距离此地不远处的一个旅馆,花钱借用了旅馆的电话。 “表少爷出发了,准备买菜,好好招待。” “好的。” 约莫半小时后。 郊外,乱葬岗。 江口英也的腿都是软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什么都交代了,很好的配合了中国特工,依然还要被处决。 还有,前田翔一那个家伙呢。 这家伙为什么没有一起被拉到刑场,莫非是前田翔一也叛变了,并且交代了更多有价值的情报,由此便顶了自己的生路? 这不公平。 骗子! 江口英也的脚步是踉跄的,他的双腿是软的,他的内心是愤懑的。 他最痛恨的便是在杭城审讯他的那个支那军官,此人说话不算数,说了会保住他的性命的,却食言了。 此时此刻,江口英也满脑子都是自己被那个支那军官欺骗了的恶毒怨念。 五名日特。 远藤博和江口英也两人能够勉强行走。 其他三名日特重伤,需要用担架抬着,这就直接占用了六名防守力量。 早就埋伏多时的井上公馆的特工们大喜。 “拿掉。”执法官挥挥手,示意士兵取下五人口中的布团,“老子最喜欢听小日本死之前的惨叫了。” 远藤博沉默着,冷冷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中国士兵和中国特工。 担架上的三人也处于昏迷状态,没有声息。 只有江口英也,立刻声嘶力竭的怒骂,“卑鄙无耻的支那人,你们会受到惩罚的!” 就在此时,噼里啪啦的枪声乍响。 特务处特工以及国军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多人中弹倒地。 带队的执法官也中弹倒下,不过,他倒地后,并没有逃跑,而是直接掏出配枪,冲着远藤博近距离连续开枪,枪枪命中此人要害部位: 他牢牢记住,这个人是这帮日特中的头目,绝对不能让此人被救走。 刚刚准备趁乱逃跑的远藤博身中数枪,当即倒地毙命。 看到此情况,井上公馆的特工们几欲疯狂。 他们此行目的就是救出远藤博,远藤博被杀,任务已经失败了。 连续扔出数枚手雷。 “快撤!”领队的上村大良声嘶力竭的吼道。 一阵爆炸声,烟尘四溅。 “不要追了。”副执行官制止了手下们的追击行为。 “补枪!”看着死伤的袍泽,副执行官恨声下令。 砰!砰!砰! 补枪的声音响起。 “罗班长,跑了一个!”一个士兵惊呼出声。 程千帆在琢磨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所策划的,即将于数日后召开的所谓‘日中友好研讨交流会’。 他在宫崎健太郎的行李箱中发现了邀请函。 在宫崎健太郎的日记中也有记录: 作为交流会的日方重要成员的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不幸发生意外,他从楼梯上滑倒腿摔折了,无法前来参加研讨会的谷口宽之安排了自己的学生宫崎健太郎代替他来参加研讨会。 程千帆在犹豫和考虑的是: 自己是否要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参加这个研讨会。 他需要仔细横梁利弊以及安全性。 第181章 学习红色的刘波 程千帆立刻做出决定,他必须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参加这个‘日中友好研讨会’。 宫崎健太郎是带着老师谷口宽之的吩咐来参加这个研讨会的。 他必须参加,否则的话,必然会引起谷口宽之的疑惑。 程千帆仔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参加研讨会,总体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上海这边的媚日文人不认识宫崎健太郎。 即使是日方的‘文人骚客’,也对宫崎健太郎不熟悉,甚至基本上可能素未蒙面。 从宫崎健太郎的日记可知,宫崎健太郎这几年一直在中国各地游历,身边除了他那两个助手,并没有其他人。 性格内向的宫崎健太郎不擅交际,比较沉默,扮演起来并不难,只要不是运气极差碰到熟人,基本上不虞露馅。 宫崎健太郎不是真正的特工,没有加入任何日特组织,‘本质上’是一个流浪诗人,这在最大程度上确保了程千帆有条件假冒这个身份。 国立同济大学。 一身青布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马希文胳膊下夹着一摞讲义,轻轻推开数学系三班的教师们。 学生们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同学们,你们好。”马希文推了推镜框,语气平静,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冯之迁。 “我是你们的新任数学老师,冯之迁。” 冯之迁,法国巴黎理工大学博士学位,这是他真正的名字,真正的学历,完全可以胜任国立同济大学的数学教授之职。 龙华警备司令部,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的办公室。 吴山岳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是不甚清晰的一片纸,看起来像是报纸上裁剪下来的一部分。 “这张纸片是在红党‘汪部长’的家中发现的,属下叫人搜罗了许多报纸,终于查到了原件。”汪康年将以分报纸递给吴山岳,指着用红笔圈出来的部分。 “现有余姚胡先生近日抵沪,寻找沪上表兄冯伟才。” “你的判断是?”吴山岳沉声问。 “属下研判,这个冯伟才应该就是这位汪部长,至于这位余姚胡先生,应该是一位红党重要人士,刚刚抵沪,这是联络暗号。” “如此看来,这位汪部长是上海红党之极为重要人物。”吴山岳冷冷的哼了一声。 “是属下无能,让汪部长逃脱了。”汪康年低头告罪,观察了吴山岳的表情,随后才说道,“不过,属下从汪部长家中发现了有些线索,安排手下人盯守,发现了一条大鱼。” “刘波,法租界中央巡捕房警官。”汪康年从身上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吴山岳。 “巡捕?”吴山岳来了兴趣,看了一眼照片,这是身着巡捕制服的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 “是的,此人于十一年前来到上海,先是开了一家药材铺子,后来关了铺子,不知道托了何人的关系,进了巡捕房当了巡捕,从三等华捕做起,现在已经是巡捕房的高级警官。” “此人是红党,确实否?” “已经证实,手下人在监视点看到了刘波,并且听到此人说话,言必谈组织,观其言行,此人在红党中地位不低。”汪康年语气振奋说。 “好极!”吴山岳高兴万分,来回踱步,“十一年前便来沪上,并且谋求了巡捕的隐藏身份,此人定然是老牌红党!” “属下也是这般判断。”汪康年说,“正是因为此人的巡捕身份遮掩,使得此人能够躲过四一二清党。” “你的判断是对滴。”吴山岳点点头,“这些年来,我们联合法租界当局围捕红党,战果辉煌,不过,其中却难免有瑕疵,此间多次行动被红党提前侦知,导致行动失败,看来,问题就处在这个刘波的身上了。” “股长您的意思是?抓还是盯?” “盯着。”吴山岳沉声说,“这是一条超级大鱼,盯着他,极有可能将红党上海高层一网打尽。” “是,股长明鉴。”汪康年微笑说。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 刘波打了个哈欠。 他拿着方木恒的那张写有情报的信件,找到了影佐英一,两人研究了好半天,也没有研究出什么结果。 信封是普通的信封,市面上就能买到。 纸张是白纸裁剪的,没有指向性。 字迹更是形如狗爬,推断是对方故意用非惯用手模仿了小学生字迹。 虽然没有查到什么,刘波能够接近沪上红党地下组织,这本身已经是不错的进展了。 为了进一步向红色组织靠拢,刘波甚至特别让影佐英一帮他招来了包括‘红色主意宣言’、‘红旗报’等缴获来的红色文献,他带回家中,仔细阅读了一晚上。 初始,刘波是带着抗拒的心理阅读的。 但是,沉下心来看下去,他竟然颇有心得。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刘波想到了自己在日本本岛的父母,他出身在一个贫苦的渔民家庭,幼年时期家庭困苦。 后来考入军校,又被抽调到帝国情报机关接受特训。 刘波的思绪纷飞。 在帝国东京都千代田区,从靖国神社走下九段坡,经过军人会馆再往深处,有一栋油漆斑落的二层小楼,挂着一块小木牌:“陆军省分室”。 这里就是他从一名帝国军校生成长为帝国优秀特工的培训所。 十二年前,他从本岛来到中国,来到上海,先是东亚同文学院秘密学习了一年。 在言谈举止都和一个中国人几无二样后,他开始了在上海长达十一年的潜伏生涯。 是的,刘波也是东亚同文学院的学生,故而对曾经在东亚同文学院学习过的程千帆天然有亲近之感。 十一年了,他几乎已经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中国人了。 耳闻目睹了中国普通人的生活,遥想在日本本岛的老父母,刘波将自己的情绪代入,他竟然对这些红色思想有了几分认同感。 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舒服。 他不断的对自己说,自己是濑户内川,一名优秀的帝国特工。 ,“不图名利、地位、金钱,为了祖国和民族,把自己当做一块被抛弃的石子,悄然死去。” 心中响起在‘陆军中野学校’的校训,他的内心平静下来,意志愈发坚定。 刘波心中警惕,这些红色思想果然是荼毒深厚,有毒! 第182章 慌张的江口 南京,徐府巷,特务处本部驻地。 “废物!” “糊涂!” “蠢货!” 戴春风勃然大怒。 毛瞬面色发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看他那怂样,戴春风更怒,直接拿起文件夹砸了过去。 毛瞬也不敢躲避,直接被砸在脑门上。 等待戴春风发火完毕,拿起茶杯,看了一眼,又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齐沃朝着毛瞬使了个眼色,“蠢货,还不去给处长倒杯茶。” 毛瞬看了戴春风一眼,戴春风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心中舒了一口气,赶紧去准备茶水。 “年轻人嘛,难免出错。”齐沃微笑说,“看在这小子素来勤勉谨慎,消消气。” 戴春风哼了一声。 日特远藤博一行在郊外乱葬岗被日特劫了刑场。 戴春风得知此事,大为惊讶。 了解内情后,更是勃然大怒。 本不该出现在处决名单中的江口英也竟然也被押赴刑场,其缘由竟然是秘书毛瞬喝醉酒,将江口英也与前田翔一的名字弄错了。 而这个江口英也竟然趁乱被日特救走了。 竟然出了如此低级的纰漏,戴春风气的不轻。 “好在远藤博被直接击毙。”齐伍从毛瞬的手中接过茶杯,这要不是他的族侄,他都想毙了。 “贪杯误事。”戴春风指着毛瞬,“半年内,我若是再听闻你饮酒,滚回老家去。” 毛瞬大喜,知道处座这是放过他了,赶紧感激涕零表衷心。 “滚蛋!”戴春风摆摆手。 待毛瞬离开后,齐伍摇摇头,“可惜了,若是早知道日本人劫刑场,提前告知江口,此人即便是被救走,也是心存感激,现在却是有些麻烦了。” “无妨。”戴春风摆摆手,“此人是日人叛徒,他现在比我们还担心他曾经叛变之事实被日人识破。” “程武方那边?” “此人没见过程武方真实面目,问题不大。”戴春风摇摇头,他现在觉得遗憾的是没有事先掌握敌人劫刑场的情报,否则的话,完全可以设下陷阱。 “你看看。”戴春风将一份文件丢给齐伍。 “无一活口?”齐伍惊讶问。 “十六名日特,逃走八人,被击毙六人,还有两人中了枪,拉响了手雷。” 即便是作为对手,戴春风对于日特的果决牺牲之精神,依然是极为欣赏的。 “购买磺胺的款项打过去没?”戴春风问。 齐伍亲自拜访了国立中央大学的医学教授萧一凡,证实了确有磺胺此种神奇药物。 戴春风大喜,特批了一批经费与程千帆潜伏小组,用于购买磺胺。 “已经汇入中国银行之特别户头,晚上程武方接到电报,随时可以取用。”齐伍点点头。 “将江口英也逃脱之事告知余平安,令其转告程武方。”戴春风想了想说道。 金神父路,周茹的住处。 滴滴滴。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眉头紧锁。 他今天调阅了辣斐坊露丝女士的爱犬杰克被杀的卷宗。 正如他所料,巡捕房并没有继续调查这件案子,他假装闲谈提起了这件案子,众人的反馈是:杰克很好吃。 露丝是日特,程千帆对此是秉持确认态度。 不是说知道结果,就只需要安排人盯着露丝就可以了。 他要以果溯源。 露丝是何时潜入上海,又是通过何种方式在上海立足,并且成功的打入法租界上流社会,甚至得以居住在辣斐坊的富人区的。 探究整个过程,这在程千帆看来同监视露丝同等重要。 要帮助一名特工完成如此高质量的潜伏,幕后需要很多特工和机构的默默付出和配合。 露丝的表面身份是沪上富商钱仲南的姨太太,钱仲南是一名药材商人,在沪上有三家药铺。 引起程千帆的兴趣的是,这位钱仲南先生已经数月没有露面了。 坊间传出的消息是,钱仲南去黔东南考察去了,据说是寻找新货源。 这个消息来源是露丝家中的那名女佣,此人和别家女佣聊天时候无意中透露的。 从沪上去黔东南,还要考察货源、谈生意,来回至少要半年时间。 这个说法看似毫无漏洞。 不过,巡捕房食堂的张阿婆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钱仲南去黔东南了。”这是女佣提及此事时候所说的原话。 程千帆向张阿婆确认了一遍,女佣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不对劲。 一名女佣竟然对家中主人直呼其名。 程千帆细细思量。 钱仲南其人确实是存在的,三家药材铺子的店主正是钱仲南。 这初步排除了钱仲南是被日人雇佣、收了露丝为姨太太、以兹为掩护的可能性。 那么,钱仲南的身份就耐人寻味了。 其一,此人不知道露丝身份,是被露丝利用的。 其二,此人知道露丝身份,其本人是日特,或者是暗中为日本人效命的。 此种情况下,钱仲南帮助露丝潜伏下来后,另有任务,已经离开沪上。 如果是前者,那么—— 钱仲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且程千帆隐隐有所猜测,这应该是最大之可能。 原因就在于死去的杰克身上。 根据程千帆打听来的消息,杰克实际上并非露丝的爱犬,确切的说是钱仲南养的狗。 钱仲南对这条狗极为喜欢。 根据时间线,钱仲南‘离开’沪上,随后杰克就‘死于非命’,最终祭了何关等人的五脏庙。 程千帆在心中有了初步预判: 钱仲南无意中发现了露丝的身份。 不知道是何种原因,最大之可能是钱仲南不甘心成为日人的帮凶,露丝杀了钱仲南灭口。 杰克是钱仲南养的狗,狗子护主,露丝又杀了狗‘灭口’。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杰克满嘴鲜血,牙齿缝会勾着露丝的丝巾之丝线。 一人一狗被杀之凶杀案的完整链条,就这样在程千帆的脑海中浮现。 就在此时,周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组长,杭州来电。” 南京驶往上海的一艘客轮的客舱内。 江口英也其实已经醒转,他在装昏迷。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自己身上的伤势这么轻。 事实上,在得知自己不会被杀之后,江口英也心情放松之下,胃口出奇的好。 被关押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期间,他甚至比在杭城的时候还胖了三斤。 故而,他现在心中无比慌张。 自己该如何解释: 支那人牢房的伙食太好? 自己是易胖体质?喝凉水都长肉? 第183章 壮哉,江口君(第3更盟主 脑子里记住了整个密码本的周茹这次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此份电文的保密级别高于她的权限。 她摘下耳机,将电文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双目一扫。 转身离开,去了隔壁的卧室。 程千帆和杭州雄镇楼之间的密码本有甲乙两本。 乙本属于常规配置,便是周茹所掌握的密码本,当然,这个密码本程千帆也掌握。 还有另外一份甲本密码本,该密码本只有程千帆和余平安掌握。 密码本就在程千帆的脑子里。 他从书桌中抽出一个特制的平木板,然后将三张白纸放在木板上。 很快将电文译出。 余平安来电主要讲述两件事。 南京特务处总部特批了五千法币,作为购买磺胺之经费,该笔款项已经打入潜伏小组在中国银行上海分行的特别户头。 程千帆可以随时携带印章以及密语取用。 程千帆对于戴春风的魄力颇为敬佩。 得知磺胺的药用,处座没有丝毫犹豫,出手颇为大方。 特务处的职权范围越来越大,威慑力也越来越大,相应的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 经费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五千法币不是小数目,约相当于一千五百美元。 即便是戴春风,要批下五千法币的经费,大概率也是要心疼的。 来电所提及另外一个消息则令程千帆颇为惊讶。 南京特务处总部竟然出了纰漏,误将江口英也押赴刑场。 江口英也是日特,虽然此人背叛了日人,程千帆答应留他性命,但是,无奈弄错了,杀了就杀了。 却是没想到江口英也竟然被劫刑场的日特救出去了。 愚蠢! 程千帆在心里骂了句。 弄错了名单的总部人员是蠢货。 行刑队也是蠢货,竟然被日特劫走了囚犯。 他知道南京方面请余平安告知此事之原因。 远藤博小组的落网,从发现情报,到参与抓捕,再到审讯,程千帆全程参与。 说一句他是最大之功臣也不为过。 江口英也被营救之事,最有可能受到影响的就是程千帆。 确切的说是‘程武方’。 程千帆仔细思忖,此案整个过程中,他都是以程武方的面目示人,江口英也认出他的可能性极低。 客观的说,这件事虽然令人生气,但是,对程千帆的安危不会带来什么威胁。 此外,程千帆判断,江口英也如若是聪明人,绝对会对他曾经背叛日本的事情守口如瓶,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认出了程武方,当是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程千帆从来不会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出事几率极低’之上。 他会提高警惕,一旦发现江口英也,他会果断处置—— 程千帆脑海中迅速确定两种方案: 其一,直接弄死江口英也。 或者,以江口英也曾经背叛日本为要挟,逼迫此人为他做事情。 至于说选择哪种方案,需要针对后续发展情况而定。 总之,江口英也要么死,要么为己用,绝对不能成为不可控因素。 蓦然,程千帆想到了一件事。 豪仔也参与抓捕远藤博小组。 当时现场有数十名特务处特工,江口英也注意到豪仔的可能性较小,但是,这不得不防。 需要提醒豪仔小心警惕。 愚蠢! 程千帆对于南京总部出的纰漏非常不满。 总部的文职人员根本不清楚,在他们眼中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失误,却极可能对前线特工直接带来致命的隐患!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大头吕送他的德国银质打火机,咔擦一声引火,将三张白纸都点燃,放进了火盆中。 待白纸燃烧殆尽,他从墙角的沙袋中捧了一抔沙土,直接洒在上面,并且拿起火盆,摇晃几下,确保所有的灰烬都和沙土混合。 “回电。”程千帆站在周茹身后。 “杭城余副主任钧鉴,并转南京戴处长。”程千帆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沉声说。 “来电知悉,当竭诚购入最大数量之药品。” “逃犯之事获悉,我部会小心应对。” “我部新近发现日特踪迹,现禀告涉案之沪上商人钱仲南去向。” “钱仲南,宝山县人,男,三十五岁,身高五尺一寸,据查此人有在黔东南活动之可能,望知悉。” “另,我部发现潜伏于沪上之疑似红党一名,其具体身份正在核实,初判为红党高级特工。” “职部,程武方。” 周茹停下手中的铅笔,将抄写的电文稿递给程千帆。 “发吧。”程千帆扫了一眼,说道。 虹口区,井上公馆。 井上彦带着一名日本医生疾步进屋。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陷入昏迷,鲜血竟浸透了身上衣裳、纱布、面色苍白,陷入昏迷的江口英也。 “怎么回事?”井上彦沉声质问。 营救远藤博的行动失败后,残存的营救小组在船上就发来电报,讲述了只救出远藤小组成员江口英也之事实。 “江口君现昏迷中,不过,看面色尚好,身上受刑较轻,可行走。” 电文中如是说。 怎么营救时候尚可,到了上海反而弄成这幅样子。 “馆长。”鬼冢汇报说,“抵达洋泾浜码头,江口君苏醒,得知整个小组只有他一人得救,江口君情绪失控,他抢夺了小岛君的匕首。” “他要干什么?” “江口君口中喊着,全组牺牲,他不忍独活,情绪失控的江口君连续刺了自己三刀,若非属下等反应快,抢下了匕首,江口君就要捅向自己的脖子。” “江口英也竟如此英勇?”井上彦身旁的一名男子皱了皱眉头。 “山崎修一!”鬼冢大怒,指着对方大骂,“你竟然质疑一位英勇无比、甘愿为帝国流血牺牲的帝国特工?” 山崎修一不明白鬼冢为何如此愤怒,他只是提出合理质疑,从前番电文看,江口英也受刑较轻,这有点奇怪。 且他熟悉江口,他刚才瞥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江口似乎比印象中还胖了一些。 “馆长。”鬼冢朝着井上彦鞠躬,“我们营救远藤小组之时,支那人举枪行刑,江口君昂首挺胸,毫无惧色,一脸悲愤,大声高呼消灭支那的战斗口号,此视死如归之情之景,可为帝国军人之楷模,令人敬佩!” “江口君竟如此英勇!”井上彦大惊,扭头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江口英也,想到此人苏醒后得知全组上下只他一人独活,竟然要自刎、追随同僚而去。 “真英勇之士!”井上彦赞叹说。 众人皆点头,看向正在被医生救治之江口英也,面色皆无比敬佩。 远藤小组被支那人破获,经受住了支那人的拷问,被处决前,毫无惧色、视死如归,还痛骂支那人,得知自己独自存活,竟不愿独生。 壮哉! 好一个江口君,令人敬佩! 就连刚才出声怀疑江口英也的山崎修一也是震惊且佩,他先是向江口英也微微鞠躬,为刚才之言语致歉。 随后,更是向井上彦说道,“馆长,如此重情重义之英勇武士,属下恳请馆长向军部为江口君请功。” 其余众人点点头,顿时亦齐声说道,“请馆长向军部为江口君请功!” 第184章 贪得无厌的黑市商人 程千帆敏锐观察到周茹的情绪明显不错。 他刚才没有避开周茹,选择拟电文,由周茹来发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杭州来电之所以选择更高级保密,主要原因是电文涉及到大笔经费,这是要保密的。 此外,江口英也的名字也属于保密范畴。 程千帆拟定的电文,模糊了这两点。 周茹是电报员,对于程千帆来说,周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他希望能够逐渐收服周茹,引以为心腹。 在确保安全的基础上,向周茹释放信任之意,一步步将其拉拢过来。 周茹知道他的隐藏身份在巡捕房,这本身就是他最大秘密之一。 所以,除了涉及到他的红党身份,以及他正在操作的宫崎健太郎的替代身份。 其他的情报,程千帆会酌情向周茹透露。 电报员必须成为心腹,否则的话,程千帆不会安心。 从周茹的反应来看,是感受到了他的信任,非常开心,他此番操作还是有效果的。 此外,他一直在观察他提及发现了红党这句话的时候周茹的表情。 程千帆深知我党地下工作的强大,尽管周茹是红党潜伏人员的可能性极低,但是,他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周茹表情没变化。 “山崎君,说说你的想法。”井上彦将山崎修一单独叫来谈话。 “馆长,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向军部展示诸位勇士愿为帝国效死之精神风貌。”山崎修一说道。 井上彦看了此人一眼。 “馆长,勇士们为帝国流血牺牲,却得不到应该有的待遇和重视。”山崎修一咬咬牙,继续说道,“军部这样做,会让勇士们寒心的。” “你倒是会抓机会。”井上彦缓缓地说。 “馆长,这是大家共同的呼声。”山崎修一鞠躬行礼。 “你下去吧。”井上彦点点头,“勇士们的呼声我听到了。” “属下告退。” 井上彦的脸色阴沉下来。 井上公馆是为帝国干脏活累活的,军部表面上非常重视,经费从来都是第一时间满足。 但是,手下人却一直有怨气。 他们期待得到军部进一步的认可: 他们不是杀手和打手。 他们希望获得帝国特工的身份认可,登记在册的那种。 事实上,这也是井上彦一直在努力的。 只有井上公馆获得军部的正式认可,他自身也才能获得更大的权利和晋升。 井上彦不得不承认,山崎修一很有能力,很会抓机会。 江口英也的忠义、英勇行为,确实是值得褒奖。 相信帝国军部也愿意宣传江口英也之英勇忠义行为。 这有助于井上公馆进一步得到军部的认可。 众手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山崎修一甫一发声,立刻赢得了大家的一致支持。 于公,井上彦是支持这种操作的。 山崎修一一呼百应,这引起了井上彦的警觉。 井上公馆是井上彦一手创立的,这是他在立足和谋取更大权利的基石。 他绝对不容许手下有人挑战他的权势。 也许山崎修一目前没有这种‘取而代之’的打算。 但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的。 至于江口英也,井上彦摇摇头,他一度也对这名被营救出来的手下产生些许怀疑,但是,目前来看,基本上可以排除怀疑了。 支那人不会知道己方去劫刑场,江口慨然面对死亡,高呼战斗口号,这做不得假。 后来一心寻死之行为,便是井上彦也为有这么一位忠义手下感到欣慰和满意。 江口英也此种种表现,客观的说,也能够为井上公馆赢得喝彩声和更多的认可。 秉性忠义,不错的年轻人。 马姨婆和刘阿大依然每天会因为馄饨馅多了少了而争吵。 事实上,摄于增加了一个生煎摊子的危机意识,刘阿大的馄饨馅料分量增加,最起码程千帆吃出来虾皮多了一些。 日子过的很快,也很慢。 这一天,程千帆将三千五百法币的现金交于皮特。 “竟然这么多钱?”皮特大为惊喜,他没想到那几箱毫不起眼的磺胺竟然这么赚钱。 “老规矩,你净赚一半。”程千帆微笑说。 这是他和皮特的协议,卖掉货物,先将本钱结算给皮特,盈利部分,皮特直接抽走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程千帆的。 就以这一批磺胺来说,程千帆以每盒二十元法币的‘高价’出售。 售卖所得约七千法币。 这批磺胺属于‘无本钱’的,所以,程千帆直接将七千法币的一半交于皮特。 剩下的三千五百法币是程千帆的,当然,支付给夏问樵的‘黑市抽成’,以及其他的开支,这也是需要程千帆负责的。 夏问樵方面,在这笔交易中获得了二百七十元法币的抽红。 为何是二百七十元? 程千帆给夏问樵方面的答复是,这批药品是欧洲最新药品,进货价格高达十五元法币一盒。 售价二十元,每盒的盈利是五元法币,以兹计算,总计盈利约莫一千八百法币。 一成五的抽红,可不就是二百八十法币! 对于这个价码,夏问樵方面没有异议,因为他们压根没有听说过这种药品,自然由得程千帆说什么就是什么。 饶是如此,三箱药品,抽红二百八十法币,已经让夏问樵非常惊讶了。 当然,也就是夏问樵方面根本不了解这批药物,常规的货品价格,青帮方面有极为详细的价格表。 是的,他们甚至比一些商人还要清楚货品的市场价格。 如此,程千帆表面净赚约莫三千法币。 还有二十盒磺胺。 特务处总部汇来的五千法币,买得二百五十盒磺胺,程千帆扣下了二十盒磺胺,作为潜伏小组的战备药品,对此,无论是余平安还是戴春风虽然有些‘生气’,却终究都没有说什么。 红党方面,程千帆估计他们吃下了约莫四五十盒的份额。 整个交易过程,程千帆全程没有露面,他安排李浩负责的。 两个字:安全。 他不想知道哪个买家是红党安排的,也不会对红党降价优惠,一切以正常黑市交易操作来进行。 程千帆自然知道红党方面想要拿出接近一千法币是多么困难,但是,他选择冷眼旁观。 为红党筹集资金,这不是他的工作,他绝对不会去参与其中。 不过,程千帆自己以二十元法币每盒的价格,私下里吃下了五十盒磺胺,这批药物他会妥善保管,以备急用。 他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秘密为红党提供药物,但是,绝对不会在售卖过程中对红党有所照顾。 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黑市商人。 这是他长期特工潜伏生涯的准则,一切以正常操作来进行。 唯有这样,才能确保不会被牵连和怀疑。 如此,在这笔交易中,程千帆真正赚了两千多法币,七十盒磺胺,其中二十盒磺胺是他为自己的潜伏小组准备的,另外五十盒磺胺的存在,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知道。 五月十九日,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一手筹备的‘日中友好研讨会’召开。 ‘宫崎健太郎’一身西装革履,从虹口区的住处出发,招了一辆黄包车,前往会场。 第185章 宫崎健太郎首秀 宋甫国已经提前通知程千帆,此次刺杀周怀古的行动,不需要他参加。 缘由很简单。 此处‘中日友好研讨会’没有被安排在法租界。 法国人在争夺‘东道主’的较量中,输给了和日人关系更好的英国人美国人。 研讨会被安排在了英美公共租界。 宋甫国此前有权限请程千帆协助这次行动,就是因为预判日本人会将研讨会安排在法租界。 这是程千帆的地盘,有程千帆帮忙会方便很多。 不需要参加刺杀周怀古之行动,这对于程千帆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他可以心无旁骛的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出现在研讨会上了。 至于说研讨会之日方参会人员名单,宋甫国倒是如约送来。 程千帆仔细研究了一番,名单以日本国内的几个大学之教授以及他们的学生为主,还有几个是在中国已经颇有名气的日本学者、文人。 最起码从表面上都是‘纯粹’的学者和文人。 其中就包括神户大学中国文学院着名教授谷口宽之的爱徒,青年诗人宫崎健太郎。 五月的上海,已经可以感受到夏日的热气。 程千帆沿途可以看到,穿着漂亮的旗袍、美丽的连衣裙的女子,挎着精致的小坤包,点缀了大上海的美丽。 不时地有自认钱包鼓鼓、风流倜傥的男士上前搭讪。 有人获得了为女士拎包的许可。 有人被拒绝,倒也并未失礼,还会从买花孩童那里买来一束花,以作冒昧搭讪之赔礼。 这以退为进的招数,显然有效果,女士微微颔首,对这位绅士印象颇佳。 就在此人自以为有机会赢得美人放心之时,一辆法国产的黑色福特小汽车开过来,叭叭两声喇叭响。 这是一个年轻的小开,成功邀请美丽的女人上车,骄傲的昂着头,看了失败者一眼,犹如争夺配偶成功后的猴子。 看着小汽车载着美女兜风而去,男士手里捧着女士退回的鲜花,愤怒的扔在地上。 “有车就了不起啊!” 英美公共租界,汉口路的一个会馆的大厅里。 已经摆放了一列列长桌,长桌上面放了各色点心、水果、以及糖果、瓜子、花生等零嘴儿。 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今天是‘中日友好研讨会’暨亚洲和平促进研讨会开幕的第一天,主办方选择以记者招待会的方式来办。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 英美公共租界的汉口路的巡长卢本伟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英美公共租界方面已经收到情报,国府方面对于近来愈发向日人靠拢的周怀古很不满意。 上海方面的国府特工已经接到了对周怀古的制裁令。 作为负责此次研讨会开幕式之记者研讨会安全工作的巡长,卢本伟压力很大。 老实说,对于公共租界公董局主动邀请这个劳什子的研讨会放在公共租界来举办,公共租界巡捕房上上下下是不欢迎的。 大家都知道这个所谓的‘中日友好研讨会’是什么性质的,这就是汉奸大聚会,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另外就是,巡捕们也担心出了安全问题会被追究责任,更担心国府特工制裁汉奸的时候会受到误伤。 可是没办法,大家端的是英国人、美国人的饭碗。 “程千帆,他来做什么?” 远远的看到一位西装革履、极为英俊之男子从黄包车上下来,昂首挺胸、阔步而来,担任警戒保卫工作的公共租界巡捕有些惊讶。 “程警官,请留步。”一名巡捕走上前来,伸手拦了下。 “你是谁?为什么拦住我?”宫崎健太郎皱了皱眉头,说道。 “哎呦呦,还说上日本话了?”这名巡捕冷笑一声,挖苦说道。 “请让开!”宫崎健太郎冷声说道。 “出什么事情了?”卢本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紧过来询问。 “巡长,法租界的程千帆…”巡捕捂着嘴巴,低声对卢本伟说话间用手指指了指。 “这位警官,我可以进去了吗?”宫崎健太郎微微抬起下巴,冷冷说道。 卢本伟听手下的汇报,同时扭头去看。 程千帆这家伙来做什么? 这也是他第一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说话了。 看着‘程千帆’那倨傲的眼神,卢本伟心中一个激灵: 不对,这个人长相和程千帆极为相似,但是,这不是程千帆。 表情、眼神、神态! 或者最直观的说: 人的气质不一样。 程千帆那家伙他见过,小伙子有才能,却并不是那种倨傲的年轻人,做事情讲究,会来事。 面前这个家伙的眼神让卢本伟很不舒服,这是一种蔑视的眼神。 这眼神让卢本伟想起有一次他抓了一个日本人,日本驻沪总领事馆的的一个工作人员来到巡捕房,得意洋洋的带走了那名日本人时候的眼神: 蔑视,他们将这块土地,以及这块土地上祖祖辈辈生活的中国人,视为低他们一等之人,甚至是看做是可以随意奴役的奴隶! “这位先生,请出示您的邀请函?”卢本伟忍着愤怒,语气较为平静说道。 “辛苦了,请查看。”宫崎健太郎倨傲却又不失礼貌的微微点头,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双手将邀请函奉上。 神户大学,宫崎健太郎! 看到邀请函上的日本名字,卢本伟立刻确认,果然弄错了,这家伙不是程千帆,真的是一个日本人。 以前只是听说有人会长得很像,却没有亲见,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如此相像之人! 而且,这家伙明明会说中国话,被巡捕拦住的时候,却故意说日语,不说中国话。 “宫崎健太郎先生,请。”卢本伟伸手延请。 “有劳。”宫崎健太郎接过邀请函,随手收进内兜,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盯着卢本伟的眼睛,“这位警官,你的眼神隐藏了愤怒,我很不喜欢。” 说完,宫崎健太郎微微一笑,礼貌的点点头,阔步进入会馆。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吗?”日本驻沪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的副官今村兵太郎带了两人步履匆匆的走来,直接询问卢本伟。 会馆有前、后、左共三个入口,因为人手不足,这个位于左侧的入口没有来得及安排日方工作人员,他刚刚带人过来。 “没什么。”卢本伟不卑不亢的说,“我的手下听不懂日语,有点小误会,已经没事了。” 今村兵太郎看了一眼这名中国巡长,点点头,安排一名手下在此迎接宾客,自己阔步进入会馆。 进入会场的宫崎健太郎很安静,他找到了一个不算太偏僻,但是,仍然可以比较安静的独处的所在,随手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张宣传单,假作无聊的阅读,实则在观察。 左侧有一伙中国记者,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三名身高马大的英国人或者是美国人,哈哈大笑着,在不远处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在轻声说话,这应该是一对新婚不久的男女,新婚的躁动和甜蜜在举手投足之间释放: 不,程千帆修正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对刚刚勾搭上的狗男女。 女子白皙的胸脯上有淡淡的吻痕,男子的手一直在女子的翘臀上隐蔽摩挲。 不,程千帆再次修正了自己的判断。 这对男女有问题。 第186章 见影佐 从‘宫崎健太郎’所处的地方,正好可以比较清楚观察到这对夫妻的面部表情。 年轻的妇人面部表情不符合恋奸情热的妇人的特征。 看似正在享受情郎的甜言蜜语和爱抚带来的感官刺激,实则眼神飘忽,似乎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男子摩挲女子的臀部的动作也不符合一位色中君子的特点,反复摩挲女子臀部的一处,而不是上下游走。 特务处特工? 党务调查处的人? 亦或是红色国际的特工? 日本特工? 程千帆无从判断,暗暗记在心中。 “阁下是宫崎健太郎先生吗?”一位年轻的侍者走过去,恭敬询问。 “我是。”宫崎健太郎点点头。 “宫崎君,您的座位在这边,请跟我来。” “有劳。” 跟随着侍者,宫崎健太郎来到靠前的一排座位,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围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说话。 “宫崎君,这位是岩井英一副总领事的副官今村兵太郎阁下。”侍者恭敬的介绍说道。 “今村阁下。”程千帆鞠躬行礼。 “哈哈哈,宫崎君,久仰大名。”今村兵太郎看着形貌英俊的宫崎健太郎,满意的点点头,“丰神俊秀,不愧是大和民族优秀子民。” 说着,他热情的对众人谁,“诸位,这位是神户大学谷口宽之教授的爱徒,帝国的行吟诗人宫崎健太郎先生。” “晚辈宫崎健太郎见过诸位前辈。”宫崎健太郎鞠躬行礼。 “宫崎君,谷口先生的身体好些没?”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问道。 侍者在一旁小声介绍,‘这是帝国东京大学的坂本长行教授’。 “劳烦前辈关心,老师不慎摔伤,现正卧床休养。”宫崎健太郎恭敬说道,“坂本前辈的‘行戒’道尽了大和民族不屈不挠的奋斗历史,宫崎每每阅读,都有新的感受。” “老了,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坂本长行露出一抹微笑,说着,将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拉过来,“良野,你与健太郎年轻相仿,好生亲近。” “宫崎君。”坂本良野有些腼腆,微微鞠躬,“坂本良野,请多多指教。” “坂本君,多多指教。” “谷口君没有能来共享盛世,是我等的遗憾啊。”一名中年男子凑过来摇头说道。 周怀古! 宫崎健太郎立刻认出来此人是谁。 谷口宽之长期在北平、天津活动,周怀古与谷口宽之是认识的。 宫崎健太郎的日记中曾经记载,他在谷口宽之的寓所曾经见过此人一面: 这是一个谄媚的支那中年人,对着‘刀斧手’说着令人作呕的恭维话…他带来的北平烤鸭味道倒是不错。 “周先生,别来无恙。”宫崎健太郎微微鞠躬,“上次先生带来的烤鸭,甚是肥美,宫崎时常怀念。” “哈哈哈,宫崎君喜欢,回北平后,我当做东,请宫崎君品尝美食。”周怀古闻言大喜,笑着说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他早就听闻谷口宽之有一得意弟子,此人一直以来为帝国忙碌,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现在观其言行举止颇为得体,心中也是极为满意。 “你们两个年轻人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肯定不自在,去吧。”坂本长行微笑说道。 宫崎健太郎连说不敢,却是赶紧与坂本良野逃一般的离开了,众人哈哈大笑。 “总算离开了。”宫崎健太郎整理了一下西装,摇摇头,看了坂本良野一眼,笑了说,“我平素不善与人交流,若非老师三令五申,我宁愿一个人呆在角落,坂本君见笑了。” “我也一样。”坂本良野苦笑说,“和长辈们在一起,浑身不自在。” 两人身旁不远处的侍者又听了一会,才悄悄的离开,向今村兵太郎悄声汇报。 “原来如此。”今村兵太郎点点头,他刚才有稍许疑惑,传闻谷口宽之的这位学生颇为内向,不喜与人交流,他还惊讶于刚才宫崎健太郎的健谈呢,原来是谷口宽之严令在先。 “听长辈的话,愿意约束自己的秉性,很好。”今村兵太郎对宫崎健太郎的印象更佳。 影佐英一陪着叔叔影佐祯昭,坐在一个角落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场内。 “英一,你看到了什么?” “帝国的威严。”影佐英一说道,“这些支那人对摇头摆尾,这是帝国的威严带来的荣光。” “你错了。”影佐祯昭摇摇头,“我看到了中国人之多,帝国要占领中国,需要更多的周怀古、廖之梵之流。” 廖之梵是‘日中友善研讨会’中方重要与会人员,也是一名亲日分子,此时正混在周怀古身边,不时的说些恭维话,引得日方人员哈哈大笑。 “他来做什么?”影佐英一惊讶不已,皱了皱眉头。 “谁?” “程千帆,巡捕房的一名支那巡捕,我在东亚同文学院的学弟。” “就是你上次要杀掉的那个中国人。”影佐祯昭想起来此人是谁了,“看样子,此人颇受今村以及坂本的喜爱。” “叔叔,我过去一下。”影佐英一说道。 “去吧,好好叙叙旧,帝国需要程千帆这样的对帝国友善的年轻人。” “是。” 宫崎健太郎对坂本良野的印象颇佳。 这是一个看似个性腼腆,实则熟悉起来后颇为有趣的日人。 就在此时,宫崎健太郎瞥到影佐英一径直朝着这边走来,他心中敲响了警铃。 在来之前,程千帆就猜测会遇到哪些‘熟人’,中国方面的熟人他不担心,他担心的就是日人中的熟人。 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一直在寻找影佐英一的下落,但是,此人行踪诡秘,一直没有什么收获。 却是没想到在此碰到。 不过,程千帆想到影佐英一与影佐祯昭的关系,也就释然了。 宫崎健太郎受命于谷口宽之,必须参加这个研讨会,他若不来,必然引起怀疑,这个身份就失去了安全性,不能再用。 他来了,目前来看,最大的危险隐患在于影佐英一。 好在对于可能遇到的意外情况,他早就在脑海中有过预案,已经尽力做好了准备。 “程君,好久不见。”影佐英一微笑说。 “阁下是?”宫崎健太郎微微点头,一脸疑惑问。 第187章 多疑的影佐 影佐英一看着一脸疑惑的‘程千帆’。 看到对方竟然敢‘假装’不认识自己,他的内心极度不快。 虽然同程千帆不是同级,但是,双方也是有过接触的。 作为当初东亚同文学院的风云人物,影佐英一对于自己的这段经历是自傲的。 “程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影佐英一阴测测说。 宫崎健太郎一脸茫然,随即露出恍然之色,“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 新朋友坂本良野低声问,“宫崎君,怎么回事?” “我刚才在入口处,巡捕也将我误认为别人,我也很惊讶。”宫崎健太郎低声说,一脸无奈。 “原来如此。”坂本良野点点头,冲着影佐英一说,“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这位是神户大学的宫崎健太郎先生,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中国人。” “纳尼?”影佐英一听得两人用日语交流,内心疑惑,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 然后他就观察到了区别,此人虽然同程千帆长相几无二致,但是,言谈举止、气质上确实是有差别的。 世上竟真的有长相如此相似之人? “抱歉,我错将阁下认作一位中国朋友了。”影佐英一用日语说道,“自我介绍,在下影佐英一,帝国驻沪上总领事馆职员。” “原来是影佐君。”宫崎健太郎微微鞠躬,“阁下同影佐祯昭大佐?” “影佐武官是我叔叔。”影佐英一微笑说,“再次向宫崎君道歉。” “无妨。”宫崎健太郎微笑说,“我很好奇,真的有一个中国人同我长得很相似吗?” “确实,如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世上竟会有长相如此相似之人。”影佐英一点点头,“宫崎君从哪里来沪上?” “四处游历,最近去了杭城、菎山。”宫崎健太郎说道。 “什么时候抵达上海的?”影佐英一继续问。 “半月前。”宫崎健太郎说道,他皱了皱眉头,“阁下在调查我?” “宫崎君误会了。”影佐英一深深地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支那人反日情绪高涨,只是提醒宫崎君要注意安全。” “有心了,多谢。”宫崎健太郎微笑说道。 “打扰了,两位请自便。”影佐英一点头致意。 看着远去的影佐英一,宫崎健太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怎么了?”坂本良野问。 “我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宫崎健太郎摇摇头,“感觉自己是被盘问的罪犯。” 想了想,宫崎健太郎苦笑说,“也许因我个性素来不合群,我不喜欢这个人。” “原来你也有同感啊。”坂本良野高兴的说,“我知道这个人,影佐家的少爷,非常高傲,我也不喜欢这个人。” “这就是你刚才装作不认识此人的原因?”宫崎健太郎笑着问。 坂本良野也是哈哈大笑。 “去,弄清楚此人的身份。”影佐英一走到一旁,对一名扮作侍者的特高课特工低声吩咐。 他没有继续盘问,除了感受到对方的反感之外,也不想因为过多的了解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影佐英一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情报,只相信自己最客观的判断。 或者说,他只相信能力最出色的自己。 “是。” 不一会的功夫,侍者回来,禀告了探知的情况。 “神户大学中国文学院院长谷口宽之的学生,帝国福岛人士,行吟诗人宫崎健太郎?” “是的。”侍者点点头,“今村阁下似乎认识此人,坂本长行教授也知道此人,现在和宫崎君在一起的就是坂本家的幼子坂本良野。” 影佐英一在思忖,他知道谷口宽之,此人和满铁方面关系较为密切,影佐英一在满洲的时候就听说过此人。 “竟然是谷口宽之的学生。”影佐英一喃喃自语,“还打听到了什么?” “周怀古也认识此人,两人似乎是北平故人。” “将周怀古带过来。”影佐英一沉声说。 很快,周怀古被‘请来’了。 “影佐阁下找我?不知道周某有什么可以为阁下效劳的?”周怀古满脸堆笑、鞠躬行礼。 这几天他的安全都是影佐英一负责的,他能够感受到这位影佐家的公子对中国人之隐藏的不信任和蔑视,故而面对影佐英一,周怀古有些忐忑。 “周先生不必紧张,有些事情要向周先生打听。”影佐英一微笑说道。 他即享受中国人对他的害怕和恭维,又从内心深处不信任和鄙视中国人。 卑劣的支那人! “阁下请问,周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怀古立刻说道。 “阁下同宫崎君很熟悉?”影佐英一问道,眼睛盯着周怀古,捕捉他的面部表情。 听闻此问,周怀古松了一口气。 他迅速琢磨该如何回答。 和一个日本学者是熟人,关系不错,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刚才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的副官今村兵太郎对宫崎健太郎似乎极为欣赏。 周怀古对日人高层非常关注,他知道今村兵太郎的另外一个身份,今村兵太郎是日本关东军副总参谋长兼日本国驻满洲国武官今村均的侄子。 周怀古长期呆在北方,最深切感受到日本关东军之强大。 有今村兵太郎的欣赏,宫崎健太郎的前程一片光明。 况且,周怀古也十分清楚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在满铁的能量。 故而,周怀古微笑回答说,“原来阁下是问宫崎君,周某同宫崎君确实是熟人,在北平和天津,曾多次品酒畅聊,对于宫崎君这样的大日本帝国青年才俊,周某很是佩服。” “原来如此。”影佐英一点点头,“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周怀古说道,“我去拜访谷口教授,在谷口教授的公寓碰到了宫崎君,刚才宫崎君还说很喜欢上次请他吃的烤鸭。” 影佐英一暗自思忖,半年前… “周先生素来对帝国亲近,影佐英一也愿意同周先生交朋友。”影佐英一微笑说。 “阁下厚爱,周某惶恐。”周怀古高兴的说道。 随后便是一阵谄媚的恭维。 强忍着厌恶之情,享受了周怀古的马屁,影佐英一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周怀古打发了。 尽管从周怀古的口中证实了宫崎健太郎确有其人,且今村兵太郎以及坂本长行似乎都认识此人。 但是,多疑的性格令影佐英一依然无法完全放下怀疑之心。 他瞥了一眼正在同坂本良野低声交流的宫崎健太郎,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他会下意识的想起程千帆。 “浩二。”影佐英一低声说。 “属下在。”浩二走两步,靠近过来。 “交给你三件事。”影佐英一停顿了一下,“第一件事,你派人去调查,半年前程千帆是否在沪上,是否长时间离沪?” “是。” “第二件事,安排人查一下宫崎健太郎抵达上海的时候,程千帆在哪里,在做什么。” “是。” “第三件事,你现在去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以及程千帆的家中,总之是程千帆会出现的地方,务必要找到程千帆,确认一下。” “影佐君是怀疑这个宫崎健太郎是程千帆假扮的?”浩二轻声问,“应该不会吧,周怀古以及今村阁下…” 影佐英一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浩二一眼。 “是,属下这就去。”浩二不敢怠慢,立刻说道。 “你亲自去,一定要亲自确认。” “明白。” 第188章 浩二侦察记(第3更盟主 记者招待会由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影佐祯昭大佐主持。 看着一身日本将佐军装的影佐祯昭面带微笑的出现。 现场的一些中国记者脸色微变,名为‘中日友好研讨会’暨亚洲和平促进研讨会的记者招待会,竟然安排一名日本高级军官身着军装当新闻官。 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 “本来,今天的记者招待会非常重要,岩井英一副总领事非常重视,按照计划,岩井英一先生很愿意就这个机会,和诸位共同探讨日中友好、亚洲和平,并且准备答复诸位向大日本帝国政府咨询的任何问题。” 停顿了一下,影佐祯昭继续说道,“不过,岩井英一副总领事先生临时有要务要处理,未能亲临,他特别叮嘱我,在此向诸位记者、嘉宾,以及所有爱好和平的朋友说一声抱歉。” 说完,影佐祯昭恭敬的向众人鞠躬致歉。 “说得好。” “岩井先生日理万机,辛苦了。” 记者中的一些亲日派立刻叫好,鼓掌。 随即,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坐在台下的宫崎健太郎面带微笑鼓掌,实则冷眼旁观。 他注意到来到现场的大部分记者应该都是亲日派,或者最起码表现上是亲近日人的。 不过,还是有一些记者一直表情严肃。 他注意到左侧有一位年轻的姑娘,个头娇小,不过,眼睛明亮,仿佛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和火焰。 影佐祯昭随后向众人介绍与会的重要人士。 参加这个研讨会的人数不少,台上选择了中日双方各三名代表。 中方代表是周怀古、廖之梵以及刚才姗姗来迟的‘文友社’社长柳明非。 日方代表是东京帝国大学教授坂本长行、日中友好促进会副会长饭岛隆畦,以及沪上颇有名气的日本诗人小林鸠。 程千帆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日方另外两人的资料: 所谓的日中友好促进会,是一些媚日文人和日本所谓学者在伪满创建的。 ‘日中友好促进会’,总部在被日人占领之‘伪满’,然后派员来沪上举办日中友好研讨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另外一位小林鸠,程千帆了解不多,只知道此人是在沪上生活多年的日侨,其人倒是素来并无恶迹,一直以来是只谈风花雪月,只谈诗歌,却是没想到会来‘凑这个热闹’。 台上。 先是影佐祯昭大谈日中友好,日本是来帮助中国人过上幸福生活的。 然后是六名代表各自发言,大谈日中/中日友好。 宫崎健太郎与坂本良野两人一边假座认真听,一边低声聊天。 “宫崎君,你来中国多久了?”坂本良野问。 “好几年了。”宫崎健太郎说道,“这几年间,我几乎游历了小半个中国,中国之大,中国之美,令人赞叹。” “我也想要到处走走看看。”坂本良野说道,“只是父亲不允许。” “为何?”宫崎健太郎问。 “父亲希望我回到国内工作,他已经在外务省帮我谋了个职位。”坂本良野摇摇头,“可是,我不希望当一个小公务员,整日埋头案牍之间,我希望四处游历,看遍世间美丽景色。” 就在程千帆与坂本良野言谈甚欢的时候,浩二出现在了延德里。 他此前先是到了位于薛华立路二十二号的中央巡捕房附近,找了个电报厅,打电话到捕厅,言说寻找程千帆警官。 对方回话说,程副巡长不在,今天家里有事请假了。 浩二颇为惊讶,程千帆何时荣升副巡长了? 程千帆没有来上班? 莫非确如影佐君所猜测的那般,那个宫崎健太郎有问题? 于是乎,浩二出现在了延德里。 他自然不会去直接敲开程千帆的家门。 他向延德里的街坊打听。 “老阿婆,向你打听个人。”浩二用问,“程千帆副巡长在家吗?” 然后,他就被马姨婆指着鼻子一阵骂。 浩二一脸懵逼。 却是没有注意到,一个在不远处搓脚泥的半大小子走开了。 旁边的街坊笑着说,你不该叫她老阿婆。 马姨婆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是,素来爱干净,会梳妆打扮,最不喜人听旁人说她老了。 浩二赶紧道歉。 再问程千帆是不是在家。 “帆哥儿啊,他在家。”街坊笑了说,“今天是帆哥儿家一个长辈冥寿,他在家的。” “在的。”另外一人也说道,“我刚才还看到他在骂那捣蛋的猫咪。” 竟然在家? 浩二半信半疑。 他想起影佐英一的吩咐,决定眼见为实。 “浩子,把猫咪抓走,这捣蛋的家伙。” 走进程千帆的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程千帆的声音。 然后就是猫咪喵呜的声音。 此前安排白俄假扮苏俄人伏杀程千帆之事,浩二跟踪过程千帆,听过程千帆说话,记得他的声音: 这确实是程千帆的声音。 “浩子,你看好猫咪,别让偷了鱼。该死的猫咪,什么都敢偷吃,小心六姑婆抓了你去作伴。”程千帆在屋内说道,“我上楼休息一会。” 浩二心中一动。 他知道程千帆二楼之卧室的床靠近窗边。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个位置不错的观察点,浩二扭头去看。 正好可以看见窗户。 只见程千帆一身长衫,斜向面向窗边看向远方,眼神有些哀伤。 尽管玻璃有些反光。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看看到人的面貌。 是了,今天是程千帆外婆的冥寿,这是思念亲人,伤心了。 程千帆果然在家。 就在这个时候,浩二觉得脚底一热,就看到一个半大小子露着雀儿对着墙角撒尿,臭小子撒尿也不老实,挺着雀儿晃悠,正好尿了他鞋上。 “咛只小赤佬。”浩二低头跺脚,骂道。 “阿毛,过来。” 浩二就听到程千帆喊了一声,抬头去看时候,窗边已经没人了。 “你敢骂我!”半大小子哼了一声,“看我告诉帆哥,抓你吃牢饭。” 浩二心中一惊,他不敢和程千帆打照面,赶紧快步离开。 走了几十米,就听见身后程千帆家中的门打开的声音,那个阿毛噔噔噔跑进去,嚷嚷着,“帆哥,那人要打我,还说要割了我驴泡。” 浩二心中大恨,这个小瘪三端地是会撒谎,他脚步加快。 身后,有街坊在嘀嘀咕咕,这小子不是来找帆哥儿的么? “肯定是要请帆哥儿办事,又是个穷鬼,荷包瘪瘪,不舍得了。”马姨婆嘲讽说道,故意很大声。 “呸!穷鬼!” 浩二落荒而逃。 第189章 狡猾的浩二 程千帆的家中。 李浩在阿毛进来后,就关门上拴。 两人轻手轻脚的跑上楼,就看到阿呆满脸大汗站在那里,嘴巴里说着,“浩子,猫咪再不听话,就打一顿。” 声音乍一听竟然和程千帆一样。 在他的身旁的墙角,放着一个巨大的和帆哥一般高度的西洋画像,画像用图钉扎在平木板上面。 一身长衫,脸上有些许哀伤之色的程千帆栩栩如生的站在那里。 李浩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他每隔十几分钟就会上来调整一下窗户,使得窗户的反光正好会照在楼下帆哥视线找出来的那个位置: 帆哥说,那是最佳观察点: 是的,只有那一处是干净的,其他的地方都是水,还有一些粪便。 “干得不错。”李浩拍了拍两个半大小子的肩膀,高兴的低声说。 阿毛在巷子里作岗哨,随进应变。 阿呆以前讨生活的时候,跟着一个戏班子学过口技,负责假扮帆哥说话。 李浩居中调度。 且李浩的脸孔经过化妆,乍一看,同程千帆有七八分相似。 当然,这只是乍一看,熟识的人,还是能够轻易分辨出来的。 此时,出了巷子的浩二并没有离开。 他招了招手,一名手下立刻凑过来。 浩二从手中摸出一张程千帆的照片。 “小野,你去。”浩二说道,“另外,想办法打听清楚,那个穿着旗袍的老女人还有一个叫阿毛的小子的情况。” “是!” 浩二是认识程千帆的,所以,他选择自己去查探。 同时,他主动向街坊打听程千帆是否在家,也是麻痹对方的一种手段。 现在基本确认程千帆在家。 这有两种情况: 其一,程千帆确实是在家。 其二,对方是做好准备假装的,毕竟他只是听到程千帆声音,看了程千帆露了一面。 这个时候,安排这名手下再悄悄去查探,能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次确认一番。 至于说马姨婆和那个阿毛,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浩二很谨慎,他对于任何和自己发生接触的人,都要小心查探一下。 “先生,给点吃的吧。”小野刚刚走了两步,就被一个小乞丐缠住要吃的。 “去去去。”小野一把将小乞丐推开,作势要继续揍人。 小乞丐害怕躲开了。 无论是小野还是浩二都没有注意到,在角落里,还有一个小乞丐已经悄悄的离开了。 “先生,给点吃的吧。”皮蛋跑到巷子里小裁缝的门口,大声喊道。 “滚开!”小裁缝恶狠狠说道。 皮蛋还要继续讨东西,就看到小裁缝拎着鸡毛掸子出来打。 皮蛋挨了两下,疼的嗷嗷叫,破口大骂。 小裁缝拎着鸡毛掸子追。 一阵鸡飞狗跳。 “又来了,做好准备。”李浩听到外面的动静,低声说道。 小裁缝是这个巷子里对乞丐最不友好的,曾经故意当着小乞丐的面,把剩饭倒进马桶里,宁愿扔掉也不给乞丐吃。 所以,皮蛋会选择找小裁缝乞讨,弄出动静。 小野晃晃悠悠进了巷子,就看到一个脖子上缠着皮尺的小裁缝拎着鸡毛掸子在追打一个乞丐。 他没有理会,继续走,走到了程千帆的家门口。 门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 小野瞥眼去看,隐约可以看到穿着长衫的程千帆在忙碌着什么。 一只猫咪在他的脚边蹭来蹭去。 “看什么看,想要偷东西?”一个半大小子探出头,骂了句,嘭的一声关上门。 然后就传来了声音,“浩子,今天的报纸呢。” “在楼上,帆哥,我去拿。” “我自己去拿吧。” 然后就是噔噔噔上楼的声音。 小野心中一动,继续往前走。 看着前面积水泥泞,还散发着恶臭的地面,小野在心里骂了句,‘肮脏的支那人’。 他顺势走到唯一干净的一块地面,抬头看向二楼的窗户。 就看到窗口靠里的地方,程千帆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浩二拿起手中的照片对了对。 没错,就是程千帆本人。 这个时候,被追赶的小乞丐跑过来,噼里啪啦将屎尿水溅起来,弄了他一身。 拎着鸡毛掸子的小裁缝追来了,小乞丐竟然用自己的破碗舀地上的臭水乱泼。 一个不察,半碗水被泼到了小野的脸上,进了嘴中。 小野心中顿觉无比恶心,连连呸呸呸。 小裁缝的身上也溅了脏水,气的大骂。 小野心中一动,同小裁缝同仇敌忾追赶小乞丐。 皮蛋吓坏了,冲到巷子尾,机灵的翻墙逃走了,连掉在地上的讨饭碗都顾不上了。 小野和小裁缝对着墙头一阵骂。 小野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小裁缝一根。 在小野刻意熟络之下,气喘吁吁、有了‘战友情’的两人,很快聊了起来。 约莫十来分钟后,浑身脏臭的小野骂骂咧咧的从巷子里出来。 “怎么回事?”浩二捂着鼻子,低声问,“打听到了什么?” “程千帆确实是在家,我先是看到他在楼下忙碌,后来有看到他上楼拿报纸,从窗户看的清楚,是程千帆本人没错。” “那个马姨婆没有可疑,就是一个刁蛮的上海老女人。” “阿毛是个傻子,天天被他阿爸打。” 此时此刻,在二楼,一面程千帆拿着报纸看的‘巨幅’画像,正躺在角落,旁边是程千帆一脸哀伤看向窗外的画像。 再旁边,还有两幅画像。 巷子口,又来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小乞丐,躲在角落,怯怯的看着来来回回的行人。 方木恒以出来采风的借口,偷偷翘班回了家。 他一到家就被小妹唐筱叶悄悄拉到了一边。 “哥,细妹又藏东西了。”说着,唐筱叶摸出一个已经发霉的馒头,递给哥哥看。 方木恒接过发霉的馒头,眼睛湿润了。 细妹来到方家好些天了。 一开始如同惊恐的瘦骨嶙峋的小兽,这个不敢摸,那个不敢碰,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嘴巴里哭着喊着,“不要吃她,她身上没有肉。” 这可把方家人心疼坏了。 好不容易,杨细妹的惊恐轻了些,虽然吃饭不敢上桌子,只敢躲在角落里吃,但是,总归是有进步。 不过,家里的女佣陈妈妈帮助杨细妹整理房间的时候,从枕头下,床底下,翻出了好几个已经长霉的馒头。 发霉的馒头硬硬的,上面还有牙印。 方木恒尽量温柔、微笑着对杨细妹说,不用藏吃的了,家里有吃不完的馒头。 杨细妹怯怯的答应,不过,依然如故。 方木恒拿着妹妹递过来的发霉发硬的馒头,发呆。 此时,杨细妹从角落里探出头,看到方木恒手中的发霉的馒头,小姑娘吓坏了。 既心疼自己藏的食物被搜走了,又担心挨骂,更担心被赶出家门,这些天在方家的生活,是她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细妹。”方木恒看到细妹,走过去,将小小的人儿抱起来。 “馒头,馒头。”细妹指了指方木恒手里的馒头。 方木恒笑了笑,将馒头递给杨细妹。 细妹将馒头紧紧的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方木恒,小姑娘露出无比挣扎的表情,终于,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怯怯的举起手,“叔叔,你吃。” 方木恒看着杨细妹递过来的馒头,看到了小小的人儿明亮和期待的眼眸。 他低下头,咬了一口。 失水的馒头,硬硬的,硌牙。 方木恒费力咬下一口,用力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哥!不能吃!”唐筱叶惊呼。 “妹妹。”方木恒对妹妹说,“你可知道,便是这样的馒头,细妹以前想吃都吃不到,她只能从泥坑里找馒头吃,还要藏起来,怕被人抢走。” 看着似懂非懂的妹妹,方木恒一只手抱着杨细妹,一只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 “细妹从小到大吃的苦,是我和你永远无法体会的。” “让无数细妹这样的同胞,吃饱饭,穿暖衣,不受苦。”方木恒表情无比认真,看着妹妹,“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要为之奋斗的目标。” 杨细妹听不懂,看到方木恒愿意吃她的馒头,她的心中既心疼馒头,又十分开心,咧开小嘴、怯怯笑着。 此时此刻,浩二返回了汉口路的‘日中友好研讨会’暨亚洲和平促进研讨会记者招待会现场。 他没有立刻去向影佐英一汇报,而是等其他两路人马查探消息归来,他汇总了情报之后,这才去向影佐英一汇报。 第190章 杀死程千帆 同坂本良野闲聊之时,程千帆脑海中却在想着影佐英一。 他十分了解影佐英一。 自己这位学长是一个生性多疑、极度自负,同时做事情雷厉风行之人。 程千帆可以确定,影佐英一现在已经派人去中央巡捕房以及延德里的家中去查探了。 他对此做好了准备。 程千帆在内心承认,这并不是万全之准备。 却是紧急情况下,他所能够做的最好的应对。 如无意外,影佐英一很快就会收到程千帆‘此刻正在延德里的家中’的消息。 这第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不过,程千帆知道,生性多疑的影佐英一即使是现在相信了程千帆与宫崎健太郎是两个人,但是,很难保证影佐英一不会继续试探。 譬如说,影佐可以以校友聚会的方式邀请程千帆做客,同时邀请宫崎健太郎参加。 这是无解的。 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程千帆本来的考虑是,研讨会结束后,宫崎健太郎就立刻离开沪上。 不过,就在昨天,宋甫国转来了一个情报: 前番程千帆在延德里遇袭,是影佐英一安排白俄假扮苏俄人做的。 影佐英一要杀他! 这个消息让程千帆无比震惊,他自认自己一直表现的‘较为亲日’。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影佐英一会‘毫无征兆’的对他下手。 程千帆了解影佐英一,一次杀不死,他还会继续下手。 这是一个偏执狂。 程千帆仔细分析了情况: 影佐英一证实了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是两个人,两人长相如此相似,以影佐的性格,他极可能会果断干掉程千帆,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 影佐英一发现宫崎健太郎是程千帆假扮,杀。 他此前若是没有杀死宫崎健太郎,真正的宫崎健太郎出席研讨会,影佐英一依然会选择杀死程千帆,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 他杀死了宫崎健太郎,选择今天不来参加研讨会,会引起日方的注意。 影佐英一作为负责研讨会保卫工作的日特负责人,很快就会查到宫崎健太郎生前的踪迹,进而会查到宫崎健太郎和程千帆长相相似,杀。 总之,程千帆仔细思忖,影佐英一早就对他有了莫名的杀心,再加上他和宫崎健太郎长相极为相似,更是推进了影佐英一要杀他的决心。 这不是他是否要选择假扮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就能避免的。 这是无解的命题。 罪魁祸首就是影佐英一,确切的说是此人生性多疑、偏执、残忍好杀的性格决定了。 程千帆在延德里做得安排,就是打一个时间差。 最起码在今天,影佐英一没有时间去安排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会面。 延德里的安排,可以暂时让影佐英一相信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是两个人。 接下来,程千帆就等待影佐英一主动找他,商讨杀死程千帆,由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的事情。 程千帆要做的就是,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答应下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由他本人来负责杀死程千帆。 并且,在杀死程千帆的过程中,避开影佐英一及其手下。 这应该不是最大的难题,在暂时证实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确系两个人的情况下,最起码在今天,影佐英一不会怀疑宫崎健太郎。 至于说程千帆是怎么死的,影佐英一不会太关心,只要确定是宫崎健太郎活着,程千帆死了这个结果就可以。 最关键的就是,宫崎健太郎如何说服影佐英一不会插手此事,交由他去操作。 此外,影佐英一会在今天找他谈论杀死程千帆、并且假扮程千帆之事,这也是程千帆的猜测。 如果影佐英一没有找他,宫崎健太郎也要想办法捕捉痕迹的向影佐英一提及此事。 不过,这是下下策,这种情况下,很难确保影佐英一不会心生怀疑。 所以,最好之情况就是,程千帆对影佐英一的性格和行为判断准确,影佐英一会主动找他,并且就在今天。 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宫崎健太郎‘确实是日本人’,确认了这一点,影佐英一对宫崎健太郎的提议之怀疑会最大化的减小。 甚至是有一定的怀疑也在安全范围内: 因为,只有程千帆死了,宫崎健太郎活了,他的处境就会最大程度上好很多。 “中日两国,自古以来是一衣带水的好邻居,现在,中国人生活困苦,作为好邻居,大日本帝国看不下去了,他们来到中国,带着鲜花和糖果。” 台上,周怀古正在侃侃而谈。 一些亲日分子听得津津有味,或者是表现出的极为认真听讲。 程千帆注意到,他此前留意到的那个女记者一脸愤怒,就要起身反驳,被她身旁的同事死死地拉住了。 浩二进入会场,悄悄找到影佐英一汇报情况。 “影佐君。”浩二低声说,“查清楚了。” “半年前,程千帆一直在沪上,没有离开过,不少人在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见到程千帆。” “宫崎健太郎抵达沪上的时候,青木螺丝厂的青木先生,以及朝鲜监工卢秉九等人碰到他,并且交谈了,随后几天,宫崎君偶有外出,在这些时间段,程千帆都正在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此刻正在家中,属下以及小野先后两次查探,确认是程千帆本人。” 影佐英一闻言点点头,他也只是下意识的怀疑,现在证实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确实是长相极为相似的两个人… 长相极为相似! 影佐英一看过去,看到宫崎健太郎正在同坂本家的幼子谈兴正浓。 看着宫崎健太郎的那张脸。 他心中一动。 杀死程千帆! 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 这个念头几乎是立刻就从影佐英一的脑海中蹦出来。 对于上次没有杀死程千帆,影佐英一心中一直有执念,这个执念令他非常不舒服。 只是碍于叔叔影佐祯昭的训斥,他暂时压下了杀死程千帆的想法。 杀死程千帆,再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这是多好的理由啊,叔叔知道了也只会夸赞。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斩后奏为妙。 这个计划在脑海中一经出现,影佐英一就再也按耐不住,他恨不得立刻实行。 只有杀死程千帆,他的念头才会通达。 至于说宫崎健太郎会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影佐英一根本没有去考虑,作为大日本帝国子民,不应该毫不犹豫的接受帝国的任务,为帝国效命吗? 而且,以他的了解,宫崎健太郎一直是以帝国行吟诗人的身份为帝国服务、在支那到处游历,这是非常艰苦的工作。 能够假扮一个中国人,在巡捕房当高级警官,在大上海享受美妙多姿的生活,宫崎健太郎拒绝这种诱惑的可能性不大。 “浩二,你去请宫崎君。”影佐英一面色潮红,低声说,“二楼的三号会客室,我在那里等你们。” “是。” 正在同坂本良野闲聊的宫崎健太郎看到一个身高不高的青年男子走到身边。 他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 “宫崎君。”浩二恭敬说道,“影佐君有事情请您过去一趟。” 第191章 程千帆之死 宫崎健太郎很惊讶的看了一眼来人,“你是说,影佐君找我有事情?” “是的,宫崎君,这边请。”浩二微微弯腰,伸手作引路姿态。 坂本良野朝着自己的新朋友使眼色,意思是要不要帮忙。 宫崎健太郎犹犹豫豫的起身,准备离开之时,扭头对坂本良野说,“坂本君,恐怕要等一会才能欣赏你的作品了,且等我半个小时。” 坂本良野立刻会意,“半小时后宫崎君要是爽约的话,我就去找今村阁下说一说,向宫崎君兴师问罪。” 浩二看了这两个人一眼,你们两位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这样真的合适吗? 不过,他也知道,即便是日本人,也对特高科敬而远之,特别是一些所谓文人,对特工甚是偏见。 会馆二楼的三号会客室。 宫崎健太郎聆听影佐英一介绍他的‘李代桃僵’的计划。 他敏锐的注意到,此时的影佐英一明显有些兴奋。 “宫崎君,你觉得我这个计划怎么样?”影佐英一微笑说。 “我同这个支那人,真的长得非常相似?”宫崎健太郎露出好奇的样子,再次问道。 “形如双胞胎。”影佐英一说道,对于宫崎健太郎用‘支那’这个称呼,影佐英一很开心,他继续说道,“宫崎君来假扮程千帆,几乎是天衣无缝。” “抱歉,我没有兴趣。”宫崎健太郎摇摇头,“我对于特工工作毫无兴趣。” “宫崎君,行吟诗人的工作很辛苦吧。”影佐英一笑了笑,“跋山涉水,甚至要深入到支那的赤贫之地,饿肚子都是寻常之事。” 宫崎健太郎看了影佐英一一眼,没有反驳。 “想象一下,你成为程千帆,一位法租界的高等警官,有着丰厚的薪水,可以在上海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享受生活。”影佐英一蛊惑说道。 宫崎健太郎的双手攥紧,又松开,又攥紧。 这一切被影佐英一看在眼中。 “影佐君,我不想成为特工。”宫崎健太郎摇摇头,说道。 影佐英一脸色阴沉下来。 就在此时,浩二在他的身旁提醒说,‘影佐君,半个小时。’ 影佐英一心中暗恨,对于宫崎健太郎竟然拿今村兵太郎来压他,很是不爽。 他本意是将宫崎健太郎纳入特高课,成为特高科在法租界的隐蔽特工,受其直接指派。 不过,时间紧迫,要是被今村兵太郎介入,他担心宫崎健太郎这个旗子会被今村‘抢走’,他只能暂时选择让步。 “宫崎君误会了,我并非要求你成为特工,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假扮程千帆,如果法租界有什么对帝国不利的动向,及时向帝国知会。”影佐英一说道,“此外就是,帝国在法租界的一些行动,需要你便宜配合便可。” 宫崎健太郎正要说话,影佐英一冷冷说道,“宫崎君,我的要求不过分,这是每一个帝国子民都应该为帝国尽的义务。” “我现在的工作的对我的老师负责。”宫崎健太郎说道。 “谷口阁下那边,我会去解释。”影佐英一说道。 “不不不,影佐君,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宫崎健太郎看了一眼对方,说道,“我从老师那里领取活动经费,就这么不做了,这…” 贪得无厌的混蛋。 影佐英一狠狠地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八十日元!” 他不等宫崎健太郎说话,直接走上前,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你应该知道,一名优秀的帝国陆军中尉,一个月也只是80日元军饷,做人要知足。” “一个人的说话习惯,行为习惯,乃至是一些癖好,都是非常重要的细节。”宫崎健太郎思考了一会,说道,“想要假扮一个人,并不容易。” 影佐英一大喜,知道宫崎健太郎这个令他恼火的家伙这是同意了。 贪得无厌的混蛋,你很快就知道,特高科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个不是问题。”影佐英一一摆手,“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同程千帆一模一样的人会是别人假扮的,而且我会提供程千帆周围之人的资料与你。” “这不一样。”宫崎健太郎摇摇头,“我需要暗中跟踪观察此人,模仿他的行为习惯。” 影佐英一沉默片刻,按照他的想法,他恨不得今晚就干掉程千帆。 但是,影佐英一不得不承认,宫崎健太郎说的有道理。 “五天,我给你五天时间去观察程千帆。”影佐英一说道。 “五天?”宫崎健太郎皱了皱眉头。 “五天,只有五天,多一天都不行。”影佐英一说道。 宫崎健太郎看了影佐英一一眼:你这是多么迫切想干掉我啊! “好,就五天。”宫崎健太郎点点头,“这五天,我会暗中观察这个支那人,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亲手杀死这个支那人。” 影佐英一皱了皱眉头。 “我曾经无数次想要看看自己临死前是什么样子。”宫崎健太郎露出兴奋的表情,“自己杀死自己,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看着笑容有些扭曲的宫崎健太郎,影佐英一想象一下宫崎健太郎亲手杀死程千帆的场景,莫名竟同样有些期待和兴奋。 “好,我答应你。” “我还需要一部相机,我要拍摄下和程千帆接触的人,作为参考。” “没问题,相机和胶卷一会就给你。” 程千帆本想再提出来要求影佐的人不要跟着他,不过,考虑再三,这似乎反而会引起影佐的怀疑。 如若他所料不差,最起码今天晚上,影佐是不会派人监视他的,故而没有提这个要求。 就在此时,会客室的门被敲响了。 “宫崎君,你在里面吗?” 是坂本良野的声音。 “影佐君,我的朋友来找我了。”宫崎健太郎从座位上起身,拍了拍屁股,“我希望你能够履行你的诺言。” “宫崎君,请放心,我说了,不会要求你成为特工。” 宫崎健太郎皱了皱眉头。 影佐英一反应过来,心中大骂混蛋。 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三十日元,又朝着浩二伸了伸手,浩二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兜里掏出了仅有的二十日元以及几十元法币。 “这是五十日元和四十法币,是你的前期行动经费。”影佐英一冷着脸说道。 “宫崎君,你在里面吗?”坂本良野敲门。 “坂本君,我在,这就出来。”宫崎健太郎将钞票放进口袋,露出笑容,“我现在开始相信影佐君的诚意了。” 相信你他娘的! 影佐英一差点破口大骂,还只能挤出笑容,打开门,装作一副言谈甚欢的样子,将宫崎健太郎送出去。 “宫崎君,没事吧。”坂本良野关心的问,却是看都没看影佐英一一眼。 “没事,影佐君有些文学上的事情要和我探讨。”宫崎健太郎微笑说,朝着影佐微微鞠躬,“影佐君,告辞了。” 看着宫崎健太郎离开的背影,影佐英一恨得牙痒痒,贪得无厌的家伙,等着吧,等你干掉程千帆,成为我的手下,你就会知道得罪上级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整个研讨会期间,宫崎健太郎都和坂本良野在一起,两人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看到自己的儿子同宫崎健太郎相处愉快,坂本长行也是非常高兴。 从谷口宽之那里,他了解过宫崎健太郎是一个非常能吃苦,非常出色的年轻人,坂本良野能够有这么一位好友,当父亲的很欣慰。 程千帆注意到,他此前关注到的那一对年轻夫妻的注意力一直在周怀古的身上。 他判断这两人应该就是宋甫国的手下,其目的是来制裁周怀古的。 只是,影佐英一对周怀古的保卫工作做得极为严密,两人知道第一天的记者招待会结束,都没有获得什么机会,只能悻悻地离开。 深夜。 程千帆呆在宫崎健太郎的住处。 他再三确认住处附近没有监视之后,从后门离开,再度‘借用’了河运道口的乌篷船,消失在夜色中。 延德里。 程千帆谨慎的观察了良久,并没有特务监视。 一切正如他所猜测的,最起码在今天晚上,忙于‘日中友好研讨会’的保卫工作的影佐英一并没有再怀疑什么,没有安排人监视。 他灵巧的翻上二楼,轻轻敲了敲二楼的窗口。 李浩轻轻打开窗户。 “帆哥,你没事吧。” 喵呜。 猫咪也慢腾腾的过来,蹭了蹭他的衣角。 “都准备好了没?”程千帆问李浩。 “准备好了。”李浩从桌子底下拿出两袋血浆,还有一把匕首。 “你晚上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程千帆问。 “没有。”李浩说,“我留了窗户,从窗户进来的。” 他在傍晚时候离开,随后才悄悄的潜回来的。 程千帆拿过这把伸缩匕首,检查了一番,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他要假死,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扮演程千帆的安排,并没有瞒着李浩。 无他,这件事根本无法瞒过同他关系密切的李浩,若是不告诉李浩,李浩暗中‘发现’自己的帆哥已经死了,是旁人假扮的。 程千帆很担心浩子会私下里下毒毒死‘他’,为帆哥报仇。 且这种可能性无限大。 李浩没有问为什么帆哥要‘杀死’自己,用一个别的身份来‘假扮自己’,帆哥说什么,他就会照做。 很快,程千帆躺在了二楼的地板上,地上一滩血,他的胸膛插进了一把匕首,整个人的眼珠子瞪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李浩拿着相机,对着‘死去’的程千帆连续拍了几张照。 随后,两人将程千帆为了这次行动准备的画像,打烂,撕碎,放进火盆里慢慢燃烧殆尽,用一个布袋将灰烬装进去,两人从窗口翻出去,分道扬镳。 程千帆划着乌篷船,将布袋中的灰烬倒进河中,布袋装了一个石头,扔进了河中。 回到虹口区的住所,程千帆强忍睡意,一直没有睡觉。 约莫凌晨三点多,他悄悄离开家门。 英美公共租界,黄金公寓。 ‘日中友好研讨会’的与会人员下榻之地。 负责研讨会的安全保卫工作的影佐英一也在此地下榻。 “叮铃铃。”一身电话铃声响起。 浩二立刻从床上起来,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抓起话筒。 听了两句,浩二脸色大变,就要去唤醒影佐英一,一扭头就看到影佐英一站在他身后,“影佐君,宫崎君的电话。” “什么?”影佐英一接过话筒,听了电话那头的言语,也是脸色一变,“我这就派人接你进来。” 很快,满眼血丝,一脸疲惫的宫崎健太郎被浩二带来了。 “你杀了程千帆?”影佐英一披头就问。 “意外,完全是意外。”宫崎健太郎一脸焦躁,吞吞吐吐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影佐英一急忙问。 宫崎健太郎接过浩二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这才吞吞吐吐的讲述事发经过。 “你是说,你潜入程千帆的家中,被他发现,你就杀了他?”影佐英一皱了眉头,“你为什么去他家里?” “我对这个支那人很好奇,想着观察研究他。”宫崎健太郎的情绪平缓了一些。 “好奇?观察研究?你就半夜去他家?” “我的目的是观察一下他睡觉时候的状态。”宫崎健太郎一脸懊丧,“我的观点是,一个人在睡觉时候的状态是最放松,最真实的,而这一点很可能是我要假扮这个支那人的关键,我要研究一下,然后模仿练习他的睡觉状态。” 影佐英一瞪大了眼睛看着宫崎健太郎,他因为忙碌到很晚,刚刚入睡就被吵醒,整个人脑袋还有些懵懵的,且因为起床气,他现在更是火大。 他有些无法理解宫崎健太郎的思维,为了观察程千帆的睡觉,你就半夜去他家,然后被发现了,就杀了程千帆。 尽管这有些荒诞,但是,眼前这一切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影佐英一没有怀疑宫崎健太郎说谎,在此前宫崎健太郎说出‘自己杀死自己’的扭曲表情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家伙的性格扭曲,这种人有时候极为偏执,想要做什么,就立刻去做,不做就难受,是无法用常理来横梁的。 影佐英一自己就是这种偏执的性格,故而,他对此有一定的认可。 蓦然,影佐英一看了看宫崎健太郎,他要确认眼前这家伙是宫崎健太郎,不是程千帆。 尽管是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的可能性极小,因为宫崎健太郎去程千帆家中,两人发生厮杀,这属于意外情况,程千帆不可能知道影佐英一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之计划,更不可能知道影佐英一目前在黄金公寓。 但是,素来谨慎,生性多疑的影佐英一还是要确认一下。 “宫崎君,昨天我给了你多少钱,其中浩二拿出了多少钱与你?”影佐英一冷冷问。 “影佐君,你怀疑我?”宫崎健太郎瞪大眼睛,一脸愤怒。 “宫崎君,请回答我的问题。”影佐英一阴沉着脸说道,他身旁的浩二捕捉痕迹的上前一步。 “我想想,我想想。”宫崎健太郎满头大汗,“总共是五十日元,四十法币,浩二,浩二,拿出了二十日元,四十法币。” 影佐英一舒了一口气,这个冒失的家伙确实是宫崎健太郎,这个细节,除了宫崎健太郎和他以及浩二,没有其他人知道。 “你确认程千帆被杀死了?”影佐英一追问,这是最关键的。 “杀死了。”宫崎健太郎拿起水杯,这才意识到水杯空了,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露出一抹兴奋的神情,“我看着自己杀死了自己,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相机,“我还对‘自己’的尸体拍了照片,这是值得纪念的事情。” 看着宫崎健太郎脸上的古怪笑容,听着如此古怪阴测测的话语,一直盯着他的浩二只觉得头皮发麻。 ,说一下最近的情节,谢谢所有朋友的支持 上架了。 这是第九次写上架感言。 小七此前十二年,8本书,接近2500万字。 我的谍战岁月是第9本书。 此番上架,百感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 离开熟悉的分类,选择了军事分类。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本书从发书第一个字开始,就一直心怀忐忑。 很多次晚上猛然惊醒,下意识的看了看作者后台的成绩,脑子里想着某些情节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需要重新构思。 无他,忐忑。 感谢所有朋友,是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我不断增强的信心。 我变得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好这个题材,一定能写好这本书,给大家奉献出一个精彩、波澜壮阔的故事。 本书命运多舛,一直在等待三江,从三月十四号发书,迄今为止已经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没有收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上有老下有小,小七是全职作者,坐吃山空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等不下去了,咬牙选择了今天上架。 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忐忑的。 这本书是小七转型的第一本书,成败对我的影响极大。 不卖惨。 大实话,全职写书,要靠诸位朋友的支持和订阅养家糊口。 大家的订阅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也是小七坚持下去的最强动力。 之前已经和大伙儿说过,本书已经接近四十万字,按照编辑的要求和建议,本书会倒V,再次恳请大家谅解。 大家有能力的,还请能够全部订阅。 当然,大家可以从最新章节开始订阅,小七同样感激涕零。 订阅成绩关系到小七的生计,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说句大实话,只有作者赚到钱,作者才能有最好的状态来完成创作,还望诸位大大理解支持。 今天上架会先发三章。 晚上看情况会再更一到两章,因为是仓促上架,情节上有变化,小七一直在修改和打磨稿子。 明天开始,每天保底两章。 首订一千的基础上,每增加一百订阅,加更一章。 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更一章。 每两万起点币打赏,加更一章。 盟主六章。 以此类推。 我会认真码字。 竭尽所能构思情节。 一切的一切,想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朋友的鼎力支持,感谢编辑大大的指导和支持,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感谢作者老婆,这几个月我没有收入,家里全靠老婆撑着,又要上班,又要辅导孩子功课,还要照顾疯魔状态、满脑子都是剧情的我,辛苦了。 感谢大叔爱旅游、777雾风777、苏梅岛风、王小二是谁、三眠凉惊梦、JimWest、胖胖云13、青衣熊猫、陈汤汤汤、欢乐小豆子、terryf、斯堪的纳维亚狼獾、甜甜糖果果、杀戮之影战、随枫隐叶z、书友20210122152921669、书友160827132928773、曹云金、失控的梦、saldin、书友20181102233629710等朋友的开书以来的打赏。 打赏的人太多,请原谅小七不能一一列举,在此诚挚感谢。 感谢所有打赏、投票、收藏的朋友的支持。 最后,再次恳求订阅。 拜谢。 此致! 敬礼!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小七恭候诸君。 万分感谢。 第192章 演技高超 昏暗、红彤彤的暗房里。 在红彤彤的灯光下,程千帆同影佐英一一起欣赏自己的死尸照片。 胶片还没有干,在黯淡的红光下,依然可以较为清晰的可以看到一具死尸躺在地板上,胸膛插入一把匕首。 影佐英一认出来死者正是程千帆。 两个人歪着脑袋,看的津津有味。 “程君,没想到学院一别,你我竟以这样的方式正式见面。”影佐英一说着,说着,笑起来,公鸭嗓子一般难听的笑声。 程千帆的眼眸在红光下呈现出妖冶、诡异之感觉,他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自己,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笑容,“影佐君,你没有亲自体会,可能无法想象亲手杀死自己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他对影佐英一说。 约莫半小时后,胶片干了。 完全成型的黑白照片里,躺在血泊中的程千帆,死不瞑目的眼神。 “尸体怎么处理的?” “扔江里了。”程千帆说道,“脑袋用石头砸烂了,装在麻袋里,塞满了石头。” 影佐英一看了侃侃而谈的宫崎健太郎一眼,显然,这个家伙已经从意外杀死程千帆的事件中缓过劲来了。 且听得宫崎健太郎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讲述如何处理尸体:很熟练的样子。 影佐英一对此并不意外,‘行吟诗人’宫崎健太郎在游历的过程中,手中的人命不会少。 确认程千帆死亡,影佐英一心中的那股浊气得到了释放,他看向宫崎健太郎的眼神都‘柔和’了些许。 不过,杀死程千帆只是第一步,宫崎健太郎如何成功的扮演程千帆,更加关键。 程千帆同影佐英一交谈,商谈如何假扮自己。 影佐英一令人取来了特高科整理的法租界巡捕档案,指着照片中的人物向‘宫崎健太郎’介绍程千帆的同事,讲述这些人的性格特点,甚至是言语特点,家庭成员的情况等等。 程千帆听得很认真,不时地会提问。 影佐英一脑子里仿佛装了整个法租界巡捕房警员的档案资料,几乎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快速给出正确解答。 “宫崎君,你毋需担心。”影佐英一说,“程千帆相比较其他巡捕,他的人际关系并不算太复杂,况且他现在是副巡长,自由度比较高,也便于你假扮。” “昨日是程千帆长辈的冥寿,宫崎君今天可以假作心情不好,对于其他人态度冷淡。” “半天的时间,足够宫崎君观察和熟悉同僚了。” “嗓音呢?” “你的嗓音同程千帆竟真的有几分相似。”影佐英一听了听,高兴的说道,“你假作嗓子不舒服,嗓音有些许不一样,也不会有人怀疑。” 程千帆皱着眉头,似是依然担心。 “影佐君,宫崎君。”浩二突然开口说道,“我觉得不需要担心太多,宫崎君和程千帆长相一模模样,这就是最大的遮掩,没有人会怀疑的。” 无论是影佐英一还是‘宫崎健太郎’闻言都是点头,不得不承认,浩二此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自己扮演自己。 并且要尽可能的展现出,和自己认识的人不认识,通过照片辨认出对方,然后作出熟稔的状态: 既有些许生疏,却又因为扮演者的演技过关而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这很考验演技。 程千帆经受住了考验,他成功的用一天时间,从一开始的略显沉默,心情不佳,很少说话。 到慢慢地和同僚接触,间或能闲谈,慢慢地熟络。 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程千帆对于自己的演技表示满意。 这从刘波的表情中可见一斑。 影佐英一并没有告诉他在中央巡捕房三巡还有刘波这么一名日特的消息。 程千帆对此的判断是,影佐英一并不是怀疑他,而是出于安全考虑: 避免出现没有特工工作经验的宫崎健太郎连累刘波、导致其暴露之可能。 下班之后,程千帆直接延德里的家中。 短期内他不会去见影佐英一,这也是双方商量好的计划。 这段时间内,程千帆尽量减少活动,慢慢的观察和适应。 更是绝对不可以和日本方面有任何接触。 程千帆对此自无不可。 而按照他的安排,李浩这几天会因为要加班而忙碌起来,最近几天都不会来找程千帆,这给了‘宫崎健太郎’以贴心的适应时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就连影佐英一也惊讶于宫崎健太郎的学习和扮演能力,当时间来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宫崎健太郎已经成功的融入到程千帆的工作和生活中: 尽管过程中偶有瑕疵,但是,总体而言,宫崎健太郎还是非常顺利的将自己变成了‘程千帆’。 影佐英一对此很满意。 “宫崎君,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宫崎君了。”影佐英一表情严肃说道,“从今天开始,宫崎健太郎只会存在于上海特高科以及帝国重要部门的档案中,现实生活中这个人不会再出现。” “而我,也会将你视为程千帆。” “以后,你就是程千帆,程千帆就是你。” ‘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是阴沉的,他看了影佐英一一眼: 他落入贼坑了。 并不想当特工的‘宫崎健太郎’,终于还是成为了一名特高科特工。 影佐英一通过自己的叔叔影佐祯昭,同人在北平的谷口宽之取得了联系。 宫崎健太郎怀疑自己的老师和上海这边做了交易,就这样将他交出去,命令他正式加入上海特高课。 就这样,影佐英一成为了‘宫崎健太郎’的上司。 一个不甚友好的上司。 “明白了,长官。”程千帆不失恭敬、却也并不热情的微微鞠躬说道。 程千帆同影佐英一分开,独自漫步在街头。 飘落的小雨,湿了身。 在雨势渐大之时,他终于撑起黑色的雨伞,从兜里摸出烟盒,弹出了一支香烟,拨动打火机的火石引燃了香烟。 信步走到江边,呼出的烟气,蔓入雨水中,烟雾、雨雾,混在了一起。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谷口宽之命令他加入特高科,留在上海。 这正合他意,华北是宫崎健太郎比较熟悉的环境,这不利于他隐藏。 他只要短期内不涉足华北,就基本上不可能再有人怀疑宫崎健太郎是假的。 等待一两年后,即使是他再度回到华北,物是人非,宫崎健太郎的生活习惯有变化,这也可以以生活环境变化来解释。 在日本人眼中,他现在就是宫崎健太郎,是日本人。 这个身份能够让他暂时安全,但是,程千帆绝对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个身份会让他安全无虞。 在面对日本人的时候,他依然要无比小心谨慎。 包括特高课在内的诸多日本特工机构,其调查和捕杀对象不仅仅是反日力量。 对于日本岛内、日军内部、在华日人内部、乃至是日特内部的异己、反抗分子,更是一直保持高度警惕。 ‘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只是能够确保他在不出纰漏的情况下不会被无端怀疑。 或者说,宫崎健太郎的身份会让他避开第一波的怀疑。 但是,一旦他自身出了纰漏,等待他的也只有暴露和死亡: 或者说,能够快些死去都是一种奢望。 他必须更加警惕。 正如他一直践行的信条: 合理性只是让你不被怀疑,一旦被怀疑了,就距离暴露不远了,没有人能够经得住长期的怀疑和调查。 这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特务处上海区刺杀周怀古的行动失败了,刺客正是程千帆此前所研判的那两位,两人刺杀不成功,被日特和公共租界巡捕围捕前,引爆了手雷,没有选择当俘虏。 上个月月底,德王正式宣布组建伪蒙古军政府,全国上下齐声声讨。 五月最后一天,沈、邹二位先生在上海发起成立“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 翌日,发表成立宣言和政治主张。 同日,两广爆发事变,程千帆随后也接到余平安来电,要求他设法打探法国人对待两广事变的态度。 前日,日军以保护日侨为借口,进入天津市。 昨日,六千日军在北平城外进行攻防演习。 同样是在昨日,天津学生举办反日游行,多名游行学生、市民被日军射杀。 几乎是与此同时,刘波的住所附近。 丁乃非带领党务调查处的特工已经埋伏好。 一个瘦瘦的特工从刘波的家中出来,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一路小跑过来汇报。 “确认了?” “确认了!”瘦瘦特工正是小欧,他兴奋说道,“有好几本红色刊物,都要被翻烂了,还有一份学习笔记,写满了学习心得。” 说着,停顿了一下,小欧一挑眉,说道,“丁头儿,你绝对想不到我还发现了什么。” 一旁的白胖扶了扶额头,小欧个傻缺,这段时间的行动,小欧几乎都被安排第一个进门,或者是独自偷偷进门查探,尽管组长和丁头的理由是: 小欧擅长做这些—— 但是,到底是因为啥,你他娘的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吗? 第193章 ‘旧相识’ 丁乃非直接敲了小欧一个脑瓜崩。 这小子身手敏捷兼人比较机灵,执行任务的时候是把好手。 不过,就是这嘴巴太碎。 还喜欢卖关子。 最关键的是,这小子似乎特别喜欢对上峰卖关子: 这他娘的能显得你比上峰能耐? 对于这种小聪明,丁乃非自己倒是还好,不过,他却是知道汪康年组长是极为不喜欢的。 “快说。” “丁头,我在刘波的笔记本里发现了这个。”挨了一个脑瓜崩的小欧不敢再卖关子,拿出十来页叠好的纸张递给丁乃非。 手下立刻将雨伞撑过来,帮助遮雨。 《如何正确引导爱国青年投入到红色事业之我见》。 “革命工作是需要热情的,但是,仅仅有热情是不够的,残酷的斗争形势下,空有热情,往往会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 丁乃非翻看,大喜。 能够写出这样的文章的红党,以他们的经验来判断,大概率是红党中的高级领导: 有文化,擅长做政治工作。 这个刘波端地是隐藏够深,看似是一个粗鄙的巡捕,实际上肚子里颇有墨水。 “很好,这条大鱼今天一定要捞上来。”丁乃非高兴的说道。 这一个多月来,党务调查处严密监视刘波,不过,此人非常警惕、狡猾,平素接触最多的就是方木恒以及巡捕房的何关。 对于何关,汪康年的判断是,此人不是红党,甚至连红党外围人员也不是。 此外,最近发现刘波同日人上海特高课之特工影佐英一接触频繁。 汪康年自然不会认为刘波是要投靠日本人,很显然,这是红党安排的新任务,要刘波以巡捕的身份接触日本人,获取日方情报。 党务调查处对于日人特工兴趣不大。 不过,也可以佐证刘波是红党安排在巡捕房的王牌特工。 跟踪监视了一个多月,没有其他特别的收获,汪康年决定收网。 抓住了刘波,撬开他的嘴巴,以刘波在红党中的地位,相信一定能挖出一串大鱼。 “根据我们的调查,刘波会在下班后在外面吃饭,大约在一个小时后会回来。”丁乃非吩咐说,“一定要给我盯死了。” “是!” “巡捕房那边,今天是谁巡街。” “大头吕带队,头儿放心,我们一直盯着呢。” “白胖,你去检查一下汽车。” 丁乃非不敢大意,仔细思考,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纰漏。 抓捕红党高层刘波,是他丁乃非一雪前耻之战,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 一辆黑色的小车缓缓地停下,程千帆望了一眼,看到司机座驾上的李浩。 李浩下车。 程千帆脱下外套,同李浩交换。 李浩上了后排座位,程千帆来到副驾驶,又接过李浩递过来的一顶帽子戴上。 这辆标志小汽车是皮特以前的座驾。 皮特以自己的座驾不堪使用,即将报废为由,向租界当局申请了新的小汽车。 原来的这辆‘破车’,皮特中尉大方的送给巡捕房三巡当公车使用。 程千帆代表三巡举双手欢迎。 他还特别向上峰申请,每个月为三巡申请到了每月五百法币的‘烧油费’。 这五百法币被程千帆做主,巡长马一守德高望重,每月得五十法币,程千帆每月分得三十法币,其他人每月分得二十元法币。 此举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齐声称赞小程巡长大气。 便是覃德泰得知这件事,也是笑着骂了句,‘滑头’。 大家都不傻,这辆车说是皮特送给三巡使用的,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着。 既然没有资格享受小汽车,每个月平白多拿二十元法币,这是小程巡长大气。 众人一致同意,这辆车‘众望所归’的成为了马一守巡长和程千帆副巡长两位巡座的座驾。 不过,老马使用了两次后,说自己闻不惯汽油味。 于是乎,这辆车就成为了中央巡捕房三巡副巡长程千帆的私人座驾。 而政治部查缉班皮特中尉每个月报销的汽油烧油费也明显上升。 在迈尔西爱路的一个巷子口,车辆缓缓停下来。 后来的李浩轻轻打开车门,迅速下车消失在巷子里。 宋甫国机警的看了看四周,迅速上车。 放下了车窗帘。 “伤势好些没?”程千帆没有回头,一边开车,一边问。 “好多了,这次能捡回一条老命,多亏了你拿出的那一盒磺胺。”宋甫国的嗓音嘶哑。 一个月前,特务处上海区行刺汉奸周怀古失败,此事引起日本方面以及承办‘日中友好研讨会’的东道主英美公共租界当局震怒。 半月前,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组的一名内勤人员在大世界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被巡捕捉拿。 巡捕从其身上竟然搜出了一份特务处的重要文件,此人身份暴露,很快叛变,并且供出了上海区情报科科长宋甫国在公共租界的住处。 随后大批巡捕围捕特务处上海情报科,宋甫国在手下拼命保护下突围成功,多名特务处特工被捕。 突围时候中了一枪的宋甫国,被安排在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养伤,不幸发生了枪伤感染,幸亏有程千帆派人暗中送了一盒磺胺,才转危为安。 尽管经过了国府方面的斡旋,英美公共租界当局没有向宋甫国发出通缉令,但是,私下里,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方面,宋甫国是已经挂了号的,只要公开露面就会被抓捕。 此外,最重要的是日本上海特高课对特务处情报科刺杀周怀古之事极为愤怒,影佐祯昭亲自下达了对宋甫国的必杀令。 “你上次提供的影佐英一的隐蔽住所,我们监视了十余天,终于有了发现。”宋甫国说道,自己也是摇摇头苦笑。 堂堂上海情报科费尽千辛万苦,也只是查实了影佐英一的身份系上海特高课高级特工,至于其他的,并无所获。 反倒是程千帆这边竟然查探到了影佐英一位于西自来火街的一处隐蔽据点。 宋甫国得到这个情报后,安排人盯着,终于有了收获。 宋甫国将一张照片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嘴上叼着香烟,打火机点燃香烟的时候,仔细看了一眼照片。 这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一身国军军装的三十余岁的男子。 “此人是谁?”程千帆问。 “国军驻沪上保安团军需处长肖振中。”宋甫国咬着牙说,“现在已经证实,此人正是数月前同影佐英一在金神父路的双龙坊公寓接头之人。” 程千帆也是颇为惊讶,此人竟然是‘旧相识’。 他现在已经知道,影佐英一此前之所以安排白俄假扮苏俄人刺杀他,就是因为他在双龙坊公寓遇到影佐英一,影佐怀疑他认出他了,当时还是以密探身份行事的影佐,立刻决定要杀他灭口。 而这个肖振中,程千帆也有印象,金克木设宴请手下吃饭,同僚们兴致勃勃的谈起过一件事: 这位国军驻沪上之保安团军需处长的三姨太和一个白俄,被抓奸的处长先生堵在了马思南路的私宅床上… “上面要求我怎么配合你们?”程千帆问,他的眼眸一闪而过一抹疑惑之色,刚才路边一个黄包车停下来,一个旗袍女子撑着伞下车,女子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次不是你配合我们,是我们配合你。”宋甫国面色不太好看,说道。 刘波脚步轻快,经过他一个多月的不辞辛苦的谆谆教诲,方木恒进步很大,也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了。 这让刘波竟然有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第194章 处座大喜 前面的巷子就是自己的住处了。 刘波下意识的看向巷子口左侧,那里地势稍高,视野最好,如果有人打埋伏等他归来,那里是最好的观察点。 他的目光和一名一身短打,正躲雨、无聊抽烟的男子的目光有了一个交错。 刘波心中一惊。 他移回自己的视线,假作继续往前走,确认自己没有惊动那名监视者后,他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监视者嘴巴里咬着烟卷,惊呆了,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刘波跑啦!抓红党啊! 先是第一声枪响,然后是更加激烈的枪声响起来。 “混蛋!抓活的!抓活的!”丁乃非吼道。 话音未落,刘波反击中的一枪擦着他的右耳朵过去,吓了丁乃非一大跳。 “打!打!”丁乃非气急败坏喊道,终于还是忍着怒火加了一句,“别打要害。” 程敏收起雨伞,放在了门口。 小伙计杨新脖子上挂着皮尺,正在低头拨动着算盘算账,微微抬头,眼皮也抬了一下,挤出公式化的笑容,“这位小姐,要做什么款式的衣裳,墙上有样子,您看看。” 程敏礼貌的点点头,双臂环抱,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墙上挂着的样子装。 五六分钟后。 “这款。”程敏指了指一件墨绿色半袖套纺纱旗袍。 “小姐真是好眼力,这是本店东家最新设计的款式。”杨新看到有生意,放下算盘,在账本上做了个记号,高兴的说道。 “小姐选什么颜色?” “淡蓝色?” “淡黄色?” “还是大红大紫。” 程敏考虑了好一会,两次选择淡黄色,后来选择了淡紫色,最后又改变主意选了淡黄色,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样子装的墨绿色。 “小姐请这边,给您量一下尺寸。” 程敏打量了杨新一眼。 “小姐误会了,里面有我们的东家亲自为女客量衣。”杨新尴尬一笑,解释说道。 程敏点点头,掀起门帘,款款进入后间。 “芍药!” “嘉尚姐。” 程敏同熊嘉尚热情拥抱,两人随后仔细看着对方,眼神中闪烁着激动的神采。 熊嘉尚,名字偏于男性化,实则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女子,五十多岁的样子,样子看起来有些苍老,不过,气质不俗。 “你现在叫程敏?”熊嘉尚看了程敏一眼,欣慰的点点头,“这名字不错,见过妹妹和弟弟没?” “我去女校,远远的看了筱叶一眼。”程敏说道,“千帆那里…我没去,他现在是巡捕,太危险了。” 程敏的内心是自责的,为自己没有完成父母的嘱托、照顾好弟弟而自责。 想到程千帆竟然当了巡捕,甚至她还得知程千帆曾经亲手抓捕过红党,尽管后来证实被他抓捕的红党是叛徒,但是,这本身足以说明程千帆现在的政治倾向。 嘉尚姐给程敏倒了一杯水,她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程敏的心提了起来。 “程敏同志,我要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熊嘉尚表情哀伤,“一个多月前,国府特务在龙华枪杀了六名我们的同志,其中包括谢文章同志。” 程敏漂亮的眼眸中的光芒仿佛凝固了,她的心里仿佛被刀割一样,谢文章是她的丈夫熊嘉华的外甥。 谢文章同怀孕的妻子葛翠敏同志一起抵达沪上,因为叛徒出卖、情报泄密,两人在码头就被敌人逮捕。 江苏省委以及红色国际这段时间一直在试图营救谢文章与葛翠敏,却没有取得进展,国府方面甚至不承认他们逮捕了这对年轻的夫妻。 就在昨日,程敏接到江苏省委转来的通知,请她今天来到迈尔西爱路的文华制衣馆接头。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接头人是嘉尚姐。 熊嘉尚是程敏的丈夫熊嘉华的堂姐。 程敏看着强忍悲痛,手指不自然的颤抖的嘉尚姐,再也忍不住,上去抱住了这个苦命而伟大的女人: 牺牲的谢文章是嘉尚姐的儿子,也是她同丈夫唯一的骨血,嘉尚姐的丈夫谢天华在四一二的时候牺牲在了龙华。 相隔九年,儿子谢文章牺牲在了丈夫谢天华当年英勇就义的龙华刑场。 而怀有身孕的儿媳妇葛翠敏还在敌人的监狱中,随时可能被敌人杀害。 程敏能够想象到嘉尚姐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怎么回事?”程千帆皱着眉头,“军法处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肖振中逃跑了。” 特务处发现了肖振中通日后,派员同国军驻沪上保安团之军法人员一同抓捕肖振中,却是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 肖振中提前闻讯逃脱。 目前躲在了日本商人桥本的宅邸,平素不外出,雇佣了多名武功高强的保镖保护,想要制裁此人并不容易。 宋甫国觉得面子上实在是难堪,尽管程千帆骂的是军法处,但是,肖振中逃脱之事,特务处上海区的责任也不小。 “现在有几个问题。”宋甫国沉声说,“其一,要查清楚肖振中向日本人提供了哪些情报。” “其二,保安团内部到底还有多少人通日。” “其三,肖振中是何时、何地,何种方式被日本人拉下水的,他在日本人那里是什么代号,地位如何。” 程千帆点点头,对于宋甫国所言表示赞同。 宋甫国是老特工了,经验非常丰富,此番两次出事,宋甫国或有脱不开的领导责任问题,但是,其人之领导能力和功劳并不能抹杀。 “我需要肖振中的所有资料。”程千帆沉思片刻,“平素之人际关系,有哪些人与其相善,又有哪些人与其交恶。” “此外,此人的兴趣爱好、习惯,他是喜欢听戏,还是喜欢古董、西洋玩意,他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茶,类似的越详细越好。” “还有,肖振中的身体情况也尽可能详细掌握。”程千帆继续说道,“他在医院的病历单和检查报告,要拿到。” 看着面色沉静、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的程千帆,宋甫国并没有生气,这不是程千帆‘没大没小’,是南京总部令宋甫国之情报科配合程千帆所部工作。 且看着自己一直很欣赏的年轻人成长到现在这种程度,他的心中虽然有些发酸,却还是颇为欣慰的。 说完,程千帆微笑着说道,“宋科长,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斧正的吗?” “很完善。”宋甫国点点头,“相关资料我会尽快安排人搞到手,你还有什么需求吗?” “帮我准备一个审讯的地方。” “行。”宋甫国点点头。 在一个巷子口,车辆缓缓停下,宋甫国悄然下车,消失在夜色中。 程千帆继续向前开,约莫十来分钟后来到了环龙路,程千帆和等候的李浩交换外套,他坐回到后排座位上,李浩在驾驶座开车。 在霞飞路的某个巷子口,豪仔上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金神父路,周茹的住处。 房门被敲响。 暗号对上,听到是组长的声音,周茹开门。 看了一眼随同组长程千帆一同进来的李浩以及豪仔,周茹点点头。 周茹此前见过豪仔一次,却是没见过李浩。 不过,她没有多问,组长觉得该告诉她的,自然会说,没有告诉她,她不能多问。 “组长,电台调好了。”周茹引领程千帆到了内间卧室。 最近两次都是程千帆和杭州方面亲自发报联系,很显然,电文内容属高度机密。 李浩守在里间门口,豪仔守在外间门口后面,周茹则在外间的桌子上伏案写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程千帆的字非常漂亮,随着钢笔笔尖的游走,苍劲有力的字迹在平木板上面的白纸上出现。 “杭城余副主任钧鉴,并转南京戴处长。” “今日,日特影佐英一对我进行考核,其人颇为认可,此后,再无宫崎其人,只有日人安排以宫崎之身份潜伏假扮之程千帆。” “如此,当可判断日人方面对我再无怀疑,此事成矣!” “另,红党刘波之事,其人已被监视逾月,并未发现重要可疑目标,此人极为谨慎,且目前似正在从事谋取日人情报之工作。 此人同影佐多有接触,故担心被其注意到,影响我之潜伏安全,现决意收网。” “职部程武方,民国二十五年…” 程千帆停笔,又仔细检查了一番。 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时间中向杭州以及南京总部发送的第三篇电文。 这三篇电文循序渐进的汇报了他现在以宫崎健太郎身份假扮程千帆之过程。 这是一个程千帆选择让特务处方面知道的故事,结果是真的,过程真假驳杂。 第一份电文,他向南京汇报,他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两人发生搏斗,最终拿下此人后,发现此人竟然是他此前在杭城假扮身份之日人宫崎健太郎。 程千帆迅速审问,宫崎健太郎供述称,上海特高课日特影佐英一安排他跟踪。 其目的是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以兹为假扮程千帆之行动用。 此人非真正特工,畏死,交代了一些细节。 只可惜,宫崎健太郎受伤颇重,胸膛被插了一刀,最终没有救活。 南京方面收到这份电文,极为振奋,电令他假扮宫崎健太郎,谎称宫崎健太郎杀死了程千帆,行‘以宫崎之身份假扮程千帆’之事。 这份电文中,戴春风用了一句‘若觉困难,允你三思后,拒绝此任务’。 盖因戴春风很清楚,他命令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然后再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程千帆,这是非常危险的工作,极可能因为某一个细节便被影佐英一发现而暴露,此行动危险性极高。 程千帆回电南京:忠于领袖,效忠处座,效忠党国,万死不辞。 这是程千帆必须做出的选择和回答。 处座给他选择的机会,但是,同时也给了他唯一的选择答案。 此回电,据说令处座极为感动。 然后,他就开始了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程千帆之行动。 今天这第三份电文,便是向杭州以及南京方面汇报他成功的取得了影佐英一的信任,在日人眼中,他此时便是日人宫崎健太郎假扮之程千帆。 程千帆向特务处汇报的故事,结果是真的,过程有真有假。 他自然不可能按照真实情况向杭州和南京汇报,真实情况会暴露他太多隐秘。 这涉及到他此前杀死宫崎健太郎之行动。 此外,他安排李浩等人假扮自己骗过影佐英一安排的日特之事,看似没有问题,实则会引起特务处之警惕。 那几幅巨大的西洋油画,绝非短短数日能够成功的,这是程千帆此前的存货,这是他为危急时刻提前做的准备。 此事,极可能引起特务处的怀疑:你为何会早早就有此等准备? 这是无法完全解释的通的。 以戴春风、余平安之智谋、狡诈,肯定会有所联想。 此外,皮蛋、阿毛乃至是阿呆等人,这些都是他的隐藏势力,他不希望暴露在特务处面前。 此外,还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很可能会暴露出程千帆很多隐秘。 故而,程千帆需要编造一个过程是九分真一分假、结果是真实准确之故事。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脑子里将这些文字自动转译为密电码。 他戴上耳机,开始发报。 滴滴滴。 杭州,雄镇楼。 电报室内,孙科长从电报员手中接过电报纸,表情凝重,立刻亲自送往小白楼。 很快,武元芳从孙科长的手中接过电报纸,敲响了余平安的办公室门。 “余副主任,密电。” 余平安接过电文,扫了一眼,表情立刻凝重。 “来人!”余平安按响了按铃,“任何人不得靠近办公室。” 武元芳和进来的警卫齐声喊‘是’,表情严肃的退出去,关上了门。 余平安取出了密码本,很快将电文译出。 “如此,当可判断日人方面对我再无怀疑,此事成矣!” 看到这句话,余平安大喜。 他点燃一支香烟,踱步思考。 片刻。 余平安拿出另外一本级别更高的同南京本部联系的密码本,将程千帆的这篇电文转译为电码。 自己又加了一份电文,转译后,一同发往特务处南京总部戴春风处座。 南京,徐府巷,特务处本部驻地。 毛瞬拿着电文,步履匆匆的敲响了戴春风之休息室的门。(PS1) “处座。”毛瞬双手递过电文,“杭州雄镇楼余副主任急电。” 戴春风示意毛瞬出去,自己取出密码本,亲自翻译了电文。 先是看了杭州转来之程武方处的电文,戴春风大喜,脸上浮现一丝振奋之色。 “好极!” 现在,在日本人眼中,程千帆已经死亡,现在的程千帆已经是日本人宫崎健太郎。 从收到程千帆的第一份电文开始,戴春风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是程千帆打入日本人内部的机会。 他立刻就制定了要求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的计划: 真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死去的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尸体。 不过,戴春风也知道,计划看似完美,实则成功几率极低,因为程千帆不太熟悉宫崎健太郎,有非常大之几率被日人识破,那么等候程千帆的只有暴露和死亡。 故而,他用了允许程千帆自行决定的词语。 这是他给这个他颇为欣赏之江山小老乡、故人之后的选择机会,换做是旁人,就是直接下命令,必须执行。 当然,在戴春风心中,他只会接受程千帆毫不犹豫的忠实执行任务这种选择。 若是程千帆贪生怕死,此人在他这里就再无任何用处,给条活路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 程千帆回电:忠于领袖,效忠处座,效忠党国,万死不辞。 这着实令戴春风高兴,且颇为感动。 随后,戴春风一直牵挂此事。 不过,程千帆那边,确切的说是‘宫崎健太郎’受到上海特高课重点关注,无法及时来电。 现在,‘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的行动,被日本人视为完美成功。 程千帆此时才得以躲开日人的监视,发电汇报此事。 成功几率极小之计划,竟然成功。 戴春风自然是大喜。 如果说有略略不满意之处,那就是: 此系日本人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而不是他戴春风安排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 这看似是一样的,实则不一样。 前者,日本人占据主动地位,就比如现在,日本人只是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他程千帆,继续在法租界潜伏。 也就是说程千帆还是程千帆,他还是那个法租界巡捕,只是他的身份是受到日本人认可,不会再被日本人怀疑,或者更进一步说,他能够有机会被动获得日本人方面的一些信息和情报。 而后者,是特务处主动,程千帆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加入日本特务组织,并且在特务处的帮助能够在日特内部不断升官晋职,成为特务处隐藏在日本人内部之王牌特工。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现在,戴春风只能期待日本人对于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的工作较为满意,此后会将‘宫崎健太郎’调回,进入真正的日本特务组织,这样才能最大化的发挥潜伏作用。 当然了,尽管略有失落,但是,那是因为企图心更大,从事实上来说,程千帆成功的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自己,令日本人认为他就是宫崎健太郎,这本身已经算是令人振奋之成功了: ‘便是纵观世界间谍史,这都可以算是极为特殊而不凡之案例了。’ 这是闻讯赶来的齐伍给出的评价。 “齐伍,余平安提议令程武方这个名字消失,给程武方换一个代号,你觉得呢?”戴春风心情不错,微笑说道。 第195章 ‘农夫寻找火苗’ “青鸟。”余平安沉吟着。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山海经》之《大荒西经》:有青鸟,身黄,六首,名曰鸀鸟。 青鸟,西王母之信使。 处座对程千帆端地是青眼有加啊。 程千帆是他的学生和亲信。 余平安对此自然是乐见的。 程千帆收到杭州转自南京的回电。 戴春风对他的出色表现大加赞赏,嘱托他‘希盼青鸟小组做好隐蔽工作,坚守待命,为党国再立新功。’ “青鸟。”程千帆思忖自己的代号,他想到的是南朝陈伏知道《为王宽与妇义安主书》:“玉山青鸟,仙使难通。” 对于红党刘波之事,余平安的回电则是‘准你便宜行事’。 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程千帆笑了笑,他向特务处总部汇报此事,只不过是为了表示他对红党的‘剿灭’之心,很显然,戴春风、余平安等人对此是较为满意的。 将所有的电报纸在火盆点燃,最后用沙土掩埋灰烬,用木棒搅了搅。 杭州,雄镇楼。 武元芳敲门而入,在余平安的耳边耳语一番。 “走,去看看。” 刑讯室,一个血迹斑斑、已经被拷问的不成人样的人摊在地上,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垚洺兄,你这是何苦来哉。”余平安蹲下来,摇头叹息说。 董医师睁开眼睛,看了余平安一眼,将脑袋别过一边。 余平安从只言片语对董医师产生了怀疑,安排武元芳派人监视,果然发现了此人有问题。 在董医师同红党接头之时,特务处破门而入将其逮捕。 红党交通员开枪反抗,被击毙。 董医师趁乱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吞入腹内,尽管特务处立刻将其送往医院,救回一条命,此人却是已经被毒药毒哑了。 没关系,口不能言,可以写出来。 不过,此人极为顽固,受尽酷刑依然不曾交代。 “笔!”看着董医师用溃烂的手指在地上写了这个字,余平安大喜。 两名特工搀扶着董医师趴在地上,放了一张纸,一支笔。 董医师手指已经无法握笔,用拳头攥住钢笔,哆哆嗦嗦的,好一会才写完。 “拿来。”余平安接过这张写的歪扭七八的纸张。 ‘芝媛吾妻,余为革命奋,此结果可谓求仁得仁,太对不起你,因不事生产,片土又无丝毫之积蓄,重担放在一个人的肩上。我平日刻苦,忠肝义胆,人生终有一死,我无憾,唯挂念你,望珍重,我今生有妻如你,是我的福分,是我愧对你,你若过得好,我走的安心。’ 当夜,董医师伤重不治。 余平安安排人将此遗书送至董家。 董垚洺之妻看信,肝肠寸断,嚎啕大哭,一病不起。 程千帆是在第二天才得知刘波被党务调查处围捕的消息的。 刘波反应迅速,却终究没有逃脱。 他举枪反抗,打死打伤党务调查处特工三人,自己身中两枪。 不过,党务调查处也没有能够成功将刘波抓走,巡街的大头吕带领巡捕赶来,双方举枪对峙。 最终,党务调查处不得不退让,将刘波交于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带走。 “想不到刘波竟然是红党。”大头吕摇头叹息。 其余众人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对此消息极为震惊。 “能证实刘波是红党吗?”程千帆问。 “跑不了了。”大头吕低声说,“在刘波家中搜出许多红色书刊,还有他自己写的学习心得。” “最有力的证据是,国府那边还搜到了一篇文章。” “什么文章?” “《如何正确引导爱国青年投入到红色事业之我见》。”大头吕啧啧出声,“所以,政治处也认为刘波应该是红党高官。” 程千帆点点头,内心却是犹如天雷滚滚。 他无法理解为何会有此事。 若非他早知道刘波是日特,且这个消息是彭与鸥亲自查实的,他也真的会认为刘波会是红党了。 “政治处那边怎么说?”程千帆问。 “还能怎么办,人还在医院抢救呢,救过来再审讯呗。”大头吕说道,“据说席能阁下非常生气。” 席能肯定生气,巡捕房挖出了一个潜伏极深的红党,还是党务调查处先发现的,这自然让包括席能在内的法租界政治处高层非常没面子。 被党务调查处先动手,抢了功劳,程千帆自身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 不过,于情于理,他必须向特务处去电表达愤怒。 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是老冤家,‘青鸟小组’盯了许久的红党,竟然被党务调查处的混蛋抢功劳,他得向总部汇报,要一个说法。 下班的时候,程千帆在门口买烟,就看到了浩二。 他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程千帆在一个茶馆同乔装打扮的影佐英一会面。 “法租界政治处抓了一个叫刘波的红党?”影佐英一直接问。 “是的,昨天政治处从国府特工那边弄来的。”程千帆摇摇头,“没想到这刘波竟然是红党,这数月来,此人对我态度很好,听说他此前便和程千帆关系不错。” “刘波是我们自己人。”影佐英一说道。 “恩?”程千帆皱眉,惊讶问,“这个支那人是为帝国服务的?” “刘波不是支那人,他是帝国的优秀特工,濑户内川。” “怎么会?”程千帆先是惊讶,然后是气愤,“影佐君,你为何早不告知我?你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你。”影佐英一摇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道理你应该懂。” “需要我做什么?”程千帆怒气稍雯,思忖片刻,问道。 “你可以刘波的上司的身份去医院探望,看看濑户君现在的情况如何。” “是要营救刘波吗?” “不。”影佐英一摇头,“既然都认为刘波是红党,那他便是红党吧,我们只要确保刘波不会被法租界交给支那政府,保证他的性命即可。” 程千帆明白了,他心中对影佐英一的狠辣和狡猾认知更深。 影佐英一这是打算坐实了刘波的红党身份,甚至还想着刘波能够趁机真正的打入红党内部。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敌人是无比狡猾的,若非他早就怀疑刘波,上海红党方面也已经查明了刘波的日特身份,很难保证沪上红党会不会上当: 刘波家中搜出那些红色文件,本人更是反抗国服特务抓捕,身中两枪,生死未卜,这是真正的苦肉计,比党务调查处当初以朱源来设陷要高明许多倍。 台拉斯脱路,法租界警察医院。 程千帆没有被允许进入病房探望,他询问政治处的暗探。 暗探知道这个小程副巡长背景深厚,且和政治处的皮特中尉以及席能阁下关系不错,对他态度自然同旁人不同。 “子弹取出来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刘波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了。” “这混蛋,害人不浅。”程千帆骂了句。 暗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三巡出了个潜伏红党,作为三巡的副巡长,程千帆肯定会受到上峰责问。 不过,程千帆刚刚履新三巡副巡长不到两个月,这板子怎么算也不会有太多落在他的身上。 离开病房,程千帆又找到刘法医吹牛聊天。联络感情,随后才离开了警察医院。 上车,点火,正准备开车,程千帆看到卖报的报童在卖力的喊卖。 摇下车窗。 “来一份《申报》。”说着,递出两角硬币,“不用找了。” “谢谢侬,谢谢侬。”报童忙不迭的道谢。 程千帆从烟盒里弹出一支香烟,咬在口中,随意的翻看。 ‘红匪二、六军团与红匪四方面军在甘孜胜利会师。’ 程千帆立刻仔细阅读,内心深处激荡着洪流! 太好了! 他继续翻看。 在第五版的广告版,有他匿名买的寻人广告: 今有浙南人士霍苗寻找世伯朱林,家中老太太极为惦念,还望世伯见报后速速归家。 这是已经连续刊登了三期的寻人广告。 霍苗便是火苗。 朱林是竹林同志的同音。 这是竹林同志牺牲前留下的和中央联系的暗号,嘱托他,除非十万火急,不可使用。 程千帆此前一直没有动用此手段,他只是选择常规联系手段在家中外窗放了兰花。 不过,现在程千帆觉得必须使用此‘十万火急’方式呼唤中央联系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必须及时向组织上进行汇报。(PS2) 他顺手摸出打火机,正准备点燃香烟,却是愣住了。 在《申报》的第三版是文学板块。 新刊登了一篇杂文。 杂文的名字叫: 《火苗》—— “饥肠辘辘的农夫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浮肿的双腿,他咬牙站起来,他对自己说: 即便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啊,他对自己说。 看了看漏风的房子,他不知道家徒四壁这个词,但,这却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啊。 他笑着,笑着,哭了。 嚎啕大哭。 他挣扎着,来到市集,典当了家中最后一床被子。 他去米店买了米。 看着这参杂着石子沙土的白米,农夫的眼中散发光芒。 他打算在临死前饱餐一顿,却是发现家中竟没有引火之物。 他拼命的寻找。 他遍寻火苗…” 第196章 接回火苗 程千帆的视线停留在这一方小文上。 他的内心激荡着一股及其热烈,及其炙热的情绪。 他的拳头攥紧,松开,又攥紧。 他强忍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兴奋的情绪。 ‘农夫寻找火苗’! 这篇杂文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农夫寻找火苗! 这是对他在《申报》上堪称寻人广告的回应。 这是他在中央特科的老领导农夫同志亲自发出指令,要找回失去联系的火苗! 程千帆的牙齿咬紧,口中的烟卷早已掉落。 松手刹,踩油门,开车。 车窗半开着,窗外的风吹来,吹动了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仿佛在散发光芒。 将车子直接开会延德里。 阿毛带着一帮小毛头围着车子转悠。 程千帆揉了揉阿毛的脑袋,叮嘱他不要乱跑。 他脚步不疾不徐,但是,看他的背影,你会有一种错觉,他很着急。 回到家,开门,关门,上拴。 程千帆径直上来二楼,躺在床上,看着房梁,他裂开嘴,英俊的面容露出傻笑。 “喵呜。” 猫咪轻飘飘的跳上床,趴在了他的怀里,蹭了蹭,似是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很快一动不动了。 程千帆轻轻摩挲着猫咪,横着摸,竖着摸,正着摸,倒着摸。 他太兴奋了。 很快,强烈而激动的兴奋之情慢慢抚平,斜靠在床头的程千帆安静下来,他的表情变得哀伤,眼睛发红。 和组织上失联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去年冬天的大搜捕,大批同志被捕、遇害。 包括他的直属领导竹林同志在内,特科的八名行动高手中六人牺牲。 随后,搜捕后续每天都在进行,每天都有人被捕。 包括老廖在内,他前后牺牲了两名交通员。 至此,他彻底和组织上失联。 随后,除掉汉奸老莫。 识破党务调查处阴谋。 向上海红党示警。 按照竹林同志牺牲前的部署,加入国府特务处。 杭城受训,锄奸。 卖鱼桥码头那名慨然赴死的同志。 返回沪上。 杀死宫崎,假扮宫崎。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失联的程千帆甚或是经历了很多特工一辈子都没有经历的悲欢离合、阴险狡诈、流血牺牲之故事。 一直以来,程千帆都表现的无比坚强、非常出色。 但是,此时此刻,得知组织上开始联系和唤醒自己了,这名坚如磐石、才能出色的年轻特工,整个人有了片刻的软弱。 他不再是在无尽黑夜中始终找寻光芒的那个人,他要回到组织的怀抱了。 软弱是片刻的。 柔软是奢侈的。 平复了心情之后,程千帆开始忙碌起来。 这份杂文是组织上回应他此前的信号。 他必须再给出回应。 随后双方通过报端媒介隔空联系,确认最终的联络地点和联络暗号。 当晚,程千帆安排周茹向杭城发报,强烈控诉党务调查处抢攻、围捕红党刘波之事。 第二天,《申报》的寻人广告版,此前寻找世伯朱林的霍苗再度买了广告,言说他会再在沪上等两天,希求世伯朱林尽快在报端回复他。 这是程千帆向组织上发出的回应: 启用二号接头方案。 中央特科对于王牌特工火苗的唤醒预案有四个方案。 程千帆可以根据自身的情况,随机向组织上做出回应,选择某个方案。 反之亦然,组织上也可以指定说选择哪一个接头方案。 一切以组织上的决定为准。 翌日,程千帆在《申报》上看到了《火苗》二。 大概故事是,农夫想方设法,尝试了四种办法,终于成功的点火,他满怀欢喜的准备烧一锅米饭吃,却悲伤的发现,家里没有锅了,锅早已经被他典当了。 这是组织上的回应:采用四号接头方案。 第二天中午,程千帆提前下班。 他先返回延德里的住处乔庄、换装。 这是极为严格的接头方案。 他会穿一身帅酷的小开装束。 上身是黑色的短袖。 下身是一条白色的西裤。 脚上是漂亮的棕色小牛皮鞋。 鼻梁上是帅气的墨镜。 “帆哥儿,这是谈敲定了么。”马姨婆看到英俊精神的年轻人,夸张的说道。 程千帆微笑着,和诸位老街坊打着招呼,出了巷子口,开车而去。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经过一个街口,程千帆停车在路边,他招了招卖花小妹,买了一支玫瑰花。 重新回到车上,又开了一段距离,来到古神父路的一家酒店。 程千帆潇洒下车,黑色短袖口袋上斜一支插着玫瑰花。 他抬手推了推墨镜,可见左边袖口绣了一株芍药花。 右边领口下方别着一枚孙总理像章。 “这位先生,您是住房,还是有约?” 程千帆昂着下巴,一脸倨傲的样子,扫了扫酒店大堂,似是对环境还算满意,微微点头,“有约,一位姓罗的女士已经订好房间了。” 服务生查了查住客记录,“您好,这位罗女士入住了304房,您请。” 程千帆点点头,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元抛了过去,“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 “先生您请放心,一定不会有人去打扰您的。” 程敏站在窗边。 她看向窗外。 可以看到大上海的繁华,也可以从路边的小乞丐、哭泣的流浪儿身上瞥到繁华背后的贫穷、混乱。 此前同嘉尚姐的接头,嘉尚姐告知她同中央的联络频道和最新的联络时间。 和中央失联大半年,前后派遣多名同志远赴西北,上海省委和江苏省委终于通过陆路辗转同中央取得了联系。 情报员从陆路返回,带回了同中央联系的频道和固定时间段。 程敏在年初的时候,被翔舞同志安排加入红色国际特工小组。 负责红色国际沪上局与中央的联系。 随后,程敏在约定的时间段同中央进行了联系,接到了一个最新的任务: 代表‘农夫’同志接回失联在外的‘火苗’同志。 程敏有些惊讶,帮助失联的同志接回组织关系,严格来说这不是她的工作。 不过,组织既然选择她来之行这个任务,肯定有组织上的考虑和原因,程敏要做的就是顺利接回这名隐蔽战线的同志。 邦邦邦。 邦邦!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第197章 姐姐和弟弟 约定接头的时间到了。 程敏整个人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她再度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窗户是打开的。 在窗帘后面,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直接到一楼。 坤包里有一把小巧的转轮手枪。 这是程敏为这次接头做的准备。 这个房间是拐角的房间,比较隐蔽,不会引人注目。 谁也无法确保这位同组织失联的同志是否没问题。 不过,这些准备并不足以确保她在接头人出问题的情况下安然脱险,敌人若是设下陷阱,很可能将此地团团包围。 地下工作者,每一次接头,都可能再也回不去。 就在此时,一三一二的敲门声响起。 程敏的右手放进坤包内,握住转轮手枪,手枪的保险已经打开。 “谁?”程敏轻声问。 “康小姐,是我,罗阿姨介绍我来的。” 外面传来了年轻男子刻意压低嗓音的嘶哑声音。 “哪个罗阿姨?” “南市的罗阿姨,门口有一个歪脖子槐树那家,我是她的远房外甥。” 第一道暗号正确。 程敏轻轻打开门。 她的手指扣在了转轮手枪的扳机上,警惕的看着门外。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英俊的年轻人。 她整个人愣住了。 程千帆同样保持高度警惕。 尽管敌人冒充中央来和他接头的可能性极小,但是他不得不防。 门缓缓打开。 首先看到的是一袭蓝色的旗袍。 婉约的身形,可以判断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房门完全打开。 他看清楚了接头人。 他的眼眸瞪大,整个人愣住了。 下意识的迈动步伐,进了房间,用脚关了门,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女子。 “是康丽华小姐吗?”程千帆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着嗓音,轻声问。 “我是。”程敏咬着嘴唇,轻声问,“是霍苗先生吗?” “我是!” 两个人的视线直视对方,似乎唯恐一眨眼对方就消失了。 程千帆打量着对方,蓝色的旗袍,旗袍的领口绣了一朵兰花。 漂亮的秀发盘起,别了一枚蝴蝶发卡。 程敏看着对方。 看着对方摘下玫瑰花递过来,袖口的芍药花可见。 白色的西裤,尽显修长的身材,白西裤的暗线是黑色的。 领口别着一枚总理袖章。 细节也完全正确。 她的呼吸急促,眼中闪烁着泪花。 程千帆眼眶红红的,他笑了笑,“有烟吗?” 程敏也微笑着,笑中带泪,从坤包里摸出一盒黄金,拿出三根烟。 却又推回两根烟,拿出一根烟递过来。 程千帆接过香烟。 一切暗号都对上了。 程敏就那么看着他,这是她朝思暮想、一直牵挂的弟弟啊。 连续三下,程千帆的手颤抖着,才堪堪将打火机打着火。 烟卷被点燃。 他长吸一口,就去掉了三分之一。 吐出烟气。 呛到了。 他猛烈的咳嗽。 咳着咳着,咳出了眼泪。 他咬着烟卷,微微歪着脑袋,一副欠收拾的弟弟的样子,看着面前的女子,笑着说,“姐。” 陈敏一把上来,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弟弟。” 回到上海后,她就打听了弟弟的消息,得知弟弟竟然当了巡捕,甚至还曾经亲手抓捕过红党。 她是多么的痛心。 多么的难过。 她觉得自己没有完成父母的嘱托,没有照顾好弟弟。 想到未来可能和弟弟成为生死敌人,她的心就在滴血。 这是她最牵挂、最疼爱的弟弟啊。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一切都放下了。 原来弟弟一直没变。 还是她的那个善良、勇敢、正直、英俊的弟弟啊。 弟弟就是农夫同志安排她接回组织的,那名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 “姐。”程千帆抽了抽鼻子,“你去哪儿了啊,我好担心你啊。” “姐知道,姐知道。”程敏拍打着程千帆的后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姐姐也好挂念你。” 姐弟久别重逢的温情也是奢侈的。 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地下工作者,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程敏掏出手绢,擦拭了弟弟的泪水。 “自我介绍一下,程敏,奉农夫同志的命令,接回中央特科特工的同志,请报告你的代号。” “中央特科,代号‘火苗’,请求归队。” “‘火苗’同志,我代表组织宣布,准你归队。” 姐弟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程千帆在听到芍药姐用了化名‘程敏’,他并没有惊讶。 程敏就是芍药姐的本名。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芍药姐是程千帆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姐姐出生的时候,父亲程文藻同母亲苏稚芙正在从事秘密工作,环境复杂且残酷,就将姐姐送到好友方国华家中。 如此,芍药姐变成了方家的大小姐方芍药。 程千帆此前一直不知道,父母直到牺牲都没有来得及告知他这个消息。 这是祖父程顾之病逝前抓着他的手告诉他的,嘱托他一定要找到姐姐,这是程千帆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姐。”程千帆看着程敏,深情的唤说,“你去看过爸爸妈妈没?” “恩,我去看过爸爸妈妈了。”程敏点头,轻声问,“弟弟,你知道了?” “恩,爷爷去世前告诉我了。”程千帆点点头,泪水再度涌出,“姐,你是我亲姐姐,我还有亲人,我好欢喜。” 程敏的泪水也再度忍不住,抱住了弟弟,“是的,你还有亲人,还有姐姐。” 她的内心是内疚的,爸爸妈妈牺牲后,她因为工作需要无法和弟弟相认。 弟弟被翔舞同志安排送去了养育院,那个时候,年幼的弟弟是多么的无助。 然后是民国二十年,沪上大搜捕,腥风血雨,她同丈夫连夜撤离,走之前也没有见弟弟一面。 祖父去世的时候,她同丈夫正在苏区工作,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是弟弟一个人承受了这一切。 此外,她对于弟弟是何时何地加入组织、从事革命工作同样是一无所知。 ‘火苗’同志能够成为特科的王牌特工,甚至是在农夫同志那里挂了号,她能够想象到工作性质是多么的危险。 想到这些,程敏的内心是既无比的骄傲又无比的心疼。 “‘火苗’同志,我现在代表组织和你谈话。”程敏正襟危坐,看着程千帆,“请详细、如实汇报你在同组织失联之后的工作情况,不隐瞒,不回避,对红色永远忠诚!” “明白,‘火苗’定会如实、详细向组织坦诚汇报工作,永远忠于红色,忠于人民。” 第198章 了不起的弟弟 程敏的内心是震惊的,甚至可以说是惊涛骇浪。 饶是她知道弟弟能够成为为农夫同志所牵挂之特科王牌特工,必然是能力不凡,功勋卓着。 但是,程千帆汇报的这些情况,还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唯一的联系人老廖牺牲后。 程千帆继续潜伏。 查到了杀害我党抗日干部的汉奸老莫,亲自锄奸,完成了‘竹林’同志牺牲前交代的任务。 发现了党务调查处试图利用叛徒‘朱源’打入组织的阴谋,及时向上海红党示警。 按照‘竹林’同志生前的安排,被国府特务处邀请,加入特务处。 遭遇了日特影佐英一安排的刺杀。 前往杭城特务处特训班受训。 途中发现了日特川田永吉,最终成功的打掉了这一支日特小组。 发现了叛徒温长健的阴谋,向杭城红党示警。 挖出了隐藏在杭城国军内部的奸细。 在特务处屡立功勋,甚至受到国府特务头子戴春风的亲自接见,铨叙上尉军衔。 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结实了日方贵族子弟川田笃人。 甚至赢得了日人驻杭城武官冈田俊彦等人的初步信任,为其开具日方外交证件。 返回沪上后,单枪匹马营救了上海市委高官王钧等人。 并且同杭城红党高官彭与鸥取得了一定的联系。 经营黑市交易,卖了一批药品与沪上红党。 识破了党务调查处利用杨细妹设陷的阴谋,再次向沪上红党示警。 被特务处戴春风以及余平安引以为心腹,在沪上独立领导潜伏小组,代号‘青鸟’。 除掉了杀害抗日同胞的日人宫崎健太郎。 面对影佐英一必杀之局面,果断设计,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程千帆。 程千帆是平静的叙述的,但是,此间种种,每一件事听在程敏的耳中,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弟弟,内心深处涌起了无上自豪: 这就是她的弟弟啊,那么优秀的弟弟! 了不起的弟弟! 她为这样的弟弟骄傲! 只是—— 程敏问,“那个日本人宫崎健太郎,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和双胞胎无异。”程千帆点点头。 “太不可思议了。”程敏摇摇头,蓦然说道,“我没想到火苗同志竟然是弟弟你,不然的话,我今天路过檀香山路,就会买了老麦家的麦芽糖带来,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程千帆看着姐姐,苦笑一声,“我八岁后,就不吃老麦家的麦芽糖了,姐姐,你同若兰一样,都要试探一下我。” 他此前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程千帆,为了避免影佐英一,特别是为了避免刘波这名日特起疑心,要装作慢慢熟悉这个人的过程。 期间他去养育院看望白若兰与小宝,下意识的表现出这种状态。 然后,他和白若兰散步的时候,白若兰‘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只蜈蚣,被吓到了。 白若兰小时候被蜈蚣吓到过,有阴影。 程千帆几乎是下意识的踩死了蜈蚣,还特别拿了三块石头压住蜈蚣的尸体。 随后,一扭头,程千帆就看到白若兰上来挽住了他的臂弯。 这对于纯洁的若兰来说,是极为大胆的举动。 白若兰用力挽住他的臂弯,就好像是生怕他消失了一般。 程千帆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白若兰觉察到了他的异常,故意试探他。 打死蜈蚣,用三块石头压住,这是此前程千帆在养育院的时候宽慰白若兰的举动,年幼的程千帆对年幼的白若兰说: 三块石头压住,就不用怕死蜈蚣来报仇了。 如果说白若兰是下意识的觉察到不对劲,来试探的话。 姐姐就是出于革命者的谨慎,来试探。 程千帆不认为姐姐会认不出他是真的程千帆,但是,这是一个地下工作者必须有的谨慎。 程敏笑了,笑得很开心,也没有解释什么,更不需要解释,她知道弟弟能够理解。 弟弟八岁的时候,被老麦家怀疑偷了他家的麦芽糖,被愿望的弟弟很愤怒,发誓以后再也不吃他家的麦芽糖了。 她一直都相信眼前的是他的弟弟,现在更是无比确信: 这是她最疼爱和骄傲的弟弟。 了不起的弟弟! 她的骄傲! 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看到了吗? 我找到了弟弟,弟弟很好,很优秀。 弟弟和我一样,也同你们一样,成为了光荣的红党,为伟大的民族解放事业奋斗! 他很出色,非常出色。 我为弟弟骄傲,相信你们也一定会为这样的弟弟骄傲的! 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我会很好的保护弟弟的! 我会和弟弟一起,忠于红色,忠于人民,一起迎接革命胜利,待那时,我们一起去你们的坟前,亲口告诉你们革命胜利的喜讯。 这一天,一定会实现的。 在程敏看来,弟弟做得非常出色。 特别是处于失联期间,依然数次以‘钱兴火’的临时身份向上海红党示警,并且同上海红党高官彭与鸥取得了联系。 这些都可以证实弟弟对党的忠诚之心。 此外,杭城红党那边,弟弟向杭城红党示警,这也可以佐证弟弟奉命加入国府特务处之后,依然是黑皮红心。 这些事情作不得假的,都是可以明确查证。 此外,根据程千帆所说,他打入国府特务处,这是‘竹林’同志生前批准的,‘竹林’同志就此事向中央进行过备案、汇报。 这也是有据可查的。 至于说,他杀死宫崎健太郎,最终以‘被迫’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自己,以摆脱日特影佐英一的杀心等等这些行动。 这虽然属于‘火苗’的私自行动,但是,并不会被问责。 失联的同志在失联期间的行为,只要没有违背红色纪律,没有违背良知和道德,都是能够被认可和接受的。 且以结果论,程千帆的这些行为有功无过。 是的,程敏个人而言自然是相信程千帆的,但是,这些都是要查证的。 这无关于组织上是否信任程千帆,这是失联的同志回归组织后的必须要有的调查程序。 且程敏有一种直觉,农夫同志亲自下令安排她来接回‘火苗’同志。 这本身就说明农夫同志对‘火苗’极为信任。 弟弟的组织关系在中央,这本身也说明了很多问题,说明农夫同志,甚至是翔舞同志都对弟弟极为了解和信任的, 此外,翔舞同志和农夫同志更是看着弟弟长大的,这也有助于弟弟顺利通过组织上的调查。 “火苗同志,请再次确认,你所述情况属实。”程敏表情严肃说道。 “确认。”程千帆点点头。 “很好,你所说的这些,组织上会查证,组织上愿意相信每一个同志对红色的忠诚。”程敏认真说道。 “‘火苗’甘愿接受组织调查,相信组织。”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我相信组织会调查清楚,接受我,认可我。” 姐弟两人再次、十分郑重的握手。 谈完了公事。 “弟弟,你和若兰怎么样了?”程敏两眼冒光,眉眼含笑问。 第199章 我若娶妻,妻必若兰 “姐,我和若兰就是好朋友。”听到姐姐这么问,程千帆竟是露出羞赧的表情,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啊。”姐姐露出‘老母亲’一般的笑容。 对于白若兰,程敏的印象非常好。 程千帆在养育院的时候,她曾经悄悄去看过,那个时候,这个漂亮、纯洁、善良的小姑娘就令她印象深刻。 民国二十年,沪上大搜捕前一个月,程敏陪同程千帆去看望养育院的孩子们,再度见到了白若兰,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少女,依然是那么的美丽、纯洁、安静。 看着弟弟同白若兰站在一起,一对人儿下意识的,脑袋几乎碰着脑袋说悄悄话,程敏忍不住偷笑,心中那个满意呦: 她想到了青梅竹马这个词。 那一年,弟弟程千帆16岁,白若兰15岁。 一别五年,再次从弟弟的口中听到白若兰的名字,不,她刚才听得真真的,弟弟口中说的是‘若兰’。 程千帆被姐姐打趣,有些难为情。 “弟弟,若兰是一个好女孩,你要懂得珍惜。”程敏‘趁热打铁’。 听到姐姐这么说,程千帆没有再回避这个话题,他抬起头,认真的说道,“姐,我确实是深爱若兰。” 不待程敏说话,他又继续说道,“只是,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若兰独爱我,我心中也独有她,我们知道彼此心意,对我来说,足矣。”程千帆的眼中带笑,有光,“我为红色事业,为民众,甘愿抛头颅,洒热血,随时可能牺牲,如若我不在了,(假若我们结为夫妻)我妻若兰必然伤心彻骨。” 程敏看着弟弟,她的脑海中想到了弟弟牺牲的画面,这让姐姐感觉害怕。 父母是红色烈士,她自己也是红色地下工作者,程敏自身也早有随时为红色牺牲之决心,只是,这是她最疼爱的弟弟啊,只是想想弟弟可能牺牲的画面,她就是那么的难受。 程敏迅速抛却这不好的想法。 她在思考弟弟的话,思考弟弟对待爱情婚姻的观念。 “弟弟,姐姐虽然同若兰只见过数面,对她的印象却极为深刻。”程敏思忖片刻,说道,“若兰是好女孩,她心中只有你,即便是你们没有结为夫妻,你若有事,她依然会痛苦一生。” 程千帆看着姐姐,他明白程敏的意思,‘你二人既然如此,彼此深爱,那便结婚吧’。 他的内心是温暖的,姐姐这是在催婚啊。 他不生气,更不会反感,这样的姐姐令他感觉温暖,他永远都只会感觉欢喜、温暖。 有亲人,有姐姐关心,催婚,这感觉很奇妙。 真好。 “姐,现在革命形势非常严峻,等局势平缓,我会考虑的。”程千帆说道。 “当真?”程敏问。 她知道弟弟同白若兰的感情,对此毫不怀疑,只是担心弟弟会一直回避婚姻。 这并非个例,不少革命同志因为类似的原因,对爱情回避,对婚姻回避。 这是最纯洁无私的爱情,他们(她们)担心不知何时便牺牲,耽误了爱人。 不少本该在一起的革命伴侣,直至双双牺牲的最后时刻,在他们不得不被迫因为即将牺牲而停下革命之步伐的时候,才真正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感情,才能够奢侈的表达对彼此的深爱。 民国十七年,广州起义失败后被捕的周文雍和陈铁军在广州红花岗英勇就义。 在刑场上,两人宣布正式结为夫妻,举行了悲壮的婚礼。 刑场做礼堂! 枪声为礼炮! 木棉当礼花! 弟弟同若兰彼此深爱,此生认定了彼此。 既如此,在该爱恋,该享受爱情和婚姻的时候,那便享受这纯洁的爱情和婚姻吧。 革命者,也应该有爱情和婚姻。 “姐,你放心。”程千帆走到窗边,看向西南方向说道,“我若娶妻,妻必若兰。” 西南方,是白若兰工作的养育院所在地。 法租界,贝当区,养育院。 白若兰坐在一个石凳上,托着腮,看孩子们在玩耍。 小宝悄咪咪的从后面过来,蒙住了白若兰的双眼。 “若兰姐姐,猜猜我是谁?”小宝故意捏着腔调说。 白若兰说了好几个名字,最后才说出小宝的名字。 “呀,差点就骗过若兰姐姐了。”小宝略沮丧说道。 不过,很快,小宝就忘记了这些许‘烦恼’,她趴在白若兰的怀里,小声说,“若兰姐,你以后是不是要嫁给千帆哥哥啊。” “是的呀。”白若兰捏了捏小宝的小脸,轻轻的语气说。 程千帆一直想要问问姐夫熊嘉华的情况。 但是,他一直不敢问,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邻近分别前,程千帆终于还是忍不住。 “姐。”他看着姐姐的眼睛,“姐夫呢?” 看着弟弟担心的表情,程敏抿嘴笑了,这个臭小子,当初她和熊嘉华刚刚结婚的时候,这小子还曾经横看竖看熊嘉华都不顺眼呢。 “你姐夫没事。”程敏低声说,“组织上此前安排我从苏区去了苏俄,你姐夫则一直留在苏区,长征胜利后留在陕北工作,我来上海前见过你姐夫,他也一直牵挂你。” 听到姐姐说姐夫没事,程千帆心中无比开心。 这是他的姐姐,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守护她一生幸福。 “小芮知道自己有个舅舅,一直问舅舅在哪儿,以后他见了你,一定开心。”程敏嘴角含笑,说道。 “小芮?”程千帆惊喜无比,眼神散发兴奋的光彩,“我当舅舅了?几岁了?” “虚岁四岁了,从苏区去苏俄的途中,才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在莫斯科生下的小芮。” “太好了。”程千帆实在是开心,他搓搓手,“我当舅舅了。” “是啊,你当舅舅了。”程敏看了一眼弟弟,说道,“姐姐还想着早点当姑妈呢。” 姐姐不仅仅催婚,还催娃了。 分别的时刻到了。 程敏看着弟弟,年轻英俊的面庞,朝气蓬勃。 弟弟微笑着。 就是这么年轻、爱笑的弟弟,却做下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啊。 程敏为弟弟感到无比的骄傲。 时隔五年后姐弟重逢,程敏觉得自己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她张了张嘴巴,最终咬了咬唇,帮弟弟整理了衣领,轻轻说,“弟弟,注意安全。” “恩,我会的,姐,你也要注意安全。”程千帆是真的开心啊,他难得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姐姐竟然是中央安排的接头人,见到了姐姐,得知姐夫也平安,他今天才知道自己竟已经当了四年舅舅了。 哈,小外甥。 外甥随舅舅。 这小子一定和他一样英俊。 他满心欢喜。 是夜,一封密电从沪上发往西北。 收到密电的农夫同志,大为震惊,立刻向翔舞同志汇报。 第200章 除掉影佐英一 程千帆的内心是雀跃的。 姐姐回来了。 中央派人来联系自己了。 联系人是姐姐。 程千帆只觉得这是自己近些年最欢喜快乐的一天。 汪康年的心情非常糟糕。 抓捕刘波之事,被巡捕所阻,人被法租界政治处带走了。 党务调查处方面,由行动股股长吴山岳亲自拜访政治处马克莱莱中尉,希求联合审讯刘波。 此请求被政治处断然拒绝。 计划通过刘波挖出上海红党高层之事落空。 此事令吴山岳极为不满,将汪康年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一日,汪康年正在研究报纸。 红党惯于利用报纸来传讯,汪康年极为重视从报纸上巡查蛛丝马迹。 ‘现有余姚胡先生近日抵沪,巡长沪上表型冯伟才。’ 汪康年盯着这页剪报思忖。 此前他判断这位冯伟才,极可能就是逃脱的红党‘汪部长’。 这位胡先生,应该是新近抵沪的红党高官。 安排手下人一直盯着该报新版面,却是再没有见到有关冯伟才和胡先生的消息。 汪康年判断有两个可能。 另外一种可能是冯伟才已经和胡先生成功接头。 他个人倾向于是后者。 可惜了。 此时,另外一则寻人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 确切的说,是连续好几日的广告: 霍苗寻找世伯朱林。 汪康年的桌面上摆着关于此事的几份剪报。 连续好几期的霍苗寻找世伯朱林。 最后的剪报有了变化: 霍苗表示只会在沪上再等候两天。 他越琢磨,越是觉得有问题。 霍苗是谁? 他在寻找的朱林又是谁? 为何不再寻找了,两日,是什么意思? 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是红党在同同伙联系的暗号。 就在此时,丁乃非敲门而入。 “组长,那个日本娘们动了。”丁乃非说道。 “她去哪里了?”汪康年立刻问,日本娘们就是马思南路的露丝女士,汪康年此前‘阉’了露丝女士的狗子,通过细节注意到这个女人身上有问题。 他安排手下人一直盯着,最终确认此女确实有问题,不过,却不是他所怀疑之红党,反而是一个日本娘们。 “这娘们和影佐英一又见面了。”丁乃非咬了咬牙,“组长,要不要动手?将这个日本娘们和影佐英一一锅端。” 丁乃非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影佐英一是日本上海特高课高级特工,拿下影佐英一,应是大功一件。 抓捕阿海以及抓捕刘波这连续两件事,丁乃非都搞砸了,他现在迫切想要立功。 “继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汪康年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的说道。 “组长!” “这是命令。”汪康年揉了揉眉心,他也想要动手,可是吴山岳不同意,言说影佐英一是影佐祯昭的侄子,兹事体大,不宜触怒日本人。 看着丁乃非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汪康年也是越想越来气,看着桌面上的剪报,更是觉得头大,生气之下,一甩手将剪报扫的满地都是。 生了一会闷气,汪康年只能又无奈的捡起剪报,继续皱眉思索。 蓦然,他瞥到了房内的那一盆富贵竹。 富贵竹。 竹子。 竹林?! 竹林! 他想到了已经被处决之红党特科高官‘竹林’。 霍苗寻找朱林! 寻找‘竹林’? 红党这是在寻找‘竹林’? 红党不知道‘竹林’已经被抓捕处决? 不可能。 此事动静极大,国府方面为此特别庆功,报端也多有报道,红党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汪康年苦苦思索: 霍苗是红党特科之落网之鱼,此人寻找‘竹林’。 却不是真的要寻找‘竹林’? 这是在向红党发信号! 这是一个落了单的红党特科特工,用红党那边的话说,这是一个‘失联的同志’。 此人…这是用这样的方式联系红党,请求归队! 脑子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汪康年对于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 他兴奋的搓了搓手。 这个霍苗是谁? 他以‘竹林’为幌子发信号,此人极可能是‘竹林’昔日手下。 ‘竹林’是红党特科高官,他的手下… 汪康年的脑海中立刻蹦出来两个名字: 陈州! 鱼肠! 红党特科八大行动高手,六人已经‘伏法’,只有鱼肠以及更加神秘之陈州成为漏网之鱼。 这个霍苗,极可能是陈州与鱼肠中的一人! 得出这个推断,汪康年极为亢奋。 他用力一掌拍在桌面上! 鱼肠,陈州,终于捉住了你的尾巴!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在党务调查处挂了号的‘凶名赫赫’的红党凶徒,抓住此人,都是大功一件! 只要继续盯着《申报》,一定能够再有所获! 不过,两日,霍苗说只会再等两日,这是什么意思? 此人等不及了,他要离开沪上? 离开沪上去哪里? 去西北! 陈州,亦或是是鱼肠,此人在沪上无法联系到红党,所以决定直接去西北? “来人!”汪康年沉声说。 白胖推门而入,“组长。” “备车,我要去见股长。”汪康年收拾起剪报,放在文件夹中。 一定要在陈州亦或是鱼肠逃离上海之前抓住此人,要控制住码头和火车站,他需要立刻向上峰报告,请求军警协助。 事不过三! 决不能让这条大鱼再跑掉了! 华灯初上。 程千帆再度开了小汽车,在麦高包禄路的一个巷子口接了宋甫国上车。 “宋科长,身体没事吧。” 看到宋甫国连连咳嗽,程千帆关切询问。 “且死不了。”宋甫国笑着说,此前他被日人和巡捕联合抓捕,中了两枪,其中一枪击中肺部,大难不死,但是,落下了病根。 “这是这些日子查到的关于肖振中的情报。”宋甫国说道,“有一个情况,我觉得极有价值。” 程千帆没有立刻追问,而是沉默片刻,缓缓地说,“宋科长,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请您帮忙参谋一下。” “什么想法,你且说来听听。”宋甫国说道。 “宋科长对除掉影佐英一有没有兴趣?”程千帆说道。 第201章 议杀影佐 杀死影佐英一,早就在程千帆的计划之内。 影佐英一是目前在上海的日特中,甚或可以说是所有日特中最了解程千帆的人。 尽管目前在影佐英一的眼里,他已经是日人宫崎健太郎。 但是,人的习惯有着恐怖的惯性,程千帆无从知晓影佐英一是否了解他的一些细节上的习惯,一旦他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某些这些程千帆所独有的细节、习惯,而这些细节是宫崎健太郎这个‘假扮者’不太可能知晓的。 以影佐英一多疑的性格,很可能会再起疑心。 故而,只有死去的影佐英一才能够让程千帆彻底放心。 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假扮’程千帆很成功,影佐英一目前对他没有任何怀疑,且他的日人身份在上海特高课以及军部已经备案。 影佐英一的死亡,不会影响到他的日人身份。 “杀影佐英一?”宋甫国微微错愕,咳嗽了两声,“影佐英一是影佐祯昭的侄子,如果杀了此人,关系可就大了。” “既然宋科长没有兴趣,那么…” “谁说我没有兴趣了?”宋甫国说道,“我只是说杀了此人,比较麻烦,又不说不能对他动手。” “日人侵我中华,他们杀我同胞,侵我国土,没有不可杀之日人。”宋甫国语气低沉,“若是影佐祯昭,此人是日人外交武官,我方不能动手,影佐祯昭的一个侄子,其人更是日特,自然可杀,当杀,只是如何动手,却需要小心计议。” 程千帆大喜,杀死影佐,他需要帮手,宋甫国显然是最好的帮手。 不,确切的说,他愿意当宋甫国的帮手。 他的潜伏小组,还是力量微薄,无法主导此事。 且这件事,他最好是避嫌在幕后。 “说得好,日人侵我国土,杀我同胞,无不可杀之日人。”程千帆赞叹说,“此事属下愿意以宋科长马首是瞻,竭诚服务。” 对于程千帆愿意作辅助,宋甫国自然是欢迎的。 处决肖振中之事,南京方面令整个上海情报科都为程千帆打辅佐,这让宋甫国很没面子。 杀死影佐英一是大功一件,在他的理解下,小程这是很讲究,充分尊重和考虑到他这个老领导的面子,投桃报李。 两人就此对刺杀影佐英一之事达成共识。 不过,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处决叛国者肖振中。 “我们调查了肖振中的关系网,发现了一个人。”宋甫国将一张照片递给程千帆。 “此人是谁?”程千帆将车子停在一个路灯下面,瞥了一眼照片,一个中年男子,一袭长衫,面带笑容,看起来像是一个商人。 “欧阳攀,宁波商会的理事,此人是肖振中的同乡好友。” “欧阳攀家中佣人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在两日前,欧阳府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佣人说听声音像是老爷的好友肖振中。” “电话声音会失真,为了确保情报正确,我们通过话务局查了这个来电号码,确系是从日本商人桥本的家中打出去的,可以证实正是躲在桥本家中的肖振中打给欧阳攀的。” “很奇怪。”程千帆思忖,说道,“此时肖振中应该已成惊弓之鸟,他最安全的做法是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为何会联系欧阳攀。” “我们接触了欧阳攀,面对特务处的质询,此人不敢隐瞒。”宋甫国又是咳嗽了几声,这让程千帆很是担心他的身体。 “据欧阳攀所说,肖振中托他打听甘世东路的一家古董店,似是对该店的一件极为珍贵之青花瓷瓶很感兴趣。” “肖振中喜好古董?”程千帆立刻问。 宋甫国摇摇头,“据情报显示,此人对古董向来无有兴趣,此人只好黄白之物。” “这就奇怪了。”程千帆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立刻想到宋甫国现在肺不好,立刻掐灭香烟,“肖振中目前必然极度害怕特务处对他的制裁,在这种情况下,一向对古董不感兴趣的此人,竟然会冒着危险联系外界,打听一件青花瓷瓶。” 他沉吟片刻,眼中显出喜色,“他打听这件古董,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送人。” “没错。”宋甫国对于程千帆的快速反应很赞叹,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要保命。”程千帆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肖振中此人对于日人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了,他要保命,只有死心塌地的为日人效命,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日本方面不一定看得上。” “故而,他谋求这件珍品瓷器,是为了贿赂、讨好日人方面的大人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 肖振中此前只同影佐英一接触,他现在躲藏在日本商人桥本家中,根据特务处的调查,这个桥本实际上也是上海特高课的特工,是影佐英一的手下。 如此,肖振中所能够接触的日人中大人物只有影佐英一。 “不对,影佐英一这个人,我颇多了解,此人残忍凉薄。”程千帆摇摇头,“且不说,据我所知,影佐英一对古董并没有什么兴趣,现在肖振中就是他手拿把攥的一颗臭虫,他弄死肖振中,肖振中的所有钱财就都到手了。” “影佐祯昭!” 程千帆以及宋甫国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影佐祯昭此人极为活跃,此前公开接受采访,大谈日中友好的时候,言语中表示对中华文化的钦佩和喜爱,自谈很喜欢中国的古董,尤为对中国古瓷器痴迷。 两人十分振奋,这条线捋清楚了: 肖振中要保命,他想要讨好的目标是影佐祯昭,得知影佐祯昭喜欢中国古董,特别是喜欢古瓷。 故而,甘世东路的这家古董店的这件青花瓷器是镇店之宝,盛名在外,肖振中就想着搞到这件青花瓷,送给影佐祯昭,以求得日本人的长期保护。 “以肖振中在日人中的地位,他是够不上和影佐祯昭搭线的。”程千帆分析说。 肖振中即便是想要贿赂影佐祯昭都奉宝无门。 那么,他只有通过影佐英一向影佐祯昭敬献古董。 程千帆与宋甫国相视一笑,都是眼中大亮: 这么说,这件事竟与影佐英一也牵扯上了。 如此,有没有可能将影佐英一也引入彀中,一起解决掉? “现在有两件事要弄清楚。”宋甫国语气兴奋,连连咳嗽,“第一,查清楚此事是肖振中偷偷在运作,还是他已经得到了影佐英一的首肯,影佐英一也参与其中。” “第二,如若影佐英一确系和此事有关联,我们如何设计,吸引影佐英一亲自入场。” 沪上龙华警备司令部。 汪康年见到了吴山岳,还没有来得及汇报自己的发现,就看到吴山岳表情无比凝重。 “股长,出了什么事情?”汪康年轻声问。 “南京总部转来的密电。”吴山岳将一份电文递给汪康年,“从一周前开始,红党西北方面同沪上以及杭城的电讯往来突然密切。” “竟有此事?”汪康年大惊。 沪上以及杭城的红党地下组织经过几次搜捕之后,都变得极为谨慎,此番竟然同他们的中央突然电报往来密切,这很反常。 “这不像是红党地方上主动联系西北方面。”汪康年立刻做出判断,“此更像是是红党中央主动联系地方上,红党莫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第202章 偶遇‘故人’ 红党中央同沪上以及杭城两地的地方红党突然电讯往来密切,这令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以及杭州站方面都是如临大敌。 最怕的就是‘敌方’这种毫无征兆的动作。 吴山岳作为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更是‘枕戈以待’。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是红党发动攻势的前兆: 可能是武力上的攻势。 也可能是舆论上的攻势。 考虑到沪上红党应该还暂未从去年冬天开始的大搜捕中恢复元气,吴山岳推测沪上红党进行武装行动的可能性不高。 包括吴山岳在内的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高层曾经专门开会研究过目前的沪上红党: 上海是清党剿红的重中之重,一直处在高压态势下,可谓是反复的围剿、搜捕。 特别是经过了民国二十年的那次大搜捕,以及去年冬天的大搜捕,连续两次给沪上红党以致命打击,沪上红党几乎全军覆灭。 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推测,目前上海的红党总人数绝对不超过四十人!(PS1) 所以,红党即使是有动作,武力行动的可能性极低。 最大之可能,就是红党鼓吹抗日,以抵抗日人侵略为名义,蛊惑愚蠢民众,进而达到其以爱国抗日宣传、借机吸纳红色力量之阴谋诡计。 最大的可能就是游行示威、罢工、罢课、罢市等行为。 这也是红党最擅长的。 “康年,山雨欲来啊。”吴山岳沉吟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绝对不能让红党搞出影响恶劣的游行和罢工行动。” “你的任务是安排手下监视沪上各大院校,尤其是国立同济大学、复旦公学、铁道部交通大学还有光华大学这几所高校。” “学校里有我们的党员学生,让他们行动起来,呼吁同学们忠于领袖,心向党国。”吴山岳沉声说,“学生是最不安分的,要格外重视。” “明白。”吴山岳点点头,杀气腾腾,“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吴山岳点点头。 汪康年微笑着,假装自己已经忘记最近前后搞砸了两件事、被吴山岳暴怒之下的训斥。 随后,他向吴山岳汇报了自己在报端寻人广告上的发现。 “你怀疑这个霍苗是红党特科的陈州亦或是鱼肠?” “是的,属下怀疑此人是这两个落网之鱼中的一个。” 吴山岳在思忖。 “不是陈州。”吴山岳摇摇头,“此前你推测营救了‘汪部长’等一行人的应该是红党特科之陈州,那么,陈州应该是已经同红党的组织取得了联系,并且顺利回归。” “股长明鉴。”汪康年敬佩不已,“是属下考虑不周全,如此看来,这个霍苗最大之可能就是红党特科之鱼肠!” 他在来龙华警备司令部的路上,冷静下来思忖,也想到到了此前‘陈州营救汪部长’之事,得出了同吴山岳一般的推断。 但是,他依然按照原来的猜测来汇报工作。 你什么都懂,你什么都看明白了,上峰说什么? 这同汪康年很不喜欢那个‘惯会卖弄小聪明’的手下小欧是一个道理。 “你能从报端之字里行间发现重要情报信息,已经做得很出色了。”吴山岳心情不错,微笑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右手,说话的时候手势很有力度,“这个‘鱼肠’已经离开上海的可能性不大,我会请警备司令部派员加强火车站、码头的巡查。 不过,你不要报太大之希望,此人能够躲藏这么久,端地是狡猾,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掌握此人的面貌,除非此人自己露出行藏,不然很难抓。” “属下明白。”汪康年表情认真,说道,“为党国铲除匪患、毒瘤,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容易事,要耐得住寂寞,要仔细,一遍又一遍的搜滤,终会有所获。” “说得好!”吴山岳鼓掌喝彩,拍了拍汪康年的肩膀,“康年,你很好,党国就需要你这样的能沉下心做事的人才。” “康年一直以股长为楷模。”汪康年说道。 “很好,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吴山岳高兴的点头,摆摆手,“去吧。” 汪康年犹豫了一番,还是向吴山岳询问了是否要对一直监视的日本女人露丝以及日特影佐英一动手之事。 “糊涂。”吴山岳一拍桌子,“我再三强调,我们目前的敌人是谁?是红党!是红党!是红党!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依然是!” “日本人是来抢我们的地盘的。”吴山岳愤怒训斥,“红党是做什么的?他们是要夺我们的政权,是要消灭我们的!日本人可能和我们还有的谈,红党,这是我们的生死大敌!” “是,是属下愚钝。”汪康年立正站好,挨批。 “当然了,日本人侵略我国,是我们的敌人,中日之间早晚必有一战。”吴山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等我们收拾了红党,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军民同心,自然要和日本人大干一场的。” “有一些我们想要抓,却要不方便动手的异己分子。”吴山岳放下茶杯,手指敲了敲桌子,“你要学会动脑子,敌人的敌人,也可以做朋友的嘛。” “属下明白了。”汪康年表情严肃,点点头。 回诊所的路上,汪康年仍然在思索霍苗寻找朱林的广告,他越琢磨越是觉得不对劲。 霍苗说只愿再等朱林两日。 这不对劲。 霍苗现在是安全的,党务调查处最近并没有发现除了刘波之外的红党踪迹。 霍苗完全没有必要立刻逃离沪上。 所以,他回答的‘两日’,不是说再等两天就离开的意思,这是回答,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 尽管他目前还不明白这个‘两日’的回答,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说明什么? 说明霍苗已经联系上了红党组织。 他们之间是怎么联系上的? 该死! 汪康年内心里骂了句,最近三番两次失手,他的情绪不佳,更是严重失眠,故而这两天只是注意查看了报端之寻人广告,并没有去看其他版面! 霍苗同红党组织肯定就是通过其他版面的暗语联系上的! “开快点!”汪康年朝着司机吩咐说道。 他着急回去仔细研究报纸。 “江口君,我真羡慕你,很快就能回国,就能见到你的未婚妻了。”三杉一条看着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的江口英也,羡慕说道。 馆主亲自为江口君向军部请功。 军部对于江口英也之忠义、勇敢、慨然赴死之精神大加赞叹,在内部通令嘉奖,不仅仅发了三百日元的奖金,更是准许江口英也回国探亲。 这让众人艳羡不已。 江口英也更是兴奋莫名,拿着军部发的三百日元大肆采购,给母亲以及未婚妻买了很多礼物。 “三杉君,你放心吧,我这次回国,会抽时间去仙台看望你的家人的。”江口英也说道。 “有劳了,江口君。”三杉一条高兴说道。 程千帆刚刚在一个路口放宋甫国下车,他又开了一段距离,路过百货商场的门口,一个紧急刹车。 这是两个人在前面走,因为是背对汽车,他看不清对方面目。 突然其中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男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呆,要不是程千帆刹车及时,就要撞上去了。 程千帆紧急刹车,他第一反应不是打开车窗、或者是下车骂人,而是下意识的要去摸枪。 他第一反应是被人故意截停,有人要伏击他。 第203章 招了 繁华的南京路,行人如织。 江口英也的眼中只有她和他。 惠子! 那是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惠子! 惠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什么时候来中国、来上海的?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 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笑颜如花、挎着一个男子的臂弯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香川的海边,撑了一把小红伞,惠子浅笑挥手呼唤‘英也’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逐渐远去,然后是一片黑暗。 黑暗背后,是惠子和这个野男人抵死缠绵的画面。 江口英也的内心深处最后的坚持和‘纯洁’彻底崩塌。 他咬着牙,怔怔地看着。 “江口君,怎么了?”三杉听着身后的刹车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赶紧鞠躬道歉,拉着失魂落魄的江口英也,却是拉不动。 一亮银灰色的小汽车停在惠子与影佐英一的面前,影佐英一很绅士的为惠子打开车门。 女人款款上车,影佐英一绕到另外一边,上车。 小汽车开动远离。 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意外,不是有人要伏击自己,程千帆没有着急开车离开,他惊讶的看着。 看到‘露丝’女士竟然同影佐英一在一起,程千帆既惊讶又觉得不奇怪。 ‘露丝’是日特,认识影佐英一并不奇怪。 他感兴趣的是,影佐英一和露丝女士的关系,看样子这对男女的关系匪浅啊。 确切的说,看样子是影佐英一在追求露丝女士。 “江口君,喂,江口君。” 江口英也回过神来,他拎着礼物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我没事,三杉君,刚才看到一个人,很像是一个故人。” “谁?” “刚才同那位美丽的女士一起的男子,就是刚刚坐车走的那一位,有点熟悉。” “江口君竟然认识影佐阁下?”三杉低声说。 “影佐阁下?那恐怕是我认错人了,两个人长得很像。”江口英也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路边走,“能和我说说这位影佐阁下吗?他是我们的人?” 程千帆看到对方让开,开着车缓缓驶过,他瞥了一眼刚才发呆的男子,直觉告诉他,此人刚才很反常。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个男子的面貌。 江口英也! 程千帆立刻认出了这名自己亲自审讯过的日特。 竟然是江口英也! 程千帆一琢磨,立刻对露丝女士的身份有了猜测。 对于江口英也背叛日本之彻底,程千帆很感兴趣,他曾经在离开杭城之前同江口英也进行过一次秘密谈话。 生怕自己的投诚决心被怀疑,江口英也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挣扎和秘密: 他要活着回日本,要迎娶自己的未婚妻惠子。 能够让江口英也刚才如此失态,程千帆推测这个‘露丝’女士,极有可能就是江口英也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惠子。 让江口英也做出背叛日本的行为的未婚妻惠子,竟然在上海,还同影佐英一勾搭在了一起! 这一幕还被江口英也亲眼看到。 他知道江口英也对这个未婚妻的爱意之深,或者可以说是执念至深。 程千帆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江口英也已经背叛过日本一次,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现在的江口英也,一定深恨影佐英一吧! 此外,江口英也竟然也出现在上海,看他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可以推测江口英也现在的处境似乎还很不错。 他从南京方面得到消息,江口英也并没有太多受刑,甚至还胖了一些,这样的情况,势必会引起日人的怀疑的。 程千帆很好奇,江口英也是如何通过井上公馆的怀疑和审查的。 同时,程千帆也觉得颇为遗憾。 影佐英一此人极为谨慎,对自身的安全更是非常在意,平素很少会公开露面。 没想到此人竟然会公开出现,陪着女人逛街。 他要是早就得知这个情况,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刺杀影佐英一的机会。 当街近身开枪刺杀,只要安排好接应,完全可以趁乱脱险的。 可惜了。 当天晚上,宋甫国收到两张照片,每张照片后各有一张纸条。 ‘日人江口英也,井上公馆之日特,此人曾在杭州被抓捕投诚,后逃脱,目前正在沪上,此人同影佐英一有夺妻之恨,望查明此人行踪。’ “井上公馆日人特工,此人同江口关系密切。” 宋甫国眼中一亮,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 三日后。 程千帆乔装打扮后,带着豪仔来到南市郊外。 这是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的一个秘密刑讯点。 一个陷入昏迷之男子被绑在木架上,此人却不是江口英也,而是当日程千帆所见到的同江口英也同行之人。 “怎么回事?”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宋甫国有些尴尬,他也很无奈。 手下人四处打探,却一直没有看到江口英也的踪迹。 却是搂草打兔子发现了这个人,然后便打晕了绑了来。 “弄醒他。”宋甫国挥挥手,立刻有手下一盆冷水泼上去,将三杉一条泼醒。 迷迷糊糊醒来的三杉一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架上,面前是阴测测看着自己的数人。 “你们是谁?”三杉一条大惊。 “我问,你答。”程千帆亲自动手,直接上去一把薅起对方的头发,用力的撞在木架上,“你的姓名,在井上公馆的职务。” 三杉一条瞪大了眼睛,他初始以为是自己被绑票,听闻此言,他立刻明白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面前这些人也不是绑匪,他们是支那特工。 “我不明白你们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小市民。” “不老实啊。”程千帆摇摇头,直接一拳捣在对方腹部。 “我说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抓错人了。”三杉一条还在硬撑着。 “交给你们了。”程千帆嘶哑着嗓音,冷笑说。 “放心吧。”宋甫国冷笑一声,日本人推崇所谓的武士道,不过,武士道面对残酷的刑具,也撑不住。 三杉一条心中惊恐,他咬着牙,他在赌,赌自己能够扛过去。 程千帆同宋甫国在外间等待,桌子上有一壶酒,几碟小菜。 酒菜都比较简陋,不过,一边吃酒,耳边传来日特受刑的惨叫声,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一名特务处特工兴冲冲的跑来,“科长,招了!” “好!”宋甫国大喜,和程千帆碰杯,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去看看。” 第204章 ‘情殇’计划 看着鲜血淋漓,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日特,无论是程千帆还是宋甫国,皆是面容冷峻,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这就是侵略者应得的惩罚。 “姓名,职务。”程千帆冷声问。 “三杉一条,井上公馆情报员。” 心理上已经崩溃的三杉一条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旦有讯问,知无不言。 很快,三杉一条说了个底儿掉。 “科长,这个人…” “给他个痛快,处理干净。”宋甫国淡淡说道。 因是急需拷问出情报,故而下手极重,此人很难救活了。 听闻此言,三杉一条整个人毫无反应,他现在全身剧痛难忍,死反倒是一个解脱。 宋甫国引着程千帆来到一个安静的房间。 情况已经搞清楚了,江口英也那日返回住所后,一直呆在房间里买醉,终日不出,故而情报科没有发现此人踪迹。 此外,江口英也被日特从南京救出后,为何没有受到井上公馆的怀疑之原因也搞清楚了。 “此人倒是聪明。”宋甫国微笑说,“也够狠。” 程千帆深以为然,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有如此急智自救,并且真的敢对自己下如此狠手,他承认,他此前小瞧了这个江口英也。 且从三杉一条的口中得知江口英也竟因此被日本军部表彰,不仅仅奖励丰厚的奖金,还允许其回国探亲。 甚至据三杉一条所言,上海特高课对于这么一位勇士也是颇为欣赏,有意将其从井上公馆调入特高课。 两人都是既惊且喜,这是一个好消息。 “千帆,你如何看江口其人?”宋甫国问。 “是个人才。”程千帆思忖说道,“江口此人并无对日人之忠心,他只为自己活着,这是一个绝对利己主义者。” 停顿片刻,程千帆继续说道,“宋科长,我提议,安排人同江口英也接触,此人此前背叛过日人,我们毋需担心他会告密,他现在对影佐英一更是极为痛恨,我们要杀影佐,此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你是意思是,制造一个情杀案件。” “没错,影佐英一并不知道江口英也是惠子的未婚夫,不知道江口对他的痛恨,江口是日本人,更是日本军部褒奖的英雄,影佐对其不会有防备。”程千帆说道。 宋甫国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踱步思考。 “你的判断是对的。”宋甫国思忖片刻,点点头,“三杉说特高课有意江口,你觉得会不会是影佐英一对这名受到日军军部褒奖的家伙感兴趣?” “有这个可能。”程千帆手里把玩着香烟,“影佐祯昭目前事务繁忙,上海特高课的具体事务都是由影佐英一负责的。” “忍不住就抽吧。”宋甫国看了一眼程千帆,微笑说,他知道程千帆是考虑到他肺不好,所以忍着烟瘾。 对此,宋甫国内心是欣慰的。 “没事,我正准备戒烟。”程千帆笑着说,“联系江口的事情,就劳烦宋科长去安排。” 两人继续就利用江口英也刺杀影佐英一的计划进行讨论和完善。 最终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善之计划。 并且为这个计划起了个名字‘情殇’。 ‘情殇’计划,不仅仅涉及到刺杀影佐英一,还囊括了同时制裁叛国者肖振中之行动方案。 用宋甫国的话说,要做就做大的。 既除掉汉奸,同时干掉汉奸背后的主子。 同时对影佐英一以及肖振中采取行动,这是对日特嚣张气焰之打击,也是对汉奸的一种威慑。 “很好。”宋甫国神情振奋,“就以你我之名义,去电南京戴处长。” “可以,宋科长为主,我为辅,你我携手,共谋大事!”程千帆也是颇为兴奋,点点头。 南京,徐府巷,特务处本部。 戴春风看着这份由宋甫国以及‘水滴’联名发来的电报,陷入了沉思。 青鸟的代号,属于特务处内部高度机密,只有戴春风本人以及齐伍、还有杭城的余平安知晓,宋甫国无权得知。 所以,在青鸟小组与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宋甫国所部协同合作的时候,程千帆的临时代号是‘水滴’。 故而,在特务处上海区这边,只知道‘水滴’,对‘青鸟’一无所知。 ‘情殇计划’。 戴春风阅罢,露出一抹笑容。 倒是有趣。 他没有想到被日人救走的江口英也,竟然在沪上,且为‘青鸟’发现,此人的未婚妻竟然被影佐英一所‘霸占’。 宋甫国以及‘青鸟’立刻以此制定了一个刺杀影佐英一以及制裁肖振中之‘情殇’行动计划。 “这个程千帆,倒是有奇智。”戴春风笑着,将电报递给齐伍。 齐伍仔细看完,“处座,你的意思是,此计划是青鸟所谋?” “宋甫国其人,行事板正,大开大合,不善奇谋。”戴春风点燃一支烟,微笑说道,“这个计划,更像是青鸟的手笔。” “很有想法的计划。”齐伍点点头,“若能除掉影佐英一,也算是为满洲的同志报了仇,当为大功一件。” 关于影佐英一的资料,正摆在戴春风的办公桌上,此人在履任沪上特高课之前,在满铁调查科工作,可谓是特务处的老对手了。 民国二十四年,特务处齐齐哈尔站被满铁调查科破获,特务处齐齐哈尔站十六人,五人在日人围捕之时牺牲,八人被捕,三人坚贞不屈殉国,五人叛国,只有三人临时外出得以幸免逃脱,几乎全军覆灭。 满铁调查科齐齐哈尔方面负责此事之人,正是影佐英一。 “回电宋甫国、水滴。”戴春风面色严肃,说道,“告诉他们,计划我批准了,若果能除掉影佐英一,我当亲为请功。” 戴春风狠狠地吐了口烟气,他最想要除掉的是影佐祯昭,不过,此人是日本外务省武官,身份敏感。 暂时杀不了影佐祯昭,就先拿他的侄子的血来祭旗! “是!” 上海,虹口区。 一处民宅。 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江口英也歪着靠在椅子上,手中拎着酒瓶,眼珠子红彤彤的,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一把手枪。 他现在最懊悔的就是当时在街上自己没有携带武器,不然的话,他一定冲上去干掉这对奸夫。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 第205章 尽在掌握 听到敲门声,饶是依然醉酒、有些晕乎乎,特工的警觉令江口英也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一把握住桌子上的手枪,问道,“谁?” “先生,这位姜先生在本店喝醉了,我们送他回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抱怨,‘五哥,帮我一把,这人醉的太沉了,我一个人扶不住。’ 江口英也松了一口气,三杉一条的中国化名叫姜志海。 他拍了拍脑袋,随手拉了拉灯线,开灯,走过去拉开门闩。 脑子里想的是,这个三杉君,还劝说他不要酗酒,自己反倒是出去买醉。 不对! 三杉一条这两天长口疮,不能饮酒。 江口英也大惊,就要重新上门闩,却是已经晚了,房门已经被撞开,三名男子直接冲进来,其中两人手持毛瑟手枪,一人手中拎着一根撬棍。 “江口英也先生,放下枪,不要冲动。”一名个子较高的男子说道。 包括他在内的两人将枪口对准江口英也。 另外那名拎着撬棍的男子转身就将房门反锁。 “你们是谁?”江口英也双手握紧手枪,强压恐惧,问道。 “江口先生,自我介绍一下,鄙人特务处上海区周五,杭城的一位上尉朋友请我代为向你问好。” 国府特工! 杭城上尉? 江口英也立刻想到在杭城审讯他的那名国军军官。 江口英也没有再犹豫,直接将将手枪慢慢地放在桌子上,并且‘乖巧’的将手枪往前推了推,自己则举起了双手。 拎着撬棍的特务处特工上来一把拿过手枪,看了看,惊讶出声,“南部十六式连发自动手枪。” 这款枪很少见,特务处缴获比较多的日人武器是南部十四式手枪,也就是俗称的王八盒子。 江口英也看到自己的爱枪被对方收起来,心中也是一阵心疼,这是军部为了褒奖他的忠义英勇,特别奖励给他的配枪。 南部十六式自动手枪是特别为特工量身打造的近战武器,具有小巧轻便(全枪长仅11.5厘米,仅有手掌大)、强大的持续火力(容弹量十六发)、单发射击命中度高、射程远等优点。 这款枪即便是在日特中也配发较少。 ‘周五’扫了一眼房内,桌面上有几碟小菜,两个空酒瓶,地面上也散落着七八个空酒瓶。 在椅子边上,还有半瓶酒,瓶口敞开。 一切都和情报显示的一致,这两天此人一直在屋内酗酒。 “我可以洗把脸吗?”江口英也问。 周五冷冷的看着江口英也。 “喝多了,要清醒一下。”江口英也苦笑一声,“几位也不想对一个脑子昏昏的家伙问话吧。” “看着他,敢耍花样就弄死他。”周五冷哼一声吩咐说。 江口英也真的只是洗把脸,期间并没有耍任何花样。 被绑缚在椅子上的时候,也是很配合,没有任何反抗之意。 周五心中对程千帆愈发佩服,组长对这个家伙的分析判断是对的。 这家伙背叛了日本人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此人现在最是惜命。 ‘不要以为江口会因为女人而寻死觅活,也许他在某个时刻会有那样的想法,但是,当面临真正的生死危险的时候,此人脑子里只有活着,他知道反抗只会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他很识时务,不会反抗的。’ 组长程千帆的这些话,豪仔记在心中。 是的,周五正是豪仔所乔庄假扮。 豪仔曾经参与过抓捕远藤博日特小组,对江口英也较为熟悉,由他出面来寻江口英也谈话,是合适人选。 此外,最重要的是,程千帆作为亲自审讯过江口英也之人,对江口英也的秉性特点是最为了解的。 他亲自为这次的‘会面’行动设计了方案,甚至对江口英也的情绪反应,可能会说什么话,都有了分析预判,并且为特务处特工准备了相应的应对台词作为参考。 宋甫国的手下对‘水滴’陌生,更谈不上信服和默契合作。 也只有豪仔才会毫不犹豫的按照程千帆的讲解、安排来行事。 “几位,我有个问题,三杉是不是已经死了?”江口英也问。 “你很聪明。”豪仔面色冷酷,点点头,“我希望你能够一直这么聪明,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心中对程千帆的佩服更盛,组长说过,江口肯定会问三杉的生死。 这不是此人关心同僚,而是因为江口要确认三杉死了,此人不可能再出现,更不可能告发他,他才能完全放心的选择合作。 “说吧,几位来找我,有什么我能效劳的。”江口英也说道。 “你就这么确信,我们不是来杀你的?”豪仔问。 “没必要。”江口英也苦笑一声,“我的逃脱,对你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此前的江口英也,已经是毫无价值的,你们不至于因为我从刑场逃脱了,就专门来上海杀我,我不够格。” 停顿了一下,江口英也看了看桌面上的香烟盒,“能抽烟吗?” 豪仔使了个眼色,一名特工上去检查了香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塞进了江口英也的嘴巴里,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 “多谢。”江口英也深深吸了一口,咬着烟卷,继续说道,“你们来找我,肯定是因为我有新的利用价值,我为了活命,自然会竭诚满足你们的要求。” 说着,他露出笑容,“你们抓过我,了解我,我怕死。” 豪仔因为多多少少了解江口英也,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其余两名特务处特工瞪大了眼睛,他们同日特也算是打过很多生死交道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日特呢。 “我们打算请你配合,帮我们除掉影佐英一。”豪仔直截了当的说。 江口英也露出惊讶表情,“惠子的事情你们知道了?” 说着,他摇摇头,“你们的消息真灵通,也是,上海毕竟是你们的地盘。” “怎么样,江口先生,对我们这个合作提议,你觉得怎么样?”豪仔问。 “不怎么样。”江口英也已经将一支烟抽完了,将烟蒂吐掉,“能再来一根吗?” 豪仔摇摇头,“你现在不配合,我无法满足这个要求。” “不是我不配合,是我很难说服我自己完全相信你们。”江口英也露出愤怒又无奈的表情,“在杭城的时候,你们对我保证过,不会杀我,但是,在南京,你们却将我拉到了刑场,你们要杀我!你们言而无信,我对你们的信誉表示怀疑。” 在距离此处数条街巷的一处民宅内。 巷子口,巷尾,院落门后,角落,各有特工暗中守护。 “你也说过,江口英也极为怕死,南京之事,对江口这种十分怕死惜命的人‘伤害’极大。”宋甫国说道,“要重新取得江口英也的信任,很难,你那些招数真的有用?” “且拭目以待吧。”程千帆微微一笑,给宋甫国斟茶,“江口此人,我已看透,一切当尽在掌握中。” 又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茶水,程千帆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宋科长且静候佳音。” “装神弄鬼,你以为你是诸葛孔明啊。”宋甫国笑着骂了句。 第206章 计成 宋甫国调侃说程千帆装神弄鬼,不仅仅是因为程千帆做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还因为程千帆的面貌。 现在的程千帆,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就像是一个三十五六岁之中年男子。 且经过化妆,肤色、面貌都和本人有着较为明显的变化。 并且,程千帆一直戴着一顶凉帽,遮住了眉眼。 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下巴黏了胡子。 最关键是,程千帆的形态,也模仿的很像‘中年人’。 如果不是宋甫国知道程千帆本来面目,他乍一看也几乎会认为这是一个从事类似教师工作之中年男子。 “江口英也此前险些被我们处决之事,也许确实会让江口无比愤怒,并且对于我们的信誉保证产生不信任感。 但是,对于目前的江口英也而言,他所有的愤怒表现,只是为了为自己在此次合作中谋取更多的利益,江口这种人,是最现实的。” 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根火柴,说道,“或者确切的说,他在为自己争取最大之活命的可能。” 宋甫国闻言,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啊,你对江口的性格、心理反应分析的很透彻,看来这次去杭州受训,你收获匪浅啊。” “这还要感谢宋科长的提携。”程千帆给宋甫国添茶水,笑着说。 “江口先生,首先我为你在刑场受惊表示遗憾和抱歉。”豪仔微微鞠躬,语气诚恳,“不过,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刑场处决之事,有真有假。”豪仔说道,“有些人确系要被处决,有些人是要经受生死考验,希望其能弃暗投明,至于江口先生,你是最安全的,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陪着他们走一遭过场。” 看到江口英也露出不相信的表情,豪仔继续说道,“你们一行多人,为何只有江口英也先生你能够逃脱?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即使是你突然选择逃跑,我方依然信守承诺,没有选择对你开枪。” 饶是江口英也提及此事只是为了向国府特工施压,至于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和解释,他其实并不在意。 但是,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依然是有些愤懑: 这么说,你们完全没有错,这反而要怪井上公馆不该来营救我,我也不该趁乱逃跑? “好了,江口英也先生,事情已经过去了,孰对孰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不该纠结与些许误会。”豪仔表情认真,“重要的是向前看,你说是不是?” 江口英也沉默了好一会,抬头说道: “首先,我要你们承诺确保我的生命安全。” “其次,我要一笔钱。” “还有就是,我要知道你们会在事后如何安排我?” “江口先生,我一一来回答你的问题。”豪仔说道,“第一点,我们无法承诺你的安全,如果我说了一定确保你的安全,你也不会相信,我们只能说,会尽最大可能保障你的安全。” 听到豪仔这么说,江口英也没有愤怒,也没有反驳,反倒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你的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我可以一起回答你。” “上峰特别交代,关于江口先生的安排,我们有两个计划,一个是给江口先生一笔不菲的报酬,至于你去哪里,做什么,我们不会去理会,另外一种安排就是,一笔不算丰厚的奖金,还有一张去巴西的船票。” 江口英也在思考。 第一种,一大笔钱,然后放他走,他压根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倒是第二种,象征性的一笔奖金,一张船票,却是听起来较为靠谱。 而且,对方说了给安排一张去巴西的船票,而不是去英国、法国或者是美国,这反倒是说明对方是有一定诚意的。 明治二十八年,也就是帝国赢下了和清国的战争之后的第二年,帝国与巴西缔结了《日巴通商友好条约》,两国宣布正式建立邦交。 此后日巴两国政府协商,开始筹划有组织的巴西移民计划。 巴西地广人稀,为了发展经济向各国招募移民,许多日本人因此举家远渡重洋。 江口英也的孩童玩伴就有移民去巴西的。 日本是不能回去的,去英法美,人生地不熟的,在巴西有不少日本人,而且巴西距离亚洲遥远,自己改名换姓躲在那里,正合适。 去巴西,确实是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没有犹豫太长时间,江口英也思考了一会,就做出了决定。 “我喜欢巴西。”他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下,语气认真,眼神中散发出诚恳的光芒,“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一个小时后。 豪仔看着江口英也,“计划就是如此,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特务处方面并没有简单粗暴的向江口英也直接下达任务安排,而是允许江口英也参与讨论,对原始计划进行完善。 这也是程千帆向宋甫国提出的建议。 这个计划中,江口英也是最重要的执行人,他也是最熟悉内里情况的,他的建议很重要。 此外,用程千帆此前交代豪仔的话说:江口怕死,他要活着完成这个计划,他会比我们还要更加注重细节之合理考量。 “你们必须确保接应我的人,准时准点的接应,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江口英也说道。 “这个我们可以保证。”豪仔点点头,“不过,我们不能排除意外情况出现,上峰让我对你转达一句话。” “请讲。”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你杀死了影佐英一之后,没有能够及时撤出来,这种情况下,面对抓捕,你不要反抗。”豪仔说,“但是,你需要在第一时间让所有人知道,你杀死影佐英一,是因为此人霸占了你的未婚妻!” “影佐英一是你的上司,你是日本军部刚刚内部褒奖的勇士,勇士的未婚妻被上司霸占,这会为你博得广泛的同情,你的生命安全应该能够得到保护。” “我明白了。”江口英也对豪仔弯腰鞠躬,“多谢。” 此时此刻,他终于第一次勉强相信对方没有打算在完成任务后将他作为弃子。 豪仔笑了笑,示意同僚将江口英也的配枪还给他,随后带人离去。 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意识到对方确实离开了,江口英也扶住桌面,险些摔倒。 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配枪,他的脸色连连变化,最终,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 “长官。”豪仔向宋甫国以及程千帆详细汇报了整个面谈过程后,说道,“整个会谈过程,江口丝毫没有提及惠子,似乎是忘记了这个女人。” 宋甫国皱了皱眉头,这有点反常。 程千帆原地踱步片刻,问,“惠子同影佐英一大约多久见一次面,查清楚了没?” “最短一次是一个星期,最长是二十八天见一次。”宋甫国想了想,看着表情严肃的程千帆,宋甫国明白程千帆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了。 第一次见程千帆,他就判断这个年轻人是做特务工作的料子,不过,这小子的成长速度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快。 “抓。”程千帆冷冷说道,“宋科长,这个惠子必须控制在我们手中。” 第207章 影佐入彀 程千帆仔细研究过江口英也这个人。 这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利己主义者。 他自忖对江口英也的秉性和心理有比较充分的认知。 不过,在江口英也对惠子的感情上,程千帆觉得不把握。 男女感情是最神秘,很难以常理来形容的。 江口英也目前对惠子是什么态度和情感表现: 厌恶?痛恨?恨不得手刃之?还是痛恨之于依然余情未了?甚至是怜惜? 程千帆不确定。 而江口英也同豪仔的面谈过程中,对惠子只字未提,这更是让程千帆警觉。 惠子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必须掌控在手中。 宋甫国支持将惠子控制在手里,不过,他不认同程千帆要将惠子抓起来的建议。 “这样容易打草惊蛇。”宋甫国皱眉说,“我们只知道这个日本女人同影佐英一的公开联系的情况,他们私下里有没有特殊的连续渠道,譬如说是电话联系,或者是通过某个交通员来传递情报,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程千帆点点头,他也立刻意识到抓人是下下之策。 既要能控制住惠子,又不能打草惊蛇。 “有了。”程千帆眼中一抹喜色。 第二天,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三巡捕厅。 程千帆踩着点点卯。 就看到大头吕带着人要出去。 “出什么事了?”程千帆问大头吕。 “报告程副巡长。”大头吕敬了个礼,“辣斐坊的案子。” 说着,他轻轻拉着程千帆走到一旁,低声说,“钱仲南的表弟来巡捕房报案,说他的表哥被杀了,凶手就是表哥的姨太太。” “钱仲南?哪个?”程千帆讶然问。 “辣斐坊十五号,那个露丝女士的先生。”大头吕说道,“这个钱仲南消失了好几个月了,他的表弟怀疑他已经遇害,凶手就是露丝女士。” 说着,大头吕瞥了瞥四周,隐蔽的竖起三根手指,“那边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程千帆在心里骂了句,大头吕这个龟孙手够黑的啊。 他同宋甫国商量好的,安排人私下里找大头吕,以五根小黄鱼的价格,收买大头吕来办这个案子,将露丝女士抓起来,并且许诺事成之后重谢。 整件事给人以家族内部‘凶杀案’、掺杂着争夺财产的事情,不会引人注目。 大头吕这里过了一手,就直接少了两根小黄鱼。 “你去吧。”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钱家的药材生意不小,粮秣药材生意,都是积善行德的行当,他们家的事情,我们要重点照顾。” 大头吕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很快,辣斐德路十五号之着名的假洋婆子露丝女士被巡捕房抓捕,其夫家有苦主报案,诉露丝女士杀害了男主人钱仲南之事在整个法租界中央区传播开来。 并且以极为迅捷之速度蔓延。 报端也是迅速跟进,一些小报甚至绘声绘色的杜撰出了姨太太同店里伙计偷晴,下毒毒死了钱家大郎的故事,竟是引得路人纷纷解囊购买,看的津津有味。 程千帆在下班前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是影佐英一打来的,通过暗语表达了要会面的请求。 程千帆颇为惊讶,影佐英一竟然直接打电话过来。 看起来,影佐英一对这位惠子姑娘似乎不仅仅是床上的交情。 “辣斐德路十五号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影佐英一问。 “影佐君竟也对这样的风月案子感兴趣?”程千帆调侃说道。 他同影佐英一的关系略特殊,按理说影佐英一是他的上司,有着极为严格的上下级关系。 不过,程千帆属于特高课众多特工中的特例,他不需要参加行动,甚至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特工,他的任务就是潜伏在法租界巡捕房,收集相关情报,关注法国人对帝国的动向。 且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在满铁的影响力不小,他答应将宫崎健太郎调入上海特高课,也是有条件的,对于这位弟子的前程也是颇为关心。 最重要的是,宫崎健太郎不是特工出身,言行之间没有令行禁止的习惯,反而较为随意。 这在影佐英一看来反而是好事,一个特工身上几乎没有特工的痕迹,这很好。 故而,影佐英一与程千帆之间的上下级规矩并非那么严格。 “程君,我没有功夫和你闲扯。”影佐英一阴沉着脸,“实不相瞒,露丝女士是帝国特工。” 程千帆适时的露出惊愕的表情,“那个女人是帝国特工?” “是的,她的真名叫深田惠子,已经潜伏在上海多年。”影佐英一沉声说,“惠子必须要保住,帝国不能失去这名出色的特工。” “钱仲南真的是她杀的?”程千帆直截了当问。 “钱仲南曾经是为帝国服务的,但是,他太贪婪了。”影佐英一愤怒说道,“此人为帝国提供的一批药品是假药,这直接导致了多名帝国勇士的减员。” 程千帆听了影佐英一的讲述,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钱仲南一直都是为日本人服务的汉奸,不过,这个家伙胆子很大,竟然在日本军方定购的一批药品中做了手脚,确切的说是以次充好,日军军医按照药品的正常剂量来开单子,结果造成病情拖延,对日军造成了损失。 这件事被查出来,上海特高课被军部训斥,影佐祯昭亲自下令惠子处决了钱仲南。 “贪婪而愚蠢的支那人。”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 旋即,他皱了皱眉头,“辣斐德路的这件案子,有些难操作。” “为何?”影佐英一问。 “钱家的苦主掏钱贿赂了巡捕房。”程千帆说道,“巡捕房上上下下,包括我在内,都有份,且苦主表示,事成之后,还会有重谢。” 说着,程千帆苦笑一声,“所以,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再仅仅是钱家的苦主举告露丝杀父,巡捕房上下都绿了眼睛等着喝汤吃肉。” 他看了一眼影佐英一,“支那人贪婪,你知道的,哪怕我是他们的上司,但是,若是阻碍他们发财,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反对我。” “你什么都做不了,帝国安排你进巡捕房做什么?”影佐英一很不高兴,说道。 “短期内确实是无法操作。”程千帆思忖说,“不过,惠子的安全,我是可以保证的。” “拖,这件事拖一段时间,舆论影响淡化后,有的是办法解决。”程千帆说道,他露出阴狠的表情,“钱家的苦主那边,我会想办法去处理的,影佐君万万不可动手,即便是要动手,也要等风头过去。” “一个月。”影佐英一冷冷说道,“程君,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要在一个月后见到惠子平安出来。” “用不着一个月。”程千帆摇摇头,“二十天左右,足够了。” 江口英也也注意到了报纸上炒的沸沸腾腾的‘辣斐德路假洋婆子杀父案’,他看到了露丝女士的照片,认出了那就是未婚妻惠子。 豪仔立刻告知江口英也: 这是为了保护江口英也,避免在行动前惠子认出他。 此外,豪仔向江口英也承诺,惠子的未来完全可以交给江口英也来决定: 江口先生要她死,辣斐德路十五号就会发现此人杀夫的证据。 江口先生要她活,她就能够无罪释放。 甚至江口先生想要在事成之后带着惠子双宿双飞离开,都不是问题。 “他是什么反应?”程千帆问豪仔。 “江口英也表情很愤怒,尽管他掩饰的很好,第一反应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豪仔说,“组长,看来正如你所料,江口对这个日本女人很重视。” “不是重视。”程千帆摇摇头,“是执念。” 豪仔若有所思。 程千帆舒了一口气,控制住了惠子,‘情殇行动’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也就锁住了。 “通知江口英也,可以行动了。”程千帆说道。 “明白。” 沪上的大报小报连篇累牍的炒作‘辣斐德路假洋婆子杀夫案’。 上海报业十分发达,小报数量更是全国之最。 小报的类型很多,以内容划分,大致包括:文学文艺小报、综合小报、社会新闻小报、戏报、电影小报和游戏场小报等,还有少量专门讲授吃喝嫖赌经的煌色小报。 小报数量虽然可观,但寿命长的并不多,不少小报只存活一两年,有的甚至几个月。 寿命长的小报一般都是办得有特色有专长者,报纸内容又能在“花”(男女之事)和“骂”(揭露与互相攻讦)的分寸上掌握适度,懂节制,有弹性者。 《社会亦报》便是一份生命力极为顽强,深受部分上海市民喜爱之小报。 没两天,该报报道‘辣斐德路假洋婆子杀夫案’已经发展到了‘露丝女士的第三名奸夫浮出水面’,并且较为细腻的描述了三名奸夫的之各色长短,分析了露丝女士选人标准。 报纸上沸沸扬扬,热度居高不下。 影佐英一终于没有再催促程千帆,且他有事情要忙碌。 此前,影佐英一便对于被军部内部公开褒奖之井上公馆之英勇特工江口英也的事迹颇为感兴趣。 忠诚、勇敢、不畏死,这样的手下,影佐英一也很喜欢啊。 他动了将此人挖到上海特高课的念头。 且影佐英一听说了一个消息,陆军本部方面对于江口英也也是极为欣赏,打算将他留在日本本土,以兹为模范榜样,鼓舞帝国子民之斗志,号召更多人踊跃加入到这场伟大的战争中来。 影佐英一担心江口英也回国探亲后,有可能会留在国内不回来了。 故而,他决意在江口英也回国探亲之前,就办好这件事。 这一日,影佐英一在浩二的陪同下,来到井上公馆之据点,便看到一名相貌颇为英俊之男子,一脸忧心忡忡的在说话。 “我担心三杉君已经出事了。”江口英也皱着眉头,“三天了。” “三杉一条失踪前,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山崎修一问。 “三杉君。”江口英也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向我借了二十日元,不过,这件事本身没有可疑的,三杉君知道我要回国,他打算买一些礼物,托我带给国内家人。” “这样啊…”山崎修一沉吟。 “三杉一条露财了。”一个声音响起。 山崎修一扭头去看,连忙起身,“影佐君,你来了。” 影佐英一点点头,“三杉一条只是普通特工,他的穿着也很普通,突然拿出来那么多钱采购,很可能被一些人盯上,把他当做肥羊了。” “影佐君,你的意思是三杉一条被打劫了,甚至很可能已经遇害了。”山崎修一说道。 “可能性极大。”影佐英一说道,“看似繁华的上海,隐藏了很多黑暗角落,这也正是我们要占领支那,将帝国的光芒照耀在支那土地上的原因。” “影佐君说的太好了。”山崎修一赞叹说。 “这位就是受到军部褒奖的江口君了?”影佐英一微笑着看着江口英也,微微点头,“果然是一位勇士。” 江口英也面色略振奋,鞠躬行礼,“江口英也见过影佐阁下。” “山崎君,我有事情找江口君。”影佐英一说道。 山崎修一立刻明白了,识趣的带人退出房间,离开前还朝着江口英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的机会来了,好好把握。 关于影佐英一看上了江口英也,打算将其调入上海特高课之事,大家已经有所耳闻,故而对影佐英一来寻找江口英也,众人并没有太多惊讶。 离开井上公馆的据点的时候,影佐英一面带笑容。 虽然江口英也没有立刻答复,但是,他看得出来,江口英也对于加入上海特高课是比较感兴趣的。 江口英也表示,会在离开沪上返回日本之前给出答复。 两日后,影佐英一接到了江口英也的反馈。 江口英也邀请影佐英一到其家中吃酒。 影佐英一大喜,他知道这是江口英也愿意加入上海特高课的正式表态。 没有简简单单的说一句‘我愿意’,而是主动请了影佐英一这个未来新上司来吃酒。 不是去酒楼吃酒,是在家中。 这是很正式且不乏亲切的投效之意了。 影佐英一对于江口英也的态度更是满意,这是一个知情识趣的手下。 傍晚时分,影佐英一带着浩二欣然赴约。 第208章 叛国者,死 “这家现在有人没?”廖志申指着自己画的房屋、街道简易地图问道。 廖志申是宋甫国此前担任法租界情报组组长时候的副手,现在的身份是法租界情报组组长。 “中午的时候确认过。”有人说道。 “再去确认一下。”廖志申沉着脸,说道。 立刻有人悄然离去查探。 江口英也的房子后门是巷子,翻过这条巷子,便是活鱼弄,临河。 “船准备好了没?”廖志申问。 “细头在船上守着。” 廖志申满意的点点头,此次行动,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尽管此前是豪仔一直同江口英也联系,不过,最终行动的时候,豪仔退出了行动。 这是程千帆的要求,出于谨慎考虑,豪仔应该避免同影佐英一撞面。 所以,最终的刺杀行动是交由宋甫国的情报科负责的。 阴差阳错,这在宋甫国看来,是程千帆尊敬他这个老上级,甘愿将最大的功劳拱手相让。 看着拎着礼物来到的影佐英一,江口英也非常开心,双手接过礼物,延请影佐英一以及浩二入内。 “我闻到了风酱面的味道。”影佐英一嗅了嗅鼻子,笑着说道。 进入里屋,看着餐桌上的食物,影佐英一惊讶不已,看了江口英也一眼,“江口君,有心了。” 江口英也准备了纯正的日式料理。 个头硕大,肥美多汁的牡蛎。 三文鱼刺身。 寿司。 还有广岛特产小吃广岛风酱面、广岛烧。 影佐英一是广岛人,故而江口英也特别准备了广岛的美食来招待,这显然令影佐英一很满意。 “属下多方打听,白莱蒙尼马浪路有一家日本料理店的主厨曾经在影佐阁下的家乡生活过,特别请他做了这两道广岛风味的食物。”江口英也微笑说。 说话间,给影佐英一倒酒以及浩二倒酒,随后,自己斟满酒杯,恭恭敬敬的端着酒杯说道,“江口英也素来鲁莽迟钝,承蒙阁下看得起,此后自当竭诚为阁下效力,为帝国效死。” “江口君自谦了。”影佐英一对江口英也的态度越来越满意,他很给面子的与江口英也碰杯,“帝国昌盛!” 说完,主动一饮而尽。 “帝国昌盛。”江口英也又举杯向浩二示意,自己随即一饮而尽。 江口英也非常健谈,或者可以说是很会说话,饶是影佐英一知道对方是在恭维自己,但是,依然心生愉悦: 没办法,这个家伙的小马屁拍的太舒服了。 这也让他对江口英也的印象更好: 有能力,衷心,不怕死,还会拍马屁。 这样的手下没有上司会不喜欢。 气氛很好,二人觥筹交错,不知不觉已经微醉。 此时此刻,肖振中也在自己花钱雇佣的两名日人保镖的陪同下,带着一名懂行的专家,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甘世东路的一家古董店门口。 通过同乡好友欧阳攀的牵线搭桥,这家古董店的东家终于愿意出让那件青花瓷器。 肖振中大喜,冒着被特务处发现的危险,悄悄来店内验货、交易。 进入店内,有伙计赶紧上来迎接。 “我们是欧阳理事的朋友,同你家东家约好了。” “您是肖老板?里边请,里边请。”小伙计赶紧殷勤的掀开门帘,示意几人进入后院。 肖振中瞥了一眼内院,朝着自己的一个保镖点点头,此人守在了前店,另外一名保镖跟随他入内。 因肖振中本人此前并不爱好古董,对于古董店东家并不认识,所以,宋甫国安排了南市情报组组长顾楚芳假扮古董店的东家。 两人在后院内间见面,一阵寒暄之后,顾楚芳说道,“肖老板一定等不及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看古董。” 肖振中自无不可,他盼着赶紧验货完毕,带着古董离开。 “阿胡,去把花瓶搬来。”顾楚芳吩咐身旁的一个伙计说道。 “好的,东家。”阿胡答应一声,冲着肖振中身旁的两位拱拱手,“二位,谁搭把手?” 专家昂着头,他是欧阳攀介绍给肖振中、特意被请来验货的,不是搬东西的苦力。 肖振中只能朝着保镖摆摆手,日人保镖尽管很不爽,但是,看在丰厚的报酬的份上,只能无奈的去帮忙搬花瓶。 很快,花瓶搬来了。 顾楚芳装出很懂的样子,指着花瓶说,“肖老板,您看看这瓷瓶,釉色天青,青绿湛蓝,宝石一般。” 肖振中频频点头,装作自己也很懂的样子,却是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带来的专家上去验货。 这边,阿胡从兜里摸出香烟,自己叼了根,看了看帮忙搬东西的保镖,想了想,还是扔了一根烟过去。 保镖接过香烟,道了声谢。 阿胡摸了摸身上,没有摸到自来火,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指了指保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花盆,“兄弟,帮忙拿一下自来火。” 保镖扭头看,果然看到花盆边上放着一盒火柴。 这边,正在验货的专家突然轻咦了一声,“这花瓶…” 说着,他指着花瓶底部对肖振中说,“肖老板,你看。” 肖振中走过来,弯下腰,低头看。 就在此时,专家突然抱住了肖振中,而顾楚芳则从身后拿起匕首,冲着肖振中的脖子噗噗噗连捅了三下。 在另外一边,弯腰去拿自来火的保镖,听到这边动静,下意识的就要起身,阿胡从一个盆栽的后面摸出一把斧头,直接就冲着脖子一斧头剁了下来。 肖振中还在挣扎,专家死死抱住他,在他的耳边咬牙低声说,“叛国者,死!” 店外,一声不吭的守在那里的日本浪人保镖,突然看到两名男子朝着自己包夹走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其中一人扑上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身后的那名店伙计摸出匕首,冲着后心就是连捅数下。 虹口区,江口英也的住处。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江口英也以及影佐英一都已经是半醉。 浩二没有醉,他只是浅尝辄止,他的任务是随时保持清醒,保护影佐英一的安全。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浩二眉头一皱,下意识的看向江口英也。 半醉的江口英也也是皱了皱眉头,喊道,“谁啊。” “江口君,是我,鬼冢浩一。”一个声音说道。 江口英也的眉头舒展,嘟囔了一句,“这个家伙,肯定是闻到酒味了。” 浩二也是放下心来,示意江口英也不用起来,他来开门。 第209章 影佐英一之死 浩二是谨慎的性格。 他本来是拎着枪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一把撬棍,顺势拿起撬棍。 他没有一下子将房门打开,而是慢慢打开的。 同时,他的左脚跨前,微微屈膝,右脚在后,脚尖抵地。 这样可以确保他整个人犹如弓弦状,一旦事有不妙,整个人身体往前冲,就如同被射出去的弓箭,可以第一时间将房门抵住。 浩二已经足够谨慎了。 门外的廖志申更加谨慎,他压根没有打算同浩二照面。 在房门刚刚被拉开四分之一,廖志申猛然撞过来,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纸包就砸过来。 浩二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抡起撬棍迎着空中飞来的物体砸过去。 被击中的纸包瞬间四分五裂,包裹着的石灰粉瞬间扑面而来。 “啊!”浩二双眼被石灰粉灌入,痛苦的发出惨叫。 这一声惨叫,就像是信号一般。 在巷子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与此同时,廖志申从腰间拔枪,对着面前的浩二啪啪啪连开三枪,枪枪命中要害。 在浩二发出惨叫声的时候,影佐英一就猛然惊醒。 他下意识的起身,向房门的方向望过去。 就看到了浩二被一名男子近距离接连开枪击中,这名他从满铁带到沪上的忠心手下就像是一块破布一般,摇晃着倒在地上。 “影佐阁下,小心。”江口英也也清醒了,他大吼着,从餐桌下面的抽屉迅速的抽出一把枪,递给了影佐英一。 影佐英一本来是打算从腰间拔枪的,此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了江口英也递过来的手枪,同时在地上一个打滚,举枪就射。 没子弹。 还没等影佐英一反应过来,他的手腕就被廖志申击中,没有子弹的手枪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在他的背后响起了连续的枪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好了,影佐已经死了。”廖志申看了一眼身上连中七枪,胸膛几乎是被打烂了,已经毙命的影佐英一,冲着江口英也喊道。 江口英也没有理会,砰! 一枪击中了影佐英一的脑袋,直接将脑瓜打烂,脑浆、血浆、碎了一地。 随后,江口英也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毛瑟手枪递给面前的国府特工。 廖志申接过手枪,大声说,“江口先生,请跟我走,后门我们安排的船只。” 他不得不大声说话,因为巷子里的鞭炮声还在响着。 “向我开枪。”江口英也指着自己,低声吼道。 “什么?”廖志申愣住了。 “开枪啊。”江口英也满眼通红,表情狰狞,喊道,“我不走了,我留在上海,我们继续合作。” 廖志申没有时间耽搁了,他深深地看了江口英也一眼,后退了四五步,举起手枪。 一枪击中江口英也的肩膀。 江口英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挣扎着起身,往后爬,将后背露给对方,口中低吼着,“不够!” 廖志申被这个日本人的疯狂惊住了,他再度举枪,砰! 一枪击中了江口英也另外一个肩膀。 “保重!”廖志申看了一眼中枪趴在地面上的江口英也,说道,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敬佩一个日本人。 且从科长宋甫国的口中,他对于江口这个日人的印象是‘怕死’。 就是这么一个怕死的日人,竟然放弃撤离上海,选择留下来,而且对自己竟如此下狠手。 廖志申两手持枪,跑回院子,打开后门,跑到河边,上了一条乌篷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内,江口英也在地面上爬行,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他先是影佐英一的手中拿回自己的配枪。 又从影佐英一的身上摸出影佐的配枪,放在影佐英一的手中,拿着影佐英一的手指扣动扳机,啪啪两枪,一枪打在房门上,一枪打在墙壁上。 随后,江口英也撤下自己配枪的空弹匣,他从自己的身上摸出子弹,仔细的装满弹匣,咔擦一声装好弹匣。 趴在地上,对着房门啪啪就是两枪。 转换了一个姿势,对着刚才廖志申站立之处稍稍偏十几公分的方向,啪啪又是两枪,子弹击中墙壁。 此时,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停了。 江口英也艰难的爬行到门口,忍着肩膀的剧痛,对着天空啪啪就是两声枪响。 约莫两分钟后,听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失血过多的江口英也再也忍不住,昏死过去。 “江口不相信我们。”程千帆冷冷说道,“他只相信他自己,他只相信价值,江口认为只有他自己还有价值,他才会活命,所以,他选择留下来,留在中国当我们的内应。” 宋甫国赞同程千帆的分析,他点点头,“这样也好,只要江口英也能够通过这次事件之审查,我们在日人内部就会有一枚非常重要的钉子!” “江口不会有事。”程千帆说道,“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受到日军军部褒奖的英雄会对自己的未来上峰动手,他对自己也足够很,那两枪足以使江口避免被怀疑。” 说着,程千帆压低帽檐,对宋甫国点点头,“宋科长,此间事了,就请您代为发报南京,向处长报喜。” 宋甫国大为感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此次行动,你有大功,我会据实汇报。” “对老领导您的品性,我从来不担心。”程千帆微笑说道,双手抱拳,“告辞。” 待程千帆离开后,宋甫国拍拍手,有手下推门而入。 “通知党老四,计划取消。”宋甫国沉声说。 党老四是水匪,如果江口英也上了小船逃离,他决然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穿街过巷,约莫二十多分钟后,程千帆带着豪仔在一个巷子口上了汽车。 李浩缓缓开车。 “下一个路口,放我下去,你开车送豪仔回去吧。”程千帆说道。 李浩惊讶的看了一眼后视镜,按照计划,他要开车送帆哥去下一个码头,帆哥会在那里干掉江口英也。 “用不着了。”程千帆缓缓地说,他轻笑一声,“聪明人。” 车辆在一个巷子口缓缓停下。 程千帆已经在车上完成了换装,他换了一身西装,头上戴了一顶礼帽。 沿着巷子一路向前,中途转向去了菜市街,又行了约莫十来分钟,出来后,程千帆招了招手,“黄包车。” “八里桥路三号,赶时间。” “您坐稳了。”车夫拿着脏兮兮的毛巾擦拭了汗水,喊了一嗓子。 车夫在奔跑,汗珠低落,风在吹,是六月下旬之沪上的热风。 远处传来了凄厉的警笛声,有荷枪实弹的军卡开过。 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武官影佐英一大佐的侄子、沪上特高课的高级官员影佐英一及其忠诚手下浩二,遇刺身亡。 刚刚受到日本军部褒奖的英雄特工江口英也在这起刺杀中中枪,‘生死未卜’。 投靠日人之国军叛徒肖振中被特务处制裁,同时被杀的还有两名日本浪人。 大上海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黄包车夫见惯不怪,谋生的步伐不停歇。 程千帆遮住帽檐,弹出一支烟,摸出煤油打火机,点燃口中香烟。 平静的面孔下,他的心中激动万分,他去同姐姐见面,西北来电,组织上对他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第210章 中yang回电 八里桥路三号,并不是民宅住处,这是一家烧饼铺子。 八里桥的猪油渣烧饼在这一带都是颇有名气的,东家是早年从山东来沪上讨生活的,这家烧饼铺子有十来年的年头了。 尽管已经是晚上,生意依然不错。 程千帆买了两张烧饼,其中一张自己边走边吃,另外一张用油纸包裹着。 他沿着八里桥路行走,走了一段距离后,又转入一个巷子,继续前行,穿街走巷,步行约莫二十分钟后,在一处宅子门口停下。 他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手中拎着手电筒,在一处角落发现了几十枚烟蒂,程千帆眉头紧锁。 他从兜里摸出此前吃完烧饼剩下的油纸,将这些烟蒂捡起、包起来。 做完这一切,复又走回到门前。 铁门上有一块木板,在月色下,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几个字:积德行善。 他嗅了嗅,是新油漆的味道。 程千帆敲门。 里面传来声音,“找谁?” “罗太太叫我来给表少爷补习法文。” 门开了,露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快点进来。” 程千帆一闪身遍跨了进来,身后的铁门砰的一声便关上了。 “直走。”老头没有跟着走,而是守在了门后。 院子不大不小。 程千帆沿着小路往前走了二十来米,晚上看不真切院子里的景色,不过,他闻到了花香。 堂屋的门已经打开。 程千帆信步而入,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等待自己的姐姐。 “姐。”程千帆露出笑容,甜甜的喊道。 “累了吧,喝点水。”程敏拿起茶杯递给弟弟。 “姐,八里桥的烧饼,你喜欢吃的。”程千帆同时将油纸包好的烧饼递过去。 一个接过茶水杯,一个接过烧饼,姐弟俩相视一笑。 “这个地方不安全。”程千帆说道,他小口咬着烧饼,姐姐偏要分一半与他。 程敏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她的党龄以及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都比程千帆要长,但是,程敏知道术业专攻的道理,论起潜伏工作的经验,弟弟比他要强得多。 “院子里的花香。”程千帆说道,“我沿途走来,只有这一处有花香,这会提供非常明确的指向性。” “铁门上的木牌,原来应该是此地的门牌号吧。” “现在换成了‘积德行善’四个字,有新油漆的味道,拿掉门牌号,是欲盖弥彰。” 随后,他摸出自己用油纸包裹的烟蒂,“我在墙角发现的,垃圾一定要处理干净,这么多烟蒂,等于是直接告诉有心人,此地曾经在某个时刻有大批人聚集开会。” 程千帆每说一句,程敏严重的凝重之色就重了一分。 这处宅子是组织上租的,程敏也是今天下午才来到此地。 她隐约知道,沪上市委此前刚刚召开了一次会议。 如此可以推断,这个宅子初始便是租来开会用的。 因为租期是短租半个月,还有几天才到期,所以,需要找一个隐蔽的所在作为接头点的程敏,便被组织上允许使用此宅子。 程敏对此地还是比较满意的,地点比较偏僻,宅子有前后两个门,还有一个侧门,方面撤离。 却是没想到,弟弟只是‘初来乍到’,就指出了这处宅子的数条安全隐患。 特别是看着油纸包裹的那些烟蒂,程敏更是胆战心惊。 此时此刻,姐姐的内心是既骄傲又心疼。 骄傲的是,弟弟非常出色,弟弟是一位非常非常出色的红色特工! 心疼的是,弟弟的这种谨慎已经融入到骨子里,这只能说明一种情况,弟弟的工作环境是多么的残酷,走错一步,一个细节不对,便是万丈深渊! 虹口区。 影佐祯昭面色悲伤,看着身上中了七枪,脑袋更是已经被打烂了的侄子。 国民政府上海特别市虹口区警察局副局长华明贤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陪着这位日人驻沪上总领事馆武官,内心里却是暗爽不已。 得知死者是影佐祯昭的侄子的时候,华明贤险些乐出声来。 虽然警察局有维护地方治安之职责,不过,这件案子一看就知道是国府特工所为,他华明贤肩上的压力不大,即便是因为此案被问责,上面也知道他华明贤的难处,自有补偿。 此外,虹口区日人数量颇巨,日本人在虹口区的势力和能量极大,他这个警察局副局长可是没少受日本人的窝囊气。 影佐祯昭这个老特务的侄子被干掉了,此当浮一大白。 “影佐阁下,这件事鄙人一定责成手下尽快查探,争取早日破案。”华明贤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华局长,三天,三天时间,我要接到凶徒被缉拿归案的消息,否则的话。”影佐祯昭阴着脸,“我会向贵国政府提出严正交涉。” “尽力,鄙人一定尽力。”华明贤似是没有听到影佐祯昭的威胁,点点头说道。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忍住,不阴不阳的刺了影佐祯昭一句,“死者死状其惨,头颅被打爆,手段残忍,如此凶徒,我方自当会竭尽全力追捕!” 影佐祯昭眼眸一缩,恶狠狠的看了华明贤一眼,怒哼一声,“华副局长,好自为之!” 回到小汽车里,影佐祯昭摘下手套,面色无比愤怒、悲伤。 “查出什么了?”影佐祯昭沉声问。 他的随行人员中有一名特高课的法医专家。 此人不仅仅是法医,且极为擅长剖析细节。 “英一应该是先被凶徒击中手腕,手枪坠落,失去了抵抗能力,随后被对方近距离连续开枪射杀。”法医停顿了一下,表情愤怒说道,“凶徒在英一遇害后,又开枪击中头部。” 此时,旁边一名日人说道,“阁下,有没有可能英一被对方掳走了,所以故意开枪击中了死者头部,以掩人耳目。” “遇害的正是英一。”影佐祯昭摇摇头,他检查过死者的尸体,有一些外人所不知的特征足以证明死者正是影佐英一。 “浩二应该是第一个遇害的,他先是被对方用石灰粉袭击,双眼无法睁开,随后被对方近距离连续开枪射杀。”法医继续说道,“门口地面有石灰粉,应该是对方叫开门的时候,突然袭击了浩二。” “江口英也的伤势如何了?”影佐祯昭问。 “江口君失血过多,正在抢救。”法医说道。 “你怎么看?”影佐祯昭问。 “江口君身中两枪,其中一枪和凶徒对射的时候被击中肩部,后面一枪,是江口君躲避的时候被凶徒从身后击中肩膀,符合枪战现场的情况。”法医说道。 “对方的目标是英一,杀死浩二后,立刻向英一下手,江口英也因此得以获得喘气之机,使其具备反抗能力,对方不敢恋战,故而江口君只是被击伤,勉强能够得以幸免。” 影佐祯昭沉默了,他并没有怀疑江口英也,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怀疑这位帝国军部刚刚褒奖之勇士,他只是出于一个老牌特工的思维下意识的询问: 死了两个,活了一个,活着的那个,首先要确认能否排除怀疑。 影佐祯昭拳头攥紧,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名字:特务处! 没有证据,也不需要证据,他知道凶徒来自何方: 日特目前在中国的最主要对手—— 国府特务处! “‘火苗’同志。”程敏从身上摸出一张纸。 这是她记录的来自西北红色心脏的电文。 不是随身携带的,为了安全起见,程敏记住了电文的每一个字,就在半小时前,她凭借记忆写出来,为的就是向弟弟宣读。 “为保证红色党员以及革命工作之纯洁性,保证伟大的红色事业之安全,秉持对党内同志负责任的态度,特责成中央相关部门以及沪杭两地党组织,就火苗同志失联期间的情况予以调查。 经查,火苗同志所述之情况完全属实,火苗同志是经得起组织考察和信任的好同志。 欢迎归队,火苗同志—— 翔舞、旺庸并农夫同志,民国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九日。” 程千帆愣住了,这是一份令他震惊,令他无比感动的电文。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宣布他通过组织调查、允许归队的电文,这甚至可以说是翔舞同志、旺庸同志、农夫同志,此三位特科的老领导联名为他开具之证明文件。 看着震惊、感动莫名的弟弟,程敏也是感动且高兴。 有翔舞同志、旺庸同志、农夫同志联名签署的这份电文,弟弟在失联期间的一切就都说的清楚,经得起任何考验,同时这份电文也是对弟弟的出色工作之褒奖和莫大之肯定,以及保护。 无论是程敏还是程千帆,都无从知道,发往上海的电文,是三个签名,在西北所保留之底档,是多了一个签名的。 程敏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这份她亲自默写之电文。 在火光中,姐姐伸出手,弟弟伸出手。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姐姐眼含泪花,“欢迎正式归队,‘火苗’同志。” 第211章 ‘火苗’潜伏小组 “组织上决定,组建沪上‘火苗’潜伏小组。”程敏的语气是振奋的,“火苗小组直属于翔舞同志领导,由翔舞同志委托农夫同志负责具体联系、指导工作。” “调派吴欢同志、谢若男同志、曹宇同志加入火苗小组。” 程敏停顿了一下,“曹宇同志目前就在沪上,吴欢同志以及谢若男同志目前在南京,组织上安排两人假扮夫妻,会在三日后抵达沪上。” “曹宇同志负责外联和交通。” “吴欢同志担任火苗小组秘密电台的报务员。” “谢若男同志负责内勤工作。” 程千帆点点头。 一名交通外联,一名电报报务员,一名内勤,加上他这个‘火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小规模的潜伏小组就诞生了。 “在上海党组织这边,由上海市委高官彭与鸥同志担任火苗的单线上线。” “这是同彭与鸥同志的联系时间、方式和暗号。”程敏将一张纸条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牢牢地记清楚了,划了一根火柴,将纸条点燃。 尽管他与彭与鸥已经是‘非常熟悉的陌生人’了,但是,接头依然需要警惕,严格遵照组织规定的接头程序。 程敏看了弟弟一眼,她意识到弟弟的谨慎已经镌刻到骨头里了。 “程敏同志。”姐姐露出温柔的笑容,指了指自己,“也就是我,是火苗小组的紧急联系人。” 程敏有自己的工作安排,她不是火苗小组的成员,只是紧急联系人。 这个紧急联系,一般只有十万火急的情况: 譬如说火苗的上线彭与鸥同志那里出事了,亦或是火苗小组的秘密电台被敌人破获,无法同中央直接联系。 或者是有成员被捕,火苗小组面临被敌人破获之危机。 甚至是程千帆本人牺牲了。 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向中央紧急通报,可以动用这条秘密联系线。 如果可能的话,程敏希望‘火苗’小组永远不要因为革命工作需要、同她这个紧急联系人发出联络暗号: 那意味着情况危急,以及流血和牺牲。 程千帆牢牢记住同姐姐的紧急联络暗号,联络暗号有两种,一个是他本人来联系程敏,这个暗号比较简单。 另外一个暗号相对复杂一些,这是他本人无法亲自联系的情况下,‘火苗’小组的成员按照他的吩咐来联系程敏时候所需的暗号。 这种情况,最大之可能就是他本人被捕、或者是牺牲了。 听着程千帆在默记紧急联系暗号,程敏在内心祈祷,祈祷永远不会需要用到这个复杂的联络暗号。 脑海中想象一位陌生的同志通过这个联络暗号与她接头,告诉她,‘火苗同志牺牲了。’ 只是想想,她就感觉无法呼吸。 短暂的相聚,分别的时刻来到。 程千帆问姐姐要了纸笔,他习惯性的用左手握笔,用歪歪斜斜的笔迹写出一个地址。 随后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 “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程敏接过纸条,先是疑惑,不过,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你让我去这里。” “是的,姐姐,这里不能留下来过夜,太危险了。”程千帆说道,“这是我为自己留的安全屋,非常安全,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安全屋。” 程千帆说着,用铅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平面示意图,边画边说,“左边卧室的柜子可以推开,这里有夹墙,可以临时躲藏一个人,进去后,有一条绳可以将柜子拉回原处,绳子是活扣,记住收回去。” “这是杂物房,窗户有一个活扣,从这里掰下去,可以将窗户推倒,踩着板凳翻窗户出去,窗户外面是死巷子,而且邻河,因为河面宽阔,这里几乎就是死路,敌人反而不会注意这里。 不要泅渡,翻窗出来的目的不是要过河,可以做出过河的假象,跳出窗后,左边三步,有一个下水道井盖,掀开井盖…” 程千帆声音低沉,表情认真。 程敏听着弟弟的叮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被弟弟关心、叮嘱的感觉,真好。 不过,看着低声叮咛的弟弟,程敏摇摇头,“弟弟,这个安全屋你自己留着吧,姐姐有自己的住处,我在这里对付一晚上就可以。” 她太了解程千帆了,他一定是将最安全、或者可以说是他自己所保留的最好的安全屋贡献出来了。 什么是安全屋? 这是形势危急时刻的最后保命手段。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不能过夜,姐,我担心你,你知道五年前你和姐夫一夜之间消失,我是多么担心,多么害怕吗。”程千帆看着姐姐,他的表情严肃,态度十分坚决,“这个安全屋你必须接受。” 看到程敏还要说话,程千帆板着脸,“程敏同志,我以‘火苗’小组组长的身份命令你,接受命令。” 程敏本想说自己不是‘火苗小组’的成员,不过,看着表情无比严肃的弟弟,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好,我接受。”程敏没有矫情和犹豫,她点点头。 她选择接受,一方面是她仔细思量,选择相信弟弟,既然程千帆说这里危险,那么,就要引起重视,不能继续耽搁时间。 刚才她说在这里对付一晚上,是报以一定的侥幸心理的。 程敏警醒,她对自己说,革命工作,容不得任何侥幸心理。 此外,程千帆提及民国二十年她同丈夫连夜撤离沪上的事情,这让她无比动容。 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弟弟对自己的爱护和挂念。 且她了解弟弟的脾性。 如果她不接受,弟弟是不会罢休的。 听到程敏答应去安全屋,程千帆露出‘我赢了’的开心笑容,被姐姐打了一个脑瓜崩。 程敏收拾了行李,东西不多,一个皮包的随身物品。 将写了地址的纸条以及弟弟画出的房屋介绍图烧掉了,又在程千帆的指导下检查一番。 关灯,关门,跟随程千帆出来。 “老杨,这里不安全,今晚我们不在这里留宿了。”程敏对白发苍苍的老头说道。 “好。”老杨没有提出任何的质疑,点点头,“你们先走,我检查一下,随后撤离。” 说着,打开铁门。 “你也快些撤离,这个地方不能再回来了。” 程敏点点头,同老杨握手告别。 程千帆压低帽檐,没有任何表示和言语交流,跟随姐姐出了门。 他没有询问老杨为何不跟着一同离开,地下工作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发生太多交集的,一定要管住嘴巴,管住眼睛,这既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别的同志的保护。 姐弟俩刚刚离开,老杨就迅速从另外一个方向撤离了。 他刚才说的检查一下,是说给程千帆听的,他只相信自己的战友程敏同志,对其他任何陌生人都保持高度警惕。 是的,在地下工作中,任何你不熟悉,不是你有把握能够给予信任的同志,不是上级安排搭档的同志,都是陌生人。 十几分钟后,距离此地约莫几条街巷的地方,汪康年亲自带队,一队国府特工打着手电筒,骑着自行车‘急行军’而来。 第212章 何关的爱情 汪康年面色阴沉,打量着客厅。 这是一间中西合璧的屋子,家具是中式的,墙壁上挂了几幅西洋油画。 油画画的是金发碧眼的西洋女子,有的拎着篮子,篮子里放着草莓,有的斜倚在沙滩上沉思。 汪康年也在沉思。 是什么人在这里出现过,男的?女的?多少人? 客厅里一把靠椅,椅脚边是一个火盆。 火盆里是纸张燃烧后的灰烬,灰烬散开,应该是被故意破坏。 他看到小四弯腰去摸了摸,扭头对他说,“有一丝温热,对方离开不超过二十分钟。” 汪康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在房间里四下里搜查的特工们分别汇报,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唯一有价值的发现是,在厨房里发现了有烧饭的痕迹。 汪康年走入厨房,他打量着已经被打扫干净的厨房。 他拿起一个碗,抚摸着,非常干净,没有灰尘。 有十几个碗筷都是如此干净,其他一些则不是,看着干净,摸上去是有灰尘的。 汪康年窝火不已,将手中的碗扔在地上。 哗啦一声! 碎了一地! 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有些不甘心的搓了搓手,看到组长朝着自己看过来,有些紧张。 “你很不错,很细心。”汪康年拍了拍此人的肩膀,“我们差点就抓住他们的尾巴了。” 这是一名党务调查处的暗探,此人是一个三光码子,四处游荡,兼为党务调查处打探消息。 此人在今天下午晃荡到这处宅子附近,在外墙角落看到了好些烟蒂垃圾,立刻来了兴趣。 这应该是院子里的人扔出来的垃圾。 这说明有很多抽烟的人,应该是抽烟的男人在这个宅子长时间停留过。 他立刻向汪康年汇报,汪康年认同此人的推测。 他立刻将这件事同他一直在琢磨的‘霍苗’寻找世伯之事,还有他后来发现的‘农夫寻找火苗’的杂文联系在一起。 在汪康年的猜测中,霍苗抑或是‘火苗’应该是沪上红党中高层,‘农夫’也可能是红党的代号,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代号,只是为了写这篇文章故意用的农夫身份,以兹回应‘霍苗’的呼唤。 他判断,这是沪上红党要重新活跃起来的信号。 这是在召集沪上红党聚集、开会? 或者是,要做出一些动作? 这个猜测令他振奋。 此时此刻,此处宅子的一切令汪康年既高兴又愤懑。 高兴的是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这个地方较为偏僻,那些烟蒂,还有那十几副洗刷干净的碗筷,都说明这里曾经有大批人员聚集。 愤懑的是,他又慢了一步。 南京,徐府巷,特务处本部驻地。 ‘情殇行动’计划再三完善,最终决定在今日动手。 戴春风在来回踱步,他在等消息。 座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戴春风有些烦躁,他看了看时间,应该有消息了。 “报告!” “进来!” 齐伍手中拿着电报纸,推门而入。 “情况怎么样?成功了没?”戴春风急切问。 齐伍满头大汗,直接将电文递给戴春风,喜滋滋说,“宋甫国与水滴联名来电,得手了!” 说完,他才拿起边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戴春风接过电文,入目看,粗略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关键信息上: 日人上海特高课高级特工影佐英一身中多枪、头颅被打烂,当即毙命。 叛国者肖振中,为南市情报组组长顾楚芳手刃制裁! “好!好!好!”戴春风手持电文,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咬牙切齿说道,“影佐祯昭,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没想到,竟真的被青鸟和宋甫国联手做成了。”齐伍也是啧啧称赞,“宋甫国连番失手,终于做成了一件大事。” “行了,你想要夸青鸟就直接夸。”戴春风面带春风,笑着说道。 齐伍这话,看似是夸赞宋甫国,实则是夸赞‘青鸟’。 “不是我要夸,这个小老乡自己很争气。”齐伍微微一笑,说道,丝毫没有小心思被处座看破的尴尬: 他夸赞青鸟,不仅仅因为青鸟表现出色,也不仅仅因为青鸟是江山小老乡,更因为他察觉到处座对青鸟的青睐。 “你是不知道,这个小老乡可了不得。”戴春风摆摆手,得意一笑,“前天,川田永吉被处决的报告呈送到老头子那里,老头子竟问我,‘我记得是顾之先生的孙子抓住此人的?’” 亲自护送姐姐到了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之安全屋,程千帆才离开。 他没有回家,他打算去何关租的房子那里看看,自从刘波被以‘红党分子’的身份抓捕之后,何关就变得有些奇怪,行踪不定,他担心这个鲁莽的家伙会闯出篓子。 此时此刻,何关正走在巷子里。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乞丐闲汉就睡在街道两边,何关小心翼翼走着,避免踩着人。 七绕八绕,他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看到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他松了一口气。 他敲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何关突然有些紧张,嗓子干痒,他没回答,咳嗽了两声。 黄小兰顺手握住火钳子,走到门后,再次问,“谁?” “是我。”何关说。 “谁?”黄小兰再问,她已经准备呼喊救命了,阿妈带弟弟去外婆家了,阿爸上夜工,还没有回来,家里就她一个人。 “我,我是何关啊。”何关结结巴巴说。 “你,你找我做什么?”黄小兰小声问。 “我,我想和你说句话。”何关拳头攥紧,面孔涨红,似乎是鼓起了最大之勇气,“黄同学,我,我喜欢你。” “啊呀,你,你瞎说什么。”门内的黄小兰又羞又急。 “我没瞎说。”何关慌忙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里都是这个女孩子的身影。 那次害的这女孩哭鼻子后,女孩的妈妈到家里告状,何夫人将何关狠狠的骂了一顿,最后问‘那妮子长得怎么样?’ 何关脑子里懵了,他没有回答,只是脑海中竟会浮现出女孩子的漂亮大眼睛。 随后这两个月,何关回家住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他也经常会和这个女孩在巷子里遇到。 小姑娘从一开始的怒目相视,到能够打招呼,再到偶尔能闲聊两句。 何关不知道黄小兰是怎么想的,他满脑子都是对方。 “哎呀,你还说,你快走吧,我阿爸快回来了。”黄小兰气恼的在里面说到。 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依然没有回答。 黄小兰手里攥着火钳子,拉开门闩,打开门。 外面没有人。 月色下,小姑娘看到地上有一张信封。 刷的一下子,黄小兰的面孔羞红,迅速弯腰将信封拿起来,做贼一般看了看四周,夜色深深,没有人。 关门上拴,黄小兰凑到自己的书桌前,烛光的照射下,她从信封里抽出一封信。 第一次收到‘情书’的小姑娘既忐忑又害羞,还有一丝丝期待。 信很短,字很丑: 黄同学,我去扛枪揍小日本了,将来若能活着回来,你还未嫁人,我娶你! 第213章 何关投军 吕班路二十六号。 这里是何关租住之处。 程千帆没有找到何关,却是碰到了慌慌张张的来此寻找何关的金克木副总巡长以及何夫人。 “金头!”程千帆向金克木敬礼,“这是怎么了?” “千帆,你有没有见到阿关?”何夫人急切问。 “阿姨,我也是来找阿关的。”程千帆说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阿关留了一封信,说要去投军。”何夫人哭哭啼啼说。 “什么?”程千帆惊讶不已,何关要去投军,没听这小子提起过啊,“信呢?我能看看吗?” 金克木从是身上摸出信,递给程千帆。 “千帆,你脑子灵光,你分析分析这个杠头会去哪里。”金克木气的拍了拍脑门,“我现在脑子有些乱。” 程千帆用手电筒照着看信。 字很丑。 没错,这是何关的字。 果然,正如何夫人所说,何关在信中说,他要去投军。 “日人灭我中华之心不死,两国国力差距悬殊,要保我宗庙、护我华夏传承,唯有死战!” 程千帆微微皱眉,这话听着不像是何关说的,他没这水平,这更符合方木恒的口吻。 “儿子不孝,妈妈你要保重身体,忠孝不能两全,妈妈莫要怪我。” 这话是何关的口吻。 程千帆仔细的叠好信纸,“阿关什么时候不见的?金头通知兄弟们帮忙找人没?” “很多人都在帮忙找了。”金克木眉头紧锁,“吃罢晚饭,这小子说回房休息,后来他妈才发现人不见了,只有一封信。” “千帆,你是阿关的好朋友,你帮帮忙,帮我找他回来。”何夫人哭哭啼啼,“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姨真的活不了了。” 哭着,何夫人嚎啕起来,说自己对不住丈夫,大儿子不在了,小儿子也没管好。 “我知道阿关在哪里。”程千帆思忖片刻,缓缓地说。 法国大公园。 夜色深深。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安静的伫立,偶尔有风儿吹来,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颗系了红丝带的法国梧桐树下,背着行囊的何关站在那里。 “阿关。”远远看到儿子,何夫人就要走过去,却是被弟弟金克木拉住了。 “不要打扰他。”金克木叹口气说。 三人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沉浸在情绪中的何关并没有发现三人。 “哥,我要离开了。”何关摸着系着的红丝带,这是哥哥殉国后,妈妈亲手系上去的。 他的手用力的摩挲梧桐树上的刻痕。 天黑看不清,他用心去看。 哥哥何栾比他大六岁,兄弟俩从小关系好,他还记得哥哥第一次带他来到这棵梧桐树下,两个人用石块在树上刻身高。 此后,有时候一年,有时候两年,这棵树上的刻线,是兄弟俩的年轮。 一切在民国二十一年戛然而止。 一二八抗战。 何栾所在的国民革命军第五军陆军第八十八师奉命坚守庙行。 在沪上媒体热烈欢呼、报道‘庙行大捷’的时候,何家收到了一名军人送来的带血的遗书。 “哥,你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妈妈,我做得很不好,总是惹妈妈生气。” “你知道的,我脾气冲,每次都想着要好好改正。”何关挠挠头,“却总是改不了。” “你的遗书送到家中的时候,家塌了,妈妈抱着我哭。” “我对妈妈说,以后也要投军,为你报仇,妈妈狠狠地打了我。” “我害怕妈妈生气,以后没有再提,不过,这个念头就在心里,一直都在。” “我一个朋友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时代赋予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国家危急,民族危急,需要鲜血和牺牲来浇灌胜利… 你别笑我,我好不容易记全了这句话,我说不出这样的话,就觉得这话说的真好。” “哥,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何关露出笑容,“我对她说,若是活着回来,就娶她。” “哥,我偷偷留了信给妈妈,说了我要去投军的事情,妈妈一定很伤心,很难受,你会怪我吗?”何关抽了抽鼻子,“妈妈这会一定在骂我。” 他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我以为自己很厉害,可这还没有离开,想到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我就有点想妈了。” “阿关!”何夫人再也控制不住,嚎啕着冲过来,直接扑向儿子。 何关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满眼震惊的看着。 “妈妈、舅舅、千帆,你们怎么…” 话没有说完,就被老娘捉住了,抬起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何关被打的猝不及防,没有躲。 又是一巴掌。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打死这个杠头。”何夫人一边打,一边哭,“现在打死你,省得你气死我。” “妈妈,我没错,我要去投军,我要给哥哥报仇,保家卫国。”何关一边躲着,一边吼道。 “保家卫国!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人,凭什么,凭什么可劲儿指着老何家。”何夫人嚎啕,“你哥没了,妈的心被剐去了一半,你要是有三长两短,妈可怎么活。” 看着何关被她妈妈又打又骂,程千帆在一旁,他扭过头去,吸了吸鼻子,他羡慕何关。 就这样,留下书信要离家投军的何关被抓了回来。 何家是一片鸡飞狗跳。 何关是铁了心要去投军,放下话说,今天能抓他回来,但是,他还会继续偷跑。 何夫人气的几乎晕过去。 “阿关,你要气死妈妈吗?”何夫人哭泣。 程千帆悄悄离开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劝何夫人同意何关去投军? 何关是何家的独苗了,他就是何阿姨的命根子,何关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何阿姨可不得有个好歹? 劝何关不要去投军,老老实实的当巡捕少爷? 这话他也说不出口。 此外,何关此前同方木恒以及刘波搅和在一起,可是把程千帆吓得不轻。 何关是冲动的性格,容易上当受骗,他继续呆在巡捕房,早晚会惹出大乱子。 如此来看,何关去投军,似乎反而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他不忍心看何夫人那悲痛的样子。 第二天,程千帆在巡捕房见到了心事重重的金克木。 “金头,阿关怎么样了?”程千帆问。 第214章 正式接头 “好说歹说,阿关总算是听话了。”金克木接过程千帆递过来的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叹口气说道。 “阿关不闹着去投军了?”程千帆讶然,这么快就屈服,这可不符合何关的倔脾气。 “囊球。”金克木骂了句,“个杠头,一直闹着要去北平投军,我唾沫都说干了,你何阿姨哭着求,这臭小子总算是同意去江阴。” “江阴?”程千帆愣了下。 “储天方的江苏省保安团。”金克木摇摇头,“我同老褚有旧,把他送那,也能放下心。” 原来是储天方的江苏省保安团,程千帆点点头。 储天方此人,他略略晓得,此人是黄埔一期,北伐中也是一员虎将,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师第七十七团团长是红党蒋巫山,此人是副团长。 民国十五年,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师第七十七团团长兼红色党代表蒋巫山见部队被重炮封锁在辛庄,正进退维谷,实有崩溃之虞。 蒋团长临危不惧,建议强攻敌炮兵阵地,并自告奋勇担任敢死队长,身先士卒,率一团之众冒着敌人密集炮火,冲入敌军阵地,不幸中弹倒地,随即牺牲在战场上。 副团长储天方带领悲愤的官兵继续猛烈冲锋,一举突出辛庄。 第七十七团首先攻入临颖城,正面之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师也同时突破守敌,从而取得这场北伐之中的激烈战役的重大胜利。 储天方曾是红党,后脱党,因曾是红党之原因,一直被猜忌,以黄埔一期之身,现在只是苏省保安团之上校团长。 “这样也好,在家门口,也是保家卫国。”程千帆说道。 “囊球。”金克木骂了句,随即叹口气,不再说话。 这一天的沪上媒体最热闹之消息,便是昨日发生在虹口区的刺杀案。 “日酋影佐祯昭之侄,日特影佐英一被不明身份刺客刺杀”之新闻,传播的沸沸扬扬。 国人阅之,皆击节赞叹。 下班后,‘惶恐不已’的程千帆秘密前往上海特高课之一处秘密据点。 这是只有他同影佐英一以及浩二知道的据点,程千帆留了一封密信。 他属于上海特高课的‘秘密特工’,身份并不被上海特高课其余‘同僚’知晓,所以,他是不能出现在上海特高课的总部的。 尽管该处据点不可能有其他日特监视,但是,程千帆依然将戏份做足。 一脸悲伤,掉了几滴眼泪的程千帆将密信藏好,很快就离开了。 只有上海特高课的新负责人,甚至是影佐祯昭发现了他的档案,知晓这个秘密据点,这份密信才有可能被发现。 “处座来电。”宋甫国语气振奋说,“处座对‘情殇行动’的成功非常高兴,言说会为你我申请嘉奖。” “此间事,全赖宋科长临阵指挥,处座运筹帷幄,我只是跟着敲敲边鼓。”程千帆微笑说。 “你小子,是你的功劳,少不了,在我面前,就莫要谦虚了。”宋甫国哈哈大笑,成功铲除影佐英一,同时制裁叛国者肖振中,令他一扫前番的颓容,精神焕发。 两人以茶代酒,举杯为贺。 离开宋甫国的住处,程千帆压低帽檐,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台拉斯脱路。 从台拉斯脱路步行约半小时,到了马思南路。 这是他与彭与鸥约好的见面时间。 程千帆绕着彭与鸥的住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人,这才来到门口,轻轻敲门。 “谁?”彭与鸥早就在等候,他压抑着兴奋的情绪,低声问。 “彭教授,我是霍苗,是您让我今天晚上来拿讲义的。” “什么讲义?” “雾云先生的国文考究论第三版的讲义。” 吱呀一声,门开了。 程千帆一闪身,进了屋。 两个已经多次‘接头’,却始终未曾见面的同志看着对方。 彭与鸥戴着黑框眼镜,年约四十余岁,双目有神。 程千帆一身西装革履,戴了礼帽,清秀的面容,微笑着。 “彭书记,你好,终于见面了。” “是啊,终于见面了。” 两个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火苗’同志!” “彭书记!” 彭与鸥的内心是无比惊讶的,他此前猜测‘星火’同志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经验丰富的地下特工。 却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最关键的是,此人他认识。 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副巡长程千帆。 一名巡捕房警官,甚至是传闻对待红党态度极为恶劣,多次参与抓捕红党之行动的黑恶巡捕,竟然会是我党隐藏极深的王牌特工‘星火’同志,不,确切的说是‘火苗’同志。 若不是程千帆就站在他面前,他是决然不敢相信的。 “真是想不到,程警官竟然是‘火苗’同志。”彭与鸥感慨说。 程千帆腼腆的笑了笑。 “我要感谢你啊,‘火苗’同志。”彭与鸥高兴的说,“你数次援手,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是保存了沪上红党。” “这是我应该做的。”程千帆微笑说道,“倒是我,还要感谢彭书记捧场我的生意呢,您不骂我是奸商,我就很高兴了。” 彭与鸥知道程千帆指的是红党花费重金购买磺胺之事,哈哈大笑。 “彭书记,我先向您汇报一下工作。”程千帆说道。 “请讲。”彭与鸥表情严肃,对于‘火苗’同志,他是极为好奇的,摄于保密和安全考虑,组织上并没有告知他关于‘火苗’的其他具体信息。 饶是彭与鸥是久经考验、经历风雨的我党高级干部,闻听程千帆讲述了他的工作情况,依然是震惊不已。 巡捕房的副巡长。 国府特务处独立潜伏小组‘青鸟’小组组长。 假扮日人宫崎健太郎,再以宫崎健太郎之身份假扮自己。 中央特科王牌特工火苗。 特科红队行动高手陈州。 每一个身份拿出去是那么的令人震惊,这么多的身份集与一身,彭与鸥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这名年轻同志的传奇经历,更是深深的敬佩。 潜伏人员本来就是非常不容易的。 更遑论程千帆身兼多个潜伏身份。 这些身份,以及这些身份背后的经历,意味着残酷而复杂之斗争环境! 惊心动魄! 他想到了这个词语。 “‘火苗’同志,辛苦了。”彭与鸥感慨说道,“这些日子,你太不容易了。” “最难的就是和组织上失联。”程千帆说道,“和组织上失联这段时间,太孤独了。” 说着,他露出笑容,“现在好了,有组织在,我对以后的工作更加有信心了。” 彭与鸥同对方再次握手,他能够感受到这名年轻而又功勋卓着的同志重新回到组织怀抱的激动情绪。 是啊,无论是多么残酷的工作环境,红党人从不畏惧,只要有组织在,任何困难都不足为惧。 “彭书记,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您。”程千帆表情严肃且认真的问。 “什么事?” “此前党务调查处安排叛徒朱源打入我内部。”程千帆说道,“我想知道此人的详细情况。” “你是要问老廖牺牲的事情吧。”彭玉佩叹口气,问。 “是的。”程千帆表情凝重,眼中满是悲伤,点点头。 第215章 寻找‘鱼肠’ “朱源是他的化名,此人本名庄泽。” “庄泽刚刚来到上海,就被党务调查处的特务盯上了。” “被捕之后,庄泽没有经受住严刑拷打之考验,可耻叛变。” “敌人带着庄泽四处游荡,认人。” “他在东北抗联的时候,见过老廖。” “据其交代,他无意间看到了老廖…向敌人指认。” 彭与鸥语气低沉。 程千帆沉默的听着,他的心中如同刀绞一般难受。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是,当得知事实如己所料,老廖果真因为这样的‘巧合’原因被叛徒出卖,并且最终牺牲,程千帆的心中依然难以接受。 老廖,全家抗日,满门英烈,日本人的讨伐队的围剿杀不了他。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牺牲在了沪上。 看着红了眼睛的程千帆,彭与鸥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 “是什么人下手的?”程千帆咬着牙问。 金克木在迎宾楼请客那次,马一守讲述了‘霞飞路枪击案’,他当时就得知了害死老廖的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但是,具体动手是的何人,他并不清楚。 “据庄泽交代,抓捕他,以及随后带队抓捕老廖的都是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彭与鸥沉声说,“带队的是三组组长汪康年,下令向老廖开枪的是副组长丁乃非。” 看着悲愤的程千帆,彭与鸥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还是表情严肃的警告,“‘火苗’同志,老廖的牺牲,我们都很悲痛,对于杀害我们的同志的凶手,我们早晚会讨回这笔血债,但是,你不能擅自行动。” 程千帆的拳头攥紧,松开,又攥紧,最终还是点点头,“彭书记放心,我明白组织纪律,绝对不会擅自行动。” 彭与鸥点点头,他相信‘火苗’同志,虽然这是一个年轻的同志,但是,是一位久经考验的优秀红色战士! “‘火苗’同志,组织上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彭与鸥说。 “请组织下命令。”程千帆立刻说道。 他没有说什么保证完成任务的话,他是潜伏特工,除非组织上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的任务,他最重要的任务是保全自己。 是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在潜伏特工的理解中,就是: 可以牺牲自己。 “一个多月前,敌人在龙华秘密杀害了我党一批同志。”彭与鸥语气沉重的说。 “牺牲的同志中,有一位年轻的同志,名字叫谢文章,他的父亲谢天华同志,在民国十六年的四一二同样牺牲在龙华。” 程千帆闻言,看了彭与鸥一眼,看着彭与鸥悲伤的面容,他的内心同样是被悲伤充满,父子两人竟相隔九年都牺牲在龙华! “与谢文章同志一起被捕的还有他的妻子葛翠敏同志。” “葛翠敏同志怀有身孕,我们的得到的情报是,葛翠敏同志遭受敌人严刑审讯,依然坚贞不屈,目前生死不明。” “混蛋!”程千帆没有忍住,拳头捣在桌子上。 “组织上希望你能够设法打探葛翠敏同志的情况。” “我们首先要确认葛翠敏同志有没有遇害,她的身体情况如何。” 彭与鸥表情沉重且严肃,“谢天华同志、谢文章同志都为革命牺牲,我们要尽最大之可能营救葛翠敏同志。” 程千帆没有说话,没有着急表态,他在思考。 “很难。”他咬了咬牙,“除非我动用自己在特务处的关系…” “绝对不可以。”彭与鸥立刻说道。 为了营救一名同志,将另外一名同志置于完全可以预测之危险之中,这绝对不行。 ‘火苗’在敌人内部绝对不能同红色有任何瓜葛,哪怕是隐蔽打听消息也不行。 你一个特务处特工,平白无故打听被抓的红党的消息,你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此前,沪上红党在上海警察局是有自己的同志的,甚至是在龙华警备司令部内部也有自己的同志。 但是,大大前年、大前年、前年、去年,几乎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之大搜捕,组织上损失惨重,太多的同志牺牲了。 特别是隐蔽战线的同志,更是几无幸免。 “我会尽最大可能去打听消息。”程千帆表情认真,看着彭与鸥担心的眼神,他继续说道,“彭书记放心,巡捕房同党务调查处有工作往来,这是可以利用的,我会小心谨慎的。” “一切小心。”彭与鸥语重心长说道。 “是。” 夜色深沉。 程千帆行走在夜色中。 他的帽檐压低。 他的脚步很轻。 同彭与鸥正式见面,再次有了自己的上线。 他本该是开心的。 但是,从彭与鸥的口中得知了老廖牺牲的原因,这让他心里堵得慌。 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了。 深深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 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苍老的老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却有着无比坚强的革命意志,全家捐躯、赴国难! 谢天华、谢文章,这两位素未谋面之父子烈士的事迹,同样令他悲痛。 还有怀有身孕、生死不知的葛翠敏同志,他的心中更是牵挂。 一定要尽一切可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争取成功营救这位同志。 在程千帆的心中,这甚至是和组织任务无关,葛翠敏同志的遭遇,令他想起了同样身怀六甲、最终同父亲一起从容就义的母亲。 组织上安排彭与鸥当自己的上线,程千帆是非常满意的,他同彭与鸥有过多次合作,知晓这是一位革命斗争经验丰富、很有能力、有人格魅力的领导,且两人此前的配合堪称默契。 今天他向彭与鸥汇报工作,隐瞒了他在特科红队的‘陈州’之身份。 这不是他故意隐瞒,是中央的要求。 此前同姐姐会面,他才得知中央特科在去年的大搜捕、损失惨重之后,中央那边就已经取消了特科。 中央特科红队‘陈州’这个代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成为了历史。 不过,组织上令他隐瞒这个身份,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只因为特科红队直属于中央领导,涉及到很多机密,仅仅是‘陈州’的代号,就意味着很多秘密。 此外,同姐姐的会面,姐姐向他传达了中央的命令,其中有几句话,也许在姐姐的理解中并无异常,但是,在程千帆的耳中,那是特科红队的密语,这是一个秘密的命令: 寻找特科红队之‘鱼肠’同志! 考察其身份,若可靠,带其归队! 第216章 小夫妻 在去年的大搜捕中,特科遭受的损失比江苏红党以及沪上红党更加惨烈,甚至可以用几近全军覆没来形容。 特科成员的档案资料,更是全数损毁。 总部在密电中透露的信息,也只是粗略知道‘鱼肠’的简单信息。 ‘鱼肠’,曾用名贾焕,祖籍山东,民国十七年入党。 仅此而已。 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鱼肠’,何其难。 回到延德里的住处的程千帆苦苦思索。 他在回忆特科红队此前的行动,希望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找寻‘鱼肠’的线索。 可惜,苦思良久,一无所获。 不仅仅是关于‘鱼肠’的线索毫无头绪,打听葛翠敏的情况之事,程千帆暂时也是没有什么进展。 这件事本就相当不容易。 任何试图打听被关押在龙华的红党‘犯人’的行为,都会引起党务调查处的警觉。 民国二十二年秋,党务调查处秘密杀害了红党李虢云,却一直诈称这位同志依然被关押在监狱。 沪上红党一直在试图营救李虢云同志,派人多方打听,却是正中敌人奸计,两名同志被敌人顺藤摸瓜抓获,不幸牺牲。 故而,尽管程千帆内心无比焦急,却依然不能鲁莽行事。 也许,敌人就等着他上钩呢。 两天后,沪上火车站。 乔装打扮的程千帆在车站接人。 青布大褂,毛底布鞋,带了黑框眼镜,在等人的时候,他也不忘记看书,不时地用手指沾了沾唾沫翻页,对于周围走来走动的人全部在乎。 在书本中,放了一个孩童巴掌大小的圆镜子,程千帆利用镜子不着痕迹的观察周围的情况。 二十五分钟。 他暗暗记在心中。 火车站的巡逻军警,平均二十五分钟左右绕着广场巡逻一趟。 巡逻的军警不是最麻烦的。 最需要忌惮和警惕的是党务调查处的暗探。 一个烟杂店的档口处,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在看报纸,程千帆观察良久,此人手中的报纸就那么看了小半小时了,却一直没有翻页。 且此人看报纸的时候,脑袋微偏,很显然视线和注意力不在报纸上。 疑似特务。 左边约莫三十步,一个中山装的男子,手上举着‘接南京郑先生’的牌子,目光却极少看向旅客出口处,不停的打量来来回回的人群。 此前一名女学生出站,此人将手中的牌子放下,又举起来,如是两下。 立刻有一个平头青年从他身侧走过,两人的目光有一个交叉。 随后,该名女学生就受到了军警的盘查和搜身,没有发现可疑,才将吓得脸都白了的女学生放行。 疑似特务2。 除了这两个被他发现的,广场上肯定还有其他隐藏较深的特务在左右窥伺。 列车上拥挤不堪。 列车广播在播报,还有大约二十分钟进入上海火车站,请旅客做好下车准备。 顿时,人群开始骚动。 孩子的哭声,叫喊声,打骂声,忙着收拾行李的嘈杂声,演奏出混乱而又充满生机的乐曲。 吴欢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妻子’,“若男,收拾一下,准备下车了。” 谢若男约莫二十出头,小姑娘圆脸,看着很喜庆。 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将吃剩下的瓜子倒进小布兜里,看了一眼对面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小男孩,咬了咬牙,摸出一小把,递了过去。 小男孩的母亲连忙道谢。 蓦然,谢若男下意识的摸了摸兜里,脸色一变。 “怎么了?”吴欢立刻问。 “我钱包不见了。”谢若男急坏了,就要大声喊乘警。 “闭嘴。”吴欢压低声音,冷冷说道。 他对于组织上给他安排的这个‘妻子’并不满意。 有小性子,贪零嘴,烂好心。 从南京到上海的这一路上,谢若男的小布兜里的零嘴,大多数都给了周围的孩子吃。 不是说善良不好,只是无论是糖果还是花生瓜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都是金贵的。 偶尔拿出一些分享是可以的,但是,没有底线的赠予,对于穿着普通,买了三等车票的两人来说,却是有些扎眼了。 在吴欢看来,刚刚女高毕业的谢若男根本不适合地下潜伏工作,太稚嫩了。 可能组织上认为一张白纸一般单纯的谢若男,对于两人的身份来说是比较好的掩饰。 但是,有好处,也有弊端。 “钱包没了。”谢若男急的圆脸通红,不理解为何自己的‘丈夫’不愿意喊乘警。 “第一,乘警不会理会这种小偷小摸。” “第二,我们无法确定钱包是什么时候被偷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喊来乘警,首先会被盘查的就是我们两个。” 吴欢压低声音解释说道。 谢若男看了一眼表情无比严肃的‘丈夫’,瘪了瘪嘴唇,不说话生闷气。 “夫妻两个闹别扭了?”邻座的中年女人笑着问。 第217章 被捕 随着这一列军卡的闯入,上海火车站站前广场瞬间变得紧张肃杀。 国军士兵端着步枪,刺刀在太阳下闪着寒光。 一名国军班长指了指程千帆所在的方向,顿时有数名士兵端着枪朝他走来。 程千帆表情略带惊慌,他的内心却是无比冷静。 此番接头,为了避免特务搜身盘查,他的身上没有携带枪支。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迅速分析目前的情况。 自己暴露了? 看着军用卡车上架着的重机枪,以及不远处荷枪实弹的军警,程千帆的心中摇了摇头。 他敢肯定,只要他胆敢反抗,即便是能够放倒这几个士兵,也极难突围成功。 就在此时,吴欢与谢若男已经出站,两人正在寻找接头人。 却是被眼前的肃杀景象惊住了。 两人的目光看着那个正在被军警围过去的男子,确切的说是目光停留在了他手中拿的那本书上面。 《民智历代文选》! 这是接头信物。 按照约定,他们的上线会拿着这本书来迎接他们。 随后,双方对上接头暗号,完成整个接头程序。 尽管尚未完成接头暗号的对接,但是,吴欢以及谢若男基本上可以确定此人正是他们的接头人,也是他们将来的上线。 故而,看到军警正在成包围状态走向接头人,两人是既震惊又担心。 与此同时,程千帆眼角的余光也瞥到了不远处的那对小夫妻。 男子身穿中山装,平头,拎着桃木色的皮箱。 女子身穿浅蓝色学生装,圆脸,手中是黑色布包,布包上白线绣着一朵兰花。 此正是组织上为‘火苗小组’配备的、从南京来的那两名年轻的同志。 他看到那名年轻的女同志往前迈了一步。 程千帆假装看着围过来的士兵吓到的样子,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不要过来! 快走! 谢若男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吴欢看在眼中,一把拉住‘妻子’:走! ‘妻子’被丈夫用力攥着手,转过身。 谢若男的眼眸中除了惊恐,还有担心。 “不要回头,走。”吴欢低声说。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不是害怕,是悲伤。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抓捕,这种感觉是痛彻心扉的。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程千帆被两名士兵直接架住,惊恐不安的喊道。 “带走!” 带队的军官不由分说,一挥手喊道。 程千帆吓坏了,双脚发软,嘴巴里只是哀求喊道,“放开我,为什么抓我。” “老实点!”一名士兵直接一枪托砸下来。 惊恐不安的年轻人终于安分了,哆哆嗦嗦、叫唤着被押上了军卡。 军卡上面是篷布,程千帆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已经有多人被逮捕。 他立刻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人都和他一样是身穿青布大褂、穿着毛底布鞋,戴着黑框眼镜。 揉着挨了一枪托的肩膀,嘴巴里发出呻吟声,程千帆的心中在快速思考目前的情况。 两种情况: 其一,他暴露了,确切的说这次接头行动暴露了,敌人是按图索骥来抓捕他的。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 此次接头是总部直接来电发出的指示,总部那边肯定不会出现问题。 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是南京那边。 因为吴欢以及谢若男同志是从南京来的,他们是接受了江苏省委发出的指令,被调派来沪上的。 而事实上,江苏省委也不会清楚安排这两位同志来上海的真正原因。 从总部的指令下达到南京那边开始,吴欢以及谢若男同志的组织关系就不在江苏省委,而是直属于‘火苗小组’,确切的说是直属于总部‘农夫’同志领导。 此外,只有他被抓捕,不过,吴欢以及谢若男同志无恙,这也佐证了南京那边出纰漏的可能性极低。 那么,就是剩下另外一种可能了: 他是被误抓的。 或许是沪上红党,甚至不一定是红党,是其他组织在火车站广场有类似接头行动,或者是其他的行动,他因为某种相似的特征被一锅端了。 程千帆的脑海中迅速分析,他倾向于是这种可能。 得出这个判断,他的心中立刻安稳下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将自己摘出来。 不论是其他任何组织在火车站的行动,他都绝对不能够被沾染上。 对于他这样的隐藏特工来说,任何可能的疑点,都会被无限放大。 好在他素来谨慎为先,此前考虑过出现意外情况之可能,故而为了这次接头,他早有预案准备来应付突发情况,当可无虞。 很快,又有几名同样是穿着青布大褂、毛底布鞋,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男子被抓捕押解上车。 有些人显然经历过激烈的反抗,被殴打的鼻青脸肿。 “不想吃苦头的,都老实点。”一名军官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恶狠狠的恐吓说道。 “狗特务!”一个被打的满脸是血的青年男子骂了句,立刻被士兵一脚踹倒,一顿乱踢。 “开车!”军官冷哼一声,拍了拍车顶棚。 离开火车站广场的吴欢以及谢若男不敢有丝毫停留,两人叫了两辆黄包车,说了一个旅馆的名字。 这同样是预先安排的,若是接头失败,两人迅速前往某个旅馆汇合。 黄包车夫拉着车跑了一半,吴欢猛然惊醒,他立刻喊了停车。 他急忙下车。 看到他下车,紧随其后的谢若男也赶紧下车。 吴欢付了车资,带着‘妻子’步行离开,没入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为什么不去旅馆?”谢若男问。 “不安全。”吴欢表情严肃,上线被抓,尽管他愿意相信同志,但是,不得不以最恶劣的情况来做准备。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谢若男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对于这名刚刚参加革命工作的女孩来说,堪称惊悚恐怖。 “先找个落脚点。”吴欢强压下紧张心情,说道。 看着紧张的‘妻子’,吴欢挤出笑容,安慰说,“不用怕,一切有我,你刚才表现的很镇定,不错。” 谢若男张了张嘴巴,最终没有说话,她现在脑子都还算乱的。 一个小时后,两人在萨坡赛路的一个旅馆下榻。 将随身行李放在旅馆,吴欢带着谢若男面色平静的和旅馆伙计打了声招呼,离开旅馆。 绕了两条街,两人来到了一个电报厅。 “打电话。”吴欢将一张一元法币递给工作人员,微笑说。 第218章 危险(第3更盟主 “栀子花,白兰花哩。” “栀子花、白兰花两分洋厘买一朵。” 三妮挎着竹篮,在檀香山路的这条街道沿街叫卖。 懂事的豆仔跟在娘亲身旁,帮着喊,“栀子花,白兰花哩。” 偶尔会有行人驻足,买了花去。 卖的最好的是白兰花。 买了一朵的,会别在胸口。 有大方的,会买一串,新鲜湿润的白兰花,用手绢仔细包好,放进大襟衫的纽扣里面,靠腋下贴身放。 香闻得到,花看不到。 “栀子花,白兰花哩。”喊了一嗓子,三妮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余光看了一眼斜对面的电报厅。 电报厅的工作人员苗圃是我党同志。 这位同志的任务不是关注来打电话的人,而是那些打进来的电话。 也许几百个打进来的电话都是正常的,他等的就是不寻常的那个电话。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 “喂,找谁?”苗圃拿起话筒,嘴巴里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的问。 “你好,我找刚刚打电话的那个男的。” “打电话的男的多了去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苗圃没好气说。 “他穿着黑色西装,系着黄色领带,中分头,带着金丝边眼镜,口袋里斜插了两支钢笔。” “你找他做什么?”苗圃心中一紧,嘴巴里biaji吐了瓜子皮,懒洋洋问。 “我是他表弟,他让我请托的钱老板来不了,喝了假酒,进了医院了。” “知道了,那人要是再来的话,我告诉一声。”说完,苗圃咔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她随手拿起身旁挂着的用绳子系起来的一捆白纸条,撕下一张,扫了一眼四周,看到没人过来,迅速用铅笔写下一句话,随后将纸条卷起来,放进了自己磕的瓜子皮里面盖住。 然后,慢腾腾的拿起一块木板挂在外面,木板上面写着:有事,临时不在。 同时,将放在桌子靠里、外面看不到地方的水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水后,随手放在桌子中间,外面正好可以看到。 一直关注这边的三妮表情一变,弯下腰,在儿子的肩膀上连续拍了三下。 这边,苗圃拿着簸箕出来,将自己磕的瓜子皮倒在角落。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在瓜子皮里翻捡。 “小瘪三,吃了老娘的口水要肚子疼的。”苗圃骂了句,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嘴巴里骂骂咧咧的走回去。 没有人注意到蹲着翻捡瓜子壳的豆仔,很隐蔽的找出卷起来的纸条,连着一捧瓜子壳一起放进兜里,高兴的跑开了。 “娘,我肚子饿了。” “一会就吃啊,这边生意不好,娘带你去别地转转啊。”三妮说着,牵着儿子的手,一边喊着‘栀子花,白兰花哩’,一边走开了。 马思南路。 彭与鸥的家中。 邵妈正在打扫房间。 她看了看座钟,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个时候,邵妈听到外面传来了叫卖声: 白兰花,栀子花哩! 邵妈心中一紧,出事了。 正常来说,三妮喊得应该是‘栀子花,白兰花哩。’ 这就代表没有事情,一切安全。 当三妮喊出‘白兰花,栀子花哩’的时候,就代表出事了,或者是有重要情报要传达。 邵妈随手拿起菜篮子,就要打开门出去。 却是又退回去,将菜篮子放下。 现在才上午十点半,而她去买菜的时间一直都是吃过午饭以后。 现在拿菜篮子出门,是反常的行为。 邵妈推开门,假装要整理门口的花盆。 “白兰花,栀子花哩。”三妮继续叫卖。 “白兰花,栀子花哩。”豆仔跟着娘亲喊着。 “卖花的,多少钱?”邵妈招了招手。 “栀子花、白兰花两分洋厘买一朵。”豆仔抢在妈妈面前喊道。 “这小子,真喜人。”邵妈疼爱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摸出一角钱,“给,来一串。” “谢谢,谢谢,好心人,菩萨保佑。”三妮连声道谢,将一串白兰花递过去。 邵妈接过白兰花的同时,将三妮隐蔽递过来的纸条捏在掌心。 “栀子花、白兰花两分洋厘买一朵。”三妮挎着篮子,沿街继续叫卖。 “娘,我饿了。” “娘给你买窝窝头去。” 门外传来了母子俩的对话。 邵妈迅速打开纸条去看,脸色大变。 她将纸条再次卷起来,随后拔下簪子。 簪子的空心的,她将纸条小心翼翼的塞进去,拧好,重新戴上簪子。 随后,邵妈来到二楼,将二楼晾晒的衣服收进来,又将晾衣服的竹竿也收进来。 摸出一条破旧不堪的红色的布条系在了竹竿上,再次将竹竿放回到外面。 这个系着破烂布条的竹竿传递的信号是: 出事了,危险,不要靠近! 做完这一切,邵妈才急匆匆的出了门,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国立复旦大学。 国立复旦大学,国文系教授彭与鸥正在上课。 彭与鸥一袭长衫,倒背着手,右手在黑板上写字,左手手里夹着香烟,香烟在燃烧,有烟灰即将坠落。 “《左传·鞌之战》当中的这段话。”彭与鸥转过身,将剩下的粉笔头放在桌子上,指着自己写的这段话问学生。 “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 “哪位同学来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彭与鸥微笑问。 “彭老师,我来。”一名年轻的男学生大声说道。 “候钟国同学,请讲。”彭与鸥点点头。 “这是解张对齐侯表示要死战的话,他说,军队的耳朵和眼睛,都集中在我们的战旗和鼓声,前进和后退都要听从他!” “这辆车上只要还有一个人在镇守,战事就能够成功。” “怎么能够因为伤痛就败坏了国军的大事呢?” “穿上盔甲,手执兵器,本来就报了必死之决心,伤痛不会死人,所以,国君,请下令死战吧!” “说的很好。”彭与鸥点点头,“侯同学请坐,还有同学要说一说自己对于这段话的理解吗?” “我来。”一名英姿勃发的短发女同学起身说道。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要战斗下去,只要所有人都抱着必死之心,没有任何人可以奴役我们!” 说着,女同学停顿一下,高举手臂,“同学们,同胞们!中华民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日寇侵我国土,杀我同胞,我们该怎么做?”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誓死不当亡国奴!”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死战!死战!唯死而已!” 同学们纷纷起身,齐声呐喊。 第219章 中西女校 彭与鸥对于同学们的反应,既欣慰,又担心。 欣慰的是,国家有这些热血青年,就有希望。 担心的是,同学们太年轻,只有热血,经验不足,容易受到伤害。 他是沪上红党高官,他的身份太敏感,不能流露出太多激进思想。 利用古文,只谈论古文,以兹来宣传和引导同学们,培养和启发同学们的抗战思维,这是彭与鸥自己琢磨出来的教学方法。 下课了,彭与鸥胳膊夹着课本,与几名学生边走边谈,就看到一个同事走过来,“老彭,邵妈来找你。” 彭与鸥心中咯噔一声。 邵妈平素是不会来学校找他的,除非是出现紧急情况。 “好嘞,晓得了,多谢。”彭与鸥微笑说。 “我可是闻到生煎的味道了,老彭,给我留点。”这个老师也是个鼻子灵光的,笑了说。 “少不了你的。”彭与鸥哈哈大笑。 邵妈很聪明,她带了自家的食盒,在一个食摊上买了生煎,假装是给彭与鸥送吃的。 到了教师宿舍,彭与鸥将房门虚掩,并没有关上,可以从房内看到外面走廊的动静,同时也不至于引起流言蜚语和怀疑。 “丙三小组送来的紧急情报。”邵妈低声说,旋即提高声音,“这是上午做的生煎,想着先生您一直念着,就送来了。” 丙三小组,指的就是三妮以及电报厅的苗圃。 这个小组只有沪上红党以及江苏省委高层知道,传出的情报都是极为紧急之大事件。 彭与鸥心中一沉。 邵妈拔下簪子,取出情报递给彭与鸥。 他立刻展开纸条看,入目就是:表弟来电找表哥,言说钱先生喝了假酒,住医院了。 彭与鸥大惊。 表弟就是组织上从南京调来的火苗小组的成员。 表哥就是他。 这是组织上为火苗小组预留的另外一个紧急联系方式。 钱先生就是‘火苗’。 钱先生喝了假酒,住医院,意思就是‘火苗’被捕! ‘火苗’被捕! 饶是彭与鸥久经考验、经历了诸多风雨,这个消息依然可谓是晴天霹雳! ‘火苗’怎么会被捕? 他暴露了? 还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么一位潜伏在敌人内部、那么出色的王牌特工,怎会突然被捕? 要知道,‘火苗’同志此前和组织上失联的时候,依然坚持工作,立下赫赫功勋,并且隐藏的极好。 这刚刚被接回组织,竟然出事了! 彭与鸥的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组织内部出问题了。 他在思考,总部,上海,南京,‘火苗’自己,四个方面,总部出纰漏的可能性极低,那么,剩下三个方面,肯定有一个地方出了纰漏。 “老彭,我已经在家中放出示警信号。”邵妈表情严肃,“按照组织纪律,老彭你必须立刻撤离。” 彭与鸥是‘火苗’的上线。 并且‘火苗’是知道彭与鸥的身份和住址的。 按照组织纪律,彭与鸥必须立刻撤离。 没有丝毫犹豫,彭与鸥点点头,同意邵妈的建议。 他相信‘火苗’是一个能够经得住考验,经得起敌人的严刑拷打的同志,但是,他不能冒险,地下工作有着无比严格的组织纪律。 这是无数鲜血和牺牲换来的经验教训。 彭与鸥掏出纸笔,迅速写了一条情报,交给了邵妈。 “邵妈,你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叫程敏的女老师,亲手将这个情报交给她,通知她即刻撤离。”彭与鸥低声,将接头暗号告知邵妈。 邵妈将情报卷起来,藏进簪子里,又低声复述了一遍接头暗号,确认自己记住了之后,匆匆离开。 随后,彭与鸥喊来刚才的那位同事,两人吃生煎的时候,彭与鸥捂着肚子说不舒服。 他在同事的陪伴下,去教务处请了三天的病假,他有严重的胃溃疡,一直都是长期服药治疗,请病假并不会引起怀疑。 忆定盘路。 中西女校。 程敏正在给女孩子们上音乐课。 婉约、漂亮、优雅的女老师之纤纤玉指在钢琴键上流走,宛如流水般清澈悦耳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转。 女孩子们既为悦耳的音乐陶醉,更加惊叹于程老师的美丽。 在不少女孩子的心目中,程老师就是她们所羡慕和模仿的对象。 将来要是能够成为程老师这样优雅、漂亮的女性,那真是极好。 “林玲同学,你来弹奏一下老师刚刚弹的这首曲子。”程敏一曲弹罢,点了一个极为安静漂亮的女孩子。 “好的,老师。” 女孩子来到钢琴前,款款坐下,认真的弹奏起来。 “很好,除了有几个音符还不太熟练,基本上掌握了。”程敏夸赞说,“课后你们要多加练习,钢琴乐曲是优美的,想要弹奏出美妙的乐曲,却是要下苦功夫的。” “是,老师。”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起立!”一个女孩子喊道。 “同学们,再见。”程敏双手将乐谱放在身前,微微鞠躬。 “老师再见。” 几个活泼的女同学正要缠着程敏请教,就看到一个齐耳短发的女教师轻声喊道,“程老师,有人找。” “好了,你们要多家练习,下节课我可是要抽查的。”程敏微笑着和女孩子们挥手作别。 “柳老师,谁找我?”程敏好奇问。 “一个女的,在校门口等你呢。” “好的,谢谢了。” 程敏微笑点头,心中却是警惕起来。 她没有立刻去校门口,而是顺势去了女子教师宿舍。 她的床铺在靠窗的位置上,程敏随手拿起自己养的一盆花,将花盆放在了窗口,又检查了一番,这才离开。 如果她此去不复返,就说明她被捕了,这是示警信号。 校门口,一身女佣装扮的邵妈,手里拎着一个菜篮子。 这个菜篮子是她来的路上临时购买的,她没有买新的菜篮子,而是花钱从一个菜摊上买了个旧的篮子。 邵妈看着一个非常漂亮、优雅的女子,走到自己的身边,轻声问,“你好,我是程敏,是你找我吗?” “是的,小姐。”邵妈说道,“珍珠巷的薛太太家里托我来告诉小姐一声,二小姐生病了,后天的课上不了了。” “二小姐生病了?病的严重吗?”程敏心中一紧,这个接头暗号是沪上红党高官彭与鸥与她之间的紧急联络暗号。 她与彭与鸥之间,并没有其他工作交集,唯一的联络纽带就是‘火苗小组’。 ‘火苗小组’出事了?! “二小姐得了伤寒,她说很抱歉。”邵妈说,“还特意托我带了一些吃的给您。” 说着,邵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她路上买的糕点。 “替我谢谢二小姐了。”程敏微笑着接过糕点。 “程敏同志,请立刻撤离。”邵妈凑过来,低声说道,随后,转身就走。 程敏拿着油纸包的糕点,不疾不徐的走向女教师宿舍。 还不是放学时间,宿舍里依然没有其他人,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警惕的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她关上门,反锁,检查糕点,很快从糕点下面捏出一张纸条。 展开来看: 火苗被捕,请务必立刻撤离! 程敏美丽的眼眸瞬间凝固,整个人呆住了,心口剧烈疼痛,喘不过气。 短短的十一个字,却如同刀子一般,猛地,狠狠地剐在她的心口! 第220章 齐伍来沪 许是因为教务楼的地板刚刚打扫过之原因,程敏脚下一滑,身体踉跄,差点摔倒。 “程,你没事吧?”爱丽丝一把扶住程敏,关切问。 “没事。”程敏挤出一丝笑容,“徐先生在吗?” “校长在,你找她有事情?”爱丽丝问。 校长办公室里,徐徵听到外面的声音,问道,“是小程吗?请她进来。” 徐徵是中西女校的校长,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先生。 中西女校一开始是教会学校,一直以来完全是以传授西方文化为主,课本也一直是英文版,教师也多数是美国人。 徐徵四年前出任教务长,今年升任校长。 履任期间,薛先生力主加强中文教学,提高学生的中文水平,聘请中国教师授课,讲述华夏历史和华夏地理。 甚至是组织女校学生排练了爱国话剧《一片爱国心》。 为在教育上争取更多自主权,徐徵还特别聘请七名中国教师组成校政委员会,一定程度上抵制了美国顾问的控制。 “徐先生。”程敏礼貌的向徐徵微微鞠躬。 “怎么了?气色这么不好。”徐徵皱了皱眉头,惊讶且关切询问,示意程敏坐下说话。 “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来找校长,打算请两天假。”程敏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请假我准了,你的课我会安排陆老师代替。”徐徵说道,“去医院看看,多注意休息。” “谢谢徐先生。”程敏看了一眼徐徵办公桌上厚厚一摞文件,起身告辞。 看到程敏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脸色苍白,身体晃悠了一下,担心的问,“要不要我请爱丽丝陪你去医院?” “不用麻烦了,徐先生,我会注意的。” 离开教务楼,程敏朝着学校门口走去,沿途碰到同事和同学们打招呼,她微笑点头回应。 “黄包车。”程敏招了招手。 中西女校是沪上名校,孙夫人三姐妹都曾经在中西女校就读,女学生多是家境优渥的贵小姐,经常有黄包车在校门口专门等候。 且在这里的黄包车,打理的相当干净,就连车棚都是干干净净的,黄包车夫也是衣着干净。 上了黄包车,程敏说了个地名,将自己的身体扔在座位上,整个人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拉起了车棚,美丽的遮阳帽遮住了脸颊,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弟弟。”程敏的心,疼的厉害。 龙华。 程千帆的手上已经被上了手铐。 他与卡车上的其他男青年一起被集中在一块空地上。 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近一个小时,有些身体孱弱的青年已经开始晕晕乎乎了。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军卡开来,停下。 “下车。” “快点!” 程千帆扭头去看,就看到五六名女学生模样的女青年被赶下车。 有一个女学生下车的时候一瘸一拐,似乎是遭受过殴打。 程千帆一直沉默着,冷眼旁观。 看守士兵们叫他们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不和其他人说话,对于其他人使出的眼色,他也没有回应。 “跟上去,走快点。”看守士兵粗鲁而凶狠的吼着,示意所有人跟着走,有走的慢的,一个枪托就砸过来。 程千帆无比乖巧,跟随着大部队行走,却是在暗中观察其余众人,将一切细节暗暗记在心中。 在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中,有人也在观察他。 “齐主任,误抓了你们的人,希望没有影响到你们的行动,还望海涵。”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芳书陪笑说道。 “误会而已,此次行动成功阻止了红党之蛊惑举动,还要感谢梁督察长的鼎力配合。” “应该的,这个人?” “先和其他人关一起,一切如常,我会在刑讯室见他。” “没问题。”梁芳书似乎也不愿意同特务处的人多待,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 梁芳书离开之后,齐伍对自己身边那位一直沉默的年轻人说道,“叔玉,你怎么看此人?” “很冷静。”盛叔玉说道,“被误抓之时,堪称应变及时,表现的完全像是一个不知所措、害怕的学生。” “被抓捕之后,尽量隐藏自己,不受到周遭之人的关注,避免自己给周围人留下印象。”盛叔玉赞叹说,“如果不是我们一直在关注他,他在这群人中毫不起眼。” “噢?”齐伍微笑说,“你这个一向自傲的盛叔玉对他评价不低啊。” “即便是叔玉乍遇此事,也做不得更好了。”盛叔玉表情认真,说道,“我们的很多同志,遇到这种事,恐怕大半人会在第一时间向军警吐露身份,以求自保,少有人能做到如此镇定。” 齐伍点点头,如果‘青鸟’在被军警抓捕后就向军警吐露身份,‘青鸟’就废了! 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现在这般。 “你认为他何时会向军警告知自身身份,寻求自救?”齐伍问。 “应该不会向军警说,他会在单独进刑讯室之后,才适时表明身份,以他的能力,当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盛叔玉微笑说道。 齐伍抚掌笑,对于盛叔玉,他很欣赏,这是一个极为自傲的年轻人,‘青鸟’能够得盛叔玉如此评价,齐伍很高兴。 无他,他欣赏盛叔玉,但是,盛叔玉此人,虽然年轻,但是,资历不浅,且能力不俗,极难成为他的心腹。 而‘青鸟’,是江山小老乡、学弟;只比盛叔玉小一岁,资历却浅的多。 “一个小时后,叫醒我。”齐伍淡淡说道,径自去了里间的休息室。 “遵命。” 看到齐伍离开,盛叔玉舒了一口气,他不喜欢齐伍,此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何地突然咬了你一口。 坐在椅子上,慢慢饮茶,想到今天某个被‘误抓’的倒霉蛋,盛叔玉也是不禁笑了。 接到密报,沪上红党之学学工委意欲组织学生赶赴南京,在国党中常委非正式会议期间‘游行’搞事情。 处座对此事非常重视,正好齐伍要来沪上见一见‘青鸟’,便安排他顺便处置此事。 没想到,两人刚刚出站台,就看到了军警抓人。 当时,齐伍惊讶的看到乔装打扮在火车站执行任务的青鸟,竟然被军警误抓走了,也是忍俊不禁。 是的,程千帆出现在火车站,是在执行任务,他向杭城以及南京方面报备过。 而齐伍来沪,也正是因为程千帆此前电报报备、提及之此情报,只是‘青鸟’这边的电台似乎出了问题,南京方面没有联系上,事先没有能同‘青鸟’通气。 没想到,刚刚出站就看到了这么一出,再看到其他被抓之人的穿着,齐伍以及盛叔玉都明白了,差点没忍住笑。 “这个倒霉蛋。”盛叔玉听到齐伍笑着骂了句。 第221章 歌声,啼声 看到齐伍离开,盛叔玉舒了一口气,他不喜欢齐伍,此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何地突然咬了你一口。 坐在椅子上,慢慢饮茶,想到今天某个被‘误抓’的倒霉蛋,盛叔玉也是不禁笑了。 接到密报,沪上红党之学学工委意欲组织学生赶赴南京,在国党中常委非正式会议期间‘游行’搞事情。 处座对此事非常重视,正好齐伍要来沪上见一见‘青鸟’,便安排他顺便处置此事。 没想到,两人刚刚出站台,就看到了军警抓人。 当时,齐伍惊讶的看到乔装打扮在火车站执行任务的青鸟,竟然被军警误抓走了,也是忍俊不禁。 是的,程千帆出现在火车站,是在执行任务,他向杭城以及南京方面报备过。 而齐伍来沪,也正是因为程千帆此前电报报备、提及之此情报,只是‘青鸟’这边的电台似乎出了问题,南京方面没有联系上,事先没有能同‘青鸟’通气。 没想到,刚刚出站就看到了这么一出,再看到其他被抓之人的穿着,齐伍以及盛叔玉都明白了,差点没忍住笑。 “这个倒霉蛋。”盛叔玉听到齐伍笑着骂了句。 “督察长,这些学生怎么处置?还是老规矩?”有人来请示梁芳书。 老规矩就是挨个审讯、用刑,先过一遍再说。 梁芳书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人要是红党,既然被抓,少不了要严刑拷打一番。 不过,根据掌握的情报,这些人中有红党的可能性极小,基本上都是被红党蛊惑之‘无知青年学生’。 他刚才翻看了一下内线的情报,这些学生普遍来自国立同济大学、国立复旦大学这两座高等学府。 若是对学生用刑过度,少不得要引来校方的抗议和闹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些学生此次集会的目的是要宣传抗日,竟然没有提及‘打倒国党反动派’。 “都是一些无知学生。”梁芳书摆摆手,“先不要用刑,带着他们去监牢转一圈,然后找一个干净的牢房先押着。” “明白。”来人点点头,这是要给这些愣头青一个下马威。 多半是没有见识过真正残酷场景的愣头青,开了眼界后,许是就害怕了。 虽然是安排被抓学生去监牢‘参观’,但是,重刑犯区域是不可能有接触的。 这是因为重刑犯区域的犯人,很多犯人的家属都不知道他他们在这里,国府方面也一直否认这些人被抓捕。 重刑犯区域的大部分人,他们的名字就是一个个冷酷的数字,有朝一日会无声无息的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牺牲。 能够‘参观’的主要是普通犯人区域。 这些多是公开抓捕、有据可查的犯人,国府方面无法否认抓捕之事实。 程千帆是惊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此番被抓,竟然获得了龙华监牢‘一日游’的资格。 他的表情是害怕的。 混在学生中,在昏暗的狱灯下,走在湿滑、散发着腐臭味的狭窄的通道中,可以看到两侧监牢中的情况。 蓬头垢面的‘犯人’。 鲜血淋漓的‘犯人’。 学生们有的不敢看,有的面露悲愤的打量着这一切,有的吓得腿软。 程千帆属于表现的有些害怕、隐蔽的打量这一切的。 监牢中的‘犯人’同样很惊讶。 他们一开始搞不清楚敌人又在搞什么花样,怎么会有这么一群学生出现。 不过,很快,同敌人斗争经验非常丰富的众人明白了敌人的用意。 这应该是一群热血学生,他们被敌人抓捕,敌人这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这些年轻人害怕、摧垮他们的斗志。 “同志们,一定不能让敌人的诡计得逞。” “给这些小伙子、小姑娘们看看我们的力量!” 类似的话语在监牢中隐蔽的传递。 蓦然,在叮叮当当的铁链声音中,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歌声。 渐渐地,歌声越来越响亮。 激昂又嘹亮。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歌声很快响彻整个‘普通’监牢区,就像是一道闪电滑坡了沉闷、令人窒息、压抑的黑夜,嘶吼着、点燃了夜空! 高昂的歌声,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程千帆的表情依然是略胆怯的,但是,他的内心却在放声高歌,他深深地为这些身陷牢笼、 第222章 谢若男的发现 俞折柳是这帮学生中唯一的一名红党。 自从被抓捕后,他一直小心谨慎,保护自己不暴露。 刚才小照险些跟随着被关押的同志唱起国际歌,这惊出了俞折柳一身冷汗。 小照是他发展的党员,确切说现在还是预备期。 被敌人抓捕关押的同志们在如此残酷的环境中,依然展现出如此高昂的革命热情,令他震撼和敬佩。 而一个小生命在牢房里的诞生,那一声声啼哭,听在他的耳中,对于俞折柳以来说,不啻于是一次生命的革命洗礼。 牢房里的新生命,代表了新生,代表了未来,代表了希望! 学生中也出现了骚动。 热血的学生们震惊了。 竟然有一名孕妇被捕,在如此恶劣的牢房里诞生了一个小生命。 这让学生们愤怒且悲伤。 “有孩子在牢房出生了?” “竟然连孕妇都抓!” “这么糟糕的环境,孩子没事吧?” “可怜的孩子!” “放了孩子!” “放了孩子和妈妈!” “畜生不如!” 学生们情绪激动的喊起来。 看守们见状,知道不妙,他们试图用牢房里的惨烈景象恐吓这些学生的计划落空了,反倒似是收到了相反的效果。 “出去,都带出去!” “快点!” 看守们抬着枪,挥舞着鞭子,气急败坏的驱赶着学生们离开牢房走廊,将众人男女分开,临时关押在两个阴暗的房间里。 程千帆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他一直冷眼旁观,他判断这些学生中,应该有一到两人是党内同志,就是他刚才关注到的那两人。 其中一人明显稚嫩,好在他的同伴很警惕,没有暴露。 程千帆此时已经得出了他的猜测,这应该是沪上红党学工委组织的一次行动,这些人在火车站附近集结。 他因为身上类似这些学生的穿着,再加上他的年龄和这些学生相仿,以至于被误抓。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他因为内部出问题而被捕的可能性极低。 约莫一个小时后,不断的有学生被单独押出去盘问。 终于。 “你,出来。”一名看守凶神恶煞的进来,指了指躲在角落里很安静的程千帆。 “加油!” “不要怕,有我们呢。” 众学生纷纷上来安慰,为这个有些沉默的‘同伴’打气。 程千帆闷声不吭,跟着看守离开。 “他是哪个学校的?” “不是你们复旦的?” “啊,不是你们同济的吗?” 众学生傻眼了。 俞折柳心中一惊,他现在怀疑这个人是故意隐藏在他们中间的特务,这让他开始担心,脑子里开始回忆刚才自己刚才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萨坡赛路的一个小旅馆里。 彭与鸥终于辗转同吴欢以及谢若男碰面。 按理说,他是不能够轻易同对方会面的,但是,‘火苗’被捕之事太严重了。 且吴欢以及谢若男作为‘火苗’小组成员,名义上也是属于他领导的。 ‘火苗’小组的信息属于高度机密,也只有彭与鸥本人才能够与他们接触。 当然,直到此时此刻,因为没有和程千帆接上头,吴欢以及谢若男依然不知道他们是‘火苗小组’的成员。 谢若男知道的信息非常有限。 也只有吴欢知道他们是被抽调到上海来加入一个特别潜伏小组,对方的代号是‘钱先生’,更多的情况,他也不知道。 “我是表哥。”彭与鸥与吴欢对上了接头暗号后,没有时间耽搁,直接问,“请详细说一说钱先生被捕的过程。” 吴欢不敢怠慢,详细讲述了两人在火车站外面目睹钱先生被军警抓捕之过程。 “你是说,敌人直接就冲着钱先生去了,将他包围,抓捕?”彭与鸥沉声问。 “是的。”吴欢回忆一下,说道,“钱先生应该也看到我们了,他认出了我们,隐蔽的摇了摇头,示意我们离开。” 彭与鸥揉了揉太阳穴,‘火苗’为何被捕,这依然是一个谜。 但是,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他此前猜测是南京红党那边出现问题,现在看来,可能性也较低。 敌人应该不知道‘火苗’是在火车站外面接头,不然的话,他们完全可以等到‘火苗’同面前这两位同志接头的时候再动手抓人。 彭与鸥仔细思忖,上海这边知道此事的只有他以及程敏,应该也没有问题。 南京那边现在看来,也大概率没有问题。 那么,‘火苗’为何会被捕? 是‘火苗’自身出了漏洞,被敌人盯上了? 这种可能性也比较低。 如果‘火苗’暴露了,敌人最可能的是不会立刻抓捕,更可能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 不过,也不排除敌人觉察到火苗是级别极高的特工,担心他逃脱,稳妥起见先抓了再审。 “不止是钱先生,军卡里面还抓了好多人。”一直沉默的谢若男突然说。 “恩?”彭与鸥惊讶问,“谢若男同志,你怎么知道的?” 谢若男小声说,“上了黄包车,我悄悄拿出小镜子看,看到卡车里还有其他人被抓了。” 吴欢非常惊讶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他只注意到谢若男很紧张,没有想到吴欢在紧张的不行的情况下,竟然还如此机警,悄悄的采取这种方式查探情况。 谢若男提供的这个情况,令彭与鸥既惊讶又不解。 敌人这是采取了大规模的抓捕行动? 为何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下面的汇报? 蓦然,彭与鸥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了。 他是仓促撤离的,住处也放置了‘危险’的警示,如果敌人确实是有行动,且抓捕了好些人,沪上红党其他同志很可能要找他汇报,但是,看到了示警,一时之间联系不到他。 同时,彭与鸥也在猜测,‘火苗’被捕,与敌人的这次大规模抓捕行动之间的关系。 莫非是误抓? 敌人在火车站附近采取大规模抓捕行动,‘火苗’同志运气不好,被敌人一锅端抓了去? 想到这种可能性,彭与鸥的心中稍稍的舒了一口气。 第223章 惊险至极 彭与鸥点燃一支烟。 他在考虑‘火苗’是适逢其会被‘误抓’的可能性有多大。 尽管只是猜测,但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让他对‘火苗’的安全多了几分期待。 一位在敌人内部隐藏如此深的功勋卓着的王牌特工,刚刚交到他的手中,若是就这么突然出事了,彭与鸥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相信,以‘火苗’的机智,如果是被误抓的话,他一定能够脱险。 问题是,如何能够完美的脱险。 对于‘火苗’这样级别的隐藏特工来说,是不能够沾染一丝一点的怀疑的。 这很难。 “你们暂时还住在这个旅馆,哪儿也不要去。”彭与鸥说,“还是那个号码,每天傍晚四点打电话过去,就说是姑苏来的表弟寻找刚刚打电话的穿蓝色大褂、芜湖口音的表哥。” “如果那边没有说话,直接挂了你们电话,就说明安全了。”彭与鸥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如果那边只是说帮你们记录,就说明情况暂时没有变化,如果那边骂骂咧咧说你们打错了,没有人打过电话,你们要立刻撤离。” 说着,彭与鸥写了个纸条,“如若是那种情况,你们去找这个人,此人会安排你们通过水路,暂时离开上海,去乡下避一避。” “明白。”吴欢点点头。 这是贝当区郊外的一个房子。 程敏坐在窗前的书桌后椅子上,呆呆的看着窗外。 有一只麻雀落在窗台。 好奇的看着窗内的人。 窗内的人看了一眼麻雀,惊得麻雀飞走了。 程敏的眼眶里满是泪水,想到弟弟被捕,可能此时此刻正在遭受敌人的严刑拷打,甚至是已经牺牲了,她的心,疼,疼的无法呼吸。 那是她的弟弟啊,那么优秀的弟弟! 程千帆被看守押着,来到了刑讯室的门口。 他不知道这道门后面等候自己的会是什么。 程千帆内心里苦笑一声,他想到过自己有可能某一天会暴露,会被捕。 却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 尽管猜到自己有被‘误抓’的可能。 但是,他不敢报以侥幸心理。 程千帆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敌人确实怀疑他的红党,甚或是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他会寻找机会自我牺牲,将一切危险在自己这里掐掉。 尽管他对自己经受严刑拷打有信心,但是,他不敢赌! 因为,他的身份太重要了,可以说他的脑海中掌握了大半个沪上红党、江苏省委的名单,还有杭城红党那边的情况。 永远不要低估敌人的残酷和狡猾! 自己若是牺牲了,姐姐、若兰,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他现在最遗憾的是,没有来得及亲口对白如兰说一句,‘我们结婚吧’,没有见一眼可爱的小外甥。 刑讯室的门被拉开,看守直接将他推了进去。 从昏暗的狱灯,一下子置身灯火通明的刑讯室,程千帆下意识的举起带着手铐的双手遮挡灯光。 然后,他就看清楚刑讯室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此人的约莫四十岁左右,国字脸,不怒自威。 他的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笔挺站立,正饶有兴趣的打量过来。 除了这两人之外,别无他人。 炭盆里的洛铁烧的通红,空气中有一股焦臭味和血腥味道。 地面上也是褐色的,这是干涸的血渍。 “我要求见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的郑颋方长官。”程千帆说道,“再见到郑长官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郑颋方是特务处在淞沪警备司令部内部的负责人。 此人是处座的同乡。 说完这句话,程千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听到这句话,齐伍露出笑容,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程千帆,“郑颋方你是见不到了,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齐伍。” 齐伍? 程千帆大惊,戴春风的贴身秘书、大管家! 此人是齐伍? 他怎会在此? “我不知道什么齐伍,在见到郑长官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程千帆没有理会,淡淡说道。 他是特务处高级特工‘青鸟’,他的身份不能够随便泄露,此人自说是齐伍,他又没有见过齐伍,他对此秉持怀疑。 “很好,很警惕。”齐伍露出欣赏之色,“叔玉,去,给‘青鸟’解开手铐。” 听到‘青鸟’这个代号从此人的口中说出来,程千帆表情一震,仔细的看了此人一眼,整个人的身体舒展下来。 盛叔玉摸出钥匙,帮程千帆打开手铐。 程千帆这才举起手敬礼,“职部见过齐主任!” 齐伍回了个军礼,“现在相信我的身份了吧。” 程千帆苦笑一声,“齐主任莫怪,潜伏工作环境复杂,属下不得不小心。” “我没有怪你,你的表现很好。”齐伍摇摇头,从座椅上起身,直接走到程千帆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好,被抓捕之后,表现的很冷静。” “齐主任,我不太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被抓捕?”程千帆疑惑不解问。 “一个小误会。”齐伍说道,“有些人不安分,要组织无知学生去南京闹事,南京是什么,那是国府首都,是领袖所在,是先总理陵寝所在,岂能受到惊扰。” “你小子运气不太好,被误抓了。”说着,齐伍盯着程千帆的眼睛,“你同这一群学生呆在一起,对这些人你怎么看?” “无组织,无纪律,不像是经过严密组织的行动,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愚昧至极。”程千帆露出一丝鄙夷之色,摇摇头说道。 “属下被押来刑讯室的时候,这些人还鼓励属下,对于属下这么一个陌生人的出现,这些人竟然没有引起太多的警惕,实在是可笑。” “依你所看,其中有没有红党?” “属下一直在尽力隐藏自己,以免被这些人所关注,不过,属下也有暗中观察,这些人应该多是无知学生,其中或许有红党,但是,隐藏较好。”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问你,有还是没有,以你的直觉回答我。”齐伍表情严肃,问道。 “有!”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以属下在巡捕房抓捕红党的经验,这样的行动,红党会安排一两人在其中暗中引导,这是他们的行事习惯。” 齐伍点点头,却是没有继续追问‘红党’之事,“你部的电台怎么回事?一直联系不上。” “坏了。”程千帆苦笑一声,“属下正在想办法。” 电台是真的坏了,有一个极容易损坏的零件坏了。 如若不然,听齐伍言语,南京方面应该有来电联系,却没有联系上。 若非电台坏了,他也不会不知道齐伍来沪之事。 齐伍点点头,他也猜测应该是电台坏了。 “怪不得呢,我来之前一直联系你部,联系不上。”齐伍微笑说,“却是没想到刚到上海,就看到你在火车站外被抓捕,你小子,这运气也太坏了。” 程千帆挠挠头,苦笑一声,似乎是感叹自己的运气糟糕。 他的内心却是犹如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想到,齐伍竟然突然来沪上,并且在火车站看到他被军警误抓。 程千帆的后背惊出冷汗。 若非自己被军警误抓,那么,他肯定会如约同吴欢以及谢若男接头,那么,岂不是正好被突然来沪的齐伍看个正着?! 以齐伍的狡猾和老辣,绝对会立刻产生怀疑,这几乎就意味着他的红党身份要暴露! 第224章 授勋 从民国十九年在翔舞同志身边开始革命工作,现在是民国二十五年。 程千帆参加革命工作六年了。 如果追溯到民国十五年,他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为父亲程文藻以及其他叔叔伯伯开会放哨、送情报开始计算,他参加革命工作十年了。 期间经历过民国二十年之沪上腥风血雨、其后回到浙江祖父身边呆了一段时间。 及至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肄学回浙,祖父去世之后再度回到上海工作,加入特科,面对国府方面之残酷大搜捕,长期潜伏工作的刀光血影,遇敌战斗的枪林弹雨。 在如此漫长而卓绝的革命生涯中,这一次看似并没有太多危险气息的事件,却是他距离暴露和牺牲最近之数次之一。 如若军警再晚一分钟出现,他按照原定计划接头,现在应该已经在这个刑讯室遭受严刑拷打了。 此次之事,用‘死里逃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程千帆在自我检讨,选择在火车站接头,这个接头计划本身值得商榷。 若非他素来谨慎,事先向特务处以查探疑似日特在火车站活动之情况为由提前备案,即便没有被齐伍发现,但是,被军警抓捕之后,此番也将面临暴露之危险。 “齐主任,您此次来沪上?”程千帆露出不解的神情问道。 “说起来,我来上海,与你此前汇报的情报有些关系。”齐伍沉声说道,“你此番在火车站侦查,可有所发现?” “属下惭愧,属下研判此番可能上了日人的当了,跟踪此人多时,并无发现。”程千帆说道。 他此前向南京总部汇报,被监控之百草药铺的日特在火车站附近活动,推测对方是来此接人的,故而前来火车站跟踪查探。 “不是你的情报有误,是敌人太过狡猾。”齐伍摇摇头,“日人暗度陈仓,此人已经通过水路抵达沪上。” 程千帆露出惭愧和懊恼的神情,“日人狡猾。” “说起来,此人与你也是旧相识呢。”齐伍微笑说,“杭城的日本商人三本次郎,你还有印象吗?” “竟然是他!”程千帆惊讶不已,“属下记得此人,处座曾经说过,此人是日人在杭城之日特头目,且此人背后与日本国贵族川田家族关系匪浅。” “确实如此。”齐伍点点头,“总部得到的情报,影佐英一被杀之后,川田家族推荐了三本次郎来沪上,将出任沪上联合特高课主官。” “联合特高课?”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上个月,我方在日人内部发展的内线暴露,此事引起日本陆军宪兵机关之警觉,日本陆军宪兵机关向内务省提出特别申请。 鉴于宪兵不熟悉跟踪、侦查等业务,故而要求调派特高课专业警察担任顾问指导,与宪兵组成‘联合特高课’,对抗日活动以及日人内部反抗势力进行打击。”齐伍解释说道。 程千帆明白了,这个所谓的‘联合特高课’是一个联合机构,既有特高课原先之职能,同时与日军宪兵机关合作,对日人内部进行监控。 “特高课是影佐祯昭的地盘,他会容许三本次郎来分解他的权利?”程千帆提出自己的疑问。 “三本次郎只是联合特高课上海方面的第二主官,实则是受到影佐祯昭的领导的,影佐祯昭将会全面负责整个沪上、江苏以及浙省的特高课工作,三本次郎来沪,据说是得到了影佐祯昭的认可的。”齐伍说道。 他没有解释更多,实则这是日方特务机关内部的争权夺利,影佐祯昭获得了更大之权利,但是,他在上海的权利却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 当然,这也只是特务处南京总部的猜测,影佐祯昭能够认可三本次郎当副手,也许这两人反而会合作无间,进一步加强沪上日特之工作效率也说不定。 “你在日人内部的关系在特高课,而三本次郎是与你相识。”齐伍表情严肃,说道,“处座希望你能够与三本次郎多多亲近。” 得知三本次郎将会履新沪上,戴春风大喜。 ‘青鸟’在杭城之时,营救川田家族之嫡子川田笃人有功,并且因此与川田家族的家臣三本次郎攀上了关系。 这意味着‘青鸟’在日人内部,将有机会获得更进一步的重视和信任。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你务必要小心,三本次郎此人之狡诈远在影佐英一之上。” “多谢主任关心,属下谨记主任之教诲,定当谨慎应对。”程千帆露出感激之情,表情认真说道,在杭城时候,他就对三本次郎印象深刻,这是一个老牌日特头目,有着极为丰富之特务工作经验,其人更是无比狡猾。 “你的能力,处座与我都是极为欣赏和信任的。”齐伍微笑着,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万事小心。” “是!”程千帆敬了个礼。 “叔玉。”齐伍拍拍手。 程千帆看到这个年轻人从刑讯室的桌子捧起一件东西,赫然是一套军装。 “换装吧。”齐伍微笑说,“这是从警备司令部借来的军装,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寸。” 程千帆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他没有问为什么,二话没说脱下身上的长衫和布鞋,换上了崭新的国军军装和马靴。 竟然极为合身。 程千帆暗暗惊叹于齐伍之细心。 “好,很精神,好一个国之干城。”齐伍抚掌笑说,随即他面容一肃,“程千帆上尉!” “属下在!”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立正,敬礼。 “委座均令。” 啪的一声,程千帆立正,稍息。 旁边的盛叔玉也是立刻毕恭毕敬站好。 “兹有国军上尉程千帆,于抓获日特远藤博潜伏小组之案,及查缉杭城警备师一部通日之案中,表现卓着,特颁发二等云麾勋章,以示嘉奖。” “希程上尉千帆,再接再厉,精诚合作,以无畏、英勇、忠诚之精神报效党国!”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 “此令!” “忠于领袖,效忠党国!”程千帆敬礼,表情严肃,朗声说道。 “很好。”齐伍从一个木盒中取出云麾勋章,亲自为程千帆佩戴好,更是帮他整理了绶带,露出高兴的笑容。 “千帆,处座对你非常欣赏,更是亲自为你向委座请功,委座闻听你之功勋,也是颇为高兴,夸你为浙江年轻俊才。” “委座厚誉,处座垂爱,主任栽培。”程千帆立刻再次敬了个军礼,“属下自当以竭诚之态度,效忠领袖,忠于处座,忠于主任。” “放松点,不要紧张。”齐伍微笑着,“你是不知道啊,闻讯杭城警备师343团通日之事,委座极为震怒,言语中对于发现此惊天大案之我部,更是颇多赞誉。” 说着,他再次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好小子,干得不错,给江山入争脸了。” “属下无时无刻不以处座、主任等江山前辈为榜样,谢处座和主任之榜样教诲。”程千帆认真说道。 “好!”齐伍抚掌,“处座与我都很看好你,当不骄不躁,继续努力。” “是!”程千帆恭恭敬敬说道。 第225章 总部训斥 对于程千帆,盛叔玉是羡慕的。 二十一岁便获颁二等云麾勋章,这在国府尚属首次。 便是他,迄今为止也没有获得过云麾勋章。 不过,盛叔玉并没有妒忌,他知道对方这枚勋章是实至名归。 杭城警备师所部通日之案,震惊军部,直达上听。 江浙是国府的税源所在,倘若日人对浙江动手,关键时刻国军一个装备精锐的整编团临阵投敌,对于战事之影响堪称恶劣。 程千帆两个月前刚刚铨叙上尉军衔,短期内军衔是无有可能再升。 按照任官条例,军衔的晋升受“停年”的严格限制。 所谓“停年”,就是某一军衔必须停留的年数,也就是最低任官年限。 按规定,各级停年为:少尉升中尉1年半,中尉升上尉2年,上尉升少校4年,少校升中校3年,中校升上校3年,上校升少将4年,少将升中将3年,中将升上将用选升。 要知道,特务处处座戴春风此时也只是铨叙中校军衔。 齐伍、余平安等人也只是铨叙少校军衔。 便是他盛叔玉,此时也只是同程千帆平级,是铨叙上尉军衔。 程千帆立此大功,军衔升无可升,只能授勋酬功。 当然,立下功劳的人多了去了,授勋酬功的又有几人? 程千帆能获授勋,其人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学生、浙省人,烈士子女,其祖父更是同盟会元老党员,此中缘由自不足为外人道也。 齐伍安排盛叔玉亲自送程千帆离开龙华警备司令部。 “我尝听姐夫夸赞与你,言说得了一个好学生。”盛叔玉不苟言笑,“今日得见,所言非虚。” 姐夫? 学生? 程千帆立刻明白此人是谁了,盛叔玉,余平安的小舅子,年少成名,特务处王牌特工之一。 民国二十二年,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宏甫被刺之案震惊沪上,据说盛叔玉便参与此案,立下功劳。 “老师谬赞了。”程千帆微笑说,“盛兄之名,小弟如雷贯耳,小弟还需要多多向盛兄学习。” “哈哈,希望你我有共事之机会。”盛叔玉伸出手,两人握手,“保重!” “盛兄,保重!” 程千帆一袭长衫,风度翩翩,与盛叔玉挥手作别。 离开龙华警备司令部,程千帆伸手招了辆黄包车。 放下车棚,程千帆整个人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包袱。 此番堪称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在思考。 齐伍言说此番来沪之行,是为了阻止‘无知学生’去南京闹事,兼与他会面,详谈告知三本次郎来沪之事,兼亲自给他颁发勋章。 此间事了,齐伍将会连夜返回沪上。 不过,程千帆依然不敢大意,齐伍这般的特务处高层来沪,再怎么警惕都不为过。 此外,吴欢以及谢若男亲眼目睹他被抓捕,不出意外的话,他被捕之事已经为彭与鸥方面知晓。 还有姐姐,姐姐应该也收到了他被捕的情报,一定很是担心。 ‘火苗’被捕,牵扯极大。 彭与鸥、程敏等人定然已经启动撤离方案。 程千帆有些烦躁,刚刚和组织上取得联系,他不希望因此再度同组织上失联。 且他被捕之事的内情,需要即刻向组织上进行汇报。 不过,尽管内心焦急,程千帆依然没有试图冒然寻找组织,他直接坐车回了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捕厅。 然后,他就看到了蔫蔫儿的何关。 虽然已经确定要去江苏省保安团投军,不过,去期未至,何关依然还要来巡捕房上班。 “呦,程副巡长亲自来上班了?”何关阴阳怪气。 “你自己心里不舒服,别拿我出气。”程千帆不惯他的臭毛病,扔了一支烟过去,“风平浪静?” “托程副巡长的福,除了抓了几个小偷、檀香山路有不法分子聚集被驱散,一切风平浪静。” “说说,你和那黄同学怎么样了?牵手没?”程千帆挤眉弄眼,一句话就燥的何关脸红,呐呐不敢言。 小样,还治不了你了,看着何关逃一般避开了,程千帆冷笑不已。 两个小时后,程千帆点卯下班。 夜色深深。 安纳金路。 沪上红党的一处安全屋。 程敏摘下耳套,拿出密码本,仔细的将电文译出。 在傍晚时分,她赶来此地同彭与鸥会面。 彭与鸥也已经同其他同志取得联系,得知沪上红党学工委方面组织学生去南京游行请愿,总计二十三名学生在火车站附近被敌人逮捕之事。 两人研判‘火苗’因为此事被军警误抓的可能性极大。 随后,以两人的名义向西北总部去电,汇报了‘火苗’被捕之事。 现在,总部回电了。 ‘农夫’同志亲自签署的电文。 回电中,‘农夫’同志措辞极为严厉。 要求沪上红党想尽办法查清楚‘火苗’被捕之事的缘由,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之。 同时对‘火苗’的上线彭与鸥同志提出严厉批评。 “为何在人流密集的火车站接头?” “为何安排‘火苗’亲自接头?” 同时,对于沪上红党学工委的此次行动提出了批评。 “事不密,浩浩荡荡!乱来!” 这是极为严重的批评了。 “是我的责任,我向总部检讨。”彭与鸥面色沉重。 ‘火苗’去火车站与吴欢、谢若男两组员接头之方案计划,是彭与鸥制定的。 ‘火苗’只是按照计划执行。 彭与鸥的考虑是吴欢以及谢若男对上海不熟悉,且其中一人是经验不足的新同志,火车站特务云集,容易出纰漏,若是两人在火车站出事,影响甚大。 考虑到‘火苗’经验丰富,擅长随机应变,由‘火苗’亲自接应两人,安全有保障。 却是没想到出了意外,导致‘火苗’被捕。 程敏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弟弟被捕,她无比痛心,要说对彭与鸥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事已至此,闹矛盾于事无补,只能强压悲伤,一起想办法。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谁?”彭与鸥手握短枪,站在门后,程敏也从小坤包中摸出小手枪,严阵以待。 门外人说话,对上了暗号,听出是邵妈的声音,彭与鸥松了一口气,赶紧开门。 “情况怎么样?”彭与鸥立刻问。 邵妈是乔装打扮出去打探消息的。 “钱先生,钱先生。”邵妈满头大汗,接过程敏递过来一杯水,喝了一口水,急切说道,“我看到他从巡捕房下班了!” 闻听此言,程敏啊呀一声,身形晃了晃,直接歪在了椅子上,几近喜极而泣。 第226章 团圆饭 “老彭,不能去!” “不行!” 说‘老彭,不能去’的是邵妈。 说‘不行’的是程敏。 彭与鸥要即刻去见程千帆,程敏以及邵妈立刻阻止。 邵妈的意思很明确,‘钱先生’安然无恙,这是好事。 但是,毕竟‘钱先生’被敌人抓捕过,虽然现在没事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被抓捕期间发生了什么,不清楚‘钱先生’为何会被释放。 彭与鸥是沪上红党重要负责人之一,身份太过重要,绝对不能以身涉险。 程敏的思虑同邵妈一样。 作为姐姐,她坚决相信自己的弟弟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作为程敏同志,她必须严格执行组织纪律: 有同志被捕后获释,再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要谨慎,确认安全之前,不能轻易接触。 “我了解钱先生,他是不会出问题的。”彭与鸥沉声说道,“我是最合适去见他的。” 在场三人中,邵妈只知道程千帆是‘钱先生’,但是,并不知道程千帆的真正代号‘火苗’。 只有彭与鸥以及程敏是知道‘火苗’的全部情况的。 甚至可以说,目前这种情况下,在整个沪上,只有彭与鸥以及程敏才有权限直接接触‘火苗’。 此外,若要严格依照组织纪律,此前彭与鸥安排邵妈去巡捕房外侦查、打探消息,这也属于冒险和不允许的。 因为,这等于是令邵妈知晓了程千帆的红党身份。 当然了,邵妈因为在彭与鸥身边工作的原因,程千帆此前多次秘密会晤彭与鸥,她虽然没有见过程千帆的面,但是,却是知晓很多细节。 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彭与鸥以及程敏不适合出去露面,只有邵妈是最合适出去打探消息的,只能说是紧急情况之下的权宜之计。 “老彭,我去吧,我去见‘钱先生’。”邵妈说道。 “你不合适。”彭与鸥摇头,“就这么定了,我去。” “我去!”程敏语气坚定说道。 “绝对不行!”彭与鸥摇头,他不能让女同志冒险,且‘火苗’被捕之事,他负有主要责任,此行有风险,他当仁不让。 “我去见‘钱先生’。”彭与鸥斩钉截铁说道,他看了看手表,“五个小时,算上会面、来回时间,最迟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内我没有回来,你们即刻转移。” 尽管他相信‘火苗’对党的忠诚,相信‘火苗’没有问题,但是,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这是组织纪律。 “我去。”程敏坚持说道,她看了一眼邵妈,“邵妈,请你回避一下。” 邵妈看了看程敏,又看了看彭与鸥。 “邵妈,你去门外把风。”彭与鸥沉吟片刻,点点头。 邵妈没有说话,直接出门而去。 “彭书记,我去吧。”程敏咬了咬嘴唇,“程千帆,是我弟弟。” 停顿了一下,她露出一抹笑容,“亲弟弟。” 彭与鸥震惊了,这是他所不知道的情况,程敏竟然是程千帆的亲姐姐! 震惊之余,彭与鸥内心涌起了愧疚之情。 因为他的工作失误,使得‘火苗’被敌人抓捕,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对于程敏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两人此前讨论此事的时候,程敏一直表现的很平静,甚至连一句埋怨都没有。 “巾帼不让须眉啊。”彭与鸥感叹说道,“程敏同志,我要向你道歉。” 程敏微笑着,没有说话,她默默接受了彭与鸥的道歉,以姐姐的身份。 “彭书记,我去吧。”程敏拿起小坤包,“没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了。” 彭与鸥重重点点头,程敏是‘火苗’同志的姐姐,这个理由他无从反驳。 “五个小时,五小时内我没有回来,大家要立刻转移。”程敏伸手挽了挽刘海,轻轻说道。 姐姐对弟弟有信心。 但是,这是严格的组织纪律。 作为程敏同志,她不得不保持对‘火苗’同志的警惕和怀疑。 作为姐姐,她去见弟弟,这就是最大的信任。 “程敏同志,你知道去哪里找寻‘火苗’同志吗?”彭与鸥问,“我不同意直接去他的住处,那里太危险了,我们不能确保敌人没有在他的住处监视。” “彭书记你打算去哪里找‘火苗’?”程敏问。 彭与鸥不说话了,他是打算冒险去程千帆的住处的,他自己可以冒险,却不能允许其他同志冒如此大的风险。 “我知道他在哪里。”程敏昂着漂亮的下巴,说道。 姐姐知道,弟弟会在那里等她! 时间往前回溯三个小时。 下了班后,程千帆直接开车离开。 在一个隐蔽的巷口,程千帆下车,穿着同程千帆相仿的李浩驾车离开。 程千帆步行穿越了巷子,在另外一条街出来,叫了辆黄包车。 “八里桥路,沈大成糕点铺子。” “好嘞,您坐好。” 到了糕点铺子,程千帆付了车钱,令车夫离开。 叮铃铃。 风铃响起,程千帆推门而入。 “你好,来两斤绿豆糕。”程千帆微笑说。 “好嘞。”胖胖的店员正在发呆,看到来生意了,站起来忙活,却是看到了顾客面貌,露出欣喜的表情,她认出来了,这样外貌出众的男子,便是只来过一趟,也是难以忘怀的。 熟练的包了两斤绿豆糕,递过去的时候,胖胖店员疑惑问,“先生,你上次不是说不爱吃绿豆糕么?” “现在喜欢吃了。”程千帆温润一笑,点点头,拎着包扎好的糕点离开。 风铃响动,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了。 离开糕点铺子,程千帆再次招了一辆黄包车。 “新河头菜场。” 新河头菜场在亚田南路。 天色稍晚,有些摊贩已经收摊。 程千帆径直朝着菜场西南角走去。 他的每一个安全屋的设置,不仅仅会重点考虑安全性。 对于安全屋周边之生活环境,他也尽可能的去熟悉。 新河头菜场有哪几家的菜新鲜、不缺斤少两;有哪几家收摊比较晚,他都一清二楚。 当然,菜场有几个门,哪个门最方便撤离,他更是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西南角这几家摊位还在。 “刀鱼多少钱一斤?”程千帆问一个鱼摊主人。 “便宜了,三角钱一斤,您瞧瞧我这鱼,活蹦乱跳的。”摊贩抓起一条鱼,鱼在他的手中竭力挣扎,蹦跶,这让摊贩很高兴,炫耀说,“瞧瞧,来几条?” 说着,熟练的拿起秤,好像买卖已经成交。 “两角五,来两条。” “两角八。” “两角七。”程千帆说道。 摊贩做出一副发狠的样子,“好吧!不赚钱,图个干净利索。” 程千帆微笑着,这刀鱼,在延德里那边的菜场,差不多是两毛五一斤,贵了两毛钱。 付了钱,拎着两条鱼离开,身后传来了摊贩同孩子们的声音,炫耀说今晚给孩子们多买俩窝头,孩子们欢呼起来。 程千帆继续闲逛,买菜。 从新河头菜场步行来到了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 看着打扫的很干净的房子,程千帆露出笑容。 前些天姐姐在这里住了一晚,临走前帮忙打扫了一番。 他买了刀鱼,白虾,豆腐,绿豆芽,芹菜,香干,毛豆和酱菜。 洗了手,程千帆开始在灶台忙碌。 他做了五道菜: 清炖刀鱼。 白虾豆腐。 清炒绿豆芽。 芹菜香干。 还有一道糟毛豆。 糟毛豆是父亲程文藻最爱的下酒菜。 白虾豆腐是妈妈苏稚芙喜欢吃的。 清炖刀鱼是姐姐爱吃的。 也是他最后做的一道菜。 锅子在灶台上咕嘟咕嘟冒泡,空气中散发出令人口舌生津的鲜香味。 将最后这道清炖刀鱼装盘,程千帆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 咔擦。 房门打开的声音。 系着围裙的程千帆抬头看,就看到拎着小坤包,额头细密汗珠的姐姐。 姐姐看着她,眼眸散发光芒。 今天的事情,姐姐痛彻心扉,她以为自己要失去弟弟了。 “吃饭了,姐。”程千帆将清炖刀鱼放在餐桌上,一边解围裙,一边微笑着,说。 程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这几道菜,又看了眼弟弟。 看了眼弟弟,又看了眼桌子上的菜。 还有桌上那用油纸包裹的绿豆糕。 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精致漂亮的脸颊滑落。 “欸,姐,帮我一下。”程千帆说道。 “笨手笨脚。”程敏擦拭眼角,她轻轻放下坤包,走到弟弟身后,帮他解开围裙。 桌子上摆了四副碗筷。 这是一桌团圆饭。 弟弟用勺子给妈妈的碗里舀了豆腐。 姐姐给爸爸的碗里夹了糟毛豆,酒盅里倒了酒。 白炽灯下,姐弟俩坐在饭桌前吃饭的影子拉长了,长长的,像是一根暖暖的丝线。 第227章 去电总部 时间紧迫,就连温情都是奢侈的。 姐弟俩很快吃完晚餐。 “‘火苗’同志,我谨代表组织与你进行谈话。”程敏表情严肃,“请如实、详细向组织汇报你被捕前、被捕时、被捕后及至被释放之过程,无撒谎、无隐瞒!” “是。”程千帆点点头。 他详细的汇报了自己在火车站外等候,被军警突然抓捕、向吴、谢两位同志示警令其撤离。 此后被抓捕至龙华监狱,在监狱中所见所闻,特别是详细介绍了有一个婴儿在牢房出生的事情。 “翠敏还活着?孩子出生了?”程敏激动的问。 “我仔细听了狱中同志们的说话声,确实是有一个男婴儿刚刚出生,孩子起名叫做谢思明。”程千帆说道,“推测应该是葛翠敏同志与谢文章烈士的遗腹子。” 程千帆觉察到程敏无比激动,猜测葛翠敏同志与姐姐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他什么都没有问。 即便是自己的同志,有些事情也不能乱打听。 “太好了。”程敏点点头,高兴的说,“你的判断有道理,很大可能是葛翠敏同志的孩子出生了。” 旋即,程敏露出悲伤的神情。 程千帆没有说话,他能够理解姐姐的心情,烈士的遗孤在血腥的牢房内出生,他的心中也是极为难受。 他当时就在监狱,感受比程敏来的更加深切,更加痛苦。 程千帆继续汇报情况,讲述了在刑讯室见到了齐伍以及盛叔玉,齐伍向他通报了三本次郎即将履新沪上之事。 以及齐伍向他办法二等云麾勋章,并最终离开龙华警备司令部返回巡捕房的过程。 听闻程千帆被军警逮捕的时候,齐伍就在火车站外面,正好目睹这一切,程敏也是心惊胆战: 再晚几秒钟,弟弟就要同吴欢以及谢若男接头了。 端地是险之又险。 她真的是差点就失去了弟弟! “‘火苗’同志,根据你的观察,被捕的学生中的我党同志,有无暴露之可能?”程敏问。 “很危险。”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敌人在火车站附近抓捕如此众多学生,显然是事先得知情报,学生中,甚至是沪上学工委内部极有可能有敌人之内线。” “此外,齐伍是特务处着名头目,此人极为狡猾,手段残忍。” “‘火苗’同志,对于齐伍来沪之事,说说你的看法。”程敏继续问。 “据我推测,情况很可能如齐伍所说,是为了阻止学生去南京游行之事,同时因为‘青鸟’小组电台出了问题,兼来沪上与我通报三本次郎之事。”程千帆停顿了一下,“我有一种直觉,齐伍在向我示好,故而他亲自来沪上为我颁发勋章。” “甚至,为我颁发勋章,才是齐伍此行的主要目的。” 不是程千帆自傲和自恋,他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三件事中,齐伍对亲自向他颁发勋章之事是最重视的。 程敏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这些情况她要向彭与鸥汇报后,两人共同讨论,并且向西北总部去电汇报。 “‘火苗’同志,你确认刚才所述无隐瞒,无撒谎,所述情况均属如实、客观?”程敏表情严肃问。 “我确认。”程千帆表情认真,点点头。 “‘火苗’同志,此事我会向彭与鸥同志汇报,联名向总部汇报。”程敏露出释然的微笑,以她的判断,弟弟所述的情况是真实的,逻辑清楚,很合理,且经得起考察,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很多时候,同志们最怕的不是被捕,而是脱险后有些事情说不清楚、造成误会。 “我相信组织上会给我客观、公正的评价,‘火苗’一颗红心忠于党,经得起考察。”程千帆沉声说道。 “‘火苗’同志,你有权利向总部去电,你有什么需要向总部汇报述说的吗?”程敏问。 不仅仅她和彭与鸥要联名向总部去电,程千帆作为直属于总部的王牌特工,是有权利和资格直接和总部联系的。 “我请求总部慎重考虑组建‘火苗’小组之事。”程千帆沉吟片刻,咬了咬牙说道,“我的身份极为隐秘,但是,现在知道我身份的同志太多了。” 不是他畏难和贪生怕死,也不是他不相信其他同志,而是经过此事,程千帆真的觉得成立‘火苗小组’弊大于利。 且他从参加革命工作以来,一直都是身份极为神秘,在特科内部也是最隐秘的王牌特工。 单线联系,独来独往,这也正是他在去年的大搜捕中能够保存下来的最根本的原因。 叛徒李香君供述出包括‘竹林’同志在内的特科多名同志,造成特科几近全军覆没之毁灭性损失。 但是,敌人却一直没有抓住‘陈州’,便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有特科领导‘竹林’同志一个人知晓,叛徒李香君只知道‘陈州’这个代号,并没有见过他。 不然的话,他已经在去年的大搜捕中被捕、牺牲了。 程敏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点点头,“我会将你的意见如实向总部汇报的。” 程敏看了看时间,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姐,这个安全屋,我不会再来。”程千帆说道,“这里还是留给你备用。” 程敏没有拒绝,这本就是她此前就同意的,而且她知道弟弟的脾气,她是无法再拒绝的。 姐弟两人握手道别。 “弟弟,保重。” “姐姐,一定要注意安全。”程千帆将用油纸包好的绿豆糕递给姐姐。 姐姐接过绿豆糕,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眼神温柔,随即转身开门,渐渐地消失在夜色中。 安纳金路。 彭与鸥来回踱步,不时地掏出怀表看时间。 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再过半小时,如若程敏同志还没有回来,他与邵妈就要考虑撤离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谁?”邵妈警觉问。 程敏低声说出约定好的暗号,邵妈立刻开门,程敏闪身而入。 看到程敏安然归来,彭与鸥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振奋: 程敏回来了,也基本表明‘火苗’同志是安全的。 “我在外间放哨。”邵妈不用程敏开口,就主动说道。 程敏与彭与鸥到了内间,她拿起桌子上给她准备的凉白开,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擦拭了嘴角,开始汇报情况。 彭与鸥的表情连连变化。 他为葛翠敏同志依然活着,并且孩子已经出生而高兴。 也为诸多进步学生被逮捕而难过。 更为‘火苗’同志竟然险些被齐伍亲眼目睹火车站接头之事而震惊和后怕。 同时对于沪上日特将成立‘联合特高课’之事警觉。 三本次郎是‘火苗’同志的‘熟人’,这是好事,同时却也意味着‘火苗’同志的隐蔽环境更加恶劣而担心: 根据‘火苗’同志所述,‘联合特高课’不仅仅对外抓捕抗日志士,还有着对内监视日人内部的功能,这无疑会使得‘火苗’同志将面临更加残酷的环境。 “是我的责任,安排‘火苗’同志在火车站接头,我要负主要责任。”彭与鸥沉声说。 事情已经清楚了,‘火苗’同志是被敌人误抓。 若非‘火苗’同志素来谨慎,提前在国府特务处那里报备,有充分的理由令齐伍没有产生怀疑,‘火苗’同志就危险了。 “彭书记,‘火苗’被捕之事的内情已经十分清楚了,我提议以你我的名义向总部去电,详陈此事。”程敏说道。 “可以。”彭与鸥沉声说道。 程敏书写了电文,彭与鸥审阅之后,又拿出铅笔加了一段话,这是彭与鸥自己向总部做出的检讨。 随后,程敏从房内取出电台,向西北总部发报。 发完这则电文,程敏又代‘火苗’同志向总部同样去电一则。 关于‘火苗’去电总部之事,陈敏没有告知彭与鸥,不是不信任彭与鸥,也不是要隐瞒。 按照组织纪律,‘火苗’有权向总部去电,这是直属于总部的王牌特工‘火苗’与总部之间的联系,彭与鸥没有权限知晓: 彭与鸥虽然是‘火苗’的上线,但是,这属于总部安排彭与鸥代为领导‘火苗’。 ‘火苗’的组织关系在总部,在‘农夫’同志那里,甚至是属于‘翔舞’同志之直管特工。 电报发出后,两人焦急的等待。 大约一个小时后,总部回电了。 第228章 总部电令 彭与鸥手中握着已经译出的电文,眉头紧锁,沉思良久。 总部发来的这则电文,言简意赅,就三句话。 第一句话:撤销‘火苗’小组。 第二句话:大表哥与‘火苗’单线联系,二人可商讨,安排一位联络员。 第三句话:吴(欢)、谢(若男)二人调回西北总部,曹(宇)留沪,不得再与‘火苗’发生任何联系。 大表哥是彭与鸥的代号。 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句话,后面两个安排,都是配合撤销‘火苗’小组而做出的应对之举。 总部做出撤销‘火苗’小组的决定,客观的说,这是彭与鸥始料不及的。 ‘火苗’小组的成立,在彭与鸥看来是多有裨益的,两到三名帮手,可以更好的配合‘火苗’工作,实现‘火苗’这个王牌特工之最大价值。 不过,思索良久,彭与鸥长叹一声,“到底是总部,不愧是‘农夫’同志,经验丰富、心思缜密,考虑问题更加全面、合理。” “是我考虑问题不周全。”彭与鸥对程敏说,“‘火苗’小组本身,最重要的就是‘火苗’,而重中之重是‘火苗’的安全。” “任何可能增加‘火苗’暴露之可能的动作,都要尽量避免,有了组员,知道‘火苗’身份的人越多,‘火苗’暴露的可能性也越大。” “是的,单线联系,确实是相对最安全的。”程敏点点头,表示赞同。 彭与鸥点燃一支香烟,“吴欢、谢若男两位同志见过‘钱先生’,他们确实是不适合继续留在上海,曹宇还没有来得及加入‘火苗’小组,他只知道组织上有新任务,对于其他都不了解,可以继续留在沪上。” “程敏同志,我表态,同意总部的正确决定。”彭与鸥说道。 程敏作为电报员和译电员,她是第一时间知道电文内容的,总部的来电中,虽然没有直接对彭与鸥再度提出批评,但是,电文内容不亚于直接批评。 这等于是直接推翻了彭与鸥打算围绕‘火苗’打造一个王牌特工小组的计划。 她担心彭与鸥会难堪,情绪上无法接受。 不过,彭与鸥的表现令程敏敬佩。 他也许对总部的命令一开始不太理解,但是,并没有将这种不理解转化为愤怒。 而是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总部这么做的原因。 彭与鸥最终意识到,他同‘农夫’同志在领导‘火苗’的工作之方式上最大的区别,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差距在哪里。 彭与鸥考虑给‘火苗’增添帮手,这些组员既是‘火苗’的帮手,也有着保护火苗的任务。 他的初心是好的。 但是,‘农夫’同志的考虑最直接和敏锐,‘火苗’不需要帮手,他自己独来独往最安全! 知道‘火苗’身份的人越多,越危险! 他是真心佩服,感叹‘农夫’同志盛名之下无虚士。 彭与鸥没有因为自己‘丢了面子’而难堪,他难受的是自己工作没有做好,险些令一位同志身陷险境。 地下工作不好做,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的工作环境更是无比恶劣、残酷,半点错误都要不得。 出了错,就是鲜血和牺牲的代价。 尽管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甚至可以说是‘虚惊一场’,但是,彭与鸥依然是自责不已。 第二天。 马思南路,彭与鸥的家中。 “‘火苗’同志,我郑重向你道歉。”彭与鸥给程千帆倒了一杯水,语气诚恳说道。 “彭书记,这次事件只是意外,谁也没想到齐伍会突然来上海,更没有想到我竟同学工委的行动撞在了一起。”程千帆说道。 “是啊,是意外。”彭与鸥点点头,“但是,意外是可以用充分的准备工作去规避的。” 说着,他摇摇头,“我昨晚临睡前都在思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然梦到因为我的工作失误导致你出事,直接把我惊醒了。” 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做噩梦惊醒,不理会就是了,但是,工作没有做好,导致同志牺牲,脑袋可是长不回去的。” 彭与鸥拿起茶杯,“‘火苗’同志,我以茶代酒,向你道歉。” 程千帆无奈,只能同彭与鸥碰杯。 彭与鸥是执拗的脾气,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很坦诚而直接的一个人。 光明磊落! “对于总部指示我们可以安排一个联络员,你怎么看?”彭与鸥问。 程千帆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 组织上已经在安排吴欢以及谢若男前往西北总部之事。 ‘火苗’小组另外一个原组员曹宇,此前只是接到组织命令说有可能有新的工作安排,其他的情况并不知晓。 彭与鸥、姐姐程敏、邵妈,此后沪上只有此三人知道他的红党身份。 总部安排程敏担任他的紧急联系人。 彭与鸥是他的上线。 “彭书记,我觉得邵妈正合适。”程千帆说道。 “好,那就是邵妈了。”彭与鸥点点头。 他也是考虑选择邵妈担任联络员的,只是他决定先听听程千帆的意见。 也许‘火苗’同志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呢? 经过此番之事,彭与鸥自我总结,他得出的结论是。 不谈别的,只谈潜伏工作。 在潜伏工作之专业性上,他是不如‘火苗’的。 所以,他会在此后同‘火苗’工作中,涉及到潜伏工作的安排事务上,他会尽量多询问‘火苗’的建议。 两人一致同意,邵妈担任两人之间的联络员: 邵妈是老同志,革命意志坚定,斗争经验丰富,且一个老妈子,不太会引人注意。 最重要的是,邵妈知道程千帆的身份。 考虑到邵妈同彭与鸥是老搭档,邵妈不可能被调走,工作了好些年的女佣突然离开的话,这有可能令彭与鸥身上出现疑点。 所以,继续留在上海,留在彭与鸥家中当女佣的邵妈是最合适也是唯一合适之联络员人选。 曹宇胳膊里夹着公文包,站在站台等电车,他将身体斜靠在路灯上,一副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焦急的赶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做啥子?”曹宇睁开疲惫的眼睛,没好气说了句。 “对不住,对不住。”这人西装革履,连连的道歉,还摸出烟盒,从中取出一支烟,递给曹宇,“麻烦问一下,去爱多亚路是在这等车吗?” “搞错勒,这里不去爱多亚路。”曹宇接过香烟,说道,又给对方说了如何去爱多亚路,“一直往前走,过了两个巷子,然后出去到了主马路,那里可以等车。” 此人连连道谢。 待此人离开后,曹宇摸了摸肚子,装作是肚子饿了,找了个面摊先祭五脏庙。 观察一下没有人注意自己,他轻轻滴撕破刚才那人给的香烟,找到了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 到吉祥街二十五号惠源商贸公司。 半个小时后,曹宇敲开了这家商贸公司的门,就看到了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接头人。 “组长。” “坐,累了吧,喝口茶。”汪康年指了指茶杯说,“这可是我从股长那里求来的好茶。” 第229章 兴奋的汪康年 曹宇坐下来,接过茶杯,细细品茶。 “还是组长知我。”他笑着说,“吃的差些,我倒是还能忍受,就是这茶,馋死我了。” “辛苦了。”汪康年动容说道。 曹宇好茶,好好茶。 但是,为了完成党务安排的潜伏任务,打入红党内部,却能坚守清贫,这令汪康年很敬佩。 是的,曹宇不是红党叛徒,他是党务调查处安排打入红党内部的特工。 他是汪康年的老师在一年前亲自埋下的钉子。 在汪康年调派到上海区党务调查处之后,曹宇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以说,曹宇是直属于汪康年的特工,便是汪康年的顶头上司吴山岳也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这是一个非常谨慎、严密的计划。 曹宇是上海本地人,身家清白,是沪上一家杂志社的职员。 平素为人老实,不善言谈。 会匿名在报端发表一些攻击领袖和国府的文章。 这样的曹宇,果然吸引了沪上红党的注意。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后,两个月前,曹宇正式加入红党。 汪康年对曹宇寄予厚望,这是他手中的王炸。 他对同曹宇有联系的红党没有兴趣,甚至要求曹宇不必汇报。 这是自我催眠,不知道,就不会动心,不会派人去监视。 总之,这枚棋子发挥最大作用之前,他不会有任何会给曹宇造成困扰和怀疑的动作。 汪康年的目标是沪上红党高层领导。 果不其然,一个月前,曹宇汇报说,红党要求他不可以再匿名发表攻击国府的文章的时候,汪康年就猜测,红党这是对曹宇有大用,最起码是预备将来大用。 一个老实本分的沪上本地小职员,隐蔽的很好,是潜伏工作的好苗子。 一天前,曹宇在报端用暗号要求见面。 是的,红党通过报纸来传递消息的手法,汪康年很欣赏,纳为己用。 “两天前,组织上通知我,对我的工作有新的安排。”曹宇说道。 “好极。”汪康年眼中一亮,“具体做什么?” “不清楚,只是说有人会来联系我。”曹宇沉思说,“我个人猜测,最大之可能是加入某个保密级别的部门或者是潜伏小组。” “为何有这样的猜测?” “我的上级要求我尽快移交手头上的工作。” 汪康年站起来,来回踱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准备安排你专职为某个部门或者是某个小组服务,故而安排你切割同其他人的联系。” 他的面孔泛红,这是兴奋的表现。 不论是这个未知的部门,亦或是可能的潜伏小组,皆可判断其保密性极高。 这说明曹宇得到了红党的信任和重视,这是要打入更深层次了。 “很好,很好。”汪康年振奋说,“保险起见,我这边不会再向你发出会面请求,一切以你为准,还是那句话,你是安全是第一位的,你要沉下心来,安心做好红党安排的工作,你认为什么时候可以收网,抓到大鱼,再发出信号。” “明白。”曹宇点点头,他叹了口气,“真希望早日结束,红党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这帮家伙,不求吃,不求穿,一个个苦哈哈的。” “辛苦了。”汪康年宽慰说,“事成之后,兄弟为你请功。” 汪康年心情愉悦,他有一种直觉,曹宇的工作调动,有可能同他一直在琢磨的那个‘霍苗’有关系。 这个‘霍苗’,极可能是红党隐藏极深之王牌特工。 近了! 近了! 自己距离抓获这个‘霍苗’越来越近了。 “除非确有十万火急之事,我们以后要避免直接见面。”彭与鸥对程千帆说道。 程千帆点头表示认可,频繁见面,这是潜伏工作之大忌。 他同彭与鸥在日常生活中素无交集,一旦被外人看到他出现在彭与鸥家中,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 两人约定,此后依然以檀香山路慧雅书店附近的那个废弃的邮箱作为死信箱来联系。 由邵妈负责定时去死信箱取情报。 若是有紧急情报,死信箱来不及,程千帆会打电话到彭与鸥家中,铃声响三次,不接通。 由邵妈在紧急联络点同程千帆紧急会面。 程千帆离开之后,彭与鸥再次思考了近日来的工作,自我分析、检讨。 事实上,‘成立’火苗小组,是彭与鸥的建议。 总部对此是秉持保留意见的,不过,考虑到对一线的情况不太了解,选择尊重一线之同志的建议。 但是,‘火苗’小组刚刚成立,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总部对于彭与鸥的工作显然是不满意的。 彭与鸥对于总部的批评虚心接受。 他仔细思考,得出了自我检讨。 主要的原因是,尽管同样是地下工作,但是,他的工作性质和残酷性,同‘火苗’这样的王牌特工依然是无法相比的。 他习惯性的按照固有的工作思维来考虑和安排,这对于一个潜伏在敌人内部,具有我党特工、国府特务、日人特工、巡捕房警官之多层身份的‘火苗’来说,这是远远不够,也是极为危险的。 这是一次教训! 要吸取教训! 从马思南路离开之后,程千帆故意饶了几条街,确认没有人跟踪,才来到了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 彭与鸥告知他,姐姐程敏发出会面的信号。 掏出钥匙,打开门,程千帆就闻到了饭香味。 “再等一等,还有一个菜。”程敏系着围裙,微笑着对弟弟说。 “姐,要不要我帮忙?”程千帆洗了手,抓了个回锅肉的肉片,踅摸到厨房,问道。 “馋嘴,你呀,等着吃就行了。”程敏敲了敲弟弟的脑袋。 十来分钟后,姐弟俩开始吃晚餐。 “弟,我要离开上海了。”程敏给弟弟夹了一块肥肉,突然说道。 程千帆嘴巴里咬着肉片,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姐姐。 “总部来电,调我回延州。”程敏说道。 “是因为我吗?”程千帆心情低落,问。 在得知总部同意撤销‘火苗小组’,安排吴欢、谢若男去西北的决定后,程千帆就有预感,姐姐也会被调离。 原因很简单,总部对他的安全极为重视。 程敏是知道他身份的人,她在沪上有自己的工作,有不少同志知道和认识程敏。 这无形中就意味着‘火苗’的安全有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组织上的安排,自有组织上的考虑。”程敏也舍不得弟弟,但是,她很清楚,组织上的安排是对的,只有她离开了上海,弟弟的安全才能够得到最大限度之保护。 “臭小子,姐姐不仅仅有弟弟,还有你姐夫,还有你外甥呢。”程敏说道,“姐姐现在回到延州,你外甥都不一定还认得妈妈。” “是啊,有了姐夫和外甥,姐姐就忘了弟弟。”程千帆很快收拾起难过心情,嬉皮笑脸说道。 他知道,姐姐调离上海是对的,且姐姐从环境复杂、残酷的沪上离开,回到西北总部,同姐夫、外甥团聚,安全上也能够得以保障。 “臭小子。”程敏用筷子敲了敲弟弟的脑袋。 第230章 西安西安 姐姐程敏离开了。 安全起见,程千帆没有去送行。 他给小外甥买了保存期长的糕点和一些玩具。 程敏与吴欢、谢若男假扮是大姑子和弟弟弟妹,三人同两名假扮成商人的护卫同志同行。 从沪上到延州并不容易。 首先要从上海乘坐火车抵达南京下关火车站。 随后从浦口过江,沿着津浦线抵达徐州。 再从徐州乘坐火车抵达西安。 沿途危险重重,要小心特务的搜查。 而抵达西安之后,从西安去延州,更是面临国府军警之重重关卡。 程千帆用程敏移交给自己的电台,向西北总部以‘火苗’的身份亲自发送之第一份(测试)电文: 红党万岁,人民革命万岁!——火苗。 总部的回电是:你好,‘火苗’同志,万望保重!——翔舞。 七月的沪上,闷热难忍。 这一天的午后,下了一阵雷暴雨,雨后空气难得清新。 何夫人哭哭啼啼。 金克木副总巡长也是面色凝重。 何关要离开了。 金克木已经同储天方打好招呼,何关参加江苏省保安团后,将会进入到储天方的卫队。 离别在即,一向大大咧咧的何关也是难免落泪。 “不舍得走了?”程千帆看着红了眼睛的何关,递了一支烟过去,问道。 何关直接拿了程千帆嘴巴里的香烟对火,猛吸了一口,强自嘴硬,“我妈哭的那么厉害,我不得配合一下?” 程千帆笑了笑,死要面子,这很何关。 “放心吧,你家里——”程千帆停顿了一下,笑道,“你家里有金总巡,也用不着我照顾。” 何关东瞅瞅,西看看。 “找你的黄同学呢?”程千帆打趣说。 “我没告诉她我今天走。”何关说道,说着勾肩搭背,凑到程千帆耳边说,“小兰家那边你帮我照看着,别让她被欺负,有流氓、瘪三惹她的话,尽管收拾。” “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了你的黄同学。”程千帆说道,“不过,可事先说好了,黄同学要是有喜欢的人,自由恋爱,这我可没办法。” “她敢!”何关立刻梗着脖子说道。 程千帆看了何关一眼,哎呦呦,听这架势,这俩人的关系进展飞速啊,已经私定终身了? “我活着,非她不娶。”被程千帆看的红了脸,何关憋出一句话,“我若战死,告诉她,找个好男人嫁了。” 听了这句话,本来还要打趣何关的程千帆沉默了,他张开手臂,同自己的好友用力的抱了抱,“保重!家里有我!” “还有一件事。”何关突然说道。 “什么事?”程千帆问。 “我有一个好友,劳烦你多照顾点。”何关表情认真说。 “谁?”程千帆假装不知道何关说的是方木恒,问道。 “《申报》记者方木恒,也是方润食品厂的大少爷。”何关说道,“方兄是一个好人,是…” 程千帆直接打断了何关的话,“我知道这个人,上次还骂了我呢。” 何关刚要说话。 “行了,只要他自己不再闹事,我会给你面子的。”程千帆拍了拍何关的肩膀。 想到方木恒,他就头疼。 这家伙真的是不怕死: ‘红党刘波’被巡捕房抓捕之后,便是巡捕房的同事也避之唯恐不及,方木恒竟然两次去监牢探望。 甚至还使了钱财,求得刘波在监牢里能好过一些。 说到刘波,刘波被捕之后,日人上海特高课方面似乎是忘记了这个人,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动作。 程千帆猜测有两个可能。 其一,刘波的潜伏身份极为隐秘,只有影佐英一知道,档案也是秘级很高的,影佐英一死后,上海特高课方面比较混乱,竟然没有发现刘波的潜伏档案,忘了这个人。 其二,刘波是以红党身份被抓,这让日人方面也很无语,救人吧,等于是暴露了刘波之日人身份,干脆冷处理,视情况而定。 刘波的案子下个月要开庭了,据程千帆所知,方木恒还花钱帮刘波请了律师。 一个日本特工被抓了,而且是以红党身份被抓,日本特务部门无动于衷,一个中国爱国青年为他劳心劳力奔走… 程千帆有一种怪诞至极的感觉。 程千帆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约莫几十步远的地方,方木恒遥遥为何关送行,看着背着行囊进了站之何关背影,方木恒挥了挥手,“阿关,保重。” 他本来是打算亲自来火车站同何关见面、为之送行的。 但是,方木恒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出面。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疑似红色背景,他担心自己同何关在公开场合见面,会给何关带来危险。 上次去监狱探望刘波,刘波特别叮嘱他: 要小心! 做任何事情前,务必要三思,不要给自己带来危险,也不要给他让带来危险。 方木恒能够感受到,刘波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凝重,感情真挚,似是有感而发。 日子匆匆,时光悠悠。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大权逐渐被程千帆掌握在手中。 程副巡长小日子过得悠悠哉哉,黑市上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香水、红酒、香烟、收音机等奢侈品。 布匹、粮食、药品,乃至是汽油、军火。 就没有他程副巡长不敢倒卖的。 最关键是,程副巡长愿意带领大家一起发财: 上到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翻译修肱燊、总巡长覃德泰,副总巡长金克木,都被拉拢进来,吃了干股。 下到三巡。所有人也以三巡为集体入了一成的干股,每个人都有钱分。 大家隐约听说,这些让出来的股份,有大半是程副巡长从自己的占股中分出来的,纷纷夸赞巡长四海。 “囊求的!”夏问樵听到手下汇报说,巡捕那边对程千帆的交口称赞,恨得骂娘。 这狗日的生意越做越大,特别是将席能、修肱燊、覃德泰等人拉入伙之后,胃口大了,胆子也大了,硬生生从夏问樵的嘴巴里又挖走了半成红利。 “要不要搞他!”手下兴冲冲说。 “搞!你他娘的就知道搞!搞你老子去!”夏问樵踹了这个手下几脚,将其打走。 搞程千帆? 傻子才搞,自己可是私下里占了两分红利哩。 七月十八日,全国不少地方之报端大事都是: 因高级将领纷纷投降常委员长,以及粤军空军全部叛变,广东陈天王被迫宣告下野,离开广州去香港。 沪上报纸上却是纷纷报道了一件事: 抗日烈士之女无辜被抓,牢房产子何其惨! 这是沪上红党开始为营救葛翠敏同志母子发力。 为何过了大半个月才开始行动,原因很简单,彭与鸥要等待有学生被营救出来才能开始行动。 那一批被捕之人中,只有‘火苗’是被误抓、即可释放,一旦葛翠敏牢房产子之事提前泄露,国府方面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程千帆。 在国立同济大学以及国立复旦大学的校方、学生家长,以及各界人士共同努力之下,国府终于释放了第一批被捕学生。 沪上红党立刻开始行动,借学生之口讲述了有女‘犯人’牢房产子的事情。 随后,报端更有爆料,此女子系在伪满被日人杀害之烈士、沈阳教育名家葛卫国之女,来沪上避难,竟无端被国府特务秘捕。 一时之间,群情汹涌。 国府方面一直保持沉默。 三日后,程千帆收到总部来电,只有四个字:平安抵达。 意即姐姐一行人平安抵达延州。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程千帆并不知道的是,程敏一行抵达西安后,多方寻求进入延州无果。 幸运的是,西安红党请剿总张副司令暗中帮忙将两个美国记者送入延州。 张副司令遂派遣专车、开了特别通行证。 程敏等人便是搭了这趟便车,才得以突破重重关卡,成功进入延州总部。 八月,骄阳似火。 中国派出由141人组成的代表团参加在柏林举行的第十一届奥运会。 中国运动员除撑杆跳一项取得复赛权外,全部在预赛中被淘汰。 有日人商大岛人买了虹口区某日人报纸版面,用了巨大的版面:东亚之耻! 翌日,大岛的尸体被发现在粪坑中,上海警察局调查后表示,此人系不幸溺毙,系意外,引来日方强烈抗议。 月底,法租界公廨审理了‘暴徒刘波’之案。 最终,暴力分子刘波被判处入狱十年零八个月。 “该刘姓红党人士,双手被绑缚,从公廨当庭押出,其人怒目圆睁,高呼‘打倒日人’‘中华必胜’之口号,毫无惧色,围观者皆鼓掌、落泪。”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报纸,表情古怪至极。 不过,这一天沪上报端的头版不是‘刘姓红党’被审判之事,而是来自西北的‘艳晚事件’。 沪上某小报甚至用了‘西北最大红党张、杨’这样的标题,以耸人听闻之标题,博人眼球。 程千帆看的津津有味: 国党特工奉命抓捕张汉生之秘书、宋姓红党。 特工们对于抓人驾轻就熟,抓捕过程进行得很顺利。 然则,刚刚出门就迎头撞上了十七路军宪兵营的骑兵巡逻队。 宋姓红党见状赶紧大喊:“土匪绑票!土匪绑票!” 骑兵们翻身下马,缴了特务们的枪,把人全部带到了营部… 报纸上长篇累牍占了两个版面,绘声绘色,其实一句话就能描述: 国府特工抓捕张副司令之红党秘书,杨将军之手下救了该红党、逮捕了特工,特务们召集人马要大干一场,又被张副司令直接一锅端。 程千帆看着报纸,雀跃不已,心中说道,张扬二人要是再大胆些,和中央军火拼才好哩。 九月。 天气依然炎热。 程千帆很疑惑。 距离齐伍此前告知他三本次郎履新沪上特高课之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是,上海特高课方面一直没有人来联系他。 就好似日人上海特高课忘记了、甚或是并不知晓有‘宫崎健太郎’这么一名潜伏在法租界巡捕房的高级特工一般。 不过,虽然疑惑,程千帆也并不着急,更没有主动联系特高课方面。 ‘宫崎健太郎’本就是不情不愿的被调入上海特高课当特工的,以‘宫崎健太郎’之秉性,特高课不联系他,他巴不得美滋滋的当着巡捕呢。 汪康年有些疑惑,也有些着急。 曹宇此前汇报说红党对其工作另有安排,汪康年推测红党是打算对曹宇大用,极可能是被调入一个保密级别很高的潜伏小组。 汪康年判断曹宇之工作变动极可能与他正在寻找的‘霍苗’有关。 他极为振奋。 但是,七天、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眼看着三个月要过去了,曹宇那边还没有情报反馈过来。 汪康年终于按耐不住了,他在报端刊登广告,发出约见曹宇之信号。 “我不知道啊。”曹宇皱着眉头,“我也很疑惑,组织上又让我继续此前的工作,并没有多说什么。” 汪康年的第一个猜测是,曹宇暴露了?或者是某些行为引起红党的警惕和怀疑了? 他自己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可能,曹宇一直隐藏极好。 最重要的是,和曹宇有联系的红党都是安全的。 为了钓大鱼,汪康年一直忍着,要求曹宇不用汇报这些小鱼小虾。 党务调查处最近也没有什么动作,根本无从怀疑到曹宇身上。 “两种可能。”汪康年说道,“其一,你原先要调入的部门出事了,有重要红党被捕,所以,这个部门或者是潜伏组被取消。” 他自己摇摇头,党务调查处这段时间并没有抓捕到足够分量之红党,这种可能不大。 “那么,就是另外一个可能。”汪康年说,“你的上级在考察你,你原先要调入的部门或者小组的级别极高,红党很谨慎,这个部门或者是小组依然还在筹备,他们还在考察成员。” “倒也有可能。”曹宇思忖片刻,说道。 “且等等看吧。”汪康年无奈说道,他觉得自己距离自己要抓捕的对象很近了,但是,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 期间,汪康年多次想要同曹宇联系,但是,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要忍耐,他对自己说。 “要磺胺!要大批的磺胺!”程千帆对皮特说。 这一次从法国运来的磺胺数量减少,这令程千帆很不满意。 “该死的,国内那帮蠢货现在也意识到了这款药很好。”皮特也在破口大骂。 “皮特,越是这种情况,我们越是要尽可能的拿货。”程千帆蛊惑说,“以后这种药物会越来越贵,越来越急缺,所以,我们必须趁着磺胺的价格被炒到很高价位之前,尽可能的吃下更多的先期红利!” “你说的对!”皮特咬咬牙,“我给那个老家伙发电报,不惜一切代价拿货!” 他口中的老家伙是他的岳父。 两个人在春风得意楼喝茶聊天,皮特呲牙咧嘴的,对绿茶的味道有些喝不惯。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程千帆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就看到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扯着嗓子喊道: 卖报!卖报!西安昨发生重大事变,张汉生、杨虎臣兵变,常委员长被扣押! 整个街面上炸开了,报童手中的报纸几乎是被行人一抢而光! 第231章 处座,安全乎? 张、杨二位将军在西安搞出的大事件,震惊了大上海,震惊了全中国,震惊了全世界。 坐在春风得意楼二楼的程千帆,听到这个消息,他飞一般的冲下楼。 挥舞着警棍,从一个市民的手中花费了两角钱,强‘买来’其手中的《申报》。 看着《申报》头版之‘西安昨发生重大事变’、‘常委员长在西安被劫持’硕大标题。 他整个人的呆住了,然后,嘴巴里连连说着‘出大事了’。 内心里却是在狂吼、狂笑、狂喜,一个声音在咆哮: 宰了他! 苍天有眼啊! 皮特会说中国话,刚才也听到了报童的喊话,但是,对中文不熟悉,看不懂报纸,在一旁急的乱蹦。 程千帆指着报纸,将报纸讲述之事说给皮特听。 皮特先是脸色大变,“糟糕了,要打仗了。” 然后突又露出狂喜表情,兴奋说,“我们手里的药品、军火、汽油都暂停出售。” 程千帆看了一眼皮特,也是露出振奋表情,“你说的对皮特,这是我们赚大钱的机会!” 两人无心继续饮茶,迅速从茶楼离开,返回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 沿途可见人声鼎沸,市民狂奔向报童,将钱钞朝着地上一扔,抢了报纸看。 有人哈哈大笑。 有人面色忧伤。 有人惶恐害怕。 有人痛哭流涕。 法租界当局迅速做出反应,要求所有巡捕在岗,任何人不得请假。 全员悉数分发枪支弹药,以应对可能迅速恶化之局势。 食堂大师傅的心情似乎也受到这件大事件影响,中午的饭菜明显盐放多了。 程千帆内心愉悦,表情平静,多吃了半碗饭。 当晚,程千帆先是前往安全屋,他在约定的时间段打开电台,本以为会收到来自西北总部的电报,却是没有。 兴奋的程千帆有些失望。 不过,也可以理解,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部一定忙着庆…非常忙碌。 随后,他来到了金神父路。 周茹明显可以感觉到组长的悲伤和急躁情绪。 “拟电。”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 “南京戴处座: 惊闻领袖陷与西安,此事属实否?领袖无恙乎?处座安全乎?望速回电,急切。” 发完电报,程千帆就在急切等待,依然是一直没有收到回电。 因他发往南京总部的密电,只有戴春风本人才掌有密码本,程千帆的第一反应就是戴春风陪伴常凯申驾临西安,在此次事变中也被扣押在西安了。 他却是不知道,此时特务处位于南京徐府巷之总部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事变发生的时候,戴春风因事情滞留在南京,没有同蒋介石同去。 南京与特务处西安站之间联系全部中断,报纸上没有任何消息传播。 只有七十九师师长陈安宝发来电报“西安发生兵变,委员长疑似下落不明“。 心急如焚的蒋夫人首先找到戴春风询问消息。 戴春风既不知道事变发生了,也不知道具体进程,因为手下驻守西安的特务机构没有向他汇报消息。 蒋夫人很失望,骂了戴处座没用。 十二日一整天,戴春风守在电讯总台,不断向西安秘密电台呼叫,没有得到任何问答。 气的戴笠坐卧不安,焦心不已。 他开始怀疑,此时整个西安特务机构很可能已经被张汉生一锅端了。 戴春风之个人权势的崛起完全是依赖在常凯申手中,若是领袖有什么不测。 对戴春风,对于整个特务处之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同西安的联系一直中断,令戴春风十分焦躁。 就在此时,齐伍拿着一摞电文进来。 “有西安之消息吗?”戴春风立刻问。 齐伍摇摇头,“这些都是各站点发来的问询电报,下边是人心惶惶。” 处座接过这一摞电报,都是询问西安之详情的,也有人在哭诉,对特务处之未来很是担心。 这种电报,只会让戴春风更加烦躁。 蓦然,他翻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电文。 “‘青鸟’?”戴春风不耐烦的骂了句,“他来电做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来电?” 他说的不是程千帆没有资格向总部发报,而是青鸟资历太浅,根本没有资格询问和掺和这件事。 看看其他电文都是来自哪里? 北平站站长、洛阳站站长、广州站站长,成都站站长,昆明站站长… 在这些特务处各地诸侯的来电中,就这么冒出来一个‘特务处上海区独立潜伏小组,青鸟’。 戴春风发了脾气,还要继续骂,却是扫了一眼电文,目光停留在: 处座安全乎? 因为一直联系不上西安而情绪近乎失控,失去了冷静的处座,却是坐下来,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水,盯着电文看。 终于,长叹一声,挥舞着手中的这则电文,对齐伍说道,“这么多人来电,竟只有‘青鸟’询问我是否安全。” “家乡人才是自己人。”齐伍亦是感叹不已,对自己的处座老乡说道。 “你说的对,我们这个小老乡很不错,一片赤诚,很难得啊。”戴春风点点头,他思索片刻。 “回电青鸟,我很好,勿念,西北之事,惊天动地,法兰西人、英国人对此是何种态度,尤其是日人对此是何种态度,望立刻收集相关情报。” 停顿了一下,戴春风加了一句,“局势动荡,保重安全。” 齐伍双手捧着文件夹,写好电报稿,拿给戴春风看,处座仔细阅读,确认无误后,签字,“发送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老乡的电文中感受到了关心和温暖,经此一遭,有些急躁、甚或是失魂落魄的戴春风的情绪缓解很多,整个人也恢复了平素之缜密判断力。 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委座在西安被张杨抓住,特务处的特务情报工作做的不到位,事先没有提前做好防备,其罪一。 然后再委座被抓之后,特务处在西安的特务机构没有任何消息进程传来,整个西安的情报工作处于瘫痪状态,其罪二。 从这点来说,判他戴春风一个“渎职误国罪“那是一点也不冤枉。 他必须想办法弥补过失,展示对领袖之忠诚。 突然,戴春风直接按下响铃,“备车。” 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如何弥补过失了。 随后数日,戴春风每天去拜见宋国舅、蒋夫人,了解与西安交涉以及联络的进展,每天与驻甘肃的胡纵楠保持联系,分析掌握西安的形势。 第232章 特高课来人 西安事变,牵动了全国人的目光和心弦。 沪上媒体随后几日连篇累牍的跟踪报道此事。 12月16日,南京时事月报社、中苏文化月刊社、妇女共鸣社等217家杂志社以及中国妇女爱国同盟会、南京市妇女会、南京市妇女文化促进会、妇女共鸣社、首都女子学术研究会、妇女文化月刊社等妇女团体联合通电讨伐张汉生。 同日,《申报》《大公报》《益世报》等100多家报馆、通讯社联署发表《全国新闻界对时局共同宣言》。 12月17日,北京大学‘全体’教授发表对陕变宣言,谴责张汉生。 知识分子中的头面人物,如胡式、甫嗣年等则公开斥责张汉生、杨虎臣“叛乱”,还乘机攻击红党之抗日统一战线政策,极力为常委员长“攘外必先安内”之政策辩护。 这些多是国府政府控制或者是与国府关系密切之团体、个人。 令程千帆惊讶的是,上海本地市民中,不少人竟然也在痛骂张汉生、杨虎臣。 沪上红党对此进行了调查,得出了结论是: 市民多认为张杨二将军会将常凯申交给红党,而以两党之间的血海深仇,红党恨不得将常凯申千刀万剐。 故而,常凯申必无幸免。 常凯申死了,国内必然大乱,再次陷入军阀混战,内有军阀混战,外有日寇虎视眈眈,国家危殆! 彭与鸥以及‘火苗’分别就这些情况向西北总部去电汇报。 事实上,最全力支持西安义举的是左翼爱国团体和广大青年学生。 西北各界抗日救国联合会、东北民众救亡会、学生救国联合会等十四个团体的代表举行紧急会议。 代表们认为,张汉生、杨虎臣举行“兵谏”、提出八项主张,是反映了时代和全民族要求的具有重大意义的爱国行动,决定发表通电,表示坚决拥护和支持。 随后,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代表团及西北各界抗日救国联合会等十八个团体联名发表通电,拥护张、杨之的爱国主张。 床头灯开着。 窗帘是拉上的。 程千帆坐在书桌前,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就像是转笔那样,香烟在他的手中玩出花来。 他在思考。 今天他去皮特的办公室,敲了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凑巧’看到皮特正在通电话,他故意愣了下,才不好意思的点头致歉,慢慢退出去。 就是这几秒钟的时间,他隐约听到了电话内容,电话那头提及了文件、绝密这两个词语。 这两个词语对于潜伏特工来说,简直有着无比致命的吸引力。 程千帆苦苦思索。 突然一道闪电,照亮漆黑的夜空。 随后便是一道炸雷。 程千帆听到窗户敲打的声音,他拉开窗帘,就看到猫咪趴在窗台,一只爪子抬起,不断的敲打窗户:让我进来!快点! “小东西。”程千帆赶紧打开窗户。 ‘喵呜!喵呜!’猫咪跳进来,又从书桌上跳到了程千帆的腿上,程千帆露出笑容,轻轻抚摸,猫咪舒服的直叫唤。 哗啦啦。 暴风骤雨。 程千帆赶紧关窗,重新拉好窗帘,一变撸猫,一边思考。 豆大的雨滴拍打窗户的滴答声音,猫咪舒服的喵喵声,这让他有一丝倦意。 就在此时,猫咪竖起耳朵,从他的腿上起身,一副非常警惕的样子。 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哗的一声,从抽屉中拿出自己的勃朗宁配枪,咔擦一声,枪支处于待激发状态。 同时,摸出一把匕首,塞进了裤脚。 数枚长钉子,分别放进了上衣两侧兜里。 他打开走廊的灯,来到楼下。 果然传来了敲门声,敲门声不轻不重,不急促,也不懒散,很有规律。 程千帆在内心里默默计数。 三秒钟一次。 他皱了皱眉头,咬了牙,活动了面部肌肉,露出一丝期待、害怕、警惕却又包含一丝不耐烦之糅合表情。 他的左手拉住两根灯线,拉扯灯线的瞬间,开了门。 几乎是开门的瞬间,屋内的灯灭,屋外门廊下的灯光亮了。 而他的身子一侧,正好在门的左侧方,常理来说,外面之人是右手持枪,这个方向正好是一个射击反角。 门外,是一个穿着雨衣的人,雨衣的鸭舌帽较长,遮住了面孔,正在滴水。 屋内突然黑暗,门口突然亮灯,如此情况令此人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挡。 “做什么?”此人口中说道。 “你是谁?”程千帆右手持枪,侧立门边,冷冷问。 “是程副巡长当面?”来人开口说话,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是我。”程千帆说道。 话音未落,此人已经从容进门,从容转身,将房门关上,嗓子有略微的嘶哑,说道,“黑灯瞎火的,程巡长,此非待客之道吧。” 咔的一声。 程千帆拉扯灯线,开了屋内的灯,将门口的灯关闭。 来人突然从黑暗中受到灯光刺激,下意识的闭眼睛,随后他再瞪大眼睛看的时候,程千帆已经从开灯时候的正对他而立,不声不响的变成了在他的右侧之方向。 如果他凭借记忆,在开灯的瞬间完成枪击,绝对会打空,同时侧身会有致命的袭击袭来。 “程副巡长很谨慎啊。”来人不慌不忙说道,实则他的内心之震撼无以言表。 档案显示,宫崎健太郎斌不是专业特工,不过,档案似乎有所隐瞒,宫崎健太郎的表现令他这个高手都大吃一惊。 “三本课长派我来的。”说着,来人从兜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连续揭开数层之后,才拿出一枚用蜡封的拇指大小的纸条。 这是为了防水。 程千帆接过纸条,右手持枪,左手两下揉搓,解开纸条。 “宫崎君,现派遣荒木君来联系你,三本次郎。” 程千帆纸条揉搓,放进兜里,左手再拿出来的时候,一枚钉子已经隐蔽在掌心。 同时面露笑容,右手收起枪支,露出惊喜笑容,“你是荒木君?” 来人露出笑容,点头说道,“是的,荒木拓哉,请多多指教。” 第233章 三本次郎的考察 程千帆的表情是纠结的,有惊喜,同时还有最后一丝警惕,他看着来人,缓缓地说,“太意外了,仅仅是一张纸条,我无法相信你的身份…” 说着,他突然再度举起枪,食指放在扳机上。 “宫崎君。”荒木拓哉不敢大意,赶紧说道,“甲第62号。” 甲第62号,是川田笃人帮助程千帆开出的外交临时证件的证号,这是只有日本国驻杭城领事馆武官冈田俊彦以及三本次郎知道的细节。 程千帆终于露出惊喜无比的表情,“竟真的是荒木君,实在是抱歉。” “宫崎君非常谨慎啊。”荒木拓哉看了一眼程千帆,点点头。 “荒木君,请。”说着,程千帆示意对方向屋内走。 “宫崎君。”荒木拓哉在桌边坐下,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严肃,“三本课长让我问你,你忘了自己是一名帝国特工了吗?” “作为一名帝国特工,我虽然不能说自己工作出色,但是,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不,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荒木拓哉冷冷地说。 程千帆陡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句话令他失去了冷静,他的面孔涨红了。 对方竟然指责他忘记了自己身为日特之使命,这是他无法接受的言语,他愤怒反问,“荒木君,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对陛下和帝国的衷心天地可鉴。” “上个月,帝国公民大西达被巡捕房抓捕,获释后的大西君向帝国控诉遭受你的毒打。” “他骂我是支那狗,我为什么不能揍他?”程千帆反问,他不等荒木拓哉说话,“我现在是程千帆,是华捕,面对日本人的羞辱,我揍他有问题吗?” “我揍他,是救他。”程千帆继续说道,“那家伙就是一个蠢货。” “这个解释,勉强可以接受。”荒木拓哉的面色稍微好看一眼,继续说道,“但是,在过去这几个月,你并没有提供任何情报,也没有参与任何行动。” 听到荒木拓哉这么说,程千帆更是暴跳如雷,“我是直属于影佐君的特工,影佐君不幸遇难后,我不能够有任何动作,只能够等待你们派人来联系我。” “五个月,我等了五个月,一直没有人来联系我。”程千帆怒气冲冲,“我一个人孤立无援,只能忍耐,现在竟然还来指责我?” 程千帆十分愤懑,自己孤军奋战、坚守了五个月,非但没有获得嘉奖,竟然还受到指责、批评。 他觉得无比愤怒和委屈! 荒木拓哉看着愤怒的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他可以理解对方有情绪,但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愤怒。 “宫崎君,三本阁下有请。”荒木拓哉起身说道,“车子就在延德里的巷子口等候。” “我去换一下衣服。”程千帆说道。 “不必了,宫崎君,请吧。” 程千帆冷冷的看了荒木拓哉一眼。 “请!”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的一个秘密据点。 “宫崎君,请交出你的配枪。”荒木拓哉说道。 程千帆哼了一声,将自己的勃朗宁配枪递过去。 “还有你兜里的钉子。”荒木拓哉说。 程千帆大惊,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荒木拓哉,显然是无比惊讶于对方如何知道他的身上藏有钉子。 看着程千帆震惊无比的摸出几枚长钉,荒木拓哉露出自傲的表情,他早就将这个家伙的那些小动作看在眼中了。 “宫崎君,请稍等,我去向三本阁下汇报。”荒木拓哉说道。 程千帆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他盘腿而坐,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看,这是日本国内的《朝日新闻》,不过,都是一个月前的报纸。 “怎么样?”三本次郎一身和服,负手而立,盯着墙壁看,墙壁上是一面中华民国地图,他没有回头,淡淡问道。 “表现的还算机警。”荒木拓哉说道,“他对我的身份一开始是秉持怀疑的,为了麻痹我,一度假装放下枪,手中暗藏长钉,不过,终究是新手,他从兜里摸出长钉的时候,钉子竟然发生轻微碰撞,有响声,这是非常愚蠢的失误。” 说着,荒木拓哉笑了,“当然,对于一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宫崎君的表现还算不错,这几个月,他没有闲着,还是有进步的。” 三本次郎履新上海特高课之后,整理秘密档案的时候发现了宫崎健太郎的资料,同时在影佐英一的一处安全屋发现了‘程千帆’留下的密信。 他是惊讶的。 没想到此前在杭城结实的宫崎健太郎竟然被调入上海特高课,并且假扮中国人,以华捕警官程千帆的身份潜伏。 对于宫崎健太郎与中国巡捕程千帆相貌极为相似之事,三本次郎是很好奇的。 他令人取来宫崎健太郎以及程千帆之资料照片,不得不叹服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对于影佐英一安排宫崎健太郎杀死程千帆,以程千帆的身份潜伏其中之事,三本次郎是颇为赞赏的。 是的,在影佐英一亲自撰写的档案资料中,是他影佐英一经过了周密的部署,下令宫崎健太郎亲手杀死程千帆,随后成功假扮之。 无他,影佐英一是追求完美之人,他不会允许瑕疵,故而宫崎健太郎误杀程千帆之事,在他的笔下,就变成了周密部署、安排: 他亲自指挥、甚至亲自带领宫崎健太郎盯梢程千帆,当时机已到,立刻果断命令宫崎健太郎杀死程千帆。 总之,该‘李代桃僵’之行动在影佐英一的亲自指挥、部署之下,堪称完美。 这不仅仅是档案,更是一份令人拍案叫绝之行动汇报。 在档案中,影佐英一也记录了他对于宫崎健太郎的观感: 此人非专业特工,对于加入特高课并不热衷,竟讨价还价,且极度贪财,福岛人都是如此贪好财物的吗? 当然,影佐英一也记录了他所认为的宫崎健太郎的优点: 虽然在特工专业上,宫崎君很稚嫩,但是,宫崎君很聪明,学习能力强,能够在中国内陆游历多年,这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不俗。 还有一个优点: 怕死! 是的,在影佐英一看来,怕死不是绝对的缺点,怕死说明其人惜命,谨慎。 当然,影佐英一还是批判了宫崎健太郎的怕死秉性的,备注:极度危险行动,万不可使用此人。 想到影佐英一在档案评语中写入的‘怕死’这个词,三本次郎露出笑容。 许是影佐英一被杀之事触动了宫崎健太郎,这几个月来,宫崎健太郎假扮的程千帆颇为努力,不仅仅参加了巡捕房的内部例行军事锻炼,还自己花钱请了一个武术高强之人来教导自己。 这令三本次郎颇为欣赏。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和动力,愿意努力和进步,便是好特工。 他并没有即刻联系和启用宫崎健太郎,而是选择暗中观察此人。 当然了,观察不是盯梢,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打听一下此人的情况即可。 此外,他将有宫崎健太郎的消息之事电告川田笃人,川田笃人很高兴,要求三本次郎对宫崎健太郎多多照顾。 笃人少爷对宫崎健太郎印象很好。 三本次郎自然不能不重视,不过,他选择先冷处理,他要看看宫崎健太郎在‘失联’情况下的表现,看看此人的能力如何。 倘若宫崎健太郎确实能力不俗,他不介意好好培养一番,既能够培养一个亲信,也能对笃人少爷的吩咐有所交代。 “可以看得出来,这几个月的成长,宫崎君的个人武力值是提升不少的,勉强接近专业特工,不过,还是略显稚嫩。”荒木拓哉自傲说,“我一番言语就迷惑了他。” 第234章 飙戏 “你是说,宫崎健太郎最终还是选择信任你?”三本次郎拿起工具尺在地图上丈量,随口问。 “当然,阁下。”荒木拓哉说道,“他不相信我,也不会放心与我一起来此地。” 三本次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出去吧,请宫崎君进来。” 约莫两分钟后,三本次郎听得脚步声传来,距离由远及近,脚步声则是从沉重到轻轻。 “课长,属下宫崎健太郎。”程千帆说道。 “进来!”三本次郎沉声说。 程千帆轻轻推拉隔断,光着脚进来,看到矮小粗壮、一身和服的三本次郎正微笑着看着他。 “宫崎君,杭城一别,本以为不会再见,没想到在上海又见到宫崎君。”三本次郎说道。 “三本阁下。”程千帆恭敬的鞠躬,脸上是压抑的惊喜之情,“属下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在阁下手下效力。” “请坐。”三本次郎右手延请。 “多谢阁下。”程千帆再度鞠躬,这才盘膝坐下。 三本次郎拍了拍手,有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进来,奉上了一壶清茶,以及两盏茶杯。 程千帆赶紧起身,为三本次郎以及自己斟满茶。 “宫崎君。”三本次郎轻轻饮茶,淡淡说道,“如我所料不差,你一开始就怀疑荒木君了吧。” 程千帆露出惊讶且佩服的表情,感叹说道,“阁下明鉴,荒木君开口的第三句话,我就起了疑心。” “第三句话?”三本次郎问。 “荒木君说的这句话是‘三本课长’派我来的。”程千帆苦笑说道,“属下消息不畅,便是来了此地,亲眼见到了阁下,才知道阁下来了上海,担任沪上特高课课长。” “是荒木犯了常识性错误了。”三本次郎露出欣赏之情,“你的警觉。” “然后呢?”他问。 “属下当时直接反应是我的身份暴露了。”程千帆说道,“荒木君拿出纸条,上面有阁下的签名,我反而更加怀疑。” “为何?”三本次郎眯着眼睛,饶有兴趣问。 “阁下的签名对我而言,并无太多参考。”程千帆说道,“我此前并没有见过阁下的签名,此外,我的考虑是,即便是阁下真的来沪上履任,以阁下的谨慎,不会写出这样的纸条。” 三本次郎抚掌喝彩,他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条递给程千帆。 “你且看看。” 程千帆双手接过纸条,只看到上面写的是:蕴隆客栈一别,别来无恙乎,三省吾身,甲之六二。 程千帆点点头,“正当如此。” 蕴隆客栈是他此前最后一次同三本次郎见面的地方,三省吾身,便是三本的意思,甲之六二,便是那张临时外交证件之甲第62的证号。 这三句话,足以证明写信之人便是三本次郎。 “你可知我为何收回这张纸条,用了另外那张?”三本次郎微笑问。 “如我所料不差,阁下是在考察我吧。”程千帆说道。 “哈哈哈。”三本次郎哈哈大笑,“正是如此,便如我现在这般询问你。” 说着,他点点头,“你的表现很好,我很满意。” 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给他添茶,问道,“荒木说了甲第62号,你便信了他?” “信了,也没信。”程千帆说道。 “什么意思?”三本次郎呵呵笑着,问。 “我倾向于相信荒木君是帝国自己人,也愿意相信他确实是三本阁下派去的。”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但是,因为是突发之事件,并没有事先之接头暗号等安排,我没有完全相信。” “那你为何同意随同荒木君来此处?”三本次郎问。 “我个人愿意相信荒木君,判断此行并无危险,故而…” “愚蠢!”三本次郎脸色一变,“宫崎君,你此前表现一直都很不错,但是,最后你的选择是鲁莽的,作为特工,任何时刻都不能够单纯凭借自己的情感判断来行事。” “是。”程千帆立刻起身,低头,态度恭谨的认错,“是属下愚蠢,思虑不周。” 三本次郎指了指纸条,“这张纸条也在荒木君的身上,如若你不愿意随他前来,他最终会拿出这张纸条取信于你。” “是属下鲁莽了。”程千帆一脸惭愧。 三本次郎肥胖,艰难的起身,走到程千帆身边,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身高不足。 程千帆不着痕迹的弯弯腰,让课长阁下拍的舒服。 “宫崎君,你不是专业特工出身,表现已经堪称优秀。”三本次郎先是夸赞,拍了拍他的肩膀,随之语气严肃说道,“经此事,想听听我对你的评价吗?” “请阁下教导。” “你很聪明,很机灵,也有努力向上的行动和决心。”三本次郎说道,“你怕死。” 程千帆脸色一变,正要辩解。 三本次郎摇摇头,“我不认为怕死是缺点,怕死的人,有怕死之人的特点和用处,怕死意味着惜命,做事必然谨慎。” 他看着程千帆,说道,“影佐英一遇刺,你害怕了,所以严格要求自己,提升自己的作战武力,这很好。” “同时,做事情也更加谨慎,我没有派人联系你,你便一直忍耐、等候,这很好。”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立,聆听训示。 “你的缺点再与,没有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无法做到严格遵从特工守则。”三本次郎表情严肃说道,“宫崎君,我送你一句话。” “请阁下训示。”程千帆鞠躬,点头,说道。 “当你第一时间产生怀疑的时候,立刻出手,尽最大可能将威胁扼杀在摇篮中。”三本次郎微笑着,慢慢地说道,“好好思考一下,你今天第一时间应该做的正确之决定是什么?” “不应该开门?”程千帆思忖,“特高课不会在这样的雨夜突然联系…” 说着,说着,他自己停住了,他的表情严峻,严峻中带着一丝惊恐,惊恐中带了一丝残忍,残忍中带了一丝期待。 “在对荒木君产生怀疑的第一时间,出手,干掉他。”程千帆语速极慢,说道。 第235章 不专业特工 三本次郎没有回答程千帆,而是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地图面前,指着地图,缓慢说道,“宫崎君,你有没有研究过支那地图?” “属下对支那地图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程千帆说道。 “是了,你在支那内地游历,对地图很了解。”三本次郎点点头,“说一说你对西安发生的事情的看法。” 程千帆露出惊讶的表情,“阁下…” 他只是一个底层特工而已,只想着做好自己的工作,顺便捞点钱,如此严肃的话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随便说说。”三本次郎没有回头,盯着地图看,“你不是专业特工,这并非都是坏处,你很聪明,有自己的想法,去过支那很多地方,这很好。” 程千帆沉默,盯着地图看,斟酌用词。 “属下就说一说一些粗浅看法。” “你说。” “张、杨二人的行动,背后极可能有西北红党的影子,甚至是和苏俄有关系。”程千帆说道。 “以红党对常凯申的恨意,此人极难存活,若是常凯申被杀,支那失去了名义上的领袖,势必陷入混乱,甚至可能引发内战。”程千帆眼眸中露出振奋之色,“这对于帝国图谋支那,是极大的利好。” “很好。”三本次郎回过头,看向程千帆的目光中满是欣赏,“你说的对,常凯申死亡,这是帝国最乐见之结果。” “不过,有一点你分析错了,情报显示,西安之事,苏俄并未插手。”三本次郎语速缓慢,“苏俄一直希望支那能够牵制住帝国,所以,他们不会去动常凯申。”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 事实上,西安事变太过突然,日本方面对此毫无准备。 十三日清晨,日本国内才得知常凯申在西安被扣押之消息,早上六点,日本外务省紧急召开会议商讨此事。 三本次郎看到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的文件,得知此次会议之内情,外相有田、次相掘内、东亚局长桑岛、欧亚局长东乡等外务省大佬悉数出席。 会议开了四个小时。 随后,日本国驻中国各使领馆收到来自国内的指示,‘目前应止于静观事态之演变,而避免积极行动。’ 随后数日,日本首相、海相、外相接连举行联席协调会议,认为,‘以西安事变中之日本动向,将使中国全局有重大影响,欧美将极深注意,故有暂时静观形势进展之必要’,再度发电要求驻外使节‘严戒轻举妄动’。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也接到命令,要求‘静观其变’,同时尽可能的搜集英美法等西方列强对西安事变之看法和决策。 程千帆不敢打扰。 他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三本次郎突然将他‘唤醒’,并且将自己招来之用意。 “帝国需要综合多方信息,以兹研判西安事变对帝国未来战略之影响。”三本次郎开口说道,“我方得到情报,法国国内向法租界当局下达了一份绝密文件。” 程千帆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这份文件极可能与西北事变有关,对于帝国分析法国等列强对西安事变之态度有极大的参考价值。”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宫崎君。” “属下在。” “我知道你与法租界政治处之皮特少尉关系很好,交给你一个任务,务必弄到这份文件。”三本次郎表情严肃说道。 “阁下的意思是,文件在皮特那里?” “情报显示,上海法租界的文件有三份,有一份在费格逊警监手中,一份在公董局,一份在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明白了,费格逊警监以及公董局的文件,很难弄到,只有打中央巡捕房的这份文件的主意。 皮特是中央巡捕房政治处警官,此外,皮特还负责法租界政治处机要室的保卫工作。 “阁下,我需要一架照相机和一些胶卷。”程千帆思忖片刻,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可以。” “还需要一笔钱。”程千帆说。 “我特别批给你两百日元经费。”三本次郎说道。 程千帆露出犹豫的表情。 “不够?”三本次郎冷冷问。 “够了。”程千帆点点头,小心翼翼说道,“课长,我已经五个月没有发薪了。” 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险些被气乐了,这家伙这是在向他讨薪吗? “多少?”三本次郎不耐烦问。 “四百日元。”程千帆立刻说道,“每个月八十日元。” “一会一并给你。”三本次郎点点头,看着程千帆喜滋滋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头训斥,“宫崎君,支那有一句话,钱财乃身外之物。” “是。”程千帆赶紧恭敬点头。 三本次郎摇摇头,影佐英一对这家伙的评价一点没错,贪财! 他早就听说这家伙在巡捕房如鱼得水,同皮特的良好关系就是源于黑市交易。 不过,看到宫崎健太郎对钱财如此在乎,他虽然不喜,但是,也没有太在意,对这家伙反而放心了很多。 什么武士道精神,什么为心甘情愿为帝国效忠,这种话听听就好。 帝国特工也是要吃饭的,喜欢钱财,这很正常。 当然,作为上司,三本次郎还是言辞严厉的训导,“宫崎君,帝国特工要时刻以无畏之精神工作,钱财是我们工作所需要的资源,却要牢记,我们不是为了钱财而工作。” “属下明白。”程千帆赶紧表态,“属下的钱财都是用来结交朋友的。” “如此最好。”三本次郎深深看了这家伙一眼。 “阁下。”程千帆露出惭愧表情,“属下有把握拿到文件,不过,属下对于如何复原文件封泥并不娴熟。” 你那是不娴熟吗? 你是根本不会! 三本次郎一脸嫌弃。 这家伙很聪明,但是,在一些特工专业性工作上确实是令人头疼。 三本次郎摇摇头,看了对方一眼,真是一个不专业的家伙啊。 他决定了,等此间事了,要安排人给这家伙来一次专业的培训。 “我命人取来一些文件,你练习一下。”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说道。 “给您添麻烦了。”程千帆一脸惭愧,内心大喜。 三本次郎拍了拍手,有手下推门而入。 “将我办公桌上的文件取来几份。”三本次郎吩咐说道。 “是。”手下点点头离开。 第236章 真正的考验 看着桌面上的几份文件,文件上盖了乙等的戳章。 程千帆有些踟蹰。 他的心中在快速思考。 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和言语。 在自然的情绪、行动之下,既要表现出自己对于专业性的工作确实是比较陌生,又不能表现的愚蠢。 “课长,这些文件。”程千帆露出犹疑和不确定的表情,指了指这几份文件。 三本次郎看了程千帆一眼,“都是已经过时了的情报,无妨。” 他指了指桌面上的工具,“你来。” 桌面上有薄薄的刀片、一瓶浆糊,一支蜡烛,还有一份备用的印尼。 程千帆没有立刻行动,他打量着这些工具。 他拿起桌面上的刀片,两根手指摩挲了刀片。 随后,随意的拿起一份文件袋,沿着骑缝封泥的缝隙,小心谨慎的切启。 三本次郎点点头,尽管从动作上来看比较生疏,但是,宫崎健太郎动作很谨慎,轻柔。 就在此时,程千帆额头滴落一滴汗水,正好落在了泥封上。 如果是真实的盗取文件的行动,这已经是失败了。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却是并没有停下动作。 三本次郎露出一丝笑容,年轻人很专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这只是练习和测试,错误和瑕疵是被允许的,如果宫崎健太郎因为滴落的汗珠停止练习,胆战心惊的‘请罪’,三本次郎反而会失望。 就在此时,程千帆没有掌握好力度,不小心将文件袋弄破了一个细小的口子。 三本次郎摇摇头,“开口不要太深,用刀尖斜向,轻轻的。” 程千帆没有说话,点点头,他用衣袖擦拭了额头的汗水,继续小心翼翼的动作。 终于,将文件割开,他将文件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非常认真,就如同真的在盗取文件一般。 假作手中拿着的是照相机,对着文件快速拍照。 三本次郎对于宫崎健太郎做事之认真,特别是这种一丝不苟的程序行为表示满意,这才是做事情的正确态度。 程千帆随后再将文件放回文件袋,下意识的伸手指蘸了浆糊。 三本次郎终于开骂,“笨蛋,用毛刷!小心留下指纹。” “是!” 程千帆没有抬头,用毛刷细细的涂刷浆糊,尽管已经足够小心了,浆糊依然不够均匀,有溢出。 三本次郎皱着眉头,摇头。 笨蛋。 程千帆将文件重新封好,仔细检查一番,再度擦拭了汗水。 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你认为这样就可以了?” 程千帆拿起文件袋,再度仔细观察。 随即,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终于脸色一变。 “课长,是属下愚钝。” 此前用小刀切开骑缝章之后,尽管重新用浆糊小心谨慎的粘好,但是,用手去触摸,是能感觉到轻微的毛糙感的。 看到宫崎健太郎仔细检查一番,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三本次郎暗自点头。 因为是新手的原因,有些笨拙,甚至是令他忍不住骂人。 但是,很聪明。 说着,他也懒得再说话,直接动手示范。 三本次郎点燃了一支蜡烛,在刀片刃锋上小心翼翼的涂抹了一滴蜡,手指均匀的抹在刀尖,待蜡油将干未干之时,轻轻的在骑缝章所处轻轻摩挲。 随后,仔细检查一番,又用刀尖消掉蜡油的痕迹,将文件袋递给程千帆,“你自己看。” 程千帆恍然,如此操作之后,毛糙感被抚平。 而最后用刀子轻轻消一遍,又是为了消除蜡油的隐患,不至于平滑。 “课长,您的电话。”有人敲门进来说道。 “你自己练习吧。”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阳穴,虽然知道这家伙是半路出家的特工,确实是专业性不足,而且表现并不算太糟糕,但是,在老牌特工的三本次郎眼中,这样的家伙还是令人生气。 要知道,他三本次郎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程千帆露出惭愧不已的表情,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认真练习。 离开房间的三本次郎朝着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他来到隔壁房间,此地正好有一个隐蔽的小孔,可以观察隔壁房间的动静。 在三本次郎离开之后,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嘴巴里嘟囔了一句,‘麻烦。’ 随后,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这才慢条斯理的练习。 此时,离开的三本次郎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什么电话。 他打开保险柜,拿出影佐英一生前所书写之关于宫崎健太郎的档案翻越。 他的脑海中在回忆刚才宫崎健太郎的言行,同档案中的记录对照。 不是有确切的原因要怀疑什么,是特工天然的怀疑一切的秉性,令他习惯琢磨。 约莫半小时后,三本次郎才归来。 “练习的怎么样了?” “课长,请您检查。”程千帆将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递给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拿起文件袋,眯着眼睛仔细检查,用手指轻轻摩挲,有些许失望,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还是可以判断出文件被动过。 不过,比起刚刚开始的时候,宫崎健太郎的手法还是有所精进的。 “如果不是遇到专业人士,勉强可以应付了。”三本次郎将文件袋放下,冷哼一声说道。 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按耐不住的欣喜,“法国人对保密工作不重视,自然无法与课长您的谨慎相比。” “好了,如何做,你也已经知道了。”说着,三本次郎拿出几个文件袋,扔给程千帆,“里面都是空白文件,你带回去勤加练习。” “是!”程千帆赶紧接过来。 “记住,练习后将这些东西都销毁。”三本次郎叮嘱说道。 “是,属下明白。” 程千帆面色平静,心中舒了一口气,总算要离开了,面对三本次郎这个老牌日特头目,他犹如在悬崖之上的绳索上跳舞,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程千帆就要告退。 正在此时—— “我对影佐君安排你假扮程千帆之事很有兴趣。”三本次郎突然说道,“你与我详细说说这次行动。” “是,课长!”程千帆似乎是愣了下,不过,不敢怠慢,“影佐君见到我,大为惊讶,说属下的相貌…” “宫崎君。”三本次郎打断他的讲述。 “课长?”程千帆不解的看向三本次郎。 “从你离开杭城之后开始讲述吧。”三本次郎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对宫崎君的游历经历也很感兴趣啊。” 第237章 过关 “离开杭城之后,属下没有耽搁,辗转来到菎山。” “菎支线?”三本次郎问。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属下在菎山盘恒多日,却是不料被一个岗哨的巡查驱赶,为了避免暴露,只能先行离开,提前来到上海。” “你在哪里被巡哨驱赶的?”三本次郎饶有兴趣问。 说着,他直接起身,来到一面墙面前,拉开幕帘,墙上赫然悬挂着一面江浙沪之军用地图。 程千帆仔细查询,接过三本次郎递过来的指挥棒,点了点,“这里。” “这是一个小村子,距离支那军队的防区有五华里。”程千帆说道。 “虽然被驱赶,不过,属下在周围查探还是有所获。” “有一条比较偏僻的羊肠小道可以绕过岗哨,沿途有一口井,两个小路分叉口,一个通往另外一个村庄,一个径直走过去,是一条河流,水深半米,可以泅渡。”程千帆思考片刻,继续说道。 他将指挥棒递还给三本次郎,“关于菎支线的调查报告,属下此前托影佐君向谷口老师汇报过了。” “辛苦了。”三本次郎欣慰的点点头,看得出来,宫崎健太郎对待工作还是非常认真和谨慎的。 “身为帝国子民,为帝国效力,是属下的职责所在。”程千帆恭敬说道。 他继续讲述,言及自己代替老师谷口宽之参加‘日中友好研讨会’,却是被影佐英一发现他同一名法租界巡捕相貌极为相似。 影佐英一灵机一动,制定了以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之李代桃僵之策。 “属下一开始是不同意的。”程千帆苦笑一声,“我知道自己,我不是专业特工,唯恐坏了大事情,不过,影佐君盛情相邀,属下无法退却。” 三本次郎看了程千帆一眼,要不是他看过影佐英一的报告,还真他娘的信了。 每个月八十日元,这才是你盛情难却的根本原因吧。 程千帆继续讲述,他按照影佐英一的吩咐,跟踪程千帆多日后,在影佐英一的亲自指挥下,杀死程千帆,假冒之。 三本次郎听着程千帆的讲述,暗暗和自己看到的档案资料对照,基本一致,便是细节也对的上,没有可疑。 他点点头,“影佐君不愧是军部出了名的人才,此计划堪称精妙。” 他之所以突然询问程千帆,却是源自他刚才脑子里的突发奇想。 宫崎健太郎与那个程千帆长相一致,宫崎健太郎可以假扮程千帆,那么,反之亦然,程千帆也可以假扮宫崎健太郎。 当然,内心里三本次郎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想到这个可能,秉持特工之怀疑一切的习惯,询问一番。 听了程千帆的讲述,他的怀疑烟消云散了。 影佐英一的报告是机密文件,支那人程千帆不可能知晓。 宫崎健太郎所述的情况同影佐英一的报告一致。 此外,宫崎健太郎讲述的在菎山‘游历’调查之情况,更是做不得假的。 那个时候的宫崎健太郎还没有来到上海,程千帆也不可能得知有这么一个和自己长相一致的日本人,更无从说设计假扮。 三本次郎本来便没有怀疑什么,此番更是放心了。 “可惜了,影佐君为支那人所害。”程千帆露出略悲伤的表情。 “照相机以及胶卷都准备好了。”三本次郎说道,“宫崎君,这里你不能多待,你回去吧。” 程千帆张了张嘴巴。 “那个文件袋里面是六百日元。”三本次郎愣了下,立刻明白了,指着程千帆手中的一个文件袋,生气的一甩手,“去吧。” “属下告退。”程千帆恭敬的鞠躬,同时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装钱的文件袋,眉开眼笑,听得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赶紧离开。 “财帛动人心啊。”在程千帆离开之后,三本次郎摇摇头,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在杭城之时,此人冒着被中国军警抓捕的危险报信、营救川田笃人了。 这家伙肯定是得知了笃人少爷的身份,知道救了这么一个大人物有好处,才会如此‘勇敢’的。 不过,抛开贪财这一点来说,宫崎健太郎很聪明,此前能够深入支那内地游历,也说明此人能吃苦,倒也是一个可堪造就的有为青年。 此时,一直在隔壁房间观察程千帆的青年男子进来了。 “课长。” “菊部。”三本次郎冷冷问道,“有可疑吗?” “没有。”菊部摇摇头,“宫崎君对文件似乎没有什么兴趣,没有刻意去看,只是在练习的时候,不经意的会扫了几眼。”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也不是怀疑宫崎健太郎,只是出于一名特工的怀疑习惯,安排人盯着而已。 或者说是一个考验。 密密麻麻的文件,只是扫了几眼,除了经过特殊练习的顶级特工,不熟悉文件书写习惯的人,除了会眼晕,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当然,即使宫崎健太郎仔细阅读文件,也不是太大的问题,这些都是已经过时了的文件,对于中国人而言也许是有价值的,但是,对于日本特工自身而言,价值不大。 不过,如果宫崎健太郎真的去仔细看文件的话,虽然不至于怀疑其是间谍,但是,三本次郎对此人的评价肯定会降低,不会重用,并且会加以提防。 一句话:不老实。 宫崎健太郎虽然专业性令人头疼,但是,安守本分,通过了这次考验,令他满意。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到程千帆躺在后排座位上,用一顶帽子盖住脸,还有轻微的鼾声,似乎是睡着了。 “先生,到了。” “醒醒,到了。” 程千帆坐起来,捡起掉下来的帽子,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 他没有和司机有任何的言语交流,直接打开车门,拿着文件袋离开。 行走在延德里的巷子里,听得身后车子远去的声音。 他没有理会,继续走,来到家门口,打开门,进了屋子,转身上了门闩。 上了楼。 打开台灯。 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才彻底松弛。 此番和三本次郎之会面,看似无风无浪,但是,杀机潜伏。 三本次郎是无比狡诈、经验丰富的老牌日特头目,面对此人,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他但凡有一点应对不妥,便会引起怀疑。 影佐英一的报告,是影佐英一同程千帆共同商量后,由影佐英一书写的。 原因很简单,影佐英一是一个极为要面子的人,宫崎健太郎误杀程千帆,险些坏了计划,影佐英一除了生气之外,内心里一直很膈应。 这是一个极度追求完美之人。 程千帆只是假作无意提及,希望影佐英一在报告中为自己的失误美言、遮掩几句。 影佐英一立刻入彀。 程千帆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烟,点燃了,狠狠地吸了一口。 猫咪从床上跳下来,又跳到了他的腿上,蹭了蹭,找到合适的位置,舒服的叫了声。 程千帆嘴巴里咬着烟,从抽屉里拿出白纸、铅笔,迅速的书写。 约莫半小时的功夫,他将自己所看到的几份文件默写出来。 因为时间仓促,无法做到一字不差,只能默写出大半,这些是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寻找出重要之关键词,默记下来的。 何谓关键词: 人名,地名,时间。 程千帆放下铅笔,一只手轻轻撸猫,盯着默写出的情报,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238章 专业特工 三本次郎拿来与他练习的这些文件,都是‘过时’的情报。 基本上都是半年以上,甚至是一两年前的情报、往来电文、资料。 程千帆并没有惊讶,这是可以理解的,如若三本次郎拿来最近的情报给他练手,程千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可能暴露了,对方这是故意设陷阱: 能够呈送到上海特高课二号长官手中之最新的绝密情报,对于任何特工来说,绝对是致命的诱惑,哪怕是明知道会暴露,会牺牲,情报员也极可能按耐不住诱惑。 虽然是过时的情报,但是,在程千帆这样的专业特工眼中,这些文件依然是有着极高的价值的。 有一部分是日本特工所搜集的关于中国军队番号、驻地,以及驻地之人口、村落的相关资料文件。 程千帆的内心是震惊的,这些资料极为完善,某一个村落,有几口井,有那些主干道、田间小路,赫然在列。 程千帆知道,这是无数个类似宫崎健太郎这样的所谓学者,在中国腹地、年复一年、餐风饮露的吃苦、游历的成果。 摒除这些资料,有三则‘旧情报’引起他的关注。 其一,这是日本国驻北平领事馆之参事官森岛发给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武官影佐祯昭的电文。 日本驻北平领事馆的外交人员是‘半公开’的间谍,森岛派遣手下追踪北平之国民革命军第29军自军长宋明轩以下将官。 “中国军队二十九军的将军门经常在一些私宅会面,然地点不定,中国军队防范甚严,故外交团难以定位,难获情报。” 其二,这是南京方面日特向沪上特高课发来的情报简报,‘南京捕捉汉奸和间谍的活动甚为‘狂热’,契卡大力活动,甚至骚扰到我合法外交人员,请倍加小心。’(PS1)。 程千帆琢磨这两个情报信息。 第一个,北平方面的日特对驻扎在平津之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的重要将领形监视之实。 当然,日军对于中国军队高级将领非常关注,日军在华北频频演习、逼迫,在这种形势下对二十九军将领追踪、监视,并不奇怪。 不过,这则情报涉及到日特对平津二十九军高层的动作,程千帆还是决定将这个情报向西北总部和南京总部汇报。 第二个,南京方面日特发给上海特高课的情报简报,看似属于正常的情报交流,南京的日特向上海的日特说一说南京的紧张形势,这未尝不可,但是,情报中最后这句话‘请倍加小心’。 这却是引起了程千帆的注意。 倍加小心? 谁倍加小心? 程千帆弹出一直香烟,却是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中把玩。 提醒影佐祯昭小心? 不可能。 不是说负责上海方面的日特情报工作的影佐祯昭不会去南京,而是影佐祯昭本身是日本武官,有外交豁免权,即使是此人出现在南京,国府方面尽管对此人恨之入骨,但是,决然不会对此人动手的。 那么,这是提醒何人要小心? 程千帆点燃香烟,只是抽了一口,却是手夹香烟陷入沉思。 烟灰掉落。 落在了猫咪的脸上,猫咪不满意的叫了一声,抬起头,嫌弃的看了主人一眼,从他的腿上跳下去,复又跳到了床上,趴下继续睡。 程千帆看了一眼这个打扰自己思路的小东西,笑了笑。 蓦然,他的脑子里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上海方面有重要日特前往南京。 许是去南京执行临时任务。 许是从上海调派到南京工作。 这是一个南京方面和上海方面都极为重视的日特,故而南京方面会因为南京的紧张形势提醒上海这边:倍加小心。 程千帆起身,踱步。 他拿起桌子上的情报‘默写副本’,目光停留在了日期上。 昭和十年三月。 这是今年上半年的电文。 说明最有可能是三月份的时候,有一名重要日特从上海抵达南京! 除了这两个情报之外,还要一则简短的汇报材料引起了程千帆的关注。 “甘世东路古董店,梅花九被杀,疑似支那国党特务处特工之行凶手法。” 甘世东路,古董店,梅花九被杀。 程千帆立刻就明白这则情报中所说的是谁了,通日叛国的国军驻沪上保安团军需处长肖振中。 此人的代号是‘梅花九’?! 因特务处是直接锄奸,并没有时间去审问,所以,直指肖振中被制裁,都并没有得到此人通日之更进一步的资料。 而‘梅花九’这个代号,也是第一次为程千帆所知。 扑克牌代号? 程千帆第一反应是,有梅花九,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测,有可能还有红桃K、梅花六、方块三等等? 这个发现令他陷入沉思。 莫非,日本人手中掌握着数量众多的以扑克牌为代号的汉奸? 程千帆心中一动。 在三本次郎看来是没有什么价值的‘过期’情报,经过专业特工程千帆的抽丝剥茧,他成功的找到捕捉到了其中的重要信息。 当然,这也要得益于他迅速捕捉信息关键词的能力、以及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第二天上午,程千帆请了假。 他拎着酒水、肉食找麦兰巡捕房的苏稚康探长吃酒。 半醉微醺,程千帆告辞离开。 他首先来到台斯德朗路的安全屋,向西北总部发电报。 程千帆一字不差的将自己默写下来的两则分别事关平津二十九军、以及南京日特情况之电文发送延州。 此外,还有他默记下来的其他一些重要资料、情报。 随后,他来到金神父路周茹的住所。 周茹在上班,不在家。 程千帆自己取出电台,向特务处南京徐府巷总部发电报。 发往南京特务处总部的电文,比发往西北总部的电文多了一则情报,便是关于国军通日叛徒肖振中之代号,以及他对日特方面可能用扑克牌为更多通日汉奸设置代号的猜测。 随后,程千帆返回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 他来到皮特的办公室,霸占了办公室里的休息室。 “你这个家伙,喝醉了怕被覃总骂,却躲来我这里,影响我的休息。”皮特抱怨说道。 第239章 设套 延州。 一孔窑洞门口,一名红色哨兵站得笔挺。 熊嘉华打了一盆水,在门口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嘉华,首长在里面吗?”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急匆匆走来。 “首长工作到凌晨五点,刚睡着。”熊嘉华看了看窑洞里面,将鲁文化扯到一旁,小声说。 西安事变太突然了,红党对此也是有些措手不及,最近大家都是连轴转工作。 他也忙碌了一整夜,直到现在还没有时间休息。 “这里有一份急电。”鲁文化焦急说道。 “谁在外面?”窑洞里传来一个声音。 熊嘉华埋怨的看了鲁文化一眼,掀起窑洞门帘,快步进入,“‘农夫’同志,是鲁文化同志,有一份急电。” “请文化同志进来。”‘农夫’同志活动了一下肩膀,“嘉华同志,给我打盆水来。” 熊嘉华打了一盆水,自觉的退出去,他虽然是‘农夫’同志的助手,但是,有些机密情报还是要避嫌的。 ‘农夫’同志快速洗了把脸,拿起一条破旧的毛巾胡乱擦拭了脸孔。 “‘农夫’同志。”鲁文化将电文递给‘农夫’,“‘火苗’急电。” ‘农夫’接过电文,推了推眼镜,仔细阅读。 他的脸上露出惊讶表情,‘火苗’同志竟然搞到了日方高层的电文,着实令他振奋。 看来‘火苗’同志已经更进一步获得了日特高层之信任了! “平津,二十九军。”‘农夫’同志陷入思索。 片刻后,他收起电文,情报很重要,他要立刻向一号首长汇报。 “‘农夫’同志,‘火苗’同志这次发电有些奇怪。”鲁文化急忙说道。 “怎么了?” “‘火苗’同志此次发电的指法同以前不太一样。”鲁文化表情认真说道。 ‘农夫’同志露出严肃的表情,每一个电报员发电的指法都是基本固定的,指法改变,这不是一个小事。 “你怀疑这份电文不是‘火苗’同志亲自发送的?”‘农夫’问。 “不确定,不排除这种可能。”鲁文化说道。 “给‘大表哥’发电,询问‘火苗’是否安全,为何指法改变。”‘农夫’沉吟片刻,说道。 “是。” 程千帆躺在床上,假装睡觉。 他在思考。 一上午的时间,同时在两处向两地发电,这是有一定的危险的。 不过,情报很重要,他只能冒险。 本来他是考虑将情报放在周茹住处,由周茹下班后发报的。 他考虑再三,放弃了这个选择。 还是为了安全考虑。 从三本次郎那里弄到的情报,保密级别高。 周茹级别不够,不能接触这份情报。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此外,为了安全起见,他今天用了两种指法发报。 发往南京特务处总部的,还是他习惯用的右手发报。 发往西北总部的电报,他用的是左手。 这半年来,程千帆一直用练习板练习用左手发报。 就是为了避免在指法上暴露身份。 今天是他第一次用左手向西北总部发报。 不仅仅这一次,此后他都会用左手向西北总部去电,发电指法是一个电报员最直接的标记,他必须小心谨慎。 叮铃铃。 皮特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 程千帆躺在床上,侧身面对墙壁,‘竖起耳朵’偷听动静。 不一会,挂掉电话的皮特兴冲冲的进来,一把拉起程千帆,“别睡了。” “做什么?”程千帆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没好气说道。 “我有事情出去,你帮我看一会。”皮特一边说,一边换装。 他脱下制服,哼着歌,换了一身西装,一脸喜气洋洋。 “你这个家伙,肯定是又去风流潇洒,拉我来顶班。”程千帆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宿醉后难受的样子。 “你就说帮不帮忙?”皮特系好领带,问。 “帮。”程千帆摇摇头,起身,就要离开休息室。 “你去哪里?”皮特问。 “去外面啊。”程千帆打了个酒嗝儿,“你又不在这里,我不方便呆在这里面。” 他指了指休息室墙角的一个保险柜。 这里面放的都是机密档案。 “没事。”皮特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不行。”程千帆坚决摇头,“你可别害我,要是有重要文件丢了,我可就说不清了。” “放心吧。”皮特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最重要的文件,我都是随身携带。” 说着,皮特脱下马靴,换上皮鞋,“就这样了,我走了。” “欸欸欸。”程千帆看着皮特急匆匆的离开,嘟囔骂了句。 这个电话是程千帆安排的。 电话是一个白俄女子打来的。 皮特此前在大世界遇到了这个白俄舞女,就迷恋上了。 只不过,此女精于钓鱼之道,一直对皮特若即若离,勾的皮特心痒痒。 程千帆安排人私下里找到这个白俄女人,花了一笔钱,就有了这个电话。 以他对皮特的了解,这家伙肯定上钩。 现在,上钩是上钩了,没想到皮特这家伙端地是谨慎,竟然将重要文件放在公文包、随身带走了。 所以说,这个计划只是成功了一半。 程千帆摩挲着兜里的钥匙,思考接下来的方案。 钥匙是保险柜的钥匙,程千帆早就偷偷配了一把。 约莫半小时后,程千帆离开办公室,来到走廊抽烟。 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外面。 豪仔在巡捕房对面的一个修鞋摊修鞋,正同摊主和闲人吹牛聊天。 程千帆摸出打火机,举起打火机,摇晃了几下,随后才点燃了香烟。 一直关注这边的情况的豪仔见状,起身看了一眼,点点头,快速离开了。 又是半个小时后,马思南路,皮特少尉的家中。 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 正在用抹布擦拭地板的女佣擦拭了额头的汗水,走过来拿起话筒。 电话那头是鸟语,女佣听不懂。 “太太,电话。”女佣拿着电话,对着楼上喊道。 皮特的妻子琳达正在楼上听唱片,女佣喊了好几遍,她才听到,慢腾腾的下来接电话。 “哪位?”(法语)。 电话那头的豪仔听不懂,不过,这没关系,听到电话那头是一个洋婆子说洋话,这就对上号了。 他用今天刚刚‘学会’,一直在默念的磕磕绊绊的法语说了一句话,唯恐对方听不明白,又磕磕绊绊的说了一遍,立刻挂掉了电话。 电话这头,琳达手里举着话筒,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才明白对方那句磕磕绊绊的法语是什么意思。 女主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几分钟后,就在距离此地不远处的电报厅打完电话后,一直盯着皮特的住宅的豪仔,就看到一个洋婆子带着女佣怒气冲冲的出门,叫了两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第240章 捉奸 程千帆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估摸着差不多了。 他拿起自己的包,检查了一下相机,随后不紧不慢的关上办公室的门。 下了楼,启动自己的车子,将包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自己则下车抽烟,作势要回到楼上。 然后就看到了黄包车拉着琳达从门口经过。 他脸色一变,嘴巴里骂了句。 赶紧上车,启动车子出了院门。 皮特和那个白俄舞女幽会的地点在金神父路的亚细亚酒店,那里是皮特的据点。 程千帆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 车子开得不紧不慢,他从后视镜观察,保持着领先黄包车几百米的距离。 接近酒店的时候,他开始加速,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亚细亚酒店门口。 程千帆下车,拿起自己的包,火急火燎的冲进了酒店。 酒店301房间。 嘭嘭嘭,程千帆用力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皮特愤怒的声音。 “是我。”程千帆喊道。 皮特打开门,看着冲进来的程千帆,有些懵,“千帆,你怎么来了?” 说着,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嗨嗨嗨,兄弟,你是不是也想…” 程千帆气急败坏,看着穿了短裤,上面披了白衬衣、衣衫不整的皮特,“想什么呢,琳达来了。” 皮特的脸色立刻变了。 手忙脚乱的冲进里间,到处寻找自己的裤子。 程千帆一眼就瞥到了地上的公文包,他顺势一脚将公文包踢到了床底下的角落。 慌里慌张穿好裤子的皮特,两只眼到处瞄。 “找什么呢?” “我的公文包。” “来不及了。”程千帆气的跺脚,将自己的车钥匙递给皮特,“你快点走,小心别被琳达撞到了,走左边的楼梯。” 说着,他推着皮特往门外走。 一开门,皮特就听见远处有侍者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吓坏了的皮特,再也顾不上找公文包,冲着左边的楼梯疯跑。 一路冲下楼,跑到外面,启动了程千帆的车子,逃一般的离开了。 程千帆关上门,走入里间,就看到明显‘意犹未尽’白俄舞女躺在床上冲着他抛媚眼。 “这位先生,说好了一个人的,得加钱。” “叫!”程千帆快速的脱外套,说道。 “什么?”白俄舞女愣住了。 “叫啊!”程千帆从兜里摸出几张法币,扔在床上。 白俄舞女掀开被子,丝毫不介意自己走光,迅速将钞票拿走,嗷嗷嗷的狼嚎起来。 就在此时,房门被猛烈的敲响。 程千帆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等了十几秒钟,才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提着裤子去开门,“谁啊!” 然后,他就被怒气冲冲的琳达和女佣撞开了,后面还跟着手足无措的侍者。 “皮特呢?”琳达看了一眼衣衫不整、正在系腰带的程千帆,直接问。 “皮特?”程千帆满脸尴尬、愤怒、羞愧交杂的表情,“皮特在巡捕房,琳达你来这里做什么?” 琳达没有理会他,直接冲入房间,就听得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皮特呢?”琳达看了看四周,怒气冲冲问。 “我说了皮特在巡捕房。”程千帆也有些生气了,一副被撞破‘奸情’的气急败坏、又尴尬不已的样子。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琳达瞪了程千帆一眼,带着女佣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侍者古怪的表情看了程千帆一眼。 “滚蛋!”程千帆不爽的骂道,直接关了房门。 回到里间,就看到这个白俄舞女搔首弄姿,“先生,我们继续。” 程千帆擦拭了额头的汗水,贪婪的看了女人一眼,最终却是摇摇头,说道,“你走吧。” 白俄女人还要继续撒娇,她知道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是巡捕房的高级警官: 年轻英俊,有地位,最重要的是还没有妻室,不用怕被捉奸。 对于她们这些流落在上海的白俄女人来说,若是能勾搭上,那可是极好的靠山。 “你现在是皮特的女人。”程千帆一把揽住白俄女人的腰肢,贪婪的看了一眼波涛汹涌,将几张钞票放在女人的胸前,“你走吧。” 白俄女人闻言,明白这个年轻警官的意思,便没有纠缠,穿好衣服,朝着程千帆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离开。 待白俄女人离开后,程千帆直接反锁房门。 他从床底下摸出皮特的公文包。 打开来看,里面有几个文件袋。 程千帆从自己的包里摸出刀片,蜡烛,印泥以及照相机。 小心翼翼的依次拆开文件袋。 找到了三本次郎要他盗取的那份机密文件,迅速拍照。 随后,又将其余的文件也都完成拍照。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取出胶卷壳,再装进事先准备好的暗盒中,双重保护,防止曝光。 换了新胶卷,这一次,仅仅拍摄了三本次郎要求的那份文件。 做完这一切,程千帆开始小心翼翼的完成收尾工作,将文件装回文件袋内,文件袋上的骑缝印章一一复原,又仔细检查一番,才将文件袋按照他记好的原来顺序放回公文包内。 再将相机,刀片,蜡烛,印泥等物品收在自己的包内。 临走之前,程千帆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看桌子上,发现了一滴滴落的蜡油。 他小心翼翼的用刀片刮掉这一滴蜡油,又用毛巾沾了温水,擦拭了一番,再用手指轻轻摩挲,确认再也没有痕迹。 复又检查了房间内,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开门离开。 程千帆离开亚细亚酒店。 快步走到了隔壁的一个小巷子,豪仔已经在等待他了。 程千帆将自己的包交给豪仔,豪仔用一个布袋子装好,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迅速完成。 随后,程千帆没有退出巷子,而是继续沿着巷子走,绕了好几个巷子,确认没有人跟踪,此处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上少了一个包,这才招手叫了个黄包车,“中央巡捕房。” “好嘞,程巡长,您坐好。”黄包车夫殷勤的帮他放下遮阳棚。 到了薛华立路二十二号的中央巡捕房,程千帆看了一眼院内,看到了自己的车子,露出一丝笑容。 他径直来到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办公室,看到了一脸焦躁的皮特。 “给你。”程千帆将公文包递给皮特。 皮特赶紧接过去,打开公文包,看到文件都在,顺序也都对,没有人动过,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谢谢,我的朋友。”皮特高兴的来了个熊抱,“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第241章 幕后‘黑手’是谁? “我出去抽根烟。”程千帆指了指外面,说完直接出去。 皮特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为了避嫌。 皮特很欣赏程千帆身上的这个特质: 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很会体谅朋友,绝不让朋友为难。 皮特打开保险柜,将公文包里的文件放回去,再锁好保险柜。 “千帆,来,尝尝这个。”皮特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盒雪茄,招呼着说。 两个人剪开雪茄,点燃了,喷云吐雾。 聊得兴起,还开了一瓶红酒。 程千帆讲述了皮特离开之后的事情: 他应付了闯进来捉奸的琳达后,便让那个白俄舞女离开了。 皮特读懂了程千帆这话的潜台词:那个白俄女人,他没有碰。 皮特摇摇头,说真有什么的话,他不介意的。 程千帆吐了口烟圈,说,“我介意。” “你怎么知道琳达去抓我的?”皮特状若无意的问道。 “我看到琳达怒气冲冲的坐着一辆黄包车从门口过,瞅着是去金神父路的方向。”程千帆哈哈大笑,“算你运气好,要不是我脑子灵光,猜到琳达是去抓奸,赶紧去通知你,你现在…” 皮特吓了一跳,想到自己被琳达抓奸在床的后果,端地是后怕不已,和程千帆碰杯,“上帝保佑,幸亏我有一个聪明的朋友。” 程千帆喝了半杯酒,将酒杯放下,“不行,我得去捕厅了,今天一天都在你这里厮混,这可不行。” 说着,拿起手帕擦拭了嘴巴,忙不迭的离开了。 在程千帆离开之后,皮特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品酒,慢慢思索。 亚细亚酒店301房间是他的约会据点,这点程千帆是知道的,故而,程千帆说他猜到琳达是去捉奸,赶紧去报信。 理论上是成立的。 只是—— 十几分钟后。 程千帆在二楼的走廊向下看,看到皮特正在询问岗哨。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皮特回到三楼的办公室,他刚才询问了岗哨: 当时,程副巡长下楼,将一个包放进车子里,随后抽着烟要回办公室,好像是看到了门口有什么人经过,慌里慌张的开了车出门。 岗哨的所说的话,同程千帆此前所说的话是对的上的。 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程千帆突然从办公室离开、下楼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时候,他瞥了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的一个黑色的皮包。 他立刻想起来了,这是程千帆刚才忘了拿,落下的。 皮特关上门,轻轻拉开皮包的拉链,就看到了里面有一扎钱,还有几个做工精巧的小玩意,他虽然不太懂,却是看出来那是玉制的古董器物。 皮特明白了,这是程千帆收到的‘孝敬钱’,他不好放在巡捕房,所以偷摸摸的放里。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碰到了愤怒的琳达从门口经过。 理清楚了整个过程,皮特松了一口气。 同时为自己竟然怀疑好朋友有了一丝负罪感。 法国青年少尉摇摇头,是了,程千帆出卖他,没有任何好处。 是的,皮特此前的怀疑是程千帆出卖他,故意向琳达放出他在外面鬼混的消息,然后再赶赴酒店救他,为的是令自己感激他,加深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合常理,两人是好友关系,但是,却不仅仅是单纯的友谊,最重要的是两人乃利益共同体: 两人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个提供货源,一个掌握人脉和销售渠道,合作非常愉快。 程千帆完全没有必要来弄这么一出。 没有什么比利益共同体更加稳固的友谊了。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向琳达告密,想要破坏琳达和他的幸福婚姻? 阿尔芒?自己和这个商人的妻子关系密切,很可能是这个家伙故意报复! 康斯坦丁?应该不至于吧,自己和他的女儿早已经不联系了。 加斯帕尔?这家伙一直嫉恨着自己去年和他未婚妻相爱的事情。 弗洛?皮特对上帝发誓,自己对弗洛的小女儿没有任何歪心思,反而是那个小女孩一直在缠着他。 想了好半天,皮特觉得每个人都像是幕后‘黑手’。 程千帆并不知道皮特压根没有朝着公文包里面文件的方向联想。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安排是一环扣一环,应该足以消除皮特对自己的怀疑。 快下班的时候,程千帆脚步匆匆的来到皮特的办公室,寻找自己的皮包。 接过皮特递过来的皮包,程千帆毫不避讳的打开来查看,一边低头翻看,一边问,“皮特,你没有拿我钱吧?” “滚!”皮特向他竖起了中指。 程千帆哈哈大笑,拉上皮包的拉链,满意的拍了拍,朝着皮特挥了挥手,“走了。” 前脚迈出们,又扭过头来,“我车钥匙。” “这是我的车。”皮特将车钥匙扔过来,冷哼一声。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程千帆手里摇晃着车钥匙,哈哈笑着离开了。 走廊里的其他巡捕、探目看到小程巡长,都是露出笑容打招呼。 无他,小程巡长现在日头爬爬、正当红。 时间往前回溯数个小时。 南京,徐府巷。 特务处总部驻地。 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戴春风一身中山装,拎着一个皮箱,戴着墨镜,正准备离开。 “处座。”齐伍步履匆匆,看了一眼四周,其余人立刻退出了房间。 “‘青鸟急电’。”齐伍这才将电文递给戴春风。 戴春风放下皮箱,接过电文,仔细阅读。 “日本人这是一直蓄意准备,他们要在平津动手?”戴春风皱着眉头问齐伍。 同时,内心中却是颇为惊喜,‘青鸟’竟然搞来了日本驻北平参事官森岛发给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影佐祯昭的电文,虽然这是半年前的旧电文,但是,这也是相当了不起的。 “不好说。”齐伍摇摇头,“日人贪婪,早就对华北虎视眈眈,从电文来看,日人一直对宋明轩所部保持关注,这是可以理解的,至于说会不会动手…”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说,“委座现在…故而,日本人那边是怎么想的,实难判断。” 戴春风点点头,委座身陷西安,国府这边乱成一锅粥,日本人那边是怎么考虑的,是否会借此机会、突然开启站端,这真的不好说。 “要不要去电给宋明轩,提醒他注意?”齐伍问。 第242章 总部震惊 “还是算了吧。”戴春风思忖片刻,摇摇头,“宋明轩其人,对我特务处一直颇为敌视,我若去电,他宋某人非但不领情,还会以为我们危言耸听,想要图谋他宋某人。” “是,处座思虑极是。”齐伍点点头。 有一点戴春风没有说,但是,他知道齐伍知道,那就是他戴春风只是小字辈,宋明轩根本不会放在眼中,只有一个人合适给平津去电,这个是就是委座,只可惜,委座现在正被扣押在西安。 国府这边乱成一锅粥,实在是无暇他顾。 戴春风继续看电文,看到‘青鸟’提及三月份的时候,极可能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日特从上海潜入南京,他眉头一挑。 “齐伍,这件事你安排下去。”戴春风指了指电文,“这可能是一条大鱼。” “明白。” 梅花九? 没想到‘青鸟’竟然查到了肖振中在日人那边的代号。 他赞同‘青鸟’的推测,日特方面极可能以扑克牌为代号,经营了数量颇多的汉奸。 “好了,扑克代号的事情,你也安排下去,细细查探,肖振中绝非个例。” “明白。” “我走之后,南京这边一定要稳住。”戴春风的语气中颇有些萧索。 “属下一定看好家。”齐伍表情严肃,“处座,万事小心。” 昨日,宋国舅第一次赴西安谈判,随后回到南京,与蒋夫人商讨对策。 就在今日,宋国舅将携蒋夫人再度飞赴西安。 戴春风得知这个消息,决定冒死前去。 蒋夫人反对戴春风去,认为戴春风是特务头子,素来招人仇恨,还是不去还好些,去了反而会坏事。 宋国舅坚持要戴春风前去,认为戴春风与张汉生的关系好,且张的左右有戴春风的耳目,可以发挥作用。 如此,宋国舅说服了第一夫人,同意戴春风一同前往西安。 其实对于自己去不去,戴春风的心中是有很大的犹豫的。 他仔细思考利弊。 首先,如果不去,自己就危险了。 因为常凯申在西安被张、杨抓住,这是戴春风的特务情报工作做的不到位,事先没有提前做好防备。 然后常凯申被抓,戴春风在西安的特务机构没有任何消息进程传来,整个西安的情报工作处于瘫痪状态,这又是犯下大错。 不去的话不能说是死定了,但是,势必会失去常校长的信任。 如果去的话,还可以赢得领袖对自己忠诚的信任,反而会因祸得福。 而且自己去的话,并不一定会死。 此一,张、扬同意宋氏兄妹前去,那就表示有和平解决的希望  此二,张汉生与宋家是姻亲关系,张夫人是蒋夫人妈妈倪老太太的干女儿。 张不至于对姻亲下手。 此三,戴春风与张汉生私交不错,张为人侠义,应该不会为难他戴春风。 综合诸多因素之后,然则,戴春风仍然心有未定。 戴春风请教驻扎西北的盟兄胡纵楠。 胡纵楠向来以能看清事态闻名,他分析道,张扬扣押委座,无非是想逼校长抗日。 校长如有意外,那么整个国家就会大乱,张、扬会成为民族罪人,断不会出此下策。 所以戴春风前去,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果不去,反而会有杀身之祸。 胡纵楠的话给戴春风下了定心丸,故而戴春风决计同往西安。 北平。 一处进落颇深的幽静宅子里。 一名青年军官步履匆匆,“军座,西北来电。” “西北?”宋明轩皱了皱眉头,接过电文,看了一眼,“原来是老朋友。” 宋明轩说红党是老朋友,倒也并非虚言,此人同红党关系一直保持不错。 民国十六年,常凯申开始清党,挥舞屠刀,下令大肆捕杀“激进分子”。 当时宋明轩的西北军驻扎陕西。 陕西的党务部从陕西省各县押解到陕西省军事裁判所的“要犯”达3200多人。 及至民国十七年四月份,这批革命青年的案宗转到了西北军军法处长肖振轩手中。 面对“要犯一律杀头”的命令。看着卷宗中那些二十岁上下的进步青年,肖振轩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向顶头上司———时任第四路军总司令兼陕西省主席的宋明轩汇报,并亲自带领一群青年学子去面见宋明轩。 宋明轩要求这些青年学生伸出手心查验,证明他们虽然衣衫残破,但手上却无老茧,确是一群学生。 本着爱才之心,宋明轩表示同意释放。 肖振轩得到允许后,不但把军事裁判所关押的3000多人都放了,而且各县随之将所关押的1万多人也都放了。 现在,当年这批青年的大部分都在西北,并成长为红党的骨干力量。 此后,中原大战西北军失败后,宋明轩成为二十九军军长,喊出“从此枪口不对内,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所以他领导的二十九军也是国府军中极少数未曾和红色武装打过仗的军队。 宋明轩仔细阅读电文,红党西北总部来电,告知他日人一直对他跟踪监视,提醒‘明轩将军乃抗日名将,必为日人所痛恨,将军身负中国华北守土之重任,务必多加小心,谨防日军在华北寻衅、开启战端。’ 宋明轩笑了笑,回电西北,“就说我宋明轩感谢老朋友的关心,有我宋明轩在,日人不敢有丝毫妄动。” 他对于红党的提醒,并不太在意。 不过,红党的这份关怀之情,他宋某人得领。 程千帆去菜场买菜,却是意外看到了邵妈也来此地买菜。 他表情一变。 不着痕迹的朝着邵妈使了个眼色。 几分钟后,两人在一个菜摊前挑挑拣拣。 “你怎么来了?”程千帆低声问,表情平静,如同碰到熟人在聊天。 他第一反应是彭与鸥出事了。 “总部来电,你是否在今天上午向总部去电?电文是你亲自发送的吗?” 程千帆立刻明白邵妈来找他的原因了,他改变发电指法,这引起了总部的怀疑和警惕,以为他出了事。 程千帆暗自懊恼,他一上午连续向两地发电,时间紧迫,也没有顾得上向总部报备他用左手发电的事情。 不过,即使是他报备了,总部也不会轻易相信,隔着千里电波,谁也不知道电报那头的真实情况,依然是需要彭与鸥这边派邵妈来查探。 “左手。”程千帆低声说,随后,他翻捡了青菜,摇摇头,嘟囔了‘不够新鲜’,直接转身离去。 晚上。 暗房。 程千帆正在洗照片。 这间暗房是他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选了一个隐蔽的住所打造的。 洗印设备都是通过黑市渠道购买,由特务处报账。 拍摄的文件照片洗出来、晾晒完毕后。 程千帆拿着放大镜看,将这些文件誊写在纸张上。 实际上,最好是安排人将胶卷送出去。 不过,这不现实。 南京方面还好说,想要将胶卷送到西北延州,其难度堪比登天,一路上危险重重。 随后,程千帆在夜色中偷偷来到台斯德朗路的安全屋,按照约定是发报时间,向西北总部发电。 他随身带着一把手枪,一枚手雷。 主要是这些文件太长了,长时间发电,这意味着暴露的危险性大增。 西北,延州。 一孔窑洞内,红色电报员正在紧张忙碌。 “报告,‘火苗’来电。”电报员一边接收电报,一边汇报。 鲁文化表情一肃,走过来。 过了好一会,电报员还在接收电报。 他没有打扰电报员,一直站在身后,随着接收电报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大表哥’傍晚时分来电,告知上午确系‘火苗’亲自发电,只是火苗改用了左手发电报,故而指法改变。 得知这个反馈消息,延州总部这边,包括‘农夫’同志等首长在内,都是长舒了一口气,这证实了‘火苗’是安全的。 鲁文化是颇为惊讶的,左右手都会发电报,这极为困难,只有他这样的专业人士才明白‘火苗’要做到双手皆可发电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不仅仅是努力,这也需要极好的天赋。 看到电报员还在接收电报。 “小戴,快去请‘农夫’同志来。”鲁文化立刻吩咐说。 尽管还不知道电文内容,但是,他知道这则电文一定非常重要。 ‘火苗’同志冒着极大的危险长时间发报,这足以说明电文的重要性。 第243章 处座,您还活着吗? 一个小时后。 ‘农夫’同志回到自己的窑洞。 他的手里拿着已经译出的电文,仔细阅读,思考。 半个小时后,‘农夫’同志来到另外一个窑洞,向一号首长汇报。 法国政府对西安事变的态度较为明确。 法兰西人直接以‘叛军’来形容张、杨二人。 用了‘张、杨此次叛乱,对中国损害极大,对西方各国在远东保有利益,危害极大’这样的话语。 法国政府下令法国驻华公使同英美方面共同磋商,向西安以及南京政府施压,希望各方能够保持克制,避免事态恶化。 ‘一号’首长点燃一支香烟,放下手中的电文,久久不语。 西方列强的态度比较明确了,他们是希望看到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 中央此前也对此有过深入的剖析,西方列强不希望中国陷入内乱,他们还指望中国能够在远东遏制日本人的侵略野心呢。 红党内部,也已经确定了促成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停止内战,达成全国各民族统一抗战之联合之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之方针。 这份情报,也佐证了红党内部对西方列强的态度的剖析判断。 只是,目标虽然较为一致,但是,原因不同。 “将电文转发西安‘翔舞’同志。” “是。” 烟灰掉落,一号首长表情严肃,缓缓地说: “中国是个大国,穷国,帝国主义希望我们一直贫穷积弱。 中国若是强大了,那别人靠什么耀武扬威? 仰人鼻息,这不是我们红党人要的! 同志们啊,要独立,要自强,要真正的站起来!” ‘农夫’同志点点头,他能够理解一号首长的心情,尽管西方列强的态度有益于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但是,泱泱古国,我中国人自己的事情,西方列强却在一旁指手画脚,这种滋味,很难受。 “这个小鬼很不错。” ‘农夫’同志一愣,露出开心的笑容,想必那个小家伙要是知道首长夸奖他,一定会开心的跳起来的吧。 “一定要保护好我们在秘密战线的同志,他们很不容易。” “是!” 半个小时后,程千帆收到西北总部的回电: 来电知悉,万望保重。 ——‘农夫’。 程千帆深夜前往周茹的住处。 这一次,他安排周茹来发报。 经过小半年的观察,周茹已经逐渐赢得了他的认可。 他认为有必要给予周茹更多的信任。 发往南京总部的电报,一直没有收到回电。 一直到两天后,程千帆看报纸,才得知处座并不在南京。 《申报》报道:昨日,蒋夫人、宋国舅、端纳、蒋之文、戴春风,另有蒋夫人的侍女、厨师等其他随行人员,由南京登上福克式三引擎飞机,直飞西安,西安事变迎来和平解决关键契机。 是夜,程千帆按照原先的频段呼叫,发报: 处座,委座无恙乎?你现在怎么样?安全吗? 依然没有回音。 此时的程千帆并不知道,戴春风一到西安就被关押了起来,随行的电台人员也被软禁,虽然可以接收电报,但是,无权译电,更不知道某些机密来电之密码本。 程千帆发报之时,戴春风已经被软禁在张公馆地下室。 戴处座深知杨虎臣、红党对其恨之入骨,以为不保,惶惶之下,留下遗书:“自昨日下午到此,即被监视,默查情形,离死不远,来此殉难,固志所愿也,唯未见领袖,心不甘也——戴春风。” 然而,没人要杀他。 翌日,戴春风试图请求见张汉生。 张汉生同意了。 见到张汉生,戴春风长跪不起,恳求道:“请副总司令千万保全委员长性命。” 张汉生回复说委座饮食正常,一切都好,并允他去看常凯申。 戴春风当即表示马上就要去看。 张汉生派副官谭海拿着他的手令,护送戴春风去见常凯申。 刚一进门,常凯申怒斥道:“你这时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蒋夫人上前劝解,常凯申的面色才有所缓和。 事实上,见到戴春风不顾危险,坚持来西安,委座的内心已经只剩下感动了。 是夜,程千帆再度发电: 处座,委座怎么样了?你现在安全吗?收到请回话。 依然没有收到回电。 翌日,程千帆从报纸上看到消息,西安事变即将和平解决,常凯申有望很快被释放。 但是,报纸上并没有戴春风的消息。 他再度致电: 处座,您还活着吗? 此时此刻,戴春风也已经获得了行动自由。 电报员立刻向他汇报,“处座,这些是这几天收到的电文。” 戴春风接过厚厚一摞电文,仔细翻阅。 多是南京方面齐伍发来的电文,汇报南京方面的情况。 然后,他就看到了‘青鸟’的电文。 有好几则电文,他看了下日期,每天一封电报。 戴笠大惊,他以为‘青鸟’小组出事了,程千帆是他的小老乡,‘青鸟’成功打入日特内部,他对于‘青鸟’小组非常重视。 取出密码本,戴春风亲自译电。 然后他就看到了: 第一则电文——处座,委座无恙乎?你现在怎么样?安全吗? 戴春风点点头,这个小老乡,倒是对他的安全颇为关心。 第二则电文——处座,委座怎么样了?你现在安全吗?收到请回话。 戴春风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这个家伙,确实是不错。 然后,他看到第三则电文: 处座,您还活着吗? 戴春风手里握着电文,气的浑身发抖。 混蛋! 老子还活着,不仅仅活着,还活的很好。 过了好一会,他捡起被自己仍在地上的电文,仔细看,不足十余字,戴处座盯着看了好一会。 “混蛋,公器私用,不注意安全。”戴春风再度气的骂道。 混蛋小子,这么密集发报,一点也不注意安全。 还害的他以为‘青鸟’小组出事了呢。 且一天一个电报,闲得慌是不是? 只是,在房内守卫的特工却分明看到,处座骂人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半个小时后,沪上。 程千帆终于收到了来自戴春风的回电,只有三个字: 我无恙——戴春风。 第244章 我们结婚吧 “可惜了。”三本次郎放下手中的报纸,报纸上赫然是在欢呼庆祝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头版大标题。 西安事变发生之后,日方不论是政府还是军部,都在推测常凯申大概率不会生返南京,并且也是这样期待的: 如果掌权的常凯申被杀,中国因国党的领导权之争,势必再次发生内乱,这对于日本来说,是扩大战事、进一步蚕食中国的大好机会。 当然,在外交层面上,日本不得不假心假意的对南京政府表示同情和关切,表示希望事变和平解决的态度。 而在私下里,日本军部下达机密文件,要求各部‘适当利用发生在西安之兵变,以谋求对华政策之推进’。 ‘应承袭既定的外交方针和对华实施政策继续推进,并监视事态之变化’。 ‘进一步推动实现《第二次处理华北纲要》之同时,伺机将防红协定之范围扩展至华北五省’,‘引导绥运政权反红’等等。 按照日本的设想,西安发生这么大的兵变,各个地方实力派一定会遥相呼应: 两广、山西、陕北红党、云南、四川等地方实力派会揭竿而起。 特别是陕北红党,一定对常凯申有必杀之决心。 如此,中国会发生大规模内战,再度陷入混乱之中,日本可以分而化之,以最省力的方式占据全中国。 谁成想,西安事变发生后,各个地方实力派纷纷发表通电,拥护常凯申和南京政府,督促张、杨释放常凯申,和平解决此事变。 最让日本方面想不到的是,应该最痛恨常凯申的红党,旗帜鲜明的提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并且派遣重要人士,亲赴西安,一力促成此兵变之和平解决。 这实在是让日本方面始料未及,他们打算利用西安事变可能出现的内乱,进一步攫取中国领土的谋划就此落空。 非但如此,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也让日本方面大为警惕,他们意识到一个团结抗日的中国联合政权即将出现。 三本次郎拿起一份文件,不甘心的摇摇头,将文件锁进了保险柜。 这是上海联合特高课制定的一份绝密计划,该计划联合了军部少壮派、海军方面部分军官,一旦常凯申死在西安,这边就将在上海制造事端,开启战端,图谋上海、浙江,一举占领国民政府的财税重心之所在。 只可惜,随着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这份计划也胎死腹中。 三本次郎瞥了一眼保险柜的机敏文件,就看到了宫崎健太郎谋得的法国方面的机密文件。 他对宫崎健太郎在此次盗取法租界文件中的出色表现非常满意。 上海特高课成功获取了法国政府针对西安事变的指导性机密文件,这也让三本次郎在外务省、军部获得了好评。 这自然让三本次郎对宫崎健太郎多了几分欣赏。 “细妹,快些,就等你了。”唐筱叶喊道。 “你不要催她。”方木恒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雨伞和一个孩童太阳帽,微笑着看着正在用抹布擦地板的杨细妹。 “哥哥,你也不劝劝细妹,我们又没有把她当小佣人。”唐筱叶不满说道。 “随她去。”方木恒轻声说。 已经在方家住了半年了,杨细妹十分乖巧,乖巧的令人怜爱。 不过是五六岁的娃娃,能做的活抢着做。 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方木恒一开始还劝,后来发现劝不住,就不劝了。 他明白了,这个小可怜是生怕自己被人觉得没用,会被赶出去。 杨细妹看了看被自己擦拭的亮堂堂的地板,小人儿露出开心的笑容。 “细妹,过来。”方木恒将杨细妹叫过来,拿起毛巾,擦拭了小脸颊,“走吧。” “嗯。” 唐筱叶上来牵着杨细妹的小手,“细妹,你一定没看过大马戏团吧,今天带你去看。” 对于杨细妹,唐筱叶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疼爱,真的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 “哥哥,马戏团好玩吗?”小宝手里拿着一个气球,一脸憧憬问。 “好玩呢。”程千帆笑着说,从后视镜看着白若兰掏出手帕温柔的擦拭小宝嘴角的油渍,他的眼眸满是柔情。 今天南京路有马戏团表演,程千帆早早地叫人弄了票,从养育院带了若兰和小宝来看。 “小公主,请下车。”程千帆停好车,走到后门,拉开车门。 “人家才不是小公主,是小宝妹妹。”小宝皱了皱眉头。 “小宝妹妹,请下车。”程千帆哈哈大笑。 白若兰下车,熟练的帮程千帆抻了抻衣服。 程千帆微微一笑,一只手牵着小宝,将自己的臂弯递过去。 白若兰抿嘴浅笑,挽住了他的臂弯。 人很多。 不少衣着光鲜的市民带着孩子来看马戏表演。 程千帆带着小宝和白若兰找到了座位,刚刚落座,却是一瞥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方木恒和唐筱叶。 两个的座位中间,坐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 那便是杨细妹了吧。 这是程千帆第一次看到杨细妹。 小女孩明显有些紧张,方木恒一只手牵着女孩的手,指着台上的马戏表演讲解。 看到这一幕,程千帆的内心欢喜。 既是为杨细妹欢喜。 同时,经过这些事,他对于方木恒的观感也好了很多,这是一个非常善良、热血、爱国的人。 只要不让方木恒接触地下工作,这是一个极好的革命青年。 或者说,方木恒这样的人,要是在西北的话,会是非常好的革命同志。 马戏团的表演很精彩,小宝看的手舞足蹈。 散场的时候,方木恒牵着杨细妹的手,带着妹妹,却是和程千帆三人不期而遇。 程千帆与唐筱叶打招呼,“筱叶。” “千帆哥哥。”唐筱叶打了声招呼,却是没有走过来。 她听自己的哥哥说过,程千帆是一个非常反动、极坏的坏蛋,要她不要再接近程千帆。 她不愿意相信从小疼她、保护她的千帆哥哥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上次会面,程千帆的冷淡态度令她不得不相信。 “方兄,最近可还算老实?”程千帆戏虐的笑着问。 “程警官,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走。”方木恒冷哼一声,牵着杨细妹的手,招呼着小妹,转身离开。 程千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扭头看到白若兰,正要开口说话,白若兰展颜一笑: 我懂你。 “坏蛋。”小宝气呼呼说,在她的心中,千帆哥哥最好了,那些人这么没礼貌,是坏蛋。 “哥哥,那些是坏人吗?”杨细妹小声问。 “是的,是坏蛋,细妹你记住了,离那种坏蛋远点。”方木恒说道。 “细妹晓得的。”杨细妹点点头,能够让方家哥哥这么好的人说是坏蛋的,一定是鼎鼎大坏蛋。 程千帆的听力很好,隐约听到方木恒同杨细妹的对话,他愣了下,摇头笑了笑。 他牵着小宝的手,臂弯里是若兰的手臂,同方家三人相向而行,很快就越离越远… 一个多小时后,程千帆将白若兰以及小宝送到了贝当区的养育院的门口。 白若兰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宝下车。 与程千帆挥手作别。 “若兰。”程千帆突然开口说道。 “嗯?”白若兰低头看了一眼小宝,抬头看程千帆。 “我们结婚吧。”程千帆说,眼睛明亮而认真。 第245章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白若兰皱着眉头问道。 她想要假装凶一些。 手中的戒尺举起,看似重重的,落在掌心却绵软无力。 挨训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嬉皮笑脸的说,“白老师,我看到课本就头疼。” “让你读书,你知道为了什么吗?”白若兰问。 “不知道。” “你要晓得,读书,才能识字,才能不被蒙骗。”白若兰说道,“读书是为了让你懂得道理,不会浑浑噩噩。” 她看着自己的学生,“你要晓得,你现在能坐在学堂里,读书,识字,是很多孩子做梦都不可得的。” “你们的父母,为了能够让你们可以坐在这里读书、识字、明理,他们要加班到很晚,要付出更多的汗水。”白若兰叹了口气,“刘通同学,你知道你的父亲每天要在码头扛多少包麻袋吗?” 被训斥的孩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此时,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 “同学们下课,我希望你们都能够珍惜在课堂里上课的机会。”白若兰说道。 “老师再见!”一个个学生起身,齐声鞠躬说道。 “刘通,你要是再不老实,气到了白老师,小心我揍你。”小宝挥舞着小拳头,呲牙咧嘴的威胁说道。 刘通看了一眼比全班年龄最小的这个女同学,低着头,赶紧说不敢了。 这个女同学比大家要小三四岁,但是,非常厉害。 刚刚转学来的时候,有同学看到这个小同学,忍不住威胁了几句,结果第二天是鼻青脸肿的来上学的,据说是放学的时候被人无端打了一顿。 然后又被教导主任、校长一顿训斥。 然后大家都知道,这个全班年龄最小的女同学,惹不起。 小宝骂了自己的同学后,蹭蹭的跑出去,追上了白若兰,小人儿轻轻的上去‘搀扶着’白若兰。 “若兰姐,你走慢点,小心肚子里的小宝宝。”小宝紧张的说。 “晓得咯。”白若兰微笑着说,“你这个当姑姑的,你我还紧张呢。” “那可是,这可是我程小宝的侄子。” 城隍庙一个茶楼的临窗的包间。 程千帆戴着一副墨镜,白衬衫,藏青色的马甲,笔挺的西裤,嘴巴里抽着雪茄,一条腿放在桌面上。 桌子上放着枪套。 “程巡长,顶好的碧螺春。”茶馆东家亲自拎着茶壶过来,给程千帆的茶杯中沏茶。 轻轻放下。 又吩咐小伙计将点心、瓜子、花生等零食摆放好。 “有心了,去吧。”程千帆挥了挥手。 程千帆捏碎花生壳,将花生抛入自己的口中,视线盯着窗外看。 他从兜里掏出怀表看时间。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三分钟。 怀表的表盖内壳有一张照片,这是他与白若兰拍摄的婚纱照。 两个人是三个月前成亲的。 程千帆是独子,父母牺牲,没有亲人了。(PS1) 白若兰也是在养育院长大的孤女。 两个人的婚事没有‘大办’。 收养白若兰的修女费雯丽当女方长辈,老师修肱燊、师母当男方长辈。 请了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当证婚人。 在春风得意楼摆了十几桌。 这已经算是简办了,要是大肆张罗的话,几十桌都不够。 饶是如此,法租界政治处、各个巡捕房,英美公共租界巡捕房、国府上海市有关人员、青帮、浙江商会、安徽商会、江苏商会等等,甚至是飞来飞去之见不得光的朋友,要么是人、礼皆到,要么是人不便出现,礼更重。 程千帆与白若兰结婚,了解他的人都不意外,两人青梅竹马,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在隐蔽角落,对于这场婚事,三方的态度是: 上海特高课这边,对于宫崎健太郎要娶一个中国女子,三本次郎是极为赞赏的,更称赞说这是宫崎君为帝国事业的牺牲。 宫崎健太郎现在是中国人的身份,娶一个中国女子,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事实上,很多潜伏日特在中国生活了十年、二十年,乃至是更久,多是在中国娶妻、生子。 有些帝国特工,现在孩子都十几岁了,他们的中国妻子、孩子都不知道他是日本人。 西北总部这边,程千帆向总部汇报了要和白若兰结为夫妻的请求,总部在询问了姐姐程敏关于白若兰的情况后,予以批准。 程千帆即将年满二十二岁了,一直单身,这本身也将成为一个漏洞。 本来组织上还考虑给程千帆安排一个假扮的妻子,但是,农夫同志经过慎重考虑后,认为‘火苗’同志娶一个青梅竹马的妻子,更加有利于他的隐藏—— 大家都知道程千帆和白若兰从小青梅竹马,突然安排一个假扮妻子,这太显然了,于理不合。 南京特务处总部这边,戴春风对于收到了‘青鸟’要娶妻的请求,回电训斥‘青鸟’贪图女色,不思进取。 再骂了一通后,又说念在‘青鸟’为党国立功无数,特批他可以结婚。 不仅仅如此,处座还私下里安排人送来了一百发币的礼金,以个人名义祝贺小老乡、小学弟喜结良缘。 十一分钟后,有人推开包厢的门进来。 “程老弟。”来人抱拳打招呼。 “骆老哥。”程千帆拱了拱手,又笑道:“我该称您一声骆局长才是。” 时任国民政府上海特别市南市公安分局副局长骆耀虎,三十多岁,并没有穿警服,而是一身中山装。 看起来像是在国府上班的公务员。 骆耀虎哈哈大笑,“程老弟这么说,我要称呼您一声恩公了。” 程千帆也是哈哈大笑,他拉了拉铃铛。 小伙计赶紧进来,“程巡长,有事您吩咐。” “换一壶顶好的新茶。”程千帆说道。 “好嘞。” “来一份梅花糕。”骆耀虎喊道。 程千帆看了骆耀虎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民国十九年,骆耀虎被人追杀,失血过多昏倒在路边。 程千帆路过,将骆耀虎背回了自己家,灌了两碗糖水。 命大的骆耀虎醒来后说饿了,程千帆拿出自己白天买的梅花糕,骆耀虎狼吞虎咽,说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六年过去了,骆耀虎已然在上海滩打出一番天地,成为国府上海特别市南市分局副局长。 当年的少年程千帆,也成为了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副巡长。 骆耀虎主动要了一叠梅花糕,就是表明:救命之恩,不敢忘。 程千帆有一些底牌,骆耀虎就是其中之一。 解释一下情节 上架了。 这是第九次写上架感言。 小七此前十二年,8本书,接近2500万字。 我的谍战岁月是第9本书。 此番上架,百感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 离开熟悉的分类,选择了军事分类。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本书从发书第一个字开始,就一直心怀忐忑。 很多次晚上猛然惊醒,下意识的看了看作者后台的成绩,脑子里想着某些情节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需要重新构思。 无他,忐忑。 感谢所有朋友,是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我不断增强的信心。 我变得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好这个题材,一定能写好这本书,给大家奉献出一个精彩、波澜壮阔的故事。 本书命运多舛,一直在等待三江,从三月十四号发书,迄今为止已经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没有收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上有老下有小,小七是全职作者,坐吃山空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等不下去了,咬牙选择了今天上架。 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忐忑的。 这本书是小七转型的第一本书,成败对我的影响极大。 不卖惨。 大实话,全职写书,要靠诸位朋友的支持和订阅养家糊口。 大家的订阅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也是小七坚持下去的最强动力。 之前已经和大伙儿说过,本书已经接近四十万字,按照编辑的要求和建议,本书会倒V,再次恳请大家谅解。 大家有能力的,还请能够全部订阅。 当然,大家可以从最新章节开始订阅,小七同样感激涕零。 订阅成绩关系到小七的生计,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说句大实话,只有作者赚到钱,作者才能有最好的状态来完成创作,还望诸位大大理解支持。 今天上架会先发三章。 晚上看情况会再更一到两章,因为是仓促上架,情节上有变化,小七一直在修改和打磨稿子。 明天开始,每天保底两章。 首订一千的基础上,每增加一百订阅,加更一章。 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更一章。 每两万起点币打赏,加更一章。 盟主六章。 以此类推。 我会认真码字。 竭尽所能构思情节。 一切的一切,想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朋友的鼎力支持,感谢编辑大大的指导和支持,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感谢作者老婆,这几个月我没有收入,家里全靠老婆撑着,又要上班,又要辅导孩子功课,还要照顾疯魔状态、满脑子都是剧情的我,辛苦了。 感谢大叔爱旅游、777雾风777、苏梅岛风、王小二是谁、三眠凉惊梦、JimWest、胖胖云13、青衣熊猫、陈汤汤汤、欢乐小豆子、terryf、斯堪的纳维亚狼獾、甜甜糖果果、杀戮之影战、随枫隐叶z、书友20210122152921669、书友160827132928773、曹云金、失控的梦、saldin、书友20181102233629710等朋友的开书以来的打赏。 打赏的人太多,请原谅小七不能一一列举,在此诚挚感谢。 感谢所有打赏、投票、收藏的朋友的支持。 最后,再次恳求订阅。 拜谢。 此致! 敬礼!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小七恭候诸君。 万分感谢。 第246章 剥茧抽丝 “换一壶顶好的新茶。”程千帆说道。 “好嘞。” “来一份梅花糕。”骆耀虎喊道。 程千帆看了骆耀虎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民国十九年,骆耀虎被人追杀,失血过多昏倒在路边。 程千帆路过,将骆耀虎背回了自己家,灌了两碗糖水。 命大的骆耀虎醒来后说饿了,程千帆拿出自己白天买的梅花糕,骆耀虎狼吞虎咽,说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六年过去了,当年的上海市政府‘小公务员’,已然成为国府上海特别市gong安局南市分局副局长。 当年的少年程千帆,也成为了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副巡长。 骆耀虎主动要了一叠梅花糕,就是表明:救命之恩,不敢忘。 程千帆有一些底牌,骆耀虎就是其中之一。 骆耀虎与程千帆,两人年龄差了十余岁,但是,交情很深。 不过,两人平素联络却并不多。 即便是有来往,也多是公事往来,亦或是灰色交易,外人并不知道两人私下的交情。 此次也是‘公事’。 “此人于骆老哥的关系?”程千帆亲自给骆耀虎斟茶,对方连忙起身礼让。 “有些生意上的往来。”骆耀虎微笑说。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三日前在檀香山路抓了几个人。 本来也无甚大不了的,三个男子在街上‘形迹可疑’,路人报警。 程千帆派了大头吕带了一队巡捕,将几个人带回来问事。 却是没想到动了枪,有人开枪拒捕。 闹事的三个人中,有一人手臂被打中,悉数被抓,巡捕这边也有一人受伤。 被抓后,其中一人说自己是安徽六安汪氏三公子,带了两个保镖来上海玩耍、开开眼界,没想到被误会了。 至于说响枪,只是举枪想要吓唬巡捕,没想到走了火。 现在,骆耀虎就是受了安徽六安汪氏家族的请托,帮忙捞人的。 听闻骆耀虎如是说,程千帆明白了,骆老哥与那六安汪氏的交情不浅不深,说白了就是‘钱财之交’。 那就好办了。 “这汪老三真是不折不扣的土包子。”程千帆摇摇头,啧啧出声,面对巡捕,竟然还敢举枪对峙,真以为是他们六安那乡下地方,有两个臭钱就可以无法无天。(PS1) 在上海,有钱确实是可以无法无天,但是,是真正的巨富,不是有点小钱。 “被他家里惯坏了。”骆耀虎几口吃完一个桂花糕,喝了半盏茶水,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汪家是六安的大户,汪老二是六安保安团的一个营长,这汪老三从小娇生惯养,老娘护着,两个哥哥宠着,愈发无法无天。” “进了巡捕房,还不是吓得屁滚交流。”程千帆嗤笑一声,说着他比着两根手指,“八千法币。” 好不容易碰着一个六安肥羊,自然要狠狠宰一刀。 “程老弟,过了啊。”骆耀虎皱了皱眉头,“这汪家虽然颇有些钱财,但是,都在生意上。” “四千法币。”程千帆沉吟片刻,“另外准备十根大黄鱼。” “行。”骆耀虎沉吟片刻,点点头。 一根大黄鱼大约三百法币,等于是他骆副局长一句话值一千法币,这面子很足,他足以交差。 看到骆耀虎点头,程千帆露出高兴的笑容,同骆耀虎以茶代酒碰杯。 四千法币,自然是明面上的赎身钱,上到总巡长覃德泰,副总巡长金克木,中间是马一守、程千帆这样的巡长副巡长,下面是普通巡捕,见者有份。 但是,真正起作用的反而是这十根大黄鱼。 覃德泰三根,修肱燊两根,金克木两根,马一守一根。 剩下的三根大黄鱼,皮特一根,他自己两根。 给皮特的这根大黄鱼,没别的意思,必须要拉一个法国佬进来,这是规矩,不然法租界的法国大佬会不开心的。 当然,这种事情,油水捞的最足的是中间人骆耀虎,他能够搭线成功,将人捞出去,六安汪家那边自然有一份厚礼奉上。 而骆耀虎那边也自会有一份给程千帆的,这属于两个直接谈‘生意’的人之间的默契。 “汪家那边来的哪一位?”程千帆好奇的问。 “汪家大少爷。”骆耀虎说。 “那得加钱。”程千帆微微一笑说。 骆耀虎秒懂,哈哈大笑。 ‘生意’谈成,骆耀虎没有再多呆,他要回去向六安汪家的人反馈消息。 “五千法币,十三根大黄鱼。”骆耀虎对汪家大少爷说道。 汪家大少爷脸色一变。 骆耀虎微笑着,也不劝说。 “成!”汪家大少爷咬了咬牙,点点头,“就按骆局长说的办,事成之后,老弟另有重谢。” “汪老弟是个明白人。”骆耀虎竖起大拇指。 汪家大少爷带着手下告辞离开,来到酒店。 “少爷,五千法币,十三根大黄鱼,他们把我们当肥羊了。” “可不就是肥羊么,还是送上门的。”汪家大少爷咬牙,随即苦笑,看了看不忿的手下,“记住了,我们现在还能把钱递出去,且乐吧,最怕的是送钱都找不到庙门。” 程千帆在茶楼东家殷勤的‘护送’下,拎着两斤糕点,离开了茶楼。 李浩开了车子在路边等候。 他现在已经不再法电二路的电车上班了,成了程千帆的专职司机。 且程千帆给李浩弄了个三等华捕的身份,算是入了巡捕房的‘编制’,吃上了洋皇粮。 “帆哥,去哪里?”李浩启动车子,问。 “台拉斯脱路。”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车子缓缓启动。 后排车窗拉上了帘布,遮住了早春的阳光。 程千帆闭目养神。 他在脑海中回忆同骆耀虎今天的会面和谈话的每一个细节。 骆耀虎也有问题? 可能性不大。 程千帆摇摇头,他对骆耀虎还是比较了解的,此人不像是为了钱财出卖国家之人。 骆耀虎应该不知情,只是纯粹当一个中间人来捞人: 收人钱财,帮人办事。 当然,知人知面不知心,程千帆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说骆耀虎没有问题。 在台拉斯脱路的一个路口,李浩停车。 程千帆下车,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穿越这个巷子,左转,步行三十余步,复又左转,进了五仁弄,程千帆敲响了一个院落的门。 宋甫国亲自开门。 程千帆闪身而入。 进了里间书房,两人顾不上寒暄,很快进入正题。 “怎么样?”宋甫国问。 “汪家请了南市公安局副局长骆耀虎搭线。”程千帆说道,“我开价八千法币。” “你还真当肥羊宰啊。”宋甫国笑着说道。 “可不是送上门的肥羊么。”程千帆微微一笑,“我不宰他们一刀,他们也不放心啊。” 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副巡长程千帆贪财的名声在黑白两道早就传开了,随着这个名声传开的还有: 小程巡长虽然胃口大,但是,是个讲究人,收钱办事,童叟无欺。 “也是,汪家送上门的,你不宰他们一刀,也不像是你的作风。”宋甫国哈哈大笑,他问,“还价多少?” “四千法币,十三根大黄鱼。”程千帆说道,“骆耀虎代那边同意了。” 宋甫国沉吟,他敢肯定,这骆耀虎在汪家人面前,肯定还会继续加价的。 “这就说明,汪家那边给骆耀虎提前言语过,会不惜一切代价捞人。”宋甫国说道。 “没错。”程千帆点点头,“这正说明我们的推测是没错的,这个汪家老三有问题。” 汪家老三被抓,不是偶然。 是程千帆同特务处上海区情报处联手做的一个局。 当然,巡捕房这边是不知道的,这本身就是一次简单的处警。 此前程千帆向特务处南京总部汇报,怀疑日特有一个以扑克牌为代号的汉奸组织。 特务处在全国各站点进行排查,重点是各地驻军军官以及军官的家属。 六安站反馈消息,六安当地望族汪家的老三近年来多次往返六安以及沪上之间。 今日,骆耀虎说汪老三从小被汪家老太太娇惯,被两个哥哥纵容,故而有些骄纵。 但是,特务处得到的情报是,汪家老三不是汪氏老太太所出,而是三年前汪家老太太突然认得的一个儿子。 按照汪家的说法,汪老三是六安汪氏在姑苏的分支,这孩子父母都已经不再,老太太可怜,允其认祖归宗,收在汪家老太太这一支,成了汪家老三。 汪家老大是六安的参议。 曾经在东瀛留学过。 汪家老二是六安保安团的一个营长。 频繁来往六安以及上海之间的汪家老三进入到了特务处上海特区情报科科长宋甫国的视线。 特务处南京总部也命令程千帆再度以‘水滴’的代号与宋甫国合作。 是的,是和宋甫国合作,不是与宋甫国的情报科合作。 整个合作过程,程千帆只会同宋甫国秘密会面。 所谓的汪家老三,只是汪氏家族在姑苏的分支,早就出了五服了。 这样一个汪老三,却备受汪家上上下下喜爱。 此次设局,就是要进一步论证汪老三在汪家人心中的重要性。 汪家人会不会花钱捞人。 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捞人。 特别是会派谁来交涉。 这些都能以兹作为参考。 汪家大少爷亲自来沪上捞人,并且可以猜测其向骆耀虎做出不惜一切代价要捞人出来的态度: 这个态度就是,愿意挨宰! 汪家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三少爷还真是舍得呢。 此前,特务处南京总部怀疑担任六安保安团营长的汪家老二是通日主谋。 但是,程千帆以及宋甫国有不同的判断。 他们认为那个频繁往返沪上与六安之间的汪家老三才是最可疑的。 汪家老三很大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传递情报和信息的中间人关系,而是真正控制、或者是诱导汪家老二投敌通日的那个人。 此一番试探,汪家对于这位三少爷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两人的猜测。 汪家老三的身份绝对有问题。 “宋科长,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程千帆手里把玩着一支烟,自从宋甫国肺部有暗伤,程千帆从不在宋甫国面前抽烟,哪怕老宋说没关系,他也不抽。 “什么可能?”宋甫国问,他知道程千帆脑子灵光,嗅觉灵敏,这小子简直是天生吃特工这碗饭的。 “有没有可能,这个汪家老三本身就是日特?”程千帆缓缓地说。 “你是怀疑汪家老三实际上是日本人?”宋甫国惊讶问。 “是的。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程千帆说道。 “说说你的想法。”宋甫国说道。 “我分析了宋科长提供的资料情报,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程千帆沉声说道。 “怪异?”宋甫国问。 “资料里面记载了一件事。”程千帆说道,他脑海中回忆,说道,“汪家的长工老瓜头讲过一件事,他有一次看到汪家三少爷对大少爷发火,训的大少爷低头不敢吭声。” 说着,程千帆停顿了一下,问宋甫国,“宋科长,以你的经验来判断,弟训兄,这种关系正常吗?” “你的意思是汪家老大怕汪家老三?”宋甫国踱步,思忖片刻,说道,“应该是了。” “或者我们也可以设想一下,汪家老大、老二、乃至是老三,三兄弟都是为日本人服务的。”程千帆说道,“但是,同样是为日本人服务的,有一个统属关系。” “汪家老三对汪家老大和老二有辖制的权利,甚至他就是这两人的上级。”宋甫国表情严肃,说道。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汪家老三极可能是老大老二的上级,至于说我怀疑汪家老三是日特,这只是一个猜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直觉?”宋甫国笑着问。 “直觉。”程千帆点点头。 宋甫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先不说汪家老三是不是日本人,程千帆推测汪家老大、老二、老三都通日,而汪家老三是另外两人的上级,虽然也并无实据,但是,逻辑清楚。 宋甫国对于这个推测是有几分相信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对程千帆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天生就是吃特工这碗饭的,嗅觉非常灵敏。 第247章 礼查饭店 麦尼尼路。 一处石库门住宅。 程千帆赴盛叔玉的约。 “盛兄,此来沪上,有什么是小弟能够效劳的?”程千帆问。 他接到了南京总部的密电,令他配合盛叔玉的行动。 电报中并没有说是什么行动。 这让程千帆愈发警惕。 盛叔玉此人虽然年轻,但是,是老牌特工,是特务处内部出了名的‘极为年轻、资历很高’的特工。 盛叔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公文包内掏出一张纸。 “这是?” “这是礼查饭店的平面图。”盛叔玉说。 “需要我做什么?”程千帆问。 “在礼查饭店制造混乱,将巡捕、饭店的人,以及旅客都吸引过去。”盛叔玉说。 “礼查饭店?”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这地方很敏感,动手没问题,问题是动手之后怎么善后。” 礼查饭店是一家高级饭店,住的都是外国人和高等华人。 饭店老板是英国人,背景深厚。 “这是程老弟你的问题了。”盛叔玉冷冷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后天上午之前,做好这件事。” “盛兄,你这是强人所难。”程千帆也是语气转冷。 盛叔玉看着愠怒的程千帆,突然哈哈大笑,“程老弟,非是哥哥我难为你,实在是此事急迫,处座亲自下达的秘密任务,哥哥也有压力和苦衷的。” 程千帆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他认为这就是盛叔玉在故意刁难: 礼查饭店是什么地方,背景深厚,在法租界和英美租界都有极深的背景,礼查饭店的大老板在国府这边也是有极深的人脉的。 这些情况,你盛叔玉不可能不知道,你要我在那里制造事端,而且时间如此紧迫,这难道不是故意刁难? “程老弟,非是哥哥我难为你。”盛叔玉见程千帆依然愤怒,不得不压低声音,“罢了,此事也不瞒你。” “你可别害我!”程千帆脸色一变,意思是要是极端机密之事,不要告诉我。 “我来之时,处座也说了,此事你可以知晓。”盛叔玉说道。 程千帆这才作罢。 “明天,礼查饭店会住进来一个特别的客人。”盛叔玉说道,“我的任务是潜入此人的客房,获取机密资料。” 程千帆没有说话,盛叔玉没有说那人是谁,他也没有着急问。 本来就是故意卖关子的盛叔玉,看到程千帆竟然不着急问,也觉得没劲。 “此人是红党中的那位。”盛叔玉说了个名字。 程千帆心中无比震惊,竟然是‘翔舞’同志。 ‘翔舞’同志来上海了? 西北总部并没有提前电告,故而程千帆并不知道。 西北方面没有提前告知,说明‘翔舞’同志此番来沪上,是没有和‘火苗’会面的计划安排的。 “此人来上海做什么?也不怕我们对他下手。”程千帆露出惊讶表情。 虽然说西安事变后,两党关系缓和,开始有了直接的接触,但是,‘翔舞’同志这样的身份,突然来沪上,自然有极为重要的工作。 “下手?”盛叔玉看了程千帆一眼,“我的任务是监视此一行人,获取情报和资料。” “同时,还有其他人马,他们的任务是负责保护。”盛叔玉表情严肃,“此人绝对不能出事。” “日本人会下手?”程千帆立刻反应过来。 “此人是从沪上转到去杭城,委座与其在杭城公开会晤。”盛叔玉说,“此事目前极为隐秘,日人应该不知道,但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一旦日人知道此事,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坏。” 程千帆点点头,他能够猜测到‘翔舞’同志转道沪上去杭城同常凯申会面,定然是同国共第二次合作的谈判有关。 日本人如若知晓,一定会不惜一切大家破坏。 “此公的安全一定要得到保证。”盛叔玉说。 “明白。”程千帆点点头,“两千法币,我需要两千法币。” “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盛叔玉吓了一跳。 “买消息,引人入彀。”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当天晚上,程千帆向西北总部紧急发电。 他将特务处的阴谋,以及他所设想的计划向总部汇报。 请总部立刻转告‘翔舞’同志知晓。 两个小时后,礼查饭店,‘翔舞’同志还在伏案工作,熊嘉华敲门进来汇报。 “首长,总部转来的电文。” ‘翔舞’同志拿起电文,仔细阅读。 沉吟片刻,他开口说道,“回电总部,我没有意见。” 一个半小时后,程千帆终于收到了来自西北总部的回电:依计而行,一定要确保‘翔舞’同志的安全。 程千帆回电:誓死保护! 沿着外滩北行,跨过着名的外白渡桥,是一条东西向的马路,是为黄浦路。 苏俄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对面,黄浦路十五号,便是着名的礼查饭店。 1846年,一位名叫礼查(Ri插rds)的外国人创建此饭店。 这是上海开埠以来第一家西商饭店,被誉为“上海着名的里程碑建筑”。 中国第一盏电灯在此点亮。 中国第一部电话在这里接通。 西方半有声露天电影在这里首次亮相。 众多的第一造就了这一上海最豪华的西式饭店,也是中国及远东最着名的饭店之一。 礼查饭店的门口。 三辆黑色的轿车驶来,缓缓停下。 中间的小汽车里,驾驶座上的李浩拉好手刹,下车,打开后排座位的车门。 程千帆下车,随后一只葱白一般纤细美丽的手出来,手上拿了一顶礼帽。 “你先回去吧。”程千帆从白若兰的手中接过礼帽,随手戴好,白若兰看着帽子有些歪了,探出头来,帮他整理了一下。 “不要打架。”白若兰小声说。 “晓得了。”程千帆微笑着点点头。 李浩回到驾驶座,开动车子离开。 早春的沪上,依然有些冷意。 程千帆竖起风衣的领子,看了一眼饭店的三楼。 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打火机漂亮的玩了个花活,将香烟点燃。 两分钟后,程千帆将烟蒂扔在地上。 他迈动步子,立刻左右前后各有数名手下拱卫。 昂然进入酒店。 在三楼的311房间。 一个极为英俊、剑眉星目的男子拉起窗帘的一角,看到下面这一幕,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小鬼,几年没见,倒是威风。” “首长,你不能在窗口。”熊嘉华立刻阻止。 窗口太危险了。 “好好好,听你们的。”‘翔舞’同志低声问,“同沪上地下党的会面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一楼大厅里。 “程巡长,您这是——”礼查饭店的一个华籍经理早就收到了手下的汇报,赶紧迎了上来。 “苟经理,打扰了。”程千帆微笑着,拱拱手,“有一位不请自来的朋友在贵宝地,程某不得不来相会。” “程巡长,你带这么多人来,不合适吧。”苟经理皱了皱眉头。 “程某身娇肉贵,怕死。”程千帆今天戴了金丝边平光眼镜,脸上是笑容,但是,眼镜后面的眼神冷了下来,“多带几个弟兄,理解一下吧。” 说着,他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苟经理没有接,“程巡长,这里是公共租界,不是法租界。” “我知道啊。”程千帆依然是笑着,“我派人与老费言语了一声了。” 老费是英美公共租界黄浦路的巡长。 “老费都他娘的没吭声,你一个假洋鬼子,算个屁!”程千帆突然变脸,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被拍了脸的苟经理面孔涨红,作为礼查饭店的华籍经理,他自诩自己是上等人了,除了外国人,其他中国人见了他哪个不是姿态很低,言语颇多恭敬,却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程千帆,这里是礼查饭店,你搞清楚。”苟经理咬着牙,喊道。 “不礼貌。”程千帆摇摇头,“我好言好语,你不听,给你烟,你不接,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说着,程千帆没有理会此人,径直往前走,五六名手下一声不吭的跟上。 苟经理就要继续阻拦,豪仔直接搂住了他的脖子。 在他耳边耳语一句,苟经理立刻脸色大变,不敢再言语。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外国人、中国人看着这一幕,中国旅客大多装作没有看见,有新近来沪上的外国旅客皱着眉头,就要上来过问。 “乔迪,你做什么?”同伴立刻拉住他。 “太无法无天了。” “这个人你惹不起。”同伴说。 乔迪一脸不信,他可是大英帝国的子民,惹不起一个华人巡捕? “是的,明面上你不怕他,但是,私下里,这个人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同伴小声解释说,他觉得不讲清楚,自己的这个愚蠢的同伴在上海滩活不过三天: 不要以为是英国人就可以在上海滩为所欲为了,黄浦江里的鱼不挑食。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听人提及过这个程千帆,此人一向做事‘讲究’,行事风格也不是嚣张跋扈的,当这种人行事嚣张的时候,一定不能去招惹。 上了二楼。 程千帆带人直接走向206房。 程千帆从枪套里拔出勃朗宁配枪,咔的一声,枪支处于待激发状态。 其余六名手下也举枪,做好准备。 程千帆举起三根手指。 三、二、一! 大头吕直接一脚将房门踹开。 房内一个人正在爬窗户,还有一人在一旁守卫,举枪就要设计。 砰砰几声枪响,此人以及正在爬窗户的男子直接被打死。 此时,楼下也传来几声枪响。 程千帆走到窗边,就看到豪仔朝着楼上喊道,“程头,这小子爬窗要跑。” 程千帆看了看地上的尸首,点点头。 枪声引起了礼查饭店的混乱,有住客惊慌喊叫,到处乱跑。 礼查饭店的英籍经理史丁尼在黄浦路的巡长费力的带领下赶来了。 看着被踹开的房门,还有房间内两具尸首,史丁尼脸色阴沉,咆哮着,“程千帆巡长,我需要一个解释!谁给你的权利在礼查饭店抓人,谁给你的权利开枪的。” 说着,他扭头冲着费力咆哮,“费巡长,我没有记错的话,法租界的巡捕没有在公共租界执法的权利吧。” “程千帆,我需要一个解释。”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费力,脸色难堪,扭头冲着程千帆冷冷质问。 “老费,我派人知会你了。”程千帆冷笑一声。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两句尸首,“水匪姜骡子,水匪姜老三。” 他指了指窗外,“还有一个姜老四。” 然后,程千帆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皮箱,叫手下打开,“三枚德制M4手雷,还要这些炸药。” 他冷着脸,对史丁尼说道,“史丁尼先生,这要是有了响声,啧啧。” 史丁尼满头大汗,在看到皮箱里的手雷以及炸药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懵了。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门口围了好些人。 听到程千帆说出此三人的名字,再看到皮箱里的手雷和炸药,现场一阵沸腾。 “上帝啊,是水匪姜骡子。” “老天啊,这要是炸药炸起来的话。” 水匪姜骡子是最近一年多的时间才窜起来的水匪,此人横行江面,手段残忍。 根据报端报道,有名有姓的被该伙水匪残害的老百姓就有二十几人。 这帮水匪抢劫渔船,偷袭小火轮,无恶不作,且手段凶残,有渔民被抓后,被折磨了好几天才扔进江里。 本来嘛,这姜骡子这般霍霍,租界方面是不会理会的,江面上的事情,不属于巡捕房管。 这姜骡子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两个月前抢了一个乌篷船,这是一对法国小夫妻游客租的船。 姜骡子杀死了船夫,劫了这对法国小夫妻逃离,和赶来的巡捕发生枪战。 两名巡捕被打死,被劫持的法国小夫妻,丈夫也被手雷炸死。 女的被抓走,折磨了两天后,尸体被在江面发现。 这件事在两个月前,在沪上报端引起巨大轰动。 法租界当局极为愤怒,对水匪姜骡子下达了‘必杀’令。 英美公共租界也终于站出来主持公道,表示要对残害百姓的水匪姜骡子一伙人缉拿归案。 只不过,这一伙水匪神出鬼没,巡捕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 没想到这伙水匪竟然偷偷摸进了礼查饭店,还带了手雷和炸药。 想到姜骡子的凶残恶行,围观的旅客炸锅了。 “姜骡子莫不是要在礼查饭店干大事情?” “这是要绑架饭店里的人?” 住客愤怒了,纷纷向史丁尼质问。 史丁尼终于顾不上质问程千帆,满头大汗的回应住客的愤怒言语。 第248章 重要指示 “愚蠢的史丁尼。”在走廊的一端,一名西装革履、戴着礼帽,手中拿着文明棍的中年西方男子表情阴沉。 这是礼查饭店的副总经理史密斯。 “大卫,如果你是史丁尼,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史密斯问自己身旁一个蓝眼睛黑头发的年轻人。 “首先,我不会一上来就质问这位年轻的警官。”大卫边思索边说,“枪已经响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关上门,询问情况,然后统一口径,再公开发声,安抚住客。” “聪明的孩子,去吧,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如您所愿,这件事会处理的非常完美。”大卫倨傲点点头。 大卫.詹森招了招手,一名侍者立刻过来。 “去请那位程巡长过来。”大卫.詹森低声说。 程千帆吩咐手下继续搜查房间,寻找线索。 他自己则点燃一支烟,饶有兴趣的看着史丁尼被饭店住客围攻的手忙脚乱。 一名侍者悄悄过来,找到了他。 程千帆抬头看了看,就看到一个年轻的洋人冲着他倨傲的点头。 “他是谁?” “是饭店总经理尼尔森先生的外孙,大卫.詹森先生。”侍者说道。 “五百英镑,两百英镑。”程千帆弹了弹烟灰,轻声说。 侍者看了年轻英俊的小程巡长一眼,点点头,悄悄走回去。 年轻的詹森先生脸都要绿了,这个混蛋,这是趁机勒索。 也难怪詹森愤怒,五百英镑是什么概念呢? 五百英镑约相当于两千美元,一美元的官方汇率是3.33法币,这就是大约六千六百六十法币。 而实际上的汇率,比官方汇率还要更加高,且最重要的是,英镑保值,这是目前全世界最值得信任的货币。 “先生,我建议您选择五百英镑。”侍者低声说。 那位小程巡长的意思是五百英镑、两百英镑,两种解决方案可以选择。 可谓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非常符合这位小程巡长的名头、做派。 詹森疑惑且警惕的看了这个侍者一眼。 “这位程巡长的名声很好,他开价五百英镑,就说明值五百英镑。”侍者说道,“两百英镑和五百英镑,势必物同所值。”。 詹森闻言,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那个一只手把玩着勃朗宁手枪,另外一只手竟然在转着燃烧的烟卷的年轻男子。 程千帆微微点头颔首,很有礼貌,但是,面容平静,却又毫无敬意。 “五百,答应他!” 就在詹森还在犹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史密斯的声音。 詹森脸色一变,他知道自己的犹豫让自己失分了。 侍者举起右手五根手指,点点头,向程千帆示意。 程千帆微笑着,将烟卷扔在地上,皮鞋踩上去,碾灭。 他拿下礼帽,微微点头致意,露出温和的笑容,随后重新戴上礼帽,将勃朗宁配枪塞进枪套,拍了拍手,“诸位,诸位,且听我说两句。” 正在‘围攻’英籍经理史丁尼的众房客看过来。 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继续嘈嘈杂杂。 程千帆也不生气,他伸出手,大头吕立刻递过来一枚德制M4手雷。 嘈杂如几十只鸭子吵架的现场,立刻无比安静。 “知道这是什么吗?”程千帆冷冷问。 “手雷!”有人喊道。 “没错,手雷。”程千帆点点头,“三颗手雷,还有那些炸药,足以将这层楼炸没了。” 没有人敢说话,不是被他的话吓住了,是被程千帆吓住了:他竟在手里把玩着手雷。 “我们接到了礼查饭店的大卫.詹森先生的密报,怀疑有不法暴徒入住酒店。”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以及走漏风声,故而,这是一次秘密行动。” “遗憾的是,走脱了姜骡子等暴徒,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和饭店方面通力合作,阻止了一起可能制造巨大伤亡的暴力袭击事件的发生。”程千帆表情严肃,“在我看来,走脱了嫌犯,这固然令人难过,但是,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在这次事件中受伤!这是最令人欣慰的。” 有人鼓掌,然后是一阵较为热烈的掌声。 “务必确保住客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这也是此次行动前,大卫.詹森先生和礼查饭店方面反复叮嘱的,我提议,为礼查饭店这种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鼓掌。”程千帆说完,自己先鼓掌。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来,还有住客吹口哨发出欢呼声。 此时,程千帆看到了盛叔玉出现在外围围观人士中。 盛叔玉冲着他点点头。 程千帆没有回应,表情不变,他随手将手雷递还给大头吕,大头吕将手雷放进皮箱。 “好了,诸位,我们已经完成搜查,要撤离了。”程千帆向众人抱拳,住客们看了一眼那个装了炸药和手雷的皮箱,忙不迭的避开。 待程千帆等人离开后,有人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个程千帆是法租界的巡捕,这里是公共租界啊。” “是啊,费巡长,为什么是法租界的巡捕组织了此次行动?” 众人看向现场的黄浦路巡长费力,纷纷问道。 我他娘的也想要知道原因。 费力心中暗暗叫苦。 “这个问题我来解释一下吧。”礼查饭店的副总经理史密斯先生走过来,“詹森向我汇报了发现疑似姜骡子一行人后,我吩咐他联系了法租界的巡捕房。” 史密斯停顿一下,“此举并无对费力巡长以及公共租界的巡捕房的不信任,只是法租界方面一直在致力于抓捕姜骡子一行,他们更加了解这个凶徒。 且因为费力巡长的人,大多是黄浦路的熟面孔,凶徒认得他们,一旦被对方提前发现,可能会铤而走险、伤害到大家。 所以,为了保密、为了安全考虑,这次行动选择了邀请法租界巡捕房方面来执行。”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夸赞礼查饭店方面考虑周到。 只有费力一脸苦相,好个屁! 这些话也就是骗骗外行。 英美公共租界巡捕房方面,是决然不可能同意法租界巡捕房来这边抓人的,事关执法权,绝无通融之道理。 史密斯这番话,除了安抚住客,圆谎之外,还表达了一个意思:对英美租界的治安不满意,更加确切的说,对礼查饭店所属的黄浦路的治安不满意,对他费力不满意: 姜骡子都住进店里来了,还带了手雷和炸药,你们竟然对此一无所知!简直是不可原谅! 费力心中恐慌且大恨,他对于程千帆更是恨得牙痒痒。 “是的,史密斯先生所说没错。”费力清了清嗓子,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挤出笑容,尽力装作从容,“我方是作为预备之力量参与此次行动的,这是我方同法租界的同僚,以及礼查饭店,三方商议后的决定,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发生激烈交火行为,以诸位的安全为第一考虑。” 礼查饭店外面,程千帆上了车。 豪仔也上了副驾驶。 “程头,现在走吗?”豪仔问。 “等。”程千帆将身体扔在靠背上,“等一个人。” 约莫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费力带了两个手下过来了。 费力急忙出了饭店,火急火燎的,生怕程千帆已经离开了。 此时看到了马路对面停的车子,舒了一口气。 然后是更加火大。 这狗日的程千帆,这是在等他呢! 这混蛋,这肯定是算好了这一切。 费力心中非常愤怒、憋屈。 自己这是被程千帆这个混蛋算计的死死地。 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他打开门,施施然下车。 就看到费力满脸笑容,哈哈大笑着,主动伸出右手。 程千帆也满面笑容伸出手。 两个人握手,都是笑容满面,非常热情,宛若多年不见的好友。 “老费,冒昧来到贵宝地,打扰了。”程千帆微笑说。 “哪有,哪有。”费力满脸堆笑,“我们两方共同行动,程老弟难得来到黄浦路,哥哥唯恐招待不周啊。” 热情的寒暄过后。 费力悄悄比划五根手指。 程千帆轻轻摇头。 费力脸色一变。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程千帆一眼,比划了一个八。 程千帆依然是摇头。 费力的表情阴沉,咬着牙,怒极反笑,“程老弟,哥哥奉劝你一句…” “老费。”程千帆微笑着,打断费力的话,他抬起右手,在费力举起的大拇指和食指压下去,握了握费力的手。 他自己则随后举起两根手指,“此次是兄弟我得罪在先,事发突然,还望费老哥海涵。” 费力惊愕的看了程千帆一眼,看着对方一脸歉意,他点点头,“有心了,老哥承你这个情。” 程千帆双手抱拳,“叨扰了。” 弯腰进了车子,关上门。 而后面那辆车子,立刻有人下车,将一个包裹放在地上,随后上车。 程千帆摇下车窗,拉上车帘。 “走吧。” 看着程千帆乘坐的小汽车在另外一辆小汽车的护卫下缓缓驶离,费力脸上阴沉不定。 两人刚才比划手势,最终达成了共识: 费力用两根大黄鱼买了个共同行动的身份。 有手下打开包袱,里面有一枚德制M4手雷,还有一把匕首,一张礼查饭店的草图。 此为姜骡子等凶徒意图行凶的罪证,也是他费力所部的功劳证物。 有了这些,费力就可以说是有份参办此行动,这不仅仅是他费力的面子保住了,也保住了英美公共租界巡捕房的面子。 不过,费力不明白,程千帆怎么敢带人跨界到公共租界动手的? 这是非常犯忌讳的! 而最让费力非常不爽的是,明明是他被程千帆‘算计’了,还不得不掏出两根大黄鱼买了遮羞布。 而他却还欠了程千帆一个人情。 是的。 两根大黄鱼,根本不值得一提。 按照正常‘价位’,费力需要拿出七八根大黄鱼才能摆平。 这还要看程千帆愿不愿意点头。 当然,他费力也可以下令逮捕程千帆等人,但是,这样的话,等于是完全撕破脸。 最重要的是,费力知道程千帆其人,对这个声名鹊起的小程巡长还算了解: 此人行事向来谨慎,不会擅自带人跨境办案。 这背后肯定有他所不了解的情况。 姜骡子带人潜入礼查饭店,费力对此一无所知,已经是极大的失职了,此时要是拿下程千帆,尽管从程序上来说没有问题,但是,却可能错过了最后的弥补机会。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程千帆带人跨境办案,是怎么圆了这个局! 费力知道,只有自己参与进此次行动,这是唯一的破局办法。 两根大黄鱼,这是程千帆给了他老费面子。 让他在手下面前有了面子。 但是,这个面子,却是欠了不大不小的人情换来的。 我呸! 费力冲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呀呀呸的,这小子,阴的勒! 豪仔开着车,问道,“程头,为什么不干脆不要钱呢,这人情更大一些?” 程千帆摇摇头,“没到那个份上。” 豪仔略一思索,明白了,心中对组长的手腕更是叹服不已。 此时此刻,在一处电影院中。 幕布上正在放映着《生死同心》。 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最后一排,‘趁乱’离开礼查饭店的‘翔舞同志’正与彭与鸥低声交谈。 ‘翔舞’同志对于沪上地下党的发展做出了几点指示和要求: 上海地下党组织可以缓步发展,但是切记,不可以操之过急。 要搞清楚党员的政治历史情况、阶级觉悟和政治品质。 对于我党干部、尤其是潜伏特工要特别注意隐蔽条件。 最后,‘翔舞’同志做出重要指示——只有适合搞上海地下工作的同志、爱国青年才能留下,其余的可以送去西北或者去即将成立的苏南抗日根据地,以此保护革命同志、干部。 彭与鸥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翔舞’同志的指示非常及时、非常重要,这是江苏省委和沪上市委同中央失去联系之后,第一次亲自面见zhong艳g领导,当面聆听中央指示。 二十多分钟后,彭与鸥看了看电影幕布,这个电影他提前看过,知道再有二十分钟就放完了。 两人的双手用力的握在一起。 “保重!” “保重!”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依依惜别。 彭与鸥与一位地下党同志提前退场,同另外一个影厅看完电影出来的人一起出了电影院,并没有引起在电影院门口监视的特务的注意。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总巡长覃德泰的办公室内。 除了总巡长覃德泰之外,法租界巡捕房警监费格逊之特别助理坦德,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以及翻译修肱燊,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皮特也在列。 程千帆正在汇报今天的行动情况。 “属下是上午九点十一分接到情报,情报显示,费格逊警监阁下亲自下令通缉之水匪姜骡子一行下榻礼查饭店。”程千帆语速不快不慢,表情凝重,“属下即刻向覃总以及皮特少尉汇报。” “皮特少尉同覃总商议后,亲自致电费格逊阁下。” “九点四十五分,费格逊阁下下令,允许属下带人跨境行动。” 第249章 小程巡长风评被害 程千帆讲述了整个行动过程。 “为什么没有抓住姜骡子?”坦德质问。 “属下带队在大厅受到了礼查饭店之华籍经理之稍许阻拦,这或许令姜骡子一行人警觉,提前逃脱。”程千帆说道。 “这个华籍经理有问题?”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立刻问。 “应该不太可能。”程千帆摇摇头,“此人阻拦的理由,应该是因为我带队跨界办案。” 覃德泰清了清嗓子,“这个,我要说一下啊,小程巡长在市面上也是名人,那位华籍经理认出来他是法租界的巡捕,跨界办案,所以总归要拦一拦的嘛。” 礼查饭店的这位苟经理和覃德泰也算是有些来往,故而覃德泰插了一嘴,以为转圜。 “好了,程副巡长,你先出去吧。”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皮特少尉摆摆手。 “是!属下告退。”程千帆敬了个礼,戴上警帽,转身离开,并且带上了房门。 “诸位,你们怎么看这次行动?”特别助理坦德先生问。 众人对视了一眼。 翻译修肱燊对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耳语两句,随后,席能点了自己的副手皮特的名字,“皮特,说说你的看法。” “是。”皮特敬了个礼,“综合整个行动来看,虽然没有抓住水匪姜骡子一行,但是,发现了数枚手雷以及炸药等爆炸物,阻止了极可能发生之暴力袭击事件的发生,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我认为,此次行动是成功的,值得表彰。” 坦德看向席能。 “覃总巡长,你怎么看?”席能又问覃德泰。 “我认同皮特少尉的观点。”覃德泰沉吟片刻,沉声说道,“我们帮助礼查饭店避免了一次非常危险的爆炸袭击事件,仅此一点,公共租界方面以及礼查饭店方面都应该对我们说一声谢谢。” 修肱燊将覃德泰的话翻译过来。 覃德泰的话,赢得了在场众人的点头。 这也正是法国佬最看重的: 面子! 此次行动是费格逊特批之跨界行动,若是没有个好结果,费格逊阁下的脸上也不好看,还要向英美公共租界方面做出解释。 现在,正如覃德泰所说,查货的这些爆炸物,就是最大的功劳证明,英美公共租界以及礼查饭店要感谢法租界的这次跨界执法行动。 我跨界了,你不仅仅不能生气,还得对我说一声谢谢—— 法国人觉得令英国人美国人吃瘪,面子很足,很开心。 程千帆在二楼走廊里抽烟。 他看到费格逊警监之特别助理坦德,在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以及翻译修肱燊、副班长皮特、总巡长覃德泰的陪同下,有说有笑来到一楼院子里。 坦德上了一辆标志小汽车离开。 席能以及修肱燊上了一辆雪铁龙小轿车离开。 覃德泰也上了一辆福特V8小汽车离开。 只有皮特站在院子里,看了看二楼,朝着程千帆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自己随后也开车离去。 看着皮特驾车朝着出门左拐,朝着金神父路的方向去了,程千帆判断这家伙必然是同那个白俄舞女幽会去了。 上次之事,琳达捉奸,程千帆紧急情况下、‘忠肝义胆’为皮特挡枪。 程千帆也顺利拿到了情报,不过,这件事的后遗症就是: 后来坊间有声音传出来,言说巡捕房小程巡长在酒店大战西洋马,战况激烈,响声震天。 小程巡长觉得自己的风评被害,气的破口大骂。 四个小时后。 麦尼尼路。 程千帆在一个书店里闲逛,翻阅图书。 他做了乔装打扮。 一身简朴但是非常干净的长衫,脖子上系了白色的围巾。 头上戴了一顶毛线织就的帽子。 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 小心翼翼的翻阅图书,举手投足都是客客气气的,一看就是老实本分、家境一般的学生。 终于,他找到了一本心仪的书,露出欣喜的表情,捧着书本来到一个不会干扰到别人的角落看书。 “不要一直看书,要看买回家去咯。”店员突然说道。 众人立刻看向角落里。 程千帆露出羞愧的表情,有些慌张的来到柜台前询问了价格。 显然,这本书的价格对于他来说超出预算了,他露出犹豫的表情。 最终,只能极为不舍得的将书籍放回原处,有些羞愧的离开。 三月的沪上,下雨的夜晚,湿冷。 程千帆撑了一把黑色的雨伞,消失在夜色中。 在远离麦尼尼路后,在一个冷清的巷子,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烟: 这是他刚才走路的时候,一只手在兜里用纸条和烟叶搓好的‘自制烟’。 纸条是在他找到的那本书中第39页发现的。 这是盛叔玉在他来书店前半小时放进去的。 随后,盛叔玉将这本书放在了书架里一个极难找到的所在。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第一行字是:行动成功,结果不堪。 程千帆当时在书店里看到纸条上的字,险些笑出声。 当然,即使是他笑出声,别人也不会在意的,一个学生,找到了喜欢的书籍,看的开心了,很常见。 不愧是‘翔舞’同志,自己只是通报了特务处这边的计划,老领导就围绕这个计划制定了应对计划,将盛叔玉这样的王牌特工耍的团团转。 另外一行字是:兄将离沪,他日再会。 程千帆将烟蒂头扔在落雨的地上,用脚尖使劲的踩了踩,呸的吐了口口水。 “混蛋!” 盛叔玉这混蛋还欠着他两千法币的行动经费呢! 金神父路。 程千帆敲响了周茹的房门。 两人点头致意,周茹探出头看了看外面,旋即关上门,像极了偷情的小女子。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种做派。”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搞得我们像是在偷情一般。” “组长,真的吗?”周茹不羞且喜。 程千帆看了对方一眼,“是我说错话了,我们两个的相貌差异,别人不会怀疑什么的。” 周茹:…。 几分钟后,程千帆从里间卧室出来,将一张写着电报稿的纸张递给周茹。 “发电南京。” “是。” 半个小时后,南京,徐府巷,特务处总部驻地。 齐伍拿着译出的电文敲开了处座办公室的房门。 第250章 贪财好色的‘青鸟’ “处座,‘青鸟’来电。” “唔。”戴春风正在伏案批阅文件,抬了抬头,“说了什么?” “‘青鸟’配合盛叔玉与今日上午在礼查饭店成功制造事端,对方紧急离开客房,盛叔玉应该是成功潜入房内,获取了一些情报。” “应该?”戴春风问。 “‘青鸟’事后并没有同盛叔玉会面,盛叔玉留下纸条,只是简单说了行动成功。” “好,很好。”戴春风放下派克笔,面露笑容,“不愧是‘青鸟’,短短时间内,就能够想出办法,有力的配合了盛叔玉的行动。” 齐伍看着高兴的处座,露出一丝苦笑,心说老大你等我说完就高兴不出来了。 “怎么了?”戴春风看到齐伍的表情有异样,问。 “‘青鸟’说,为了配合盛叔玉的行动,盛叔玉允诺了一笔经费与他。”齐伍说。 “这是应该的。”戴春风点点头,盛叔玉的行动并不属于‘青鸟’的日常工作范畴,且时间紧迫,要花钱办事,这笔经费自然要补给‘青鸟小组’的。 “‘青鸟’说,盛叔玉一声不吭跑了,他向总部索要这笔钱。”齐伍露出古怪的表情。 “多少钱?”戴春风也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了,能够让盛叔玉‘过河拆桥’,欠款跑路,这笔钱的数目一定不会少。 “两千五百法币。”齐伍说。 “册那娘!娘希匹!”戴春风微微错愕,随即爆了粗口,一阵骂娘,“这个混小子,他就知道要钱,要钱,老子又不是开银行的,混蛋小子,贪财,好色!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混蛋睡外国女人,自己还做生意!” 看着气呼呼的戴春风,齐伍站在一旁,也不劝解。 处座骂完就没事了。 他是了解戴春风的,别看戴春风骂的凶,这不是处座对下属的痛骂,是长辈对晚辈的责骂。 处座不骂你的时候,那反而是要坏事了。 待戴春风骂完,齐伍才继续汇报。 “两千法币是此次配合盛叔玉行动的经费开支,他说盛叔玉答应了这笔钱。”齐伍说道,“事情紧急,并且是在礼查饭店制造事端,花费自然不菲。” “你少给这个混小子说好话。”戴春风指着齐伍,“告诉‘青鸟’,盛叔玉答应的,让他找盛叔玉要钱去。” 说着,戴春风又骂,“这个盛叔玉,也是个混账。” 可不是混账么。 为了完成任务,诓骗同僚,开空头支票,完成任务后,偷摸摸溜了。 留下‘三角债’给总部来头疼。 “齐伍,你刚才说两千五百法币?”戴春风反应过来了,立刻问。 “是的,此次行动的报账是两千法币,还有五百法币是‘青鸟’要处座您补发之前欠的经费。”齐伍说道。 “我什么时候欠他五百法币的经费了?”戴春风气极反笑,对于‘青鸟’,他戴春风可谓是青睐有加,照顾有加,特务处的经费一直紧张,但是,‘青鸟’小组的经费从来都是按时发放,偶有拖欠,也从来没有拖欠超过半个月,这已经是妥妥的嫡系待遇了。 “处座,您亲赴西安陪伴委座的时候,‘青鸟’从法租界搞到了法国政府关于西安事变之指导意见的绝密文件,这件事您应该还记得。”齐伍说道。 “我记得。”戴春风点点头。 这件事他当然记得,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回到南京,校长询问列强对西安事变之意见,党务调查处那边的死对头对此是哑口无言,引来老头子很不满。 这边,戴春风拿出‘青鸟’盗取的法国政府的文件‘抄录本’呈上,看到法国人在文件中有‘常乃国民政府唯一领袖,不容有失’的字语,老头子极为高兴。 又想到戴春风冒着危险去西安陪伴,甚至写下遗书,他对戴春风的观感更好,很是夸赞了几句。 故而,戴春风对于此事印象很深刻。 “那次行动,‘青鸟’花费了大约五百法币。”齐伍说。 “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他为何当时不报账?”戴春风问。 “‘青鸟’说,他当时担心处座在西安的安危,哪里顾得上要钱,忘记了。”齐伍露出一丝笑容,“现在,他想起来了处座还欠着这笔经费呢。” “贪财的混小子。”戴春风闻言,明显是愣了下,旋即又骂道,“我就说这小子贪财,过了三个月了,竟然还记着要钱。” “是,贪财的小子。”齐伍笑着说,“处座,那我这边怎么回电‘青鸟’?” “打款,打款给他,都给他。”戴春风没好气的挥了挥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个小子,眼睛里只有钱,要是不给他打款,指不定背后怎么腹诽我呢。” 深夜。 马思南路。 程千帆出现在彭与鸥的家中。 这是前番两人约定以死信箱联系后的首次直接会面。 “‘翔舞’同志已经在今天傍晚离开上海了。”彭与鸥说道,“‘翔舞’同志高度评价了‘火苗’小组在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特别是此次,你成功的‘指挥’了敌人,‘翔舞’同志对你是赞不绝口啊。” “我只是做了很小一部分工作,‘翔舞’同志后续的安排更加令人赞叹。”程千帆感叹说。 他刚才听彭与鸥简单讲述,‘翔舞’同志趁着‘混乱’离开礼查饭店,利用电影院的黑暗环境同彭与鸥完成了接头。 离开电影院后,又逛了逛街,吃了碗面,回到礼查饭店的时候,还请监视的特务吃烧饼,弄得特务极为尴尬。 “这是‘翔舞’同志托我转交与你的。”彭与鸥递过来一封红纸包裹的东西。 程千帆接过来,仔细的打开红纸,里面是二十元法币,有零有整,凑齐了二十元法币。 “‘翔舞’同志说,没有来得及亲自祝贺你新婚,很是遗憾,托我对你说,祝你与爱人百年好合。” 程千帆看着红纸包裹的法币,愣住了。 他的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谢谢。” 这不是‘翔舞’同志对‘火苗’同志的新婚贺礼,是长辈对他一直关心的晚辈之新婚祝贺。 很快收拾起激动的心情,程千帆与彭与鸥继续讨论工作。 彭与鸥讲述了‘翔舞’同志对沪上地下党的工作做出的重要指示。 程千帆听闻之后,极为赞同,极为振奋。 特别是对于‘翔舞’同志的最后一条重要指示——‘只有适合搞上海地下工作的同志、爱国青年才能留下,其余的可以送去西北或者去即将成立的苏南抗日根据地,以此保护革命同志、干部。’ 他更是举双手赞同。 “彭书记,我提议,可以安排方木恒去西北。”程千帆几乎是迫不及待、立刻说道。 第251章 姜骡子 听闻程千帆提起方木恒。 彭与鸥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程千帆一直对方木恒‘颇有微词’。 ‘阿海事件’后,组织上已经切断了同方木恒的联系,已经十个多月过去了,没想到程千帆还记着方木恒。 “你怎么看方木恒?”彭与鸥问。 “一个非常善良,非常有爱国心,革命热情高涨的爱国青年。”程千帆说道。 “很好啊。”彭与鸥点点头,为程千帆能够客观评价方木恒感到开心。 尽管组织上切断了同方木恒的联系,但是,对于方木恒的近况,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方木恒自发参与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工作,在报纸上宣传救国思想,甚至带了几个年轻学生,自发到工厂门口演讲,宣传抗日救国。 他同意程千帆的看法,方木恒是一个非常有爱国心、革命热情高涨的好青年。 “方木恒的爱国行为值得称赞,但是,上海的革命形势未来会越来越严峻,全国统一抗日战线即将形成,这也意味着日本人的行动会越来越嚣张,方木恒的革命热情是好的,但是,他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保护同志。” “这样的同志,在苏区能够获得更好的发展,他不适合留在上海。”程千帆继续说道。 从方木恒营救杨细妹的事情上,程千帆对方木恒的印象大为改观。 但是,也正是这件事,让程千帆坚决认为方木恒不适合留在上海工作: 带着一名日特去营救杨细妹,何其荒谬。 诚然,整件事是程千帆设计的,方木恒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去‘执行’,同时也坐实了刘波是红党的‘事实’。 但是,也正因为此,程千帆才更加担心,方木恒毫无地下工作的经验,太过单纯,他能够设计方木恒,正因为他判断党务调查处一直在以方木恒为诱饵。 任何同方木恒走在一起的爱国青年,此时此刻,想必也已经进入到了党务调查处的监视视线,同时也在日本人那里挂了相。 “你的提议是对的。”彭与鸥点点头,“我会派人私下里接触方木恒,询问他是否愿意去西北。” “要小心,敌人一直在监视方木恒,以他为诱饵。”程千帆提醒说。 彭与鸥点点头,他对此自然是知晓的。 对于如何说服方木恒去西北,彭与鸥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那便是告知方木恒刘波的真实身份。 方木恒为之奔走呼喊、信任无比的‘同志’,竟然是日特,相信得知真相的方木恒一定能够有极大的触动。 从马思南路离开,约莫半小时的时间,程千帆来到台拉斯脱路。 台拉斯脱路六号,一处石库门住宅。 这是他为‘青鸟’潜伏小组设立的一个隐蔽据点。 程千帆轻轻敲门,两长两短。 一个年轻人开门,看了一眼。 程千帆闪身而入,房门立刻轻轻关闭。 “组长。”白小虾说道。 “干得不错。”程千帆拍了拍白小虾的肩膀。 白小虾就是在礼查饭店工作、向詹森进言的那个侍者。 最近这几个月,‘青鸟’潜伏小组吸纳了几名新人加入,白小虾就是其中之一。 白小虾是上海本地人,父母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在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中遇难,对日本人有血海深仇。 程千帆发展小组成员非常谨慎,原则上只发展上海本地身家清白、同时同日本人有着血海深仇的年轻人。 “小道士下午来了。”白小虾汇报说。 “他怎么说?”程千帆扔给白小虾一包烟,后者喜滋滋的接住,拆开烟,先是给组长递了一支,划了根洋火点燃,自己也在嘴巴里叼了一根烟,点燃后美滋滋的抽了一口。 “小道士说姜骡子几个人躲在道观柴房,一直没有外出。” “几个倒霉蛋。”程千帆摇头苦笑。 小道士不是道士,是苍云观的一个道长收养的孤儿,一二八的时候,道长带了一批道士支援十九陆军抗战,牺牲在阵地上。 小道士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勤练武艺,矢志要报仇。 被豪仔推荐,加入了‘青鸟’小组。 程千帆亲自考察了小道士,此人武艺不俗,三五个大汉不能近身。 程千帆口中的倒霉蛋指的就是姜骡子等人。 他们并非真正的水匪,实际上是在江面上打渔谋生的几个苦哈哈。 姜家世代习武,在当地颇有些名气。 不堪忍受渔霸的欺压,几人带领几户渔民奋起反抗,结果很凄惨,家人、孩子被杀,姜老二也被杀,余下几人亡命奔逃。 真正的水匪杀人越货,同官面上的人物坐地分赃,将杀人的罪名栽赃在了这几个苦哈哈身上。 至于说杀害法国小夫妻之事,更是倒霉,有悍匪冒用姜骡子的‘名号’行事。 事实上,包括程千帆在内巡捕,都知道这几个家伙是冤枉的,但是,那又能怎样? 抓捕几个苦哈哈倒霉蛋,可比抓捕真正的水匪、悍匪要容易的多,也安全的多了。 而巡捕房一些悬案,最后也都被巡捕们安放在了‘水匪姜骡子’的身上,这就是一帮倒霉蛋,替死鬼。 巡捕、青帮、警察,黑白两道都在追捕姜骡子等人。 几个苦哈哈几乎要被逼疯了,想着死之前干件大事。 姜老四的老父亲是被日本人害死的,渔船在江面上被日军的小火轮撞翻,日军不但不营救,还开枪射击。 几人合计了一番,竟然试图袭击虹口区的日军哨兵,即为自己报仇,也为自己正名。 在行动前被监视日军动向的小道士发现,将几人带到了苍云观藏了起来。 “小道士说,想要发展姜骡子几个人进组织。”白小虾说。 程千帆没有立刻给出答复,他在思考。 这几个人都是苦大仇深的穷苦人,敢于奋起反抗渔霸,说明几人是有反抗意识的。 走投无路之下,也没有祸害老百姓,而是想着袭击日军,以送死的方式为自己正名,既让人觉得‘可笑’、可悲,又可敬。 几人粗通武艺,有一定的战斗能力。 这几个人的背景没有问题,对日本人的仇恨,也符合‘青鸟’小组发展组员的原则。 不过,考虑到几个人没有经历过严格的训练,做事情全凭蛮干,没有计划,这是不行的。 距离真正的抗日战士还有距离。 “通知小道士,这几个人可以编为小组的外围成员,由小道士负责对他们进行训练。”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向他们吐露任何关于组织的事情。” 他决定以小道士为核心,组建一个精干的行动队。 “明白了。”白小虾点点头。 苍云观。 小道士拿了几个窝窝头,偷偷来到柴房。 “谢谢道长。”姜骡子三十多岁,身材也算高大,但是,一身衣服破破烂烂,长期在江面上讨生活,一脸苦色,犹如四五十岁的老人,他接过窝窝头,感激的道谢。 “姜骡子,你们几个很厉害啊。”小道士一屁股坐在草堆上,“今天整个上海滩都在谈论你们做的大事。” 几个狼吞虎咽的男人抬起头,一脸懵。 “道长,我们一直躲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啊,你知道的。”姜老三说道。 “我知道。”小道士忍着笑,说道,“但是,外面人不知道啊。” “道长,我们哥几个又干什么大事情了?”姜骡子一脸苦相,“是又杀了洋人了,还是又祸害百姓了?” “不不不,你们这次做的大事,可是真的厉害。”小道士摇摇头,“你们几个人带着手雷、炸药,潜入礼查饭店,要炸死很多洋人。” 第252章 不简单 姜骡子一脸懵。 手雷? 炸药? 礼查饭店? 炸洋人? 手雷他知道,就是手榴弹。 炸弹他也知道。 但是,礼查饭店是啥地方? 这些都不重要了,姜骡子明白,自己这又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姜老四嘴巴里嗷嗷嗷的要说话,却是被窝窝头噎住了,直翻白眼。 姜老三赶紧递了一碗水过去。 姜老四好不容易咽下去,翻了翻白眼,又喝了口水送了送,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噎死了。” 小道士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三个人笑。 “道长,还请问,这个礼查饭店是什么地方?”姜骡子抱拳问。 “礼查饭店啊,全上海滩最好的饭店,里面住的都是洋人和有钱有势的中国人。”小道士嘴里咬着一根稻草,说道,“你们哥仨,打一年的渔,能在里面住一晚,好好吃一顿。” 说着,他呸的一口吐掉稻草,说道,“你们这一票可是真敢做啊,全上海都知道你们兄弟几个的大名了。” “是啊,全上海都知道了,我们现在才知道我们这么厉害。”姜老三瓮声瓮气说道。 小道士哈哈一笑。 “道长别拿我们几个苦哈哈寻开心了。”姜骡子苦笑,说道,“我们哥几个要是有那本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局面。” “你不急?”小道士好奇问。 “急有什么用?”姜骡子苦笑一声,叹口气,“我们兄弟几个现在出去,说那些事都不是我们干的,谁信?” 小道士咧嘴一笑,“明白人。” “是看透了这个世道的苦命人。”姜骡子将自己‘吃剩下’的半块窝窝头给了年龄最小的姜老四,缓缓地说到。 此时,姜老三停突然问,“道长,那礼查饭店的炸弹响了没?” “没有。”小道士说道,就说了巡捕出动,在礼查饭店搜出了手雷、炸药等物品,‘姜骡子’等人在巡捕赶到的时候,提前跑路的新闻。 说话时候,他一直在观察这几人的反应。 姜老三皱着眉头思索,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巴,却又立刻闭嘴。 姜老四刚刚咽下那半拉窝头,又险些噎住了,姜老三见状又递过来一碗水。 姜骡子拍了拍姜老四的后背,等姜老四顺过气,他这才看向小道士,“道长,承蒙搭救,我们兄弟几个感激不尽。” “感谢的话,好听,不饱肚。”小道士微笑着,说道。 “我们兄弟几个没钱没东西,就有一把死力气。”姜骡子看着小道士,“道长若不嫌弃,姜骡子兄弟三个的命就是道长的了。” 姜老三闻听,脸色一变,就要说话,但是,被姜骡子瞪了一眼,只能闷闷的低下头。 姜老四正在喝水,不小心碗掉在地上,姜老四一副傻兮兮的样子,拿起一块碎碗,舔上面的水。 但是,小道士却是看到,这个傻兮兮的姜老四,捉住碎碗片的手势,不是手心向上的捧着,是手心向下,攥着,他丝毫不怀疑,下一秒钟姜老四会突然暴起,试图将碗片插进他的脖子。 “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小道士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稻草屑,摇摇头说道,“姜大当家的若是不嫌弃,过几日,贫道倒是可以为你们找一条路。” 说完,小道士从怀里又摸出俩窝头,一个咸菜疙瘩,弯腰,放在姜老四的手中,笑着拍了拍姜老四的脑袋,“吃吧,吃吧。” 小道士拿走了挂在墙上的灯笼,推开门,出去,转身又关上了柴房的门。 柴房里面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姜老四颠了颠手里的窝窝头和咸菜疙瘩,咧嘴笑了。 “笑个屁。”姜老三拍了拍老四的脑袋,“那个道士鬼机灵,早就看破你了。” 姜老四也不恼火,拿起窝头咬了一大口,又咬了口咸菜,眯着眼睛,好像是享受人间最好的美味。 “大哥,咱真要跟这道士?”姜老三问。 “恩。”姜骡子嗯了一声。 “大哥,这道士神神怪怪的,鬼知道他给咱指的是生路还是死路?”姜老三压低声音说道。 “生路,死路,对咱有啥不一样吗?”姜骡子说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姜老三也沉默了,咬着牙,不说话。 姜老四欢快的啃着窝头,一口窝头,一口咸菜,却是再没有噎着。 好一会,姜老三又开口了,“大哥,今天栽赃陷害我们的人,和以往那些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姜骡子问,他做事谨慎,靠着苟活于世的经验,但是,他知道自己有一点不如老三,老三鬼机灵。 “没死人!”姜老三说道。 小道士不住在道舍,他睡觉的地方就在柴房不远处的一个小屋。 这里是道观的后院,小道士每日会将柴火提前送到灶房,所以,这里平素也没人来。 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小床上,小道士嘿了一声。 他本以为这哥几个是脑子一根筋的那种莽汉,却是险些被骗过去了。 想来也是,能在衙门里、绿林、洋衙门里几方面的追捕下还活着,怎么着也得有些头脑、手段。 “不对。”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他脑子里回忆关于姜骡子这伙人的卷宗。 这是真正的卷宗。 不是蒙蔽市民和报端的那种公开的卷宗。 姜骡子在渔民中似素有威望,他召集了几家不愿意继续遭受渔霸欺压的渔民,试图反抗,最终行动失败,家人被杀,仓皇逃窜。 卷宗里关于这一段介绍的很简单,姜骡子的行动为何失败,却是只字未提。 也正是这份简单的卷宗,以及随后姜骡子这伙人接二连三被人栽赃陷害之悲哀经历,还有他们竟然试图‘以卵击石’袭击日军哨兵的举动。 此种种情况误导了程千帆,令他下意识的认为姜骡子一行人是行事鲁莽之辈。 但是,程千帆细细思量,意识到了事情并不像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且不说姜骡子在渔民中颇有威望的说法是否真实。 也不考虑姜骡子的反抗渔霸行动为何失败。 在事败之后,乃至是被各种栽赃陷害,被警察、法租界巡捕、公共租界巡捕、渔霸、黑帮、水匪等多方面围捕的情况下,这一伙人能够逃了这么久。 岂是易于之辈?! 姜骡子等人也许没有上过学,没有文化,但是,不识字不代表不够聪明。 “虾皮。”程千帆对白小虾说,“你去见小道士,告诉他,姜骡子这帮人没那么简单,令他小心对待。” 第253章 谁是那张扑克牌? 对于姜骡子等人的使用,程千帆决定要再谨慎一些,一步步来。 第二天傍晚,李浩来到程千帆的家中。 白若兰正在下厨。 “嫂子,帆哥呢。”李浩将手中拎着的酱牛肉放下,问道。 “在楼上呢,去洗手,一会吃饭了。”白若兰笑着说道。 “好嘞。” 李浩洗了手,上楼,将一个皮包递给程千帆。 “帆哥,两千五百法币,一半兑了美元,一半兑了英镑。” 程千帆接过皮包,掏出那一摞外币,放进了抽屉里。 李浩是他最信任的人,故而涉及到钱财的事情,他都是安排李浩去处理。 将包里其他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两块金表,有零有整的五百多法币,四百多日元,还有一些金戒指、金项链。 这是老莫存在汇丰银行户头里的东西。 这笔财货,安全起见,程千帆一直没有去动,过了一年的时间,才安排李浩去取出来。 “法币你拿着用。”程千帆说道。 “帆哥,我有钱。” “拿着,你手底下有一批人,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听到程千帆这么说,李浩才收起法币。 他手底下有一批小乞丐,平时不要花钱,主要是花销是给小乞丐们看病用的。 “这些东西,你想法处理了。”程千帆将金表、金戒指、金项链放回包里,“注意多过几道手。” “明白,放心吧,帆哥。” “千帆,浩子,吃饭了。”白若兰在楼下喊道。 “来了。”程千帆答应一声,将日元放进一个信封里,随手放进兜里。 “走吧,发了笔小财,你嫂子今天做了大餐。”程千帆笑着说。 礼查饭店事件,程千帆前前后后、算上打点费,总计花费了一千两百法币。 总部核报了两千法币。 此外,礼查饭店那边五百英镑。 一英镑约合十四元法币。 黄浦路的费力巡长也‘心甘情愿’的‘贡献’了三根大黄鱼。 一根大黄鱼约价值三百法币。 前前后后净入接近九千法币。 顺带着在电报里还给盛叔玉这个不讲究的家伙上了眼药。 吃罢晚饭,李浩告辞离开。 “若兰,过两天我陪你去百货商场,买几件新衣服,买点首饰。”程千帆陪同白若兰遛弯,轻声说。 “不用了。”白若兰摇摇头,她素来简朴,对那些东西都不看重,只要在程千帆身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那不成。”程千帆摇摇头,“好歹你也是副巡长夫人,出去得有牌面,不然不像话。” “好吧,听你的。”白若兰抬头看着丈夫,看着丈夫认真的表情,她点点头。 程千帆露出笑容,自己这个妻子,蕙质兰心,明白自己的话中的意思。 虽然他从来没有向若兰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但是,直觉告诉他,若兰已经猜到了一些。 或者说,此前他假扮宫崎健太郎扮演程千帆的时候,若兰就有了一些猜测。 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的陪伴在他身边。 自己贪财的秉性,在外面已经传开了。 疯狂敛财的小程巡长自然要大手大脚花钱,好好享受。 这才符合小程巡长的风评。 ‘火苗’是大户,有钱,无论是彭与鸥,还是此前来沪的‘翔舞’同志都知道。 但是,组织上从来没有向他伸手要过钱,程千帆也从来没有向组织上贡献资金。 程千帆喝洋酒,吃大餐,小汽车,出入高档场所,西装都是洋服店量身订做的。 双方都明白,潜伏特工就是潜伏特工,‘火苗’要维持自己的‘奢靡’、享受生活,他的钱,就是他的护身符,动不得。 翌日。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捕厅。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程巡长了吧,果然是一表人才。”汪家老大一身西装革履,戴着礼帽,手中拎着文明棍,和程千帆握手,“舍弟顽劣,给您添麻烦了。” “此前不知道汪枳老弟的身份,多有得罪,还望大少勿怪。”程千帆满脸笑容。 “哈哈,这就叫不打不相识。”汪涵爽朗大笑,“经此一事,能够结实程巡长这样的贵人,也是一桩美事。” “程头,人带来了。”大头吕过来禀告。 “大少,人我就交给你了。”程千帆笑着说。 汪涵看了一眼三弟,看到其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西装,精神还不错,暗道小程巡长果然如同传闻一般会办事,高兴的点头,“汪某就不打扰程巡长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汪某改日做东,程巡长务必赏脸。” “好说,好说。”程千帆微笑着,同汪涵再度握手作别。 “六安的土包子,端地是有钱啊。”大头吕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说道。 汪家为了捞人,砸了四千法币,这是大头吕知道的。 他知道,在私下里,汪家肯定还要另外掏一大笔钱,那是另外给巡捕房的诸位大佬的。 “在六安那小地方,他们是一方豪强,到了上海滩,这是咱们的地盘,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程千帆冷笑一声,说道。 “那是,那是。”大头吕接过程千帆递过来的香烟,赶紧接住。 “你在捕厅盯着点,我去找皮特少尉商量事情。” “程头你自去,这里交给我了。” “恩。”程千帆点点头。 待程千帆离开后,捕厅里一片欢呼声,小程巡长做事四海,此一趟,大家都有一笔分润,自然是心情愉快。 跟着小程巡长有肉吃,这已经是三巡公认的了。 可以这么说,现在整个三巡就是唯程千帆马首是瞻。 至于说巡长马一守,此人极为聪明,每天就是喝茶看报,反正该他老马的分润,只多不少,老马也知足了。 来到三楼走廊,程千帆看向院外,看着汪家的小汽车开走了。 后面远远地缀着一辆小汽车,他露出一抹笑容。 真的很好奇啊。 汪家老大汪涵。 汪家老三汪枳。 还有远在六安的汪家老二,保安头营长汪琪。 到底哪个会是那个扑克牌呢? 如无意外,今天就能揭晓答案了。 程千帆嘴角的笑容收敛,冷哼一声。 叛国者,不得好死! “跟紧了。”小汽车里,卢兴戈冷着脸,低声说。 “是!”司机点点头。 同车的特工看到组长脸色阴沉,不知道组长为何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 卢兴戈的视线从巡捕房的楼宇收回来,心中更加烦躁。 “二弟,你的血真的冷了么?”他在心里问。 第254章 早春,暴雨夜,杀机 三楼,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办公室。 桌子上放了三瓶红酒,一瓶还没有打开,一瓶空了,一瓶已经喝了一大半。 程千帆擎着酒杯,微微摇晃。 透明的高脚杯,嫣红的酒色,仿若鲜血。 他的嘴巴里叼着雪茄,翘着二郎腿,微微闭着眼睛,陶醉其中。 “琳达怀孕了。”皮特喷云吐雾,说道。 “恭喜啊,你要当爸爸了。”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碰杯,“这个一定要喝一杯。” 看着皮特喝完了杯中酒,程千帆立刻斟上。 皮特拿起酒杯,将杯中酒又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一脸愁容。 “怎么不开心?不想要孩子?”程千帆问,说话的时候,又开了一瓶酒,给皮特倒酒。 “当然不是。”皮特摇头,拿起酒杯,又是半杯酒,“我只是觉得,琳达怀孕了,我还在外面鬼混,有些对不起她。” “上帝。”程千帆做出夸张的表情,“浪荡子皮特竟然会内疚。” 说着,他脑袋凑上前,将皮特杯中酒加满,同皮特碰杯,“所以,你打算洁身自好了?” “不不不。”皮特露出惊恐的表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程千帆拿起酒瓶,继续给皮特倒酒,然后看了眼皮特,皱了皱眉头,“你要醉了,别喝了。” 说着,就要将酒杯移开。 皮特一把抢过酒杯,仰起脖子又是一饮而尽。 “我决定了。”皮特醉醺醺的,咬着牙,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每个月多抽出三天时间陪伴琳达。” “多么伟大的决定啊。”程千帆抚掌,一脸鄙薄,随即喝了一口酒,“如果琳达知道了,一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的。” 看到皮特还要喝,他作势要将酒瓶拿走。 “琳达让我离你远点。”皮特嘿嘿笑,抢过酒瓶,自己给自己倒酒,喝了一大口,指着程千帆,“她害怕我跟着你学坏。” 程千帆冷笑一声,指了指皮特,气的说不出话来。 皮特见状,哈哈大笑,又给自己倒酒喝。 程千帆假作生气,也不阻拦了。 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看着皮特醉醺醺的样子,程千帆开始谈正事,“我上次说的那批货,怎么样了?” “放心,马迭尔先生发电报来,已经从马赛发船了。”皮特点点头。 马迭尔就是琳达的父亲,皮特的岳父。 程千帆眼中冒光,这是贪财者对于金钱的渴望光芒。 “好消息。”他哈哈笑着,同皮特碰杯。 “不过,价格会比之前的高四成。”皮特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搓了搓脸,说道。 “为什么?”程千帆脸色一变,打了个酒嗝儿,涨红了脸问。 “酒精、绷带、吗啡,还有一些电子元件,还有磺胺,这些都属于军需品,军需品,军需品是管制货物,你知道的。”皮特从座椅上起身,他直接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有些头疼扶住额头,说道。 “说的好像这些货以前不是军需品似的。”程千帆冷笑,站起来,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的放下,一脸不爽,“你得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进价高了,卖价也要提高,我得向买家有个交代。” 皮特也打了个酒嗝儿,翻了翻白眼,摇摇头,“那帮家伙搞了个调研,他们,他们判断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战事会扩大。” 皮特坐起来,摸到桌子上的雪茄烟,笨拙的拿起剪刀,却又嫌烦,扔掉雪茄。 程千帆摸出兜里的三炮台,想要将香烟弹出来,却是因为有些喝醉了,好几支烟掉在地上。 他嘴巴里骂了句,用三根手指捉出一支烟,递给了皮特,自己捡起掉在地上的三支烟,直接全部放进嘴巴里。 拿起打火机,先帮皮特点燃了香烟,又将自己嘴巴里的三支香烟点燃。 却是被呛得连连咳嗽,恼火的将三支烟在烟灰缸摁灭,“凭什么啊,我都没看出来日本人又要开战,万里之遥的法兰西?他们懂个屁。” 程千帆骂骂咧咧,说肯定是皮特的岳父看到他们在上海赚钱眼红了,故意制造恐慌谣言,目的就是为了涨价。 “不不不,我的朋友。”皮特摇摇头,抽了一口烟,烟灰掉落,落在床单上,“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是,我认为马迭尔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好了,我知道了。”程千帆没有再继续追问,起身的时候,身形微微摇晃,他拿起剩下的小半瓶酒,直接对着瓶口,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伸手抹了抹嘴巴,“皮特,我不相信那些吸血鬼,但是,我相信你。” 然后,拿起自己的警帽,拍了拍,戴上,“我走了,你休息吧。” “千帆。”皮特喊住了程千帆,眯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揉着太阳穴,“我可以告诉你,日本国向安南下了一大批订单,主要是,大米,橡胶,还有…” “我说了,我相信你。”程千帆打断了皮特的话,打了个酒嗝,却是脸色一变,似乎是要吐出来,硬生生的将要吐出来的酒水咽回去了,醉酒发红的脸上却是露出光芒,“皮特,这批货,我们的卖价翻倍!” 皮特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朋友,摇头笑道,“你这个吸血鬼。” 程千帆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摇晃着走到一旁,拿起皮特的洗脸盆,就是一阵狂吐。 这是他自己琢磨的技巧,喝酒后,有吐意的时候,过量抽烟,咳嗽、大笑,大哭等情绪激烈行为,挤压胸腔,加速胃肠蠕动,最终导致呕吐。 “噢,上帝,见鬼。”皮特发出女人被侵犯的尖叫声。 “哇呜——”程千帆又是一阵吐。 皮特受不了了,也是跟着挤过来,一阵狂吐。 程千帆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的祖国啊! 夜色渐深,天空中大块大块的乌云,将天空压的很低,也令人无比压抑。 起风了。 风声撕扯着枝叶,发出哀鸣声。 蓦然,夜空中一道闪电,随后是一声春雷。 暴雨突降。 冲刷着地面上的一切。 树木痛苦的摇摆着。 一辆小汽车从酒店门口开出,驶向了虹口区。 酒店对面不远处有一个电报厅,一直监视酒店门口动静的工作人员立刻拨打电话,“狗子动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辆小汽车在暴雨中跟了上去。 “检查枪支。”卢戈青一脸严肃,下命令说。 “小广东已经通知其他弟兄准备拦截了,我们前后夹击。”卢戈青冷冷说,“除了汪涵和汪枳留活口,其他人,格杀勿论。” 他咬着牙,露出一抹残忍笑容,“叛国者,必杀!” “是!” 金神父路,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他在口述电文。 “南京,处座钧鉴——”程千帆深吸一口烟,看着窗外暴雨如注,吐出浓浓的烟气,“职部获得令人震惊之情报,日人于近日向法兰西安南当局接洽,意欲购买大量稻米、橡胶等物资。” “法方研判日人意欲囤积物资,为将来之战事开启做准备。” “属下亦有此猜测。” “该情报只获端倪,难进一步获悉详情,函请处座调查之,急切,急切。” “——青鸟,民国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日,晚。” 周茹将电文稿拿给程千帆看。 “发报吧。”程千帆点了点头。 滴滴滴的电报发报声音响起。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这是民国二十六年,沪上早春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场雨。 第255章 雨夜袭杀 南京,徐府巷。 戒备森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齐伍惊醒。 “谁?”一边系好风纪扣,齐伍一边问。 “叔叔,上海急电。”房门外传来了毛瞬的声音。 齐伍打开门,接过电报纸,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打开保险柜,拿出密码本。 打开台灯。 很快,电文就被译出来。 齐伍放下派克笔,仔细看了看电文,脸色大变。 “处座呢?”他问。 “桦姐。”毛瞬低声说。 齐伍揉了揉太阳穴,明白了,戴春风一定又去陈桦那里过夜了。 处座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恋女色。 “备车!”齐伍按下响铃,“我要出去一趟。” 约莫半小时后,在鸡鸣巷的一处别墅前,一辆小汽车一个急刹车停住。 副驾驶下来一名特工,撑着雨伞,打开车门。 齐伍下车,一把从特工手中接过雨伞,快步上了台阶。 “齐秘书,处座在客厅等您。”别墅的警卫接过雨伞,客客气气说道。 进了客厅,就看到换好衣装的戴春风坐在沙发上等候。 “出了什么事?”戴春风打了个哈欠,问道。 陈桦身着睡衣,带着女佣下楼,奉上茶水。 齐伍目不斜视,客客气气说了声,“打扰了。” 陈桦妩媚的笑了笑,识趣退下。 齐伍看了看四周,戴春风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下后,齐伍才拿出电报,“处座,‘青鸟’急电。” 戴春风接过电报,入目一看,困意全无,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日本人向安南当局下了大批订单。”戴春风拿着电文,来回踱步。 “是的,按照‘青鸟’所说,法国人也认为日方在囤积军需,为大战做准备。” “不止。”戴春风摇摇头,“日本人这是向法国人示好,日本人占据了东北、察哈尔、热河,粮食储备暂且是充足的,他们这是给法国人送钱,安抚法国人。” 戴春风停住脚步,“橡胶,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橡胶。” “处座明鉴。”齐伍点点头。 “安南那边是谁在负责?”戴春风问。 “方志新。”齐伍在来的路上,就做了准备。 “方志新?”戴春风思忖,“这个人我有印象,他是‘青鸟’的同学吧。” “是的,处座。”齐伍点点头。 去年下半年,国民政府在安南河内设立总领事馆,特务处立刻安排刚刚从杭城训练班毕业的方志新进入到河内总领事馆工作,以总领事馆秘书的身份从事情报工作。 “去电河内。”戴春风表情严肃,“令方志新去打听,弄清楚日本人和安南当局的合作内情。” “明白。” “这个方志新在搞什么!”戴春风揉了揉太阳穴,骂道,“‘青鸟’在上海都弄到了如此重要之情报,他那边还是一无所知。” 齐伍站得笔挺,没有接话,他知道这件事实在是怪不得方志新,河内那边人手不足,且身处异域,方志新孤掌难鸣。 但是,没得办法,就怕比较。 ‘青鸟’工作出色,就显得方志新无能了。 “多事之秋啊。”戴春风长叹一声。 “三弟,你受苦了。”汪涵看了一眼汪枳,宽慰说道。 “我这次被巡捕抓捕,不是意外。”汪枳冷冷说道。 “什么?”汪涵大惊,“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害怕什么?”汪枳鄙视的看了汪涵一眼,“我推测这是巡捕故意设套,想要讹钱。” “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你是我汪家三少爷的身份,故而设套,要讹钱?”汪涵问,他长舒了一口气,“应该是了,这帮混蛋。” 想到被敲诈了五千法币,还有十五根大黄鱼,汪涵窝火不已。 不过,他继续说道,“这个程千帆巡长,我打听过,此人极为贪财,经过此事,倒也是能和此人搭上线了,却也不全是坏事。” 汪枳点点头,欣赏的看了汪涵一眼,“没错,这条线我们要抓住,不怕他贪财,我们给他就是了。” 汪涵点头,心中却是暗骂,反正花的是我们汪家的钱财,你不心疼。 汪枳似是看破了汪涵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钱财乃身外之物,有大日本帝国做靠山,什么金山银山都比不上。” “是极,是极。”汪涵谄媚的笑着。 “正好,你此番来了上海,我会将你引荐与今村兵太郎阁下。”汪枳一脸得意,“今村兵太郎阁下是岩井英一副总领事的助手。” 说着,他压低声音,“今村兵太郎是帝国关东军副总参谋长兼帝国驻满洲武官今村均将军的侄子。” 汪涵闻言,大喜,“汪家绝不忘武藤君的提携之恩。”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司机一个急刹车。 “怎么回事?”汪涵骂道。 “少爷。”司机指了指前面,就看到前面一辆车停在路中间,道路狭窄,正好挡住了前去的道路,有两个身穿雨衣的人正跪在地上修车。 暴雨甚大,视线看不清,若不是站在车边的另外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摇晃,拼命喊,这就撞上去了。 “你们俩下去看看。”汪涵吩咐说。 司机以及副驾驶的手下就要下车,汪枳开口说道,“等一下。” 两人看向这位‘汪家三少爷’。 此时,就看到外面有人喊道,“册那娘,抛锚了,修不好了。” 汪枳这才点点头,“下去看看,小心点。” 车内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停车的时候,跟在他们后面的小汽车悄悄停下。 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借着暴雨的掩护,已经悄悄的靠近了他们的车子。 司机和另外一名手下下车。 “怎么回事?别挡着路啊。” “车子坏了,兄弟,多担待。”拿着手电筒的人扯着嗓子喊道。 话音未落。 前面的车子突然打开车灯。 从前面的那辆车的车身后面冒出来几个人。 与此同时,‘砰砰砰’一阵乱枪响起,司机两人立刻被打成了筛子,倒在了雨水中。 “不好。”汪枳立刻意识到这是陷阱。 汪涵完全被吓呆了。 汪枳看了他一眼,骂了句‘废物’,自己就要打开车门,他的目的是冲进驾驶室,开车逃窜。 几乎是与此同时,后排两边的车门猛然被拉开。 第256章 招了与不招 汪枳弯腰起身,就要打开车门。 突然,车门被拉开了。 他身体前倾的重心无法止住,干脆顺势往前冲,想要将外面来人撞倒在地。 外面正是卢兴戈。 他没有选择拉开车门就往里探头,而是顺势站在门后。 汪枳往车门外冲。 卢兴戈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突然将车门猛然一推。 “啊啊啊!” 汪枳的口中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半个身子冲出去了,剩下半截被车门正好卡在了车内。 然后,后脖颈挨了一手刀,汪枳眼前一黑,头部栽倒垂下来。 “别动!动就打死你!” 在另外一边车门,被阿胡用枪指着的汪涵吓得浑身哆嗦,双手直摇,“不敢动,不敢动。” “让他闭嘴。”卢兴戈冷声说。 话音未落,阿胡直接一个手刀砍下去,汪涵吓得就躲。 “还敢躲?”阿胡骂了句,一只手揪住汪涵的头发,将其朝外拖,另外一只手将车门拉过来。 咣咣咣! 揪着汪涵的脑袋朝着车门一阵猛捶,后者的身体瘫软下来。 “丢雷老母!”卢兴戈骂道,“别弄死了。” “死不了。”阿胡摸了摸鼻孔,“有气。” 其余特工凑过来。 “手电!” 立刻几个手电筒照过来。 卢兴戈看了一眼被自己放昏的男子,没错,正是汪家老三汪枳,这是情报科事先弄到的照片。 另外一个男子,没有照片来辨认,但是,根据推测,应该就是汪家老大汪涵。 卢兴戈大喜,下命令,“尸体扔在后备箱,撤!” 暴雨、电闪雷鸣,枪声被掩盖了。 不过,卢兴戈比较谨慎,带走尸体,没有死尸,能够最大限度的推迟被巡捕发现的时间。 三辆小汽车在暴雨中一路前行,朝着龙华警备司令部的方向驶去。 龙华。 刑讯室。 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科长宋甫国、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早已经在等候。 此番行动是情报科与行动大队联合。 情报科提供情报,行动大队负责动手。 看到卢兴戈带着人,像是抬着死狗一般,抬着两个被捆绑了手脚的人回来了。 “怎么样?”郑利君问。 “队长,幸不辱命。”卢兴戈汇报说,“那个是汪家老三,另外一个不认识,应该是汪家老大。” “弟兄们还好吧。” “行动很成功,开枪打死对方两人,擒获目标,我方无毛都没掉一根。”卢兴戈说道。 “好,很好。”郑利君高兴的拍了拍卢兴戈的肩膀。 宋甫国也是惊讶的看了这个英武的年轻人一眼,发生了枪战,最重要的是成功的俘获了汪家两兄弟,竟然己方毫发无伤! 他早就听闻行动大队有一个从南京总部调来的组长能力不俗,耳听为虚,此番亲见,果然极为出色。 “带进去。”郑利君看了一眼被抓的汪家兄弟二人,“我亲自审问。” “老郑,分开审讯为妙。”宋甫国提醒说。 “也好。”郑利君看了看昏迷的两人。 “队长,汪家老大是个怂包。”卢兴戈提醒说。 “好,就是他了。”郑利君指了指汪涵。 立刻有手下将汪涵架起来,拖进了刑讯室。 被捆在木架上的汪涵,被一盆冷水泼醒。 眼前发晕,约莫十几秒钟的时间,才渐渐地看清事物。 “汪大少爷。”郑利君大喝一声。 “哦。”汪涵下意识的答应一声。 确认了是汪家大少爷,郑利君满意的点点头,朝着身旁的人努努嘴,“打!”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汪涵,被沾了盐水的鞭子一顿猛抽,鬼哭狼嚎起来。 渐渐地,哭泣声止住了。 “队长,昏过去了。” “弄醒。”郑利君冷冷说道。 刑讯特工就要拿起水瓢舀盐水,郑利君直接骂道,“妈卖批!烧饼。” 特工就要拿起炭火里的烙铁。 “再烧会,火候不够。”郑利君身旁的卢兴戈突然开口说道。 刑讯特工看向郑利君,看到郑利君点点头,这才守在炭火边上。 “兴戈。”郑利君微笑着,对卢兴戈说,“这都是审红党小毛头的经验,先一顿狠的,该招的就招了。” “没招的呢?”卢兴戈问。 郑利君右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别看都是十几岁的小毛头,一开始没被吓住,后来怎么用刑都不会招的。” 这边,烙铁烧的通红通红的。 郑利君摆摆手,刑讯人员拿起烙铁,直接用力按在了汪家大少爷的胸膛口。 “啊啊啊!”昏迷中猛然被疼醒的汪涵发出野兽一般的痛苦嚎叫,立刻又痛昏过去了。 一股烤肉的焦臭味弥散开来。 刑讯特工这才用水舀子舀了冷水,直接浇上去。 郑利君上来,一把揪住汪涵的头发,恶狠狠的看着对方,“汪家少爷,招不招?”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汪涵浑身疼的刺骨,嚎啕大哭,“我早就要开口了,你们没给我机会开口。” 郑利君脸色连连变化,一巴掌打过去,“日你仙人板板,你他娘的!狗汉奸比红党差远了。” 有特工使劲憋着笑。 卢兴戈没笑,他冰冷的眼神看着汪涵,对待汉奸,他无比痛恨,要不是为了口供情报,他恨不得现在就一枪打死对方。 “汪枳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本来在一旁围观刑讯,一声不吭的宋甫国起身,突然问道。 “汪枳是假名,真名叫武藤一郎。”汪涵说话的时候疼的直哆嗦。 在场众人对视一眼,皆是大喜。 监狱的走廊幽暗且阴森,地板上也是褐色的血迹,这是犯人被带出刑讯室的时候,拖拽在地上的血迹经年留存的。 汪康年脸色阴沉的走来。 他刚才去‘探望’红党葛翠敏。 汪康年允诺,只要葛翠敏愿意交代,就给她安排干净的单人牢房,并且保证谢思明的营养。 他分明看到这个女红党看向他带过去的奶粉的眼光是贪婪的。 但是,葛翠敏却坚决的摇头,断然拒绝出卖组织。 汪康年暴怒,令人拎来了马桶,将自己带来的奶粉袋子撕开,全部倒入马桶,并且用马桶刷子搅拌,吩咐狱监将葛翠敏带回牢房,并且将马桶一并拎过去。 他要让这个女红党看着营养不良、饥饿哭泣的孩子,再看着搅了奶粉的马桶,让这个女人精神上受折磨。 若非两党正在谈判,上边下令要收敛些,他都准备真正对那个小兔崽子动手,以兹威逼葛翠敏交代了。 “来人止步。”有士兵在前方阻拦,看清楚是汪康年后,解释说道,“汪组长,请止步,您可以从三号门通行。” 汪康年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尽管他对于前面发生了什么很好奇,但是,他不会去刻意打听,做这行的,不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了,那不是好事。 第二天上午。 程千帆先是开车送白若兰、小宝去学校上班、上课,随后他从学校门口这条路左转,折向中央巡捕房所在的薛华立路的路上,路过一个杂货铺,下车买了一包香烟。 扭头瞥了一眼,看向杂货铺边上的电线杆,就看到被暴雨洗刷的干干净净的电线杆上,有人用粉笔画了个三个三角形,呈品字形。 他皱了皱眉头,心里骂道:愚蠢。 撕开香烟封口,拿出一支烟,点燃,吸了口,程千帆回到车上,启动车子离开。 刚刚到巡捕房捕厅,秦迪就迎上来,“程头。” 秦迪是两月前刚刚入职的新巡捕。 能够吃上巡捕的洋皇粮,秦迪家里走的是金克木的路子。 何关投军去了,金克木自然要在三巡进一个人,增强自己在下面的影响力。 “进我办公室说。”程千帆点点头。 副巡长按理说是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的,但是,小程巡长有,这属于巡捕房独一份。 无他,巡长马一守身体不好,三巡的事情多是小程巡长来扛着,小程巡长他老人家辛苦,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这难道不应该吗? “什么事?”程千帆将警帽挂起来,伸了伸懒腰,问道。 “程头,有人在报上骂我们。”秦迪说。 “有人骂我们不是很正常吗?”程千帆摇摇头。 拎起热水瓶倒水,心中却是暗暗摇头,这个秦迪竟然让他这个副巡长亲自倒水,没点眼力劲。 “这次不一样。”秦迪说,“那个叫曹宇的记者骂我们为日人张目,是汉奸。” ------题外话------ 求双倍 第257章 有疑点 “报纸呢,我看看。”程千帆坐在办公椅上,摸出一包烟,扔在桌子上,“想抽自己拿。” 秦迪不抽烟,婉拒了。 他从身上摸出报纸,递给程千帆。 《晶报》。 程千帆瞥了一眼,立刻头疼起来,又是这家报社。 《晶报》不是每日一期,是三日一期,顾名思义‘晶报’。 此外,《晶报》一直不甘于将自己定位于“小报”,反而竭力与大报一争短长。 《晶报》一直宣传其办报宗旨确定为:凡是大报不敢登、不便登、不屑登的,上海《晶报》均可登之。 矛头直指大报,大有开辟一条新的话语脉络、分庭抗礼的意味。 在上海滩,《晶报》有“小报大王”的称号。 值得一提的是,上海《晶报》的新闻来源于非正规渠道,不雇用采访记者,也不依靠通讯社,其稿件多出自上海滩的文人骚客之手,除长篇小说外,大多不支付稿酬。 在程千帆看来,这点最厉害,只要你有新闻,有好稿子,有好故事,不要稿费,无论你是要出名,还是要针砭时事,或者是爆料某人,《晶报》都敢刊登。 等于是报社提供了一个平台,谁都可以来发声。 至于是真是假,看官自己品味去。 “程头,在第三版。”秦迪指着报纸,提醒说。 “晓得了。”程千帆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将打火机放在桌子上,随手翻到第三页。 入目看,程千帆的表情连连变化。 嘭的一声。 “一派胡言,哗众取宠,搬弄是非,制造矛盾。”程千帆将报纸拍在桌面上,声色俱厉。 这名叫曹宇的笔者,绘声绘色讲述了一个‘故事’。 有喝醉酒的日本人,深夜驾车,撞伤了中国人。 巡捕将肇事者抓捕,伤者送往医院,伤者的同伴也被带到捕厅。 不过,第二天,肇事的日本人便被无罪释放。 在医院的伤者因为无钱治病,被赶出门。 伤者及其朋友四处求告无门,甚是可怜。 曹宇在文中挖苦说,‘天冷了,日本人的刀兵还未至,汉奸已经忙活起来了,此些数典忘祖之辈的行为已经令人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实在是令人齿冷、寒心。 问一句,你们这么跪着为日本人做事情,你们的日本主子一定很欣慰吧。’ 最后,笔者曹宇在故事的后面有一句话,此案与中央巡捕房三巡所经办某案并无关系,请大家切勿对号入座。 程千帆气的不轻,这个叫曹宇的家伙,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 实在是可恨。 “程头,你就说,我们有没有放走那个日本肇事者?”秦迪问。 程千帆看了秦迪一眼,他明白了。 感情这个小子的心中,并不是为曹宇‘中伤’巡捕房而不平,而是纠结于报纸上所说的事情之真伪。 “你出去,让吕警官来一趟。” “程头。”秦迪瞪大眼睛,说道。 “出去!”程千帆指着房门,冷声说道。 “帮着日本人,欺负咱们自己人,这算怎么回事?”秦迪站在原地不动,梗着脖子看着程千帆。 “来人。”程千帆气的脸色铁青,将口中的烟卷在烟灰缸摁灭,大声喊道。 “程头,怎么了,怎么了?”大头吕带了两个巡捕进来,一边从兜里掏烟,递给程千帆,并且熟练的摸出自来火点上。 一边冲着两名巡捕使眼色,“没听见程头说了么,将这个混蛋带出去。” 秦迪还要说话,两个巡捕,一个上来捂住他的嘴巴啊,一个在一旁架着,将秦迪带出去了。 “目无长官!”程千帆冷哼一声。 “程头,消消气,消消气。”大头吕赔笑说,“侬只小瘪三不晓事,放心吧,交给我来调教。” 说着,他低声说,“程头,这秦迪怎么着也是金副总批了条子(入职)的。” “蠢货,自以为是。”程千帆一根手指指着房门方向,又骂了两句。 终究是听进了大头吕的劝告。 “吕哥,这个小子我交给你了,好好管管。”程千帆冷哼一声,“这样的杠头,早晚惹祸。” “放心吧,程头,交给我了。”大头吕拍着胸脯保证。 “你来的正好。”程千帆将这份《晶报》扔给大头吕,“这件案子我记得是你办的,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头吕接过报纸看,脸色也是变了,连连叫屈,“程头,你知道的,我大头吕办事一向牢靠,这完全是在胡说嘛。” “不要急,我晓得你的。”程千帆点点头,“我相信你,晓得这是报纸上在胡编乱造,晓得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生气的。” 说着,他又骂了句,“那个蠢货,问我是不是帮着日本人欺负中国人,你说说,你说说…” 程千帆气的发抖。 说着,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愚不可及。” 大头吕熟练的接过空杯子,帮小程巡长的杯子加水。 “年轻人嘛,容易被蛊惑,听风就是雨,没有辨识能力。”大头吕宽慰说。 “吕哥,你是三巡的老人,那个臭小子质疑你,你却是为他说话,很不错。”程千帆满意的拍了拍大头吕的肩膀。 “生气是肯定生气的。”大头吕苦笑说,“但是,想了想,不值当的,那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娃娃。” 程千帆点点头,面容一肃,“你与我说一说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纸上倒是没有说错,我们确实是在第二天就放了肇事的日本人。”大头吕说道。 “原因呢?”程千帆表情波澜不惊,点点头,问道。 “马巡长交代过,涉及日本人,总归是要谨慎的。”大头吕说,“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被撞伤的那个人,还有他的朋友,都表示不会追究被撞之事。” 程千帆满意的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不是马一守的指令,是他在巡捕房有过交代,涉及日本人的案子,要谨慎再谨慎。 “伤者主动表示不追究?”程千帆笑着点点头,“很好嘛,吕哥调解有功。”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大头吕是如何调解的,无非是软硬兼施,明里暗里向受害者施压,对方害怕,自然是选择不追究了。 “这次还真不是,是他们自己主动说不追究的。”大头吕说道,“受伤的那个,也只是皮外伤,说是买了船票,急着赶路。” “很好。”程千帆微笑点点头,随之他冷哼一声,“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要往我们巡捕房身上泼脏水了。” 随后拿起警帽,拍了拍,戴上。 “我去见覃总。”程千帆说道,“那个蠢货,你去管管,告诉他,下不为例。” “明白,交给我了。” 三楼。 总巡长办公室。 程千帆将报纸呈给总巡长覃德泰。 并且将自己从大头吕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汇报。 “此事,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覃德泰放下老花镜,问。 “属下以覃总马首是瞻。”程千帆表情认真,态度端正,说道,“覃总您说怎么办,属下立刻去办。” “让你说,你就说。”覃德泰微笑着,“在我面前不必那么拘谨。” 程千帆闻言,站得笔挺的身形稍稍放松。 但是,依然态度恭敬,微笑说,“那属下就姑且说说浅见。” “说吧。”覃德泰点点头。 “《晶报》素以制造噱头、无中生有,极尽夸赞之能事来哗众取宠。”程千帆表情认真,“该报对我巡捕房素来颇多污蔑,极不友好。”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故而,属下认为,对于这种无良媒体,不能再容忍,需要下重手。” “唔。”覃德泰微微颔首,“怎么才算是重手呢?” “查封报社,捉拿造谣中伤我巡捕房之曹宇。”程千帆杀气腾腾说道。 “你啊你。”覃德泰指了指程千帆,“封报馆,抓人,我倒是也想要这么做,但是,难啊。” 他起身,拉开窗帘,雨后的阳光很好。 “《晶报》的张某人也是颇有能量的,还有些人,总是说什么媒体自由,公董局也是不会允许我们抓人的。”覃德泰摇摇头,“好了,我会向上边反应,妥善处理此事的。” “属下鲁莽,险些坏事。”程千帆露出惭愧的表情,说道。 “无妨。”覃德泰摆摆手,“年轻人,要是没有那股子气势,反而不好。” “多谢覃总教诲。”程千帆恭敬说道,“那属下先告退?” “去吧。”覃德泰点点头。 程千帆敬礼,转身,就要离开。 “刚才楼下你那边吵吵什么呢?”覃德泰忽问。 “没什么,弟兄们打牌呢,被我骂了一顿。”程千帆眼睛不眨说道,“打扰到覃总了?我下楼再骂他们一顿。” “上班时间打牌,搞什么呢。”覃德泰哼了一声,“下不为例。” “是!”程千帆再度敬礼,离开后,轻轻的将房门带上。 覃德泰看着这一幕,待程千帆离开后,他从抽屉里摸出自己那个黑皮小本子。 打开,翻到某页,找到了程千帆的名字。 在程千帆的名字后面,有标注:无可疑。 覃德泰在‘无可疑’三个字后面划了一条线。 在后面加了新的标注:有为才俊,政治可靠。 《晶报》上面刊载了讽刺、挖苦、抨击巡捕房的文章,此事他事先并不知晓。 但是,看了文章,此文的文风,以及署名曹宇,令他立刻就判断出,此曹宇,便是彼曹宇。 此人是他亲自推荐、打入红党内部的钉子。 程千帆毫不犹豫的表示要动手抓人,封馆,其果断狠辣,比之党务调查处也不差。 此前就得知这名年轻的手下对于红党态度恶劣,甚至可以说是仇恨。 现在,程千帆表现出对于不听话的媒体界的不满和痛恨,并且动辄要痛下杀手。 这令覃德泰更为欣赏。 是的,党务调查处的汪康年只知道曹宇是他在南京的老上司交到他手中的,一枚极为重要之打入红党内部的内线。 但是,汪康年并不知道,曹宇是覃德泰亲自挑选,推荐给南京方面的。 覃德泰对程千帆十分满意,还因为另外一个小事情。 楼下发生的争吵,在程千帆来之前,早有人向覃德泰秘密汇报了。 但是,覃德泰询问之后,程千帆诡称是训斥手下打牌。 这是撒谎。 但是,覃德泰并不生气,反而对这个年轻的副巡长更加欣赏。 另外一边,回到自己办公室的程千帆,表情凝重。 他有一种直觉,此曹宇,有可能便是党内那位曹宇同志,他听彭与鸥提过此人,这是一个文采斐然的同志,极擅长在报端针砭时事、怒而发声。 他在琢磨这件事。 其一,琢磨曹宇这个人,琢磨他此番行为。 其二,大头吕说此案中的伤者主动提出不追究,这也让程千帆有一丝惊讶和好奇。 伤者是皮外伤,说是买了船票,急着赶路,故而不追究。 这看似是没有问题的口供。 但是—— 他从柜子里找到此案的卷宗,仔细阅读。 最后,视线停留在伤者的口供上。 “十五日的船票,离沪回徐州市萧县老家。” 程千帆冷笑一声,如他没有记错的话,十三日沪上台风,所有航船都抛锚,进港避险。 十五日根本没有客轮离沪。 有问题。 程千帆提前下值。 他开了车去接了白若兰以及小宝,一同去菜市场买菜。 遇到有卖兔子的。 小宝哇呜惊呼,嚷嚷着要买兔子。 小宝的请求,程千帆怎么可能拒绝呢。 于是,回家的时候,除了计划内的食材外,又多了两只兔子。 到了家。 猫咪看到家里多了两只兔子,不满的喵呜几声。 “猫咪,你不许欺负兔兔。”小宝一把抱住猫咪,撸着毛,‘警告’说道。 吃罢晚饭,程千帆陪着白若兰、小宝散步。 这一次,他故意带着小宝多走了一些路。 回到家,白若兰给已经打瞌睡的小宝洗漱,送她上床睡觉,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我很快回来。”程千帆微笑说。 他知道自己的小计俩被白若兰看穿了,但凡他晚上要出去,都会在散步的时候带着小宝多走路。 小孩子散步时候很开心,蹦蹦跳跳,但是,体力不行,回到家很快就会睡觉。 约莫三刻钟后,程千帆在雅培尔路三十一号与宋甫国见面。 “今天是何人去发出会面信号的?”甫一见面,程千帆就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怎么了?”宋甫国惊讶问。 “昨夜刚刚下过暴雨,电线杆上比狗舔的还要干净。”程千帆没好气说,“突然有那么清晰显眼的记号,如若是有心人看到,肯定会有所怀疑,这个电线杆以后不能用了。” “此前的交通员为国尽忠了。”宋甫国语气低沉,“这次换了一个人,他做事不动脑子,我会批评他的。” 此交通员非彼交通员,只是按照上峰要求,在固定的地点发出‘请求会面’之信号。 交通员并不会知道信号是发给谁的。 也不知道何人何时会看到信号。 “出什么事了?”程千帆立刻问。 “被日本人盯上了,逃无可逃,避免落于敌手,用匕首给了自己心口一下子。”宋甫国的眼眸有些发红。 第258章 齐伍 “他叫什么名字?”程千帆问。 宋甫国没有回答。 程千帆也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程千帆走到窗口,可以看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春日还寒,花草倔强的生存着,准备迎接鲜花烂漫日的来临。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 这是他的交通员,他不仅仅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甚至没有见过对方。 就这样牺牲了,无声无息的牺牲了,就像是路边的小草,没了就没了,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九一八后,从关外逃难回来的。”宋甫国说,“爹娘老子都死在日本人手里,有两个哥哥,民国二十二年在喜峰口为国捐躯了。” 停顿了一下,宋甫国声音萧索,“全家死绝了。” 程千帆没有说话,咬着牙,他又想到了老廖。 口中的香烟被牙齿用力的咬住,牙齿的咬合力和唾液的结合,烟卷湿润,几欲断掉。 程千帆将半截香烟扔在地上,踩了踩。 拍了拍身上,令烟味散了散,这才走回来。 “抓到汪家两位少爷没?”程千帆问。 “抓到了。”宋甫国点点头,“连夜审讯,汪家老大招了。” “看来是大有收获?”程千帆问。 “汪涵招了,他供认自己为日本人做事。”宋甫国说,“你的推断是正确的,汪枳确实是日本人,日本名字叫做武藤一郎。” 根据汪涵的交代,他是在民国二十四年被日本人武藤一郎找上门的。 武藤一郎是汪涵在日留学时候的同学、好友远藤一禾的亲弟弟,两人早就熟识。 日本方面很重视对中国留学生的政治宣传,汪涵受此荼毒,对日本之强大既敬畏又有好感。 武藤一郎的劝说成功了,在得到日本人将来会保证汪家在六安的地位,甚至有机会发展壮大、‘光宗耀祖’之后,汪涵果断投入了日本人的怀抱。 不仅仅如此,他还将自己的弟弟,六安保安团的营长汪瑞也拉下水。 现在,不仅仅整个六安的城防、兵力部署、武器装备早就为日本人掌握。 汪瑞还利用自己的关系,为日本人收集津浦路、淮河沿线的情报。 “该死!”程千帆脸色阴沉,骂道。 他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上课的时候,教官曾经讲解分析过日军侵华的进军特点。 日军向来习惯于沿着重要交通线,譬如说公路,铁路沿线,一路推进。 其中津浦线、沪宁、粤汉、平汉这样的重要交通线,势必成为日军进攻重点。 故而,听闻汪家竟然为日本人搜集津浦线的情报,程千帆震惊更愤怒。 “汪枳,确切的说是武藤一郎交代了吗?”程千帆问。 汪涵只能说是武藤一郎的下线,汪涵能够交代的东西有限。 最重要的是武藤一郎。 这个日本人才是关键。 程千帆并不认为武藤一郎的手中只有汪家两兄弟这两个下线。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程千帆推测武藤一郎只能算是这条日特情报线的中层,在武藤一郎的上面很可能还有更高层次的日特。 “你的分析是对的,武藤一郎是关键。”宋甫国说道,“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 “没招?”程千帆讶然问。 “没有。”宋甫国点点头,“郑利君亲自动刑,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武藤一郎只字未曾吐露。”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武藤一郎其人本身就有极为顽强之意志,其二,武藤一郎在守护着某人,所以他不得不咬牙挺住。” 同样是咬牙坚持不招供,但是,两种情况是有着区别的。 “你倾向于哪一种可能性?”宋甫国问。 程千帆在东亚同文学院学习过,对日本人更加了解,且他在特情工作上有着令人惊叹的天赋。 “第二种的可能性较大。”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支烟,不时地拿到鼻前嗅一嗅,“而且,我个人认为,武藤一郎要守住的秘密不是他的上线,很可能是他手中还有一个极为隐秘之下线。” 宋甫国闻言,思索片刻,点点头,“我的看法和你不谋而合。” 说着,他一阵咳嗽。 “没事吧,宋科长?” “且死不了。”宋甫国摇摇头,“还有一点,汪涵交代,他们昨晚出门,是武藤一郎要带他去见一个日本人。” “见谁?”程千帆立刻问。 “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的助手今村兵太郎。”宋甫国说,“这个人你了解吗?” “听说过,但是,不太了解。”程千帆说道。 事实上,他不仅仅听说过今村兵太郎,而且还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同今村兵太郎有过当面交流。 且今村兵太郎对他十分欣赏。 但是,这些情况程千帆是不能向宋甫国透露的,他不能说自己了解今村兵太郎,因为,宋甫国并不知道‘青鸟’。 而‘水滴’程千帆是没有可能接触到今村兵太郎的。 如果他无意间透露自己了解今村兵太郎,现在来看也许不会有什么。 但是,这种小细节,在某种非常情况下,却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救命稻草。 “谁是扑克牌?”程千帆问了一个他十分关心的问题。 “汪瑞。”宋甫国说,“汪家老二代号梅花四。” “梅花四。”程千帆点点头,开始琢磨这个代号。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昨晚武藤一郎是打算带汪涵去见今村兵太郎的,两人被特务处所捕获,今村兵太郎没用见到此二人,势必产生怀疑。 “宋科长,此事向南京总部汇报没?”程千帆立刻问,“六安那边也要准备动手了。” “放心,汇报了。”宋甫国说道,“只可惜,总部严令不允许其他人知道‘水滴’之身份,故而…” “无妨。”程千帆摆摆手,表情认真说,“功名利禄非我意,能为组织,为党国做出贡献,我已心满意足了。” “说的好。”宋甫国抚掌说。 南京,徐府巷。 戴春风正在看上海方面发来的电报。 有两份电报。 其中一份来自‘青鸟’,‘青鸟’汇报了配合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宋甫国方面设计汪枳入彀,以及随后诱使汪家大少爷捞人等后续行动。 无夸大,无撒谎,详实平叙。 另外一份电报来自特务处上海区,是特务处上海区站长吴鑫恒、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情报科科长宋甫国,以及书记李秀瑞联名来电,可谓是人人有份,各有功劳。 两份电报来电时间差不多。 齐伍将两份电报一同拿给处座,且,他‘随手’将‘青鸟’的那份电文放在了上海区的电文的上面。 “‘不错’。”戴春风频频点头,“‘青鸟’同宋甫国之间,还是合作颇为默契的。” “宋甫国是‘青鸟’的老领导。”齐伍说道,“我听余平安说过,‘青鸟’对宋甫国一直很尊敬。” “很好。”处座点点头,“年轻有为,不骄不躁,尊敬师长前辈,好滴很。” 随后,戴春风将‘青鸟’的电报放下,拿起上海区的电文。 看着这份由上海区区长、书记、情报科科长,行动大队队长联名的电报,他的表情很认真。 待看到汪涵招供,供述汪枳乃日本特工武藤一郎假扮之事,并且供述其弟弟汪瑞便是代号梅花四的汉奸之时,他的脸上露出振奋之色。 “很好!”戴春风点点头,“吴鑫恒他们做的很好,捕获了梅花四,且抓获日特一名,做得不错。” 蓦然,戴处座放下上海区的电文,又拿起‘青鸟’的电文。 他看着齐伍,指着对方,笑着骂,“你啊你,唯恐我不知道‘青鸟’的功劳,故意把‘青鸟’的电文放在上面。” “属下这点小心思,还是瞒不过处座。”齐伍笑着说道,“‘青鸟’的身份是机密,‘水滴’的存在也仅仅宋甫国那边知道,属下就是觉得,不能让沉下心做事的人吃了亏。” “不能让沉下心做事的人吃亏。”戴春风念了一遍,表情认真的点点头,“说的好啊。” 他自然知道齐伍的小心思,若非‘青鸟’是江山小老乡,齐伍自不会如此提携。 但是,戴春风对于齐伍的这点小心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赞赏。 齐伍没有去勾连吴鑫恒、郑利君这样的特务处‘地方大员’,而是选择照顾小老乡。 前者,这让戴春风对齐伍颇为放心。 后者,则让戴春风很欣赏,提携乡党后辈,这很好,说明齐伍重情。 正如同齐伍说‘余平安言说‘青鸟’对宋甫国这个老领导很尊重’一般,这也让戴处座对‘青鸟’印象更好。 “处座,六安方面?”齐伍问。 “抓人。”戴春风表情阴冷,“我会向校长汇报,你这边同志六安站,看住汪家,命令一下,立刻动手。” “是!” 当日深夜。 六安。 保安团团长组了个牌局,喊了手下几个营长、亲信一起乐呵。 第三营营长汪瑞喝的醉醺醺的,带着一名勤务兵赴约。 刚刚进了院子,勤务兵就被拿下。 汪瑞也被下了枪,捆绑起来。 “团座,这是干什么?汪瑞若有什么得罪之处,您老明说,汪老二自当赔罪,这是干什么?”汪瑞喊道。 “汪瑞,你勾连日本人的事情犯了。”团长手中握着毛瑟手枪,冷着脸说道。 贼他娘的,狗汉奸! 保安团多是驻地当地人,团长也是六安本地人,听闻自己手下营长、本地大户汪家叛国通日,他一开始不相信的,待确认证据确凿后,气的七窍生烟。 此时,恨不得一枪毙了这个王八蛋。 听到团长提及‘勾连’日本人,汪瑞的酒意全无,后背冷汗淋漓,“团座,冤枉啊,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冤枉我汪老二。” “闭嘴!”团长上去就是一脚,将汪瑞踹倒在地,表情狰狞,枪口指着自己的这位营长,“汪老二,出卖六安,出卖家乡父老,你他娘的畜生不如啊!” 与此同时,汪家大院也被荷枪实弹的军警闯入。 汪家乱成一团,鸡飞狗跳。 汪家老太太阻拦搜查,坐在地上撒泼,爬起来抓人,吐了六安站站长一脸唾沫。 “抓起来!”站长一脚将老太婆踹倒在地,骂道,“儿子汉奸,老娘也是老汉奸。” 总部来电显示,汪家老太太对于两个儿子通日之事,完全知情,甚至是纵容,有份参与其中。 公共租界。 汉口路。 《申报》大楼。 方木恒胳膊里夹着公文包,脚步匆匆的出了大楼。 他正准备伸手招黄包车,一个小乞丐朝着他走了过来。 “臭蛋,馒头没吃饱吗?”方木恒微微弯腰,对小乞丐说。 “饱了呢。”臭蛋憨笑着,悄悄地看了看四周,将一个纸条塞进方木恒的手中,“方少爷,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谁让你给的。”方木恒没有看纸条,问。 “不知道,一个戴着帽子的先生。”臭蛋说道。 “去吧。”方木恒点点头,笑着说道,“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 “晓得的。” 待臭蛋离开后,方木恒打开纸条,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确切的说是震惊之余,兴奋不已。 “黄包车。”方木恒招了招手。 “会昌茶楼。”方木恒说。 “好嘞,您坐稳了。”黄包车夫说道。 约莫半小时的时间,抵达了会昌茶楼。 方木恒要了个雅间,叫了一壶茶。 尽管内心焦急如焚,但是,方木恒只能按照纸条上说的去做。 是的,纸条上为这次会面详细写了细则,一步步的,如何行事都有安排,要求方木恒严格遵守。 喝了一壶茶,甚至还打赏了戏台上二十元法币,方木恒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小时。 急忙找到茅厕放了水,离开会昌茶楼,又叫了个黄包车出发。 这次是到了法国大公园,他在里面逛了二十多分钟后,从檀香山路的侧门离开,叫了辆黄包车。 陶尔斐斯路。 一个民宅内。 方木恒激动的握住一个长衫男子的双手,激动的说道,“阿海!太好了,你没事,见到你太好了!” 第259章 阿海,我是不是很傻? 阿海看着情绪激动的方木恒,他的内心是既激动又百感交集。 阿海已经知道自己被敌人盯上、险些牺牲的原因。 敌人一直盯着方木恒,以方木恒为诱饵,以兹为线索发现了他。 对待方木恒,阿海不可能没有埋怨。 他不是埋怨方木恒害的他险些被捕、牺牲,而是后怕因为自己的暴露连累到其他同志。 王钧同志是市委的领导,险些因为他暴露导致王钧等同志被捕,实在是太惊险了。 但是,对方木恒,他却也恨不起来。 这是一个饱含热情的爱国青年。 阿海绝不会怀疑方木恒的爱国热情和革命精神。 对于组织上派遣他来说服方木恒去西北,他是举双手赞同的。 方木恒这样的性格,不适合留在上海。 阿海向方木恒讲述了自己被敌人跟踪,最终死里逃生的经过。 当然,涉及到王钧等同志,以及营救他的那位内线同志,他是只字未提。 “真的是死里逃生啊。”方木恒闻言,也是后怕不已,“阿海,你出事后,我找朋友帮忙,到处找你,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阿海看了方木恒一眼,心说幸亏你没找到,不然就完蛋了。 “你怎么会被敌人发现的?”方木恒问,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阿海被敌人发现,但是,和阿海关系密切的他却没事。 阿海看着方木恒,他突然有些心塞。 组织上说他可以向方木恒透露他被捕的原因,阿海现在明白组织上为何会有这样的考虑了。 方木恒太单纯了。 必须让他明白现实形势之残酷。 “木恒。”阿海看着方木恒,缓缓地说,“我暴露,是因为敌人一直监视着你,通过你,他们发现了我。” 方木恒愣了,他想过很多可能,譬如说阿海不够谨慎,以至于暴露了,就是没想过敌人是通过他发现了阿海。 “阿海,你,你的意思是,敌人早就知道我,一直监视着我?”方木恒只是单纯,经验不足,但是,不笨,立刻明白阿海的意思了。 “是的,根据我们的调查,特务早就关注你。”阿海说道,“他们安排人一直盯着你,观察你和谁接触,同谁的关系密切。” “那他们为什么不抓我?”方木恒问。 阿海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木恒思索,他的脸色连连变化,“你的意思是,他们拿我当诱饵。” “还记得朱源吗?”阿海问。 “记得。”方木恒说,“他不是死了吗?我听说朱源是汉奸,枉我当初还好心帮忙营救他。” “事实上,朱源被抓进巡捕房,并且被安排和你一起关押,本身就是敌人的一个陷阱。”阿海说。 方木恒惊呆了。 感情自己早就被敌人利用了?! “还有一个消息。”阿海沉声说,“巡捕房的刘波并不是我们的同志,他的真实身份是日本特务。” 这个消息对方木恒带来的震撼和打击,远比之前两个消息还要来的厉害。 刘波是日本特务? 怎么可能呢? 那个一直教导他,指引他如何开展革命工作的刘波,竟然是日本特务? 看着失魂落魄的方木恒,阿海突然有些担心,担心这些消息会打击到方木恒,令其一蹶不振。 看着阿海既担心又严肃的表情,方木恒呆呆的,他了解阿海,知道阿海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阿海,我,我是不是很傻?”好一会,方木恒才缓过神来,苦笑问。 “不,木恒。”阿海摇摇头,“你的善良,你的爱国热情,令我十分钦佩,只是你的个性单纯,很容易相信人,并且缺乏斗争经验…” “那还是很傻。”方木恒喃喃说道。 阿海拍了拍方木恒的肩膀,“木恒,组织上让我来找你,是想要通知你,组织上准备安排你去西北。” “西北?” “是的,西北,红色中央所在地。”阿海的眼眸散发光芒,“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那里是中国的希望所在,是伟大的红色土地。” “在西北,你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抗日救国的红色洪流中,发挥出你的优势。”阿海说。 “好,我去。”方木恒用力点头。 阿海惊讶了,他本以为自己还需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够说服方木恒,毕竟方木恒的家人都在上海。 “我这样的,继续留在上海,你也说了,敌人一直监视着我。”方木恒苦笑说,“我不希望有人再因为我而被连累。” “木恒,我没有责怪你。”阿海说。 “我知道。”方木恒站起来,“你说的对,我的性格不适合留在上海,不仅仅会连累到同志,还可能连累到家人。” 说着,他挤出一丝笑容,“对于西北,我是向往已久的。” “很好,木恒,说起来,我很羡慕你啊,能够去西北。”阿海说,“关于今天的谈话内容,你不能向任何的泄露,包括你的家人。” “我明白。”方木恒点点头。 他的内心是混乱且茫然的,最大的打击来自于刘波的日特身份,自己无比信任,并且坚信对方是一位革命战士的认知,轰然倒塌。 竟然连刘波都是敌人,敌人竟然隐藏的如此之深。 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他不知道以后在上海还能够相信谁。 “很好,我们会尽快安排你去西北的。”阿海说道。 “阿海。”方木恒说。 “什么?”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荒唐。”方木恒说道,“但是,刘波给我的感觉,我甚至感觉他和你一样,是一位坚定的革命同志。” 阿海皱着眉头,表情严肃,“木恒,你的这种想法很危险,当然,这也正说明敌人的狡猾。” “我明白了。”方木恒有些颓然的点点头。 阿海看着方木恒,更加坚定支持组织上的决定,太单纯了,太容易上当受骗了,必须尽快将方木恒送往西北。 马思南路。 “老师,你好些没?”程千帆关切的问。 修肱燊得了伤寒,请假在家。 程千帆得到消息后,带了白若兰来探望老师。 “我没事。”修肱燊微笑说,“倒是你小子,要不是我生病了,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来看我。” “老师责怪的是。”程千帆拿起一杯温水,递给修肱燊。 “是你自己工作忙,怎么还怪起千帆来了。”正在同白若兰拉家常的师母何雪琳说道,“上个月,千帆同若兰来吃晚饭,你自己在外应酬回不来。” 第260章 怀疑 “我就那么一说,你倒还兴师问罪了。”修肱燊笑着说道。 “若兰,你们结婚也有好几个月了,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何雪琳不再理会丈夫,笑眯眯的问白若兰。 “师母,我们还年轻,没有考虑那么早要孩子。”白若兰羞红了脸说。 “哪里年轻了?我们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雯娜了。”何若兰笑着说,“早点要孩子,我来帮你们带。” 看着害羞的白若兰,何雪琳心中亦是无比疼爱,她又看了一眼程千帆,暗暗赞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不过,何雪琳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遗憾,一直以来,何雪琳以及修肱燊都极为喜欢程千帆这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未尝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修雯娜能够和程千帆结合,两家是世交,程千帆的人品相貌都是顶尖的,知根知底,也放心。 只可惜,修雯娜一直在国外不愿回来,这桩姻缘还没有来得及牵线,就已经结束。 “老师,你坐着,你要拿什么,我来帮你拿。”程千帆看到修肱燊要起身,连忙说道。 “你去我书房,书柜,第三个抽屉里。”修肱燊说道。 “好的。” 程千帆上楼,进入修肱燊的书房。 他的视线立刻放在了书房的一个保险柜上。 他知道,这里面有很多机密文件。 不仅仅有法租界的一些文件。 考虑到修肱燊的隐秘身份,甚至可能有国府方面的一些机密文件。 这是一款德国制造的保险柜,程千帆在杭州特训班的时候学习过如何开这种保险柜。 他有把握在几分钟内打开这个保险柜。 不过,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程千帆的视线从保险柜上离开。 对于老师修肱燊,程千帆始终保持极大的警惕。 他无法确定这个机会是不是老师在试探自己。 径直来到书柜面前,打开第三个抽屉。 里面是一摞法文讲义。 程千帆拿起讲义,推上抽屉,没有丝毫停留,朝着楼梯走去。 “老师,是这一摞法文讲义吗?”他问。 “没错,拿下来吧。”修肱燊在楼下说道。 “好嘞。” “复旦公学明天有我一堂课。”修肱燊对程千帆说,“现在我生病了,不能去上课,你帮我把讲义送给一个同事,托他明天带去学校,发给学生。” “你指的是彭与鸥教授吧。”程千帆面色平静,问。 马思南路是中央巡捕房的辖区,且马思南路是富豪、权贵云集的高级住宅区,对于这条街上住着哪些人,作为中央巡捕房副巡长的程千帆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故而,对程千帆知道复旦公学的彭与鸥教授住在马思南路,修肱燊也并没有觉得奇怪。 “没错,正是彭教授。”修肱燊点点头,“你现在去他家,帮我将讲义交给他,烦请他帮忙带到学校去。” “老师,你就安心养病就是了,法租界的工作你牵挂着,学校的事情你也牵挂着,累不累啊。”程千帆抱怨说。 看到修肱燊皱眉要批评他,他赶紧举手,“好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说着,拿起讲义,程千帆同白若兰打了声招呼,“若兰,你在这里陪伴师母,我去去就回。” “恩,晓得了。”何若兰含笑点头。 待程千帆出门后,修肱燊拿起一份报纸看。 报纸遮住了他的面颊。 不一会。 修肱燊放下报纸,“我去书房等千帆,他回来了,让他去书房找我。” 何雪琳以及白若兰要过来搀扶。 修肱燊摆摆手,“只是伤寒,又不是大病,我能走。” 上了楼,打开灯,关上房门。 修肱燊没有立刻进入,而是打量自己的书房。 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随后,来到保险柜这里。 修肱燊慢慢地打开保险柜。 保险柜柜门打开的时候,在柜门的下方,一根发丝轻轻飘落。 修肱燊捏起发丝,笑着摇摇头。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 不过,结果令他很满意。 事实上,这个保险柜里放的是钱财,文件也有,不过都是一些一般文件,没有什么价值。 机密文件都放在另外一个隐蔽的所在。 “你怎么来了?”彭与鸥看着大摇大摆的敲门进来的程千帆,表情严肃的问。 “我的老师修肱燊,托我将这些讲义拿过来,烦请彭教授帮忙带到学校去。”程千帆将讲义放在茶几上,微笑说。 彭与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修肱燊生病请假的事情,他是知晓的。 邵妈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后择菜,警惕的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程千帆表情严肃,“《晶报》上面刊登了一篇抨击中央巡捕房第三巡是汉奸巡捕的文章,笔者是曹宇,是那位曹宇同志吗?” “竟有此事?”彭与鸥颇为惊讶,“曹宇同志的关系在学工委,不是我直接负责的,我并不太清楚。” 他沉吟片刻,“不过,曹宇同志确实是经常在《晶报》发表文章,所料不差的话,你说的那个曹宇,就是曹宇同志。” “学工委?”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是学工委?” 学工委主要负责在各大高校中开展活动,发展学生红党。 “据我所知,曹宇同志是在上学期间就积极参加学生活动,积极向组织靠拢。”彭与鸥说道,“故而,曹宇同志加入组织后,组织上安排他负责学工委的一些工作。” “对于曹宇同志,彭书记你了解多少?”程千帆问。 “这是一位革命热情高涨,非常不错的同志。”彭与鸥说道,“据我了解,学工委那边对曹宇同志的评价较高。”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此,彭与鸥此前才考虑将这位身家清白的上海本地人曹宇列为‘火苗’小组的成员。 “上次学工委在火车站的活动被敌人事先侦知,此事查清楚没?”程千帆突然问。 “查清楚了。”彭与鸥点点头,“是敌人安插一个反动学生,佯装支持革命,打入学生内部,得知了那次行动,向敌人告密。” 彭与鸥表情一变,表情严肃的看着程千帆,“你怀疑曹宇同志有问题?” 第261章 王牌特工的脑子 看到彭与鸥表情无比严肃。 程千帆沉默稍许。 他明白彭与鸥问出这句话的严重性。 这关系到一个革命同志的清白,他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无端被怀疑,这会严重打击被怀疑同志的革命热情,也是对该名同志的不公正对待。 程千帆在脑海中再度思索,这种怀疑的思绪,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是愈发强烈。 事实上,程千帆并没有实际的证据来怀疑这名同志有问题。 他的那些猜测和疑惑,怀疑敌人可以,但是,对自己的同志也那么怀疑,就十分牵强且不合适了。 但是,他就是觉得有问题。 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可以理解为他的直觉。 也可以理解为他的固执。 对于程千帆来说,正是这种近乎偏执的直觉,令他无数次化险为夷,捡回一条命。 “有证据吗?”彭与鸥看到程千帆没有说话,继续问道,“‘火苗’同志,你要明白,这关系到我们自己同志的清白,请务必慎重。” “彭书记。”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他在斟酌自己的用词,“也谈不上怀疑自己的同志有问题,我愿意相信自己的同志,但是,具体到这件事本身,我有些疑惑。” 彭与鸥闻言,起身在木地板上来回踱步。 如果是一名普通的同志,突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怀疑另外一名同志,他也许不会如此这般谨慎和重视。 但是,这是‘火苗’同志。 经历过前番之事,彭与鸥深入的自我剖析,他提醒自己,在潜伏工作上,年轻的‘火苗’同志才是最专业,最有话语权的。 故而,程千帆表示对曹宇同志有疑惑,他不敢怠慢。 “说说你的想法。”彭与鸥右手微微摆动,语气严肃说道,“提出问题,严肃、认真、客观的调查问题,这本身也是对我们同志的最大爱护和保护,要相信我的同志是经得起调查和考验的。” “我对事不对人。”程千帆说道,“具体到这件事本身,我有几点疑惑,在此,我也要向彭书记询问几个问题,弄清楚了这几点,也许我的疑惑就能够得到解释,或许是误会,再或许是…” 他没说‘再或许是’后面的话,但是,彭与鸥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违反组织纪律和保密原则的问题,我可以回答。”彭与鸥从桌面上拿起香烟,自己划了根自来火点燃了,深吸了一口,“你问吧。” “我们在法租界巡捕房,具体在中央巡捕房,更具体是在我的第三巡,还有没有我们的同志?”程千帆看着彭与鸥,问道。 “‘火苗’同志。”彭与鸥闻言,表情无比严肃,“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无论有或者没有,我都不能给你答案。” 彭与鸥点点头,彭与鸥的答案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他必须问出这个问题。 “如果巡捕房内部还有我们的同志,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便是没有任何价值的。”程千帆继续说道,“如果巡捕房内部没有我们的同志,那么,对于曹宇同志在《晶报》上面的这篇文章本身,我先说说我的第一个怀疑。” 彭与鸥没有说话,抽了口香烟。 “《晶报》上的那篇文章,讲述的是,日本人醉酒开车撞伤中国路人的事情,此事发生在夜间,在巡捕房的档案中,我没看到有目击证人。” 程千帆被彭与鸥勾起了烟瘾,他从自己的身上摸出香烟盒与打火机,弹出一支香烟,拨动打火机点燃,“这桩交通肇事案,在第二天清晨就结案了,伤者伤势不重,言说着急赶路,放弃追究日本驾驶者的责任,可谓是结案非常迅速。” 他吐了口烟圈,“事实上这样一件小案子,在我的第三巡内部也仅仅只有办理案件的当事巡捕知道,且因为涉及到日本人,避免引起议论,经办巡捕也不会随意谈论,泄露。” 程千帆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所以,我疑惑的是,曹宇同志是如何得知这件普通的交通肇事案的。” 彭与鸥从程千帆的手中接过烟灰缸,将烟蒂摁灭。 他仍然没有说话,尽管他内心有些问题要问,但是,他不能问。 他现在深切感觉到和‘火苗’同志这样的王牌潜伏特工交锋的压力了。 因为他一旦开口,‘火苗’同志就有可能从他的话语中做出推算:巡捕房内还有没有红党同志。 “当然,也不排除曹宇同志是从伤者的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可能性。”程千帆继续说道。 “不过,这又涉及到我第二个问题了。”程千帆问,“彭书记,我们自己的同志有没有汇报过被日本人的车子撞了的事情。” “应该是没有的。”程千帆自问自答。 彭与鸥看了程千帆一眼,心说,这小子说话能活活把人憋死。 “在卷宗内,伤者言说要着急赶路回家乡,故而选择不追究肇事者之责任。”程千帆继续说道。 “他们说买了船票,但是,经过我的调查,那两天因为有台风的关系,所有船舶都进港避险,根本没有船舶出港。” “所以,伤者和他的朋友在撒谎。” “他们放弃追究肇事者的原因,我的分析,极可能是他们本身的身份是有问题的。” “或者是我党同志,或许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或许是特务处,或许是水匪、有案子在身的凶徒,也可能是其他军阀在沪上的坐探,甚至可能是为其他国家服务的间谍。” 彭与鸥看着侃侃而谈,表情严峻的程千帆,看着这张英俊年轻的面容,暗自喝彩,深深为我党能够有这样一名优秀的潜伏特工感到高兴和骄傲。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程千帆弹出一支香烟,没有抽,在手中转来转去,“伤者的身份是有问题的,这是肯定的。” “我最大的怀疑就在这里,无论曹宇同志是否是通过接触这两个人来获取这个案子的消息的,都是有问题的!” 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 如果曹宇是通过这两个人获知这些消息的,这能够解释消息来源,也最大限度的削减对曹宇的怀疑,但是,曹宇有没有向党内汇报过这件事,他为什么会接触到那两个人,这又是新的问题。 如果曹宇并不认识这两个人,那么,问题又回到原点,既非巡捕房内部的消息渠道,也非受害者的消息渠道,更不太可能是从日本肇事者那里得知的消息,他是通过何种渠道得到这个非常不起眼的交通肇事案的消息的? “彭书记,我的话讲完了。”程千帆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这正是我对这件事本身的疑惑之处。” 彭与鸥的内心是无比惊叹的,更有对这名年轻内线同志的佩服、暗暗赞叹。 非常非常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只不过是报纸上刊登了这么一个抨击巡捕房的文章,按理说骂巡捕房的文章多了去了。 但是,‘火苗’同志从这么一篇‘很普通’的文章中: 竟是理由强大,逻辑清楚的—— 看出这么多的问题?! 第262章 阳光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彭与鸥看着年轻的同志,感叹说道,“程千帆同志,你很好的给我上了一课啊。” 程千帆连连摆手。 “你不必自谦。”彭与鸥表情认真,说道,“这样一篇报道,与我来说,只是普通的报道,很难考虑到这些。” 彭与鸥是沪上红党高层领导,他的长处在于管理、领导、组织革命工作,对于潜伏工作,他的方针是谨慎、合理。 正常来说,这已经很好了。 但是,此时此刻,聆听了程千帆对这件事的剖析,他深切感受到王牌特工分析问题的强大。 同时,彭与鸥意识到,我方有程千帆这样的王牌特工,敌人那边亦然,这让他不断警醒自己,对于此后的工作,要更加谨慎、警惕。 而且,彭与鸥不得不承认,程千帆刚才所述,尽管只是推测,但是,有理有据。 他细细思量,也开始认同程千帆的想法: 曹宇同志写这篇文章本身,确实是有问题的。 不是说曹宇同志有问题,不过,最起码这件事本身,是有疑点的。 “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彭与鸥点点头,“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安排人去调查的。” “最好是侧面调查。”程千帆说道,“此外,对于曹宇同志抨击巡捕房这件事,不要阻止,就当做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你还是怀疑曹宇同志本身是有问题的?”彭与鸥沉声问。 “在这件事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保留怀疑意见。”程千帆说道。 怀疑一切,几乎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的习惯了。 甚至于可以说,目前沪上红党内部,除了彭与鸥以及邵妈这两个他直接接触的同志,其他人,除非是组织上安排他们接触,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彭与鸥看了程千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在他的位置上,他既要在组织内部甄别、调查,在没有出结果之前,他也要对每一个同志都保持相信的态度。 但是,‘火苗’同志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怀疑态度,内线的潜伏同志才能够存活保存。 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彭书记,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等一下。”彭与鸥吩咐吴妈拿了自家做的油果,令程千帆带着。 程千帆在这里停留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带些东西回去,可以作为彭与鸥留他喝茶,两人言谈甚欢的证据。 “我回来了。”程千帆回到老师的家中,将油果递给了女佣吴妈。 “怎么还带东西回来了?”师母好奇问。 “彭教授很热情,拉着我喝茶,回来时候,还让带了油果。”程千帆微笑说,“老师呢?” “在书房呢,你去吧。”师母微笑着,说道,“不要妨碍我们女人家说话。” “师母,你这是有了儿媳妇,忘了儿子。”程千帆说道,在何雪琳作势要打人的时候,哈哈笑着上了楼。 “回来了?”修肱燊正在书桌前练字,没有回头,说道。 “恩,第一次和大学教授接触,本以为彭教授会是一个老夫子,没想到是一位颇为健谈、有趣的人。”程千帆走上来,看修肱燊练字。 “彭教授这个人,是大才。”修肱燊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程千帆仔细的观摩,说道,“老师的字更加精进了,拿出去说是李叔同先生亲笔所书,也有人相信。” “倒也没什么,这些教授、文人,总归是会说些出格的话。”修肱燊随口说道,“只要不过线就没事,国家还是需要文人的热血的。” “弘一法师的字,不是那种凌然、高拔的风格,很恬静,安逸,他的字,可静心。”修肱燊放下毛笔,瞥了一眼程千帆,“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练一练。” “是,老师。”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看着程千帆言不由衷的样子,修肱燊气的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啊,年轻气盛,要记得,以静为戒,以戒为师。” “是是是。” 四月五日,清明。 程千帆带了白若兰,小宝,来到墓园为父母扫墓。 “爸,妈。”程千帆带着妻子、小宝跪下来。 “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妹妹调皮吗?快长成小姑娘样子了吧。” 程千帆鼻头发酸,母亲苏稚芙牺牲的时候身怀六甲,爸妈生前常说会是一个妹妹,程千帆也时常会做梦,梦到爸爸妈妈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微笑着看着他。 醒来,泪湿枕巾。 不过是一场梦。 “若兰是个好姑娘,儿子现在也成家了,你们可以放心了。” “爸,妈,你们放心,我会代你们好好照顾千帆的。”白若兰跟着程千帆磕头,轻声说。 小宝也赶紧跟着磕头,喊着‘爸爸妈妈’。 这一年的清明,程千帆没有带小宝去乱葬岗拜祭罗慧娟女士。 他现在身份更加隐蔽和重要,万事都需要格外小心。 小宝又长了一岁,不再会哭着闹着找爸爸妈妈。 不过,白若兰告诉他,小宝依然有偷偷画画,画里,一对男女微笑着,手中牵着一个小囡囡。 他偷偷看了那副画,小宝已经忘记竹林同志和罗慧娟女士的相貌了,画中是她想象中的爸爸妈妈的样子。 第二天,沪上媒体热烈报道的头版头条是,国红两党代表共祭黄帝陵。 就在昨日,红党代表林公与国民党政府代表张暨及各界人士共同参加祭黄帝陵典礼。 厮杀了十年的两党,在中华民族最危难的时刻,炎黄子孙再度携手,共祭黄帝陵。 这也是西安事变之后,两党高层首次一起公开露面,向外界释放了强烈的信号。 一个多月后。 暨民国二十六年五月底,沪上媒体报道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为了进一步了解红色军队的情况,国党中央考察团考察陕北。 考察团先后察看了延州、关东、甘肃东部的红色军队驻地,受到了翔舞同志、叶公等红色高级将领的热烈欢迎。 此系民国十六年之后,国党要员第一次以和平的方式进入到红色武装根据地。 随后,国红两党开启庐山会谈。 沪上红党也接到了中央的电报,同沪上国府方面商讨释放在押‘zhengzhi犯’之事。 六月一日。 龙华监狱。 经过沪上红党的不懈努力,五名身体情况极为糟糕之在押‘zhengzhi犯’被同意先行释放。 瘦骨嶙峋的葛翠敏在同志们的搀扶下走出监狱大门,她的手里紧紧的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婴儿。 “思明,看到了吗?”葛翠敏指了指晴朗的天空,“那就是太阳。” 这是这个在监狱中出生、在潮湿、阴暗,充满血腥味道的监牢里生长的小小伙子谢思明,生平第一次见到阳光。 第263章 动手 延州。 一个略显破旧的窑洞内,点燃了一盏油灯。 不大的窑洞内,热闹非凡。 来自五湖四海的爱国青年们,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 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正在慷慨陈词的男子身上。 “wo寇是什么?弹丸小国!” “自汉唐以来,倭国就一直匍匐在我华夏脚下。” “我中华自古以来对此弹丸小国不薄,但是,彼其饿狼,从未怀有感恩之心,对我华夏始终存有觊觎之心。” “是的,就是这个弹丸小国,现在竟妄图蛇吞象,侵占我泱泱古国。” “杀我同胞,占我国土,使我华夏百姓世世代代为其奴隶!” “同志们,我华夏古国,五千年章服之美,炎黄传承,数千年从未断绝!” “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未来更不会!” “泱泱中华,历经风雨,从未倒下!” 方木恒用力挥了挥手臂,“战斗吧,同志们,同胞们,用我们这一代人的鲜血,铸就华夏未来之无限自由、独立!” “泱泱中华,永远不会倒下!” 哗哗哗!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说的好,木恒!”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驱逐日寇!” “还我河山!” 就在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一名身穿蓝色长衫的青年学生推门进来,“木恒,有人找。” “大家继续,我去去就回。”方木恒放下演讲稿,和众人打了声招呼,擦拭了额头的汗水,出门而去。 甫一出门,他就看到一位身穿红色军装的、齐耳短发之英姿飒爽、极为漂亮女子站在那里。 方木恒愣住了,他揉了揉眼睛。 “芍药?”他惊疑不定问。 “大哥。”程敏看着方木恒,展颜一笑。 “芍药,真的是你?”方木恒惊呆了,民国二十年的那个深夜,大妹芍药和妹夫熊嘉华消失不见,就此杳无音信。 他后来多方打听,都没有确切的消息。 后来有传闻说两人被国府特务杀死,尸首丢入了黄浦江。 方家全家极为悲痛,都以为两人已然不在人世。 方木恒每每忆及,都是无比伤心。 没想到芍药竟然还活着,他是震惊且喜。 “大哥,是我,我还活着。”程敏眼中含泪。 “太好了,太好了。”方木恒高兴的欢呼,一把抱住了妹妹。 “妹夫呢?他还好吗?”方木恒只看到了妹妹,没有看到妹夫熊嘉华,既高兴,又担心的问。 “嘉华也好好的呢,也在延州。”程敏说。 “好,好,太好了。”方木恒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对了,大哥,我现在名字叫做程敏。”程敏说道。 “程敏?”方木恒愣了下,看了看妹妹,点点头,“好,程叔叔、苏阿姨泉下有知,也当开心。” 停顿了一下,他叹口气,“程叔叔有女如此,当欣慰不已,你不一样,你和程千帆那个卖国求荣的家伙不一样。” “弟弟他怎么了?”程敏眨了眨眼睛,惊讶问。 “也罢,你也该知道,他毕竟是你弟弟。”方木恒点点头。 两人来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程千帆进了法租界巡捕房,当了巡捕。”方木恒说道,“如果他只是当巡捕混一口饭吃,倒也罢了,只是…” 他看了看程敏,表情沉重,“据我所知,程千帆可了不得,贪财好色,更是极度仇视革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心巡捕。” 程敏张了张嘴巴,终究没有说什么。 她此前一直担心做潜伏工作的弟弟的生命安全,现在才意识到,和生命安全比起来,最难受的是,弟弟还要受到这么多的误解的折磨。 弟弟从小热情、开朗、善良,会唱歌,会跳舞,会玩手风琴,会画画,出口成章。 这是她的无比优秀的弟弟啊。 沪上。 霞飞路。 夜色如墨。 程千帆站在二楼的窗边,他一身短打装扮,腰间插了一把马牌撸子,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德制m4手雷。 豪仔手中拎着一把毛瑟手枪,沉默而警觉的站在他的身侧。 从二楼的窗户看向外面,正好可以看到百草药铺。 药铺已经关门打烊。 “动手吧。”程千帆轻声说。 豪仔拿起桌子上的手电筒,用手捂着,连续三次打开、关闭。 百草药铺的门口,两个男子悄无声息的来到门口,拍打药铺的大门。 “掌柜的,掌柜的,开开门。”姜骡子哭喊着。 “干什么的?”房内传来声音。 “掌柜的,家里人生病了,来抓药,麻烦开开门。” “打烊了,明早来吧。” “掌柜的,行行好,帮帮忙。”姜骡子呜呜咽咽,“我给您跪下了。” 姜老三捏着鼻子哭泣,女腔哭喊,“爹爹,娘亲是不是要死了啊。” “我说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生病了去诊所。”里面的人有些不耐烦。 铺子里亮灯了。 姜骡子朝着身旁的姜老四做了个手势,“过来了。” “行行好,家里实在是病的不了。”姜骡子继续敲门。 拉开门闩的声音响起。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一个药铺伙计打着哈欠,骂道,“叫魂呢,说了明早…” 说着,低头看向跪着的姜骡子。 瞬间,姜骡子猛然起身,一头撞进对方的怀里,手中的匕首连续噗噗噗三下。 几乎是与此同时,姜老三从身侧扑上去,一把抱住此人,捂住嘴巴。 药铺伙计嘴巴被捂住,发出呜呜呜的声响,很快就彻底没有了动静。 两人顺势进了店铺,将小伙计的尸体放在地上,随手关上了铺门。 “吵什么呢?”一个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的男子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瞬间瞪大了眼睛。 就要大声呼喊示警。 姜老三直接冲了上去,直接一匕首插入对方的喉咙,同时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然后他就看到了此人身后一名持枪的男子。 他立刻将尸体往前一推。 一声枪响。 子弹打在尸体身上。 “侧恁娘。”姜骡子骂了句,从身上拔出枪,啪啪啪三枪,将此人击毙。 枪声打破了宁静的夜晚。 药铺后院。 黄三被枪声惊醒,迅速从床上起身。 直接从床头柜抽屉摸出一把南部手枪。 “村井君,快走,支那人杀进来了。”一名手下冲进房内,惊慌喊道。 第264章 收网 黄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皮箱,一手举枪,一手拎着皮箱,带着这名手下,出了门右拐,直接朝着后门狂奔。 前院传来了一阵枪响,他知道这是手下在给他争取逃亡时间。 蓦然,枪声停了。 黄三脸色大变,耳听得有脚步声追逐而来。 “村井君,你快走,我来阻击。”手下举着手枪说。 “小野君,拜托了。”黄三红了眼睛,低声吼道。 皮箱里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搞到的绝密情报。 因为旅途疲惫,且天色已晚,他就选择在药铺住一晚,本来计划明天上午将情报交上去的。 却是没有想到,中国特工竟然连夜袭来。 这让黄三既恐慌又不解,中国人怎么会发现自己这个秘密据点的? 他自忖己方一直隐蔽的很好,且他这么长时间一直不在上海,怎么刚刚回到上海就被人杀上门了? 黄三甚至怀疑自己身边有了叛徒。 他的手下有两名日本人,另外两人虽然是中国人,但是,早就投效大日本帝国了。 这让他想不通。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只要逃出去,总能够调查清楚的。 最重要的是情报,哪怕所有人都为帝国战死,也要将情报成功送出去。 黄三头拎着皮箱,头也不回的冲向后门。 打开门,直接冲了出去。 却是脚下被绊了一下,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皮箱落在了身边。 手枪也摔出去了。 惊慌失措的黄三刚要爬起来,脑门上就被一把枪顶着。 随后,脖颈上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 小道士捡起地上的皮箱和手枪。 掂量了一下手枪,‘南部手枪?’ 小道士扁了扁嘴巴,有些嫌弃。 他朝着姜老四低声说,“带走。” 姜老四闷声不吭,扛起此人,消失在夜色中。 小道士手中握着枪,继续守在门口。 两个人冲了出来,小道士举枪,然后看清楚是姜骡子和姜老三。 “受伤了?”他看了一眼捂着肩膀的姜骡子。 “肩膀咬了一下,没事。”姜骡子咬着牙说道。 “都解决了?” “恩。” “撤!” 后门的巷子头,李浩早已经启动车子,待小道士带人赶回来汇合后,直接一踩油门,消失在夜色中。 前门,一阵凄厉的哨子声,是霞飞路的巡长路大章带着巡捕赶来了事发现场。 “走吧。”程千帆将手雷揣进兜里,冲着豪仔点点头。 豪仔将窗户关上。 跟随着组长下楼,从后门出去,进了一个巷子,直接翻越墙头,从另外一个巷子出去,进了另外一处安全屋。 从安全屋的后门再出去,到了河边。 深夜,一艘乌篷船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苏州河南岸。 一处普通的院落。 这处院落坐落在周围民宅内,唯一不同的是,距离两侧的民宅的距离稍远一起。 程千帆带着豪仔敲门而入。 “组长。”一个年轻男子迎上来。 青年男子姓吴名顺佳,是南京总部从杭州特训班调来加入‘青鸟’潜伏小组的三名特工之一。 随着国红两党的多次谈判、接触,以及日军频频在华北军事演习,战云密布,国府上下也开始统一思想,全力备战。 上海方面是对日情报战、特工战的最前沿。 处座戴春风对‘青鸟’小组愈发重视,他甚至有一种错觉,‘青鸟’潜伏小组的工作成绩,比之偌大的上海区也丝毫不逊色。 对于程千帆这个小老乡、学弟,戴处座更加欣赏和重视。 故而,戴春风特批从最新一期的杭城特训班抽调了三名学员加入。 以兹充实‘青鸟’小组的力量。 三名学员,两名为内勤,一名外勤。 目前,‘青鸟’小组自组长程千帆以下,有组员十人。 其中就包括了姜骡子弟兄三人。 这数月间,他安排小道士带领三人,以编外人员的身份进行了两次行动。 姜骡子弟兄三人表现不错。 最重要的是,三人身上都沾了日本人的血。 三人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于日本侵略者的痛恨。 如此,三人通过了考察。 正式被接纳进入‘青鸟’小组,在特务处南京总部也建档备案,成为正式特工。 ‘青鸟’小组目前有正式特工十一人,除去程千帆之外,其他十人中,内勤三名,外勤七人。 外勤七人中,一名交通员,六名行动人员。 电台一部。 长短枪二十余支。 子弹充足。 药品充足。 手雷、炸药,若干。 甚至在隐蔽据点里,还有一台迫机炮,炮弹若干。 可谓是兵强马壮。 是为独立于特务处上海区之外的一支精干力量。 “都回来没?”程千帆沉声问。 “回来了,姜骡子肩膀上中了一枪。”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步入堂屋。 看到组长进来,姜骡子就要起身。 “怎么样?”程千帆两步上前,示意姜骡子不要动。 “没事,肩膀上挨了一枪,没啥大碍。” 程千帆点点头,喊道,“浩子。” “组长。”李浩从里屋出来。 “你带姜骡子去找常年,好生处理伤口。”程千帆吩咐说。 杨常年是杭州特训班分配来的学员之一,此人的隐藏身份是诊所医生。 “是。” 看着李浩带姜骡子离开,程千帆冷着脸进入里屋。 黄三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程千帆弯腰低身,接过豪仔递过来的手电筒,照了照此人的脸孔。 确认是黄三无疑。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他一直没有对百草药铺动手,就是为了等黄三这条大鱼。 这个日特据点,黄三是关键人物,通过长期的监视发现,在黄三不在的这段时间,百草药铺并无异常,表现的如同一个普通的药铺无异。 这也是最正常的情况。 所谓特工潜伏据点,在常规情况下,完全是正常的生活、工作状态。 只有有任务的时候,才会动起来。 去年黄三离开沪上,一直未归。 而百草药铺也进入到蛰伏阶段。 就在今天傍晚,他收到李浩的汇报,小乞丐皮蛋发现药铺的东家黄三回来了。 程千帆大喜。 他仔细分析,黄三消失了这么久,甫然回来,定然不简单。 这条鱼线放了这么久,也该收网了。 立刻部署了今夜的这个行动。 “组长,发现了这个。”乔春桃将皮箱递给了程千帆。 乔春桃正是三名杭城特训班的学弟中的另外一个。 “打开。”程千帆沉声说道。 第265章 吴顺佳 “我来吧。”吴顺佳上前说道。 乔春桃看向程千帆。 程千帆冲着他点点头,“给顺子。” “当心点。”乔春桃将皮箱放下,对吴顺佳说。 吴顺佳笑了笑。 对于这三名学弟的情况,程千帆甚至比特务处总部还要了解的更加清楚。 他曾经去电老师余平安,询问此三人的情况。 杨常年参加特务处之前本职工作就是兽医,现在的工作是外科医生。 吴顺佳秉性谨慎、心细,各科成绩中,爆破课程为优。 余平安形容吴顺佳:此人对炸药的味道极为敏感,且既心细,又大胆,沉默的身体里隐藏了爆破属性。 乔春桃参加特务处之前,是关外一个戏班子的大青衣,在此一期特训班,是学习、训练最刻苦的学员,擅长刑讯,身手不错,且精通多国外语。 用余平安在回电中的话语:此三人皆为此一期中良好以上学生,尤以乔春桃最佳,足可见处座对你之优待,当感恩于怀。 “小心点。”程千帆叮嘱吴顺佳,他对吴顺佳主动站出来的态度赶到满意。 这可不是抢功劳,是有危险的。 “是!”吴顺佳点点头,同时他示意组长等人退后到安全距离。 只见吴顺佳从兜里取出一个自制的类似于听诊器的装置,贴在皮箱上仔细听。 又如同猎犬一般嗅了嗅。 甚至还用舌头舔了舔锁孔。 如是仔细检查一番,对程千帆点点头,“组长,没有定时炸弹,不过,应该有手雷之类的爆炸物。”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其他人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吴顺佳用如此方式检查爆炸装置,都是表情各异。 譬如说乔春桃,他是知道的,甚至并没有太多注意吴顺佳在做什么,俊秀的面容,嘴角似笑非笑,视线盯着昏迷在地上的黄三,就像是在盯着一只猎物。 其他人中,有人露出惊奇之色。 也有人不相信。 “这就能知道里面有没有炸弹?”姜老三扁扁嘴,胳膊肘碰了碰乔春桃,“桃子,你信吗?” “不要叫我桃子。”乔春桃人如其名,面若桃花,冷着脸说。 “组长也叫你桃子。”姜老三说道。 “那是组长,你他娘算老几。”乔春桃冷笑不已,阴冷的眼神看向姜老三的下半身,“再喊老子桃子,老子捏爆你卵泡。” “你们两个,闭嘴!”程千帆冷哼一声,骂道。 两人赶紧闭嘴,姜老三捂住嘴巴,他怕忍不住继续碎嘴,乔春桃则是继续盯着黄三看,眼中仿若闪烁光芒。 此时,就看到吴顺佳用自制的带钩子的小镊子勾出一条白线,然后顺势一抖,白线就挂在了钩子上。 手指再无比灵巧的转了个弧线,白线就听话的固定在钩子上。 一只手轻轻的提拉。 与此同时,用牙齿咬住,稳稳地控制镊子。 另外一只手摸进去,小心翼翼的将一枚手榴弹取出来。 手榴弹的拉弦上,赫然同镊子上的白线缠在了一起。 若是刚才非常粗暴的猛然打开皮箱,势必拉响了手榴弹,随后便是弹片横飞的场景。 “还真有手榴弹。”姜老三惊呼出声。 “这家伙这样子搞,也不怕炸了自己?”一直闷声不吭的姜老四问。 “豪仔,去翻翻黄三的身上。”程千帆看了躺在地上的黄三一眼,努努嘴。 “是!” 豪仔去黄三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把同吴顺佳手中非常相似的一把带钩子的镊子,不过,明显可以看得出来黄三身上这把更加精巧。 众人恍然:手雷是黄三自己放的,他自然有办法取出来。 这种陷阱,只对不谨慎和不知道破解办法的特工有用。 遇到吴顺佳这样的专业特工,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吴顺佳玩的这一手,程千帆也会,甚至更加熟练。 两人师从同一个教官。 程千帆走上前,弯下腰看了看。 他伸出手,吴顺佳将已经割断了白线的手榴弹递给他。 他将手榴弹放进皮箱里的一个凹槽内。 立刻有一个弹簧装置,咔擦一声,将手榴弹固定。 这样可以避免皮箱摔落等情况下,手榴弹滚动之下,扯动白线,拉弦爆炸。 程千帆点点头,尽管他无比仇恨日本侵略者,但是,不得不承认,日本人做事精细,很会在这样的细节上动脑子。 随后,他扭动了一个类似闹钟发条的东西,弹簧立刻开启。 程千帆将手榴弹取出来,站起来,递给了吴顺佳。 “这玩意不错。” “明白。”吴顺佳点点头,他明白组长的意思。 除了这枚手榴弹之外,皮箱里还有一把被包裹在衣物里的匕首,一本证件,还有一些药瓶。 还有就是一个文件袋。 乔春桃走上前,他把皮箱放在桌子上。 拿起药瓶看了看,“组长,应该是治疗胃溃疡的药。” 程千帆点点头。 随后,他拿起那本证件,瞥了一眼,脸色微变,递给程千帆。 确切的说,这是一张通行证。 看着这张盖着江阴驻军大印的通行证,程千帆表情阴沉。 又是和军方有关。 此前破坏的日特案件,牵扯其中诸人,无论是此前沪上保安团的军需官肖振中,还是六安地方保安团营长汪瑞,都是国军军官。 现在这件事则是又同江阴驻军扯上了关系。 此时此刻,程千帆心中有两个猜测。 其一,黄三此人离开沪上这近一年的时间,想方设法成功打入江阴驻军内部,甚至成为了国军军官。 不过,这种可能性较低。 因为此种行为更加冒险,成功率也不高,盖因无法确保进入军队以后,能够获得较为接触到机密情报的职务。 这是不可控的。 还有一种可能,此人在消失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江阴活动,并且通过某种手段,成功拉拢、策反国军军官。 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 一直以来,日特利用各种手段、接近、拉拢国军军官,以兹获取机密军事情报。 程千帆拿起文件袋,仔细摸了摸,又递给吴顺佳。 “组长,我只是对火药的嗅觉灵敏。”吴顺佳一脸尴尬。 程千帆愣了下,哈哈笑起来。 “你的嗅觉灵敏,完全可以再开发一下别的用途。”他笑着说。 随后,他仔细的拆开来看。 第266章 乔春桃 “混蛋!”程千帆破口大骂。 文件袋里面赫然是吴淞线的国防工事图,整个吴淞线的碉堡、暗垒、哨卡、驻点分布,清晰在目。 如此机密的国防军事文件,竟然出现在日本特工的手中! 程千帆内心的震惊和愤怒可想而知。 再联系到有盖着江阴驻军大印的通行证,只有一个解释: 江阴驻军内部出了问题! 程千帆惊怒交加,后背更是出了细密的冷汗。 若非他一直安排人监视着百草药铺,并且在甫一得知药铺老板黄三归来,就果断下令动手。 那么,完全可以预料,这份吴淞线的国防工事图很快就将出现在日军高层的办公桌上。 可以这么说,一旦战端开启,日军有此工事图,按图索骥,整个吴淞线对于日军来说,几乎失去威胁性。 “带到地下室。”程千帆冷声说,“审!” 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对乔春桃说,“桃子,撬开这位黄老板的嘴巴,我要知道隐藏在江阴驻军内部的那个混蛋是谁!” “交给我了!组长放心,他的骨头再硬,我也能给他一根根敲碎!”乔春桃眼中冒着寒意,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点点头。 “死活不论!”程千帆面沉似水,“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知道结果。” 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黄三既然获得了如此重要之国防情报,此番突然回到上海,显然就是要向其上级提交情报的。 而日方高层定然知晓此事,可以推算,日本人那边在等待黄三前去汇报。 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过了今晚,日本方面没有等到黄三前往,定然知晓百草药铺出事了。 日本人知道了,势必会通知隐藏在江阴驻军内部的国军叛国军官外逃。 此人是活着的情报,一旦被此人逃脱,落入日本人手中,整个吴淞线的国防工事在日军的眼中几如透明。 不仅仅如此,别忘了,百草药铺响了枪,这是最令程千帆头疼的,这也是此番行动的一个瑕疵。 霞飞路的巡捕已经出动。 最乐观的估计,也是最迟明天早上,日本方面会得知此情况。 这还是建立在日特没有在百草药铺附近建立观测点的情况下。 若是日特也一直有暗线观察百草药铺,那么… 程千帆摇摇头,希望运气在己方这边吧。 乔春桃带着姜老三下了地下室,立刻审讯黄三。 程千帆没有下审讯室。 他要避免沾染血腥气息。 地下室空气不畅,血腥味道浓厚,此番是紧急审讯,势必更加残忍。 沾染了血腥味,且不说他可能没有时间去洗澡,这种血腥味,即便是洗了澡也很难完全散去。 巡捕房那些同僚,一个个都是人精,鼻子无比灵醒。 他必须小心注意这些细节。 除非确有必要,他不会亲自动手审讯。 此外,还有一个考虑,他会尽量避免和敌人直接撞面,哪怕是已经被抓捕的敌人。 而见过他面貌的敌特,结局只有一个。 小心行得万年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程千帆开始有些急躁。 他在来回踱步。 如若天亮之前无法审问出结果,他也将即刻向南京总部去电。 如此,就只能请南京方面向江阴驻军下令,全面戒严,排查。 只是,如此大动干戈,但是,却未必有用。 整个江阴驻军人数近万,能接触此秘密军机情报之人数凡多,能不能顺利、及时揪出叛国者,实在是难说。 地下室里。 黄三已经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姜老三端了一盆刚刚煮好的辣椒水进来,他看了一眼固定在木架上的黄三。 手脚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脑袋耷拉着,已然再次昏死过去。 乔春桃扫了一眼盆里的辣椒水,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辣椒水,皱了皱眉头。 “盐呢?”乔春桃问。 “这呢,这呢。”姜老三指了指地上的盐坛。 乔春桃弯腰拎起盐坛子,直接倒进去小半坛。 从炭盆里拿起烧的通红的烙铁,放进辣椒水盆中。 滋滋滋! 一阵热气冒起来,辣椒的味道更加呛人了。 看着沉默的乔春桃。 看着沉默的乔春桃那冰冷的‘娘们脸’。 看着乔春桃目无表情的用烙铁搅拌辣椒水。 姜老三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现在相信乔春桃说会捏爆他的卵蛋的话,绝对不是只是说说而已了。 “要不要来一口。”乔春桃看了姜老三一眼,“味道不错的。” 姜老三直摇头。 乔春桃冷笑一声,拿起水瓢,舀了加了大量盐巴的滚烫的辣椒水,直接朝着木架上的黄三的肚皮上浇了上去。 啊啊啊啊! 一声野兽一般的痛苦嚎叫。 黄三疯了一般的摇头,吼叫,“杀了我,杀了我!” “不不不。”乔春桃微笑着,笑得很灿烂,“黄老板,这才只是开胃菜呢。” 说着,他两步上前,一把揪住黄三的头发,“老子说了,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好菜没上呢。” “去,西屋有石灰粉,弄点来。”乔春桃冲着姜老三说道。 “啊,石灰粉?”姜老三一愣。 “对啊,石灰粉。”乔春桃微笑着,盯着黄三的那鲜血淋漓的看,“肚子上,掏出一个小洞,先灌进石灰粉,然后灌进辣椒水。” 说着,他露出回忆的表情,“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吗?” 姜老三咽了口唾沫,没敢说话。 黄三则是在嘶吼,“杀了我,杀了我,卑鄙的支那人!” 乔春桃闭上眼,完全不理会两人的反应,蓦然,他睁开眼,俊秀的面容,有种近乎狰狞的诡异之美,“这道菜叫红水丸子,这辣椒水啊,和石灰粉一混合…” “我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好些人都是吃了这道菜没的。”乔春桃死死地盯着黄三,眼神中写满了悲愤,悲愤中有绝望,绝望中有疯狂,“这位先生,这道菜是你们日本人在沈阳发明的,你们不请自来,请我家人吃了这道菜,我现在盛情款待回馈你,如何?” 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 微笑着,轻柔的声音说道。 “不不不!”黄三看着这疯狂的眼神,他崩溃了。 第267章 黄三招了 程千帆走到院子里,看着夜空。 耳边有虫鸣声。 远处院落,不知是谁家的公鸡胡乱打鸣,引得一阵鸡叫犬吠。 再远,是黄浦江上的汽笛声。 程千帆的内心是焦躁不安的。 南京总部此前已经通过驻安南河内总领事馆方面确认,日本方面确实向安南当局下达了物资采购订单。 此为研判日本方面开始囤积物资、备战的证据之一。 华北方面,日军气焰十分嚣张。 《字林西报》报道称,平津之日军近来调动颇为频繁,日军纵容士兵‘闲逛’,同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之巡逻队时常抵近对峙,战争似随时可能爆发。 从黄三处缴获事关吴淞国防线之特级保密资料。 程千帆不得不怀疑日军有在淞沪再度开启侵略战事之可能。 “组长,天快要亮了。”豪仔说道。 “恩。”程千帆看了看天空,东方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就要天亮了。 就在此时,身上沾染鲜血的乔春桃一脸倦色,表情清冷的走来,手中拿着一摞纸张,走进了,可以看到纸张沾了血,乔春桃的衣袖也沾了血,手上也有血迹,甚至看到有一滴血滴落。 “组长,招了!”乔春桃双手将口供笔录递上,说道。 “你说。”程千帆接过审讯笔录,快步走回屋内,边看,边聆听乔春桃的汇报。 “如组长所料,此人确系日本特工,此人化名黄爱华,绰号黄三,真名叫村井一夫,隶属于日本国驻上海武官府情报处。”乔春桃跟上来,说道。 “上海武官府情报处?”程千帆停下脚步,问,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特务机关打交道。 “是的,确切的说,村井一夫是为日军海军方面服务的。”乔春桃说,“此人还有一个身份,他是井上公馆的高级特工。” 程千帆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老莫手里会有井上公馆的令牌。 此人一方面帮助井上公馆发展类似老莫这种汉奸,此外,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便是在国军内部招揽叛国者。 日本国驻上海武官府情报处,这个部门程千帆没有接触过,但是,听说过。 影佐祯昭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但是,这个日本驻上海武官府情报处却和影佐祯昭没有任何关系。 且武官府情报处内部也是派系林立,有为日本军部服务的,有为海军服务的。 此外,陆军内部的陆航,海军内部的海航也各自有自己的特工参与其中。 陆航和海航之间,还互相看不起,要一较高下。 日本方面的特务机关多如牛毛,工作重心和范围驳杂交叉,且互相不通气,甚至会背后倾轧、捅刀子。 程千帆带着乔春桃进屋子,院中,吴顺佳在滴血的地方泼了一盆水。 “你继续说。”程千帆翻页,抬了抬头,说道。 “村井一夫于去年夏天离开沪上,此后一直在江阴活动,他在江阴盘下了一个饭店。”乔春桃,“该饭店距离驻军兵营较近,故而多有我军军官来此就餐。” “村井一夫为人豪爽,对军官颇为热情,好酒好菜招待,且多有优惠,有军官挂账,他也从来不会去催促,以此渠道,他同不少军官关系不错。” “经过缜密考察,村井一夫选择了我江阴驻军司令部的一名年轻参谋为目标,送钱财、甚至送女人,最终成功将这名中尉参谋策反。” “简之翔,江阴保安司令部中尉参谋。”程千帆点了点审讯笔录上的这个名字,阴沉着脸,点点头。 “村井一夫怎么样了?”他问。 “还有一口气。”乔春桃说道。 “埋了吧,处理干净。”程千帆摆摆手,“我离开后,此处只留你和吴顺佳,其他人分散隐蔽。” “属下明白。”乔春桃点点头,看着地面。 此处住宅,平时便是他和吴顺佳的住处,两人以来沪上讨生活的表哥表弟的身份作为掩护。 姜老三和姜老四驾船,沿着河道将程千帆以及豪仔在一个隐蔽的所在放上岸。 两人一船继续行在水面,从一孔桥下过,很快消失不见了。 程千帆与豪仔沿着这条叫做桂花巷的巷子行走百余步,出了巷子,便看到在路边等候的车子。 “姜骡子怎么样?”程千帆上了车,问道。 “子弹取出来了,用了磺胺粉,杨医生说没有大碍,安心静养就可以。”李浩说。 “帆哥,油桶空了。”李浩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我知道了,我给你钥匙,你自己去取。”程千帆打了个哈欠,说道。 李浩做事很细心,行动的时候,汽车用的套牌。 今天来回跑了几趟,他会及时加油,以免被人从油箱的油量生出什么疑问。 将豪仔在半途放下车,李浩开车载着程千帆来到了金神父路。 将车子停在了一个隐蔽的路边,李浩在车内待命和望风,程千帆独自一人敲响了周茹的房门。 “组长。”看着组长面色疲惫的一大早来到,还在打哈欠的周茹立刻惊醒,肯定是出事了。 “开机,向南京发电。”程千帆将已经提前写好的电报稿递给周茹。 “明白。”周茹点点头。 滴滴滴滴。 发报完毕,程千帆打了哈欠,亲自将电报底稿焚烧完毕,“我走了,困死了。” 看着组长没有立刻走,还盯着她看,周茹好奇问,“组长,怎么了?” “你说说你,要是长得漂亮点多好。”程千帆摇摇头,“我这经常偷偷摸摸来你这里,传出什么男女桃色,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说堂堂小程巡长饥不择食。” “组长!”周茹气坏了,圆润的脸孔鼓鼓的,瞪大眼睛。 “哈哈哈。”程千帆哈哈笑着,摆摆手,“走了。” 笑一笑,果然没有那么困了。 乔春桃进了西屋,不一会拎着一个玻璃瓶出来了。 西屋除了有石灰,还有硫酸。 拎着玻璃瓶,乔春桃檀口轻启,美目流转。 “风萧萧惯长征千里战马, 高耸耸峻山岭又无人家…”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师父、师娘、师兄弟、师姐师妹们围着他,拍手叫好。 “桃子,好!” “俺们的桃子不仅仅越长越俊,唱的也越来越好。” “桃子师兄,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好吗?” 桃子师兄弯下腰,看着六七岁的小女娃,摸了摸小脑袋,“好啊,小师妹,你可要快快长大啊。” 往事历历。 清秀的面庞上,已然泪流满面。 他挥了挥手,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自己那死死地拎着玻璃瓶的染血双手和瓶身的血手印是那么的清晰… 第268章 满门忠烈 程千帆拎着早点,晃晃悠悠的回来。 天刚蒙蒙亮,延德里已经开始忙碌。 马姨婆趁着隔壁的小裁缝没注意,拿了他家两块煤,高兴的嘴都咧开了。 小裁缝鬼鬼祟祟,偷偷用凉水‘换了’隔壁家煤炉上的开水。 “帆哥儿,买早点回来啦。” “帆哥儿真疼媳妇啊。” “帆哥儿,刚煎的咸鱼,要不要来一条。” 街坊们热情的打着招呼。 若是别家的媳妇不做早点,使唤自家男人一大早出去买早点,会被骂败家。 但是,帆哥儿家自然不一样。 帆哥儿现在是巡捕房的副巡长,愿意吃小摊上的早点,这叫‘与民同乐’。 然后,程千帆就看道推着煤炉小车的刘阿大。 刘阿大看着小程巡长手里拎着的粢饭、烧饼、豆腐脑,糖饼,苍老的脸上竟流露出哀怨。 在刘阿大看来,小程巡长买他家的馄饨吃,这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只可惜,最近他家的馄饨失宠了。 “刘阿大,来一碗馄饨。”程千帆笑了笑,“小宝喜欢吃你家的馄饨。” 刘阿大的老眼立刻绽放出骄傲的神采,得意的看着周围的人: 听到没,小程巡长家里的囡囡爱吃我家的馄饨! 手里又多了碗馄饨,程千帆进了家门。 白若兰解下围裙,接过早点。 仔细的打量自己的丈夫,没看到有受伤,松了一口气。 “小宝呢?”程千帆亲了白若兰一口,问道。 “赖床呢。”白若兰俏脸微晕,微笑说道。 “小宝,小懒虫,太阳晒屁股咯。”程千帆冲着小卧室喊了一样子。 没有听到动静,进了卧室,就看到小人儿钻进被子里躲着。 “呀,我家小宝呢,被大灰狼抓走了?” “我在这里!”小宝试图掀起被子跳起来,吓哥哥一大跳,却是被子缠住了,直接四仰八叉在床上,样子颇为搞怪。 “起床喽,小懒虫。” “就不起。” “我刚买了早点,有粢饭、烧饼、豆腐脑,还有馄饨。”程千帆板着脸,“起床晚的,小心被吃光了。” 话音未落,小宝已经从床上跳下去,冲出去看了看桌子上的早点,欢呼一声。 南京,徐府巷。 一亮小汽车疾驰而出。 戴春风面色阴沉,手中还拿着‘青鸟’小组发来的电文。 城东,黄浦路,中央军校。 哨兵伸手拦住了小汽车,“证件!” 司机摇下车窗,递上证件。 哨兵仔细检查,又朝车内探头看了看,立刻敬礼,“戴处长。” 随即举手,示意放行。 十余分钟后,戴春风来到一处草坪,就看到委座正在闭目深呼吸,这是刚刚打完太极拳,正在休息。 戴春风不敢打扰,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候。 “春风来了?”常凯申睁开眼。 “校长。”戴春风恭恭敬敬说道,“上海‘青鸟’发来紧急密电,事关国防军机,属下不敢擅专。” “走吧。”常凯申点点头,立刻有卫士递过来披风,常凯申摆摆手,示意不用。 二十分钟后,中央军校的领袖官邸内传来了一阵咆哮声。 “娘希匹!数典忘祖!可恶!可恶!”常凯申将电文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江阴方面做好安排没?” “学生已经向江阴查吕文下令,提前做好准备,就等委座下令了。” “那还等什么?”常凯申冷冷说,“抓起来!押到南京来!我倒要问问,党国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娘希匹,无耻!可恶!” 简之翔是浙江慈溪人,是委座比较看好的一名年轻军官,据说其家中长辈和委座有旧,这也正是戴春风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来领袖官邸一行的原因。 常凯申极为震怒,被自己所看重的家乡子弟背叛,这令他难以接受。 “校长息怒。”戴春风宽慰说,“不要被简之翔这样的叛国败类气坏了身体,江浙青年还是有很多效忠党国的年轻才俊的。” 常凯申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面前的电文,点点头。 “你说的对。”他点了点电文,“顾之先生是同盟老人,他教导了一个好孙子啊。” “‘青鸟’的父母也是党国烈士,民国十五年牺牲在沪上,校长您还送了挽联。” “我晓得,我晓得的。”常凯申点点头,“满门忠烈啊!” 一个小时后。 江阴,卫戍区司令部。 荷枪实弹的宪兵冲入军营,直接将一位正在食堂用餐的年轻中尉逮捕。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简之翔竭力挣扎。 “简之翔,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放屁!”简之翔破口大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服,我要去南京,我要向委座告你们!” “委座手谕,立刻逮捕简之翔、吴冠中,押赴南京,军法审判!” 闻听此言,另外一名军官就要逃窜,被死死地按在地上。 此人便是吴冠中,简之翔的上司,特务处江阴站在极短的时间里查实此人亦同化名黄爱华的村井一夫过从甚密。 事实上,不仅仅是简之翔与吴冠中,此番被宪兵逮捕之驻军军官多达十余名,都是经常在村井一夫的饭店经常用餐之人。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驻地附近的这家饭店也被江苏保安团团团包围。 “弟兄们,上峰业已查明,此地乃是日特巢穴。”带队军官大声喊道,“上峰有令,缉拿日特,但有抵抗,格杀勿论!” “是!” “何关!” “到!” “你带人从正面突入。” “是!”年轻的军官面露杀气,一挥手,“三班的!跟我上!” 一阵枪声响起。 手榴弹的爆炸声惊醒了清晨的江阴。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的捕厅内。 程千帆踩着点点卯,他打了个哈欠。 “程头,要爱惜身体啊。”大头吕见状,笑着说。 “是啊,程头,要爱惜身体啊。”众人附和说道。 “滚蛋。”程千帆笑骂道。 捕厅里立刻是一阵欢乐的笑声。 正在发呆的秦迪一脸茫然的看着众人,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第269章 升职 “程头,听说了吗?”大头吕说道。 “什么?”程千帆接过大头吕递过来的茶杯,问。 “昨晚霞飞路出了大案子。”大头吕压低声音,“百草药铺出了命案。” “是么?”程千帆摇头笑,“这路大章可真够倒霉的啊。” “可不是嘛。”大头吕点点头,“据说发生了枪战,路大章带人在店门口等了好一会,等枪声彻底停了,才敢带人进去。” 霞飞路。 百草药铺门口,铺门大开,巡捕们还在勘察现场。 法租界政治处马莱中尉、查缉班班长席能偕翻译修肱燊、副班长皮特,霞飞区巡捕房总巡长鲍籍安站在药铺内,脸色阴沉。 被诸位大佬围着的霞飞路的巡长路大章一脸苦涩。 他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 此前同马一守竞争霞飞路巡长成功,路大章可谓是春风得意。 没成想,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辖区的霞飞路是大案、要案频出,光是响枪的枪战就七八起。 为此,他没少挨总巡长鲍籍安的训斥。 挨骂是小事,现在的问题是,上峰已经开始质疑他路大章的工作能力了。 “查出什么来了?”鲍籍安脸色阴沉,问道。 “报告鲍总。”路大章赶紧敬了礼,回话,“百草药铺内发现了四具尸体,外间大堂有三具,两人被匕首所杀,一人中枪身亡,此人手中握有短枪,检查了弹匣,此人死前曾开枪反击,预判开了一枪。” “后院有一具尸体,系中枪身亡,此人弹匣打空。” “此四人,两名是药铺伙计,一人是账房先生。” “根据邻居反映,药铺东家黄爱华昨日傍晚回来了,但是,并没有发现黄爱华的尸首。” “所以,结论呢?” “暂时还没有结论。”路大章看了一眼诸位大佬,“初始,属下研判是绑匪绑票,不过,属下勘察后认为绑匪为财绑人的可能性不大。” “你还没有蠢到家。”鲍籍安冷哼一声,转头对几位法籍大佬说,“药铺人员私藏枪械,且发生了枪战,故而这件案子是普通绑票的可能性不大。” 修肱燊将鲍籍安的话翻译出来。 马莱中尉点点头。 席能扭头对修肱燊说了句。 “还有什么发现?”修肱燊问。 “店铺的两名中枪死者所持的枪支,一柄为毛瑟手枪,死在后院的那人,却是手持日式南部手枪。”路大章说。 “报告,后院有发现。”老帽跑来报告。 几人移步后院。 这是药铺东家黄三的卧室。 一个书柜被移开,在书柜后面发现了一个保险柜。 保险柜已经被打开。 里面有法币、英镑、美元以及日币若干。 最重要的是,发现了数枚日式手雷,还有一些文件资料。 修肱燊上前拿起文件,看了几眼,递给席能,“日文资料。” 几位法籍高官的脸色立刻变了。 马莱中尉更是脸色阴沉,嘟囔了一句。 他骂的是,‘该死的日本矮子’。 百草药铺发生枪击案,药铺几乎被灭门,这固然令法国人愤怒,但是,发现药铺东家极可能是日本人,由此推测,该药铺极可能是日本特务机关的据点,这更让法国人生气。 下午。 叮铃铃。 程千帆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 “千帆,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覃总。” 程千帆很快来到楼上,在覃德泰的办公室门口整理了一下警服,这才上前敲门。 “报告,属下程千帆。” “进来!” 程千帆推门而入,惊讶的发现,不仅仅总巡长覃德泰在,副总巡长金克木也在。 此外,老师修肱燊,以及查缉班班长席能,以及副班长皮特也在。 最令他惊讶的是巡长马一守也在,不过,老马面色发苦。 “霞飞路百草药铺的枪击案你听说了没?”覃德泰直接问。 “属下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详情。”程千帆说道。 “路大章已经被撤职了。”覃德泰说道。 程千帆立正站好,没有说话,他知道覃总还有下文。 “席能阁下推荐马一守巡长出任霞飞路的巡长。”覃德泰继续说道,“我已经同意了,现在我问你,马一守调走后,你能保证三巡正常运转吗?” 程千帆这才明白马一守为何一脸不情愿。 老马此前确实是同路大章竞争过霞飞路的巡长。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老马能力平庸,最大的爱好是捞钱。 霞飞路的巡长之职,目前可不是好位子,没看路大章都被撤职了么。 且马一守已经是三巡巡长,转任霞飞路的巡长,也只是平调。 相比较目前境况不佳的霞飞路,自然不如在中央巡捕房三巡当一个只管分钱,不用操心的巡长安逸。 “报告覃总,属下在这段时间,一直跟随在马巡长身边学习,收获甚多。”程千帆朗声说,“虽自忖距离马巡长还差了很多,但是,弟兄们素来对属下的工作极为支持,属下有信心确保三巡的工作正常运转。” “很好,年轻人就要有这股子气势。”覃德泰欣慰的点点头。 “全赖上峰栽培,马巡长悉心教导,弟兄们支持。”程千帆说道。 “对于三巡副巡长,你有什么推荐?”覃德泰问。 “此当由覃总亲自安排,属下不敢自专。”程千帆立刻说道。 “让你说你就说。”覃德泰没好气说。 “吕虎是三巡老人,素来表现不错。”程千帆思忖片刻,回答说道。 “你下去吧。”覃德泰点点头。 “是!”程千帆敬礼,转身离开。 “程千帆推荐吕虎,老金,你怎么看?”覃德泰问自己的副手金克木。 “大头吕是老人了,向来表现不错,我认为可以。”金克木点点头。 “那就是他了。”覃德泰点点头,“兢兢业业做事的老人,我们也不能亏待了。” 他对这个大头吕有印象,此人也算是他在中央巡捕房的老部下了。 当然,这个大头吕对他这个总巡长素来恭敬,对他也是多有孝敬的。 小程推荐的这个人,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第270章 执拗(第4更盟主 回到三巡捕厅。 程千帆冲着大头吕努努嘴。 大头吕跟着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路大章栽了。”程千帆开门见山说,“马头要被调去霞飞路。” “恭喜程头。”大头吕先是错愕,随后面露笑容,拱手道喜。 “副巡长的位子,我向覃总推荐了你。”程千帆淡淡一笑,说道,“吕哥是三巡的老人了,此前对我就诸多照顾,我当副巡长后,吕哥也是鼎力支持我的工作,这些,我一直是记得的。” 说着,他上来拍了拍大头吕的肩膀,“跟着我的人,我是不会亏待的。” 大头吕双眼放光,激动不已,“谢程头的栽培,属下定当竭尽全力,配合好程头的工作。” “唔,马头此前身体不好,我多多少少有些越俎代庖。”程千帆叹口气,“此乃情非得已,竟然还有人说怪话,说我三巡风气不正,我的辛苦谁人知道。” “谁说的?我大头吕找他去。”大头吕情绪激动说道,“程头这段时间劳心劳力,弟兄们跟着程头得了那么多好处,我看那帮人就是嫉妒。” 说着,大头吕面色一正,“巡长,大头吕是粗人,没什么文化,就认准一个道理,做人不能忘本,属下此后定当唯巡长马首是瞻。” “我晓得的,吕哥的为人,我放心。”程千帆欣慰的点点头。 两个小时后,覃德泰陪同席能等人来到三巡捕厅,正式宣布新任命。 原中央区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马一守调任霞飞区霞飞巡捕房霞飞路巡长。 三巡原副巡长程千帆,升任三巡巡长。 三巡副巡长一职务,由吕虎接任。 三巡原巡长马一守也发表了调职讲话,感谢了老弟兄们在之前你的工作中的鼎力支持。 不过,马巡长脸色晦暗,一点也没有即将调任霞飞路这个繁华闹市当巡长的喜悦之情。 檀香山路,慧雅书店。 下值后的小程巡长换了一身中山装便装,正在一排书柜前翻翻捡捡。 “朱姐,程巡长又来了。”店员小声对老板娘说。 “知道了,你去倒一杯茶。”老板娘挽了下刘海,微笑说。 这个小程巡长是书店的常客,下值后经常来书店。 一开始朱姐还有些担心,以为小程巡长目的不纯,想要吃拿卡要。 不过,这么长时间来,小程巡长却是循规蹈矩,安安静静的找书、看书。 店里会沏一杯清茶于他,小程巡长会客客气气的道谢。 这也让老板娘松了一口气。 且小程巡长经常来此后,市面上那些惯会勒索店家的地痞无赖也消失了。 店员沏茶送过去,程千帆礼貌道谢,在一个角落,饮茶看书,很安静。 “真俊啊。”店员偷偷盯着程千帆看,忍不住感叹。 “小妮子,思春啦。”朱姐敲了敲店员的小脑袋。 “哪有。”店员红了脸,她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长相一般,小程巡长这样的英俊男子注定和自己无缘的,看了看老板娘那妩媚的脸,店员眼中一亮,似乎是有了重大发现。 “朱姐,你说,这程巡长会不会是冲着你来的?” “瞎说什么呢。”朱姐愠怒,再度敲了敲她的脑袋。 “朱姐,你听我说哩。”店员鬼鬼祟祟,小声说,“我听人说,这程巡长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你看,他来我们店里,不为财,还能为什么?” “再乱讲。”老板娘佯怒,眼眸瞥了不远处的小程巡长一眼,心中却难免有些波澜。 程千帆拿了一本还珠楼主的新书,看的津津有味。 不一会,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意犹未尽的合起书。 将书本拿在手中,来到柜台前,将一张法币递过去,含笑点头,径直出了店门。 “你看,你看。”店员小声说,“还是这般,都不用找钱的,肯定是…” 朱姐板着脸,“不要乱讲,这话传出去,我们平头老百姓吃罪不起的。” 程千帆离开书店,信步走到一个废旧的邮筒边上,点燃一支烟。 看四下没人注意,隐蔽的将左手摸进邮筒,摸出一张纸条,放在掌心,顺势收回来将纸条放进兜里。 过了马路,上了车子。 摸出纸条看。 “经多方查证,曹并无问题。”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从手套箱摸出一些烟叶,用纸条卷了烟叶,点燃了,抽完,‘毁尸灭迹’。 彭与鸥对于他此前的分析还是比较重视的,安排人手从侧面对曹宇同志进行调查。 初期得出的结论是,曹宇自行在《晶报》上发表那篇文章,虽然并未事先向组织上汇报,但是,因曹宇本身就经常在报端发表文章,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太多不妥。 此外,经过侧面了解,曹宇的那篇报道的消息来源是他从茶楼听茶客闲谈得来。 对于这个解释,程千帆觉得很难认同。 他建议组织上对曹宇做进一步的调查,甚至是可以暗中监控。 为此,程千帆和彭与鸥甚至发生了争吵。 彭与鸥认为,既然经过组织调查证明曹宇没有问题,就应该信任自己的同志。 但是,程千帆坚持认为,有必要进一步调查。 两个人的态度并无对错之分,在彭与鸥的立场,己方的同志经过调查没有问题,就不能再揪着不放,这会严重伤害同志感情。 严格来说,程千帆的态度是有些不依不饶了。 不过,最终程千帆说服了彭与鸥,或者说,彭与鸥最终还是选择尊重程千帆这名专业特工的意见,组织上对曹宇做进一步的调查。 现在,历经数月,得出的结论依然是曹宇没有问题。 从理智上来说,程千帆应该相信组织上的结论,毕竟这是经过组织上的严密考察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他依然难以完全放心。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直觉。 没查出问题,在程千帆看来,只能说明对方隐藏太深,太狡猾了。 当然,程千帆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态度是有问题的,不利于团结。 城隍庙,会昌茶楼。 一个比较安静的单间。 “为何突然约我见面?”汪康年皱着眉头问。 “我怀疑自己暴露了。”曹宇紧张的说。 第271章 对方是高手 “老彭,我需要一个解释。”周虹苏提高声音,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周虹苏昨天才得知组织上对曹宇同志进行了第二轮的调查,这令他非常生气。 曹宇同志是周虹苏亲自发展进组织的。 彼时负责学工委工作的周虹苏,对于这个叫做曹宇的有些沉默的青年学生印象很深刻。 可以说是周虹苏一步步的引导曹宇走上红色道路。 并且最终在去年亲自介绍曹宇加入组织。 “解释什么?”彭与鸥看着语气激动的周虹苏,反问。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曹宇同志了,是我一路引导他走上红色道路,这是一个平常很沉默,但是,身体里蕴藏了巨大的革命热情的同志。”周虹苏还要继续说话,目光看到彭与鸥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这是一双失望和责难的眼睛。 “虹苏同志。”彭与鸥沉声说,“请你冷静一些。” 说着,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组织上既然决定对曹宇同志做出二次调查,自然有组织上的原因和道理。” “虹苏同志。”彭与鸥冷冷地说,“请记住,任何时候,任何细小的麻痹轻敌,都可能付出鲜血和牺牲的代价。”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也愿意相信曹宇同志是忠于红色的。”彭与鸥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必要的调查才是对我们的同志负责,经过考察,证明我们的同志是没有问题的,这才是对同志真正的爱护。” 周虹苏最终是红着脸离开的,被彭与鸥当头棒喝,令他从激动的情绪中走出来,仔细思考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用事,并且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羞愧。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依然还是认为曹宇同志是没有问题的。 而令他感到高兴的是,临别之时,彭与鸥严肃而认真的向他宣布组织认定: 经过二次调查,没有证据表明曹宇同志有问题。 这让周虹苏很欣慰和开心。 他羞愧的是自己对待这件事的不理智态度,这并不妨碍他对于曹宇同志的信心。 “我怀疑自己暴露了。”曹宇紧张不已,拉开单间的门,看了看外面,确认安全后,关上门,低声对汪康年说道。 闻听此言,汪康年脸色立刻变了。 曹宇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肩负’着掀翻沪上红党高层乃至是江苏省委高层的重任。 甚至可以说曹宇的身上,寄托着汪康年内心深处的希望,坚持。 “出什么事情了?”汪康年立刻问。 “我怀疑组织上在调查我。”曹宇说,他摇摇头,又改变说法,“不,不是怀疑,是我发觉他们调查我。” “为什么要调查你?”汪康年皱眉,直指问题核心。 看着曹宇惊慌的样子,他忍不住训斥,“冷静,冷静!” 汪康年起身,双手按在曹宇的肩膀上,“你能够自由活动,这本身就说明他们没有真正的怀疑你,或者说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 “冷静!”他拍了拍曹宇的肩膀。 曹宇拿起茶杯,灌了一大杯温茶,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腹内畅快了些,整个人也冷静下来了。 “我仔细分析过,可能有两个原因。”曹宇又喝了半杯茶水,头脑也变得清醒。 汪康年双手抱臂,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一个原因,去年年底,学工委组织了一次行动,行动消息外泄,特务处的人抓捕了一批学生。”曹宇说,“组织上怀疑有内奸出卖,故而进行了内部调查。” 他抬头看着汪康年,“你知道的,我负责学工委的一部分工作,故而也在被调查之列。” “不是这个原因。”汪康年思忖片刻,果断摇头,“这件事和你无关,不怕他们调查,且我们一直没有启用你,你从来没有出卖过他们,也不怕调查。” 特务处在火车站逮捕一批学生的事情,汪康年事后也知晓此事,党务调查处南京总部方面还来电训斥,询问为何有学生要闹事之事,上海党务调查处竟然没有丝毫消息,反而被特务处拔了头筹。 南京总部来电训斥这件事对汪康年的影响不大,他是行动股行动组组长,不是情报股的,情报不畅,和他关系不大。 这也正是汪康年能够强行忍住内心渴望,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用曹宇,没有去抓捕那些‘小鱼小虾’的原因。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不必理会那些小鱼小虾,曹宇的任务只有一个,潜伏下来,争取在红党内部成长、进步,接触到沪上红党高层。 不动用曹宇,自然还有情报股为他们行动人员提供情报,总归不会闲着,不会缺少功劳。 他的目标是要做出惊天动地大事,一举荡清苏沪‘匪患’。 “你说的对。”曹宇叹口气,“组织内查出了特务处安排一个学生密探打入学工委内部,造成了泄密事件,不过,虽然这件事查清楚了,但是,我一直担心他们是欲擒故纵,故意麻痹我,所以,我不敢大意,此前一直担心。” “现在,冷静下来思考,因为这件事怀疑到我的可能性极小。”曹宇点点头,“那么,就只剩下另外那个可能了。” “什么可能?”汪康年皱眉问。 “我在几个月前,写了一篇抨击‘汉奸巡捕’的文章。”曹宇说,“文章抨击了法租界的巡捕纵容日本人的行为,批评他们是对日本人畏惧的汉奸心态。” “这样的文章有什么问题?”汪康年惊讶问,骂巡捕,这在上海滩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后,他就看到曹宇露出羞愧不安的表情,他的脑海中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报道的是中央巡捕房第三巡的那起涉及日本人的交通肇事案?” “是我一时不察,没注意那么多。”曹宇点点头,羞愧的搓了搓脸。 “糊涂!”汪康年生气训斥,这个交通肇事案,是他在上次同曹宇秘密会晤时候,偶尔提及的。 盖因此时涉及到党务调查处,该交通肇事案的受害人一方的两人,真正身份是党务调查处的外勤行动人员。 两人极为倒霉,夜归时候被日本人开车撞到。 好在伤势没有大碍,且因为两人身份隐秘,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故而选择不追究肇事的日本人,只求速速了结此案。 汪康年极擅长把握人心,他知道曹宇一直都是潜伏在红党内部,实际上并没有经历过党务调查处的专项培养和教育。 故而要时刻‘不经意’提醒曹宇是党国特工的事实。 所以,两人会面的时候,汪康年会和曹宇闲聊,故意吐露一些党务调查处内部的那些‘不是秘密’的故事,以兹为谈资。 这种聊天氛围,会让曹宇在下意识中将自己融入进来,内心深处加强对党务调查处的认可。 这种做法是有必要的,党部就曾经出现过有打入红党内部之党国特工,竟而被红党蛊惑,直接叛逃的案例。 故而,汪康年对曹宇的精神状态和政治动向是极为关注。 汪康年冷着脸,他现在已经可以确认,红党如若真的对曹宇有怀疑,那么,肯定是因为这件事。 原因很简单,这件交通肇事案很隐秘,只有日本肇事司机、巡捕房以及他的两个手下知道。 三方都不会向外泄露这件事。 那么,曹宇竟然得知此案件,还写了一篇文章来抨击巡捕房,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 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 “这件事详细经过,你给我讲清楚。”汪康年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晶报》方面接到了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电话,就此事提出抗议,威胁说再有下次就封馆。”曹宇说。 “随后,我就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意识到有人在查我。”曹宇边思考,边说,“我一开始没有将被人跟踪的事情同这篇报道联系在一起。” “后来,我得知有人开始打听那篇报道的事情,我立刻就明白了。”曹宇露出懊悔的表情,“我也没想到红党内部有如此精细狡猾之人,竟然会从这篇普通的报道的消息来源上产生怀疑。” “是我疏忽大意了。”曹宇摇摇头。 “不是你疏忽大意。”汪康年沉声说,“是对方太厉害,对方是个高手。” 停顿了一下,汪康年看着曹宇,“以你的能力,既然意识到问题出在那里,你肯定会做出补救。” “是的。”曹宇点点头,“我假装无意间同旁人提及此事,吐露说是在茶楼听来的消息。” “这样还不够。”汪康年摇摇头,茶楼听来这么隐秘的消息,本身难有说服力。 “自然不够。”曹宇露出略得意表情,“我另有准备。” 马思南路。 彭与鸥看着程千帆,他苦笑一声,“程千帆同志,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找我。” 说着,他示意程千帆跟他上楼,进了书房。 彭与鸥从书房的抽屉里拿起一摞文件。 “看看吧,这是关于曹宇同志的第二轮调查报告的过程和细节。”彭与鸥佯装生气,说道,“我就知道你会‘不依不饶’,故而这次调查进行的很仔细。” 第272章 多做多错 程千帆笑了笑,对于彭与鸥做出的生气样子,并没有害怕。 两人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都非常了解对方。 彭与鸥是对事不对人的领导,并没有那种大家长制的脾气,该严格时候很严格,该放松时候放松,对于他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他从不讳言表明自己不太懂。 然后会专注的倾听,学习,吸取知识。 可以说是很有个人魅力的领导。 从彭与鸥的手中接过卷宗,程千帆翻开来看。 卷宗记载的很详细。 重点关注了程千帆一直质疑之消息来源问题。 侦查的同志在茶楼暗访,经过多方了解,成功的寻找到讲述这件交通肇事案给曹宇听的男子。 此人名叫霍小禾,他是被车子撞伤之伤者的远房亲戚,故而知晓此事。 侦查的同志没有偏听偏信,又侧面询问了其他人,证实了此人确实是老家在徐州萧县,这一点同那个伤者说要回徐州萧县老家是相符的。 如此,曹宇同志的这篇报道之消息来源得到确认,并无疑点。 程千帆合上卷宗,他皱着眉头,“还有一点,伤者以及他的朋友,这两个人说要坐船离开沪上,这个疑点怎么解释?” “关于这一点,也是我一直疑惑的,不过,经过我们的同志多方打听。”彭与鸥说道,“有一名叫做苟大海的人回忆,霍小禾曾经无意间提及过,他送亲戚去火车站,回来的时候,钱包还被扒手摸了。” “所以,我们的推测是,因为飙风的原因,轮渡不可行,他们临时转为乘坐火车离沪。” 彭与鸥解释说道,看着程千帆皱眉思索,童心大发的彭与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笑着说,“怎么样,现在两个问题都有了答案,可以解惑了吧。” 虽然第一次调查出来后,他曾经对于是否进行第二次调查,同程千帆有过微小的争执。 但是,从始至终,在彭与鸥的内心深处,他对于‘火苗’同志此前指出来的疑点,都是极为重视的。 争执是一种原则态度,不代表决定和结果。 他要站在己方被调查同志的立场同程千帆进行讨论。 这也是彭与鸥对自己的提醒,不能先入为主,要客观公正,不能让自己的同志平白蒙冤。 争执的过程,本身正是对此事的再一次分析和探讨。 而争执的结果是他被程千帆说服,同意进行第二次调查。 正如同,他刚才对周虹苏同志提出批评一样,这也是原则态度。 周虹苏在此事的处理上,太过感情用事,他需要及时批评和点醒。 消息来源,以及这件交通肇事案的伤者的口供中水路离沪之疑点,这两件事是程千帆提出来的两大问题。 这两个问题疑点不搞清楚,彭与鸥是睡不着觉的。 现在,经过缜密的调查和分析,两个问题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故而,彭与鸥的心情不错。 原因很简单,一名同志通过了组织的严密考察,这名同志的对组织的忠诚和纯洁性得以证明,这自然值得高兴。 城隍庙。 会昌茶楼。 伙计进来添了茶水、瓜子、花生。 确认茶楼伙计离开后,两人继续谈话。 “这个霍小禾,以及苟大海,可靠吗?”汪康年问。 “可靠。”曹宇点点头,“两个人的嘴巴严得很,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 汪康年明白了,这俩是职业托,接的就是这种帮人演戏、应付调查的活计。 他赞许的点点头,不禁对曹宇更加欣赏。 即便是汪康年也不得不承认,曹宇的应对是及时且有效的。 当然,如果是放在民国二十年以前,曹宇的这种方法未必有效。 彼时红党在沪上之基层依然有不俗的能量,对于曹宇这种小手段,他们未必会轻易上当。 但是,民国二十年之事,虽然红党在沪上的中央高层逃脱,但是,基层来不及撤逃,遭遇近乎毁灭性打击。 此后,更是面对党务部之年复一年的大搜捕,红党的人员和力量极度缩小,工作能力和全盛时期根本没法相比。 “很好,你处理的很好。”汪康年赞叹说,微笑着,“如此看来,你并没有暴露,只是你自己吓自己。” “我真是恨不得即刻就结束这种潜伏状态。”曹宇大倒苦水,经过汪康年的分析,他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这次极可能是虚惊一场,但是,他是真的害怕了。 “要坚持。”汪康年语重心长说,“在我看来,此件事反而是好事,你通过了红党的秘密调查,他们会更加信任你,有助于你进一步的提升在红党内部的地位和接触重要岗位。” 曹宇闻言,仔细想了想,确实是如此,不禁摇头笑了,“这大概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不对,不对。”程千帆摇头,他的面部表情越来越严肃。 “哪里不对?”彭与鸥闻听,他没有责怪程千帆不依不饶,而是心里咯噔一下,表情也变得严肃,立刻问。 他了解‘火苗’的为人,‘火苗’是对事不对人,他的‘执拗’源自他对某件事的理解和判断,不会无的放矢。 程千帆既然有这种态度,肯定是又捕捉到新的疑点了。 尽管这份卷宗以及第二次的调查在彭与鸥看来是有说服力,且合情合理的,但是,他依然不敢大意。 ‘火苗’表现出的令他欣喜的能力,这同时也令彭与鸥对于敌人更加警惕,红党有程千帆这样的王牌特工,敌人那边肯定也有这样能力非凡之人。 如此,彭与鸥提醒自己,不惮以最大之危害性去揣测敌人。 正如同此刻这般,他立刻心生警惕。 无他,‘火苗’是潜伏工作的专家。 在潜伏工作上是有发言权的。 “彭书记,我们第一次调查曹宇之时,有没有进一步查询过消息来源。”停顿一下,程千帆解释说道,我指的是在得知曹宇是在茶楼获得消息来源的情况之后。” 说着,他又拿起卷宗,仔仔细细的再度阅读,揣摩。 “有。”彭与鸥点点头,“负责调查的同志在茶楼也打听过,想要更进一步的理清这件事,但是,很遗憾,没有打听到更进一步的消息结果。” “是了,这便是我为何坚持依然有疑问的原因。”程千帆表情严肃说,“这便是疑点的关键所在了!而且疑点很大!比此前我们分析的那两个疑点还要大!” 彭与鸥脸色一变,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 第一次没有打听出来什么。 那么,为何第二次调查,竟然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证据,甚至连直接证人都一下子出来两个。 “两个证人应对两个疑点。”程千帆冷声说,“曹宇很聪明,他能够敏锐察觉到这件事本身的两大疑点,并且及时做了应对。” 他冷笑一声,继续说,“不过,曹宇忘记一句话了,多做多错,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遮掩,做得越多,反而漏洞越来越多。” 这便是‘竹林’同志牺牲前曾叮嘱他的: 一切合理性都是建立在没有被怀疑之上的,一旦被怀疑了,你无论做多少补救,反而只会愈发加速暴露! “曹宇绝对有问题。”程千帆斩钉截铁说,“要么是叛徒,甚至可能是敌人直接安排打入我内部的特工!” 彭与鸥没有说话,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他同意‘火苗’的判断: 曹宇肯定有问题! “曹宇,你一直在红党内部,没有受到红党的那些歪理邪说的影响吧?”汪康年状若开玩笑的问道,同时主动给曹宇倒了一杯茶水。 “傻子才会信。”曹宇呸的吐了瓜子皮,“那些红党都是脑子有问题的,放着福不去享,可难为死我了。” 此时此刻,法租界,薛华立路,靶子场监狱。 监牢里已经熄灯。 刘波坐在床板上,压低声音说话,“同胞们,同志们,资本家都是吸血鬼,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从来不会低下头看一眼被他们奴役的苦难百姓。” “看吧,早晚有一天,红色浪潮将会席卷全世界。” “那地主呢?”有狱友问。 “地主也是要打倒的!”刘波点点头,“这是肯定的。” 停顿一下,他问周围人,“不过,现在我们国家正在受到小日本的侵略,你们说是地主可恨,还是小日本可恨?” 第273章 刘波老师(盟主 宣传抗日,或者更加直白的说是宣传‘揍小日本’,是最能够在监牢中引起共鸣的话题。 这是刘波总结的经验。 宣传红色,有些人感兴趣,有些人则很反感。 刘波仔细观察、分析、做出统计。 那些本质上不算太坏,以及出身贫寒的囚犯,对红色思想还是比较有兴趣的。 还有些飞来飞去的家伙,见不得光的家伙,类似这样出身的囚犯,则对一切都不屑一顾,这些人的思想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然后,刘波重点宣传抗日,这在监牢内也是能够获得统一认知的话题。 每当提起如何‘揍小日本’的时候,众人那个态度热烈,情绪激昂啊。 有人甚至连打死小日本后,准备抢几个日本娘们都想好了。 刘波曾经询问一名此前被他亲手抓进牢房的家伙,此人横行市面,欺负弱小,最终因为失死了人被抓捕、判监。 此人诨名燕巴虎。 燕巴虎会举例子,他拿曾经被他欺负的小寡妇来打比方。 “我能欺负风寡妇,其他人不能欺负,小日本更不行。” 这句话令刘波大为触动。 他在自己的日记本里这样写道: “在监狱里,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有蒙冤入狱的贫苦人家,有逃税被抓进来的小贩,有因为妻子太漂亮被设计陷害的可怜人。 也有小偷,有抢劫犯,有诈骗犯,有欺负妇孺的恶棍,有所谓的绿林好汉。 这些人出身不同,性格不同,生活环境不同,受教育的程度不同。 有人心底存有一丝底线和善良,有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大恶棍… 现在,我开始习惯用宣传抗日的方式,结合着向大家宣传红色思想。 这种尝试是成功的。 绝大多数人都表达了对日本侵略者的痛恨,便是燕巴虎这样的欺负妇孺之辈,竟也认为只有他才能欺负风寡妇,日本人不能,因为日本人来了后,会欺负风寡妇,所以,他会和日本人拼命。 这令我感到意外,且惊喜,也许大家并没有完全明白民族和国家的概念,但是,我们是中国人,日本人打来了,会奴役我们,中国人要反击,要和日本人拼命,多么朴素的思想啊。” 是的,刘波可以写日记,有纸笔、日记本提供与他,他甚至可以在监狱里有香烟可以抽。 毕竟是中央巡捕房的老资格巡捕,靶子场监狱就在薛华立路,刘波此前和这里的狱警就相识,大家对刘波还是比较照顾的。 在监狱里宣传红色,是来自于特高课的指令。 去年,特高课方面曾经派人乔装打扮来探望,向他传达了新任课长三本次郎的指令: 继续以爱国者的身份活动,一个真正的红色革命者在监狱里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刘波就问,可以宣传抗日吗? 来人思忖片刻,点点头:可以。 就这样,原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第三巡警官、现靶子场监狱囚犯刘波,成为了监狱中最活跃的‘政治犯’。 他写日记,一开始也是任务要求,是给外人看的。 但是,现在刘波已经习惯写日记了,在自己的笔下,他感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能够获得最大的自由空间,这是独属于自己的享受时刻。 言归正传,面对刘波提出的是地主更可恨,还是小日本最可恨的问题。 众人七嘴八舌。 有的说地主最可恨。 有的说小日本最可恨。 最终,刘波统一了回答:地主可恨,小日本也可恨,这两种人,一个是剥削阶级,一个是卑鄙凶残的侵略者,两者相比较,侵略者更加可恨。 “因为,我们和地主、资本家的矛盾是中国人自己内部的矛盾,地主也有为人不错的,资本家也有善良的,但是,侵略者都是坏种,我们和日本侵略者的矛盾,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刘波的话赢得一阵喝彩。 有些是瞎起哄。 但是,也有人在仔细思索。 每当这种时刻,刘波就很欣慰。 而每当这种时刻,他也会时常想起方木恒,木恒有一段时间没有来看他了,刘波有些担心,担心这个蠢笨的朋友会被抓捕。 喝彩声过后,话题有些乱了。 众人开始讨论怎么弄死小日本。 一帮绿林好汉和飞来飞去的家伙讨论最热烈: 用枪打死。 用刀子捅死。 闷死。 吊死。 砸死。 还有说骟死的。 面对众人的热烈讨论,刘波已经从最初的内心不舒服,变得习以为常了,他甚至还会参与进来,帮着献计献策。 不过,今天的刘波没有参与讨论,他的脑海中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这是《红色宣言》中的话。 现在,刘波每次向狱友宣讲红色思想,每每再来思考这句话,都会有更深刻的感悟。 他想起了自己那贫苦了一辈子的父母,想起了很多和自己家庭一般贫苦的渔民们。 这些贫苦的渔民,辛苦了一辈子,也只是勉强果脯,想要多吃一碗米饭都是奢侈。 若非是他自己争气,考取了军校,算是出人头地,现在一定也是在海边打渔,吃着咸鱼和苦饭团,娶妻生子,自己贫苦一辈子,儿子也可以预料的继续困苦一辈子。 而那些官僚老爷、地主老爷们则可以大鱼大肉,过着奢靡的生活。 以前,刘波的脑海中有两个思想在激烈挣扎。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 这话说真好啊! 另外一个声音在吼着:醒醒,濑户内川,你是濑户内川,不是中国爱国者刘波! 现在,似乎有多了一个声音:濑户内川,加入我们吧,全日本的无产者,联合起来! 刘波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刘老师。”有狱友问,“大雷说日本也有穷人,也有好人,这是真的吗?” 一开始有囚犯喊他刘警官,刘波听了不喜欢,最后因为他经常给大家讲课,大家喊他刘老师,刘波对于这个称呼很喜欢。 “我们要和日本侵略者战斗,但是,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日本也有很多穷人的。”刘波说。 “但是,日本的这些穷人也在不遗余力的支持日本侵略中国,他们已经被绑上了这列侵略战车了!”此时,一个声音在刘波的脑子里咆哮。 彭与鸥与程千帆商量后,决定由程千帆来调查曹宇。 “曹宇发表文章直接抨击中央巡捕房第三巡,你这个副巡长安排人暗中去查他,不会有人有什么怀疑的。”彭与鸥说。 “不是副巡长。”程千帆矜持一笑,“现在是三巡巡长了。” “哎呀呀,原来是升官了,竟不知是程巡长当面,失敬失敬。”彭与鸥拱手,“程巡长,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程千帆哈哈笑了说。 “‘火苗’同志,我有一个想法。”彭与鸥说,“我们对曹宇再次调查的同时,为了麻痹曹宇,有必要对他安排一个看似十分重要、但是,并不会影响到组织安全的工作。” “看似十分重要,又不会影响到组织安全的工作。”程千帆皱眉思考,蓦然他眼中一亮,同时看到彭与鸥含笑看着他。 “彭书记,我们同时说出答案,看看是否英雄所见略同。”程千帆说。 “可以啊。”彭与鸥点点头。 然后,两人同时说出: “刘波!” “靶子场监狱的那位!” 年轻的红色战士和年长的红色战士对视一眼。 “老彭教授,高见!” “小程巡长,你也不错。” 然后两人举起茶杯,碰杯,皆是豪迈大笑。 第274章 重要的余畅同志 临别的时候,程千帆拿出两百法币递给彭与鸥。 “这些钱,麻烦彭教授代葛翠敏同志接收,给孩子买点奶粉什么的,大人孩子都多补充营养。”程千帆语气诚恳,说道。 “本来我不该收你的钱的。”彭与鸥接过钞票,说道,“不过,这是你关心同志的心意,我代表葛翠敏同志说一声谢谢了。” 葛翠敏以及小婴儿谢思明的情况都不太好,主要是营养不良。 其他几名被释放的同志,身体情况也比较糟糕。 彭与鸥和组织上已经在竭力出钱出物帮助,不过,彭与鸥这个教授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钱财,其他的同志更是囊中羞涩。 这些情况,程千帆知道,故而他是难得的主动拿出一笔钱与彭与鸥。 主要原因是,两百法币对于小程巡长来说不算什么,这笔钱就当是人情往来花费。 “不过,这钱算我借你的。”彭与鸥继续说。 “随你吧。”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对于他来说,两百法币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彭与鸥坚持组织原则,这也无可厚非。 除非特殊情况,不得索要和接受潜伏特工的钱物,这是组织纪律。 一方面是因为潜伏特工的生活、工作环境和红党其他同志不同,他们要‘享受’,要过‘奢靡’的生活,他们的财物是他们的‘护身符’。 你怎么捞钱,一般没人过问,但是,巨额财产消失,这肯定会引起怀疑。 此外,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极为危险的,容易给潜伏特工带来最直接的安全隐患。 民国二十三年,红党潜伏在上海市公安局的一名科长被敌人抓捕、杀害,便是因为这名潜伏特工从自家家中拿了一条毛毯,送给一名同志御寒。 后来该名同志暴露,敌人从他的藏身之处搜出了这条毛毯,这种毛毯较为昂贵,明显和这名以印刷工人的身份做掩护之红党的生活水准不相符。 党务调查处以毛毯为线索,很快查到了这名公安局内部的潜伏特工身上。 沪上红党在沪上公安局内部如此高级别潜伏特工便是因为这么一条毛毯暴露,被捕,牺牲。 该件事情,用血的代价向所有人诉说潜伏工作的艰险,半点也马虎不得。 组织上随后便有了规定,要求潜伏特工约束自己的革命热情和对同志们的关心之情,非特殊情况,尽可能不要向组织上提供资金,特别是不得提供指向性明显的物品。 组织上也会尽量避免向潜伏特工要求钱物支持。 第二天中午,彭与鸥来到了雅培尔路和霞飞路交叉口的这家书店。 “周老板,我上去约的闷庵先生的七十二讲到了没?”彭与鸥同柜台后面正在盘点记账的书店老板周虹苏打招呼。 “彭教授,你来的真真巧,我正说明天将书给你送过去呢。”周虹苏连忙说道。 “我今日若不来,明日来,你明日恐怕也是这般说。”彭与鸥打趣说道。 周虹苏哈哈笑着,连说‘彭教授莫乱讲’,延引彭与鸥去了后面客厅叙话。 “老彭,你怎么来了?”周虹苏关了门,立刻问。 昨天晚上两人刚刚见过面,彭与鸥却在今天中午突然前来,肯定是有紧急之事,这令周虹苏不得不紧张。 “老周,情况有变。”彭与鸥表情严肃,沉声说,“立刻切断曹宇同组织上的所有联系,所有为曹宇所熟悉的同志,即刻转移。” “老彭,怎么会?昨天不说说曹宇同志通过了组织考察吗?”周虹苏急问。 “周虹苏同志,我是来传达组织决定的,我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解释什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彭与鸥严厉说道。 “是,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周虹苏长叹一口气,搓了搓手,说道。 “不仅仅其他人要切断同曹宇的联系,你也要。”彭与鸥正色说,“你是曹宇的入党介绍人,是他的老上级,他对你最了解,你是最危险的。” “我明白。”周虹苏沉声说,尽管他不愿意相信曹宇有问题,但是,看到彭与鸥如此严肃,他知道组织上肯定是掌握了某些证据,曹宇肯定是有问题的,最起码是有极大之值得怀疑之处。 “为了给其他同志转移的时间,同时为了麻痹曹宇,我们必须先稳住他。”彭与鸥说,“你在今天晚上同他最后见个面,直接告诉他,组织上安排给他一件极为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有一定危险性,为了安全起见,暂时切断同他的联系,直至任务完成。” “什么任务?” “营救被关押在法租界监狱的一位重要同志。”彭与鸥说。 “我们有重要的通知被关押在靶子场监狱吗?”周虹苏惊讶问。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彭与鸥说,“这便是现在化名为刘波的余畅同志。” 周虹苏闻言,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霞飞路出了事情,路大章倒霉了,你会因此而受益。”三本次郎微笑说。 闻听程千帆告知说他已经升任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之职,三本次郎很高兴。 宫崎健太郎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地位越高,对于帝国来说越发有用。 “课长,属下在巡捕房听闻了一些关于霞飞路百草药铺凶杀案的事情。”程千帆问,“现在,法租界方面研判百草药铺是帝国的特工据点,莫非,那个黄老板是我们的人?” “不是我们的人。”三本次郎说。 “那就好。”程千帆松了一口气。 “不过,百草药铺确实是帝国特工据点,黄爱华确实是帝国特工。”三本次郎喝了一口酒,轻轻摇头,“他们是武官府情报处的人。” “要不要我帮忙打听案件进展?”程千帆问。 “不必理会。”三本次郎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武官府情报处自己会处理。” 武官府情报处同特高课是两个特务机关,双方是竞争关系。 三本次郎可没有那么好心,他自然不会同意己方的一名潜伏特工冒着暴露之危险去帮助武官府情报处打听消息。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当天晚上,周虹苏秘密会见了曹宇,向曹宇‘同志’转达了组织上的新任务安排。 “曹宇同志。”周虹苏握住曹宇的双手,“余畅同志是我党一位十分重要的同志,虽然被抓捕,但是,他的真正身份一直没有暴露,敌人只知道刘波,不知道余畅,你是上海本地人,身家清白,故而安排你来执行这个任务。” “感谢组织信任,我定然竭尽全力去完成这个任务。”曹宇情绪激动,说道。 “要谨慎,不要急,你可以先侧面接触,打听消息,避免被敌人嗅出异常。”周虹苏叮嘱说。 “明白。”曹宇点头,他心中狂喜,恨不得现在就和汪康年会面,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汪康年曾经承诺,只要他立下大功,就允许他结束潜伏工作,光荣归队。 这份艰苦的潜伏工作,他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干下去了。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中央巡捕房的刑讯室内。 霍小禾被一盆冷水浇醒。 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 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一棒子打晕的。 现在脑子还没有回过神来。 “帮霍先生清醒清醒。”大头吕冷哼一声。 一名巡捕抡起鞭子,上来就是一顿猛抽,抽的霍小禾鬼哭狼嚎。 抽完鞭子,大头吕过来,一把揪住霍小禾的头发,用力撞在木架上,冷声问,“就踏马是你在造谣中伤老子啊。” 第275章 姜骡子夜袭法租界 延德里。 “慢点。”程千帆笑眯眯的看着捧着西瓜,吃的满嘴都是西瓜汁的小宝。 小宝放下瓜皮,满足的眯了眼睛。 程千帆也笑眯了眼睛。 “少吃点。”白若兰拿着手绢给她擦拭嘴角,看到小宝还要去拿西瓜,轻轻敲了敲小手,“不能再吃了。” “哥。”小宝看向程千帆,撒娇说。 “你嫂子是怕你吃坏肚子。”程千帆自然清楚白若兰不是不舍得西瓜,这西瓜是从井里捞出来的,凉透了,不能吃多,小孩子吃多了肯定闹肚子。 “哦。”小宝看到最疼自己的哥哥都说不能再吃了,也就彻底熄了念想,蔫蔫的。 白若兰牵着小小姑娘去洗漱,准备休息了。 程千帆收拾了桌子后,来到二楼。 从抽屉里摸出自己的勃朗宁配枪,双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枪支拆卸,重新拼装。 思绪却是已经飘远。 算算时间,此时大头吕应该审出结果来了。 安排大头吕来审问霍小禾,这是最合适的。 大头吕是那件案子的经办警官,霍小禾的行为,可以理解为‘造谣中伤’大头吕。 程千帆没有选择留在巡捕房,他是巡长,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这件小事,本来不会有人注意的,一旦他留在捕厅等审问结果,反而会横生枝节。 不过,他将李浩留在捕厅审讯室,美其名曰让李浩长长见识,这是非常合理的理由。 霍小禾还是有几分硬气的。 被抽了十几鞭子,虽然疼的嗷嗷叫,但是,硬是咬牙挺住了。 一口咬定自己正是那件交通肇事案的伤者的亲戚。 自己只是为亲戚打抱不平。 大头吕冷笑不已,正要亲自用刑,不过,刚刚迈出步伐,他停住脚步,看向李浩,“浩子,要不要试试?” “行。”李浩没有客气,点点头。 “浩子,给。”一名巡捕将鞭子递过来。 李浩摇摇头,他没有接鞭子,而是伸手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刀。 走到霍小禾的面前,直接将霍小禾的小母手指用剪刀卡住,“我只问一遍,招不招?” “你敢!”霍小禾脸色变了,大声喊道,“老子在帮,老子跟着辉五哥的。” 李浩二话没说,握住剪刀的右手用力。 随着一声凄惨的嚎叫,一枚小拇指掉落。 “按住他!”李浩冲着两名同僚说。 两名巡捕咽了口唾沫,显然是没想到一向对所有人都乐呵呵的李浩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两人死死地按住霍小禾。 就在李浩慢条斯理的,用剪刀卡住霍小禾的另外一只手的小拇指的时候,霍小禾终于崩溃了。 “我说,我说!”霍小禾喊道,“是曹宇,曹宇给我钱,让我那么说的,我根本不是董宇的亲戚,根本不认识他。” 董宇便是被日本人的车子撞的伤者,或者说是他在巡捕房的卷宗上的名字。 十几分钟后,大头吕翻了翻霍小禾的口供。 这是一个聪明的家伙,除了交代了如何收了曹宇的钱,进而‘造谣中伤’巡捕房之外,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 “浩子,你去给巡长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大头吕主动说。 “吕头,我可不敢打扰帆哥,也就是你,才能随时给帆哥打电话。”李浩坚决摇头,笑着说。 “你小子。”大头吕指了指李浩,拿着口供纸出去,直接一个电话挂到延德里。 叮铃铃。 “你好。” 听得电话那头的女声,大头吕赶紧说道,“太太,我是吕虎,巡长在家吗?” “是吕哥啊,你等等。”白若兰放下话筒,朝着楼上喊道,“千帆,捕厅的电话,吕哥打来的。” “知道了。” 程千帆下了楼,拿起话筒,“我是程千帆,出了什么事?” “巡长,霍小禾招了,是曹宇给他钱,让他造谣的。”大头吕说。 “我当是什么事呢,芝麻大点的小事,你还用得着打电话来汇报。”程千帆批评说道,“不是我说你,吕哥,你现在是三巡的副巡长,也要担起担子,不要什么都向我汇报。” “是。”大头吕立刻说道,然后压低声音,“巡长,这个霍小禾说他是方辉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打电话给夏问樵的。”程千帆沉声说,方辉是夏问樵的亲信手下。 “那这个霍小禾?”大头吕问。 “现在几点了?”程千帆忽然问。 “二十点一刻。”大头吕说。 “民国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夜晚,悍匪姜骡子携手下霍小禾潜入法租界,试图发起暴力袭击行为,幸为我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之英勇的第三巡所发现,姜骡子逃窜,霍小禾被当场击毙。”程千帆缓缓地说。 “属下明白了。”大头吕说道,“那个曹宇…” “我会向覃总汇报的,此事涉及报馆,我们最好不要亲自下场。”程千帆说,“不过,此事,我必然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是!” 程千帆放好话筒,面色平静。 霍小禾必须死。 霍小禾的手中虽无直接人命,但是,此人坑蒙拐骗,甚至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有鳏寡老人被骗了棺材本寻死,此人死不足惜。 倒也不算滥杀无辜。 程千帆停了一会,拿起话筒,“给我挂贝当区,虾姑巷,夏问樵府上。” “我是夏问樵,哪位找我?” “夏三哥,我是程千帆。” “程老弟,哈哈哈,怎么近日也不来老哥这里玩耍。”夏问樵爽朗笑着,说道,“还未恭喜老弟荣升巡长呢。” “夏三哥客气了。”程千帆缓缓地说,“小弟这个电话,是特意向夏三哥赔罪的。” “程老弟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夏问樵问,“三哥我有些不明白。” “有个叫霍小禾的,是方辉的人,他骂我。”程千帆语气平静说。 “他敢!”夏问樵立刻提高声音,气愤无比说,“程老弟莫生气,三哥我必然给你个交代。” “怎敢劳烦三哥。”程千帆轻笑一声,“这个家伙是悍匪姜骡子的同党,已经被我的手下击毙了。” “是吗?”夏问樵语气低沉,“三哥在这里恭喜老弟了,刚刚履任巡长,就立下如此功劳啊。” 两人都是面带笑容,就像是面对面含笑交流一般,又寒暄了两句,这才挂掉电话。 第276章 曹宇夜行(第3更盟主 挂掉电话,电话两边的二人都是瞬间变脸。 “混账东西!不知好歹!”夏问樵气的拍了桌子。 程千帆也是冷笑不已。 最近,夏问樵看到他的黑市生意越做越大,眼馋了,终于忍不住了,不再满足于抽红,想要插足。 霍小禾的生死,夏问樵压根不会在意,程千帆本可以更加委婉的处理这件事,譬如说是亲自登门解释。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霍小禾的尸体,就是他对夏问樵蠢蠢欲动之野心的回应。 他杀霍小禾是师出有名,也不会太折了夏问樵的面子,反击力道刚好。 这是一个警告。 曹宇心情激动。 但是,他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情绪。 在周虹苏离开之后,他留在家中,哪儿也没有去。 洗漱后,熄了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住宅外的隐蔽处,周虹苏带着一名同志躲在那里。 他本来是打算守候在这里监视的,但是,想到彭与鸥的严令,要求他传达工作任务后必须立刻离开,他只能悻悻地带人离开。 曹宇并不知道周虹苏已经离开了。 但是,他依然无比谨慎。 三个多小时后,已经是晚上二十二点了,曹宇偷偷开了门。 他推着一辆洋车子出来。 洋车子的后座上放着一根木棒。 木棒上楔了一枚长钉。 他先是骑了车子来到一个巷子。 曹宇唤了声‘阿黄’。 一只黄狗就跑来了。 这是一只流浪狗,曹宇经常给这条狗喂食。 曹宇丢了一个馒头在地上。 阿黄立刻摇着尾巴过来,吃的欢腾。 就在此时,曹宇抡起木棒,用带着长钉的那一侧,猛然朝着狗脑袋抡下去。 狗子嗷呜一声。 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没了动静。 这只流浪狗就是他为自己深夜紧急行动之时所准备的‘道具’。 曹宇将木棒扔在了乱草堆中,抱起狗子尸体放在自行车后排座位上。 一身黑衣的曹宇骑着车,载着狗子尸体,行走在夜色中。 麦琪路。 道格私立诊所。 寂静的深夜,响起一阵敲门声。 “汪医生,汪医生,救救我家的阿黄。”一个急切而且悲伤的声音响起。 诊所的灯亮了。 “谁?” “汪医生,是我,曹五,我家阿黄不行了。” 门开了。 曹宇扛着死狗进门。 一名手下接过死狗。 一名手下将洋车子推进来,关门。 汪康年口中说着,‘怎么伤的如此重,还好送来的及时。’ 他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守在门后。 汪康年带着曹宇上了二楼的手术室。 “出什么事情了?”汪康年表情严肃问。 按照规定,只有十万火急之事,曹宇才能来此寻找他。 “我的上级周瑞今天同我进行了秘密会谈。”曹宇说。 周瑞便是周虹苏的化名。 “说了什么?”汪康年来了精神,立刻问。 “周瑞说,组织上会切断与我的一切联系,因为,组织上要安排我去执行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曹宇语气上扬,表情略得意说。 潜伏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的苦头,甚至平日里连多吃一块肉都要小心翼翼,他早就受够了。 此番被安排重要任务,干完这一票,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党务调查处,吃香的喝辣的的,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什么任务?”汪康年自然也看出了曹宇的得意之情,也知道他在故意卖关子。 不过,汪康年没有训斥,他现在的心情也是激动的,从曹宇的反应中,他得到了信号: 曹宇被安排了极为重要的工作任务。 “组织上安排我想办法和一名在押的红党重要人员取得联系,并且想办法营救。”曹宇说。 “在押的重要红党?”汪康年先是惊讶,然后露出沉思之色,他第一反应是龙华监狱的‘囚犯’中有党务调查处没有掌握身份之重要红党。 不应该啊。 这些红党都是过了几遍刑的,不太可能有漏网之鱼。 “不是我们的监狱。”曹宇说,“是法租界中央区,薛华立路的靶子场监狱。” “法租界的监狱?”汪康年恍然,如若是法租界的监狱,倒是有可能,那里是法国人的地盘,他们的力量很难深入。 “此人是谁?”汪康年问。 “这个人你认识。”曹宇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第三巡的警官,就是你们之前抓捕失败,被巡捕房将人截走的那个刘波。” 竟然是刘波? 汪康年惊讶不已。 刘波的红党身份基本上确凿无疑的。 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不过,有一点令汪康年觉得很奇怪,在刘波被捕后,红党方面一直没有采取什么营救措施。 这令汪康年极为不解。 这不合常理。 此前,但凡有红党被租界方面抓捕,红党都会抓紧一切时间营救: 他们要赶在被抓捕之红党被从法租界引渡到国府公厩法庭审判前将人保出去。 或者是花钱疏通,使租界方面能够拒绝国府的引渡审判之请求。 不过,这一次红党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后来,国府方面提出将刘波引渡到国府公厩法庭审判,法租界方面拒绝了国府方面的请求。 汪康年‘恍然大悟’,原来是红党暗中悄然使了力气。 此后,法租界方面审判了刘波,正式判刑刘波入狱,在法租界监狱服刑。 如此,也就断了国府方面试图引渡刘波的念想。 汪康年也只好无奈的放弃。 不过,他依然令人关注刘波,后来反馈的消息是,刘波在监狱内不太老实,依然在宣传红色。 不过,红党方面似乎是接受了刘波在法租界监狱坐牢服刑的结果,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营救行动,甚至没发现红党同刘波进行接触。 如此,汪康年逐渐放松了对刘波的关注。 此时,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关注过刘波了。 他几乎将这名在法租界靶子场监狱服刑的家伙遗忘了。 是了! 这个刘波必然是红党内部极为重要之人士。 红党故意表现出对刘波的不重视,令他麻痹大意,然后过了敏感期后,再想办法营救。 汪康年脑子里这么一分析,聪明如他,立刻有了一个十分清晰的脉络! “有没有搞清楚这个刘波的真实身份?”汪康年看着曹宇,眼神中满含期待的问。 “具体的,我也不好去过多询问。”曹宇说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笑容,“不过,我知道刘波是化名,其真实名字叫余畅。” “余畅?”汪康年闻言脸色都变了,整个人腾的一下子站起来,眼中仿佛散发光芒,质问道,“你说什么?他叫余畅?” 第277章 余畅,‘鱼肠’ 曹宇注意到汪康年激动的表情。 他愣住了,同时内心深处是一阵狂喜。 从汪康年的表情,他意识到这个余畅比他所此前所猜测的还要更加重要。 “是的。”曹宇用力点头,“周瑞说了,刘波是他的化名,真名叫余畅。” 他问汪康年,“汪组长,这个余畅你知道?是红党中很重要的人物吗?” 知道! 当然知道。 太知道了! 余畅,余畅,鱼肠?鱼肠! 汪康年立刻就从这个名字联想到了那个神秘的‘鱼肠’。 红党特科最神秘的两大王牌特工: 陈州和鱼肠。 这两大漏网之鱼在党务调查处的追缉榜单中高悬榜首,甚至比沪上红党的高层的悬赏级别还要高。 此二人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些‘投诚’的原红党,以及国府党务调查处高官被这两人‘杀害’。 可谓是‘恶贯满盈’。 陈州在去年台拉斯脱路的枪击案中出现过,此后便杳无音信。 鱼肠则更加神秘,前年的大搜捕后,此人便消失了。 没想到此刻竟然听到了‘鱼肠’的消息。 汪康年越是琢磨,越是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刘波就是余畅! 余畅便是‘鱼肠’! 他仔细思忖: 刘波是法租界的警官,这是绝佳的隐藏身份。 从巡捕房探查到的消息,刘波的武力不俗,枪法精准,这也符合‘鱼肠’的特点。 去年,丁乃非带队抓捕红党刘波,此人面对众多特工的抓捕,开枪拒捕,一人一枪,竟然坚持到了法租界的巡捕到来,这更是佐证了此人的单兵作战能力之强悍。 这些线索窜连起来,汪康年有绝对把握,刘波正是党务调查处一直在追缉的红党王牌特工‘鱼肠’。 “是的,鱼肠是红党中极为重要人物。”汪康年说道,他沉思片刻,决定有必要向曹宇透露一些信息。 “余畅的代号叫‘鱼肠’,是红党的王牌特工,也是我们一直在追缉的重要案犯之一。”汪康年露出笑容,“老弟,你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汪组长,你我此前约定,可还作数?”曹宇问。 “老弟且放宽心,汪某人向来言出必行。”汪康年明白曹宇的心思,他说道,“这个余畅是一条大鱼,若能将其抓获归案,我自会向上峰为老弟请功,老弟也将功成名就,正式归队。” “需要我怎么做?”曹宇大喜,问道。 汪康年来回踱步,思考。 “首先,你要稳住红党那边。” “他们要求你先从侧面打听刘波的消息,这很好,我们会提供关于刘波的消息与你,你好交差。” “随后,适当的时候,你再去监牢探监,同刘波进行初步的接触。” “不会是真要先把刘波营救出来吧?”曹宇问。 “当然不会。”汪康年意气风发说,“做这些工作,都为了争取时间,我这边会立刻着手向上峰申请,不惜一切代价将刘波引渡过来。” “这很难吧,刘波是已经被法租界判监的犯人。”曹宇说。 “当然不容易,此前我们的引渡申请就被法租界拒绝了。”汪康年点点头,“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鱼肠手里有多条命案,是国府通缉犯,这次法租界没有理由拒绝。” 当然,实际情况并不会如同汪康年所说的那么容易,法租界已经判监的囚犯,还没有被引渡的先例。 不过,鱼肠是国府通缉犯,国府有充足的理由。 只要能够做通法租界相关高层人士的工作,引渡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最重要的是就是不要走漏风声,给红党营救的机会。 所以,曹宇这边就很关键了,要稳住红党那边。 第二天,沪上媒体就报道了悍匪姜骡子试图在法租界制造暴力袭击,幸而被法租界巡捕及时发现、制止的消息。 “匪首姜骡子受伤逃窜,匪徒霍小禾被巡捕击毙”! 报端纷纷称赞巡捕房之警觉、高效行动。 法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费格逊阁下大喜,亲自致电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夸奖其麾下第三巡巡捕之英勇果敢行为。 中央巡捕房召开记者会,展示了被击毙的匪徒霍小禾的照片。 以及从霍小禾家中搜出的毛瑟手枪,以及相关爆炸物。 最重要的是,搜出了姜骡子‘遗留’在霍小禾家中的一张手工地图。 该地图正是法租界的高端住宅区马思南路的某处别墅的地形图。 且经过专家鉴定,此地图的字迹和画法同此前在礼查饭店搜出来的图纸一致。 面对整条完整的证据链,即便是最挑剔之人,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盛赞巡捕的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挽救了无辜市民的生命。 “真是后生可畏啊。”覃德泰翻了翻自己办公桌上的卷宗,露出笑容。 整件事的内情,覃德泰心知肚明。 自己的手下立下了如此大功,费格逊警监对他夸赞有加。 市民也是一片赞誉。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自然是极好的。 至于事情的真相,这重要吗? 黄浦江里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冤死鬼。 没有这些冤死鬼,江里的鱼吃什么? 最让覃德泰满意的是,程千帆对方寸拿捏的很好。 处理了霍小禾后,程千帆立刻表态,三巡不会再大动干戈,此事到底为止。 对于《晶报》以及那个曹宇,程千帆也表示不会令覃总为难,后续处理一切交给覃总来决定。 “这笔钱,是我为你争取,覃总亲自插手,从《晶报》索要的赔偿金。”程千帆将一个信封推在桌上。 大头吕接过信封,捏了捏。 露出感激的神情,“巡长,弄死了霍小禾,已经给属下出气了,这…” “拿着吧,我说了,我的人不能白白受欺负,会给你一个交代。”程千帆扔了一支烟给大头吕,微笑说。 “谢谢巡长。”大头吕这才收起信封,敬了个礼。 “方辉怎么样?还老实吗?”程千帆吐了口烟圈,问。 “一直骂骂咧咧的,不过,挨了一顿鞭子,老实多了。”大头吕说道。 “贱骨头。”程千帆冷哼一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求情都不需要理会。” “是!” “唔,你办事,我放心的。”程千帆摆摆手,“出去吧。” “属下告退。” 第278章 青帮大佬 程千帆预料到夏问樵会反击。 却是没想到夏问樵的反击来的这么快。 就在今天清晨,程千帆接到手下汇报,他的一个仓库被夏问樵的手下方辉带人破门而入,货物被一搬而空。 这让程千帆对夏问樵的评价降低。 许是当老大作威作福惯了,有些肆无忌惮。 夏问樵的此次行动在程千帆看来是鲁莽之举。 这位夏三哥看来是认为他小程巡长好欺负啊。 随即,程千帆一声令下,巡捕房包围了方辉的住宅,将方辉以及其多名手下抓捕归案。 罪名是: 事涉悍匪姜骡子一案。 坐在椅子上,小程巡长哼着曲儿。 他桌子上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响着。 他知道,这些都是打电话来询问此事的。 程千帆一直没有理会,最后干脆直接拔掉电话线。 对于夏问樵这种人,在他第一次伸手的时候,就必须直接打疼他的爪子。 夏问樵是青帮在法租界黑市的话事人,背后力量强大,他自然知道。 但是,他程千帆也不是好欺负的,更不是孤家寡人。 他的黑市生意,现在已然是通过各种利益输送,牢牢地捆绑了一大批人。 整个三巡且不说,上到中央区的副总巡长金克木、总巡长覃德泰,翻译修肱燊。 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副班长皮特,以及马莱中尉。 乃至是警务总监费格逊阁下的绝对亲信、特别助理坦德。 法租界公董局的一位董事。 这些人都在黑市生意中吃了干股,或是得了不少好处。 夏问樵要想要利用青帮的势力来施压,他就打错如意算盘了。 且不说官面上的势力,便是青帮内部,程千帆也不是没有跟脚,他背后也站着一位青帮大佬。 这位青帮大字辈的大佬,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是,资格在那里摆着。 当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有这么一位青帮大字辈的大佬坐镇,夏问樵想要利用青帮的势力施压,很难如愿。 临近中午的时候,程千帆将电话线插上。 果然电话铃声立刻响起。 他拿起电话。 “帆哥儿,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张叔。”程千帆立刻恭恭敬敬说道。 “你小子,闹够了吧。”张仁风笑着骂道。 “张叔,小侄先给您道歉,打扰您老的清净了。”程千帆微笑说,“不是小侄要闹,抓缉悍匪,职责所在啊。” “臭小子,给我和打马虎眼。”张仁风板着脸,哼了一声。 “小侄这点把戏,还是瞒不过您老啊。”程千帆恭维说道,“夏三哥这都把筷子伸到小侄的嗓子眼了,小侄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们两个啊,都是我十分看好的年轻人,就不要窝里斗了。”张仁风缓缓说道,“问樵那边,我会打一声招呼的,想来我这张老脸,说话还是有点用的。” “张叔您这话说的,您是我们都十分尊敬的长辈,您发话,谁敢不听?小侄第一个不依!”程千帆拍着胸脯说道,“张叔放心,小侄这就让人放人。” “老头子一个喽。”张仁风说道,“你小子,有空来陪我喝茶。” “是小侄的不是,过几日带着您侄媳妇一起,好好陪陪您老。” “别净说不做,张叔我可是记着了。”张仁风哈哈大笑。 挂掉电话,程千帆想了想,打开办公室的门,“秦迪,去,喊你吕哥过来一趟。” “是。” 不一会的功夫。 “报告。” “进来。” “巡长,您找我?”大头吕问。 “去,把方辉和他的手下放了。”程千帆说。 “是。” “等下,方辉腿断了,不利于行,安排个黄包车。”程千帆说道。 大头吕微微错愕,这方辉只是挨了一鞭子,没有断腿啊。 不过,大头吕立刻反应过来了,赶紧说道,“还是巡长您心善,想的周到,我这就去安排。” 临近下班的时候,程千帆等到了夏问樵的电话。 “程老弟,你看看,这事情弄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夏三哥,应该是小弟给您说一声抱歉,手下接到举报,说方辉事涉悍匪姜骡子一案,这帮家伙,嫉恶如仇,直接抓了人。”程千帆呵呵笑着,“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此乃情报有误,还望三哥见谅。” “搞清楚了就好。”夏问樵哈哈大笑,“程老弟你那个仓库,地势低洼,这两天暴雨,三哥我担心水患,帮你腾挪了一个大仓库,三哥我够意思吧。” “三哥对我的好,小弟一直记着的。”程千帆微笑说。 寒暄两句,程千帆拨下百叶窗,看外面炙热的大太阳,冷哼一声。 那边,贝当区,虾姑巷,夏问樵宅邸。 夏问樵也是面色无比阴沉。 “三哥,阿辉的左腿断了。” “我知道。”夏问樵面沉似水,“去,请个好大夫,给他接上。” “三哥,就这么算了?” “你告诉阿辉,这件事我记在心里,早晚给他找回场子。”看到手下还站在原地不动,夏问樵直接一脚踹过去,“都他娘的给老子安分点,老子自有计较!” 法租界,麦兰区,一处私家小别墅里。 张仁风正闭目养神,黑胶唱片里放着昆区。 “张爷,方辉放出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张仁风微微睁开眼。 “方辉的腿断了。” “知道了。”张仁风耷拉了眼皮,淡淡地说。 “张爷,这程千帆也太不给您面子了。”手下愤愤地说。 “小可,你跟了我几年了?”张仁风抬眼,问。 “快六年了。” “是啊,六年了。”张仁风叹口气,然后猛然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扔在地上,“跟了我六年了,囊求的,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他娘的那点小心思还敢在老子面子显摆?” 小可吓坏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夏问樵是一条吃人的狼。”张仁风冷哼一声,“你以后离他远点。” “是,小可知错了。” “去吧。” 一个中年人从屏风后出来,弯腰收拾打碎的茶杯,“大哥,你这次可是偏袒了程家小子了。” “我为什么不能偏袒他?”张仁风biaji吐了口浓痰。 “人有远近亲疏,帆哥儿向来敬着我,我偏袒他怎么了?”张仁风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中年男子笑了,“也是,程家小子确实不错。” 张仁风祖籍江山,同程文藻有旧。 程千帆做黑市生意,宁愿选择亲自去和夏问樵谈判,也没有来麻烦张仁风。 这是知道张仁风现在不问世事,不想麻烦自家长辈出来张罗。 老人了,面子用一次少一次。 这叫懂事。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还悄悄的直接给了张家一份干股。 言说,这是孝敬自家叔叔的。 先不说这笔钱有多少,这叫孝顺。 和夏问樵闹出矛盾,直接卯上了,却也没有来麻烦张仁风,这是避免张仁风两头为难。 但是,张仁风发话了,程千帆立刻答应下来,给足了面子。 这叫会做人。 至于说打断了方辉一条腿。 年轻人谁还没点火气呢。 龙华警备司令部。 吴山岳的办公室内。 “你确定这个余畅就是‘鱼肠’?”吴山岳沉声问。 直接用真名的谐音来作为代号,吴山岳总觉得不太牢靠。 第279章 曹宇探监 吴山岳既高兴又有些担心,担心空欢喜一场。 汪康年难掩兴奋,说道,“股长,属下认为,余畅便是‘鱼肠’,应该不会有错。” “说说你的判断理由。”吴山岳微微点头,说道。 汪康年便说了自己的那番思考、分析。 吴山岳频频点头。 “至于说名字,余畅其人选择代号的时候,应该是选择了和自己名字谐音的‘鱼肠’。”汪康年说,“这看似不合理,但是,并不奇怪。” “因为我们此前一直没有掌握到‘余畅’这个名字。”汪康年说,“很可能,此人几乎从来没有使用过自己的真名,他的真名根本无外人知晓,故而他不必担心‘鱼肠’这个代号会联想到他的身上。”(PS1) 吴山岳颔首。 特工很多都是用的化名,反而是他们的真名几乎没有人知道。 譬如说汪康年,这个名字也是化名,汪康年的真名,在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只有站长以及他这个行动股股长才知道。 “此外,‘鱼肠’这个代号,无论是在红党内部,还是我们这里,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汪康年说,“如此,除非知情人,大家根本不会将余畅和‘鱼肠’联系在一起。” “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吴山岳高兴的点点头,“是我太过患得患失了。” 说着,他站起来,表情振奋,“我会向上峰即刻汇报,争取尽快将这个刘波引渡过来。” “股长明鉴。”汪康年说道。 待汪康年离开后,吴山岳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轻哼一声。 自己这个手下啊,是个聪明人,但是,一直在他面前隐藏他的聪明。 不过,许是即将立下大功,有些得意忘形了,今日他稍稍试探,此人便忍不住卖弄了。 聪明人扮愚,必有居心啊。 程千帆带着白若兰以及小宝到修肱燊家中做客。 用罢晚餐,一家三口前往附近的法国大公园散步。 却是‘偶遇’来此散步消食的彭与鸥教授。 白若兰带着小宝,同女佣邵妈去一旁说话。 程千帆同彭教授散步闲谈。 “霍小禾的供述,说明了曹宇买通他人,谎言对抗组织调查的事实。”程千帆说道。 “是啊,这足以证明曹宇是有问题的。”彭与鸥点点头,“现在,下一步要弄清楚的就是曹宇来自哪方,他是加入我党后被敌人收买的,还是敌人安排打入我党内部的。” “诱饵已经放出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程千帆点头说道。 最大之怀疑对象便是党务调查处。 如若党务调查处再度申请将刘波引渡,这便直接锁定了曹宇的身份。 几日后,程千帆通过死信箱的情报得知,曹宇向组织上汇报了关于刘波在监狱内的一些情况。 不过,程千帆通过监狱方面得知,并没有人来探望过刘波。 这说明曹宇有一个情报来源。 这间接佐证了曹宇是背后有某个特务组织存在。 七月一日,程千帆收到特务处南京总部的嘉奖电报。 江阴保安司令部有军官通日一案,经过特务处和军法处的联合督查,证明是一起性质及其恶劣之窝案。 简之翔、吴冠宗等多达十余名军官涉案。 其中,简之翔以及吴冠宗涉案最深,前者更是直接投靠了日本人,其人代号红桃九。 南京总部来电,给‘青鸟’小组记甲等功劳一次,另有八百法币的现金奖励。 此外,电文中表露,委座亲自去徐府巷特务处总部视察,高度评价了特务处最近的工作表现。 七月三日。 程千帆在龙华警备司令部受到了齐伍的秘密接见。 “齐主任,怎敢劳烦你亲自来一趟。”程千帆恭恭敬敬的说道。 “来得,来得。”齐伍很高兴,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干得不错。” “‘青鸟’小组此番擒获日特,一举挖出江阴所部通日大案,保住了国防线之军事机密,委座很高兴,处座也在委座那里获得高度评价。”齐伍温和笑着。 “干的漂亮,不愧我江山优秀子弟。” “这都是处座栽培、齐主任教导的好。”程千帆谦逊说道。 “不骄不躁,很好。”齐伍满意的点点头,“委座私下里对你也是赞许有加啊。” “忠于领袖,效忠党国,职责所在。”程千帆立刻立正,敬礼。 “处座托我问你,他此番可是拒了你一枚勋章,你可生气?”齐伍笑着,问。 常委员长对程千帆很是欣赏,有意再次颁发勋章,以兹褒奖。 不过,戴处座以年轻人还需戡磨,以免骄纵为由,请常委座收回成命。 “处座的劳苦用心,属下自然知道。”程千帆表情认真,“属下太过年轻,还需要多加磨砺。” “况且。”程千帆提高声音,“属下的功劳,齐主任知,处座明了,这便是最大的褒奖。” “说得好!”齐伍高兴的点点头。 当晚,程千帆设宴,款待齐伍一行。 宴罢,齐伍离沪,返回南京。 就好似特意来沪上一行,就是为了当面夸奖、宽慰他一番。 程千帆对此心知肚明,齐伍前后两番来沪,单独接见他,秘晤。 不管他自己内心是何种心思,在外人看来,他程千帆已经贴上了齐伍的标签了。 七月七日。 薛华立路,靶子场监狱。 刘波警惕的看着来探望自己的这个陌生人。 此人自称是他的表弟,来探望他。 “刘波同志,你受苦了。”曹宇压低声音,表情恳切说道。 “我不认识你。”刘波摇摇头。 “是方木恒同志托我来探望你的。”曹宇说,“他托我问你,还记得去年夏天深夜的那个小巷子吗?” 这是组织上交代给曹宇的,同刘波接头的暗号。 果不其然,闻听此言,刘波的面部表情变了。 “木恒怎么样了?”刘波问。 “方木恒同志很好。” 曹宇心中大喜,组织上交代,如若刘波询问方木恒的情况,他便回答说很好: 刘波的话语是表明他的身份隐藏的很好的意思,他的回答是同志们一切安好的意思。 如若刘波没有询问方木恒的情况,则说明刘波担心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请求组织上尽快营救他出去。 暗号对上了,曹宇内心狂喜。 “快点,时间到了。”在不远处观察的狱警,不耐烦的走过来,催促说道。 他接到了上峰的通知,刘波是红党要犯,不可容许此人同探监之人有过多接触。 “余畅同志,组织上正在想办法营救你出狱。”曹宇瞥了一眼狱警,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随即,他提高声音,“表哥,我给你带了些吃食衣物,且放宽心,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着,曹宇起身,将几张钞票塞进狱警手中,言说请狱警多多关照自己的亲戚。 回到监牢,刘波皱眉,他有些懵。 自己这算是被红党接纳、认可了? 怎么可能? 特别是对方最后那一句‘余畅同志’,他更是摸不着头脑。 两个小时后。 曹宇在一个烟杂店买香烟,一张纸条夹杂在钞票中递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纸条出现在汪康年的手中。 “确认无误!” 汪康年大喜,纸条只有四个字,却意义重大: 曹宇通过红党交代的暗号同刘波对上了,如此,便确认了刘波便是余畅。 七月八日。 一身警察制服的程千帆,从延德里步行前往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脑子里正在思索关于昨日曹宇探监刘波之事。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报童的喊声。 “卖报,卖报,华北日军今晨进攻宛平县城,开炮百余发炸毁卢沟桥,我军奋起抵抗!” 第280章 卢沟桥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八日。 农历六月一日。 遥远的北方之宛平县卢沟桥的枪响,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忙于生计的小市民,并不知道,也不关注。 当然,也不是全无关注,邻里间聊天的时候,间或有人提一句北方又要打仗了。 然后便是关心菜价、米面油的价格会不会受到影响。 最早对于卢沟桥的枪炮声音做出反应的是学生。 尽管这才是上午时分,有学生们开始集合,他们高举着刚刚制作好的横幅,高喊着抗日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驱逐日寇!” “支援二十九军抗战!” 程千帆站在路边,看着游行的学生们高喊着口号,从他的身旁经过。 他面色平静,就好似这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蓦然,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唐筱叶。 “这是一个长相俊逸,有着短跑运动员一般矫健之长腿的巡捕,他冲上来就揪住了唐同学,并且大声质问她…” 有参加了这场游行的女学生,后来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如是写到。 “你跟着胡闹什么?”程千帆抓住唐筱叶的手臂,质问。 猛然被人抓住,唐筱叶吓了一跳,然后看到是自己的哥哥,刚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挨了一顿训斥。 “抗日救亡,人人有责。”唐筱叶气鼓鼓的,大声说道,“你松手。” “喂喂喂,你做什么?”两名男学生过来了。 “一边去!”程千帆瞪了男学生,松开了唐筱叶的手臂,“赶紧回家去!别跟着胡闹!” “这位警官,我不赞同你的这种说法,我们怎么会是胡闹呢?”唐筱叶身旁的一名女学生义愤填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日寇占领了东北,占领了热河,现在,他们又要对平津动手了,我们如若再不抵抗,将来只能当亡国奴。” “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习。”程千帆皱着眉头,说道。 “巡捕最重要的就是听洋大人的话吗?”这名女学生呲着牙,呛声说。 程千帆看了她一眼,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齐耳的短发,不算太漂亮,但是,很有朝气,露出小虎牙,本应该很可爱的样子,此时此刻,生气的咬着牙,想要表达自己的愤怒,只是却并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程千帆扭头看了唐筱叶一眼,叹口气,“我知我现在说话你不听,早些回家,有什么事情,报我名字。” 说完,他径直离开了。 身后的议论声听不到,大抵不会是什么好话罢。 “筱叶,那人谁啊?”有同学问。 “不认识。”唐筱叶摇头说道,到了嘴边的‘我哥哥’,最后变成了这三个字。 程千帆的内心无比焦躁。 作为特工,特别是打入日特的特工,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更加清楚华北开启站端意味着什么。 日军的胃口绝对不会满足于宛平县城。 这极可能是日军图谋平津的战火信号。 只是,这只是他的推断,他需要情报印证。 巡捕房里,巡捕们似乎并没有受到北方响枪的影响。 爱好打牌的,继续‘偷摸摸’打牌。 工作热情高涨的秦迪抓了一个大街上摸女人屁股的家伙,正好被输了钱的一个巡捕拿来撒气,很是揍了一顿。 程千帆哼着曲儿,面带喜色,来寻找皮特。 “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高兴的吗?”皮特的眉角贴着胶布,打着哈欠问。 这是少尉先生偷偷和阿尔芒的妻子幽会,被这名法国商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皮特回家后向怀孕的妻子琳达解释,是他英勇抓贼,因公负伤。 “你不知道?”程千帆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皮特眉角的胶布,满眼都是喜色,“北方响枪了,战争要开始了。” “我们这段时间囤积了那么多货物,这次要发大财了。” 皮特看着两眼放光的程千帆,摇摇头,“千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难看透你。” “什么意思?”程千帆问。 “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对待朋友很好的人。”皮特说,“但是,在国家大事上面,你的态度令我,恩,令我不舒服。” 说着,他耸耸肩,“现在是你的国家正在遭受侵略,你却在高兴要发财了。” “这个国家给了我什么?”程千帆冷笑反问,“我的爸爸妈妈为这个国家流血、牺牲,我呢,没有了父母,被迫在养育院生活,没人管,没人问。” 说着,他微微踮起脚,右手放在皮特的肩膀上,“我的朋友,看得出来你很为我的国家难过,那么,这次的分红,你少拿些。” “滚蛋!你这个混蛋!那是我的钱,凭什么少拿。”皮特生气说。 “你看,你和我一样。”程千帆抽了一口烟,吐出一道白雾,“都喜欢钱。” “我们不一样。”皮特摇头说道。 “去他娘的不一样。”程千帆将烟蒂扔在地上,马靴的脚尖碾了碾,“我一会出去一下,有人对我们的这批货有兴趣。” 看着程千帆离开的背影,皮特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将烟卷扔在地上。 “混蛋!” 他的香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程千帆偷偷换了。 换了便衣,离开巡捕房。 程千帆叫了一辆黄包车。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大上海的学生都冒出来了。 他们在街上演讲,喊口号。 散发传单。 “抗日救国!” “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 一名学生一边喊道,一边将传单塞进了他的手中。 程千帆拿起传单看,只见上面写着: “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 虹口区,上海特高课之机关秘密据点。 程千帆见到了三本次郎。 他一脸兴奋和激动的问,“课长,帝国在华北动手了?” “是的,无耻的支那军队偷偷抓走了一名帝国士兵,帝国河边旅团第一联队在宛平县城被迫进行反击。”三本次郎说道。 “可恶的支那人,他们这是在挑衅大日本帝国!”程千帆义愤填膺,“课长,小小的宛平县城,帝国唾手可得。” “宛平县城?”三本次郎摇摇头,面露骄傲之色,“你见过老虎张开嘴巴,只是为了吃掉一个人的手指的吗?” 第281章 南京统帅部 闻听三本次郎所说,程千帆心中凛然。 三本次郎是上海特高科课长,这个位置至关重要。 此前他在三本次郎的‘官邸’练习如何伪造文件的时候,就看到了日本国驻北平领事馆之参事官发来的电文。 上海特高课方面一直同北平方面有电报往来。 故而,程千帆揣测三本次郎对于北方战事是有一定程度之了解的。 这也是他今天特意来找三本次郎汇报工作的原因。 三本次郎刚才那句话,绝不是无的放矢。 以此可以推测,发生在宛平县城的战事只是一个开端,甚至可以判断,此乃日军大举进攻华北的开始。 “太好了。”程千帆的眼中露出激动的神采,“愚蠢卑劣的支那人不配拥有如此富饶的土地,帝国的战车已经开动,全面占领支那指日可待。” 三本次郎欣慰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抛开贪财不说,宫崎健太郎也称得上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帝国青年。 从年轻人的身上,他看到了帝国的朝气。 程千帆突然叹口气。 “为何叹气?”三本次郎立刻问。 “属下只是感叹,北方战事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不知道何时才能打到支那的首都。”程千帆的眼眸闪烁炙热光芒,“占领支那首都,此乃帝国子民千百年来的夙愿!” 三本次郎拍了拍失落的年轻人的肩膀,“快了!很快我们就能看到旭日旗在南京上空飘扬的那一天。” “是!”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属下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三本次郎向程千帆下达了两个任务。 一个是关注法租界内部的动向,以兹探查法国政府等西方列强对帝国在北方开启战事的态度。 一个是注意监控法租界内部的反日行动。 程千帆自然是拍着胸脯表示,只要经费足够,一切不是问题。 “贪财的小子啊。”待宫崎健太郎离开后,三本次郎摇摇头。 不过,他也知道,宫崎健太郎在法租界的间谍行动,十分粗暴简单,基本上都是以金钱开路。 这便是宫崎健太郎的行事风格,爱好金钱的人,更懂得如何去利用金钱。 从特高科的秘密据点离开后。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 繁华热闹的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潮。 他的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此番从三本次郎的只言片语中,他捕捉到了两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其一,宛平县城的战事只是开始,日方有扩大战事,全面侵占华北之野心和企图。 其二,他故意提起南京,而三本次郎的态度则流露出一个信息,日方对南京势在必得,甚至是有信心在极短时间内占领南京。 这说明什么? 如果是从华北一路打过来,肯定不可能短期内威胁南京。 这是否意味着,日方在北方开启战事的同时,同时也在考虑在上海方面开战? 距离淞沪战事已经有五年了,日本这是有意开启第二次淞沪战事? 程千帆先去了春风得意楼,喝茶,听了会戏。 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悄悄来到金神父路周茹的住处。 周茹还在上班,家中没人。 程千帆亲自起草电文,向南京总部发报。 南京,总统府。 国民政府军事统帅部。 针对卢沟桥事变之紧急军情,统帅部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决定,为了避免华北事态恶化,国土进一步沦丧,要先行筹备,以应付华北爆发全面战事之可能。 统帅部决定,准备将一部分德机械化师调往北方作战,检讨弹药粮秣储备情况和新武器分发情况。 更进一步的决策是,调派军需装备,优先补充韩复榘的部队,安抚韩复榘,稳定山东局势。 会后,常凯申委员长紧急召见戴春风,要求特务处加强在北方的侦查和通讯,切实掌控北方的即时情况。 戴春风面色凝重的离开委座官邸,就看到齐伍在在外等候。 “发生什么事情了?”戴春风问。 齐伍此时应该在徐府巷坐镇,随时联络北平、天津站点,掌握最新的情报。 “处座,‘青鸟’发来绝密电报。”齐伍将电文递给戴春风。 戴处座脸色微变,结果电报纸,入目看。 “处座钧鉴。” “听闻北方战事消息,职部旋即拜访大萝卜。” “从大萝卜口中,职部耳闻些许言语。” “仔细思量,有如下判断。” “其一,日军有扩大卢沟桥战事,并图谋华北之可能。” “其二,其人言语中表达对快速占领南京之信心,怀疑日军有在南线开启站端之可能。” “只言片语,仅能推测,难以进一步探知。” “职部,青鸟。” 戴春风将电报纸合起来,表情无比凝重。 ‘大萝卜’便是‘青鸟’给三本次郎起的代号,以起到掩人耳目之目的。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见委座。”戴春风沉声说。 “是!” “达令,你要注意身体啊。”常夫人将一杯温开水放在书房桌子上,担心的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丈夫。 “日本人不让我好过啊。”常凯申拍了拍夫人的手掌,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 “北平有宋明轩,此人虽桀骜,但是,对付日本人还是有一手的,你就不要太担心了。”常夫人劝慰说。 “你不晓得,我担心的便是宋明轩。”常凯申摇摇头。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走动声音。 “谁在外面?”常夫人问,“不知道先生正在休息吗?” “夫人,戴春风求见委座。”一名侍从官汇报说。 “知道了。”常凯申说道。 “这个戴春风,一会也不让你歇息。”常夫人说道。 “春风去而复返,定然有极为要紧之事。”常凯申起身说道。 一楼客厅。 常凯申下楼,就看到毕恭毕敬的站立等待的戴春风。 “羽秾啊,何事去而复返?”常凯申说道,看到戴春风毕恭毕敬的敬礼,他按手说,“坐吧。” “是!”戴春风虽然答应,依然毕恭毕敬的站立。 “校长,上海‘青鸟’发来急电,事关重大,学生不敢耽搁。”戴春风说道,双手将电文纸递上。 “坐,坐吧。”常凯申接过电文,说道。 “是!”戴春风这才落座,挺直腰杆。 “哼!”常凯申那期电文,仔细看,猛然冷哼一声,“娘希匹的,日本人欺人太甚!” 第282章 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拿到卢沟桥事变后,日方对华用兵之方针策略!” 常凯申表情严肃,说道。 说完,径直离开。 回到书房,常凯申犹自板着脸,怒气未消。 “达令,怎么了?”常夫人问。 “日本人要害我。”常凯申的手杖敲着地板,“你晓得吗?他们说要打进南京,弹丸小国,狼子野心!可恨!可恨!” 说着,常凯申坐下来,却是叹口气。 对日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日本是弹丸小国没错,但是,中日之间的国力军力悬殊极大,他的内心是忌惮无比的。 “南京?”常夫人也是脸色一变,“哪里来的情报,属实吗?” “日本人,我是了解的,对我华夏国都,他们早就垂涎三尺。”常凯申说道。 不过,被夫人这么一说,他想起了薛应甑的一问三不知,同时也想起了戴春风拿来的那份电报。 冷哼一声。 “草包,还不如一个年轻后辈!”常校长骂了句。 常凯申按动了响铃。 立刻有侍从官进来听令。 “查一下,江山县的程顾之老先生的忌日是哪一天。”常凯申说道。 须臾,侍从官回来汇报,“报告委座,程顾之先生的忌日是六月初十。” 常凯申思忖片刻,“以我的名义,请江山县党部,祭扫程顾之先生的陵墓,送一个花圈。” “是!” 客厅里。 被紧急召唤来的薛应甑看了一眼戴春风,心中暗恨。 他是刚刚抵达的,上来就被委座劈头盖脸质问,有没有搞到日方高层最新之对华战略情报。 薛应甑讷讷不敢言。 然后就是一阵训斥,被连骂了几个‘娘希匹’。 薛应甑凭借经验判断,这必然是戴春风给自己下了套。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被日军图谋国府首都南京之言行激怒的委座,询问戴春风有无更进一步的情报支撑。 戴春风惭愧说,更进一步的情报,同志们还在努力。 同时,话题一转,建议委座可以问一下党务调查处那边,也许他们有更确切的情报。 随即,便有了刚才这一幕。 电风扇呼呼的吹着,但是,薛应甑依然满头大汗。 他觉得自己很委屈,党务调查处一直是对内,主要负责查勘红党的,老头子突然询问他对日方面的情报,这不是难为人嘛。 “羽秾老弟。”薛应甑冷笑着看着戴春风,“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说完,薛应甑径直起身离开。 戴春风也是冷笑一声,施施然离开。 即便是在老头子面前,他也不惮于表露特务处同党务调查处之间的矛盾。 校长难道不知道他那番话是给薛应甑下套吗? 校长当然知道。 但是,他不会介意,反而会借机敲打一下薛应甑。 特务处同党务调查处矛盾之深,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且,国府两大特务组织互相看不顺眼,这也是老头子所希望看到的…吧。 一个小时后,回到徐府巷的特务处总部。 “记录。”戴春风说。 齐伍双手捧着文件夹,拿着笔记录。 “回电‘青鸟’。”戴春风表情严肃,“尽一切可能,获取日方之对华作战战略情报。” “是!” 程千帆发完电报,并没有离开。 事关重大,他在等南京总部回电。 终于,回电到了。 看着‘尽一切可能,获取日方之对华作战战略情报’的电文,他的表情无比严肃。 电文中之‘尽一切可能’,也可以换一个说法‘不惜一切代价’! 销毁了电文,程千帆锁好门,离开了金神父路。 两个小时后,西北总部收到了来自沪上‘火苗’的密电。 这份密电,汇报了他对日军动向之猜测。 同时汇报了戴春风向他下达的任务。 同时,请求总部批准他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个任务。 半个小时后,总部回电。 “来电知悉,抗日救国乃我党份之事,万望保重。” 西北总部。 ‘农夫’同志表情沉重且严肃。 “回电发出去了?”他问。 “发出去了。”鲁文化点头,说道。 ‘农夫’同志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自己回电同意,这对于‘火苗’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要获得日方的战略情报,这需要冒着极大的危险,甚至可以说是要去闯龙潭虎穴。 这需要‘火苗’同志冒着可能牺牲的危险去完成的任务。 程千帆是他和‘翔舞’同志看着长大的。 记忆中,这是一个非常聪明、开朗、善良、乐观的孩子。 如果在和平年代,这个孩子此时该身处大学校园。 长相英俊,会唱歌,会跳舞,画画好,学业优秀的青年大学生。 想到多么优秀的小伙子,可能面临牺牲之可能,‘农夫’的心中是无比沉重,无比担心的。 但是,他只能忍痛批准。 面临日寇侵略,面对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大之危机,这一代人要付出巨大之牺牲。 牺牲——这是时代赋予这代人的责任。 延德里。 程千帆早早的从菜场买了菜回到家。 白若兰不在家,她带着小宝去老师修肱燊家里了。 师母何雪琳非常喜欢小宝,经常邀请白若兰带着小宝去做客。 傍晚时分。 白若兰牵着小宝的手,走在延德里的巷子里,街坊们都热情的和她们打招呼。 看到房门半掩着,嗅到了饭菜的香味。 小宝就推开门,蹦蹦跳跳的进来,“哥哥,我们回来啦。” “我家小宝回来啦。”程千帆一把抱起小宝,举起来,转了个圈,在小囡囡的脸蛋上bianji亲了一口。 放下。 “去,洗手去,准备吃饭了。”说着,下意识的举起手。 白若兰便上来帮他解下围裙,莞尔一笑,“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小程巡长还亲自下厨了呢。” “夫人辛苦了,我自当好好做一顿饭,犒劳一下。”说着,看小宝没有注意这边,亲了亲白若兰的脸蛋。 白若兰轻轻拍打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漂亮的脖颈泛起一丝红晕。 吃罢晚饭。 白若兰挽着程千帆的手。 小宝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 一家三口来到法国大公园散步消食。 “若兰。” “恩。” “过几日便是祖父的忌日,我走不开,你带着小宝回江山祭拜。” “好的呀。”白若兰点点头,丈夫走不开,她这个孙媳妇自然要代替丈夫回家乡扫墓。 “我安排浩子护送你们回去。”程千帆帮白若兰挽了挽刘海,“恩,没有接到我的电报,你们就在老家暂住,先不要回来。” 闻听此言,白若兰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程千帆。 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惊恐。 第283章 夜话(第3更盟主 看到白若兰惊恐的双眸,程千帆心中叹口气,同时亦是无比的疼惜。 他此时的内心是无比痛楚的。 他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每天都是那么的为他担心。 这么多的夜晚,他深夜出去行动,他能够想象到白如兰在家中是多么的担心: 每次他平安归来,能够感受到妻子的如释重负。 她为了避免他担心,将这种担心很好,很仔细的隐藏起来。 白若兰挽住丈夫的手臂,下意识的用力。 她是那么的怕失去他。 她什么都懂。 虽然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但是,作为爱人,最亲密的爱人,她能猜测到他的工作性质: 他在为这个家国奔走! 每一次程千帆夜出,她在家中,躺在床上,哄着小宝睡觉,脑海中却在想象自己的丈夫在做什么: 他行走在漆黑如墨之深夜,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奔走。 周遭是如林的敌人,狼一样狡猾、狠毒的敌人。 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有时候会被噩梦惊醒。 梦中的丈夫,一身鲜血,微笑着,挥手向她作别。 痛彻心扉的痛,令她惊醒。 只有当程千帆平安归来,她的心才安稳。 此时此刻,程千帆的话,令她惊恐,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爱人在交代后事。 “乱想什么呢。”程千帆露出阳光的笑容,一根手指轻轻刮了刮若兰的鼻梁,“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去再与你说。” 说着,程千帆轻轻揽住妻子的肩膀,“我们要相爱一辈子的啊,我们将来还会有孩子,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白如兰露出羞涩的笑容,轻轻打了程千帆一下。 程千帆的视线向前,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市民,看着这一张张面孔。 他还看到了公园里有东北流亡学生在演讲,声嘶力竭的控诉日本侵略者的罪恶。 他也看到了小宝停下脚步,双手叉腰,冲着他们喊道,“哥哥,嫂嫂,快些哩。” 程千帆在内心里说道:若兰,我妻,我没有欺骗你,那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啊。 但是,国家危急,民族危急,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伟大的红色事业,为了这四万万同胞,我当不牺此身。 倘若牺牲,最对不起的,便是你啊。 程千帆一家三口,再度‘偶遇’来此散步的彭与鸥教授和女佣邵妈。 邵妈非常高兴的拉着白如兰以及小宝去一旁游玩、说话。 程千帆与彭与鸥漫步在鹅卵石路上,边走边聊。 “中央为宛平卢沟桥事变的全国通电。”彭与鸥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通电我看到了,街面上有学生在发传单,学工委要叮嘱学生们小心些。” “抗日救国是大势所趋。”彭与鸥说道,“我们要开始学会和国府合作,同时更要学会如何在合作中保护自己。” “需要我做些什么?”程千帆轻声问。 “组织上准备在上海发动广泛的宣传活动,呼吁抗日,向大众普及抗日知识,告诉大家,日本侵略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彭与鸥说。 “明白了,我会盯着巡捕房这边的。”程千帆点点头。 他的任务就是暗中保护同志们的安全。 “彭教授。”程千帆轻声说。 “你说。” “从明天开始,我们暂时切断联系。”程千帆说。 彭与鸥表情一变,立刻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程千帆微笑说。 “危险吗?”彭与鸥脱口而出,但是,不需要程千帆回答,他自己就反应过来,就知道答案了。 定然是极为危险,不然‘火苗’同志不会说要切断联系。 “是特务处那边的任务?”彭与鸥继续问。 “恩。”程千帆点点头。 “我不同意。”彭与鸥说道,“组织上也不会同意的。” “我向总部去电汇报过。”程千帆看到小宝向他挥手,看到白若兰对自己微笑,他也微笑着挥手回应,“总部批准了。” 沉默。 彭与鸥沉默了,他看着微笑的年轻战友,看着他微笑着同家人挥手。 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谈论的是生死话题。 “十日后,我家中的窗台外,我会在猫盆边上放一盆花,这便说明我无恙,可以恢复联系。”程千帆继续说。 “如果没有放这盆花。”程千帆停住说话,他看到小宝跑过来,对他说,“哥哥,小宝口渴。” 程千帆将自己拎着的水壶拧开,递过去。 小宝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拿过去吧,给嫂嫂也喝点。”程千帆将盖塞拧上,挂在了小宝的脖子上,小囡囡觉得很好玩,咯咯笑着跑开了。 “我会安排若兰带小宝回江山老家扫墓,不过,我了解若兰,即便是我没有通知她回来,她也会回来找寻我的。” 程千帆看了眼妻子,眼神温柔,扭过头来,继续说道,“我若不在了,希望组织上能够批准我的妻子,还有小宝去西北总部。”程千帆轻声说,“我的姐姐在延州,有她在,我当放心若兰。” “小宝。”程千帆似是陷入悲伤的回忆,停顿了一下,“小宝是‘竹林’同志和罗慧娟同志的遗孤,我们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好孩子。” 彭与鸥震惊了,他见过小宝很多次,但是,却并不知道小宝竟然是‘竹林’同志和罗慧娟同志的遗孤。 疼惜、怜爱的视线投射在那个正在咯咯咯咯笑着的小可爱身上,彭与鸥的眼眸有些潮湿。 他同‘竹林’同志是并肩战斗近十年的战友啊。 “我代表组织上同意你的请求。”彭与鸥收拾起情绪,低声说道,“如若你有什么不测,白若兰女士,还有小宝,我会向总部汇报,请求总部的帮助,安排他们去西北。” “谢谢。”程千帆露出笑容,说道,“给组织上添麻烦了。” 彭与鸥看着英俊的年轻人,看着他的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内心里在颤抖。 多好的年轻人啊,多好的同志啊。 “还有李浩,我若不在了,他势必要不顾一切的找寻我,为我报仇,希望组织上能够劝住他,有可能的话,可以发展他。”程千帆说道。 “好,李浩的情况我们是了解的,这是一个本性不错的小伙子。” 程千帆看到白若兰牵着小宝的小手走来,他同彭与鸥握手道别,“天色不早了,再见,彭教授。” “保重。”彭与鸥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家中。 哄小宝入睡后。 白若兰回到主卧室  就看到程千帆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 白若兰就那样看着他。 程千帆放下书本,他看着若兰漂亮、美丽的双眸,他的眼神温柔而充满爱意。 看到程千帆不说话,白若兰躺下来,程千帆就伸出手,她便躺在他的臂弯里。 “有危险吗?”白若兰问。 “一点点。”程千帆搂紧了妻子,脸颊贴着妻子的脸颊,下意识的蹭了蹭妻子的脸蛋,轻声说,“安排你和小宝回江山老家,一方面是确实是要祭祖扫墓,一方面也确实是有所考虑。” “虽然这次的事情危险不大,但是,安全起见,你们不在沪上的话,我做事情更加从容。”程千帆轻笑一声,“即便是逃命的话,也可以说逃就逃,直接去江山找你们。” 停顿一下,程千帆说,“总体而言,事情是可控的,危险不大。” “真的?”白若兰瞪大了漂亮的双眸,看着他。 “真的。”程千帆微笑说,“比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认准你当老婆还要真。” 白若兰就羞红了脸。 她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丈夫的怀里,聆听他的心跳。 “千帆。”白若兰突然说。 “怎么了?”程千帆摸着若兰的秀发,问。 “我想要个孩子。”白若兰低低声说。 程千帆的心中叹口气,还是骗不了她。 无尽的内疚和怜惜、爱意涌上心头。 “好啊。”程千帆亲了亲若兰的秀发,“我们生个胖娃娃,一个会生活无比幸福胖娃娃。” 第284章 ‘青鸟’之谋 翌日。 上海火车站。 程千帆为白若兰、小宝等人送行。 “这张名片你拿着。”程千帆将一张名片递给李浩,“沿途若有事,可报此人名字。” 此乃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郑颋方长官的名片。 程千帆向南京总部回电,慷慨言说自己‘当以不畏牺牲之精神,誓死完成任务’。 并且直言相告,自己安排妻子家人回江山家乡扫墓。 戴春风闻讯,激赏不已。 他明白,青鸟这是安置家小,已有‘不成功便成仁’之死志。 同时此回电也有请上峰照料家小之意。 今日午后,便有访客拜访程千帆,并无多言,留下此张名片。 程千帆明白此中意:放心去吧。 李浩收起名片,点点头,“帆哥放心,我定当安全护送嫂子和小宝返乡。” 程千帆点点头,李浩是小乞丐出身,从小吃尽苦头,识得世间险恶,三教九流都有来往,为人机敏。 有他护送,程千帆是放心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浩对他无比忠心。 从沪上去江山,沿途还算安全,不过,白若兰美丽的容貌可能会引来宵小,他不得不防。 列车要发车了。 程千帆同白若兰相拥,告别。 看着妻子担心的眼眸,程千帆微笑着,挥手作别。 “上车吧,代我在祖父墓前说一声,孙儿找了一个好孙媳妇。” 白若兰含泪点头。 程千帆看着列车缓缓驶离,看到白若兰从窗户中探出头,依旧在挥手,痴痴凝望。 他微笑着,一直挥手,直到看不见了,将烟蒂扔在地上,脚尖碾灭。 “走吧,该做事了。”程千帆冲着豪仔说道。 说完,阔步前行。 儿女情长藏心中,壮志慨然何惜身! 程千帆今日是告了事假的。 两人驱车来到台拉斯脱路的安全屋。 “打探清楚了吗?”程千帆沉声问。 “恩。”豪仔点点头,“组长列出的那份名单中的人物,属下一直安排人监视,此人更是重点关注。” 程千帆微微颔首,他来回踱步,思考此计划还有无纰漏。 事情紧急,这个计划可谓是十分仓促,不可能尽善尽美。 但是,好在他向来未雨绸缪,此前的一些布置安排,此时可以用得上。 他交给豪仔的监视名单,都是在去年的‘日中友好研讨会’中见过宫崎健太郎的汉奸,或者是日本人。 其中以坂本长行的幼子坂本良野为重点关注对象。 客观的说,程千帆对坂本良野印象颇佳,这是一个有着良好教养之日本显贵子弟。 最重要的是,他注意到此人秉性不错,且不谙世事。 简而言之,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去年夏天的‘日中亲善研讨会’后,坂本良野离开沪上,不过,在今年早春时节,坂本良野再度返回沪上。 并且进入到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工作,成为了今村兵太郎的助手。 南京总部下令他想办法拿到日军最新对华战略机密情报,程千帆仔细思忖,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今村兵太郎身上。 今村兵太郎的关东军副总参谋长今村均的侄子,其自身也是岩井英一的亲信,是有资格接触到此机密文件之人。 或者说,是程千帆所能接触到的日本人中,唯一一个有条件获取情报之目标。 当然,三本次郎也可能掌握此机密情报,但是,程千帆再三考虑,否决了以三本次郎为目标的打算。 三本次郎是日本老牌特工,其人生性多疑,想要从三本次郎那里获得情报,难度堪比登天。 今村兵太郎则不然,此人不是特工,相比较而言,警惕性没有那么高。 此外,今村兵太郎对他颇为欣赏,并无太多警惕设防。 最重要的是,有坂本良野这个‘好友’可以兹利用。 尽管去年一面后,两人再没有见面。 不过,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给他的来信中提及,坂本良野曾经去北平谷口宽之的住所找寻过他。 得知宫崎君并不在北平,坂本良野还颇为失望。 当然,虽然这个计划看似是行之有效的,但是,一切都只是建立在他的推理之中。 也许坂本良野并不如他外表所体现那么无害,反而是心思深沉之人。 也许今村兵太郎其人也是多疑之人。 总之,一切意外都有可能。 故而,程千帆对此此次行动有着清醒的认知,危险性极大,倘若运气不佳,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说说吧。”程千帆沉声说。 “坂本良野的生活极为规律,除了在总领事馆上班之外,多半时间呆在家中,社交很少。” 程千帆点点头,这符合他对于坂本良野的印象认知。 “属下从在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工作的中国杂工处了解到,今村兵太郎对坂本良野是颇为欣赏和重视的,据闻今村兵太郎曾经邀请坂本良野到家中做客。” 程千帆点点头,这点非常关键。 三日后,便是今村兵太郎三十二岁的生日。 他的计划便是利用坂本良野,获得参加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的机会。 虽然,他以谷口宽之的学生的身份,在今村兵太郎生日当天,冒然去拜访,也有一定几率获准进门,但是,实在是太过突兀。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宫崎健太郎假扮的程千帆,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应该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在‘公开’场合出现的。 这本身就容易引起怀疑。 所以,便需要一个理由。 如若是他在合适的时间‘偶遇’坂本良野,适逢其会,以他对坂本良野的了解,此人会邀请他参加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 面对坂本良野的盛情相邀,他不好拒绝。 表面上来看,便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了。 去年的‘日中友好研讨会’上,程千帆就注意到今村兵太郎的一个习惯。 此人随身带着一个公文包。 整个研讨会过程中,这个公文包都没有离开过今村兵太郎的视线。 当时有领事馆工作人员拿来一份文件,今村兵太郎阅罢,便随手放进公文包中。 正在今村兵太郎身边聆听众人谈话的他,瞥见公文包内有诸多文件。 其中一份没有摆放整齐的文件,抬头的日期是一周前的。 这说明今村兵太郎有将文件随身携带的习惯。 他揣摩今村兵太郎的性格,此人应该是一位极为仔细、谨慎之人,对重要的事情,更愿意相信自己。 日方最新的战略情报,以今村兵太郎的秉性,势必很小心保存: 没有什么比他那不离身的公文包更让他放心的所在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揣测。 如若他成功进入到今村兵太郎的家中,但是,公文包内却并没有他所需要的那一份,那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陷入沉思,他的表情无比严肃,香烟都被他折断了,犹自未觉。 苦笑着摇摇头,看似不错的计划,仔细思忖,实际上是钢丝绳上跳舞。 三天后。 黄浦路。 程千帆拜访公共租界之黄浦路巡长费力。 去年的礼查饭店之事后,程千帆也曾经拜访过费力,意图缓和关系。 如此,有来有往,两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不少。 此番,两人亦是言谈甚欢。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程千帆婉拒了费力做东请客,告辞离开。 出门左转,行走约莫百余步,便是礼查饭店。 从豪仔打探来的情报,坂本良野在礼查饭店长期预定了一个房间,中午的时候,会离开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大楼,就近来此午休。 “混蛋,眼睛瞎啦?”程千帆骂道。 这是一个步履匆匆的行人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此人连连道歉。 程千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滚蛋!” 此时此刻,午休后的坂本良野刚刚走出饭店,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第285章 再相逢 坂本良野拍了拍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 七月的沪上,酷暑难耐。 他贪图凉爽,午休的时候开了风扇,没有盖毛毯。 睡醒后便觉得有些鼻塞,头昏昏的。 然后便听到了礼查饭店门口的争吵。 坂本良野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就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颇为俊逸的青年男子,训斥了似是冲撞了他的男子后,揉了揉胳膊。 宫崎君? 坂本良野看清了此人的面容,非常惊讶。 然后是涌起的喜悦感。 几乎是与此同时,程千帆下意识的扭了扭头,也正好看到了坂本良野。 他露出极为惊讶之表情。 “宫…”就在坂本良野要呼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程千帆几步走上来,靠近了坂本良野,表情急切且严肃,“坂本君,不要说话,跟我来。” 说着,他转身就走。 坂本良野惊愕,但是,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后赶紧跟着程千帆。 在距离礼查饭店约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咖啡馆。 程千帆径直推门进入,直接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约莫半分钟后,坂本良野也推门而入。 “两份咖啡。”程千帆正在交代侍者,“一份不加糖,这位先生的咖啡多放些糖。” 侍者离开后。 “宫崎君,真的没想到还能在上海见到你。”坂本良野高兴的说道。 “我也没想到竟然在沪上和坂本君再度相遇。”程千帆露出高兴的神情,“前番收到老师的信,说你曾去北平找寻我,老师也曾说你将要回国在外务省工作。” “我不想要回国,想要留在中国工作。”坂本良野说,“我喜欢上海这座美丽的城市,所以决定来上海工作。” 此时,侍者将咖啡呈上。 坂本良野喝了口咖啡,高兴的点点头,“没想到上次一别,宫崎君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喝加糖的咖啡。” “好朋友,是记在心里的。”程千帆微笑说,“坂本君送我京都的美酒,可惜我没在北平,想必被我的老师‘贪污’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笑起来。 尽管接触不多,但是,两人都很欣赏对方,有着良好的友谊基础。 “上次一别,已经一年多了。”程千帆举起咖啡杯,“能够再度在沪上相逢,真是太开心了。” “说的没错,为此次相逢干杯。” 两人微笑着,以咖啡代酒,碰杯。 “坂本叔叔呢?他近来身体可好?”程千帆关心的询问坂本长行的情况。 “谢谢宫崎君的关心,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坂本良野叹口气,“只是近来工作繁重,我担心他太过劳累。” “数月前,老师与我的信中说,坂本叔叔已经不再承担教学任务,怎会如此劳累?”程千帆惊讶问。 “帝国担心中国的重要文物毁于战火。”坂本良野说道,“故而,帝国内阁邀请了包括父亲大人在内的一些教授、学者,最近正在研究、整理北平故宫的文物资料。” “原来如此,坂本叔叔实在是太过辛苦了。”程千帆感叹说道。 他的心中是那么的愤怒和憋屈,北平还在国府手中,北平还没有沦陷,日本人竟然已经在打北平故宫之文物的主意了。 此外,从坂本良野这一句无意之言,程千帆也再次佐证了日本有意扩大战事、占领平津之狼子野心。 “坂本君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程千帆用汤匙轻轻搅动咖啡,随口问道。 “来了好几个月了。”坂本良野说道,“我现在在帝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工作。” “真的吗?”程千帆惊讶问,笑着说,“没想到坂本君竟然也到了总领事馆工作,成为今村先生的同事。” “是啊。”坂本良野闻言,爽朗的笑着说,“宫崎君,你可能想不到,我不仅仅是今村先生的同事,确切的说,我现在正是在今村先生的身边工作,是今村先生的助手。” 程千帆愣了下,摇摇头,说道,“确实是想不到。” 他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开了个头,坂本良野就主动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这甚至打了程千帆一个措手不及,他脑子里准备好的预案和话术,都不得不大幅度删减,重新思考。 “宫崎君刚才是在执行任务吧,所以不能与我相认。”聊了好一会了,坂本良野终于想起两人刚才相遇之时的情况,问道。 “算是吧。”程千帆苦笑一声,他从兜里摸出香烟盒,就要抽出香烟,却是又将香烟放回兜里。 “没事,我虽然极少抽烟,但是,不介意的。”坂本良野笑着说道。 “你有点伤风了,闻到烟味不好。”程千帆说道。 “宫崎君,你怎么知道的?”坂本良野惊讶问。 “细节。”程千帆指了指坂本良野的鼻子,“你的鼻腔不通气,所以,说话有些嘶哑。” “果然厉害。”坂本良野高兴的说道。 “能够在上海再次遇到坂本君,实在是太开心了。”程千帆感叹说道,“真是奇妙啊,一年多前,我们在上海认识。” “然后便挥手作别,一年后,再度相逢,竟然又是在上海。”程千帆长吁一口气,微笑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坂本君去年也是第一次见到今村先生的吧,没想到现在竟然在今村先生身边工作了。” “人生真是奇妙啊。”他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今村先生对你也是很欣赏的,曾对我提起过宫崎君。”坂本良野不忍心朋友伤感,宽慰说道。 程千帆内心又是一愣,他这个话题目的是朝着今村兵太郎的身上引,他甚至打算冒险主动提出来对今村兵太郎的尊敬,渴望有机会当面聆听教诲。 但是,坂本良野的配合程度频频打乱他的节奏。 程千帆立刻‘却之不恭’。 “真的吗?”程千帆高兴的说,“没想到今村先生还记得我。” 他的脑子里快速思索,正要继续说话。 却是看到坂本良野抬起手腕看表。 程千帆内心焦急,竭力表现的表情平静,问道,“坂本君有事情?” “我要去总领事馆上班了。”坂本良野微笑说,“快要迟到了。” “太遗憾了,我们刚刚——”程千帆露出遗憾和焦急交杂的表情,说到。 “今天是今村先生的生日,如果宫崎君能够出现,想必今村先生一定非常惊喜。”坂本良野打断了他的话,说到。 程千帆眨了眨眼睛,将自己要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露出惊讶的表情,“今天是今村先生的生日?” “是的,真是太巧了。”坂本良野高兴的说,“宫崎君,失陪了,我要去上班了,这是我在礼查饭店的房间钥匙,你在那里等我下班,我们一起给今村先生一个大大的惊喜。” 说着,坂本良野转身就走开了。 宫崎君一定不太愿意自己带他去见今村副官。 坂本良野在心里说。 他害怕宫崎健太郎会拒绝,他了解自己的这位好友,是一个颇为敏感且内向的朋友,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施舍和帮助。 所以,他决定丢下钥匙就走。 此时。 低头看咖啡桌上的房间钥匙,抬头看坂本良野离开的背影,程千帆的表情是有些呆呆的。 这个结果比他所能想象的任何结果都要好十倍,但是,他莫名有一种非常无力的感觉。 很没有成就感。 不过,此事、此种感觉: 真好! 第286章 今村兵太郎 程千帆从钱包里摸出一张法币放在咖啡台,拿起自己的公文包,离开了咖啡馆。 这个公文包,同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一模一样。 他有好几个公文包,一个同皮特的公文包一样,一个是婚后白若兰送给他的,一个同影佐英一的公文包一样,一个同三本次郎的公文包一样,另外一个便是这一款。 几个公文包他会轮换使用,只为给众人留下印象。 且,如果有需要,他的公文包数量还会进一步壮大。 他拿着这款公文包出现在今村兵太郎的家中,即便是后来被调查,也没有漏洞。 程千帆一直坚信一个原则,任何事情的暴露,都是因为细微之处的疏忽,所以,他格外重视细节,做事讲究未雨绸缪。 离开咖啡馆,程千帆手里把玩着坂本良野给他的那把钥匙,忍不住皱眉。 他不能去坂本良野的房间等候。 礼查饭店就在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旁边不远,礼查饭店的人显然是知道坂本良野之身份的。 他可以和坂本良野在咖啡馆这样的场合聊天,毕竟小程巡长交游广阔,三教九流、各国人士皆谈得来,认识总领事馆的日本人,并不奇怪。 但是,他若是拿着坂本良野给的钥匙、进入到坂本良野在礼查饭店的房间,这性质便不一样了。 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势必会引起关注和怀疑。 程千帆摇摇头,即使是面对诸多生性狡诈之人,他都能应对自如,反而面对这么一个性情天然的坂本良野,他有时却会感觉措手不及。 程千帆直接来到礼查饭店,叫人开了个房间,在坂本良野的房间对门。 随后,他用房间的电话,打了个电话。 “是我。”程千帆的电话是打给在巡捕房当值的豪仔的,“你去找大头吕,让他给我搞一套古董茶具来,我急用,送人的。” “弄到手后,送来礼查饭店213房间。” 电话那头,豪仔点点头,“是,巡长。” 挂掉电话,豪仔拿出一支烟,思索。 电话是按照原定计划打来的,组长安排他去弄礼物,这也是一个暗号,说明计划顺利,组长获得进入今村兵太郎之生日宴会的许可。 只是,按照原定计划,组长会在汉口路的一个茶馆等他送礼物过去。 现在突然将地点改变为礼查饭店,这是一个意外变化。 不过,组长没有说出计划中止的暗号,说明一切应该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豪仔找到了大头吕,说了巡长的要求。 大头吕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指定弄来一套让巡长满意的古董茶具。 躺在床上,程千帆闭目养神。 事实上,他是有进入到坂本良野的房间之冲动的,坂本良野是今村兵太郎的助手,他的休息室也许会有有价值的情报。 但是,他不能因小失大。 此行的直接目标是今村兵太郎。 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大楼。 二楼。 今村兵太郎的办公室。 “你说你刚才碰到了宫崎健太郎?”今村兵太郎惊讶问。 “是的,先生,我在礼查饭店门口偶遇了宫崎君。”今村兵太郎说。 回到总领事馆,坂本良野仔细想了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毕竟这是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他刚才是越俎代庖,代替主人向客人发出邀请。 所以,他考虑一番后,觉得还是要先向今村兵太郎汇报一下。 “没想到宫崎君竟然来了上海。”今村兵太郎微笑说,“你们是志趣相投的好友,一年多未见,此番重逢,难怪良野今天心情不错。” “你们聊了什么?”今村兵太郎饶有兴趣问,“宫崎君现在可好?” 坂本良野心中大喜,看来今村阁下对宫崎君也是素来挂念。 他便讲述了两人见面的过程。 心情愉快的坂本良野甚至还说漏嘴,提及自己为了避免宫崎健太郎尴尬,直接将钥匙丢给宫崎健太郎,自己则迅速离开的趣事。 坂本良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谈及此事的时候,今村兵太郎的眼眸中的警惕之意淡了,眼神也温和下来。 “先生,未经您的同意,我擅自邀请宫崎君参加您的生日宴会,希望您不要见怪。”坂本良野说。 “无妨,我此前不知宫崎君竟然在上海,不然,早就有意见他一面。”今村兵太郎微笑点头,“宫崎君与你一样,也是我很欣赏的青年才俊,此番能够再见他,我很开心。” “太好了,我就知道先生会开心见到宫崎君的。”坂本良野开心说道。 待坂本良野离开之后,今村兵太郎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 特高课名义上是受到帝国驻沪上总领事馆领导的,岩井英一一直在试图加深在特高课的影响和掌控,而今村兵太郎便是岩井英一安排之深入上海特高课的触角。 故而,特高课的一些机密,他是知晓的。 其中就包括宫崎健太郎假扮中国人程千帆,打入法租界巡捕房之事。 对于坂本良野见到宫崎健太郎之事,他第一反应是宫崎健太郎行事不密。 不过,听了坂本良野的介绍,确认了这是一起‘偶然遇到’事件。 此后,听闻坂本良野邀请宫崎健太郎参加他的生日宴会,今村兵太郎再次产生怀疑。 他不是怀疑宫崎健太郎对帝国不衷心。 而是怀疑宫崎想要通过坂本良野接近他,向他靠拢。 客观来说,今村兵太郎对宫崎健太郎是颇为欣赏的,但是,他不希望自己希望的人有太过功利性的举动。 特别是这是一名帝国潜伏特工。 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并不应该过多的抛头露面,尽管他的生日宴会都是日方内部人士,不虞担心会泄密,但是,这是潜伏特工应该尽量遵守之原则问题。 是的,今村兵太郎欣赏宫崎健太郎,也有意招揽之,但是,他希望是他的招揽意图传递出去后,对方再靠过来,而不是违反特工原则、自我行动。 他不喜欢这种太过钻营之人。 不过,听闻是坂本良野主动邀请,甚至是不等宫崎健太郎拒绝,就直接将钥匙放下,直接离开了。 今村兵太郎放下了怀疑,同时也是哭笑不得,也便是只有坂本良野这样单纯之人才能够做出这种举动了。 今村兵太郎思忖片刻,按下了响铃。 立刻有人进来。 “有件事,你去调查一下。”今村兵太郎吩咐说。 他相信坂本良野的话,但是,事情的原委,他依然要去调查一下。 譬如说,‘程千帆’为何会出现在礼查饭店附近。 譬如说,在坂本良野离开后,‘程千帆’做了些什么。 无关乎怀疑,既然此番要见到宫崎健太郎,他有了和这个年轻人多多亲近,看情况,如果可能的话,顺势表达招揽之意。 这主要是因为,岩井英一阁下一直想要打造一个专属于他的特务机关,今村兵太郎正在负责这件事,现在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 安排人去调查,他只是习惯性的想要多了解一下自己所欣赏的这个年轻人。 观其言行,识其能力、品性。 第287章 生日宴会 约莫半小时后,内藤回来了。 他向今村兵太郎汇报了自己打探得来的信息。 “程千帆同黄浦路的费力巡长是好友,两人平素便多有来往。”内藤说道, “程千帆今日来拜访费力,离开黄浦路捕房后,经过礼查饭店门口,正好被坂本君看到。” “是坂本良野先向程千帆打招呼的?”今村兵太郎问。 “是的。”今村兵太郎说道,“有人目睹,程千帆很惊讶,及时制止了坂本良野喊他。”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这同坂本良野所讲述的细节一致。 “坂本君离开后,程千帆在礼查饭店开了个房间,是坂本君的房间的对门。”内藤继续说。 “他曾经用房间里的电话,打出过一个电话。” “打给哪里的?” “电话是打给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内藤说,“电话的内容暂未可知。”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 没有直接去坂本良野的房间等候,说明做事情谨慎,没有忘记自己是潜伏特工。 打电话回巡捕房,应该是交代安排‘公事’,是为‘公私分明’。 整体而言,今村兵太郎还是比较满意的。 白小虾在目睹程千帆入住饭店之后,便以自己肚子不太舒服,而二楼距离厕所最近为理由,成功和一位同事到了二楼。 他便一直在二楼走廊入口处等候。 此时看到豪仔拎着一个木制的盒子,从走廊上来,不着痕迹的上去询问,“这位先生,您找谁?” “我找213房间的先生,这是他要的东西。”豪仔说道。 “请这边跟我来。”白小虾礼貌的说道,随即压低声音,“没有异常。” 砰砰砰。 房门被敲响。 “谁啊?”程千帆不耐烦询问。 “先生,外面有位先生找您。”侍者白小虾在门外说道。 程千帆打开房门,打了个哈欠,看到是豪仔,点点头说道,“东西带来了?” 豪仔将木盒递过去。 程千帆双手接过木盒,放在地上,打开来扫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做得不错,去吧。” “是!” 在豪仔离开后,程千帆冲着白小虾说道,“对门这位先生回来了,告诉他我找他有事情。” “晓得嘞。”白小虾微笑点头。 程千帆关上了房门。 他将木盒放在桌子上,再检查一番,确认里面的瓷器没有碰坏。 随后拉起一把椅子,从自己的左侧兜里摸出香烟夹盒,打开来,拿了左边数第一支烟,点燃,细细的吸了一口。 脑子里将今天的行动细节再次过了一遍。 此时,走廊里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 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 程千帆看了一眼香烟夹盒,眼神中写满了坚定的神色。 香烟夹盒的第一层香烟没有问题。 第二层只有一支烟,这支香烟是他特别处理过的,在溶于水后的氰化钾药液中浸泡过。 这是他为自己所准备的。 如若事败,他不会给敌人活捉自己的机会。 坂本良野走到自己的214房间门口,就要敲门,就听到侍者对他说,“这位先生,对门的先生说有事情找您。” 坂本良野惊讶的看了白小虾一眼,“对门的先生?” 就在此时,程千帆打开房门。 他没有给坂本良野喊出‘宫崎君’的机会,“先生,你要的货我带来了。” 说着,就随手一拉,将坂本良野拉进了房间。 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宫崎君…” “坂本君,小点声。”程千帆不得不捂住了坂本良野的嘴巴,“我现在的身份比较隐秘,不能让外人知道我是帝国子民。” “明白没?”他继续说,“明白就点点头,我就松开手。” 坂本良野瞪大眼睛,点点头。 程千帆这才松开手。 “宫…”坂本良野大口呼吸,看着自己的朋友,“为何早不交代与我?” “你也没有给我时间说啊。”程千帆苦笑说。 “啊,实在是抱歉。”坂本良野愣了下,不好意思的说道。 程千帆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坂本良野高兴的说。 程千帆走上前,拎起桌子上的木盒,转头看向坂本良野,他的表情是复杂的,既有一丝期待和兴奋,还有困惑、些许无奈、一丝自卑,一丝感激,目光杂糅。 “坂本君,多谢了。”程千帆轻声说。 坂本良野微微一笑,“我们是好朋友啊。” 虹口区。 “这便是今村先生的家了。”坂本良野停下车,指着前面二十多米远的一处白色小楼别墅说道。 路旁停了车,他们的车子不好再朝里开。 程千帆点点头。 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这套别墅内部的情况、包括房间格局结构。 他自然是没有去过今村兵太郎的家中的,不过,虹口区的这一排小白楼别墅都是统一建造,家中的格局都是一样的。 为了这次行动,程千帆曾经潜入过靠外的一处空关的别墅,‘现场考察’过别墅的格局、构造。 和自己的行动计划相互印证,再进一步的完善。 坂本良野从车子后备箱拿了一个礼盒。 程千帆一只手拎着木盒,一只手拿着公文包。 两人低声言笑,朝着此间主人家走去。 “坂本先生,您来了。”一名中年男子微微鞠躬,礼貌的说道。 “今村叔叔回到家没?”坂本良野问。 “刚刚回来。” 坂本良野点点头,指了指程千帆,“这是我的朋友,今村叔叔知道的。” “这位是今村小五郎先生。”坂本良野介绍说。 “是宫崎君么?”今村小五郎微笑着,“果然是丰神俊秀,名不虚传。” “先生过奖了。”程千帆微微鞠躬,说道。 “请进吧。” 两人拎着礼物,穿过院子,来到了一楼客厅。 步入客厅,就看到今村兵太郎一身和服,正在同两名已经抵达的客人说话。 “今村叔叔。”坂本良野打了声招呼。 “良野来了。”今村兵太郎微笑着走过来,转头看向程千帆,露出高兴的神情,“宫崎君,好久不见。” “宫崎祝阁下生辰良安。”程千帆将公文包随手放在地上,双手毕恭毕敬的将木盒奉上。 今村兵太郎没有说什么托辞的话,摆摆手,一名佣人上前来,捧着木盒离开了。 “里面是什么?”今村兵太郎笑着问。 “一套清乾隆时期的茶具。”程千帆闻言,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道。 “宫崎君有心了。”今村兵太郎温和笑着,点头。 今村兵太郎确实是对两个年轻人颇为喜欢,陪同两人说了会话,不过,宾客渐渐多了起来,他不得不去忙着接待。 就在此时,院落里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程千帆下意识的扭头看过去,却是脸色一变。 第288章 潜入 坂本良野注意到程千帆的脸色变化。 “宫崎君,怎么了?”坂本良野问。 “外面进来的那个人,是一个对帝国比较亲善的中国人。”程千帆说道,“他认识我。” 看了坂本良野一眼,他补充说道,“此人只知道我的中国人身份。” 坂本良野明白了,“如果被外人知道你是帝国子民,会给你带来危险?”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我去找个角落避一下。” 他四下看了看,一楼的客厅里并没有可供躲藏之处。 “我带你去楼上的客房,你且先在那里休息,暂且避开。”坂本良野说。 “不妥吧。”程千帆说道,同时表情略焦急的看向院子里,眼看着外面那位就要进客厅了。 “没事的,那个客房我曾经用过,就是给客人用的。”坂本良野说。 程千帆一边跟着坂本良野上楼,嘴上却说道,“最好还是请示一下今村先生,你与今村先生关系密切,自然可以,我却…” “我一会同今村叔叔说,放心吧,没事。”坂本良野说道。 来到二楼,他从自己的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宫崎君,你且休息一会,我要下去帮忙了。” “给你添麻烦了。”程千帆客气的说。 “你我是朋友,且我冒昧邀请你来此,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坂本良野说道。 将程千帆带到二楼的一个客房,稍作安顿,叮嘱他先休息一会,甚至还主动帮他拉上了窗帘,坂本良野便下楼离开。 他是今村兵太郎的子侄辈,今村兵太郎的儿子目前还在日本国内,所以,作为子侄辈的坂本良野今天有义务帮忙迎来送往,也是比较忙碌的。 事情比程千帆所料想的还要顺利。 刚才在院子里出现的柳明非,实则是他故意设套引来的。 此人是铁杆汉奸,一门心思为日本人效命。 且其人极为擅长钻营,对待他所能接触到的日本人,都是极力巴结。 这么说吧,但凡日方重要人士有婚丧嫁娶寿诞,柳明非只要能攀得上关系,便绝对不会缺席,必然备厚礼前来。 程千帆安排人无意间令柳明非知晓了今村兵太郎今日过生日。 文友社这个亲日文学社团,背后便有着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的影子,确切的说今村兵太郎对文友社有指导、管辖之职权。 主子过生日,柳明非既然得知,必定前来。 当然,程千帆不会将全部希望‘押宝’在柳明非身上。 ‘文友社’的另外两名亲日文人陈赟、以及刘乃禺那边,也会得知这个消息,此二人也是费尽心思钻营之辈,没有意外的话,也会来向日本主子贺寿。 三个人,三把保险,程千帆所需要的就是三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来此。 他便可以其人认识自己,需要‘暂避’为理由,获得到二楼客房躲避的机会: 一楼无处躲避,这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他此前担心两点,一是此三人都没有出现,或者来的较晚,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采取行动了。 一个便是今村兵太郎不同意他上二楼休息,甚至于直接来一句‘既如此,宫崎君先行离开,我们改日再叙’,那便是属无可奈何了。 现在,柳明非如愿到来。 坂本良野更是以‘半个主人’的身份,直接越过了今村兵太郎,将他引入二楼客房。 两个最关键,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迎刃而解。 这便是程千帆第一次遇到坂本良野,便刻意交好,成为好朋友的原因。 他彼时自然不知道今日能用上,但是,程千帆素来秉持着未雨绸缪,提前先浇水才能吃果子的原则。 待坂本良野离开后,程千帆出了门,听楼下动静。 好一阵热闹。 他立刻关上客房的房门,拿着自己的公文包,径直走向左侧的一个房间。 如果今村兵太郎没有对别墅进行特别改造的话,那间房子便是书房。 程千帆从身上摸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只用了十几秒钟便打开了房门。 从公文包内摸出一个小型手电筒。 用掌心盖住手电筒,确保灯光被压制,不会引起外面注意。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正是今村兵太郎的书房。 手电筒照过去,就看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公文包。 程千帆心中振奋,他没有时间留在书房慢慢寻找公文包内的文件。 他先是检查了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是‘正常’的,没有设置记号。 便拿起公文包。 随后,便将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 就要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停住脚步。 随之走回来,将公文包摆放的位置稍稍靠里一些,这才是刚才公文包放置的位置。 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有人进入到书房,如果不是特意来拿公文包的,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公文包没有人动过,便不会拿起公文包查看。 这能够给他争取宝贵的时间。 随后,程千帆拿着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退出了书房,用钥匙开了客房的门,将房门反锁。 他没有立刻打开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而是仔细的看了看外观,确认有无特殊的记号。 外观并无异常。 程千帆小心仔细的在铁丝头上挽了个非常小的钩子,将铁丝伸进公文包的锁孔内,手腕抖动了两下。 就听见咔嚓一声。 公文包的锁被打开了。 他没有迫不及待的打开公文包,而是小心翼翼的慢慢掀起。 就看到了一根不长的黑线。 程千帆看了看,找到了线头固定之处,非常小心谨慎的将紧紧系在锁孔的黑线解开。 这根黑线很细,并不长。 下边是系在锁孔上,上边是用一块不大的胶布黏着的。 胶布贴在公文包内部是贴的紧的,但是,黏贴黑线的效果一般,并不牢靠的。 如若他刚才没有注意到这条黑线,直接将公文包打开,在打开的瞬间,黑线上边的线头必然从胶布脱落,落下来。 人的视线在那一刻会下意识放在公文包内的那一摞文件上,除非非常仔细,可以关注其他细节,才会注意到那瞬间飘落的黑线。 所以,这是一个预警装置,当公文包放在视线之外的时候,今村兵太郎可以凭借这条黑线来判断自己的公文包有没有被人动过。 第289章 闯入 程千帆的后背隐隐有冷汗冒出。 若非他素来格外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随后,他仔细的检查还有无记号,最重要的是记清楚此时此刻这些文件的摆放顺序和放置的细节。 譬如说,他便看到其中有一份文件的最后一页纸的位置,包裹了另外一份文件。 不管这是今村兵太郎故意设置的记号,还是将文件放进公文包的时候无意之举,对于程千帆来说,他都不敢大意,毕竟牢记这些细节,如实还原。 确认将所有的细节和可能形成记号之处牢记之后,程千帆开始翻越这些文件资料。 他先粗略翻看,总计是六份文件。 总计几十页。 他的内心是激动、兴奋的。 有的文件来自外务省之重要文件。 有的是沪上特高课的机密文件。 还有…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这是日本国外务大臣广田弘毅致沪上总领事馆岩井英一副总领事的电函: 大臣致上海第523号电。 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双目在文件上扫过,力图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很快,将这份文件记在心中后。 程千帆的目标放在了其他五份文件上面。 他如饥似渴的‘阅读’,努力吸收这些情报。 对于情报员来说,获得这样的机会,阅读此些绝对机密文件,这简直世间最大、最不可拒绝之诱惑! 一楼的客厅。 “仲才兄,来的好早啊。”陈赟端着高脚酒杯,凑到了柳明非的身边,一边摸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说。 “若甫老弟,你是知道我滴,做任何事情,都最怕迟到了。”柳明非微笑说。 “仲才兄的时间观念令人敬佩。”陈赟举杯,两个人碰了下酒杯,他继续说道,“不过,仲才兄毕竟身体不太好,还是要爱惜身体啊,来得早,不如看好时间,正好赶巧。” 两个人面带笑容,谈笑风生,宛若之交好友。 实则含沙射影。 陈赟是刚刚才赶到的,险些迟到,他话里话外指责柳明非吃独食,没有通知他,若非他从别的渠道无意间得知今村兵太郎过生日宴之事,便险些错过了。 这也让陈赟对柳明非很愤怒,送礼这种事情,要么是都不送,要么是一起,你柳明非颠颠的来拍今村阁下的马屁,我陈赟若是没来: 也许今村阁下不会记得你柳明非来了,却是一定记得我陈赟没来! 柳明非则回应说,‘哥哥我做什么都比你快一步!’。 陈赟则继续反击:老哥你比我年长,身体不如我,来得早不如赶得巧。 两人微笑着,碰杯。 此时,两人四下里看了看,颇为惊讶: 刘乃禺竟然没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露出笑容,再次碰杯,低声交流。 刘乃禺这个竞争(争宠)对手没有来,两个人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就在此时,管家今村小五郎走过来。 “今村先生。” “先生好。” 柳明非以及陈赟都是忙不迭的鞠躬问好。 “家主令我告知二位,他对于两位的造访、道贺非常高兴。”今村小五郎微笑说,“只不过,今日有多名帝国军人来拜会,两位留在此地颇多不便,天色已晚,不如二位早归,还望二位海涵。” “先生说的对,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柳明非赶紧说道。 “能够来今村阁下府上,感受一下今村阁下之生日喜气,已然不虚此行。”陈赟激动的说道,“心愿已了,就不打扰了。” 柳明非看了陈赟一眼,他感受到了真切的威胁。 “家主还说了,改日必当亲自宴请二位,为日中友好共商大计。”今村小五郎微微鞠躬,说道。 两人闻言大喜,便如同吃了蜜蜂屎一般,连忙说‘愿为中日亲善鞠躬尽瘁’。 陈赟还多说了一句‘死而后已’。 这句话令今村小五郎很高兴,拍了拍陈赟的肩膀。 柳明非大恨,好贼子,枉我当年对你颇多照应! 今村兵太郎正在与一名身穿日军军装之青年男子交谈。 今村小五郎过来汇报说,柳明非以及陈赟已经离开了。 “你去二楼,请宫崎君下来吧。”今村兵太郎说道。 就在十分钟前,坂本良野告知他,因为柳明非来了,此人认识宫崎健太郎所假扮之中国身份,所以,他安排宫崎健太郎去楼上那间客人房休息、暂时避开。 今村兵太郎闻言,倒也并无异议,也没有生气。 柳明非的到来,他也是始料未及。 宫崎健太郎假扮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巡长程千帆。 而柳明非的‘文友社’在金神父路,此地正是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辖区。 故而柳明非自然是认识程千帆的。 虽然柳明非是亲日人士,不过,宫崎健太郎的潜伏身份是特高课之机密,这种秘密只有特高课的高层以及其他相关高层才知晓,一个小丑一般的支那人,是没有资格知道这样的秘密的。 所以,宫崎健太郎及时躲避,是对的。 今村兵太郎对宫崎健太郎的谨慎和反应及时还是颇为赞赏的。 “今村叔叔,我去吧。”坂本良野立刻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吧。”今村小五郎微笑说,“两名支那人不请自来,害的宫崎君不得不躲起来,这是我们招待不周。” 两人上了楼,来到程千帆所休息之客人房。 “宫崎君。”坂本良野敲门。 没有人应答。 坂本良野再敲门。 “宫崎君。” 还是没有人应答。 今村小五郎脸色一变,眉头一皱。 “你让开!”今村小五郎后退了两步,就要撞门。 就在此时,咔擦一声,房门开了。 程千帆睡眼惺忪,看到门外的两人,脸色一红,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实在是失礼了,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竟然睡得深沉,实在是惭愧。” 坂本良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虚惊一场,我还以为宫崎君出了什么事情呢。” “莫非是我此次买的熏香有问题,以至于宫崎君竟然昏睡至此?”今村小五郎说着,直接挤开了程千帆,进入房间。 程千帆内心猛然一震: 因为,房间内根本没有点什么熏香! 第290章 今村的另一面 今村小五郎进了客人房。 他本人是小眼睛,此时眯着双眼四处打量,双眼如同绿豆,几乎看不见。 客人房的陈设以简洁为主。 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柜。 还有一个小型的茶几,茶几上有茶具。 书桌上的台灯开着,一份报纸散乱的放在桌子上。 床上小毛毯散乱。 椅子上放着公文包。 衣柜敞开着,有衣架掉落,应该是刚才宫崎健太郎着急取了衣装穿上的时候掉落的。 目光所至,各处一览无余,并无异常。 “怎么没有点燃熏香?”今村小五郎皱了皱眉头,他带着歉意的笑容对程千帆说道,“家中的熏香是上等的,可以助眠,却不会令人昏睡。” 说着,他摇摇头,“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点燃熏香。” 程千帆自然连忙摆手说无妨。 坂本良野提醒说,“宫崎君,我们赶紧下去吧。” 程千帆随手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向今村小五郎微微鞠躬,“实在是打扰了。” 随后便跟随坂本良野下了楼。 “宫崎君,我代今村管家向你致歉。”坂本良野说,“他无心针对你,只是太过敏感了。” 程千帆惊讶的看着坂本良野,他没想到坂本良野竟然看出来了。 莫非坂本良野此前一直在伪装? “我此前第一次在今村叔叔家留宿,小五郎管家对我也曾格外警惕。”坂本良野微笑说,“他便是这样的性格,对任何外人第一次出现都很警惕。” “原来如此。”程千帆点点头,说道,“小五郎管家对今村先生忠心耿耿,令人赞叹,我可以理解。” 直至此时此刻,程千帆真正放下心来。 就在刚才,坂本良野以及今村小五郎敲门的时候,他的头皮都是发麻的。 是后怕。 他刚才再次进入到今村兵太郎的书房,将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原样放回去,将自己的公文包取回来。 回到客人房不到半分钟,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立刻将衣柜打开,故意掉落一个衣架。 假作是自己刚刚睡醒,穿上外套的时候不小心弄乱了衣柜。 同时,衣柜直接敞开,也能够令来人下意识的放松,不会引起更多的怀疑。 程千帆一直坚信一个原则,只要有下意识的第一丝怀疑,人就会顺着这个怀疑继续去查探,届时,没有问题也可能查出问题。 所以,给对方一个无有可疑,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视觉印象,很重要。 这次真是险之又险。 甚至可以说,坂本良野以及今村小五郎但凡走快一点,便有可能将他堵在了书房之内。 ‘适可而止!’ ‘将贪念和欲望压制住!’ 这是他此番能够幸运避开危机的原因。 将‘大臣致上海第523号电’的文件记在心中后。 程千帆开始如饥似渴的翻越其他文件。 不过,就在他刚刚再次阅读、并且记住一份文件,准备继续翻越其他文件的时候。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强行制止了继续阅读的欲望。 随后,便是毫不犹豫的将文件按照原来的位置归位,将公文包的黑线预警设施归位。 然后立刻进入到书房,将公文包换了回来。 如此,才堪堪躲过一劫。 倘若他当时被那些文件资料所诱惑,再耽搁半分钟,今天便是他的牺牲之日。 一楼大厅里。 程千帆跟随着坂本良野找了个座位坐下。 此时,大厅里已经被装扮成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客人们正襟危坐。 程千帆暗暗观察。 今天来参加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的有二十多人,其中十余名或是西装革履,或是身着和服的人,推测可能是今村兵太郎在总领事馆的同僚。 还有十余人是身着日军军装的军官。 暂时无法判断是总领事馆武官处的军官,还是驻沪日军军官。 此时,请来的帝国艺伎正在跳着扇子舞。 程千帆露出惊喜之情,聚精会神的欣赏舞蹈。 明明是听着像是丧曲的乐曲,看着脸上扑的粉在夜间可以吓哭孩子的艺伎表演。 程千帆却不得不发自内心的做出迷醉的表情。 一曲歌舞罢。 程千帆轻轻鼓掌,他的眼中甚至闪烁了一滴泪花。 “坂本君,让你见笑了。”程千帆擦拭了眼角,“好久没有欣赏到帝国的歌舞了。” 在礼貌的掌声中,今村兵太郎‘登台’致词。 他微微鞠躬致意。 然后便以外交官的出色口才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今村兵太郎感谢了诸位宾客的到来。 最后,他慷慨陈词,“自满洲事变以来,这已经是我在中国过的第五个生日了。” “儿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不瞒诸君,我想念我的妈妈了。” “我的妈妈也已经五年没有见到我了。” 现场有人在揉眼睛,甚至有人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但是,我将所有的精力,将对妈妈的爱,奉献给了最伟大的祖国母亲,奉献给了帝国!”今村兵太郎擦拭了眼角,猛然提高声音。 “每一年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扪心自问,这一年自己是否足够努力,是否可以骄傲的说自己是对帝国有用之人?” 停顿一下,今村兵太郎说,“现在,我可以骄傲的说,我在过去的一年中,对帝国兢兢业业,我对得起妈妈的教诲!” 现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程千帆一边激动的鼓掌,他的内心里却是在琢磨,今村兵太郎的这次生日宴会,有些古怪。 与其说是生日宴会,但是,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某个组织的集会。 “在中国北方,帝国华北驻屯军已经向北平张开了獠牙,为了今日之盛事,帝国等待了太久了。”今村兵太郎说道。 他指着一名军官,“北条君。” 北条站起来,表情无比亢奋,慷慨出声: “一旦军舰大炮稍微充实,就可以开拓虾夷,晓之琉球,使之会同朝觐,责难朝鲜,使之纳币进贡,割南满之地,收台湾,吕宋,占领整个中国,君临印度。” 不少与会人员跟着高声疾呼。 程千帆也是表情严肃中带着激动,似乎是受到了感染,跟着喊起来。 这是前清咸丰五年,日本明治维新精神领袖吉田松阴曾经说过的话。 在这幅由吉田松阴构建的“蓝图”中,是想要将周边小国列岛先收入日本版图,然后鲸吞蚕食之下,将中国作为“根据地”然后不断从亚洲的中心向外辐射,不断扩张日本的版图。 后来的田中奏折,便是在此基础上发展扩大的。 “现在,琉球是我们的了。”今村兵太郎大声说道。 “台湾,是我们的了!” “朝鲜,是我们的了。” “满洲,是我们的了!” 今村兵太郎每说一句话,现场就爆发出疯狂的欢呼声。 在程千帆的眼中,那个以儒雅形象示人的今村兵太郎,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民间邪教领袖。 二楼。 今村小五郎在程千帆离开之后,再度检查了客人房,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的脑子里猛然想起了‘宫崎健太郎’的公文包。 这个公文包同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一模一样。 今村小五郎心中一动,立刻朝着书房走过去。 第291章 岩井公馆 今村小五郎没有立刻打开书房的门。 他检查了一下锁孔,并没有发现被撬的痕迹。(PS1) 用钥匙打开门。 拉开灯。 放眼看去,书房并没有什么异样。 今村兵太郎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公文包是他亲自放在这里的,摆放的位置也没有动过的迹象。 一切正常。 今村小五郎松了一口气。 他倒不是怀疑宫崎健太郎,他怀疑任何外人。 这是一种习惯。 就在此时,今村小五郎闻到了一股怪味。 他眉头一皱,嗅了嗅,脸色阴沉下来,嘴巴里骂了句。 是猫尿! 地上有猫尿! 今村小五郎烦躁不已,他生性厌恶猫儿。 近来夜猫颇多,令他觉得不胜其扰。 纱窗上有一个破洞,猫儿经常翻越进来。 今村小五郎走过去看,果然,刚刚补好的纱窗又破了。 他强忍着恶心,找来抹布和拖把,将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 一楼,今村兵太郎的演讲终于结束,在众人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今村兵太郎举起酒杯。 “诸位,现在我提议,为天皇陛下,为帝国之武运长久,为诸君的健康,干杯!”今村兵太郎说道。 “干杯!” 众人早已经饥肠辘辘,一起欢呼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诸位,招待不周,请慢用。” 今村兵太郎端着酒杯,四下走动,和每一个来宾亲切交谈。 程千帆暗中观察。 不一会,今村兵太郎来到程千帆和坂本良野的身边。 程千帆连忙举起酒杯,祝贺今村兵太郎生辰快乐。 “宫崎君,陪我走走。”今村兵太郎说道。 “是。” 两人离开一楼客厅,来到堂外的院子里。 “宫崎君对吉田松阴前辈了解多少?”今村兵太郎问。 “今急修武备,舰粗具、炮略足,则宜开垦虾夷,封建诸侯,乘间夺取堪察加、鄂霍次克。谕琉球,朝觐会同,比内诸侯。责朝鲜纳质奉贡如古盛时。北割满洲之地,南收台湾、吕宋诸岛,渐示进取之势,然后爱民养士,慎守边围,则可谓善保国矣。”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朗声说道。 今村兵太郎非常惊讶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这是吉田松阴在在狱中所写《幽囚录》中的原话。 没想到宫崎健太郎竟然能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 “宫崎素来内向,朋友不多,喜好读书。”程千帆轻声说,“十余岁的时候,第一次阅读了吉田前辈的《幽囚录》,震人发聩,这是幼年时间的我,第一次真正的睁开眼睛看世界,明白了帝国的出路在何方。” 今村兵太郎闻言,大喜。 他本意只是试探招揽宫崎健太郎,却是没想到宫崎健太郎竟也是吉田松阴的信徒。 这种思想上的共鸣,令他大为满意。 “只可惜,吉田前辈英年早逝,恨不能一睹前辈尊荣。”程千帆感叹说道。 《幽囚录》是吉田松阴在狱中所作。 之所以被捕入狱,原因很简单:尊王、攘夷、倒幕。 尊王就是希望能恢复日本天皇在古代的那种权力,一言九鼎,不再受幕府架空。 攘夷就是打跑美英法荷侵略者。 倒幕则是把跟英美侵略者签订了一系列条约,软弱无能的德川幕府干掉。 幕府闻讯后,把吉田松阴等人抓了起来,掀起安政大狱,一次抓捕杀了很多人。 这是德川幕府两百多年历史上所未有过的。 被捕后的吉田松阴承认了刺杀计划,最终被判死刑。 吉田松阴被杀之后,他那些学生以及朋友,后来幕末及明治维新时期的风云人们——伊藤博文,久坂玄瑞、木户孝允、高杉晋作等都写诗纪念。 说此人是日本jun国扩张主义思想之始,也不为过。 “吉田前辈若泉下有知,有这么多年轻才俊秉持他的思想的指引,为帝国披荆斩棘,当可欣慰。”今村兵太郎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说道。 “宫崎愿为帝国效死,实现吉田前辈之夙愿,以毕生精力为帝国之宏伟事业奋斗。”程千帆眼中仿佛绽放光芒,激动的说。 “说的好!”今村兵太郎抚掌赞叹,“宫崎君,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志同道合,你能够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啊。” 说着,他看了看程千帆,“岩井阁下有意筹建一个由他亲自指挥的情治机关,宫崎君是我欣赏之青年俊彦,我有意邀请宫崎君加入‘岩井公馆’,宫崎君意下如何?” “宫崎遇今村先生,如遇引路明灯,愿为先生效力。”程千帆立刻慨然说,他踟蹰片刻,说道,“只是,我现今在特高课效力,职务调动的事情,只能请今村先生出面了。” “不不不,你仍然留在特高课,也依然继续以程千帆的身份潜伏。”今村兵太郎盯着程千帆的眼睛,“但是,本质上你是为岩井阁下效力的,明白吗?”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很好。”今村兵太郎满意的点点头,“走吧,我为你介绍一下其他的青年才俊。” “是!” 今村兵太郎引领着程千帆,为他介绍。 程千帆注意到,今村兵太郎并没有向他介绍全部来宾,只是有选择的介绍了四人。 内藤小翼,今村兵太郎的助理。 北条英寿,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处三等武官。 小野顺二,帝国海军陆战队大尉。 斋藤一雄,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二等秘书。 此四人是今村兵太郎的这个小组织的核心人物。 在程千帆的刻意交好,以及今村兵太郎的牵线搭桥下,程千帆很快和几人言谈甚欢。 酒足饭饱之后,来宾纷纷告辞。 程千帆也同坂本良野一起告辞离开,坂本良野乍遇好友,情绪高昂,要与程千帆到住处继续把酒言欢。 待程千帆离开后,今村兵太郎带着斋藤一雄上了二楼书房。 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今村兵太郎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只是看了一眼黑线完好,没有发现异常,便直接打开。 他从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斋藤一雄,“帝国已经决意在华北增兵,上海方面也要做好用兵之准备,我们的目标是搜集虹口机场以及中国军队驻沪保安力量之军事情报。” “岩井英一阁下有意以此为契机,组件属于我们自己的特务机关,此机关意欲命名为‘岩井公馆’。” “太好了,这正是我等一直所期待的。”斋藤一雄高兴的说道。 “是啊,是我们大展宏图的时候了。”今村兵太郎笑着说,他话题一转,“对于宫崎健太郎这个人,你怎么看?” “很聪明,知情知趣。”斋藤一雄点点头,“如果不是先生说他是假扮了程千帆,我真以为他是程千帆本人。” “你认识程千帆?”今村兵太郎惊讶问。 “倒也谈不上多么熟悉,我在东亚同文学院比程千帆高两级,在校园里见过他两次,当然,程千帆也是见过我的。” 笑了笑,斋藤一雄说道,“当然,宫崎君不认识我,他还以为我们两人是初次见面呢。” “我看过影佐英一的报告,他安排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两人跟踪了程千帆良久,熟悉了程千帆的亲友,不过,他在同文学院的旧识,早已各奔东西,自然无从识得。”今村兵太郎说道。 斋藤一雄点点头,原来如此。 第292章 处座大喜 坂本良野的住处也在虹口区,距离今村兵太郎所处的别墅区隔了两条街。 两人路过卤菜店,买了些卤菜,盐炒花生。 将下酒菜放在桌子上。 坂本良野从酒柜里摸出两瓶清酒。 “还是回到自己的家里舒服。”坂本良野和程千帆碰杯,喝了一口酒,朝着沙发上一躺,感叹说道。 “坂本君似乎并不太喜欢刚才的气氛。”程千帆喝了一口酒,说道。 “你知道的,我的兴趣爱好是文学,我不是军人,对那些也不太感兴趣。”坂本良野说道。 看到程千帆眉头一皱,就要说话,坂本良野赶忙说道,“好了,宫崎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对帝国的战争策略没有意见。” 他轻轻抿了一口酒,“没有无数帝国勇士的拼搏,我也不可能在上海活的这么潇洒。” “现在,我只想做个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说道,“他们,太狂热了…”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帝国国力强盛,这是大和民族屹立于寰宇之千年难得之机会,也是时代赋予我辈的责任。” “我知道,我当然懂得。”坂本良野叹口气,“我就是觉得帝国上上下下太狂热了,中国太大了,我们应该徐徐图之。” 程千帆松了一口气,“你有这种想法,倒也没有什么,这是速胜论和缓缓图之的两种观点,只是,这种话不要再对外人说。” 坂本良野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外人。” 程千帆主动换了话题,这个话题太敏感。 两人聊起文学,聊起风花雪月,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眼看着天色已晚,程千帆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坂本君,我现在是以中国身份活动的,你切记,如若在外面见到我,要假装没有看到。”程千帆叮嘱说。 “好,我记住了。”坂本良野点点头。 延德里。 程千帆从黄包车内下来,摸出一张两元的法币。 “不用找零了。” 黄包车夫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回到家中。 看着清冷的房间,程千帆竟然有些不适应。 他有些想念白若兰和小宝了。 有妻子和小宝在家里,便有了烟火气,他紧绷的神经也能够得以缓解。 上了二楼的书房,程千帆立刻取出纸笔,将自己记下的情报快速誊默出来。 首先便是最重要的那份情报,暨日本国外务大臣广田弘毅致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的电函: 大臣致上海第523号电。 然后便是总领事馆的一份内部文件,该文件是总领事馆的要求统计在沪上之日侨人员的通告。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铅笔。 时间仓促,他只翻阅、记住了此两份文件。 还有四份文件,他没有来得及看,心中大为遗憾。 当然,也幸亏他忍住‘贪念’,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自己誊默无误,他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行动,看似无风无浪,实则是凶险至极。 程千帆开始收拾首尾。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内摸出一个小瓶子,拔掉木塞。 用清水冲洗了好几遍,最后又倒了酒水,再次冲洗,才去掉了小瓶子里的猫尿味道。 看了一眼趴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的猫咪,程千帆露出一抹笑容,小东西,今天你也立功了呢。 今村兵太郎有洁癖。 管家今村小五郎不喜欢猫。 有人曾经看到过今村小五郎打死了一只野猫,扔出家门。 他第二次潜入书房,换出自己的公文包的时候,故意将猫尿倒在了地上。 并且戳破了纱窗。 就是造成野猫偷偷进入书房,还撒了尿的假象。 目的只有一个,无论是今村兵太郎或者是今村小五郎进屋之后,首先会被猫尿所吸引。 如此,他们的注意力便可能转移,不会太关注公文包。 且以今村兵太郎的洁癖性情,势必要叫人打扫地面。 如此,他在房内出现过的痕迹,譬如说可能留下的足印等痕迹,便会被清扫掉。 程千帆躺在床上,抱起猫咪。 猫咪在他的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 斋藤一雄的出现,也是一个意外情况。 此人是他在东亚同文学院的学长,两人不太熟悉,但是,见过几面。 但是,宫崎健太郎是没有见过此人的。 幸而他反应及时,做出一副两人从未谋面的表现,否则的话,这便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 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他必须时刻警惕。 一个小时后。 程千帆乔装打扮后,从二楼翻窗出去。 深夜,街道上冷冷清清。 一路小心谨慎,来到了金神父路。 轻轻敲响房门。 周茹隐约听见敲门声,她没有开灯,而是拿着手电筒照亮,蹑手蹑脚来到门后。 “谁?” “是我,你康表哥。”程千帆低声说。 这是约定的暗号。 周茹打开房门,程千帆闪身进来。 他径直进入卧室,拉好了窗帘,这才打开灯。 “啊呀。”一身睡衣的周茹害羞的叫了声。 “你叫什么。”程千帆看都没看她,嘴上没好气说,“姿色平平,没得兴趣。” 周茹气坏了,哼了一声,取了自己的外套披上,自去客厅望风去了。 程千帆从衣柜里取出电台,戴上耳机,准备发报。 滴滴滴。 电波在空中传输,翻越大山、江河,直抵南京。 南京,徐府巷。 很快,一份电文被呈送给齐伍。 “主任,上海急电。”毛瞬敲门进来。 齐伍披着外套,打了个哈欠,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他取出密码本,开始译电。 很快,电文被译出。 齐伍拿起电报稿,入目一看,激动的两眼放光。 “好小子!”齐伍击节赞叹。 他随手按下了响铃。 “备车!” 齐伍穿好衣装,系好风纪扣,将电文放进自己的公文包,昂首而出。 数名特工紧紧跟随。 很快,两辆小汽车驶出徐府巷,消失在夜色中。 鸡鸣巷。 戴春风已经接到电话,换好衣装在客厅等候。 “处座,成了!‘青鸟’急电!”齐伍进门后,先是示意其他人退下,然后才高兴说道。 戴春风昨晚同陈桦缠绵多次,刚刚入睡便被唤醒,此时还有些不甚清醒。 他先是一愣,然后明白齐伍所言的‘成了’是何事,大喜,立刻起身,接过了齐伍递过来的电文。 第293章 我有‘青鸟’,可抵万兵 程千帆的这份电文很长,戴春风站立,捧着电文仔细阅读良久。 “处座钧鉴。” “职部以必死之决心,潜入敌巢,成功捕获日外务大臣广田致沪上岩井英电,获悉日军参谋本部对华用兵计划,如下。” “其一,动员十五个师团。” “其二,发动军需动员准备量之半数。”(PS1) “其三,作战地区以中国黄河以北为主,根据战局变化,可包括上海方面。” “其四,作战期限为半年。” “特别军费为五十五亿日元。” “以上乃日本内阁七月十日会议决议之战略计划。” “十一日,日本内阁再次开会,初步军力调动决议如下。” “其一,以关东军独立混成第一、第十旅团以及朝鲜仆从军第十军团火速增援中国驻屯军。” “其二,从日本国内抽调三个师团,及十八个飞行中队迅速调派华北。” “其三,拟任命日本教育总监部部长香川真司中将接替中国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中将。” “另,职部捕获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致驻沪日本侨民之秘密通告,日本方面正在逐步统计驻沪之侨民数量、武力军备等情况,疑似为沪上战事做战备动员。” “另,岩井英一拟筹建直属于其之特务机关,其名为‘岩井公馆’,属下已经获邀请以秘密身份加入此特务机关,特向处座报备告知。” “另,属下侦知日本方面已招揽日人专家、教授研究统计故宫文物资料,研判日本方面意欲洗劫我中华之故宫瑰宝!” “另,宋科长甫国调离,‘水滴’的任务已经完成,安全起见,职部考虑切断同上海区之联系,正式独立行动,望处座审批核准。” “此次行动,我部无一伤亡,小组多名人员参与行动,众人配合默契、表现卓着,职部特为请功,名单如下…” “以上,急急急,青鸟!” 阅罢,戴春风双手拿着这长达数页之电文。 饶是经历了那么多风浪之戴春风,此时,他的内心竟也被震惊的情绪萦绕。 竟然真的给‘青鸟’做成了这件大事! 捕获日军对华用兵之战略情报,这是老头子亲自下达的命令。 无论是他戴春风的特务处,还是薛应甑之党务调查处都在极尽全力活动。 特务处这边,戴春风不仅仅向上海‘青鸟’传达了不惜一切代价去查探情报的命令。 类似的命令同时向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北平站、南京站、广州站、天津站等各处重要站点都下达了这个命令。 迄今为止,其余各处都没有取得太多进展,更多的是向总部诉苦,言说此任务之巨大困难。 上海区情报科方面,新任科长邹序元以刚刚接手情报科为由,来电尽是讲述困难。 却是没想到独立潜伏小组之‘青鸟’,接到命令后,慷慨听命,以赴死之决心,一不诉苦,二不索要经费、人员,竟然‘不声不响’的,就这么完成了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任务。 “好极了!好极了!!好极了!!!”戴春风挥舞着电文,激动的说,“我有‘青鸟’,可抵万兵!” 戴处座激动的几乎失态,这份情报,太及时,太细致了。 这简直宛若直接从日本军部的办公桌上取来的机密文件! “备车,我要即刻去见校长。”戴春风高声喊道。 “处座,这已经是深夜了。”齐伍说道。 “军情紧急,顾不得了。”戴春风说道。 闻听他要紧急离开,陈桦急忙下楼,给戴春风拿了中山装外套。 戴春风拿起话筒,拨通了一个号码,简单扼要的说了两句,挂掉电话。 “齐伍,你即刻回徐府巷,回电青鸟。”戴春风说道。 齐伍立刻从公文包中取出文件夹,纸笔,等候聆听。 戴春风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青鸟’,来电知悉,你部精诚团结、以无畏牺牲之精神,捕获敌方绝密情报,此功之巨,前所未有,更闻你等皆安然无恙,吾心更慰。” “你成功打入‘岩井公馆’,我心甚喜,甚好!” “同意你之意见,正式封存‘水滴’之代号。” “允你部与上海区全面切割,自成独立潜伏小组,直属于我之指挥!” “请功名单知悉,我很高兴,皆为忠勇爱党爱国之同志,我自当不吝嘉奖!” “望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戴春风。” 齐伍刷刷刷写完,将电文稿递给戴春风。 戴春风仔细阅读,将文件夹合上,递还给齐伍,点点头,“回去后,即刻发报吧。” “是!” 随后,齐伍护送戴春风出门,看着处座在两辆小汽车护送下疾驰而去。 他也摆摆手,弯腰上车,“回徐府巷!” “是!” 坐在车子里,拉上了车帘,齐伍在思考。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青鸟’此番立下了滔天大功! 原因很直接,甚至可以说,最重要的不仅仅是这份情报是多么的重要。 而是这是老头子向特务处以及党务调查处同时下达的紧急任务。 此番,‘青鸟’的这则电报,足以令戴春风和特务处在常凯申面前大大的出一回风头。 甚至于,只谈这件事,说‘青鸟’以一个潜伏小组之一己之力压了党务调查处那近万蠢货也不为过。 此外,此情报,乃是绝密国防情报,日本军方的战略部署、初步军力调配,已然为国府所掌握。 此番料敌先机,对于华北抗敌之大计太重要、太关键了。 特务处一向和军方关系糟糕。 这次搞到如此重要之情报,军方也不得不对特务处刮目相看,承情不已。 也正是因为此,戴春风才会在情绪激动之下,说出了‘我有青鸟,可抵万兵’的话。 齐伍敏锐的感觉到,经此一役,‘青鸟’以及‘青鸟’小组在处座的心中的地位将会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也是戴春风毫不犹豫的同意封存‘水滴’代号,果断同意‘青鸟’同特务处上海区全面切割之请求的原因。 最起码,此时此刻,在戴春风的心中,‘青鸟’的地位是要高于整个特务处上海区的。 对于程千帆这个小老乡,他一直很照顾,刻意栽培。 程千帆资历浅,这点很关键,因为,资历浅,意味着即便是能力足够强,或会再立功勋,但是,也绝不可能威胁到齐伍在特务处之地位。 况且,齐伍对程千帆更有乡党之情,有栽培之恩。 故而,对于‘青鸟’受宠之局面,齐伍是乐于见到的。 南京,城东,黄浦路。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看到三辆小汽车开过来,两辆小汽车停在门口不远处,一亮小汽车径直驶来,负责警戒之哨兵立刻警惕起来。 “证件。”一名宪兵立刻向前。 “是我。”戴春风摇下后排车窗,将证件递过去,“我要见校长,已经打过电话了。” “戴处座,请稍等,我要打电话确认一下。”宪兵立刻敬礼,不过,他并没有因为看到戴春风本人而放松警惕,而是拿过证件仔细检查一番后,接着说道。 “请吧。”戴春风微笑说。 约莫一分钟后,宪兵跑回来,敬礼,将证件递还给戴春风,“戴处座,你可以进去了。” “辛苦了。”戴春风点点头,摇上车窗。 憩庐,领袖官邸。 小轿车缓缓停下,坐在副驾驶之特工急忙下车,从车后绕过来,打开后排靠左侧车门。 戴春风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装,随手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公文包,阔步向前。 侍从室之一名军官早已经在台阶前等候。 “学长,您来了。”军官敬礼,说道,“校长已经起来了,正在等您。” 第294章 校长的好学生 憩庐。 侍从官引领着戴春风入内,远远的就看到了王之鹤。 “学长好。”戴春风连忙打招呼。 “羽秾啊,大半夜的,委员长昨日刚从庐山回来,这才将将入睡,你便来打扰。”王之鹤没好气说道。 “军情紧急,还望学长见谅。”戴春风陪着笑,轻声说。 “好啦,你去吧,委员长在等着你呢。”王之鹤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我去了。”戴春风微笑点点头,走开后,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旋即恢复了平静。 王之鹤岂能不知道他深夜来拜见老头子是有军机要事? 这家伙就是故意站在这里,在他面前摆谱,顺便敲打他。 对于王之鹤,戴春风内心一直有根刺。 当年戴春风落魄,去徐州北伐司令部投奔常凯申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常凯申其人。 没得办法,他便每天饿着肚子、穿了军装,自动跑去司令部站岗,名为‘保护校长’。 常凯申每天经过,却一直没有注意到戴春风。 后来才发现卫兵多了一个人,引起一阵慌乱,如此,才知道是戴春风每天自动来站岗。 常凯申很高兴。 王之鹤却很生气。 卫兵多了一个人,他竟然没有发现,这是失察。 常凯申离开后,王之鹤上去就质问戴春风,“谁派你来站岗的?” “我是校长的学生,我自愿来的。” “你他娘的也配!”王之鹤大怒,踹了戴春风好几脚,把他打跑了。 随后几天,戴春风继续来自动站岗,但是,依然是每次都是被王之鹤给揍跑了。 直到戴春风被时任常凯申司令部情报联络组之副官胡静安要了去搞情报工作,才算摆脱了王之鹤的‘欺负’。 即便是戴春风现在权柄日盛,王之鹤每次遇见他还是会故意摆谱,甚至会故意讽刺挖苦。 在戴春风的保险柜内,关于王之鹤的材料,足足上千页。 都是王之鹤的黑料。 譬如说,王之鹤经常会嘲笑委座和夫人之间‘打铃、打铃’的叫法,说老母鸡才会打鸣。 常夫人对此很不满,一直嫌弃这个侍卫长‘土里土气’。 譬如说,西安事变后,王之鹤再度执掌侍从室,他上任后便批评此前一度接替他的钱达俊做事不行,在西安没有保护好委座。 “我在的时候,从来不会出事,我一离开,就出那么大的事情。” 很快,钱达俊被人秘密告知了这件事,同王之鹤关系也有些疏远了。 不过,这些还不够,还不足以动得了王之鹤。 侧恁娘。 戴春风内心里暗暗发狠,他在等待机会,早晚报仇。 “好滴很!好滴很!”常凯申双手拿着‘青鸟’来电之电文,高兴的连连说道。 能够捕获日本内阁以及军部之如此重要战略情报,常凯申喜出望外。 “什么叫做国之干城,这样的便是国之干城!”校长高兴的拍着学生的肩膀,“你做事,我素来是很放心滴!” “这是学生份内之事。”戴春风恭恭敬敬说道。 “我知道,你是我滴好学生,我很满意。”常凯申坐在沙发上,示意戴春风落座,“程千帆也是我滴好学生,你们一个学长,一个学弟,这是黄埔精神的传承,好滴很!” 受到领袖夸奖的戴春风心情愉快,同时内心颇为惊讶,常凯申言语中夸奖程千帆也是他的好学生,这句话非同小可。 要知道,老头子向来只承认黄埔学生是天子门生。 程千帆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第十期,且是肄业生。 现在能够赢得这样的夸奖,在黄埔学生之外,几近罕见。 便凭这一句话,以后程千帆觐见委座,也可以称呼一声‘校长’了。 “对于‘青鸟’所汇报之情报,你怎么看?”常凯申问。 “从日军兵力调动和战略规划来看,日军确实已经做出了全面侵华之战争决定。”戴春风起身说。 “对滴。”常凯申微微颔首,“日本人,灭我中华之心久矣。” “此外,日本总领事馆方面向沪上日侨做秘密动员,学生怀疑这是日军很可能在上海动手的前兆。”戴春风继续说道,“此外,还有一点。” “你继续说。”常凯申欣慰的按了按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青鸟’汇报说日本方面组织专家、教授研究整理北平故宫文物资料。”戴春风说,“我的分析是,他们的目标是南京故宫。” “说说你的理由。”常凯申沉声问。 “‘青鸟’并不知道北京故宫的文物大部已经转移到南京,所以他会认为日本方面的目标是北平故宫。”戴春风说。 “但是,日本人是知道这件事的。” 戴春风继续说道,“所以,这些所谓的日本专家、教授,他们的目标是南京故宫,如此,这也可以佐证日本方面意图在上海发动战事,目标直指南京。” “你的分析是有道理滴。”常凯申沉吟片刻,“天亮以后,我要回庐山,你这边安排一下工作,随同我前往庐山。” “是,校长。” “还有事么?”常凯申看到戴春风欲言又止。 “校长,‘青鸟’潜伏小组履立功勋,此番更是立下如此大功。”戴春风表情认真说,“校长,您看?” “羽秾。”常凯申笑了,“我记得前番我要褒奖程千帆,还是你劝阻与我呢。” “校长。”戴春风解释说道,“此前我认为程千帆年龄太轻,资历不足,故而打算磨砺一番,但是,谁能想到,他竟这么快又立功,且是如此大功劳。” 说着,他苦笑摇头,“校长,实不相瞒,学生现在的感觉是一言难尽啊,既高兴,有哭笑不得,学生竟然不得不为手下人功劳太大、如何嘉奖而苦恼。” 说话的时候,戴春风的脸上那一抹得意之情,却是并没有刻意遮掩。 常凯申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开怀大笑,指着戴春风,“羽秾啊。” “校长,学生在。” “你抽个时间拟定一个奖励方案,报给我。”常凯申说道。 “是!” 金神父路。 程千帆收到了来自南京徐府巷总部的电报。 看到处座同意封存‘水滴’之代号。 同意‘青鸟’独立潜伏小组同特务处上海区全面切割。 他非常高兴。 特别是后者,这也让程千帆松了一口气。 就在一周前,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科长宋甫国突然调离,另有任用。 这个调令来的非常匆忙,宋甫国甚至没有来得及同程千帆在离别前会晤一面。 宋甫国调离后,由邹序元接任上海区情报科科长。 程千帆随即便有了和上海区全面切割之想法。 他信任宋甫国,主要是因为宋甫国是他的老领导,且其人可靠,两人合作还算是相当愉快的。 但是,客观的说,宋甫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程千帆的心中始终认为这是一个安全隐患。 故而,现在宋甫国调离,程千帆果断决定和上海区全面切割。 在他看来,上海区机构庞大,鱼龙混杂,有着不小的安全隐患。 还是离得远一些为妙。 此番立下如此大功劳,他趁机提出这个请求。 结果也如他所料,意识到‘青鸟’小组之重大作用的处座,这一次没有拒绝这个请求。 如此,程千帆的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第295章 庐山 戴春风离开后,常凯申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手中拿着电文,看了又看,发了好一会呆,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来人。” 鞠一桥进来了。 常凯申拄着文明棍,说了几个名字。 是夜,憩庐客厅的灯光彻夜长明。 天亮了。 就在戴春风陪同常凯申从南京飞往庐山的时候,国民政府军政部秘密调防部署。 上海方面,增拨国军第2师补充旅一个团秘密进驻上海市区战略要点,重点防御虹口机场。 华北方面,国民革命军第95师北上填防。 另外,常凯申亲自致电北平宋明轩,向二十九军承诺,如果需要子弹和军实,中央将源源补充。 宋明轩回电:来电知悉,平津无恙。 登上从南京去庐山的飞机前,常凯申收到宋明轩之回电,大骂‘娘希匹’。 他觉得自己很冤枉。 此番,他是真的没有考虑图谋宋明轩的地盘和势力,或者说,对宋明轩动手,此时已经不是首要之务。 时间往前回溯五个小时。 在西北总部。 ‘农夫’同志亲自译出‘火苗’同志发来的绝密电文后,大吃一惊。 他的表情无比严肃,手持电文,敲开了一处窑洞的房门。 很快,他离开窑洞,向此时尚在庐山的‘翔舞’同志去电。 很快,更多人聚集在这处窑洞。 这处窑洞里的人同样是彻夜未眠。 日寇全面侵华,中华民族最危难的时刻,来到了! 程千帆也是彻夜未眠。 在金神父路向南京徐府巷发报之后。 他又来到台斯德朗路的安全屋,即刻向西北总部发报。 随后,等到了凌晨三点,才收到总部回电: 感谢秘密战线同志在艰苦、危险环境中的付出和努力,请‘火苗’同志注意安全,多保重。 另,经首长提议,‘农夫’同志向负责情报工作的‘翔舞’同志汇报后,形成决议,拟为‘火苗’同志记特功一次。 收到这份电文,程千帆无比激动。 他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最终,才咬咬牙,将电文点燃在了灶台里。 趁着天色还没有亮,程千帆从台斯德朗路返回延德里的家中。 他的情绪是那么的亢奋,竟而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于是,程千帆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中央巡捕房,交代副巡长大头吕几句话,言说自己嗓子不舒服,今天就不去巡捕房了。 他现在是巡长,除非连续‘旷工’,如果只是当天有事去不了,一般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请假的。 就在他准备在家里补觉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是程巡长吗?”一个嘶哑的声音。 “是我。” “我是苏州的万志山啊,程巡长。” “万老板,这么早找我,有事?莫非我的货到了。” “程巡长,你要的货到了,我安排人放在三号仓库了。” “多谢。” 挂掉电话,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 他移开书柜,拿开地砖,从木盒中取出一把毛瑟手枪。 又多拿了一个弹匣。 随后,放下房梁悬挂的竹楼,从里面取出一枚德制M24手雷。 有取了一把匕首放在身上。 最后,吃了刘阿大家的馄饨,程千帆这才离开家门。 “帆哥,救我。”半大小子阿毛跑来求救,他的老子在后面追。 程千帆顺手就要放倒,却是没有抓住。 “帆哥,我可没有那么傻了。”阿毛高兴的叫到。 话音未落,半大小子就被程千帆一个饿虎扑羊按倒在地。 阿毛的老子上来,拎着鸡毛掸子就要抽。 程千帆一松手,阿毛撒腿就跑。 一个跑,一个追。 于是,延德里的早晨便有了熟悉的欢乐气息。 程千帆来到巷子口,直接开了车离开。 庐山。 常凯申独爱庐山。 其对庐山的钟爱,似乎超过了他对全国所有名山的情结。 几乎每年都偕同夫人以及国府军政要员必到庐山避暑办公。 民国二十一年,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处何廉负责,筹办行政院暑期迁移牯岭办公。 如是,庐山就成为合法“夏都”,成为国民政府除了南京之外的第二个政治中心。 常公馆。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行驶到公馆门前停下。 常大公子亲自出来迎接。 ‘翔舞’同志与其低声交流,在熊嘉华的陪同下,昂首进入公馆。 两人似乎言谈甚欢,‘翔舞’同志发出爽朗的笑声。 常凯申身穿深灰色长衫,两眼炯炯有神,已经在等候了。 两人握手,寒暄过后。 常凯申拿出一份文件,“翔舞老弟,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最新的情报,这是我党的优秀同志,不畏牺牲,潜入敌巢,才搞来滴日军最新情报。” 他停顿了一下,敲了敲文明棍,“日本人狼子野心啊,欺人太甚啊。” ‘翔舞’同志接过文件,入目看,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然后是愤怒,最后是严肃的表情。 “你们的这位同志,很了不起啊,如此机密情报都能搞到手,请代我向他表达敬意。”‘翔舞’同志说道,“这份情报足以证明,日本侵略者全面侵华的战车已经启动,国红两党自当携手抗战,兄弟齐心,共御外敌!” 贝当区。 这是郊外的一处较大的院落。 程千帆开车,沿途绕了路,换了两副车牌,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才来到此处,将车子开进了院子里。 “组长。”姜骡子带着姜老三出来迎接。 “人在哪里?”程千帆表情焦急,立刻问道。 “杨医生在治疗。”姜骡子说道,“说是问题不大。”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千帆沉声问,“我再三严令,这两天你们不要有任何行动,一个个都给我老实点。” “组长,这事情不怪乔春桃。”姜老三说道,“他要是不出手,那个女孩就被日本人糟蹋了。” 程千帆看了姜老三一眼,“这么说,你也有份。” “那当然了,要不是我,乔春桃一个人对付十几个小日本,那里还会有命。”姜老三有些得意的说道。 “我是不是还要嘉奖你一番?”程千帆冷笑问。 程千帆进了房内。 “怎么样?”他问杨常年。 “且死不了。”乔春桃说道。 “我没问你。”程千帆冷冷说道,不过,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能说话,精神还不错。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失血过多。”杨常年说道。 “你们都出去。”程千帆沉声说。 几人二话没说,立刻退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 “说吧,怎么回事?”程千帆问,“你不是冲动的人。” 乔春桃绝对不是会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冲动出手之人,这个人身上背负了血海深仇,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那个女孩是日本人。”乔春桃咬牙切齿说,“我认得她,她是一个侏儒,故意和日本浪人演戏骗中国人上当。” 第296章 步步惊心 “具体说一说,不要漏过任何细节!”程千帆沉声说。 事情是昨天傍晚发生的。 乔春桃与姜老三两人在从虹口区的一个隐蔽监控点返回的途中,路遇几名日本浪人调戏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姜老三忍耐不住,冲上去制止。 乔春桃无奈也只能上去帮忙。 “属下一开始便有所怀疑。”乔春桃说道,“这个女孩虽然状若紧张,不停呼叫,但是,她的演技不过关。” 乔春桃冷笑一声,“女孩的眼眸中并没有那种真正的害怕表情。” 他冲上去,不是为了解救女孩,目的是将已经和日本浪人厮打在一起的姜老三救出来。 厮杀中,乔春桃的后背被匕首刺中。 “那个女孩在我们厮杀的时候趁势‘逃走’了。”乔春桃阴沉着脸,“姜老三这个蠢货,现在还在为自己救了小女孩而沾沾自喜呢。” “你说你认得这个女孩?”程千帆问。 “确切的说,属下认出了女孩手腕上的一个纹身。”乔春桃说道,“属下在沈阳见过类似纹身,那是一个男性日本侏儒。” 程千帆摸出烟盒,又放了回去。 看到乔春桃眼巴巴的样子,没好气的将烟盒扔过去,“少抽点。” “你怎么看这件事?”程千帆问。 乔春桃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属下一开始判断是日本人故意演戏,诱骗国人出手,他们则乘机猎杀有血性之国人。” “现在呢,有了新的看法?”程千帆走上前,看了看乔春桃的伤口。 “说不好。”乔春桃皱着眉头,“日本人凶残狡猾,很难猜测。” 程千帆陷入思考,从表面上看,这可能是凶残的日本浪人故意设陷阱,猎杀有血性、敢于反抗日本暴行的国人。 但是,他素来习惯深层次思考问题,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那几个日本浪人有没有伤亡?”程千帆思忖片刻,问。 “没有。”乔春桃摇摇头,“属下察觉到不对劲,不敢恋战,带了姜老三迅速撤离了。” 说到这里,他陷入了思考。 “是不是觉得那几个日本人非同一般。”程千帆问。 “确实如此。”乔春桃点点头,“属下和日本浪人交过手,这些人的路数不像是寻常的日本浪人,更像是军伍出身。” “对,没错,他们三个人一组,攻守有序。”乔春桃又思索片刻,继续说道。 “确定吗?”程千帆表情严肃,问道。 “确定。”乔春桃点点头。 “事发地点距离最近的日本军营有多远?”程千帆猛然问。 “约有五华里。”乔春桃说道,他的表情也是变得严肃,“组长怀疑他们是日军士兵假扮?” “很有可能。”程千帆沉声说,他看了乔春桃一眼,“你的反应很及时。” 程千帆仔细琢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和怀疑。 这件事,极可能是日本方面使出的小计俩: 故意吸引中国人动手。 若非乔春桃应变及时,带了姜老三及时撤离,他们结局只有一个—— 两人被日本人杀死,然后冠以中国军人的身份。 甚至会将乔春桃以及姜老三两人的尸首,一个穿上日本军服,一个穿上中国军装。 随后,日本方面便可以大肆炒作,甚至以兹为上海方面日军挑起事端之借口。 至于为何日军没有穿军装。 程千帆的猜测是,穿军装太明显,且更加有威慑力。 敢于对日本浪人动手之人,不一定敢对日军军人动手。 至于为什么选择普通中国人下手,这是因为事态紧张,上海保安团早就严令,禁止士兵出军营,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士兵受到日本方面挑衅,擦枪走火。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还需要进一步印证。 随后,程千帆召集姜骡子、姜老三以及杨常年进来。 他向众人讲述了自己的猜测。 这引来众人对日本人之阴险狡诈的一阵声讨大骂。 “都给老子闭嘴。”程千帆拍了桌子。 “姜老三,行事冲动,关两天禁闭。”程千帆面色铁青说道。 姜老三张了张嘴巴,但是,看着组长凌厉的眼神,缩了缩脖子,终究没敢开口。 “姜骡子,你做事谨慎,去虹口区打探一下。”程千帆说道,“重点打听一下,昨天那个时间段,有没有日本士兵进出军营。” “是!” “还有,通知下去,密切关注一个侏儒女人,此人手腕处有这样一个纹身。” 说着,他将自己按照乔春桃所讲述样式之纹身手绘出来,拿给众人看。 “姜骡子,你来一下。” 姜骡子跟着程千帆来到院子中。 “这件事,姜老三见不得同胞被日本人欺侮,有热血,这点很好。”程千帆对姜骡子说道。 “但是!”他声色俱厉,“做事冲动,这是特工工作之大忌。” “属下明白。”姜骡子郑重点头,“组长放心,您的良苦用心我理解,我会和他谈话,好好教导他的。” “希望如此。”程千帆点点头,他拍了拍姜骡子的肩膀,表情严肃,“再有下次,家法从事!” 程千帆驾车离开。 对于此事,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不解之处。 日本人也可以随便抓几个中国人,谎称受到中国军人的袭击,如此行事,岂不是更加稳妥? 总之,这件事有太多疑点。 程千帆思索昨日前往今村兵太郎家中赴宴一事,又思索今日之事。 他心中一动,直接驱车来到虹口区。 将车子停在一处酒店外面。 自己步行来到上海特高课的秘密据点,‘拜见’三本次郎。 “课长,属下是来请罪的。”程千帆低眉顺眼说道。 “噢,你做什么什么事?还要请罪。”三本次郎正在练功房练习刀法,将军刀放在桌子上,接过了手下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汗水,挥挥手,示意手下离开。 “属下昨日在公共租界偶遇了一位旧友。”程千帆说道,“对方并不知道我的中国身份。” 程千帆讲述了自己‘被迫’参加了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之事。 三本次郎随手拿起榻榻米上的一份文件,翻了翻。 “你的身份是隐秘的,事发突然,此番应对也是正确的,我可以谅解。”三本次郎放下手中的文件,“我知今村君与你有旧,很是欣赏你,他是知道你的身份的,你参加他的生日宴会,这也没什么。” 说着,他微笑着看着程千帆,“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用不着‘请罪’。” 他坐在榻榻米上,拿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抬头,凝视着程千帆,“宫崎君,我一会还有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程千帆看着三本次郎阴沉的目光,心中一震,露出恭敬的神情,说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今天特为此事而来。” 第297章 夜晤 “什么事情?”三本次郎淡淡问。 “昨日在今村先生家中,属下从今村先生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程千帆说。 “噢?什么消息?”三本次郎眯着眼睛,问。 “岩井英一阁下有意组建一个新的特务机关。”程千帆说道,他看着三本次郎一眼,放低声音,“今村先生言语中似有意招揽属下加入此机关。” 他在暗中观察三本次郎的面部表情。 “那你是怎么回答今村君的?”三本次郎嘴角咧了咧,问道。 程千帆从三本次郎的反应立刻断定: 其一,对于岩井英一要组建新的特务机关之事,三本次郎以及上海特高课方面是已然知晓的。 其二,昨日今村兵太郎家中的宾客中,极可能有三本次郎的人,换而言之,今村兵太郎找他私下里谈话之事,三本次郎是知晓的。 这符合程千帆的预判,而次预判便是刚才程千帆果断决定向三本次郎主动‘坦诚’讲述这件事的原因。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含糊过去了。”程千帆露出惊慌、惭愧的表情,赶紧解释说道,“宫崎是特高课的人,自然不会答应,不过,宫崎惭愧,我也没敢直接拒绝。” 听闻程千帆如此说,三本次郎阴冷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同他所掌握到的情况基本一致。 岩井英一要组建只属于他的特务机关,这件事早已经引起了影佐英一以及三本次郎的警惕。 昨日出席今村兵太郎生日宴会的宾客中,有一人是特高课的隐蔽特工,这是岩井英一以及今村兵太郎都没有掌握的高级特工,其目的就是监视总领事馆中的帝国异己分子。 此人向三本次郎详细的汇报了昨日之事,其中提及一件事: 一个叫做宫崎健太郎的帝国子民在坂本家的少爷的带领下,也参加了宴会,今村兵太郎对其似乎很欣赏和重视,两人有过单独交谈。 三本次郎暴怒。 如果宫崎健太郎今天没有来找他汇报情况,他不介意给宫崎安排一个为天皇尽忠的机会。 “岩井英一阁下为帝国鞠躬尽瘁,有意承担更多的工作,这是好事。”三本次郎说,“所以,你做得不对,你为何要拒绝今村君的邀请呢?” 程千帆看着三本次郎,他的表情是疑惑的,疑惑中带着思考,思考后似乎是眼中一亮,有所领悟。 “笨蛋!”三本次郎直接骂道,“你和今村君关系不错,以后要主动要今村君靠拢,加入其中。” “课长的意思是…”程千帆轻声说,“令我打入其内部?” “不不不,都是为帝国服务的,怎么能这么说。”三本次郎摇摇头,“我们要加深对于友邻机关的了解。” “是!”程千帆露出恍然的表情,“宫崎明白了。” 离开上海特高课之秘密据点,程千帆一路步行、特意绕了路,才来到自己停车的地方。 上了车。 他直接启动车子,一路驾驶车辆,来到了麦尼尼路的一处茶楼。 上了二楼,要了个雅间,吩咐不要有人来打扰。 一壶茶,一碟瓜子,一碟绿豆糕。 手里拿着绿豆糕,坐在窗台前,看楼下人来人往。 他陷入沉思。 本来他还想要侧面向三本次郎探听有关于日本浪人之事的,不过,见到三本次郎的第一眼,甫一嗅到不对劲的气息,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此时此刻,他在思量自己刚才在三本次郎面前的应对。 反复思量,程千帆自忖应该是没有漏洞的,是合适的。 他可以承认同今村兵太郎有过接触、谈话。 也可以汇报说今村兵太郎对他有招揽之意。 但是,绝对不能说自己一口答应了今村兵太郎的招揽。 也不能说自己直接拒绝。 ‘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是最合适的回答。 这个回答反而最容易让三本次郎相信。 此外,自己今天主动向三本次郎汇报这件事,能够最大程度上增强三本次郎对自己的信任。 程千帆舔了舔手上的绿豆渣,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能够在同三本次郎这样的高手过招,而且是被对方‘突然袭击’的情况下再度过关,他是颇为自得的。 不过,随即,他摇摇头。 如若今天不是他突然想到昨日去今村兵太郎那里,这件事瞒不过三本次郎,故而来汇报。 仅此一点,他就会被三本次郎视为背叛。 被三本次郎这样的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盯上了,哪怕他有日本人身份,也不是绝对保护符。 昨日闯入敌巢,九死一生,盗取机密情报,今日同三本次郎对弈。 步步惊心。 他拿起茶杯,遥遥举杯: 程千帆同志,为你又多活了一天。 干杯。 他对自己说。 虹口区。 天潼路菜场。 这是一处两层的日式楼房。 山崎修一恭恭敬敬的将一张纸条递给井上彦。 井上彦中等身材,狭长阴沉的脸孔,少言寡语。 此时的他,一身和服,脚上踏着木屐,正在练习剑道。 “你说吧。”井上彦面无表情说道。 “桔子回信,说疑似发现了监控公馆之中国特工。” “恩。” 井上彦看了山崎修一一眼,将竹剑递给一名手下,再一伸手,拿起温温的毛巾擦拭了额头的汗珠以及双手。 “具体说说。” “桔子带人故技重施,假扮中国女孩被欺负,诱骗中国人出手相救。”山崎修一说,“他们遇到了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个很冲动,直接上来救人。” “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也上来了,双方发生了厮杀,此人中了一刀,带着另外一人逃窜了,桔子判断这两人正是我们要找的中国特工。” “理由呢?”井上彦喝了一口热茶,舒服的叹口气,说道。 “后来那名中国人,上来并非为了营救桔子,据桔子所说,此人应该是敏锐的发现了什么,目的是带着另外那名中国人迅速摆脱厮杀,成功撤离。”山崎修一说。 井上彦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找到这两个人!抓住他们!” 一周前,井上公馆方面无意间发现己方似乎被人监视了。 但是,对方十分狡猾,一直没有能够捕捉到对方的蛛丝马迹。 最终,公馆方面另辟蹊径,以此种方式来查探。 如若吸引普通中国人出手,那便杀了,也算是为帝国除掉潜在的反日人员。 而这种十分警惕,能够发现这是一个陷阱,并且具备一定的武力值的中国人,正是他们要查找的符合查探特征的中国特工。 当晚,华灯初上之时。 虹口区。 坂本良野的住所。 程千帆拎着酒菜来拜访。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房门关上,程千帆进了屋子,朝着一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子毕恭毕敬的鞠躬,“今村先生。” 男子放下报纸,正是今村兵太郎。 今村兵太郎以及程千帆都是看向坂本良野。 坂本良野摸了摸鼻子,他拎起程千帆带来的酒菜,指了指小卧室,“我去吃酒。” “宫崎君,你通过坂本君约我来此,发生什么事情了。”今村兵太郎问。 “三本课长命我伺机加入岩井公馆。”程千帆轻声说。 第298章 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 向今村兵太郎‘坦诚以待’,这是程千帆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首尾两端’、‘左右逢源’是大忌。 在‘岩井公馆’以及上海特高课之间,他必须选择一个‘效忠’。 他决意选择‘岩井公馆’。 选择‘岩井公馆’的原因,主要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 岩井英一是日方高官,其地位犹在影佐祯昭之上,此其一。 无论是岩井英一还是今村兵太郎都并非专业特工出身,‘岩井公馆’目前是草创阶段,他此时投效,能够获得信任和重用,有利于接触到更高级别的情报和内幕,此其二。 上海特高课方面,‘人才济济’,宫崎健太郎并非专业特工,在特高课,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潜伏特工,仅此而已,他不可能接触到更高级别的情报,此其三。 此外,程千帆对三本次郎以及影佐祯昭颇为忌惮,这样的老牌特工,出于谨慎和安全的考虑,他最好保持必要的安全距离,对于潜伏特工而言,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人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牺牲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是为,不畏牺牲,也绝不轻言牺牲。 另外,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是日本着名的学术派人物,虽然不是日本方面高官,但是,此人同岩井英一等日本高官关系颇佳,程千帆选择‘岩井公馆’,这是天然选择,比较合理,此其五。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今村兵太郎这边,他有一个天然盟友和可以兹利用的伙伴坂本良野,通过坂本良野,程千帆能够以较为安全的方式获得情报,此其六。 宫崎健太郎同今村兵太郎的理念相近,两人都是吉田松阴的‘信徒’,这点令今村兵太郎对他更加欣赏,此其七。 此外,他在同三本次郎会面之后,第二天便向今村兵太郎坦诚,这个时间节点也很关键。 他相信,今村兵太郎能够感受到他的衷心。 事实正如他所料。 听到程千帆说出这句话,今村兵太郎脸色微变。 “噢?”今村兵太郎说道,“看来昨日宫崎君离开后,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啊,你且说来听听。” “是。”程千帆面不改色,缓缓讲述。 他没有回避自己向三本次郎汇报工作之事。 在程千帆的描述中,他去见三本次郎,目的很直接,就是汇报昨日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出现在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之事。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相信今村兵太郎可以理解。 毕竟他名义上还是上海特高课的潜伏特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是机密,以这个身份‘公开’亮相,他理应向三本次郎汇报,更何况,他去今村兵太郎家中之事,是瞒不住的。 “宫崎请今村先生谅解。”程千帆言辞恳切,“宫崎现身先生的宴会,按照规定,必须向三本课长汇报。” “你的做法是对的,我可以理解。”今村兵太郎点点头,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可指责的,这说明宫崎健太郎是一个守规则的人,对此,今村兵太郎是欣赏的。 “不过,令宫崎困惑的是,三本课长对昨日之事似乎非常了解,也知晓先生昨日同我私下交谈之事。”程千帆露出严肃的表情。 今村兵太郎闻言,表情一变。 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昨日的宾客中有三本次郎的人。 今村兵太郎心中暗恨,既有对特高课在他的身边安插人手的不满,也有被自己信任之人出卖的愤恨。 “三本课长言语中提及了岩井阁下准备组建‘岩井公馆’之事。”程千帆继续说,“他知道先生对宫崎青眼有加,希望宫崎同先生多多亲近,趁机加入‘岩井公馆’。” 今村兵太郎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这么说,三本君应该知晓我邀请你加入‘岩井公馆’之事了?” “是的。”程千帆面不改色,“我的回答是,我没有答应先生的邀请,也不敢拒绝。” 听到这个回答,今村兵太郎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宫崎健太郎的这个回答的最正确的。 或者说,这个回答令他满意,也倾向于相信。 如果宫崎健太郎对他说:他回答三本次郎的是‘没有答应’、‘或者是‘答应’这两种确切回答,这都会令今村兵太郎不快。 前者,说明宫崎健太郎不够聪明。 后者,他就不得不怀疑宫崎健太郎首尾两端,那边取信三本次郎,这边又来向他卖乖。 “宫崎君,你的坦诚,我很欣赏,也非常高兴。”今村兵太郎微笑说,“不过,我很好奇,在三本君已然知晓此事的情况下,宫崎君为何会选择我,而不是三本君?” 程千帆沉默了,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实话实说,宫崎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更应该说是出于内心的驱使。” 他看着今村兵太郎,想了想,继续说道,“或者说,是因为先生。”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激动、略狂热的表情,“宫崎出身一般,一直颠沛流离,只有在先生这里,宫崎感受到了如同谷口老师一般对我的关怀和器重。” 他深深鞠躬,“宫崎自幼深受吉田前辈的影响,矢志为帝国贡献此身,却一直惶然,在先生这里,宫崎仿佛找到了根,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今村兵太郎看着程千帆,他本以为程千帆会说在‘岩井公馆’会有更好发展,会说自己对他一向欣赏,前途远大。 但是,程千帆却说‘不知道’。 这令他内心惊讶。 而随后程千帆说是‘内心的选择’,是因为他。 这让他内心颇为舒服,今村兵太郎相信宫崎健太郎是发自内心的话,这也正是他颇为自傲之处。 对待年轻才俊,今村兵太郎的态度一向很好,温和对待,关怀有加。 这也是他拉拢年轻人的惯用手法,且屡试不爽。 宫崎健太郎不是第一个因为这个原因而追随他的。 故而,他相信宫崎健太郎所言是发自内心的。 而宫崎健太郎随后这这番话,更是令他动容。(PS1) 这个年轻人是吉田松阴前辈的信徒,从宫崎健太郎随口便朗诵出吉田松阴的‘幽囚录’,可见一斑。 自己待人以诚,宫崎君感恩与此。 更有思想的共鸣。 他现在明白,也愿意相信宫崎健太郎为何说是下意识的、内心的选择了。 如此,今村兵太郎内心是颇为自得,且极为欢喜的。 “宫崎君,你很好,我很满意。”今村兵太郎起身,微笑着,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帝国昭昭,照耀寰宇,此生许国,你我共勉!” “帝国昭昭,照耀寰宇!”程千帆神情激动,念到。 今村兵太郎高兴的点头笑,“既然三本君令你伺机加入‘岩井公馆’,那么,此后你便光明正大的来寻我。” “是!”程千帆恭敬点头,“宫崎明白。” 两人相视一笑。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农历六月初十。 程千帆祖父程顾之的忌日。 江山县。 白若兰以孙媳妇的身份祭拜祖父。 江山县党部要员参加祭拜。 国军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敬献花圈。 县党部主任王文凯致祭词,高度评价了程顾之老先生为驱逐鞑虏、推翻满清所做出的的贡献。 同日。 庐山。 常凯申操着浓重的宁波官话说: “北平若可变成沈阳,南京又何尝不可变成北平!所以卢沟桥事变的推演,是关系中国国家整个的问题… 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 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 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所以政府必特别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亦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举国一致,服从纪律,严守秩序”。 话音一落,掌声雷鸣。 常凯申此番讲话,一扫‘卢沟桥事变’以来全国上上下下的阴霾,一表全国坚持抗战之决心! 自此,坚决抗战,成为中华民族的统一最强音! 该谈话主旨是向全体国民表明,国民政府抗战决心;同时向宋明轩等地方势力及国民政府内主和派喊话,要他们团结抗战。 最后,却也给日本政府留下了“和谈”的台阶。 国民政府随即划下了四条和战的底线,暨给予日本的最后通牒: (一)任何解决,不得侵害中国主权与领土之完整; (二)冀察行政组织,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变; (三)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换; (四)第二十九军现在所驻地区,不能受任何约束。 谈话后国民党内部以及民众团体态度激昂,多主张开战,但军政部与外交部等具体工作部门则主张慎重。 国民政府随后便等待各方的反响,尤其是日本方面。 两日后。 日本驻华武官喜多诚一来见军政部部长何英溱、参谋总长程乾等,责问:中国陆军北上,空军动员之举,是挑战日本! 何英溱则正告喜多:国军都是国军,无所谓中央军与其他军,二十九军亦是国军;国军的移动纯粹出于自卫,日方增兵若撤退,中国才能进一步考虑。 喜多诚一离开时,带有恐吓意味地说:如果中国认为要等日军撤退,国军才撤退,局势势必恶化,将来无法收拾,望中国审慎注意。 同日,国民政府秘密向华北调兵。 庐山谈话后,北平宋明轩却仍然以妥协退让,换取苟安,保住地盘;采取了一系列削弱战备措施。 宋明轩一再致电南京,要求国府中央撤出进入河北的部队。 对此,常凯申给予了严厉的批评。 反观日军,则全面加紧军事部署。 十九日,日军第20师团(甲种)近万人在师团长川岸文三郎的率领下,由朝鲜龙山抵达天津,并以一部集结于唐山、山海关。 翌日,关东军独立混成第11旅团主力抵达高丽营。 至此,日军第一批增援部队全部抵达预定地点,对北平形成包围态势。 ‘青鸟’所捕获之事关日军战略部署之绝密情报,一一得到验证。 军政部对特务处的情报工作大为震惊,且赞赏。 心情激动的戴春风密电上海,对‘青鸟’独立潜伏小组大家赞赏,言称必不吝嘉奖。 三日后,北平宋明轩向日方提交和谈三条。 宋明轩所提议的三条是:二十九军向日军道歉;中国不驻军于卢沟桥城郭及龙王庙;彻底取缔抗日团体。 同日,程千帆拜访今村兵太郎。 两人谈及华北战事,今村兵太郎言语中颇为振奋,言称日军已做好一击必胜之准备。 程千帆连夜向西北总部以及庐山戴处座处去电,发出日军已准备全面战争之示警。 深夜。 常凯申再次致电宋明轩,怒斥其消极备战之行为。 西北总部也去电北平方面,言辞恳切、提醒宋明轩要小心日军全面侵华。 宋明轩并未理会,言说同日方的和谈仍正常,同时仍然坚持要求中央军撤离河北。 两日后,日军露出獠牙。 宋明轩才如梦方醒,发现自己中了日军的圈套;意识到“大战势不能免”,只能全力抵抗,但为时太晚。 两日后,日军作战部署全部完成,遂撕毁了事变以来中日双方签订的一切协议;对平津发起总攻。 七月二十九日。 白若兰、小宝、李浩从江山老家祭祖归,程千帆在上海火车站接人。 “辛苦贤妻了。”程千帆同白若兰拥抱,在她的耳边说。 白若兰轻轻打了程千帆一下,上了车。 正要开动车子离开之时。 有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喊道。 “卖报!卖报!” “二十九军佟麟阁将军、赵登禹将军殉国!” “日军进驻北平,平津沦陷!” 程千帆摆摆手,李浩下车去买了报纸。 程千帆坐在车子里,拉上车帘,双手颤抖的捧着报纸。 心如刀绞。 泪如雨下。 翌日。 程千帆带领‘青鸟’独立潜伏小组全体成员,秘密抵达龙华警备司令部。 “处座。”程千帆见到戴春风的时候,大为惊讶,他本以为是齐伍前来,没想到竟然是戴春风亲至,立刻恭恭敬敬的敬礼。 其余众人也是震惊不已,慌忙跟着敬礼。 戴春风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干得不错,辛苦了。” 程千帆双目含泪,“为处座,为领袖尽忠,职责所在!” “很好,很好。”戴春风欣慰点头,一摆手,“换装吧。” “是!” 程千帆等人快速换装。 看着一身笔挺的国军军装的程千帆,戴春风满意的点点头,“英姿勃发,国之干城!很好!” “效忠领袖,忠于处座!”程千帆带领众人,敬礼说道。 “‘青鸟’小组。”戴春风沉声道。 “属下在。”众人立正、敬礼。 “委座钧令!” 啪的一声,众人站得笔挺。 第299章 晋升、授勋、扩编 戴春风满意的看了看众人一眼,念到。 “兹有国军上尉、特务处上海‘青鸟”潜伏小组组长程千帆,屡立战功,更有此番不畏牺牲、深入虎穴,捕获日军之绝密战略情报,与国有大功,特予卓升,授少校衔,颁发三等宝鼎勋章。” “‘青鸟’潜伏小组组员钟国豪,精诚报国,履历功勋,特授少尉衔,颁发八等云麾勋章,奖励三百法币。” “‘青鸟’小组组员白小虾,授九等云麾勋章,奖励三百法币。” “‘青鸟’小组组员李浩,授九等云麾勋章,奖励三百法币。” “‘青鸟’小组组员、国军周茹少尉,授九等云麾勋章,奖励三百法币。” “‘青鸟’小组组员、国军吴顺佳少尉、乔春桃少尉、杨常年少尉,忠诚卫国,奖励三百法币。” “‘青鸟’小组组员姜大山、姜三群、姜小宁、卓云兢兢报国,奖励两百法币。” “希程少校千帆及麾下组员,再接再厉,精诚合作,以无畏、英勇、忠诚之精神报效党国。” “此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 “忠于领袖,效忠党国,尽忠处座。”程千帆带领众人敬礼,朗声说道。 “很好。”戴春风高兴的点点头,他亲自为程千帆摘下上尉军衔,佩少校衔、三等宝鼎勋章,整理好绶带。 随后,更是继续为钟国豪、白小虾以及周茹佩戴八等、九等云麾勋章,整理绶带。 最后是为其余众人亲自发送奖金,更兼勉励几句。 随后,众人拱卫着戴春风,一起合影留念。(PS1) 完成这一切后,程千帆一声令下,众人换下军装,换回常装。 李浩以及豪仔带领众人秘密散去。 独留下程千帆与戴春风秘密交谈。 “千帆,此番校长对你等不吝嘉奖,对你更是青眼有加,破格提拔啊。”戴春风说道。 “多谢处座美言,校长垂爱。”程千帆感激涕零,说道。 如果严格按照国民政府军政部之铨叙授衔方案,程千帆至少还需要等两年才有资格晋铨叙少校衔。 现如今,以二十二岁的年龄,铨叙少校,这不仅仅在特务处,即便是放眼国军内部,也是凤毛麟角。 要知道,即便是特务处戴春风处座,现在也仅仅只是铨叙上校衔而已。(PS2) 这么说吧,特务处之北平、天津、上海区如此重要站点之站长、区长,此时,也只是铨叙中校军衔。 “坐坐坐,在我面前,不需要拘束。”戴春风微笑说。 “是!”程千帆听命,不过,只是坐了半边椅子、笔挺端坐。 “华北战事已开,平津沦陷。”戴春风沉声说,“统帅部研判,日军极可能在上海开辟第二战场,第二次淞沪会战极可能爆发。” 他看着程千帆,“兵马未动,情报先行,我已下令上海区全力查探日军之重要军事、经济据点之情报,你的潜伏小组也是任务艰巨啊。” “千帆及所部,定当不畏牺牲,效忠处座、尽忠报国。”程千帆立刻起身,大声说道。 “很好,很好。”戴春风点点头,“你的能力,我向来是极为信重的。” 他摆摆手,示意程千帆坐下,继续说道,“你已成功打入日本人的两大情报机关,我很欣慰,对你部的要求也更高。” 戴春风起身来到墙壁前,拉开了纺帘。 这是一副上海区域军事地图。 戴春风拿着指挥杆,指着地图,“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日军在上海的根据地之公大纱厂军械库、公大纱厂、上海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以及汇山码头,此些所在,一旦上海战事爆发,将成为我军、特别是我国防空军重点打击目标。” “你部的任务是,不惜代价弄清这些据点的详细情报,尽一切可能为空军轰炸提供地面导引。”说着,他停顿了一下,“上海区方面,我已下令,也会尽力查探这些地方,但是,切记,你与他们是独立的,各司其职,不能发生横向联系。” “属下明白。”程千帆点点头,他盯着地图,皱了皱眉头。 “属下自当不惜己身,竭尽全力完成任务。”程千帆沉吟片刻,“不过…” “不过什么?”戴春风看了他一眼,问道。 “‘青鸟’潜伏小组算上属下,也只有十二人,属下所虑便是时间紧迫,任务颇巨,人手不足。”程千帆坦然说道。 “唔。”戴春风点点头,“你说的这些问题,我是知晓的。” 他露出笑容,“我已下令,从杭城特训班最新一批学员中,抽调五人归入你的手下。” “太好了。”程千帆大喜,“处座厚爱,属下感激不尽。” 程千帆的感激不是装出来的,杭城特训班的学员都是精英,据他所知,这些学员还没有毕业,便都被特务处各站点盯上,甚至提前‘瓜分’完毕。 戴春风大手一挥,调来五名学员,这殊为不易,甚至会引起各路诸侯的不满,这也足以说明戴春风对‘青鸟’潜伏小组的重视。 “我看了你部组员的档案,姜骡子三兄弟、道士卓云,以及你的小兄弟李浩,这些人虽然不是正式特工出身,但是,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 戴春风放下指挥棒,说道,“日寇全面侵华之战事已开,未来之斗争形势必然越来越严峻,我们要吸引更多有志报国青年加入,关于这一点,你之前做得不错,后面也要再接再厉。” “属下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这是允许他继续招兵买马的意思。 “当然,组员扩大,‘青鸟’潜伏小组的编制过小,已经无法适应新的斗争形势,故而——”戴春风表情严肃,沉声说,“程千帆听令——” “属下在。”程千帆立正。 “即日起,‘青鸟’潜伏小组预升格为特务处之‘青鸟’潜伏直属科,直属科科长程千帆少校,你部直接听命与我。” “是!”程千帆表情严肃,流露出一丝振奋惊喜之情,朗声说道。 “你部具体架构,你自行决定,不日电告与我核准。”戴春风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说道。 “是!”程千帆立正敬礼,“属下谢处座栽培!” “你是我看好的同乡后辈,是我的学弟。”戴春风微笑说,“不要令我失望。” “属下自当竭诚效忠处座,忠于领袖,报效党国!”程千帆朗声说道。 “很好!”戴春风高兴的说,“很有精神,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 第300章 处座厚礼 戴春风对‘青鸟’领导的上海特别情报组非常重视,晋衔和授勋都是军政部颁发的奖励。 而特务处这边则另有奖励。 奖励很直接,组长‘青鸟’奖励1000元法币。 其他组员分别奖励两百法币到四百法币不等。 除此之外,戴春风为刚刚‘扩编’的上海特情组带来了八千法币的特别经费,作为极有可能爆发的第二次淞沪会战之情报支持经费。 此外—— “一旦日军在上海开辟第二战场,势必爆发惨烈大战。”戴春风表情无比凝重,“党国上下当以不畏牺牲之精神,殊死抵抗日寇侵略。” “但是,长远来看,上海实难坚守。”他示意程千帆坐下来,甚至还从包里拿出一条烟,扔给程千帆,“抽吧,我知道你小子是烟鬼。” 程千帆笑着接了香烟,说道,“谢处座。” 不过,却并没有拆开。 “所以,从现在开始,便要未雨绸缪,为上海可能沦陷后的艰苦卓绝斗争做准备了。”戴春风继续说道。 “是。”程千帆立刻表态,“处座高瞻远瞩,属下即刻开始尽力囤积药品、汽油、枪弹、炸药等物资。” 说着,他皱了皱眉头,“属下在黑市上有些路子,可以囤积解决一部分,但是,料想此后斗争环境会极为残酷,形势严峻,对管制物品的盘查也会越来越严格,枪支弹药的价格势必会大幅上涨,想要满足长期备战之需求,恐怕有些困难。” 实际上,程千帆早已经提前做准备了,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一方面,作为属下,自然要让上司表现的高瞻远瞩。 你什么都做在上司前面了?上司该怎么想? 另外,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都准备好了啊,很好啊,那就这样了。 “处座,您不能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吧。”程千帆满怀期待的看着戴春风,叫苦说。 “你小子,就知道你会开口要东要西。”戴春风笑骂道,“我带来的八千法币的经费是什么?” 程千帆不理这茬,依然是眼巴巴的看着戴春风。 “拿着。”戴春风没好气的从公文包内拿出一张纸,扔过去。 这是一份物品清单: 德国造毛瑟自动手枪三十支。 手枪弹两千发。 中正式步枪十条。 莫辛纳甘步枪五条。 步枪弹总计三千发。 德制M24手雷五十枚。 国军造手榴弹一百枚。 炸药五箱。 另有捷克ZB26轻机枪三挺,弹药三箱。 备用电台一部,电台电池、零配件若干。 程千帆拿着清单仔细看。 戴春风看着这个年轻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再到喜悦,最后是兴奋的要欢呼出来。 “谢谢处座,太好了!”程千帆欢呼道。 “没出息。”戴春风笑骂道,“就这点东西就高兴成这样子。” 程千帆正色,放下清单,立正,恭敬无比的向戴春风敬礼,“处座厚爱,千帆知道此些枪支弹药来之不易,实乃处座之偏爱,千帆不会讲什么大话,处座待我殊厚,千帆唯有以死报国,效忠处座,为领袖,为党国尽忠!” 看着庄严敬礼、神情激动的程千帆,戴春风也是露出激动神色,回了个军礼,随后,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很好!从未令我失望,我很欣慰,我相信未来亦是如此,我对你有信心!” “江山学弟,宁死不会令学长失望。”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戴春风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似是被感动了,重重的点点头。 “这批枪支弹药,我已经和郑颋方说好了,从驻沪保安团的枪械库调配与你。”戴春风说道。 第一次淞沪抗战结束后,日方强令中国军队不得驻扎上海。 国府方面遂以驻沪上保安团的名义驻军。 名为保安团,实乃国军精锐之师。 其武器弹药更是储备充足。 程千帆并不知道,关于这批枪支弹药,还有一个小故事。 戴春风来此之前,特别找到常凯申,请求从驻沪保安团调派一批枪支弹药出来。 常凯申很不高兴,以为戴春风要插手军方。 不过,听闻戴春风说是调派一批枪支弹药于程千帆所部,常凯申却是思忖片刻,点头同意了,允许调派,安排随后的军需补充中即刻为驻沪保安团补充。 甚至,老头子还特别在清单上加拨了两挺捷克式轻机枪。 “你小子可是知道,委座很看重你。”临别之事,戴春风突然说,“这三挺捷克式轻机枪有两挺便是校长加拨与你的。” “学长为我等江山后辈做了好榜样,校长才会对我这个小年轻青睐有加。”程千帆微笑说,“千帆定当精忠报国,不负处座、领袖厚爱。” 戴春风欣慰的点点头,越看这小子越是喜欢。 “处座,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亲耳聆听您的教诲。”程千帆动情说,“处座,保重!” “保重。”戴春风同程千帆握手。 两人依依惜别,程千帆竟然红了眼睛,令戴春风感慨不已。 在这个年轻的学弟、下属、小老乡的身上,他感觉到了对方对他的敬重和崇拜。 多么优秀的小伙子。 多么真挚的情感。 离开龙华警备司令部,程千帆找到了一直在等候他的豪仔以及李浩。 他将盖了龙华警备司令部司令长官大印的物资清单和批条递给李浩。 “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将这些物资运出来。”程千帆说道,他停顿了一下,“十支毛瑟手枪,五条中正式步枪和二十支德制M24手雷,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以及一箱子弹,一箱炸药存放在三号据点,手枪弹五百发,步枪弹五百发。” “剩下的存放在六号据点,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要绝对保密。”他表情严肃说道。 “是!” “明白!” 两人说道。 “组长,有一个情况需要向你汇报。”豪仔说道。 “什么情况?”程千帆将戴春风送的那条香烟拆开,拿出两包烟扔给两人,“尝尝,专门给将官抽的。” 两人喜滋滋的接过香烟。 “姜骡子向我反馈了一个情况。”豪仔继续说道,“虹口区有人在打听乔春桃和姜老三。” “什么人打听的?”程千帆表情立刻严肃。 “据说是一个小女孩,说是要寻找救命恩人。”豪仔说道。 “自以为是的日本杂碎!”程千帆冷冷说道,眼神冰冷。 第301章 捋清线索 车子在汉口路的一个比较隐蔽的巷子口停下。 程千帆下车。 进了巷子,在巷子中部,他掏出钥匙打开了一处宅子的门,穿过院子,从后门出,到了另外一条街道。 街道的尽头,有一个简易的车棚,车棚里停了一辆黑色的奥斯汀轿车。 “程巡长。”一个瘸腿的老头点头哈腰。 程千帆递过去一张两元法币,说了句,“少喝点酒。” “没得办法,老头子就好这一口。”瘸腿老头笑着说。 程千帆打开车门,钥匙打火,启动车子。 准备离开前,他摇下车窗,打开手套箱,摸出一包三炮台,扔给瘸腿老头,“省着点抽。” 瘸腿老头千恩万谢中,程千帆开车离开。 街道上熙熙攘攘。 遥远的北方,北平、天津的陷落,似乎并没有给这座远东最大的都市带来太直观的冲击和影响。 程千帆一路驾车,在穿过了几条街,在一处树荫下的路边,他停下来。 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烟草的气息,从鼻腔、气管进入,在肺部流转,同时刺激大脑,令疲惫的他头脑清醒。 他在思考豪仔所说之事。 ‘自以为是’的日本人啊。 他再次用了这个词。 即便是乔春桃没有通过手腕的纹身确认这个‘小女孩’是日本侏儒,程千帆也可以判断这个小女孩是有问题的。 一个险些被日本浪人侮辱的小女孩,不赶紧逃离,竟然在事发地点附近再次出现,还冠以寻找‘救命恩人’的名头。 程千帆的感觉是,有时候日本人很狡猾,极度阴险,但是,有些时候,他们又是那么的自以为是,他们以为他们考虑的很完美,实际上是愚蠢至极,把别人当傻子。 程千帆现在在琢磨的是,这个日本女侏儒为什么要找寻找乔春桃和姜老三。 这种行为不符合程千帆此前对于这件事的分析。 此前他同乔春桃对此事的分析,无论是日本浪人故意设计陷阱诱杀抗日同胞,还是日本军方试图利用陷阱制造摩擦,这两种行为都有一个特点: 随机性! 他们是不会在意上钩者是何人的。 基于这种判断,即便是乔春桃和姜老三成功逃离了,日本方面事实上并不会太在意。 相反,他们不仅不会继续寻找、追杀,还会刻意按下这件事,避免传播出去,以免影响到他们继续‘钓鱼’。 所以,听闻‘小女孩’非常没有隐藏,竟然在寻找‘救命恩人’,程千帆是非常惊讶的。 这是非常反常的情况。 日本人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程千帆将烟蒂扔出窗外,抽出一支烟,没有点燃,而是在手中把玩。 目前的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最可能的解释便是,他此前的两种推断都是错误的。 日本人的举动,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直接的‘寻人’目的,或者可以说正是冲着乔春桃以及姜老三来的。 一开始他们就是在钓乔春桃和姜老三这两条鱼。 有了这个猜测,程千帆的思路立刻打开了。 乔春桃受伤之前,他和姜老三的任务是秘密监视井上公馆。 此前的那些猜测、信息便如同乱糟糟的线团。 现在,他的脑海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有了主线,一拎,便将这些散落的线团串在了一起: 此名日本女侏儒以及那些日本浪人,他们的真正身份极可能是井上公馆的日特。 他们发现了公馆被监视,但是,一直没有办法锁定监视者,故而采取这种方式来‘钓鱼’。 如此,一切都理顺了。 尽管只是猜测,但是,程千帆心中有七成的把握。 戴了帽子、稍作遮掩的程千帆蹚水来到杨常年的诊所门口,就看到杨常年在用脸盆往外掏水。 下午时分,上海突降暴雨。 虽然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是,降雨量不小。 “遭了水了?”程千帆进了诊所,也不在意凳子湿漉漉的,坐下来,给杨常年递了一支烟。 “这块地是洼地,癞蛤蟆撒泡尿都能遭灾。”杨常年接过组长递过来的香烟,点燃了,美滋滋的抽了一口。 “桃子的伤势,还需要多久能痊愈?”程千帆问。 “最起码还需要一个月。”杨常年说。 “你晚上去找姜骡子,告诉他,安排姜老三和姜老四去乔春桃那里,告诉桃子他们,没有我的命令,最近不得外出,同时加强警戒。”程千帆说道。 “组长,出什么事情了?”杨常年立刻问。 “乔春桃和姜老三被盯上了,那个日本女侏儒在找他们。”程千帆说话的时候,可以看到门外有孩子坐在木盆里划船玩。 他将烟蒂扔在水中,继续说道,“我估计应该是井上公馆发现被监视,采取了反击措施,那个日本女侏儒和日本浪人之事,本身就是冲着他们来的陷阱。” “所以,最近一切要小心。” “是!” “杨医生,你开的这药,一次几片?”程千帆起身问。 “一天两次,一次两片。”杨常年会意,用小白纸包好,“这位先生,拿好了,别沾了水。” 药片是健胃消食片,属于家常用药。 “晓得了。”程千帆出了门,似是颇为小心的又拿起白纸包好的药片看了眼,这才塞进了兜里,蹚水离开。 除非是类似此前乔春桃受伤这样的突然情况,程千帆现在已经在尽力避免过多的和其余手下频繁接触。 有需要传达的命令,他会通过李浩、豪仔亦或是杨常年来传达。 李浩和豪仔自不必说,是他的亲信。 选择杨常年则是因为他是医生,而且是一个医术还算小有名气的医生。 这个职业很好,任何人来这里,都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同样的,医生的身份,也使得杨常年的行动比较自由,他可以以上门行医的名义外出。 檀香山路。 程千帆来到慧雅书店门口,假作抽烟,隐蔽的将情报放在电线杆旁边废弃邮箱内。 国府方面在今天白天上午,已经正式向法租界当局提出引渡刘波之请求。 第302章 刘波?濑户内川? 很显然,国府方面决心很大,并且私下里做了公关,程千帆得到的消息是,租界当局已经同意破例同意引渡刘波之请求,剩下的就是在走程序了。 从整件事来看,国府方面负责这件事之人非常狡猾。 他们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私下里也完成了公关工作,就差最后完成引渡这一步了,消息才外泄。 由此可见,国府方面对于刘波就是余畅,余畅便是‘鱼肠’之事深信不疑,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打红党一个措手不及,不给红党阻止引渡的时间和机会。 事实上,他们的行动和计划从表面上来看,是卓有成效的。 若非这件事本身就是彭与鸥与程千帆设计的一个陷阱,国府方面的小动作,也基本上都在程千帆的注视下。 否则的话,如若刘波真是我党同志,真的可能被国府方面打一个措手不及、引渡过去。 由此,已经可以完全确定曹宇是国府特工之身份。 且考虑到特务处上海区目前的工作重心在日本人身上,基本上可以判断曹宇的背后是党务调查处。 程千帆在死信箱所传递的最新情报中,向彭与鸥以及组织上通报了此事之最新进展,并且建议组织上果断对曹宇采取制裁措施,同时即刻撤离和曹宇有联系之相关同志。 因为,一旦国府方面成功引渡刘波,纸是包不住火的,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局。 随之,他们也会意识到曹宇的身份已经被红党识破,那么,国府方面会果断出手: 对曹宇所掌握之我党同志采取措施。 上海特高课。 荒木正在向三本次郎汇报情况。 “课长,支那政府已经正式向法租界方面提出引渡濑户君的请求。”荒木说道。 “你去探监见了濑户内川,他怎么说?”三本次郎问,这件事太诡异了,饶是以三本次郎之狡猾老辣,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波当然不是红党,他是大日本帝国在中国之潜伏特工。 特高课选择袖手旁观,任凭法租界将刘波逮捕、判刑,一直都没有出手相救。 其目的有两个: 其一,吸引红党。 这个吸引指的是红党关注到刘波这么一位爱国志士,会来接洽,发展他。 其二,是将刘波塑造为着名的抗日志士,届时刘波可以以这样的身份打入上海抗日团体,甚至成为抗日组织的领导人之一。 现在,红党被吸引来了。 一名红党去看望刘波。 令三本次郎想不通的是,对方不是来发展刘波的,反而直接称呼濑户君为‘刘波同志’。 这是令人费解的。 红党弄错了? 这种可能性极低。 尽管红党的武力值和威胁度在三本次郎的眼中不值得一提,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红党内部组织极为严密。 基本上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之错误。 故而,三本次郎自己先否了这种可能性。 既然不可能是搞错了,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三本次郎想不透,所以,他想要听听濑户内川这个当事人都这件事的看法。 “濑户君认为有两种可能。”荒木说道。 “哪两种可能?”三本次郎问。 “其一,这个曹宇不是红党,或者说是国府方面打入红党内部的特工,不过,他的身份暴露了,他落入了红党的陷阱,这件事本身是红党试探曹宇之陷阱,而濑户君只不过是被红党利用而已。” “第二种可能,曹宇是红党,他收到了红党组织发给他的指令,要他营救某人,但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这个指令在传递过程中出现了错误,最终导致曹宇将濑户君误认为是要营救之人。” 荒木说道,“不过,濑户君也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极低,他倾向于认为是第一种可能。” “濑户君表示,红党是最清楚他不是红党的,但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方面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们一直都坚定认为濑户君是红党,而这种情况,正好被红党用来作为对其组织内部成员的调查之用。”荒木说道。 三本次郎倾听完荒木转述自濑户内川的话,他陷入沉思。 “濑户君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三本次郎赞叹说,“不愧是帝国精心挑选的潜伏精英。”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荒木君,从这件事你看到了什么?” “国党方面和中国红党方面,虽然表面上开始合作,但是,从根本上他们是不可能真正达成和解的。”荒木说道。 “是啊,这是帝国乐于见到的局面。”三本次郎点点头。 他开始琢磨怎么利用这件事。 不过,这件事的内情,目前他们还只是来源于猜测。 “荒木君,你亲自带人,将曹宇抓来。”三本次郎吩咐说。 “是!” 要解开谜团,没有比抓捕行动更加直接的了。 这件事本身极可能是国党同红党内斗之延续,三本次郎无论是如何去操作,都是获利的一方,或者说都不会伤害到帝国,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去行事。 将曹宇控制在手中,不仅仅可以揭开谜团,且大有文章可作。 譬如说,安排曹宇以国党身份亮相,向中国公众揭露‘国党私下里加速逮捕、处决红党之行动,国红合作是欺骗’,以此来动摇中国人之团结抗战决心。 此外,了解事情真相也是有必要的,一旦此事威胁到濑户内川的安全,特高课则只能出手营救这名潜伏特工了。 薛华立路,靶子场监狱。 刘波嘴巴有些干。 他的红色理论结合杀敌抗战之讲座越来越受欢迎,他今天便是向狱友们讲述了两个多小时,讲的口干舌燥。 身体疲惫的刘波躺在草席上,思维却是异常的活跃。 今日,他同来探监的荒木播磨会面。 刘波讲述了自称是红党之曹宇多次来探监之事。 讲述了自己的疑惑以及猜测,请荒木播磨向三本次郎课长汇报,尽快做出关于他的处境问题之最新决定。 不过,在讲述中,刘波没有提及第一次探监之时曹宇在离开之前,突然称呼他‘余畅同志’之事。 当时,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刘波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曹宇后来两次来探监,并没有再提及‘余畅’这个名字。 这更加令刘波困惑。 他有两个猜测,一个是曹宇第一次是口误,后面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没有再提。 另外一个,便是‘余畅’这个名字非常重要,极有可能是这名被他所怀疑是打入红党内部之国党特工曹宇在寻找‘余畅’,此前故意提及‘余畅’,是在试探自己。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按理说,刘波应该将这个细节告知荒木播磨,但是,鬼使神差的,在荒木播磨来探监的时候,他‘忘记’汇报这个细节了。 这是一瞬间的念头,当时,他便这样‘忘记’了汇报这件事。 待荒木播磨离开后,刘波却又无比懊恼,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忘记’这件事,自己的行为非常可恶,是对帝国的背叛。 他的内心非常难过和懊悔。 然后,在给狱友们上课的时候,刘波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件事,他又莫名有些欣慰,竟然有一种自己保护了一位自己的同志之自豪感觉。 刘波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第303章 曹宇事件 两天后。 荒木播磨向三本次郎汇报秘密抓捕曹宇之事的进展。 “什么?人不见了?”三本次郎问。 “是的。”荒木播磨说,“曹宇已经两天没有去上班了,也不在家中。” 三本次郎想了想,无奈的摆摆手,“上班的地方和家里,继续监视这两个地方,一旦出现,伺机下手。” 虽然日本方面在上海经营已久,势力不小,但是,上海毕竟不是日占区,他们暂时还无法做到如使臂使、为所欲为。 “是。” 麦兰区。 这是一处略有些破旧的房子。 曹宇一脸萎靡,外面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就吓得不轻。 前天晚上,组织上有两名同志来到他的家中。 “曹宇同志,请跟我们一起,迅速转移。” “出什么事情了?”曹宇惊讶问。 “学工委出现了叛徒,你现在已经暴露了,必须立刻转移。” 听到这话的时候,内心有鬼的曹宇吓了一跳,他几乎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说他是叛徒。 然后才明白过来,是学工委出了‘其他’的叛徒,现在通知他紧急转移。 曹宇是不想转移的。 他已经帮助党务调查处锁定了‘鱼肠’这条大鱼,‘干完这一票’,他就可以归队,享受荣华富贵了。 但是,他没得选择。 转移是组织决定,个人必须服从。 除非他反抗。 但是,如此便提前暴露了他是国党特工之事。 最重要的是,曹宇认出来带领他转移的一位同志是周虹苏身边的交通员,此人是浙东红党武装出身,身手不俗。 他打不过。 就这样,曹宇跟着两人离开家。 并且在中途被突然打晕过去,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在醒来的那一刻,曹宇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喊道,“同志们,怎么回事?” “狗特务,再喊一声,打死你。”外面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然后,曹宇就听话的闭嘴了。 已经被关押了快要两天了,除了饭点的时候,给他塞进来两个烧饼,一碗水,其他时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这让曹宇更加害怕。 想到红党对待叛徒的狠辣手段,他越想越怕,情绪几乎要崩溃了,又不敢大声喊话,害怕引起看守的愤怒,他趴在地上,对着门外,低声喊道: “我不是叛徒,我是党务调查处的人,我是打入你们内部的,我不是叛徒。” “我是国府的人,现在是国红合作,你们不能杀我。” 事实上,对于如何处置曹宇,红党内部的争议极大。 曹宇的上级、周虹苏同志坚决要求组织上枪毙曹宇,对待叛徒绝不留情。 不过,有的同志表示反对,认为现在是国红合作谈判期间,不能轻易杀人,否则可能会影响国红谈判。 这位同志的观点引起了很多同志的批评,周虹苏非常气愤,甚至直接批评自己的这位老战友是诱倾投降主义,是要背叛革命。 王钧提出来另外一个观点,他主张辩证的看待这件事: 如果曹宇是我党内叛徒,那么,必须制裁; 如果曹宇是敌人是打入我党内部的,本身便是国党特务,那么,这件事就需要慎重。 “王钧同志考虑的比较周到。”彭与鸥说道。 “两个月前,通过谈判,国党方面释放了我们多名同志。”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确实证明曹宇本身是国党特务,我们确实是不能杀他。” “杀了曹宇,可能会激怒敌人,同时也会对仍然被敌人关押的同志带来安全隐患,敌人可能会以此为借口,恼羞成怒对我们的同志痛下杀手,这一点,我们不得不防。” 彭与鸥讲述了自己的看法。 众人经过讨论,最终选择接受彭与鸥与王钧提出的方案。 当然,之所以同意这个方案,还有一点,那就是曹宇并没有对组织上造成过多的伤害。 是的,虽然曹宇的本意是‘干一票大的’,目标直指沪上红党最高层领导,其用心更为歹毒,但是,客观来说却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此人竟然没有对红党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一年多的时间,曹宇竟然可能并没有对我党造成什么损失,这确实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所以,弄清楚曹宇到底是先加入红党,然后背叛革命,还是以国党特务的身份打入我党内部。 很快,看守曹宇的同志向组织上汇报: 曹宇主动交代,他是国党打入我党内部的特工。 闻讯后,周虹苏亲自赶到看守点,对曹宇进行盘问。 此人是何时加入国党的。 以何种方式接近我党,并且最终成功打入我党内部的。 曹宇向国党特务提供过哪些情报? 审讯结束,周虹苏是既愤怒,又震惊,又庆幸。 愤怒的是,曹宇正是利用他对其的欣赏,向组织靠拢,并且最终打入我党内部的。 震惊的是,曹宇打入我党内部后,竟然真的没有向党务调查处传递任何情报。 对方的上线是党务调查处行动股三组组长汪康年,此人给曹宇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捕获沪上红党高层信息,其他的,为了安全起见,一概不需要汇报。 这也令周虹苏庆幸不已,要是他发展入党的曹宇已经给我党造成侵害,造成同志们的牺牲和伤害,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将内疚一辈子。 事情搞清楚了。 沪上红党高层再次开会,讨论如何处理国党间谍曹宇事件。 彭与鸥提出了一个建议令大家讨论。 他的建议是: 虽然曹宇口口声声说没有向汪康年提供过他所知晓的同志的情况,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 而当下,国红谈判正在进行,接近完成。 总部已经下令,在国党统治区的我党,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主动安排一部分同志,公开表露身份,以红党党员的身份公开参加到抗日救国中。 这也是全国统一抗战局面下,新的工作形势和要求。 所以,彭与鸥的提议是,包括周虹苏同志在内,这些为曹宇所知晓的同志,主动暴露,以红党党员的身份公开活动。 “我同意!”周虹苏第一个举手赞同。 他不想要离开上海。 如果按照原计划,安全起见,他是需要调离上海的。 “我不同意。”有同志表示反对,“如何能够保证国党不会对主动暴露的我党同志下手?” 第304章 娘希匹 彭与鸥的意见引起了众人的激烈讨论,甚至可以说是争吵。 问题的核心就是,虽然现在开始国红第二次合作,但是,绝大多数人对国党并不信任。 即便是周虹苏,他表示同意,不是因为他信任国党,而是因为他不惧牺牲。 绝大多数同志反对彭与鸥的提议,他们向彭与鸥提出疑问: 倘若真如此行事,那么,如何确保国党方面不会出尔反尔,不会对主动暴露身份、公开活动的我党同志痛下杀手? “反正,我是不相信常光头的,这个人出尔反尔的事情做得还少了?我们怎么能够相信国党反动派的保证?”一名领导同志说道。 最终,彭与鸥考虑再三,将这件事向西北总部汇报,请示总部的意见。 “在我看来,在新形势下,如何更好的开展革命工作,投入到全面抗战的洪流中,如何适应同国党的合作,又如何确保同志们的安全,这件事很有参考价值。”——彭与鸥在电文中讲述了自己对此事的考虑。 西北总部收到了上海方面的来电,对于彭与鸥讲述的这件事非常重视。 总部认可彭与鸥对于这件事的分析和判断,这件事本身对于在国统区的我党同志,乃至是全党同志,在全民族统一战线形势下,如何转变思想,如何同国党开展抗日救国合作,很有参考价值。 最终,总部的意见是,同意彭与鸥对此事的解决方案: 以上海方面这件事为试点,推动我党部分党员公开活动。 同时,总部将这件事向正在同国党方面进行谈判的‘翔舞’同志进行了通报。 请‘翔舞’同志亲自向常凯申‘汇报’,来处理这件事。 于是,第二天。 “好滴,好滴。”常凯申非常高兴,“就是要这样子的嘛,诚意是相互的,这很好,很好。” 他闻听红党方面为了表示诚意,打算在上海试点,主动安排一批红党党员公开身份,以兹表达对国红合作的信心和诚意。 常凯申对此大加赞赏,当即表态会绝对保证这些公开身份的红党党员的安全。 ‘翔舞’同志随即表示,他愿意相信常凯申委员长的保证,同时对两党精诚合作、携手抗日的未来很有信心。 两人言谈甚欢。 临别之时,‘翔舞’同志表示,红党方面的诚意还有: 会即刻通知上海方面无条件释放曹宇。 释放曹宇? 这很好啊。 常凯申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一愣,曹宇? 曹宇是谁? 待‘翔舞’同志离开后,常凯申立刻按铃叫人。 “曹宇,上海的‘曹宇’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国府领袖一声令下,上海那边一阵忙碌。 直至此时此刻,汪康年才得知曹宇暴露,并且被红党抓捕了。 很快,关于曹宇事件的文件资料被呈送领袖官邸。 就这样,一心想要立下大功后归队受奖、开始享受生活的曹宇,以他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姿态,出现在最高领袖的视线内。 “娘希匹!”常凯申将文件直接扔在地上,气的破口大骂,口中更是‘娘希匹’不断。 打入红党内部一年多了,却寸功未立,当然,出于想要长期隐蔽、‘目标直指沪上红党核心’的安排,这也可以理解。 但是,最重要的是,此人最终被红党发现,被人抓了现行。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最重要的。 这令常凯申很生气,觉得丢了面子。 王之鹤听说了这件事,发牢骚说,“薛应甑的人,就是眼高手低,只想干一票大的,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还丢人现眼。” 这句话很快传到了戴春风的耳中,戴处座立刻在小本本上又添了一笔。 而且,很快便有传闻出来:王侍卫长说了,薛应甑的人比戴春风的人还差,戴春风的人是酒囊饭袋,薛应甑的人则是蠢若母猪。 龙华。 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的办公室。 吴山岳暴跳如雷。 “愚蠢!光想着去偷别人家里的宝贝,自己家里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处座的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问我曹宇是怎么回事!”吴山岳指着汪康年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他娘的就像个傻瓜,只能告诉处座,给我点时间,我去查查。” 吴山岳说话的时候,拍了拍自己的脸孔,“老子的脸,这次是彻底丢尽了!” 吴山岳无比愤怒,他愤怒的不仅仅是曹宇事件本身,事实上,打入红党内部的特工被红党发现,这虽然很尴尬,但是,倒不是最丢人的。 别的且不说,能够成功安排人打入红党内部一年多时间才被红党发现,这本身就是极为成功的好不好。 他愤怒的是,他时至今日才知道曹宇的真实身份! 事实上,也就是此番因为引渡刘波之事,汪康年才正式向吴山岳汇报了有曹宇这么一位成功打入红党内部的特工。 并且,汪康年在汇报这件事的时候,用言语暗示,使得吴山岳下意识认为曹宇是最近才打入红党内部的。 直到现在,真相大白,吴山岳从薛应甑的来电训斥中才得知,曹宇竟然是党务调查处内部一位大佬早就发展的特工,这位大佬离开沪上去南京履职后,曹宇被交到了汪康年的手中。 当然,按照党务调查处总部这位大佬的说法,他是将曹宇交给汪康年,但是,不是交给汪康年本人的,是交给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至于说汪康年为什么没有将曹宇之事告知你吴山岳,那便是你们上海区自己的问题了。 吴山岳自然对这种说辞嗤之以鼻,但是,别的且不说,事实就是: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曹宇便一直掌握在汪康年一个人手中。 而作为汪康年的顶头上司的吴山岳,完全被蒙在鼓里。 作为下属,手中掌握重要情报人员却一直瞒着上峰,这本身便是不对! 这才是吴山岳最无法容忍的。 手下人捅了娄子,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从上峰那边才得知自己手下人捅了篓子,而且自己像是傻瓜一般被瞒了好久! 特别是,汪康年在因为要引渡‘鱼肠’的原因,不得不对他说出有曹宇这个潜伏特工的时候,还‘自作聪明’的故意言语误导,使得吴山岳下意识认为曹宇是汪康年最近才成功安排打入红党内部之人。 这让吴山岳在感觉自己被手下长期欺瞒之后,又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 此外,薛应甑在电话里骂了吴山岳一个狗血淋头,最后撂下一句‘恨铁不成钢’的话,“你怎么带队伍的!蠢货!” 这更是令吴山岳如遭雷击! 第305章 上海特情组 杨树浦,一处二层民宅的阁楼。 程千帆拿起望远镜。 入眼可见的一大片的日式、西洋结合的建筑群。 这是公大纱厂的‘公大工房’。 他观察的目标是一栋三层假四层建筑。 坡屋面设有老虎窗。 外立面的干粘鹅卵石清晰可见。 可以看见有日军军官进进出出。 这是日军海军陆战队设在公大纱厂的临时司令部。 整个公大纱厂区域都是我国防空军未来之打击目标。 日军在此重兵部署,此外,还特别设有一个大型的军械库。 “情况摸清楚了吗?”程千帆问。 “我们的人只能在外围摸排。”豪仔喝了口水,说道,“整个公大纱厂的外围都已经戒严,有日军和日本特工巡逻,无法靠近。” 豪仔手中掌握了一支由东北流亡学生和上海本地爱国青年组成的外围行动组。 戴春风允许上海特情组扩编。 故而,程千帆一声令下,将这个外围组正式纳入,编为上海特情组情报二组,依然是交给豪仔来领导。 程千帆将一张纸条递给豪仔,“你今天下午去汉口路这个地方,见一下你的副组长,这是接头暗号。” 豪仔接过纸条,哭丧着脸,总共三句话,他有八个字不认识。 程千帆骂了句,将纸条的内容说了一遍。 豪仔仔细记住,又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掏出自来火,将纸条点燃了。 “记住了?”程千帆问。 “记住了。”豪仔嘿嘿笑。 程千帆摇摇头,让这小子学识字,简直如同要他命,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小子记忆力绝佳。 “日本方面为了提振日侨和亲日分子的士气,安排了一部分记者明天进入公大纱厂访问。”程千帆缓缓地说,“赵义也在其中,这是难得的机会,你叮嘱他小心行事。” “重点是日军军械库的情况,特别是军械库的防空能力要摸清楚。” “是!” 赵义是戴春风新调派给上海特情组的五名组员之一,此人精通日语,现在的身份是亲日报纸《东亚日报》的记者。 事实上,这五个人都已经以各种掩护身份来到上海一段时间了。 此五人本来是预备调派给上海区的,是戴春风临时决定将五人分配给程千帆的特情组。 迄今为止,程千帆只看过几人的档案,但是,并没有和几人见面。 安全起见,他暂时也不打算和几人见面,而是准备将几人分配到豪仔、李浩以及乔春桃等人的手下。 他决定以李浩、豪仔等人为核心来领导其他组员,尽可能的减少和手下见面,能不见面尽量不见面。 譬如说,赵义目前刚刚被分配的职务便是特情组情报二组的副组长,担任豪仔的副手,因为时间关系,这两人此前还没有来得及见过面。 得知日本方面准备安排日本记者和亲日记者访问公大纱厂,程千帆便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坂本良野将赵义的名字加了进去。 “赵义的身份要绝对保密,除了你我,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程千帆表情严肃叮嘱说。 “属下明白。” 悄悄的离开监视点。 程千帆直接驱车前往金神父路。 他要向南京总部发报,报请处座戴春风核准上海特情组的具体架构。 戴春风在离开上海前,已经将即将调派到他麾下的五名新组员的档案资料副本交给他。 程千帆当着戴春风的面,将五人的档案资料仔细阅读、记住,随后便将档案副本烧掉了。 周希亮,前清光绪三十四年生人,江苏启东人,文采不俗,擅长模仿笔迹,在上海生活多年,现在的身份是洋泾浜一个学校的国文老师。 华之泉,福建闽侯人,熟悉各式车辆驾驶,有一手修车的手艺,目前的掩护身份是公共租界一个修车行的修车师傅。 刘育初,南京人,军伍出身,枪法精准,一把长枪有百步穿杨之能力,水性好,目前在青帮厮混。 赵义,青岛人,精通日语,现在的隐藏身份是《东亚日报》的记者。 应怀珍,女性,本职工作是法租界一个洋行的会计,通晓日文和法文。 程千帆由衷的感谢戴春风,这五个人都是精英,足可见戴春风对他以及上海特情组的重视。 “处座钧鉴。” “职部现将上海特情组架构汇报如下。” “上海特情组下辖交通组,情报组,行动组,内勤,电报组,爆破组。” “交通组组长李浩,副组长华之泉。” “情报组一组组长乔春桃,副组长周希亮。” “情报一组组长钟国豪,副组长赵义。” “爆破组组长吴顺佳。” “行动组一组组长程千帆(兼任),副组长姜大山。” “行动二组组长卓云,副组长刘育初。” “爆破组组长吴顺佳,” “内勤(总务)应怀珍。” “电报组组长周茹。” “联络员杨常年。” 事实上,李浩不仅仅是负责交通组,他手中还有由小乞丐组成的一个隐蔽情报组,不过,程千帆并没有上报此事。 因为小乞丐们暂时不是正式组员,故而这并不是正式的情报组。 此外,程千帆考虑要在表面上淡化李浩在特情组的重要性,李浩是他最信任之人,也是他手中的王牌。 龙华。 吴山岳发了一通火,情绪缓和下来。 他看了一眼一脸愧疚、忐忑的汪康年,心中冷笑,但是,面上挤出笑容。 “康年,我知你行事谨慎,但是,有些情况,还是要和我知会一声的啊。”吴山岳叹口气。 “股长,是属下的错,属下愚不可及,辜负了股长的信任。”汪康年做出惭愧不安样子,赶紧说道。 “你啊你。”吴山岳拍了拍汪康年的肩膀,“都是为党国效力,你这个人我是知道的,是难得的做事情的人。” 说着,他长长叹口气,“你也不要怪我责骂与你,这件事弄得我很被动,你晓得不?” 他不待汪康年解释,喝了口水,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如何补救,曹宇已经暴露,落在了红党手中,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鱼肠’,只要把‘鱼肠’弄到手,便可将功补过,你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 “曹宇暴露,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曹宇是何时暴露的,他的暴露和‘鱼肠’有无关系?这个‘鱼肠’的身份是否存疑?”吴山岳沉声问。 第306章 各有谋算 “股长,依属下之见,这正说明刘波便是真正的‘鱼肠’。”汪康年想了想,小心翼翼说道,“属下揣测,正是因为我们向法租界提出引渡刘波,这才引起了红党的警觉,最终怀疑到曹宇的身上。” 说着,汪康年拿出一张纸。 纸上写了几个时间。 “从时间上判断,曹宇失联、被红党抓捕,是在红党得知刘波即将被引渡之后。”他指着纸上用箭头标注的几个时间节点说道。 “我们正式向法租界提出引渡刘波,这是今天上午九点三刻的事情。” “以红党对‘鱼肠’的看重,他们最快能够在一个小时内得知这个消息,也就是说,十点三刻的时候,红党便知道这件事了。” “我派人打听了一下,曹宇今天白天在上班,一切正常。”汪康年说道,“根据邻居的反应,曹宇是下班回到家后没多久,和两个朋友一起离开的。” “从红党在上午得知我们申请引渡刘波的消息,到他们前往曹宇家中行动,这中间的半天时间,便是他们调查分析此事的时间,很显然,他们将这件事同曹宇联系起来,对曹宇产生了怀疑,然后便动手了。” 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汪康年,吴山岳面上有了笑容,内心对此人的警惕之心和厌恶之心更盛。 “有道理。”吴山岳微笑颔首,“既然刘波能确定是‘鱼肠’,那么,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将此人控制在手中。” “引渡刘波之事,交给你全权负责。”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汪康年一眼,“这次就不要令我失望了。” “属下明白,定当竭诚办好这件事,将功赎罪。”汪康年赶紧表态。 “很好!”吴山岳点点头,“我们都是为党国效力,些许小事,说开了就没事,只要你办成这件事,我当亲自为你请功。” “股长宽宏厚爱,康年感激不尽。”汪康年感激涕零说。 “红党已经表示会释放曹宇,你好生安抚一下,毕竟是为党国受了惊吓和委屈。”吴山岳说道,“另外,好生问清楚,他身份暴露的具体细节。” “是!” 待汪康年告辞离开后。 吴山岳冷笑不已,嘴巴里骂了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离开龙华警备司令部,汪康年上了车子,点燃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 他不后悔向吴山岳隐瞒曹宇之事。 他只是没想到南京的那位前辈竟然抛弃了他。 当时是那位前辈大佬叮嘱他不要将曹宇之事告知吴山岳的,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他没想到的是,出了事情,南京那位便将他像是抹布一样无情扔掉。 这令汪康年内心难以接受。 曹宇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的双眼被蒙住。 嘴巴被堵住。 双手被绳索绑缚。 双脚也被绳索绑缚。 然后便感觉自己被装进了麻袋。 耳中还听到有人说了句‘黄浦江的鱼可以饱餐一顿了’。 这令他无比恐惧,他竭力挣扎,被人狠狠地踹了几脚后,才老实下来。 他不想死之前还遭罪。 他认命了,心里想的是,自己昨天去菜场买鱼的时候,应该多买几条鱼,吃够本,先为自己报仇。 ‘我他娘的不是猪!’ 曹宇感觉装着自己的麻袋,应该是被人用杆子一前一后抬着,这让他想起农夫运猪猡进城的景象。 就这样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感觉自己的双脚落了地。 然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被堵住了嘴巴的曹宇发不出声,只能呜呜呜闷响。 令他疑惑的是,这些人揍了自己一顿后,似乎就离开了: 他听到了脚步离开的声音。 不仅仅如此,曹宇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麻袋解开了,自己的双手也解开了。 这是要放过自己? 顾不得思考那么多,曹宇摘下蒙眼布,又拿掉口中的破布,呸呸呸了两口。 整个身体蝉蛹一般涌动着,爬出了麻袋,然后再解开了绑缚双脚的绳索。 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可以听到巷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还能看到有人远远走来。 确认了自己被释放,曹宇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真的以为自己这次要没命了。 顾不得走过来的行人之异样的眼神,曹宇跑出巷子,直接叫了辆黄包车往家赶。 他渴望家的温暖。 “先生,前面淹水了,车子不好进。”黄包车夫说。 曹宇看了一眼可以没过脚脖子的积水,心中的悲伤情绪再也不可遏制。 自己为了党国,住在这样的近乎贫民窟的地方,下雨天进水,大风天漏风,多买半斤猪肉吃也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 自己真是太惨了。 黄包车夫奇怪的看了此人一眼,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了。 车夫不愿多事,唯恐碰到讹人的,好在对方晓得付钱,他赶紧接过车资,逃一般离开了。 “荒木君,曹宇回来了。”一名日特手中啃着烧饼,走到窝在墙角假装用脸盆舀水的荒木播磨身边,低声说。 “准备行动。”荒木播磨将脸盆放下,点点头。 曹宇掏出钥匙,哆嗦的手开了好几次才打开家门。 进了门,就要反身关上门,就看到两个人直接冲进来,其中一人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同时将房门关上。 “曹宇?”另外一人冷冷问。 曹宇下意识的点头,又赶紧摇头。 来人皱了皱眉头,拿起手中的照片看了看。 “带走!” 然后,曹宇只觉得脖颈挨了一下,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程千帆收到了南京的回电。 戴春风对他所汇报、请示之上海特情组的架构给出批复: 完全同意。 这也让程千帆松了一口气。 对于特情组的组织架构,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中关于行动一组的安排,是他最担心会被戴春风驳回之处。 他担心的是自己任命姜骡子为副组长会被驳回,毕竟姜骡子的资历比较浅。 好在戴春风履行了承诺,尊重了他的意见。 程千帆选择兼任行动一组的组长,并非是他热衷于亲自参与行动,而是因为这有助于戴春风认可姜骡子的副组长任命。 除非确切有必要,程千帆会尽量避免直接参与行动。 这个行动一组,他打算重点培养姜骡子兄弟几人。 姜氏三兄弟出身贫寒,有过主动反抗渔霸的行为,这是贫苦百姓的朴素反抗意识,在程千帆看来,三人的身上是有‘闹革命’的影子的。 姜氏三兄弟身手不俗、胸有正气,被他招揽之前,宁愿去袭击日军以洗刷冤屈,也不愿意为恶,他对此也很欣赏。 最重要的是,三人不属于特务处特训班出身,受特务处的政治思想影响很小,严格意义上来说,三人现在效忠的不是特务处,是他程千帆。 他打算将行动一组培养为自己的核心和嫡系行动力量。 只效忠于他的行动一组。 严格来说,卓云为组长的行动二组对他的忠心也不容怀疑,不过,因为副组长是特训班毕业的刘育初,他对此人不了解,就不得不有所警惕。 在程千帆的安排和想法中,发展姜骡子等人加入红党是决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的: 发展自己的同事、下属,这是潜伏工作之大忌。 确切的说,是他这样的王牌特工之大忌! ‘火苗’绝对不会发展自己身边之人加入红党。 他必须确保自己身边之人都是‘清白’的! 他要的只是行动一组的绝对忠心,仅此而已。 特高课。 刑讯室。 曹宇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被绑在木架上面,不远处放着一个炭炉,炉子里的火很旺。 目光再往前,就看到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阴测测的打量着自己。 此人身边有两个满脸横肉之人,也正冷冷的打量自己。 矮壮中年男子身穿日军军装。 另两人也身穿日军军装。 曹宇整个人都傻掉了: 自己不是刚刚被红党放了吗? 怎么? 这是又落在日本人手里了? 三本次郎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冲着荒木播磨挥挥手。 荒木播磨二话没说,从火炉中拿出烧的通红、散发着热浪的烙铁,直接走过去。 “我说,我什么都——啊啊啊!”曹宇发出惨叫声,昏死过去。 荒木播磨看了一眼已经被自己按在了曹宇身上的烙铁,有些手足无措: “课长,这不怪我,我从来没有见过招供如此快的支那人。”荒木播磨急忙为自己辩解,他的耳朵刚才确实是听到了曹宇喊的什么,但是,手中的动作习惯性的向前,来不及了。 第307章 部署行动 一轮月牙悬在高空,一团团的乌云,时不时的游荡过来,遮住月光,又游走了,露出月牙尖尖,天空和大地有些朦胧。 赵义手里拎着酒瓶子,走路有些踉跄。 今天有同事家里办满月酒,他刚刚聚餐回来。 进了家门,反手上了门闩,赵义醉眼惺忪的眼眸恢复清明。 他有些心焦,按照原定计划,最近这两天是组织上安排人来与他接头的时间,他一直在等待。 打了盆冷水,洗了把脸。 正要准备安歇,房门被轻轻敲响。 赵义一个激灵,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匕首,轻轻走到门后,“谁?” “赵先生,我是下洼里的郑老三啊。” 赵义心中一动,“下洼里?我不认识什么郑老三。” “是张老三,你听错了。” “门口有槐树的张家老三?” “不是槐树,是杨柳。” 吱呀一声,赵义立刻将房门打开,就看到一个带着草帽,一身农夫装扮的男子站在外面。 关上房门。 豪仔从身上摸出半张两元法币。 赵义也从身上摸出另外半张,对在一起。 至此才完成了全部的接头流程,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自我介绍一下,特务处上海特情组情报二组组长钟国豪。”豪仔说道。 “原来是钟组长。”赵义立刻敬礼。 “赵义听令。”豪仔回礼后,表情严肃说道。 “属下在。” “兹任命赵义为上海特情组情报二组副组长,此令,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豪仔沉声说。 肖勉是程千帆为自己起的化名,除了上海特情组的第一批重要组员外,后续组员只会知道组长叫肖勉。 而从今以后,包括豪仔等人在内,也只会用‘肖先生’来代称组长。 “赵义领命。 “肖先生吩咐,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专线联络人,除了我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要相信。”豪仔说。 “明白。” “我不能在此久呆。”豪仔接过赵义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赵副组长,肖先生有任务下达于你。” “请组长吩咐。” “相信你已经接到了报社的通知,明天去公大纱厂访问。” “确有此事。”赵义点点头。 “你的任务是利用这次机会,探查公大纱厂内部的情况,以公大纱厂之日军司令部以及军械库为重点。”豪仔沉声说,“特别是军械库的情况,要尽一切可能摸清楚。” “明白了。”赵义激动的点头,今天他得知自己被选中明日去公大纱厂参观访问,还有些纳闷,按理说这种‘好事’轮不到他,现在明白了,这背后有特务处的推动。 想不到组织上竟然能够影响到日本方面所拟定的参观名单,这令他既惊讶又振奋。 “肖先生说了,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切不可冒险。” “赵义感谢组长关心,定会小心从事。” “我不能经常来你的家中,这是下次的见面地点和时间安排,我会来取情报。”豪仔摸出一个字条递给赵义,提醒说道,“看完记住,立刻销毁。” 赵义接过字条,仔细看了看,又默记一番,摸出洋火,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记住了。” 两人有攀谈一会,交代了预警安排: 以窗口的晾衣杆为标记,如果晾衣杆上晾晒衣物中有一个白色的背心,则说明是安全的。 如果晾衣杆上没有白色背心,则是示警,不可接近。 待豪仔离开后,赵义心情无比激动。 虽然只是第一次和组织上接头,但是,他已经对于肖先生以及上海特情组之行事谨慎佩服不已。 观特情组行事,一切以安全为第一要务,而这也让赵义对于这个新团队很满意。 李浩来程千帆家中蹭饭。 晚饭过后,白若兰带着小宝出去遛食散步,程千帆则带着李浩到二楼密谈。 “打探清楚了吗?”程千帆问。 “搞清楚了。”李浩在白纸上画了个草图,“樱桃弄十九号,这是一个空关的房子,瘌痢头注意到这房子有人偷偷住进去。” “他便带了两个小乞儿在这附近乞讨,在今天傍晚发现了一个小女孩。”李浩说,“‘女孩’手腕上的纹身和目标一致。” “很好。”程千帆高兴的点点头。 虽然他已经安排了乔春桃以及姜老三暂时躲避,不要露面。 但是,以这个女侏儒为首的这些日本特务见过乔春桃和姜老三的样子,却始终是一个大隐患。 他决定安排一次行动,将这一伙日本特务一网打尽,彻底消除隐患。 “具体说一下樱桃弄的情况。”程千帆说道。 “樱桃弄不大,只有二十户人家,十九号在弄堂最里面,隔壁的二十号家里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孩子。” “十九号是靠河的,后门有一个台阶,下了台阶便是一条河,我打听了,河不大,但是,比较深,不可泅渡。” “这个房子是两层建筑,一楼是堂屋,厨房,还有一个杂物间,二楼是主卧,还有两个客卧。”豪仔继续说道。 “行啊,浩子,打探的很清楚。”程千帆赞许说道。 “都是帆哥教得好,十九号这家一直在招租,我安排人以租房子为由,从别处打听到的。”李浩说道。 “你通知小道士,让他明天中午去老地方等我。”程千帆说。 他打算安排行动卓云的行动二组来完成这次任务,卓云身手不俗,最适合这种潜入暗杀行动。 此外,此次行动也是对行动二组副组长刘育初的能力考验,此人枪法精准,如果行动能力也在上乘,则可堪重用。 “是!”李浩点点头,说道。 “小道士见过刘育初了?”程千帆问。 “是的。” “他对刘育初有何评价?” “小道士说,刘育初手上有功夫,至于枪法如何,以后才能知道。” 程千帆点点头。 在档案记录中,刘育初最大的强项是枪法精准,不过,他的近身格斗也在中等水准。 特高课。 昏死过去的曹宇被一盆冷水浇醒。 疼的哇哇叫。 然后被荒木播磨两鞭子抽的不敢再叫。 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问什么说什么。 确切的说,曹宇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况托盘而出。 三本次郎很是惊讶,没想到此人不仅仅是国府党务调查处的特工,竟然还是国府方面打入红党内部的潜伏特工。 此人交代了自己在党务调查处的直属上司,麦琪路道格诊所的医生汪康年。 汪康年,国府党务调查处行动股第三组组长。 按照曹宇所说,汪康年是党务调查处老牌特工。 曹宇还交代了红党上海学工委的多名党员,其中引起三本次郎注意的是曹宇在红党的老上级周虹苏。 直觉告诉他,这个周虹苏在红党内部地位不低。 不过,最让三本次郎震惊不解的是,曹宇交代刘波竟然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 “你是说,刘波是红党,还是红党王牌特工?”三本次郎冷声问。 “是的,这个刘波,是红党特科的王牌特工,国府这边一直在缉拿他。”曹宇赶紧回答。 “揍他。”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头,“不老实。” 精品了,感恩所有朋友 上架了。 这是第九次写上架感言。 小七此前十二年,8本书,接近2500万字。 我的谍战岁月是第9本书。 此番上架,百感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 离开熟悉的分类,选择了军事分类。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本书从发书第一个字开始,就一直心怀忐忑。 很多次晚上猛然惊醒,下意识的看了看作者后台的成绩,脑子里想着某些情节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需要重新构思。 无他,忐忑。 感谢所有朋友,是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我不断增强的信心。 我变得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好这个题材,一定能写好这本书,给大家奉献出一个精彩、波澜壮阔的故事。 本书命运多舛,一直在等待三江,从三月十四号发书,迄今为止已经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没有收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上有老下有小,小七是全职作者,坐吃山空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等不下去了,咬牙选择了今天上架。 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忐忑的。 这本书是小七转型的第一本书,成败对我的影响极大。 不卖惨。 大实话,全职写书,要靠诸位朋友的支持和订阅养家糊口。 大家的订阅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也是小七坚持下去的最强动力。 之前已经和大伙儿说过,本书已经接近四十万字,按照编辑的要求和建议,本书会倒V,再次恳请大家谅解。 大家有能力的,还请能够全部订阅。 当然,大家可以从最新章节开始订阅,小七同样感激涕零。 订阅成绩关系到小七的生计,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说句大实话,只有作者赚到钱,作者才能有最好的状态来完成创作,还望诸位大大理解支持。 今天上架会先发三章。 晚上看情况会再更一到两章,因为是仓促上架,情节上有变化,小七一直在修改和打磨稿子。 明天开始,每天保底两章。 首订一千的基础上,每增加一百订阅,加更一章。 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更一章。 每两万起点币打赏,加更一章。 盟主六章。 以此类推。 我会认真码字。 竭尽所能构思情节。 一切的一切,想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朋友的鼎力支持,感谢编辑大大的指导和支持,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感谢作者老婆,这几个月我没有收入,家里全靠老婆撑着,又要上班,又要辅导孩子功课,还要照顾疯魔状态、满脑子都是剧情的我,辛苦了。 感谢大叔爱旅游、777雾风777、苏梅岛风、王小二是谁、三眠凉惊梦、JimWest、胖胖云13、青衣熊猫、陈汤汤汤、欢乐小豆子、terryf、斯堪的纳维亚狼獾、甜甜糖果果、杀戮之影战、随枫隐叶z、书友20210122152921669、书友160827132928773、曹云金、失控的梦、saldin、书友20181102233629710等朋友的开书以来的打赏。 打赏的人太多,请原谅小七不能一一列举,在此诚挚感谢。 感谢所有打赏、投票、收藏的朋友的支持。 最后,再次恳求订阅。 拜谢。 此致! 敬礼!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小七恭候诸君。 万分感谢。 第308章 有证据 回到道格诊所,汪康年的心情依然无法平复。 他选择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舒缓情绪。 很快,一位洋行太太家的狗子完成了它狗生中的一次巨大转变。 看着托盘里圆不溜丢的物事,完成了一个小手术的汪康年整个人的心情平和了许多。 随即,他便打电话同法租界那边一位熟人,询问刘波引渡之事的进展。 对方请他放心,法租界已经同意引渡刘波,这件事本身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只不过,一切也走程序。”此人说道,“老兄,法国人做事情拖拖拉拉和咱们中国人有一拼,你懂得啦。” “魏科长,你这边帮忙催一催,法国人懂什么,做事情的还不是老哥你。”汪康年恭维说。 “放心,放心。”魏科长打着哈哈说道。 该死的法国官僚作风! 还有这个贪婪无比的混账! 挂掉电话,汪康年愤怒的骂了句。 他站在窗台,抽了一支烟。 “来人。”汪康年喊了一嗓子。 “组长。”守在门外的白胖立刻推门进来。 “备车,我要出去一趟。”汪康年说道。 “是!” 车子在夜色中行使。 汪康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警惕的打量周遭情况的白胖,满意的点点头。 汪康年随意的和白胖聊了两句,询问白胖家里几口人,生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白胖看到组长对自己这么关心,激动的语无伦次。 连忙说自己家里没有困难,拜党国所赐,一切安好。 汪康年对白胖的反应很满意,闭目养神。 坐在副驾驶的白胖心中也是舒了一口气,他是深知组长的‘笑面虎’秉性的。 他的搭档小欧便是前车之鉴: 一个月前,组长热情的询问小欧家里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 小欧自然大倒苦水,言说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 组长闻言,便微笑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奖金丰厚,津贴也很高,需要小欧这样的党国精英去完成。 就这样,小欧被安排以进步青年学生的身份,混入学生队伍中,踏上了前往红党西北总部的旅途… “组长,到了,您看看是这地方吗?”白胖指着一个房子问道。 汪康年摇下车窗,探头看了看,确认是曹宇的住处。 “你随我下车。”汪康年指了指白胖,又指了指司机,“你留在车上,保持警惕。” 荒木播磨是三本次郎从杭城带过来的绝对亲信。 服从三本次郎的命令,是刻在了荒木播磨骨子里的信念。 三本次郎话音刚落,荒木播磨就狞笑着拿着烙铁朝着曹宇的肩膀上烙去。 曹宇疼的惨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随后,荒木播磨朝着曹宇的脸上泼了一盆冷水,热气和焦糊味立刻弥漫整个审讯室。 曹宇醒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整个人已经极度虚弱。 荒木播磨一把揪住了曹宇的头发,狰狞的吼道,“现在,老实回答,再撒谎,杀了你!” 曹宇整个人目光呆滞,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不敢!不敢!!不敢!!!” “你刚才说,巡捕房曾经的那个巡捕刘波是红党重要特工‘鱼肠’?”三本次郎缓缓地问。 “是的,刘波真名叫余畅,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代号‘鱼肠’。” “鱼肠?鱼肠?”三本次郎有些晕。 “名字叫余畅,多余的余,畅快的畅。”曹宇大口喘粗气,“代号是鱼肠,鱼肠剑的鱼肠。” 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头,看了曹宇一眼,“我还是有些怀疑,怎么办?” 荒木播磨一听,直接就抡起鞭子一顿猛抽。 啊啊啊! 曹宇惨叫连连。 三本次郎摆摆手,荒木播磨停手。 三本次郎盯着曹宇的眼睛,问道,“刘波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你确定?” “不是,我撒谎了,不是,刘波不是‘鱼肠’。”曹宇赶紧喊道。 “这个人很狡猾,揍他。”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荒木播磨狞笑一声,从炭炉子中拿起烧的通红的烙铁,不怀好意的看着曹宇,似乎在寻找这次从哪里下手。 曹宇竭力挣扎,嗷呜一声嚎哭起来,嗷嗷的哭,“我说什么都交代,你们没等我说话,就打我,我交代了,你们打我,我说是,你们打我,我说不是,你们还是要打我,你们告诉我,你们到底要我怎么说?” 说着,他嗷嗷嗷的哭的凄惨。 他受不了了,情绪近乎崩溃。 三本次郎同荒木播磨就目前的情况进行言语交流。 两人是用日语交流的。 “荒木,你认为这个人说的是真话吗?”三本次郎问。 “我不相信他。”荒木播磨说。 “理由呢?”三本次郎问道。 “以我的经验,很容易招供的,还有口供前后不一,涉嫌改口供的,都是最狡猾的对手。”荒木播磨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三本次郎闻言,没有说什么,他阴冷的目光盯着不远处已经伤痕累累的曹宇。 看到三本次郎阴狠的目光,曹宇吓得一个哆嗦。 三本次郎轻蔑的笑了笑。 他倾向于相信这个支那人说的是真话。 三本次郎此前曾经在满铁调查部工作过,有着丰富的审讯支那抵抗分子的经验。 曹宇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是一个真正的软蛋。 这种懦弱的表现,装是装不出来的。 此外,三本次郎有和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交手的经验,相比较特务处的人,党务调查处的人确实是骨头很软。 曹宇的表现,符合他对党务调查处特工的印象。 当然,这只是三本次郎的判断,他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也绝对不会被自己的判断所蒙蔽。 是真是假,以调查结果为准。 不过,现在他打算暂时以相信曹宇所言是真话来考量。 当然,他相信曹宇所言为真,并不是说相信曹宇所说的情报是真的,而是相信曹宇的这种说真话的态度。 具体到这件事上,曹宇说刘波是红党特科之王牌特工。 他暂时相信曹宇这话是真的,意即曹宇没有撒谎,但是,这只是曹宇所掌握的情况,或者说是别人愿意让曹宇知道的情况。 但是,这不代表情报是真的。 此前,濑户内川曾经分析过曹宇去探监、同其接触之事: 濑户内川分析说,极可能曹宇被红党怀疑了,故意安排曹宇来探望他,并且以假情报来试探。 “是你的上级周虹苏告诉你,刘波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三本次郎问。 “没有。”曹宇说道,然后他就看到三本次郎不善的眼神,赶紧解释,“周虹苏只是告诉我刘波真名叫余畅。” “余畅就是红党代号为‘鱼肠’的特工,这是汪康年的分析判断。”曹宇急忙说道。 三本次郎陷入思考,他很快就将线索捋清楚了: 红党怀疑了曹宇,故意设陷阱。 红党故意说刘波的真名叫余畅。 他们知道这个名字会引起党务调查处的警觉,国府方面会立刻将余畅同‘鱼肠’联系起来。 如此,刘波被误认为是红党王牌特工,党务调查处则会向法租界方面提出引渡之请求。 刘波是在监狱服刑的囚犯,法租界从来没有被判刑的囚犯被引渡给国府的先例,所以,这种反常举动反馈到红党那边,红党立刻判断是曹宇泄露了刘波的‘真实身份’。 如此,便坐实了刘波是国府特工的事实。 三本次郎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确定事实情况正如他所揣测这般。 同时他也对濑户内川的能力表示欣赏,这位还关押在法租界靶子场监狱的下属,早就分析研判了这种可能性。 看到三本次郎还在沉思状,曹宇吓坏了,他唯恐这个日本军官不相信自己,大声说,“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三本次郎问。 “刘波承认了自己是‘鱼肠’!”曹宇大声喊道。 第309章 怀疑(第3更盟主 “荒木,你确认濑户内川没有向你提及这件事?”三本次郎表情严肃问。 荒木播磨仔细又回忆了一番,摇摇头,“确实是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濑户君并没有提到曹宇称呼他为‘余畅同志’这件事。” 三本次郎表情变得凝重。 曹宇言说有证据可以证明刘波承认自身便是‘鱼肠’。 这令三本次郎很惊讶,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党务调查处的特工蠢到家了: 曹宇所谓的证据,极可能是红党安排好的,事到如今,此人竟然还犹不自知。 不过,三本次郎还是耐着性子听了曹宇的口供。 曹宇所说的证据其一: 他同刘波对上了暗语。 不过,三本次郎详细询问了所谓的暗语,看似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实际上设计这个暗语之人极为狡猾,因为刘波无论如何回答,都能对的上。 狡猾的红党利用的便是党务调查处下意识认定、或者是倾向于希望认定刘波便是‘鱼肠’之心理,设置了此种暗语。 且这个暗语不是为了确认刘波是不是‘鱼肠’,暗语本身是安排曹宇这个‘红党’同‘鱼肠’接头,以兹互相取得信任之用的。 这本身便是已经有了确认刘波是‘鱼肠’的前置条件。 局中人因为这连环套一般的心理暗示,很难不上当。 但是,三本次郎是局外人,濑户内川是帝国潜伏特工,不是红党,正因为知道‘刘波’不可能是红党,所以,三本次郎不会被迷惑。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所谓的‘暗语’是有问题的。 旁观者清,三本次郎看的透彻,他也不得不承认设置这个‘陷阱’的红党极擅长琢磨对手的心理,并且以兹设套。 所以,曹宇言说刘波承认自身是‘鱼肠’,给出的此一证据是不成立的。 问题就出现在曹宇所供述的第二个证据。 曹宇言说自己在第一次探监、临别之时亲口称呼刘波为‘余畅同志’。 刘波当时对于这个称呼并没有较为明确的回应。 这看似没有问题。 但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因为荒木播磨此后去法租界靶子场监狱探监濑户内川。 濑户内川主动汇报、讲述了有红党曹宇来探望自己,并且言说会加紧营救他出去之事。 但是,濑户内川并没有提及曹宇第一次探监之时称呼他‘余畅’同志之事。 这就有问题了。 三本次郎仔细思考,他直接用烧的通红的烙铁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便去了大半支香烟。 脑子里的思路逐渐清晰。 三本次郎认为这件事有三种可能: 其一,濑户内川忘记了这件‘小事’,因为曹宇也交代他只是在第一次探监、临别之时低声称呼刘波为‘余畅同志’,此后便没有再提及这个名字。 所以,有一种可能是濑户内川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故而在荒木播磨探监之时,濑户内川忘记了这个小细节。 不过,三本次郎觉得这种情况之可能性较小,以他对濑户内川的了解,特别是濑户内川所表现出来的分析能力,濑户不像是会忽略这种看似不重要,实则蕴含重要信息的事情的。 还有一种可能,那边是濑户内川没有忘记这个细节,但是,出于某种未知的缘由,他没有向荒木播磨主动汇报这件事,他隐瞒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就耐人寻味了。 濑户内川为何要隐瞒? 无论是从哪一种角度来分析,濑户内川作为帝国之潜伏特工,都没有隐瞒此事之理由。 除非—— 濑户内川对帝国不忠?!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曹宇撒谎了,他并没有称呼过刘波‘余畅同志’! 曹宇只是为了取信他们,为了不再受刑,故意这么说的。 三本次郎看了一眼伤痕累累,一脸惊恐的曹宇。 “我要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三本次郎对荒木播磨说。 “是!”荒木播磨鞠躬点头。 荒木播磨确认曹宇有没有说谎的手段非常简单粗暴: 沾了盐水的皮鞭一顿猛抽。 “是真的!” “不敢撒谎!” “我很老实的!” 惨叫连连中,曹宇大小便失禁,昏死过去。 被冷水泼醒后,荒木播磨连续询问同一个问题,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课长,这个支那人不像是在撒谎。”荒木播磨汇报说。 三本次郎面色无比阴沉,他宁愿曹宇撒谎了。 因为一旦证实曹宇没有撒谎,反之则可以佐证濑户内川撒谎了。 濑户内川为何撒谎? 为何隐瞒? 对于特务机关来说,撒谎和隐瞒是大忌,是绝对不能容许的,甚至可以视为不忠和背叛! 三本次郎的脸色一变,眼神闪烁: 濑户内川真的背叛了帝国? 他真的…竟然真的如同曹宇所说,此人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 三本次郎脸色阴沉不定,他的思绪飞速在脑海中盘旋。 红党知道刘波不是红党,所以故意设下陷阱,利用刘波这个‘假的红党要犯’来试探曹宇——这个分析,最早来自于濑户内川。 曾经,三本次郎对于这个分析很是赞赏,进而对濑户内川的能力也很是欣赏。 但是,现在出现了新情况: 假如濑户内川背叛了帝国,他现在的身份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 那么,这件事本身极可能并不是红党在试探曹宇,而是红党确实是安排曹宇来参与营救‘鱼肠’。 而红党并不知道曹宇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打入红党内部的特工,这最终导致‘鱼肠’这样一位极为重要之红党王牌特工的身份外泄。 国府方面大喜,他们秘密公关,终于说服法租界方面同意引渡刘波。 也正因为此,红党方面得知‘鱼肠’身份泄露,第一时间怀疑到了曹宇身上,逮捕、审讯了曹宇,最终确认曹宇的真实身份是党务调查处的潜伏特工。 三本次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如果按照这个分析推理—— 似乎是最符合常理和接近事实之可能的: 红党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狡猾。 更没有一个所谓擅长分析对手心理、算无遗策之红党高手。 真实情况便是如同他刚才所分析,愚蠢的红党被党务调查处打入内部而不自知。 直至获悉‘鱼肠’身份外泄,即将被引渡,红党这才如梦初醒,发现了曹宇这个潜伏特工。 “混蛋!”三本次郎气的咬牙切齿。 如果在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背叛帝国之高级潜伏特工,此人甚至成为了红党之王牌特工。 可想而知,此人定然长期出卖帝国利益。 这件事是上海特高课之莫大耻辱! 也必然是他三本次郎履历上的一大污点! “荒木君,你去找宫崎君。”三本次郎离开审讯室,将荒木播磨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面色阴沉的吩咐说。 虽然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之后半年,刘波便被逮捕入狱。 但是,相对而言,宫崎健太郎是上海特高课最了解刘波之人了。 他需要从宫崎健太郎这里再深入了解情况。 “现在?”荒木播磨问。 “明天中午,在他午休的时候。”三本次郎想了想说道,尽管他内心焦躁,却并没有乱了分寸。 现在是晚上,宫崎健太郎家中有中国妻子和孩子(PS1),冒然去找宫崎健太郎的话,容易给宫崎健太郎带来安全隐患。 第310章 转移搬迁 曹宇家门口。 汪康年表情有些凝重。 敲门敲了好一会了,一直没有回应。 “组长,会不会人没有放回来?”白胖问。 汪康年没有回答,他低下头,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着看。 曹宇应该已经被红党释放了,红党在‘践行诺言’这方面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他们说释放了曹宇,那便是释放了,极不可能撒谎。 曹宇目前不在家,那么,考虑有两种可能。 其一便是曹宇被释放后没有回家。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 曹宇如果不在家,肯定会去道格诊所联系他,但是,曹宇没有去道格诊所联系他,那么,只有回家这一种可能。 但是,现在曹宇不在家。 这不对劲。 汪康年皱着眉头,他在仔细查看,突然,眼中一亮,他在房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了几个脚印。 汪康年对曹宇的身高、鞋码等基本特征记得很牢,他大概比划了一下,便断定这几个脚印不是曹宇的。 这几个脚印引起了汪康年的兴趣。 沪上此前遭遇暴雨,门口的台阶被雨水冲刷,原有的脚印早就没了。 雨是今天下午停的。 如此,这便说明台阶上这几个不属于曹宇的脚印是下午以后才出现的。 汪康年弯下身子,用手电筒仔细照着看,他终于看到了被遮盖的脚印,看大小,很像是曹宇的脚印。 “把门弄开。”汪康年用手电筒照了照房门,立刻下命令说道。 “是。”白胖从身上摸出一根铁丝,弄了约莫一分钟才打开房门。 “手艺差了点。”汪康年看了白胖一眼,“别动。” 他制止了就要进门的白胖,示意他后退。 汪康年拿着手电筒照向房门内,就看到在刚进门里的地方有几个杂乱的脚印。 因为外面有积水,包括现在的汪康年等人在内的所有访客以及曹宇本人,脚上必然是湿漉漉的。 所以,汪康年可以看见较为清晰的脚印。 脚印只集中在门后,并没有向里面延伸。 汪康年的脑海中开始有画面: 曹宇被释放后,确实是回家了。 疲惫的曹宇掏出钥匙开门。 就在他刚刚进家门的时候,有早就埋伏的不速之客闯入,在门口便控制住的曹宇,将其带走了。 “册那娘!”汪康年骂道。 他第一反应便是红党撒了谎,他们假作是放了曹宇,然后又偷偷的将人绑了去。 就连一向言出必践的红党都玩幺蛾子了! 这是什么世道! 这令汪康年非常愤怒。 汪康年带了白胖进入房内。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 煤炉是熄灭的。 热水瓶是空的。 一切都如他所料,曹宇没有进屋便被再度抓走了。 “回去。”汪康年冷冷说道,嘴角隐隐有一丝笑容。 红党出尔反尔,玩又放又抓的技俩,欺人太甚。 马思南路。 彭与鸥的家中。 “老冯,你不要再说了,这是组织决定。”彭与鸥打算了冯之迁要说的话,“随同同济大学一起迁移,这是组织上的安排,你必须遵守。” 华北战事糜烂,平津陷落,日军大举进逼察哈尔。 上海这边也是战云密布。 沪上的各大高校已经在准备搬迁事宜。 其中国立同济大学是动作较快的,该校已经决定即刻举校搬迁,初步目的地是浙江金华。 事实上,这也是教育部的建议,教育部呼吁各大高校搬迁、远离战火: 这些大学教授、大学生,校产、研究资料、文献,都是国家和民族的大宝贝! 教育部也已经发布通告,言说抗战时期不能回原校读书的学生可办借读证,凭证明到别的学校读书。 冯之迁作为国立同济大学数学教授,自然也在随校搬迁之列。 他向彭与鸥表示,愿意留在上海继续潜伏。 彭与鸥并不同意。 冯之迁是数学家,是密码大师,这样的精尖人才在党内非常罕见。 冯之迁的重要性不在于隐蔽下来潜伏。 “老冯,你脑子里的东西,都是瑰宝,你能够安全,能够安心工作、做研究,这本身就是对革命、对抗战之巨大贡献。”彭与鸥说道。 “再说了,你也要考虑一下豆仔。”彭与鸥劝说道,“第二次淞沪大战随时可能打响,上海将会变成惨烈的战场,豆仔还小,还有三妮,她们母子俩留在上海太危险了,跟随你迁移正好可以避开战火。” 听到彭与鸥提起豆仔,冯之迁终于长叹一口气,“我服从组织决定。” 他和三妮现在是假扮夫妻,他也认了豆仔当儿子。 按照同济大学的规定,教职员工的家属是可以一起搬迁的。 他不怕牺牲,但是,不能不考虑三妮和豆仔。 三妮是烈士遗孀。 豆仔是烈士的后代。 孟强在杭城用自己的生命向同志们示警,最终英雄牺牲的事迹,冯之迁是知晓的。 他要保护好烈士的后代,保护好豆仔。 “这是接头暗号,你看看,记住了就销毁。”彭与鸥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冯之迁。 冯之迁只是扫了一眼,便摸出洋火点燃了。 彭与鸥没有问有没有记住,因为根本没有必要问。 “暗号是两个,如果有人以第一个暗号来联系你,这便是普通的联系,只是来和你建立联系,以备不时之需,并不会有任务下达。” “如果是第二个暗号,则意味着组织上有任务下达,需要你即刻投入工作,你的新代号也将即刻启用,代号是‘水手’。”彭与鸥说道。 “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的‘水手’。”冯之迁点点头,他对这个代号表示满意,既有寓意,也能够迷惑敌人,敌人即便是得知这个代号,下意识会向海洋类工作之相关方向查探。 他看了彭与鸥一眼,“老彭,你不转移吗?” “暂时不需要。”彭与鸥说道,“不过也快了,复旦大学也已经在制定撤离方案了。” 翌日。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三巡巡长办公室内。 “这个方案不行。”程千帆摇摇头,对大头吕说道。 时局紧张,法租界方面要求各个巡捕房之下辖各巡制定巡逻、盘查方案,竭尽全力稳固法租界的秩序。 第311章 紧急电话 程千帆不满意自己手中的这份方案,不是方案做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了。 在该方案中,非常细致的制定了巡逻方案。 按照该方案,整个三巡的辖区被分割成很多小块,巡捕需要各司其职,严格按照分块化进行严密的盘查和巡逻。 每一个巡捕的任务都细化,精确到每一刻钟需要做什么。 即便是程千帆这个巡长,也被‘安排’任务,可以说按照这个方案,程千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围着巡捕房转悠,盯着手下。 在程千帆眼中这就是一个非常理想化,但是,严重脱离实际的方案。 “这方案你做的?”程千帆冷冷的看了大头吕一眼。 “不是我。”大头吕赶紧说道,“咱老吕可不想被人打黑枪。” “看来你还没有蠢到家。”程千帆冷哼一声。 这样的方案,先不说程千帆会不会批准,要是传出去这方案是大头吕提交的,大头吕立刻变回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严密巡逻、查探,几近于军管,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是包括青帮在内的地下势力。 此外,国党特工、日本特工,乃至是我党地下党员的活动也都会大受影响。 即便是众巡捕,也会叫苦不迭。 “吕哥,你又偷懒了?”程千帆没好气说。 “巡长,你安排我抓人,我二话没说。”大头吕苦着脸说,“弄这些文件,我实在是来不了,所以我找了秦迪来弄,我也没想到这小子弄出来这么个东西。” “我就知道是那小子。”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好了,方案我自己弄。” 他看了大头吕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给你机会,让你露露脸,你倒好。” “巡长,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块料。”大头吕谄媚笑道,“大头吕就跟在你后面,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咱在行。” “你啊你。”程千帆露出笑容,指了指大头吕。 说着,他打开档案柜,报出一厚摞档案,“把这些拿给秦迪,一个月的时间,我需要看到这些案宗的详细分析报告。” 他决定给秦迪找点事情做,这个小子做事情太认真,且一根筋,特别是秦迪那廉价的正义感,在巡捕房会坏事。 “高!”大头吕满脸堆笑,竖起大拇指。 看着大头吕抱着一大摞卷宗档案离开,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这大头吕也不是老实人,他知道这份方案不合适,会惹怒自己,但是,故意拿来。 原因很简单,秦迪在巡捕房不合群,大头吕也很头大,但是,秦迪是副总巡长金克木的人,大头吕不敢动他。 所以,使了个小计俩,用程千帆的手来小小惩治一番。 对于这样的小计俩,程千帆心知肚明,但是并不反感。 他也早就想要惩戒秦迪了,这正是一个由头。 而精明的大头吕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才敢用这招的。 两人只不过心照不宣而已。 随后,程千帆施施然的冲了咖啡,看了会报纸,自己又做了一份方案,上楼找到了金克木。 “很好,这份方案不错,就按照这个来施行吧。”金克木放下方案,满意的点点头。 程千帆的方案很简单,巡捕的巡逻安排基本上如常,新颖之处是在重要路口、显眼位置,安排人悬挂一些安民横幅、告示。 如此,便可营造出用心做事的姿态。 “这都是按照金头的指示来做,属下不敢居功。”程千帆微笑说,“此外,这份方案也有秦迪的功劳,属下借鉴了一二。” “哦?秦迪那小子最近怎么样?”金克木扔了一支香烟过来,问道。 “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好苗子,特别是文字功底不俗,这不,属下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程千帆微笑说,“您是不知道,属下看着那么多的档案,也是头疼,现在好了。” “你小子,少偷懒。”金克木笑着骂道。 待程千帆离开后,金克木拿起方案在手里掂了掂。 又拿起另外一份方案,仔细看了看,眉头一皱,气的拍了桌子。 他有些头疼。 何关离开后,他安排秦迪进三巡,这孩子看着很灵醒的,没想到做事这么执拗。 金克木明白,这是程千帆给他留了面子,不好多说,隐晦的点了点。 至于说,程千帆对秦迪的小小惩戒…金克木摇摇头,烂泥扶不上墙,他自然也没有了生气的理由。 邻近中午的时候,程千帆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 “你好,是程巡长吗?” “我是,哪位找我?” “程巡长,我是老黄啊,听说您手里新来了一批货,黄某很感兴趣。” “原来是黄老板,我那批货刚到,你就知道了。” “咱是吃这碗饭的,自然要多关注一些,中午老地方,还望程巡长赏脸。” “好吧,那咱们中午老地方见面聊。”程千帆放下电话,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电话是荒木播磨打来的,是约他紧急见面的意思。 特高课极少会紧急联系他,一般是程千帆觉得有必要的时候,自己秘密去特高课汇报工作。 这令程千帆警觉,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荒木播磨竟然会突然联系他。 程千帆脱下警服,换上便衣,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李浩,来一下。” “巡长,您找我?”李浩进门,随后关上了房门。 “我中午有事情出去一下。”程千帆说道,“之前答应了你嫂子给她买条头糕,现在走不开,你去一趟。” “是!”李浩点点头。 他明白帆哥的意思,中午有突发情况,不能和卓云见面,需要他去和小道士紧急联系,说明情况。 “中新旅社,下午四点,我若没有按时到,小道士便即刻撤离。”程千帆看了看外面,低声说。 “明白!”李浩点点头。 约莫一个小时后,程千帆来到了特高课在麦琪路的一个隐蔽据点。 他摘下墨镜,假装擦拭墨镜,隐蔽扫了扫四周的情况。 确认没有人跟踪,上前敲响大门。 荒木播磨掀起门孔,看清楚来人,打开房门,程千帆闪身而入。 “出了什么事?”程千帆低声问,“这么紧急召我过来。” “宫崎君,课长在里面等你。”荒木播磨说。 程千帆心中一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三本次郎竟然亲自来了。 第312章 特工的瞬间思维 三本次郎作为上海特高课的高层,离开日本人势力盘踞的虹口区,来到法租界,这实际上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作为日本人在上海方面的重要特务机关之头目,他的人头早就在特务处那里挂了号的。 三本次郎自身显然也知晓这一点。 故而极为谨慎。 荒木播磨打电话联系程千帆的时候,对于课长三本次郎来此之事是只字未提。 若是早知道三本次郎来麦琪路,程千帆面对这个能够安排人手干掉三本次郎之极难得的机会很难不动心。 第二次淞沪会战已成必然之势。 在如此背景之下,上海特高课头目死去,特高课的运转势必会受到影响,进而会影响到日军的情报系统的运转。 当然,这只是一个瞬间的念头,他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即便是知道三本次郎的行踪,想要在法租界除掉此人,也是难度极大。 在院子里有四名守卫,此刻正在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这些日本特工伪装的很好,他们穿着黑色衬衫,胸襟敞开,帽子歪戴着,口叼香烟,活脱脱一副上海滩流氓相。 当然,只是神似,实际上没有上海滩流氓骨子里的那股‘精气神’。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瞥了一眼,便看到在某个角落里露出黑色的衣角。 很显然,院子里其他的隐蔽角落,还安排了其他守卫。 这也符合他对这个三本次郎日本老牌特工的印象: 残忍、狡猾又不乏谨慎。 进了门,程千帆便看到了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一身长袍马褂,戴着眼镜,正在饮茶,手里还盘转着两粒弹子,一副江湖大佬做派。 “课长,您穿这一身,啧,真是扮什么像什么。”程千帆笑着竖起大拇指,恭维说道。 三本次郎面色阴沉,没有功夫听宫崎健太郎拍马屁,冷冷说道,“宫崎君,我有些事情问你。” “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程千帆丝毫没有尴尬之觉,他立刻面容一肃,恭敬说道,“课长请问。” “你同刘波一起共事了多长时间?”三本次郎问。 “大约半年的时间。”程千帆回答说道,“课长为何突然问起刘波?” 他疑惑的看着三本次郎,此时此刻,他看似正常的面容下是警惕和后怕,他刚才险些说出‘接近两年的时间’。 两年的时间,是程千帆和刘波一起共事的时间,宫崎健太郎只和刘波共事不足半年时间。 有时候,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便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处处危机,如履薄冰! 一言生。 一言死。 这便是潜伏特工的人生! “说说你对刘波的印象和看法。”三本次郎没有回答程千帆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 程千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忆了一下,这才开口。 “刘波是巡捕房三巡的老资格警官,办事能力不俗。” “此人在巡捕房内部人缘极好,和三教九流也都多有涉猎。”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波犯事入监后,虽然同僚们表面上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实际上,大家暗地里还是对他和他的家人颇为关照的。 而且,据说他在监牢里的处境还算不错,因为刘波很会做人,有些狱警也都曾经承情与他。” “你平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政治态度?”三本次郎问。 “政治态度?”程千帆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他看着三本次郎,放低声音,问道,“课长,濑户君是帝国特工,是我们自己人啊。” “先回答我的问题。”三本次郎说。 “刘波的政治态度。”程千帆沉吟,他做出思考状。 事实上,他的脑海中也确实是在飞速的思考。 到底是何种原因,三本次郎竟然会询问刘波的政治态度。 以上海特高课课长之身份问出这个问题,这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之询问。 三本次郎怀疑刘波? 他为什么怀疑刘波? 刘波的身份是日本潜伏特工,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能够让三本次郎问出这样敏感的问题,定然说明三本次郎对刘波产生了某种怀疑! 刘波是因为被程千帆设计,进而被党务调查处误会是红党,对其抓捕不果。 刘波落入法租界政治处手中。 最终被法租界收监判刑。 在这个过程中,刘波确实是有涉红言行。 但是,这一切都是上海特高课的安排。 虽然安排这一切的影佐英一已经死去,但是,上海特高课肯定有档案记录,这都是可以查证的。 所以,三本次郎是应该知晓这个情况的。 如此情况下,三本次郎却依然对刘波的政治倾向产生了怀疑。 这就耐人寻味了。 刘波的身份,唯一可能被引起怀疑,不,确切的说是被人误会和产生联想的,便是程千帆以及彭与鸥设计,给他安上的红党王牌特工‘鱼肠’的身份! 三本次郎怀疑刘波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 极有可能! 程千帆迅速捕捉到了关键点。 刘波被设计为红党王牌特工‘鱼肠’,这件事只有红党这边极少数人,暨彭与鸥、‘火苗’以及另外一名程千帆所不知道名字的领导同志知晓。 红党这边是不可能泄露这个消息的。 那便是国府那边出问题了: 曹宇,以及曹宇的上级。 曹宇的上级出问题的可能性较小。 最可能出问题的便是曹宇! 曹宇落入日本人手里了? 程千帆立刻有了这个判断。 他有些惊讶,此前确认曹宇是国府特工之后,程千帆在死信箱向彭与鸥传信,要求组织上立即对曹宇采取措施。 正常来说,曹宇现在应该被沪上党组织所控制。(PS1)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曹宇可能落入上海特高课手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曹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千帆自然不可能对曹宇这样的人有丝毫的同情。 而且,很显然,曹宇‘交代出’了刘波是红党王牌特工这样的‘高度机密’,由此可以判断,曹宇叛国投日了! 曹宇能够供述出‘鱼肠’。 那么,可想而知,他也会交代出他所知道的其他红党。 程千帆心中一紧。 要出事了。 优美的文字,要描述一个人的思维想法,需要一长段,但是,实际上这只是一个王牌特工脑海中瞬间之事: 分析、思考,得出判断,转瞬之间而已。 “依属下和刘波相处的这段时间来看。”程千帆开口说道。 第313章 宫崎的回答 “刘波确实是有涉红言论,也正是因为此原因,他才引起了国府党务调查处的注意。” “此外,刘波同巡捕何关关系密切,何关此人极度敌视帝国。”程千帆说道。 “你的意思是,濑户内川有问题?”三本次郎沉声问。 “课长,是刘波有问题,不是濑户内川有问题。”程千帆表情认真说,“濑户君那么做,是执行影佐英一少佐的安排,所以,是支那人刘波有问题,但是,这并不代表濑户君有问题。” 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宫崎健太郎所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巡捕刘波的行为,和帝国潜伏特工濑户内川的行为,是有区别的。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令三本次郎烦躁,他无法从刘波平时的表现来判断这个人是否有问题。 “你认为濑户内川有没有可能背叛帝国?”三本次郎不再遮掩,直接问,“他有没有可能在内心里认可了刘波的身份,认可了自己是支那人的身份,并且加入中国红党?”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程千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然后赶紧回答说,“我不知道。” 看着三本次郎阴沉的面容,他赶紧补充说,“属下要假扮程千帆,而这个刘波同程千帆的关系不错,属于比较了解程千帆之人。” “影佐英一少佐那个时候并没有告诉我刘波是自己人,所以,属下那段时间都是尽量远离刘波,以免被刘波从蛛丝马迹的细节产生怀疑。” “因为这些原因,属下真的对刘波不太了解。” 程千帆给三本次郎添了茶水,说道,“属下不知道课长为何会怀疑濑户君,属下能做的便是实话实说,有什么说什么,知道便是知道,不了解便是不了解。” 说着,他表情无比严肃,“濑户君为了帝国,潜伏支那十三年,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背叛帝国之人,也不能让忠于帝国的勇士蒙受冤枉。” “课长,要知道濑户君现在还在为帝国坐牢呢。”他提醒三本次郎说道。 三本次郎看了程千帆一眼,眼神中有惊讶,也有欣赏。 “宫崎君,你说的有道理。”他微微颔首,“你这一番话,足见赤诚之心。” “这是手下作为一名为帝国默默奉献之潜伏特工的良知。”程千帆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怕吃苦,不怕牺牲,就怕被误解。” 这话令三本次郎动容,他起身,表情无比认真的,微微鞠躬,“宫崎君,辛苦了!” 程千帆赶紧鞠躬还礼。 随后,他小心翼翼的问三本次郎,“课长,我能问一下,您为何会突然怀疑濑户君的忠诚吗?” 看到三本次郎看过来,他赶紧讪笑一声,“如果涉及机密…” “也没有什么不能是说的。”三本次郎摇摇头,“听闻支那国府方面要引渡濑户君,我们便抓捕了一名以红党身份去探监濑户君的支那人。” “红党竟然和刘波联系?”程千帆脸色一变,眼神踟蹰,似乎是对于自己刚才为濑户内川的‘仗义执言’有些疑惑和后悔了。 “这个支那人叫曹宇,他是红党,实际上是国府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三本次郎注意到程千帆的表情变化,说道。 他讲述了整件事的过程。 甚至包括刘波向濑户内川汇报了曹宇探监的过程,以及曹宇被特高课抓捕之后对于这件事的交代都较为详细的讲述了一番。 程千帆心中暗恨,果然如此,曹宇叛国投日了! “所以,课长目前最大的疑惑便是,刘波为何没有向荒木君提及曹宇曾经称呼他‘余畅同志’之事,而这也是令课长怀疑刘波便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的原因。”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确是如此。”三本次郎手中把玩着弹子,竟然颇为有模有样。 这个细节引起了程千帆的注意,他在心里暗暗记下。 “你认为刘波是红党特工‘鱼肠’的可能性有多大?”三本次郎问。 “我不知道,这件事太突然了,我毫无头绪。”程千帆摇摇头,“我实在是不相信会有帝国特工做出这种背叛帝国之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在我看来,背叛不能用可能性多大来衡量,要么是背叛,要么是忠诚!” 三本次郎深深地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宫崎的这句话,他很欣赏。 二十分钟后。 程千帆离开了麦琪路。 “黄包车。” 他叫了辆黄包车。 上了车。 拉上遮阳棚。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 随后,他一只手夹着烟,揉了揉太阳穴。 这属于突发事件,他要仔细在脑海中过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说错话,没有在细节上出纰漏。 曹宇被特高课抓捕,此人已经叛国。 虽然三本次郎只是提及曹宇交代了‘刘波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之事。 但是,程千帆推测,此人定然是将他所能知道的所有情况都交代了。 这包括曹宇所了解的红党这边的情况。 党务调查处那边的情况,曹宇定然也是交代了的。 三本次郎言语中无意间谈到了曹宇叛变之迅速,笑着说,倘若支那人都是曹宇这种人,帝国一个月就可以征服整个支那。 虽然三本次郎嘲讽的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工,但是,程千帆内心也是极不舒服,曹宇这种人,实在是国人之耻。 曹宇叛国之事,他必须即刻告知彭与鸥,向组织上发出示警: 曹宇所知道的党内同志,必须转移。 三本次郎因为刘波的‘汇报’同曹宇的口供有一个细节对不上,就怀疑刘波是红党特工‘鱼肠’,这也是令程千帆所想不到的。 同时,这也令程千帆更加警惕。 刘波是日本特工濑户内川,同宫崎健太郎一样都是日本特工,其资格更是比宫崎健太郎还要老,但是,一个细节对不上,三本次郎便怀疑了濑户内川! 这给程千帆提了醒: 宫崎健太郎的这个日本身份,只是能够确保在正常情况下他不会无端被怀疑。 但是,一旦他自己出现了细节上的纰漏,同样会引起三本次郎的怀疑。 譬如说,此前三本次郎询问他同刘波共事多久了,他若是回答的是‘快两年了’,这便是一个足以令他被怀疑,甚至是最终导致他暴露的细节纰漏。 三本次郎询问他刘波是否可能是红党。 程千帆内心是有‘落井下石’,坐实刘波是‘鱼肠’的渴望的。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刘波不是‘鱼肠’,这是事实。 这件事是经不起调查的。 三本次郎紧急召见他,询问此事,是因为三本次郎急需要在短时间内获得答案。 事实上,只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这件事是能够查清楚的。 ‘鱼肠’是红党王牌特工,有过多次出手的案例。 特高课只需要探查‘鱼肠’行动的时候的具体时间和地点,然后和刘波当时身处何处、在做什么作比较,两相印证,自然一辨可知。 当然,查清楚这些,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毕竟是能够查清楚的,如若他在三本次郎面前故意‘陷害’濑户内川,此后一旦查明濑户内川是冤枉的。 三本次郎必然会对他今日的言行和动机产生怀疑。 也许这个疑点不大,也不致命,程千帆完全可以搪塞过去。 但是,疑点就是疑点,一旦产生,在以后的日子里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程千帆选择实话实说,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实话实说: 宫崎健太郎那段时间确实是在刻意远离刘波,对刘波不了解。 对于他来说,这个‘不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的回答也是最合适的, 是的,这是宫崎最合适、最符合现实情况的回答。 这比他直接给出‘他相信濑户内川绝对不可能背叛帝国’的回答还要更加自然、合理。 就在此时,程千帆眼角的余光瞥过,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令他微微皱眉,陷入思考。 第314章 公大纱厂 程千帆离开之后,三本次郎陷入了思索。 从内心来说,他也并不愿意相信濑户内川会背叛帝国。 岂有不愿意做高傲的大和子民,而去做卑劣的支那人的道理。 虽然,刘波身上有浓厚的红色味道。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在履新上海特高课课长之职后,他也曾安排荒木播磨去探监刘波,交代刘波继续以红色人员的身份隐藏自己。 刘波问荒木播磨,可否在监狱中以宣传红色作掩护。 荒木播磨向他汇报了这件事,三本次郎对此是批准了的。 所以,从这些表面特征来观察,很难确定刘波是否有问题。 他将希望放在宫崎健太郎身上,毕竟宫崎是目前上海特高课最了解刘波之人。 不过,宫崎健太郎说他对刘波不了解。 三本次郎认可了宫崎的理由。 当时的宫崎刚刚开始假扮程千帆,对于同程千帆关系不错的刘波是敬而远之,以至于两人后来的关系也淡了一些。 宫崎的理由,站得住脚,可见并非是推诿和回避这个敏感问题。 “荒木。”三本次郎说道,他手中转着弹子,“红党特工‘鱼肠’此前在上海有多次行动记录,交给你一个任务,搞清楚这些行动的细节,特别是时间和地点,要十分精确。” “明白了。”荒木播磨点点头,他明白课长的意思,搞清楚‘鱼肠’的行动记录,再清楚彼时刘波的踪迹,两相印证,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三本次郎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宫崎健太郎的那句话: 背叛不能用可能性多大来衡量,要么是背叛,要么是忠诚。 是啊,要么是忠诚,要么是背叛! 三本次郎对宫崎健太郎也不禁多了几分欣赏,只有对帝国无比忠心之人,才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程千帆皱着眉头,他有些疑惑。 刚才他似乎看到了卢兴戈。 不过,只是人影一闪而过,他没有看到正脸,只看到了侧脸和背影。 且他同卢兴戈两年未见了,只是这么瞥了一眼,实在是难以确认。 想到卢兴戈此前来信,斥责他对日本之较友善态度,奉劝他不要当汉奸,否则的话必然亲手除掉他。 程千帆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这便是卢兴戈,那个嫉恶如仇、忠心爱国,发誓要用鲜血和生命守住这个国家的卢老大啊。 他又想起了三弟沈怀明。 处座戴春风向上海特情组下达了侦查日军军事目标、以兹为我空军引导之用的命令。 很显然,不日即可能爆发之第二次淞沪抗战中,我中国空军必然再度参战。 不知道怀明所部会不会参与此次战役。 对于这个弟弟,他是既担心又骄傲。 这是早已表露出以死报国之志向的三弟啊! 麦琪路一直向南,到了尽头,一个巷子左拐,再行走数十步。 有一个酒楼。 卢兴戈一身中山装,英姿勃发,推门而入。 “云阁,哈哈哈,我来晚了,实在是抱歉。”卢兴戈满脸笑容,连连致歉。 “是我来早了。”盛云阁剑眉星目,非常英俊,笑着说道,上来直接和卢兴戈来了个拥抱。 他与卢兴戈两年前在南京便相识。 当时,两人一个是中央航空军校第六期甲班轰炸班的学生。 一个是年轻有为的国军少尉。(PS1) 都是热血青年,大好男儿,甚是投契,很快便成为了好友。 两人把酒言欢,心情都很不错。 “家里怎么样?”卢兴戈问道,“虎头那小子长高了吧。” “都很好。”盛云阁提起儿子,满眼都是笑意,“那小子,皮猴子一个,你是不知道,你嫂子写信与我,有大半是说虎头多么调皮的。” “哈哈哈,男孩子调皮好。”卢兴戈哈哈大笑,“调皮,有种,长大了胆子大,不吃亏。” 约莫十几分钟后,盛云阁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兴戈,我该走了。”年轻的中国空军少尉微笑着,笑容中带着歉意,“我们一年未见,本该好好聚聚,我此番来沪上,也是有因公出差,时间紧,必须归队。” “我理解。”卢兴戈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作为特务处上海区行动大队二组组长,对于当前局势自是有着比常人更加深入之了解的。 “再见了,兴戈老弟。”盛云阁爽朗的笑着,张开双臂,同卢兴戈拥抱,“抗战胜利,你我兄弟,当痛饮庆功酒!” “是的,抗战胜利!”卢兴戈高兴的说道,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云阁兄,一定要保重!” “能杀死我的小鬼子还没有出生呢。”盛云阁笑着,行了个西式军礼,随后拉开包间的门,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 卢兴戈看着好友的背影,一路目送。 他并不知道,盛云阁的身上有在上午刚刚写好的请战书。 尽管上海战事未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第二次淞沪抗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盛云阁特意隐瞒了已有妻儿的身份,写了请战书,因为如果在报名表上承认有妻儿,就可能领不到第一批之作战任务。 从上海出差返回安徽广德空军驻地,盛云阁便会将请战书递交上去,他怕递交晚了,名额没了! 坂本良野非常高兴,他本以为这会是一次枯燥、乏味的工作旅途,没想到碰到了一个有趣的朋友。 他作为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今天的工作任务便是带领这些本国驻华侨民,以及亲日的中国人来公大纱厂区域访问。 向这些本国侨民和亲日中国人展示大日本帝国士兵的精神面貌,展示武力强大,鼓舞和提振侨民以及亲日中国人的信心。 对于这样的工作安排,坂本良野是不热衷的,他觉得无趣。 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参观团’中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此人是一个中国人,整个人情绪高涨,一路上大谈中日友好,很是引人注目。 当然,引起他注意的是,此人竟然文学素养不俗,言谈中很是引用了一些日本文人着作中的句子,其中就包括坂本良野的父亲坂本长行着作中的语句、段落。 这让坂本良野非常高兴。 他主动和这个中国人说话。 很显然,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的主动搭话,令这个中国人受宠若惊,非常兴奋。 这个人甚至还得意的向其余的中国人昂起头,骄傲的炫耀,引来一阵羡慕乃至是妒忌的目光。 就这样,坂本良野和自己的新中国朋友言谈甚欢,同其他人一起,在公大纱厂区域四处参观起来。 第315章 工具人坂本良野 坂本良野一开始的心情是不错的。 他和自己的中国新朋友言谈甚欢。 不过,很快两个人的谈话便没有那么愉快了。 当然,这个‘不愉快’指的是坂本良野这边,这个名字叫赵义的中国记者一直用一种十分友好、亲热的态度对待他。 不过,坂本良野很快就注意到,这个赵义来来回回只会谈论那些内容,其中特别是不厌其烦的恭维坂本长行。 虽然坂本良野为自己的父亲坂本长行自豪,但是,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吹捧,听多了确实是有些难以忍受。 坂本良野明白了,这个中国记者定然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今天的参观团由他来带队,故而提前做好了功课,说这些言论来讨好自己。 这令坂本良野对于此人的观感下降不少。 “赵君,我需要维护团队的纪律,你请自便吧。”坂本良野淡淡微笑,说道。 “您去忙,不用理会我。”赵义赶紧恭恭敬敬的鞠躬说道。 为了今天的参观,他提前做了功课。 赵义拎着好烟好茶去拜访了报社的总编,向总编取经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更好的亲近日本人。 最终,他从总编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日本国驻沪上总领事馆的职员坂本良野将会参观团的领队。 此外,总编看在礼物的份上,还特别透露了坂本良野是日本着名文人坂本长行家中幼子,建议他才从此人身上下手讨好。 这是一个文化人,总编如此点评坂本良野。 赵义立刻请教,从总编这里临阵磨枪、学习了了解了关于日本文化届的知识,特别是关于坂本长行的一些文学作品。 他的目的很直接,故意表现的高调,然后吸引坂本良野的注意力,最好是能搭上话。 这样能够营造出他与这位日本总领事馆工作人员关系密切的假象。 如此,他在观察公大纱厂军管区域之情况的时候,可以更加从容,不至于引起日本士兵的关注乃至是怀疑。 他的计划是较为成功的。 因为两人一直用日语交流,并且表现的关系密切,以至于附近的日军守卫都将赵义误会为是日本同胞。 故而,赵义在暗中观察、捕获情报的时候,并没有日军守卫刻意关注他。 且似乎是因为坂本良野这个使领馆工作人员的引领,他甚至假装同坂本良野聊天太过入神,以至于无意间靠近了守卫森严的军械库的警戒线附近,也只是受到守卫的呵斥和劝阻,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感觉到坂本良野对自己的疏远,赵义是既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能看的地方,该看的地方,都看了,坂本良野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也担心继续和此人待在一起会露出马脚,还是及时分开为妙。 失落的是,通过刚才的交流,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日本职员性格很好,对中国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视,两人言谈甚欢: 倘若他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文学素养更高一些的话,完全可以同此人建立初步的友谊。 如果能够在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内部建立这种友谊关系,这对于他以后的潜伏工作肯定是多有裨益的。 可惜了这样的好机会。 程千帆并不知道赵义竟然会想到提前找报社总编取经如何进一步取悦日本人,然后接受总编的建议: 接近坂本良野,来讨好日本人。 当然,实际上,赵义是利用坂本良野来打掩护。 如果程千帆知道这件事的话,对于赵义善于动脑子的行为,他会比较欣赏,但是,对于他的在这件事上的行为,他却是绝对不赞同的。(PS1) 此时此刻,程千帆绕了两次路,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后,终于在距离四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赶到了汉口路曲江里九十号的中新旅社。 程千帆递了两角硬币给黄包车夫。 下了车,他站在中新旅社的门口,随意的扫了一眼门脸,内心中却是沉痛不已。 前年的大搜捕,特科叛徒陈香君带领上海市公安局、党务调查处行动队以及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巡捕大队,便是在中新旅社的33室逮捕了特科八大行动高手中的三位——欧志光、张玉山、袁友方! 然后,连夜出发,扑向陈香君提供位于北成路载德里第二个地点,抓捕了张德新和另外一位女同志,并且在之后又蹲守逮捕了来此接头的董纪全。 仅仅五天后,这五名特科王牌特工便被押赴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 再半个月后,陈香君指认了外出的‘竹林同志’,‘竹林’同志被捕,遭受敌人十余天的严刑拷打折磨、依然坚贞不屈,最终在南京雨花台壮烈牺牲。 至此,红党特科红队包括‘竹林’同志在内的八大行动高手,六人牺牲,只余‘陈州’与‘鱼肠’。 距离这段历史已经有两年时间了。 两年了啊。 程千帆内心感慨不已。 他不由得想起了组织上交给他的寻找‘鱼肠’的任务。 距离他接受这个任务,已经一年多了,但是,‘鱼肠’依然杳无音信。 程千帆甚至怀疑鱼肠在大搜捕中已经牺牲了,只是直至牺牲都没有暴露自己的代号。 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 驱赶了脑子里的想法,程千帆表情严肃,扶了扶墨镜,阔步走入旅社。 “36室的唐先生,约好了的。”程千帆朝着旅社职员摆摆手,扔了一枚硬币过去,然后在对方忙着接硬币、顾不上看他的面目的时候,他已经直接上了楼梯。 程千帆敲门。 “唐先生,你在吗?还没到四点,老弟我可没迟到。” 这句话本身便是只有卓云明白的暗号。 “你要是再不来,我可真要退房走了。”卓云打开门,熟络的将程千帆迎进门,用余光警觉的观察了走廊里的情况后,立刻关上了门。 “肖先生。”卓云恭敬说道。 “说说吧。”程千帆点点头。 “是,肖先生。”卓云点点头,继续说道,“行动计划是这样的…” 第316章 曹宇去哪了? “樱桃弄十九号隔壁是年迈的老嬷嬷和一个孩童,我会安排一个弟兄盯着这里,如果需要,可以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两人。” “如有必要,可以打晕。”程千帆点点头,表情淡然,“尽量不要伤害老人和孩子的性命,当然,如果迫不得已,你们自己看着办。” “是!”卓云看了组长一眼,点点头,就要继续介绍行动计划。 “去现场考察了没?”程千帆打断了卓云的话,直接问。 “去了,肖先生您一直交代我们,但凡行动,必须先勘察现场,眼见为实。”卓云立刻说道,“我带了刘副组长一起,在樱桃弄十九号的前前后后、暗中侦查了一番。” “有没有遇到此行目标,没有引起敌人注意吧?”程千帆问。 “没有遇到他们,我们安排人监视,确认那个日本女侏儒和其他人一起都离开后,我们才过去的。”卓云说道。 “继续说。”程千帆满意的点点头。 “计划是这样的,我带领三个人从前门摸进去,XXX带两个人在后门,携带短枪,在船上守候,避免敌人从后门逃脱,同时也可以接应我们从水路离开。”卓云用花生在桌子上摆放、模拟了进攻方案。(PS1) 程千帆盯着桌子上的花生看,他在脑海中浮现樱桃弄十九号这处宅子的草图构造,模拟按照卓云的计划来开展行动的情况。 “刘育初你是怎么安排的?”程千帆突然问。 “樱桃弄十五号的住户昨天去苏州了,我打听到他们要回去半个月,所以,我的计划是安排刘副组长潜入十五号。”卓云说道。 “十五号的二楼,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制高点,刘副组长枪法精准,用一支步枪不仅仅可以远距离支援我们的行动,还可以控制住街面,阻击巡捕,以为断后。” “夜晚行动,今天是阴天,刘育初在十五号二楼如何区分你们和日本人?”程千帆问。 卓云愣了下,他一直在琢磨行动计划,对于这个细节却是疏忽了。 “胳膊上系白毛巾。”程千帆沉声说。 他没有责怪小道士,这是卓云第一次独立制定行动计划,难免有某些细节性的地方考虑不周。 但是,恰恰正是这些细节所在,是成功完成任务和安全撤离之关键。 这也正是他今天要同卓云见面,详细询问行动计划的原因。 计划由卓云来制定,他来验收、补缺补差,或者说是亲自给卓云授课。 相信经过多次尝试,积累经验,卓云便可独当一面了。 “是!是属下考虑不周。”卓云一脸惭愧,说道。 “还有,前门进攻人手略少,从后门调一个人道前门。”程千帆说。 “这样的话,后门就两个人,是不是略显单薄?”卓云不解问。 “我允许你从仓库取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放在后门,既可以堵住敌人逃窜,也能增强撤离时候的自保能力。” “明白!”卓云高兴说道。 “后门的弟兄会使用轻机枪吗?”程千帆问。 “会,XXX会,我向您汇报过他的情况,他以前干过东北军的副班长。” “断后的刘育初从十五号如何撤离?”程千帆点点头,继续问。 “不需要下楼再走后门,从二楼直接下绳子,绳子已经准备好了。”卓云说,“我也问了刘副组长,他的身手不错,没问题。” 说着,他眼含期待的看着程千帆,“组长,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就按照修改后的这个方案来行动。” “叫我肖先生。”程千帆表情严肃的看了小道士一眼,他已经下达命令,所有人都此后都必须称呼他为‘肖先生’,哪怕是单独面对他的时候,也必须尊重,只有平时注意,才能够下意识形成习惯,不至于出现意外‘口误’情况。 “是,肖先生。”卓云立刻说。 “你考虑过如果出现意外,被敌人缠住该当如何?”程千帆问。 “从水路迅速撤离,我们有提前安排的小船,敌人没有,趁着夜色,我们可以迅速撤离。” “这是结果,但是,如何摆脱敌人的纠缠,成功上船?”程千帆问。 卓云皱眉思索。 “加强火力!”卓云说,“对敌人形成火力压制!” “没错,这是最直接和简单的方法,也是最实用的!”程千帆点点头,“你们这次行动,你和刘育初每人再携带两枚手雷,以备不时之需。” “明白!” “轻机枪和步枪,在使用后,必须放回仓库。”程千帆提醒说。 “是!”小道士高兴的点头,他明白,肖先生这是同意他制定的计划了。 尽管计划有一些细节上的纰漏,肖先生指出来并且进行了修改,但是,计划的框架是他制定的,这是卓云第一次单独制定计划,对于他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第一步。 “一切以安全为重。”程千帆表情认真,拍了拍卓云的肩膀,“任务完不成,还有下次,安全第一,情况不妙,及时撤离,不可恋战!” “是!”卓云感动的点点头。 他同豪仔聊过,也大致了解特务处其他站点的上峰领导是如何行事的,其中不乏一些为了功劳丝毫不顾及手下人性命的长官。 豪仔边说,对于他们这些手下人来说,能够遇到程千帆这般行事谨慎、且关心手下的长官,可谓是烧了高香求来的福分。 是的,有这样的长官,这是他们这些当手下的福分。 他们都是热血男儿,如果面临绝地,自然勇于牺牲,但是,不怕死不等于甘心为冷血长官卖命。 几分钟后。 旅社的职员正在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就看到此前上去的那个访客下来了。 程千帆戴着墨镜,一边走路,一边低头,从烟盒里摸出两支烟。 抬头的时候,直接扔了一支烟给职员。 在职员赶紧去接香烟的时候,他将另外一支烟叼在嘴巴里,脚步加快,迅速离开旅社,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霞飞路和雅培尔路路口的奋发书店。 内间的隐蔽房间。 “无耻!这是无耻的污蔑!”周虹苏非常愤怒说道。 彭与鸥今天突然紧急来到书店,告知他: 国府方面说没有见到曹宇,质疑红党方面没有释放曹宇,要求红党立刻释放曹宇,并且就此事给出合理的解释。 “彭书记,这就是国党的诡计,他们就擅长使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周虹苏生气的说,“要我说,弄不好是他们认为曹宇没有什么用处了,私下里弄死了曹宇,然后再嫁祸我们。” 彭与鸥表情一变,他不得不承认,以国党的不折手段之行事风格,还真说不好呢。 “我当然相信我们自己的同志,我们红党人顶天立地,说一不二。”彭与鸥沉声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一口咬定我们没有释放曹宇,说除非有证据证明我们释放了曹宇。” “证据,哪里有证据?”周虹苏气坏了,“难道我们放了人,还要拉着曹宇的手,一起拍个照合影?” 第317章 ‘农夫’同志 “周老板,侬行行好,那本书的下册一定给我留着。”彭与鸥站在奋发书店门口,再三叮嘱书店老板周虹苏。 “一定,一定。”周虹苏拱拱手,微笑说,“怎么着也不能让您看了上册,一直念着下册,那不是人做的事情。” “你知道就好。”彭与鸥叹口气,“你是不知道,那种看了一半就看不到后续的痛苦。” “周老板,记着啊。” 复旦公学国文系教授先生摇摇头,上了一辆黄包车,还没有忘记再探出头叮嘱书店老板一声。 彭与鸥下午没有课。 径直回了家。 邵妈不在家。 这个时候应该去檀香山路慧雅书店的死信箱取情报去了。 按照约定,每天早晚去取一次情报。 也许有情报,也许没有情报。 但是,邵妈必须每天两次雷打不动去查看。 如此能够确保在非冒险见面的情况下,情报的时效性。 彭与鸥上楼,来到自己的书房,从柜子里取出一盒珍藏的茶叶。 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茶叶罐子,最终还是笑了笑,念叨了一句自己真是个‘抠门鬼’,然后将茶叶罐子放进提包内。 又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一条没有拆封的香烟,还有一条已经拆封,只剩下五包香烟。 他直接将那一条没有拆封的香烟也放进提包。 拎着提包便下了楼。 正好看到邵妈回到家了。 “邵妈,我晚上出去一下,不在家吃饭了。”彭与鸥说道。 “彭先生,情报。”邵妈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彭与鸥。 彭与鸥表情一肃,接过纸条。 “曹宇甫一释放,即被特高课抓捕,旋即叛国,全盘招供,建议曹宇所知晓之党内同志、爱国友人,须即刻撤离沪上,急!” 看完纸条上的字,彭与鸥恍然。 曹宇失踪之事,竟然不是国府方面在倒打一耙,原来是被日本人抓走了。 现在搞清楚了,对于国府方面也便有了交代。 红党人没做亏心事,但是,被对方一直咬着不放,始终是个麻烦事。 ‘火苗’的紧急情报,简直如同及时雨,化解了彭与鸥的困惑和焦虑。 彭与鸥拎着路上买的猪头肉、糟毛豆、一瓶高粱酒,提包里装着茶叶和一条烟,来到了福煦路多福里二十一号。 这是一幢坐北朝南两楼两底有厢房砖木结构的新式石库门住宅。 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里面轻声问,“谁?” “宜兴的大表哥。” “这位先生,您弄错了吧,我家先生在宜兴没有亲戚。” “错不了,你家先生是泰州的,我以前也是泰州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 彭与鸥进门,同刚才说话的年轻同志点点头,径直上楼。 楼上的书房,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伏案写作,听到声音,嗅了嗅鼻子,“小欧阳,我就是嘴馋,念叨一下一个月没见肉了,你还真买猪头肉了啊,我们的津贴可是不够了啊。” 彭与鸥笑而不语,将东西放在椅子上,直接拧开了酒瓶。 他还特意用手扇了扇。 “酒?”中年男子嗅了嗅鼻子,脸色一变,几乎是要跳起来,训斥说道,“我说小欧阳,有酒有肉,这日子真的不过了?下顿喝西北风啊!” 然后他一扭头,就看到了微笑着看着他的彭与鸥。 “哎呦呦!老彭!”中年男子先是一愣,直接走过来,右腿被椅子撞了下,也顾不上了,上来直接和彭与鸥拥抱。 而后,两人看了看对方。 “彭与鸥同志,你廋了不少啊!” “‘农夫’同志,你也黑了不少。” 两人哈哈大笑,再次拥抱! “我怎么闻到了香烟味道?”‘农夫’同志嗅了嗅鼻子。 “你啊你,难怪常光头气的骂,说你的鼻子比狗还要灵!”彭与鸥笑着说。 他从提包里刚摸出那条香烟,就被‘农夫’同志一把拿过去,赶紧撕开包装,拿出一包烟,拆封,拿出一支烟放进嘴巴,摸出洋火,划了一根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看着彭与鸥看他的眼神,‘农夫’哈哈一笑,“断粮两天了!” 说着,他吐了口烟圈,舒坦的眯着眼,“也就你老彭富裕,直接拿来一条烟,在西北,教员手里都没有这么阔气。” “我可没有这么阔气。”彭与鸥说道,“这是‘火苗’同志接济我的。” 看着‘农夫’的表情变得严肃,彭与鸥笑着解释说,“你也别用那眼神看我,组织纪律我当然知道,老彭我一没有从‘火苗’同志手里拿钱,二没有要东西,当然,总共就得了两条香烟,是‘火苗’同志知道我断粮了,赊给我的,我已经还了一条烟的烟钱了。” ‘农夫’同志拿起香烟,看了看包装,确认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金黄牌香烟,这才点点头。 不是他不近人情,生活条件好的同志们送两条香烟,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放在‘火苗’同志的身上,这就不是小事。 任何来自‘火苗’同志那里的物品,出现在彭与鸥的手中,都要格外警惕,必须避免有指向性和不应该出现在彭与鸥手中的物品出现。 “那个小家伙现在怎么样?”‘农夫’同志问。 “嚯,说起那小子。”彭与鸥吃了一小块猪头肉,“威风着呢。” 他抿了一口酒,“在上海滩,特别是在法租界,说起小程巡长,无人不知。” 说着,他指了指‘农夫’同志,“便是你老农,要是在法租界遇到麻烦了,报一声小程巡长的名字,都会给你三分面子。” ‘农夫’同志闻言,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长叹一声,“苦了这孩子了。” 彭与鸥也是默然,他自然也非常清楚程千帆身处的环境是多么复杂和残酷,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压力是多么大,甚至可以说,‘火苗’便是睡觉也要睁着眼睛的! 两人抽着烟,一盘猪头肉,一叠糟毛豆,喝着酒。 喝着,聊着。 聊着,喝着。 抽烟的手都在颤抖,两眼通红。 两人聊天中出现的很多名字,那么多熟悉的名字,都已经不在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虹口区属于英美公共租界,不过,不少人已经开始习惯称呼虹口区为日租界了。 前清同治二年,英美租界合并,成立了所谓的公共租界。 光绪二十五年,公共租界又进一步扩大地盘。 这一阶段,日本势力其实也在急骤膨胀。 他们从甲午战争前后就有觊觎中国领土的野心,一直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在中国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并在中国的其他城市有了自己的租界,自然不可能不对上海动心,他们也想要在上海建立真正的租界。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能够在上海获得官方承认的租界许可。 这当然这不是前清王朝敢于拒绝日本的威逼,原因是光绪二十五年英美公共租界扩张时,清政府与列强有过约定:上海除了早已既成事实的法租界外,今后各国均加入公共租界,不再设专有租界。 这自然是老牌的帝国主义为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限制后来者抢“蛋糕”而采取的一种对策。 以英国为首的老牌帝国主义反对日本在上海设日租界。 日本人自知自己此时的力量还不足于与老牌的帝国主义分庭抗礼,只能强忍下来。 既然公共租界大家有份,日本便转而在公共租界内(虹口)建立自己势力圈的图谋。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时候,在沪日本人大约只有八百余人。 到了现在,整个公共租界的日本人接近八万人。 日本人不仅在虹口开店设厂,办学校、医院、建剧场、神社、组织日本人俱乐部,而且造营房,辟军用操场,驻扎军队,建立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甚至任意设岗放哨、武装巡逻。 可以这么说,一旦第二次淞沪会战爆发,虹口区便日军放在上海的腹地的一枚足以致命的钉子! 狄思威路。 一辆黑色的尼桑小汽车停在路边。 后排座位上,程千帆安静的坐着,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把韦伯莱斯考托转轮手枪。 他的腿上,安静的放着一挺芝加哥打字机。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特制的小提琴盒。 如果遇到盘查,这款芝加哥打字机转瞬间便可以拆卸放进小提琴盒。 “车牌换了没?”程千帆问。 “换了,出门的时候就换了。”驾驶座的李浩说道。 “油加满了?”程千帆又问。 “加满了。”李浩说,他扭头,苦笑着对程千帆说,“帆哥,我不是新手了。” 他可是看到,帆哥上车前,就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看了车牌,还检查了油箱、轮胎的。 现在又来特别问一遍。 “我希望你能够如同新手一样谨慎,每一次行动前都在脑子里将所有细节过一遍。”程千帆表情严肃说,“浩子,记住我说的话。” “明白了。”李浩点点头。 程千帆轻轻掀起车帘,看向外面。 这里是虹口区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有着‘东洋街’之称。 整条街,随处可见日本商店,有日式料理店、生鱼店、点心店、木屐店、绸缎店、和服店…五光十色,东洋情调浓郁。 程千帆的表情阴沉,‘东洋街’这个名字,令他感到愤怒和巨大的耻辱感。 正如他,法租界的贝当区、霞飞区、台拉斯脱路、辣斐德路等等这些名字一般,这是帝国主义强加在中国人身上的耻辱,不,确切的说,是帝国主义烙在中国的土地上、中国人身上的耻辱印记! 他和他的战友们,抛头颅、洒热血,投身红色浪潮,便是要将这些耻辱的印记一洗而空,建立属于人民的国家,再也没有这些代表了耻辱的外国名字,更没有如同狄思威路的‘东洋街’这种所谓的日本风情街! “帆哥,你为什么不告诉小道士,我们在狄思威路为他断后。”李浩问。 “敌人很强大,我们必须迅速成长,成长的过程中,流血和牺牲是不可避免的。”程千帆说道,“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快速成长!” 说着,程千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距离卓云那边的行动开始还差一刻钟。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此行的目标‘青田洋装’的情况。 这是一家日本洋装店,店主青田一夫是一个脾气非常好的日本人,洋装店的手艺相当不错,颇有名气。 青田一夫对任何人都非常有礼貌。 对于从门口经过的中国乞丐,他都会十分和气,主动送上一碗米饭。 文友社的社长柳明非就曾经写了一篇文章:灵魂都在闪光的青田一夫先生,以兹来歌颂日本人的善良,为日本人摇旗呐喊。 青田一夫的妻子,青田太太同样非常善良,会将家里旧衣服送给贫穷的中国邻居,会将家中剩饭菜主动送给小乞儿,瘌痢头便曾经吃过他们家的剩饭团。 即便是非常仇恨日本人的中国人,提起青田一夫的夫妻俩,和他们的这家洋装店,都会竖起大拇指。 约莫过了十分钟。 “走吧,往前开五百米。”程千帆说道。 李浩启动车子,往前开了五百米左右,再次停在路边。 程千帆微微掀起车帘,便看到了‘青田洋装’的招牌,可以看到店门口,西装革履的青田一夫,手中拿着皮尺,他美丽的妻子给他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男主人微笑着和妻子说着话,然后将皮尺放下,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着。 此时,一名顾客从店内走出来,青田一夫赶紧放下手中的纸笔,热情的鞠躬相送。 程千帆心中冷笑,他的眼眸闪过一丝残忍。 恐怕没有人知道,便是这个人人称赞的日本店主。 青田一夫,上海特高课高级特工。 这个人的身份,程千帆在半年前便从三本次郎那里无意间知道了,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一直没有动青田一夫。 今天,在靠近狄思威路的樱桃弄,卓云带领行动二组展开行动。 青田一夫和他的洋装店,此时便是程千帆手中的道具,如果有需要,他将果断毁掉这个道具。 第318章 樱桃弄深夜潜杀 樱桃弄的后门是一条河。 寂静的深夜,乌云在夜空中悬挂,遮蔽了月光。 一条乌篷船悄悄的靠岸。 刘育初身上背着一杆长枪,斜挎着一捆绳子,嘴巴里咬着一把匕首,同另外一名组员一起,悄无声息的上岸。 两人趴在岸边,观察了一会,确认没有引起周围住户的注意,猫腰小跑,来到了樱桃弄十五号的后门。 同伴弯腰,刘育初后退了一段距离,斜向助跑,一个纵身,踩着同伴的背上,一个借力,灵巧的爬上了院墙,朝着里面看了看,确认没有危险后,朝着下边的同伴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悄悄的回到乌篷船上。 刘育初跳下院墙。 一只手握着匕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型手电筒,咬在口中,来到一楼门前,用一根铁丝捣鼓了两下,打开房门,潜入。 他在一楼二楼再度检查了一番,确认这家人没有临时归家,最后来到阁楼,打开窗户。 将绳子用活扣绑在窗户内侧,用力拉扯了一番,确认牢固。 反锁了阁楼的门,并且将木床轻轻推过去,堵在了门后。 这才将中正式步枪放下,枪口朝外,警惕的注视着窗外, 与此同时,在樱桃弄二十号,一名队员也翻墙而入,撬开了房门,悄悄潜入,确认房间里的老太婆和孩子和孩子已经入睡,便悄悄退出来,将房门虚掩,躲在门侧,警惕的关注着房内祖孙俩的动静。 而在隔壁的樱桃弄十九号。 小道士轻轻助跑,灵巧如猴子一般攀上了院墙,仔细观察了院内的情况,等待几分钟后,才轻轻跳下,打开了院门。 四名队员手握毛瑟手枪,蹑手蹑脚的进来。 卓云示意一名队员持枪躲在门后左侧的水缸后面,防止敌人从正门突围,他则带着其余三人,轻手轻脚的摸向了一楼。 出现了意外情况,这家一楼的门不是暗锁,是从里面用门闩锁死的。 卓云从身上摸出匕首,从门缝隙轻轻插入,微微转了一个角度,轻轻的撬动门闩。 此时此刻,屋内。 一名守夜的日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刻警觉的看向房门。 从身上拔出南部十四式手枪,关闭保险,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后查看。 就看到一个匕首在轻轻的撬门闩。 门外。 卓云猛然表情严肃,他听觉极其灵敏,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打听清楚了?这家没人?”卓云突然压低声音问手下。 一名手下反应极快,立刻低声说,“老大,踩过点了,确认了好几遍,这家人不在上海。” “哈哈,好,干完这一票,大哥我明天带你们去猫儿巷乐呵。”卓云嘿笑一声。 “原来是溜门撬锁的小毛贼!”房内,日本特工小野心中冷笑,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轻轻后退,靠近墙壁,一只手握紧王八盒子,一只手拉扯住灯线。 门外,卓云朝着三名手下打着手势。 三人点点头。 又约莫半分钟的功夫,门闩被移开。 随之,房门猛然被推开。 两个队员直接冲进去,立刻朝着门后两侧散开。 几乎是与此同时,小野拉动灯线,一楼瞬间灯火通明。 在扯动灯线的时候,提前闭上眼睛的小野,瞬间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两名手持毛瑟手枪的男子。 他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溜门撬锁的毛贼,举枪就要射击。 他的身侧,猛然一个人扑上来,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把匕首对着喉咙猛刺三下。 这是卓云,他躲在一名队员的身后进来,顺势一个打滚,在小野闭眼开灯的瞬间,已经迅速冲到了他的身边。 顺手将此人手中的南部手枪拿掉,放在腰间,卓云将此人的身体轻轻放下。 此时,楼梯上传来了走动的声音。 几人握着毛瑟手枪立刻猛冲,刚冲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日特拎着驳壳枪下来。 三人抬手同时开枪,此人身中多枪,惨叫一声倒地。 “快!” 三人端着枪,直接冲上楼梯。 啪啪啪。 连续几枪再度击杀了一名冲出来的日特,到了楼梯的尽头,就要上楼,楼梯正对着的房间门打开,对方连续射击。 一名队员闷哼一声,中枪倒地。 卓云发了狠,这个时候必须速战速决。 他直接摸出一枚手雷,拉开保险栓,顺着地板直接用力一甩,手雷滚入对面房间。 一阵惊恐的怪叫声响起的同时,轰隆一声。 两人冲入房间,烟雾缭绕中,来不及分辨,朝着惨叫发出的地方,一阵连续射击。 烟雾散去,两人仔细检查死尸,地上四散躺着四个人,血肉横飞。 二话没说,两人分工明确,不管对方死没死,都在脑门上补了一枪。 “确认人数。”卓云低声说。 “楼下一人,走廊两人,房间四人,还差一个。”队员说。 那个日本女侏儒! 卓云立刻做出判断,少了的那个,便是此行的重点目标,那个日本女侏儒! 卓云脸色一变,“搜!” 就在此时,一楼传来连续的枪响。 两人脸色一变,立刻冲向楼梯。 就看到留在一楼的队员和留在院子里的队员持枪冲了上来。 其中一名队员肩膀上中枪。 “怎么回事?”卓云立刻问。 “那个侏儒,他偷偷跑下楼,想要跑。” “干掉了?” “干掉了。” 卓云立刻下楼,来到楼下,就看到一个穿着裙子的身材矮小之人躺在地上,腹部中了多枪,几乎是被打成了马蜂窝。(ps1) “我躲在楼梯下,看到这个侏儒跑下来,先开枪打中了他肩膀,没想到这小子是硬茬子,拼死反抗,我们前后夹击才干掉他,还挨了他一枪。” “男的?”卓云一愣,这个穿着女孩子裙子的侏儒,竟然不是女的,是男的。 只是长相秀气,乍一看会误以为是女孩子。 “搜!快点!五分钟后撤退!” 没有受伤的三人立刻在楼下楼上到处搜查起来。 两分钟后,正在书房搜查的卓云便听到啪的一声枪响。 他清楚,这是有‘日租界’的警察过来了,刘育初正在阻击敌人。 “找到了!”一名队员喊道。 卓云冲出去,看到对方高兴的拎着一个木箱。 “带上所有弟兄,撤!” 一名队员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另外一人扛着牺牲的弟兄,还要一人手中用网兜装着‘缴获’的七把短枪、弹匣,几个匕首。 几人迅速下楼,直接从后门闯出去,奔向岸边等候的乌篷船。 正好看到负责监视隔壁二十号住处的队员,拎着枪,飞速的从后门冲出来汇合。 樱桃弄,弄堂口。 “为什么不冲过去?”一名日本宪兵班长馆谷,带着几名士兵冲过来,冲着红头阿三巡捕骂道。 这些红头阿三巡捕是巡逻警力,第一时间赶到的。 不过,在一名红头阿三被突如其来的一枪击毙倒地后,其余的红头阿三如同鹌鹑一样趴在地上,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带队的红头阿三警官班加罗尔撅着屁股后退,确认没有危险后,靠着墙角起身,看了一眼馆谷,气的骂道,“眼睛瞎啦?没看到对方火力强大!” 馆谷气坏了,这些红头阿三明明是亡了国的印度人,却一个个以自己是大英帝国子民自居,平素看日本人都是抬着下巴的,他早就看这些红头阿三不满了。 “混蛋,对方就一个人一条枪,这叫火力强大?”馆谷气的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混蛋,就知道你们靠不住!” “你们行,你们上啊!这是你们日本人的事情,你们日本人自己解决。”班加罗尔眼珠子一转,朝着自己手下喊道,“我们撤!” 其余的红头阿三闻言,如蒙大赦,连死去的同伴的尸体也顾不上,掉头就跑。 第319章 我们,没有请你们来 时间往前回溯十分钟。 一身短打装扮,右边脸上有两根毛,一副帮派打扮的李浩晃晃悠悠的回到车钱,打开车门,上车。 “帆哥。”他将用牛皮纸包裹的臭豆腐递给程千帆。 “要不要尝一尝?”程千帆用竹签插了一块臭豆腐,问李浩。 “我不吃了,受不了。”李浩摆摆手,说道。 小乞丐出身的李浩,饿肚子的时候,有一口吃的就谢天谢地了,自然什么都吃。 不过,现在日子好了,李浩自然有选择口味的能力和自由了,程千帆不会说他,相反只会开心。 不过—— “吃!”程千帆将竹签递过去。 “欸。”李浩答应一声。 虽然受不了这味道,但是,帆哥让他吃,李浩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他立刻一口咬住,大口的吃着。 “帆哥,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臭豆腐的,你说闻不惯这味。”李浩咽下臭豆腐,朝着掌心哈了一口气,自己闻了闻,笑着问道。 “恩,以前不吃的。”程千帆大口的咀嚼臭豆腐,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臭豆腐的油汁沾到络腮胡子上。 他现在是以肖勉——肖先生的身份出没,在南京总部的绝密档案柜内,有一则属于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肖先生的‘假档案’: 肖勉,湖南长沙府醴陵县人,前清光绪二十六年生人,行伍出身,特务处长沙站高级秘密特工,国军少校军衔,特务处高层余平安的好友,民国二十六年六月抵沪,出任特务处上海特别情报组组长。 这是程千帆同余平安以及戴春风连续密电商议后,为自己设定的背景资料。 现在,整个特务处高层,也只有戴春风、齐伍以及余平安知道肖勉的这份档案,并且被列为特级绝密。 “浩子,是什么身份,便做什么事情。”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张手绢擦拭了嘴巴,还非常仔细的擦拭了络腮胡子,摸了摸,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我虽然大口吃臭豆腐,看似不拘小节。”程千帆指了指手中的手绢,脚下的小提琴盒,“但是,吃完臭豆腐,我很注意卫生,衣服整洁,胡须也干干净净,我吃东西的时候,没有一滴油落在小提琴盒上。” 他看着李浩,“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浩重点点点头,“要扮演一个人,就要全身心的投入,无论是饮食习惯,还是生活习惯,乃至是一些细节,都要符合这个人的形象和习惯。” “算是开了两分窍。”程千帆点点头。 浩子说的是‘扮演’,程千帆从来不去扮演,当他身处某个角色的时候,他便是那个人: 他的人生中,从来都不是演戏,没有重拍的机会,生或者死,便是这么简单直接。 很快,距离狄思威路不远的樱桃弄,传来了一声枪响。 然后是数声枪响。 旋即,是一声爆炸声传来。 熙熙攘攘的狄思威路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开始有轻微骚动,不过,人群并没有慌乱,很快,爆炸声响起,人群开始有了骚乱,偶尔有尖叫声响起。 不过,因为不是发生在本条街,骚乱属于可控范围内。 程千帆很安静,芝加哥打字机放在他的腿上,他轻轻抚摸,就像是抚摸家中的猫咪。 远处的枪声,爆炸声。 入他耳中。 似是令他迷醉。 李浩坐在驾驶座,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一只手放在钥匙上,只要程千帆一声令下,他随时可以打火。 “启动车子。”程千帆突然开口说。 “恩。”李浩启动车子,听着发动机正常运转的声音,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左手下意识握在方向盘上,右手轻轻敲击方向盘,他的右手向下一伸,便可握住已经关闭保险的毛瑟手枪。 程千帆轻轻撩起车帘,看街面上有些混乱的人群,有些人在急忙赶路,赶紧回家。 有些胆大的人,则谈着脑袋看向樱桃弄的方向,指指点点的,有人的脸上是担心,有人的脸上是兴奋,有人无动于衷。 程千帆表情一肃。 他听出来这是中正式步枪开枪的声音。 这是刘育初开枪了。 这说明有公共租界的巡捕或者是日本警察、宪兵过去了,这是刘育初在阻击敌人。 程千帆在等候,如果中正式步枪随后连续开枪,说明刘育初阻敌的压力很大,那么便是他需要他出手策应了。 不过,中正式步枪只响了一枪,便没有响枪了。 程千帆在思忖。 刘育初那里已经失守的可能性极小,此人是神枪手,且身上携带手雷,又是远距离阻敌,敌人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便突破阻击线,干掉刘育初。 这是敌人被震慑住了,局面僵持。 程千帆立刻得出判断,而且很快判断出这是公共租界的巡捕,且最可能的是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红头阿三巡捕被刘育初的第一枪吓住了,不敢动弹。 居然是红头阿三赶在了日本警察、宪兵的前面?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这是好事。 三分钟后。 中正式步枪的枪声连续响起。 同时有南部十四式手枪的枪声。 蓦然,程千帆表情一变,他听到了日军三八式步枪反击的枪声。 “干活了!”程千帆冷声说。 他直接下车,撑起一把黑伞,枪带斜跨,一只手放在芝加哥打字机的扳机上。 黑色的雨伞,遮住了这挺杀人机器。 也遮住了来访者的面容。 “先生,对不起,我们要打烊了。”美丽的青田太太看到撑着黑伞阔步走来的顾客,微微鞠躬,说道。 “太太,你好。”程千帆微笑着,“青田先生呢?” 美丽的日本女人扭头看向店里,“青田君。” 成衣铺里已经没有顾客了,青田一夫正在看账本,他听到妻子喊他,下意识走过来。 “青田先生。”程千帆礼貌的微笑,“沙扬娜拉!” 雨伞落下,姗姗来迟的顾客双手端着芝加哥打字机,手指扣动扳机。 一梭子子弹倾泻而出,直接将青田一夫的腹部达成了马蜂窝。 青田太太整个人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被打死在地的丈夫,猛然发出疯狂的尖叫声,然后是淅淅沥沥的声音和一股尿sao味。 程千帆看了一眼惊恐的女人,枪口转过来,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 在女人倒下的同时,他捡起地上的雨伞,转身,快步走向车子。 走到一半,从身上摸出一枚德制M4手雷,微微转身,拔掉保险栓,直接扔进了青田洋装店。 他自己则迅速的收伞,拉开车门,进了车。 “走!” 李浩立刻启动车子,轰鸣一身冲出去。 轰隆一声! 巨大的爆炸声中。 程千帆探出车窗,芝加哥打字机冲着空中就是一梭子: 哒哒哒! 整条‘东洋街’到处都是尖叫声,哭声,喊声。 坐回到座位上,程千帆安静的给芝加哥打字机换弹。 车窗外,是爆炸引燃的房屋。 是日语的哭喊声,是尖叫声,还有警笛声。 沉默的人,沉默的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烟,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抽了一口,呼出一道烟气,他的的嘴中叼着烟,咬着牙,轻轻说: 我们,没有请你们来。 第320章 江口归来 馆谷脸色阴沉。 “混蛋!” 对方之阻击人员是一名神枪手。 馆谷带了四名日本宪兵过来,此时,已经只剩下他和一名士兵了。 另外两名士兵,一名头部中弹,已经为帝国捐躯了。 另外一人趴在前面不远处,正在呻吟。 这名士兵身中多枪,却都不是要害,这显然不是对方枪法不精,对方是故意造成己方士兵致残却不杀死。 只要馆谷和另外一名士兵要匍匐推进,对方便会在伤兵的非要害部位打一枪。 眼见得己方伤兵的惨状,馆谷内心悲愤不已。 抓住这个支那神枪手,他一定要亲手活劈了对方!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馆谷身边兵力不足,他不敢妄动。 只能看着自己手下的伤兵在痛苦的呻吟。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急促的枪声。 然后是爆炸声。 是狄思威路! 馆谷脸色大变。 相比较敌人目前所在的樱桃弄,狄思威路显然更加重要,那里有大量的侨民店铺、日本俱乐部,平素更是有总领事馆工作人员、帝国驻军家属逛街、小聚。 “你守在这里。”馆谷吩咐唯一的手下,“我去调兵。” 说完,馆谷没有丝毫犹豫,匍匐后退一段距离后,爬起来,端着南部手枪,口中含着哨子,一路猛吹。 凄厉的哨音响起,馆谷飞快的朝着狄思威路跑过去。 刚刚出了樱桃弄,来到狄思威路,就看到一亮尼桑小汽车快速驶来。 馆谷大喜。 他认得这车子的车牌,这是总领事馆武官处的内部车牌。 馆谷拼命挥舞手臂,朝着车子大声喊。 然后他就看到了车窗摇下一半,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哒哒哒! 一梭子子弹打来,直接将馆谷打成了马蜂窝。 车子没有停留,疾驰而过。 车子一路飞驰,开了十几华里,在一个僻静处停下来。 李浩下车,就要更换车牌。 “车子不能留了。”程千帆拎着小提琴盒下来,芝加哥打字机已经拆卸,放在了小提琴盒内。 两人仔细检查了车厢,确认不会留下什么线索给敌人。 程千帆打开后备箱,拎出一个提包。 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闹钟,和一个小型炸药包。 很快,一个定时炸弹做好了,将时间设置在一小时后,抹上万能胶,直接贴在了车底盘下面。 想了想,程千帆又摸出匕首,直接在四个轮胎上都来了一下子。 “撤!” 两人从草层深处抬出两辆洋车子,骑着洋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虹口区日本宪兵临时代办处的日本大尉上户带着一队宪兵赶到了狄思威路。 入目可见是混乱的人群。 人们争相奔逃,哭喊声、尖叫声,到处乱成一团。 一辆救火车正停在马路边,救火员端着水枪,对着失火的建筑喷水。 “出事的是青田洋装店。” “店主青田一夫被一名凶徒开枪击杀,青田太太也遇害了。” 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向上户大尉出示了证件,汇报说。 上户接过证件,看了看,露出惊讶的神情。 “江口中尉,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上户问。 “我刚从家乡探亲回来,还没有正式归队报道,正好和妻子一起在附近逛街。” “请继续说。”上户说道。 “我询问了附近的侨胞,对方驾驶一辆黑色的尼桑小汽车,这辆小汽车曾经长时间停在路边。”江口英也说道,“隔壁的樱桃弄先发生了枪战,随后这辆小汽车中下来一个人,径直前往青田洋装店行凶。” “枪手杀害了青田一夫夫妇后,又投掷了手雷,并且向夜空射击,制造了民众的混乱后,趁乱开车逃窜的过程中,枪手又击杀了一名帝国宪兵。” 江口英也一脸悲伤,“等到我赶来的时候,对方正开车逃窜,对方手持美制冲锋枪,火力强大,我身无寸铁,没有能够及时阻止对方逃窜,是我的责任!” “这不是你的责任。”上户摇摇头,看向对方的眼神带着欣赏,“江口中尉,你能够临危不乱,及时整理了这些情报,已经做得很好了,请不要内疚。” “看着帝国公民遭此灾难,我心中不安。”江口英也语气低沉,神情失落。 “我需要在这里维持秩序,查探情况。”上户从一名宪兵的手中接过一把南部手枪,将证件和手枪递过去,“江口英也中尉,现在临时征调你,你带一个小队前往樱桃弄查看情况。” “江口英也接受您的征调。”江口英也接过南部手枪,收好证件,敬了个礼,“请容许我和妻子说一声。” “去吧。”上户大尉点点头。 江口英也又敬了个礼,这才跑向不远处的一家日料店,一名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子正焦急的看着店外。 “江口君,你没事吧?”女子担心的抱住丈夫,问道。 “雪奈子,我没事,我现在被征调,要去樱桃弄调查,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江口英也亲了亲妻子的秀发,说道。 “江口君,一定要小心。”雪奈子担心的说。 “恩。”江口英也找到了日料店的东家,亮出自己的证件,请店主照顾自己的妻子。 得知面前这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是帝国军人,店铺主人非常尊敬,恭敬的鞠躬,“请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您的妻子的。” “拜托了。” 江口英也带着一个小队的宪兵,一路奔跑,来到了樱桃弄。 就看到不远处一名帝国宪兵匍匐趴在地上,在这名士兵的前面,有一个红头阿三的尸体,还有两名帝国士兵趴在地上,一名应该已经死亡,另外一人还在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我是江口英也中尉,现在这里由我接管了,报告你的姓名,军衔,现在是什么情况?”江口英也趴在地上,大声喊道。 “江口中尉,我是宪兵队的高桥浩下士,对方有一名神枪手,我们有一名士兵被对方射杀,凌本君被对方射伤。”高桥浩说道,“对方很狡猾,故意不射杀凌本君。” “你去,和高桥君一起,佯装要突破防线。”江口英也指了指身旁的一名宪兵。 第321章 免除后患 听到临时长官江口英也的命令,虽然明知道有危险,但是,宪兵‘嗨’了一声,二话没说,手握三八式步枪,匍匐前进, 待靠近高桥浩后,两人一左一右,继续匍匐前进。 两人一直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做出战术躲避动作。 不过,并没有响枪。 江口英也立刻喊道,“先将凌本君救回来。” “是!” 两人小心翼翼的接近伤兵,拖着凌本慢慢退回来。 整个过程依然没有响枪。 “高桥浩,你在这里等候医务兵。”江口英也判断对方已经撤离,浑身顿时充满了勇气和力量,他勇敢的高呼,“诸君,跟我上!” 勇敢的江口英也,一马当先,带领士兵们撞开了樱桃弄十五号的院门。 立刻对整个院落进行搜索。 “中尉,这个房间被堵住了。” “撞开!”江口英也沉声说。 几名日本宪兵撞开了阁楼的门。 日军士兵并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先扔了一枚手雷进去。 轰隆一声爆炸。 没有听见惨叫声。 江口英也随之带领日军士兵冲进了房间。 爆炸过后,阁楼内一片狼藉,一个人都没有。 江口英也来到窗台,拿起系在窗台的绳索,愤怒的骂了句‘混蛋!’ “去爆发枪战的十九号!” “是!” 上户大尉带领一队士兵来到樱桃弄十九号。 就看到自己的士兵们正在抬尸体。 “江口中尉,汇报一下情况。”上户脸色阴沉,说道。 “敌人应该是分兵两路,一路人马重点袭击这一处,在此处总计发现了八具尸首,一人在一楼门口不远处被匕首捅杀,四人被手雷杀伤后,又被补枪,两人在楼梯处中枪身亡,还有一人。”江口君英也指了指躺在一楼地板上的男侏儒,“此人身中多枪,应该和敌人爆发了枪战。” “在另外一处的樱桃弄十五号,是敌人安排的另一路人马,此人是神枪手,使用步枪居高临下阻击了我方援军和印度巡捕,射杀一名帝国士兵,杀伤一人。” 说到这里,江口英也靠近上户大尉,压低声音,“此地遇害的八人,如果我判断无误的话,是帝国特工人员。” “我曾经在这个特务机关工作过,所以能认出来。”江口英也脸色悲愤,低声说道。 上户大惊,他刚才便有疑问: 这些‘遇难者’除了那个侏儒之外,其他都是身强体壮之辈,不像是普通侨民。 此时得知遇害的都是帝国特工,证实了自己的疑惑,同时更是震怒不已。 看着这些为帝国‘捐躯’的特工死尸,上户表情狰狞,愤怒的吼了一声。 就在此时,有宪兵过来报告,“大尉,我们发现了敌人逃逸后丢弃的汽车。” 上户咬了咬牙,对江口英也说道,“江口中尉,请你继续留守此地,保护现场。” “是!” 看着上户怒气冲冲的带着一队士兵离开,江口英也内心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真的担心自己会被指派跟随,江口英也现在已经判断出这一定是国府特务处的袭击行动,他对国府特务处有发自内心的忌惮。 相比较继续去别处查探,还是呆在这里安全。 上户大尉带着士兵,来到了‘凶徒’抛车逃逸之处。 他站在距离汽车几米远的地方,阴沉着脸,四处打量。 这是一处较为偏僻的郊外。 杂草丛生。 上户无奈的打消了寻找目击者的打算。 “有什么发现?”上户走上前,问道。 “长官,敌人很谨慎,车辆四个轮胎被刺破,我们做了初步搜查,对方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一名宪兵上来汇报。 上户冷着脸,用戴着洁白的手套的右手摸了摸车子,入手是灰尘。 他拍了拍手。 来到油箱的一侧,拧开油箱盖。 折断了一根树枝伸进去,拿出来看了看。 油箱是半满的。 他的眉头紧锁,小汽车无论是对于日本方面还是中国方面,都是极为宝贵的战略物资,即便是汽油,也属于紧缺物资,对方却能做到毫不犹豫的弃车逃窜。 对方的领导者是非常果断,谨慎之人。 此外,也说明对方装备精良,最重要的是资金充沛。 有钱,有人,火力强大,行事谨慎,下手狠辣。 这是他对这一伙敌人的初步印象。 真是令人头疼的对手啊。 就在这个时候,上户大尉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什么声音?”上户看了看车子前排和后排,又看了看后备箱,都没有发现。 蓦然,他表情一变。 “定时炸弹。”上户转身就要跑,同时大声喊,“散开。”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 车子底盘下的定时炸弹爆炸了。 苏州河南岸,一处隐蔽的院落。 吴顺佳现在已经不住在此处,他在贝当区照顾和保护乔春桃。 程千帆深夜来此和小道士会面。 “弟兄们没事吧。”程千帆直接问。 听到组长上来没有先询问行动战果,而是先是关心兄弟们的安全,卓云心中感动,他表情凝重汇报说,“一个弟兄殉国,一名弟兄受伤,已经安排送去诊所了。” 卓云口中的诊所,不是杨常年的诊所。 杨常年是程千帆指派的联络员,身份极为重要,不便为普通队员医治。 故而,特情组寻找了在南市寻找了一个可靠的诊所为普通队员医治,诊所的医生是特情组的外围人员,身家清白,且上海目前不是沦陷区,安全暂时无虞。 “伤的重不重?”程千帆问。 “肩膀中枪,问题不大。”卓云说,“只可惜了牺牲的那个兄弟,老裴在苏北老家还有老娘妻儿。” “是啊,可惜了。”程千帆叹口气,“我们这些人付出牺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妻儿老母和无数同胞不沦为亡国奴吗?” 他拍了拍卓云的肩膀,“牺牲的兄弟,受伤的兄弟,我会向上峰为其请功的,上峰自有抚恤、褒奖。”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钱包,拿出三百法币,“给老裴的家人,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我们不能让兄弟们流血牺牲,家人却无依无靠。”(PS1) “我代这位兄弟谢谢肖先生。”豪仔接过钱,悲声说道。 三百法币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这是组长私下里个人出的抚恤,这非常难得了。 “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兄弟。”程千帆沉声说,“说说行动过程,详细一些。” “是!”卓云点点头,从发起行动开始讲述,程千帆会时不时的打断,询问一些细节。 “非常好,我们能够以极少的伤亡代价,除掉了此八人组成的日特,行动是非常成功的。”程千帆高兴的点点头,“这一伙日特非常狡猾,就如同隐藏在一侧,随时可能跳出来咬我们一口的毒蛇,能够除掉他们,免除了后患,做的好。” 有一点他倒是没想到,那个女侏儒竟然是男的,不过仔细想一想,却也正常,日本特务机关内部,女特工本来便极少。 在日本国,男尊女卑,女特工大多是从事色诱,行动人员很少,日军军队中更是极少会有女军官。 “肖先生,我们在樱桃弄十九号的据点发现了这个。”卓云将木箱拎起来,放在桌子上。 “打开来看过没?”程千帆问。 “没有,属下不敢擅自查看。”卓云立刻说道。 程千帆露出一抹笑容,满意的点点头,弯腰低头,端详起这个木箱。 第322章 名单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个听诊器,放在木箱上。 仔细的听了听,确认里面没有定时炸弹。 这次袭击行动是突发性的,日特仓促抵抗之下,他们在木箱内放置定时爆炸装置的可能性极低。 不过,许是因为他自己使用了定时爆炸,所以有些敏感。 万事小心点没错。 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箱,并没有用发现有设置手雷暗线之类的。 木箱里面是一些换洗的衣物,还有一沓现钞,以法币为主,有一千多法币,还有一些日元和英镑。 程千帆数了数,大致相当于两千法币。 程千帆数出八百法币,递给卓云,“给弟兄们分一分。” “谢谢肖先生。” 除了换洗衣物和钱财之外,还有两把南部手枪,一些子弹。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他拿起这些衣物,挨个翻兜。 果然有发现。 在一个长袍马褂的内兜里,他发现了一个小本子。 打开来看,程千帆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是日特这段时间的行踪记录。 确切的说,是他们的调查记录、反馈。 本子上有十个人名。 基本上都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华人警官以及帮派头目。 程千帆仔细翻看。 他首先看到了金克木的名字。 金克木:此人态度恶劣,拒绝合作。 程千帆没有觉得意外,金克木是老派巡捕,行事粗暴,吃拿卡要、走私物资、勒索商户等等的事情是有的,但是,这种事太常见了,可以说,小节有亏,大节犹在。 金克木的大外甥何栾,牺牲在第一次淞沪抗战,小外甥何关现在也参加了国军。 说金克木同日本人有血仇也不为过。 袁开洲:拒绝会面。 探长程海涛:态度积极,愿意为帝国效力。 程千帆冷哼一声,对于程海涛的媚日态度,他并不感到意外。 程海涛的妻子是法租界粪大王阿桂姐的寄女,阿桂姐是青帮大亨黄金荣的姘妇,于是,程海涛便成为了黄金荣的过房女婿。 此人在法租界一向横行霸道,作恶多端,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家伙。 此人向日本人献媚,愿意投靠,并不稀奇。 除了中央区的这三名高级警官、探长外,他还看到了贝当区和霞飞区的名单。 贝当区副总巡长上官云的记录是:此人对帝国友好,有合作意向。 霞飞区原霞飞路巡长路大章:此人被免职后借酒消愁,态度暧昧,可以争取。 程千帆冷笑一声,败类! 令他惊讶的是,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程千帆:此人对帝国素来态度良好,可以考虑正面接触。 程千帆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摇摇头。 公共租界方面,程千帆的朋友费力的名字赫然在列。 费力:闭门谢客,不过,通过中间人进行了接触,判断此人态度暧昧。 汉口路的巡长牛犇:态度恶劣,不识抬举! 最后是两名青帮头目的名字。 赵逸才:闭门谢客,回赠了礼物,可以争取。 夏问樵:拒绝合作,不识抬举。 赵逸才是公共租界的青帮头目,程千帆判断此人这是在观望。 夏问樵的态度令他惊讶且高兴,虽然他和夏问樵之间因为黑市交易有了龌龊,但是,此人在大义上值得敬佩。 程千帆收起小本子,这算是一个意外收获。 虽然本子所记录的情况还有待核实,但是,通过本子上的记录,他对于该些人物的对日态度有了一个初步的把握,这对于日后开展工作有较强的参考价值。 “南部手枪都放进仓库,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使用这些日式装备。”程千帆对卓云说。 “是!”卓云点点头,“您不说,也没人愿意用这些南部手枪。” 南部手枪穿透力不足,特别是容易卡弹,特情组现在武器装备充足,队员们还真的看不上这些日式装备。 “这些衣服,我走后,拿出去焚烧了。”程千帆吩咐说。 “明白。” “行动二组暂时进入到沉寂阶段,所有人隐蔽待命。”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是,我会看住弟兄们的。” “刘育初的表现如何?” “非常出色,枪法确实精准,身手也不俗。”卓云夸赞说。 “叮嘱刘副组长,这段时间尽量避免抛头露面,不要靠近虹口区。” “明白。” 福熙路,多福里二十一号。 彭与鸥向‘农夫’同志汇报了‘曹宇事件’的进展。 “你的意思是,国府方面质疑我们没有放人,向我们要人。” “是的。”彭与鸥点点头,“不过,我今天刚刚接到‘火苗’汇报的情报,已经证实曹宇为日本人所抓捕,并且已经叛变。” “必须立刻通知我们的相关同志撤离。” “我已经安排邵妈去送信了,相关同志,以及一些爱国朋友,我们会尽快安排人员撤离。” “恩,不能耽搁,也不能报以侥幸心理。”‘农夫’同志点点头,“第二次淞沪抗战随时可能爆发,上海不是久守之地,我们的同志必须做好在上海沦陷后的困难情况下的工作准备。” “我准备召开市委会议,就上海沦陷后的工作安排,做出计划和应急准备。” “关于曹宇被日本特高课抓捕的情况,你准备如何处理?”‘农夫’同志问。 “在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彭与鸥皱了皱眉头,“本来我是打算通过相关渠道向国府方面通报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担心这会泄露我们的情报来源,这极有可能对‘火苗’同志带来安全威胁。” “呦,老彭你现在地下斗争经验很丰富啊,有了一颗特工的脑子。”‘农夫’同志打趣说。 “特工工作不是我的专长,也正是因为和‘火苗’同志共事这段时间,我深切的感受到了特工潜伏工作的艰难,考虑问题更加全面。”彭与鸥笑着说。 “你说的对,我们的潜伏特工太不容易了。”‘农夫’同志严肃的点点头,“你的考虑是对的,如果我们向国府方面通报曹宇在日本人手里,对方势必会知晓我们在日本人那里也有情报来源。” 说着,‘农夫’同志冷笑一声,“国府那边就像是筛子一般,这个消息极可能被日本人知晓,会对‘火苗’的安全造成极大威胁。” 第323章 三本次郎的疑惑 彭与鸥点点头,曹宇被特高课抓捕,是极为隐秘之事,日本人内部也知之有限。 一旦日本人知道这件事泄露,作为知情人之一的程千帆,是有可能被怀疑上的。 还有一点,‘农夫’同志没说,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得不以最大之恶意去揣测,国府方面有人会故意向日本人透露这个情报。 借日本人的刀杀人的手段,红党不会去用,也不屑使用,但是,国府方面,他们不得不防。 “曹宇之事,我会向总部汇报,由总部同他们交涉,我们确实是放了人,这是事实,我们问心无愧,至于说曹宇被日本人抓捕之事,我们会根据具体情况,酌情考虑。”‘农夫’同志说道,“我们必须首先确保我们的潜伏人员的安全。” 彭与鸥点点头,这也正是他向‘农夫’同志汇报曹宇事件的原因,由总部去交涉最好不过了。 虹口区。 天潼路菜场附近。 井上公馆。 井上彦一脸阴沉。 “馆主,我去现场看过了,确认是桔子小组出事了,全组八名勇士,包括桔子在内,全部遇害。”山崎修一表情沉重汇报说道。 他去了现场,看着八名特工的死尸,其状凄惨,令人悲愤。 “现场有什么线索?” “对方清理了现场,没有留下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山崎修一摇摇头,“也没有找到记录本,推测应该是对对方搜走了。” “混蛋!”井上彦愤怒至极,直接掀翻了桌子。 这还不够,井上彦拔出日本刀,对着桌子一阵劈砍。 “馆主,我在现场碰到了江口君。”山崎修一等井上彦发泄过后,这才继续说道。 “江口英也?他回上海了?”井上彦冷着脸问。 “是的,江口君是前几天刚回来的,他请我向您问好,说不日来拜见您。” 井上彦冷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回来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来拜访他这个老上级,井上彦心中不快。 江口英也在去年影佐英一遇害之案中受伤,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后,便归国探亲。 后来井上公馆接到军部函件,江口英也受到军部的青睐,正式脱离井上公馆,被调派到军部工作。 “江口君现在被调回上海工作。”山崎修一说道,“他现在是帝国军部参谋本部派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处的三等武官。” 山崎修一言语中有一丝羡慕,脱离特务机关,而且是从井上公馆这样的非‘正规编制’的特务机关,一跃成为帝国武官处的武官,江口英也可以说是极为好运,官运亨通。 “唔,江口君是我向来欣赏的年轻人,他能够有现在的成就,也是我井上公馆的荣耀。”井上彦放下日本刀,露出一抹笑容,“过几天,安排一下,我去见一见江口君。” “明白。”山崎修一鞠躬,点头。 想当年井上公馆的那个小特工,现在已然发达了,便是井上馆主也要客客气气对待了。 “备车,我要去见影佐阁下。”井上彦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立刻向影佐祯昭汇报。 “是!” 上海特高课。 “课长,狄思威路和樱桃弄的情况基本查清楚了。”荒木播磨正在向三本次郎汇报。 “先是樱桃弄的方向发生了激烈枪战,初步判断是井上公馆的一个潜伏小组被袭击,小组成员悉数遇难。” “救援的印度巡捕和我方宪兵为对方神枪手阻击,有帝国士兵遇难,我方援助受阻。” “也就在这个时候,狄思威路那边有枪手袭击了青田洋装店,青田君和他的太太遇难,对方使用了美制芝加哥打字机扫射,火力强大,并且使用了手雷,引爆了店铺,制造了现场的混乱后驾车逃逸。” “在逃逸途中,宪兵队的馆谷君遇害,此外,宪兵队的上户大尉搜查对方抛弃的车辆之时,中了对方的埋伏,被对方在车子地盘所设置的定时炸弹伤害。” “上户大尉怎么样了?” “上户大尉送往陆军医院抢救,没有救回来,此外,还有三名帝国士兵玉碎,多人受伤。” “初步判断是定时炸弹爆炸后,引爆了油箱产生了二次爆炸,所以死伤有些惨重。” “混蛋!该死的支那人!”三本次郎咬牙切齿,用力捶打了桌面。 “行凶者的身份查清楚没有?” “暂时没有,不过,基本上可以推断是国府特务处的特工所为。”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双手交叉,关节嘎嘣作响,他是倾向于认可荒木的推测的,能够有能力展开如此大的行动的,有三个怀疑对象: 红党,不过,红党式微,这些小蝼蚁没有这种行动能力。 国府党务调查处倒是有这个能力,但是,不是三本看不起党务调查处,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那么,最大之可能便是国府特务处这个老对手了。 就在此时,一名特高课的特工进来,在三本次郎的身边耳语两句。 三本次郎表情变得无比狰狞,甚至比他得知己方特工被杀还要愤怒。 “课长,怎么了?”荒木播磨小心翼翼问。 三本次郎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井上彦那个老家伙,刚刚去拜见了影佐祯昭,却没有直接来找他这个直属上级,这令三本次郎感觉受到了蔑视和羞辱。 尽管他已经履新一年了,但是,井上彦的眼里依然只有影佐祯昭,没有他。 这个老不死的! 三本次郎在心里骂道。 不过,井上彦背景深厚,和黑龙会的高层关系密切,且受到陆军参谋本部的器重,更有影佐祯昭的暗中支持,三本次郎也没有办法发落此人,只能忍耐。 他按下心中怒火,开始思考青田一夫被杀之事。 “青田君的身份十分隐秘,支那特工是如何得知的?”三本次郎绿豆大的眼珠子转动,缓缓地说。 “是啊。”荒木播磨点点头,“青田君身份隐秘,且他的公开身份一向风评很好,很多支那人都对他印象很好,按理说,支那特工即使是展开行动,也不会对青田君下手。” 三本次郎阴沉着脸,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他的脑子里在回忆,有哪些人知道青田一夫的身份。 第324章 ‘暗语’交锋 发生在法租界虹口区狄思威路以及樱桃弄的‘暴力袭击’案,震惊了大上海。 翌日,上海滩的报馆媒体对此大肆报道。 “公共租界发生不明人士袭击事件,狄思威路之青田洋装店及樱桃弄一处民宅遇袭,死伤惨重。 袭击枪手甚至与租界巡捕及日本宪兵对射,造成巡捕和宪兵伤亡。 事发之后,狄思威路已经戒严,日方强烈谴责此针对平民之袭击事件,已向国府方面提出严正交涉。 目前并无组织宣称对此事件负责。“ 程千帆放下报纸,打了个哈欠。 他在思考昨日之行动有无纰漏。 综合分析了卓云的汇报,在脑海中反复复盘昨日之行动,确认并无错漏之处,满意的点点头。 井上公馆的这个日特小组,就像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此小组不除,他心中难安。 现在,心结已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公共租界的暴力袭击事件,也影响到了法租界。 总巡长覃德泰召开中央巡捕房高层会议,通告了法租界公董局的最新文件精神。 “值此时局动荡之际,魑魅魍魉横行,我巡捕房有义务确保中央区辖区市民之生命财产安全,所以——”覃德泰扫了一眼几位巡长副巡长。 “诸位弟兄要多辛苦,加强巡逻,发现不法分子,即刻逮捕。” “覃总说的好。”程千帆立刻站出来,“我谨代表第三巡在此表态,保境安民,我等责无旁贷,定当竭诚做好份内之事!” 其余几个巡长看了程千帆一眼,又被这小子抢了先。 其余众人也赶紧纷纷表态,定会保证辖区安全,不让覃总忧心。 “很好,很好嘛。”覃德泰高兴的点点头,“我对你们是很有信心的。” 他扫了一眼众人,“其他人都先散了,程千帆留下。” 覃德泰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看了一眼小程巡长,“千帆,你知道我为何独独留下你吗?” “属下辖区涵盖金神父路、檀香山路和马思南路等处,是中央区重要人士居所,安全问题至关重要。”程千帆恭恭敬敬说道,“属下年轻,难免考虑不周,还请覃总多多指点。” “你啊你,门槛精。”覃德泰笑着说道,“确实如你所料,你的辖区的那些人啊,都是有身份地位之人,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出乱子。” “属下向您保证,会加强巡逻,部署周密,所部必当兢兢做事,辖区内绝不会响枪。”程千帆立刻表态说道。 “很好,我最欣赏的便是年轻人的这股气势。”覃德泰满意的点点头,他低头看了看文件,“还有一件事,国府方面正式向租界申请引渡刘波,当局已经批准了。” 程千帆愣了下,小声问,“覃总,刘波已经被革职判监,他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吧?” “糊涂,刘波是我巡捕房出身,他虽然犯了错,但是,总归是我们巡捕房出身。”覃德泰训斥说道,“我知你与刘波关系素来不错…” “覃总,属下那时候也不知道他刘波竟然是红党啊。”程千帆赶紧叫屈。 “你喊什么,我又不是说你和他有什么。”覃德泰骂道,从书桌内摸出一张信封,“这笔钱,你拿去,去看看刘波的妻儿,刘波虽然做错了事情,总归对我巡捕房是有贡献的,他妻儿也是无辜的,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啊。” “覃总菩萨心肠,那刘波若然知晓,定当感激涕零。”程千帆一脸真诚说道。 “去吧。”覃德泰摆摆手,“你带刘波的妻儿去监狱探望他一面,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是!” 离开总巡长办公室,程千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站在窗台边上,他点燃一支烟,脑子里在思考覃德泰此举的用意。 因为刘波涉红之事,覃德泰去年是吃了挂落的。 此后的一年时间里,刘波的名字在中央巡捕房更是成为了禁忌。 覃德泰突然向他提及刘波要被国府引渡之事,还好心的给了‘安家费’,并且允许他待刘波妻儿去探监。 事出反常。 覃德泰吩咐同刘波关系不错的他来做这件事,安抚下属妻儿,并无不对。 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对劲。 虽然曹宇失踪了,但是,党务调查处那边对刘波便是‘鱼肠’的身份之判断,应该不会有变。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国府方面非但没有中止引渡请求,反而加大了力度,督促法租界当局加快了引渡程序。 给刘波妻儿安家费,安排会面。 这是好事。 表面上来看,这件事也是善举,覃德泰对刘波这么一位犯下大错的属下都如此照顾,巡捕房同僚自然感同身受,对覃德泰称赞不已。 而对刘波而言,妻儿有了这笔钱,基本生活得到暂时的保障,也是好事,其人对覃德泰自然会感激不尽。 是的,从表面来看,这件事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问题是出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这就耐人寻味了。 覃德泰有把柄在刘波手上,故而担心刘波被引渡之后吐露实情? 不可能! 以覃德泰的狠辣和手腕,若是刘波真的捏着他的把柄,覃德泰早就安排人在监狱里弄死刘波了。 弄死一个在押犯,覃德泰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 程千帆冥思苦想。 蓦然,他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他的老师修肱燊是国府方面的人,且如他所料不差的话,老师的背后应该是特务处。 法租界很多华人高层都有多方背景。 覃德泰是哪方面的人? 程千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假如,假如覃德泰是党务调查处的人,那么,一切便可以解释的通了: 给安家费于刘波妻儿,安排探监。 表面上是覃德泰体恤下属,菩萨心肠。 但是,在假如覃德泰是代表党务调查处行事,这等于是告知刘波,确切的说是告知‘鱼肠’—— 你的妻儿在我们掌控中。 既然能给安家费,也能动手害人! 这是警告。 程千帆进一步推测,也许在监狱中的刘波已经受到了威胁妻儿的警告了。 这次安排他带着刘波妻儿去探监,只不过是现身说法。 此种深意,别人不知道,刘波自然懂得。 这是党务调查处和刘波之间的‘暗语’交锋。 第325章 监狱中的刘波 刘波的家在法租界中央区金神父路。 这是一处寻常的石库门民居。 阿彩是刘波的妻子。 她是苏北盱眙人。 早年跟着父母来到上海讨生活,父亲是裁缝,父母去世后,独自经营着一个家庭小裁缝铺。 女孩经常受到流氓瘪三的骚扰,巡捕刘波出手惩治了瘪三。 也赢得了女孩的芳心。 两人就这样,结婚,生子,刘波买下了阿彩租住的房子,一个是巡捕房警官,一个继续经营小裁缝铺子,一家三口过上了还算富足、开心的小日子。 阿彩很满足。 “嫂子。”程千帆拎着一网兜水果,来到门口,说道。 正在缝补衣服的阿彩抬头,看到程千帆,脸色发冷,哼了一声,直接起身来到门口,就要关门。 “欸欸欸,嫂子。”程千帆连忙阻止,他推门进去。 阿彩嫂子对他有怨气,他能理解,刘波出事前对他多有照顾,可刘波出事后,程千帆便再也没有登门。 这在阿彩的眼中,免不了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的印象。 “程大巡长来做什么?”阿彩冷冷问,苏北姑娘的泼辣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知道嫂子埋怨我。”程千帆放在水果,苦笑说,“我也是有苦衷的,兄长出了那样的事情,别说是我了,巡捕房上上下下谁敢沾染?” “白眼狼。”阿彩咬牙切齿说。 程千帆无奈,和这女人说不清楚,女人有她自己对这件事的认知,他又不能说,你男人是日本特务。 从表面来说,他程千帆确实是白眼狼。 从身上摸出信封,放在缝纫台上,“不管怎么说,兄长都是巡捕房的人,这是覃总巡长的一点点心意。” 说着他又从钱包里摸出两百法币,也放在缝纫台上,“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 阿彩看了一眼程千帆,又看了一眼信封和那两百法币,又看了一眼程千帆,眼神挣扎。 终于,阿彩叹了口气,将信封和那两百法币收起来,也不说话,就那样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国府方面向法租界提出引渡兄长,法租界已经同意了。”程千帆说道。 听到这句话,阿彩的眼眸露出惊恐的神情,自家男人是红党,国府对红党的态度便是她这个小妇人也知道的。 引渡到国府后,刘波必死无疑。 本来在法租界监狱服刑,女人还有盼头,但是现在… 女人的情绪崩溃了,开始抹眼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早晚有这一天。” 哭着,女人突然一下子跪在程千帆面前,“帆哥儿,嫂子刚才态度不好,你别介意。”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我不起来。”阿彩抬起头,看着程千帆,“嫂子不求你救人,帆哥儿,看在我家刘波待你不薄的份上,你带我娘俩去看看他,求求你了。” 她此前带着儿子去监狱探监,不过,监狱方面说刘波是重犯,不允许探监。 “嫂子,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就要磕头。 “欸欸欸,我答应还不成吗?”程千帆赶紧说道。 说起来,阿彩母子也是苦命人,只可惜摊上了一个日特丈夫。 具体到刘波身上,巡捕刘波本人倒是可以称得上一个还算不错的巡捕,吃拿卡要是巡捕的常态,不算作恶,刘波做事有分寸,从无欺侮寻常市民的行为。 日特刘波是长期潜伏特工,暗中向特高课提供情报是肯定的,不过,此人手中应该没有沾中国人的血。 但是,日特就是日特。 故而,程千帆对阿彩母子虽有同情之心,却很难真正释怀。 听到程千帆答应了,阿彩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嫂子快些收拾一下吧,我带你们去探监。”程千帆四下看了看,“辉仔呢?” “在屋里睡觉,我去喊他。”女人慌不迭的跑进去。 薛华立路,靶子场监狱。 程千帆交代了一名狱警带着阿彩母子去探监,他便在办公室同狱警聊天。 刘波现在的身份是红党重犯,程千帆必须避嫌,不能与此人有任何接触。 小程巡长出手很大方,直接扔了一条烟。 监狱方面得了好处,也知道小程巡长现在很有牌面,自然是刻意巴结。 过了好一会,阿彩抹着眼泪,带着儿子出来了。 “帆哥儿,我家刘波要见你。”阿彩说道。 “见面就不必了。”程千帆摇摇头,“嫂子且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在引渡之前,兄长在里面会好酒好肉,过的舒坦。” “监狱里哪里称得上舒坦。”阿彩摇摇头。 她倒也没有继续骂程千帆不去见刘波是白眼狼,对方能答应带她母子来见刘波最后一面,并且私下里掏钱安排刘波在监狱里吃住好一些,这已经是做得不错了。 女人心如死灰,得知丈夫要被引渡到国府,命不久矣,对于程千帆此前的那些怨念,不是完全放下了,是没心思去计较了。 程千帆叫了一辆黄包车,提前付了车资,目送阿彩母子离去。 他摇摇头,自己随后也叫了辆黄包车离开。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办公室。 覃德泰正在接电话。 “程巡长带了刘波的妻儿来探监,已经离开了。” “刘波同妻子说了什么?”覃德泰问。 “没说什么,就说要女人好生带好孩子。” “没说要女人改嫁之类的话?”覃德泰疑惑问。 “没有。” 覃德泰皱着眉头,按理来说,刘波被引渡到国府,免不了吃枪子的,按照红党的脾性,多半会劝说妻子改嫁,不要耽误了一辈子。 刘波竟然没有提这茬,这是为何? 覃德泰在思忖,有两种可能: 其一,刘波已经有悔过之心,意欲向国府投诚,故而知道自己不会死。 其二,此人不会投诚,但是,也有信心自己不会死。 第一种可能性不大,红党大多是硬骨头,大名鼎鼎的的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投诚的可能性更是极小。 那么便是第二种了。 刘波为何笃定自己不会死? 红党要劫狱,不,是劫囚车?! 覃德泰立刻做出了判断,他心中一凛,这是个新情况,要尽快知会上海党务调查处方面。 他的脑海中甚至已经在盘算着可以利用刘波为诱饵,吸引红党上钩、围而歼之的计划了。 国府方面引渡刘波的理由,不是因为刘波是红党,而是以刘波是多起凶案的凶手的名义,这是刑事案件,不是政治犯引渡,红党方面也没有办法。 虽然现在是国红合作,但是,如是红党自己不守规矩劫囚车,那就怪不得国府方面痛下杀手了。 “覃总,还有其他问题吗?”电话那头的狱警问。 “程千帆呢,他同刘波见面没?”覃德泰问。 “没有,程巡长一直在办公室等着,后来刘波的妻子说刘波要见他,他也没去,不过,程巡长倒是给了一些钱,说让刘波在里面吃住好一些。” “好了,没事了,就这样吧。” 覃德泰放下电话,满意的点点头。 不去见刘波,是因为要避嫌,免得惹得一身骚。 私下花钱请狱警照顾刘波,是全了同僚之情。 头脑清楚,做事有分寸,不错。 监狱里。 刘波表情阴沉,他明白对方安排自己的妻儿来探监的用意。 他此前已经收到了国府党务调查处的暗中警告(诱惑): 投诚国府,是生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老实点,想想自己的家人,不要有小动作,譬如说在监狱里自杀之类的。 现在,安排妻儿来探监,便是更进一步的现身警告。 刘波既愤怒,又非常不解。 为何国府方面一口咬定了他便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误会)。 但是,他想不通问题出现在哪里。 因为小程巡长的交代和使了钱财的原因,本来在监狱里便没有受到什么苛待的刘波,现在,他的监狱生活有了进一步的改善。 当天中午的午餐,竟然有两个鸡腿,还有一瓶黄酒。 不仅仅如此,狱警还满足了刘波一直要求而不得之看报的请求。 将鸡腿分给了狱友一根,啃着鸡腿,喝着小酒的刘波随手拿起《申报》,如饥似渴的阅读,他太渴望了解外界的情况了。 然后他便看到了《申报》报道的狄思威路青田洋装店遭遇凶徒袭击,青田一夫夫妇‘遇难’的消息。 什么? 刘波愣住了。 青田一夫是他的好友,两人不仅仅是特高课的潜伏特工,更是同乡! 第326章 半路拦截 南京,徐府巷。 办公室的门窗紧闭,猩红色的窗帘拉上,电风扇呼呼呼的吹着。 戴春风满头大汗,表情阴沉。 “‘青鸟’来电没?”戴春风问。 “还没。”齐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取了一杯冰水递给戴春风。 “这小子搞什么呢。”戴春风不满说道。 “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或者是电台出了问题。”齐伍为小同乡解释说,“‘青鸟’不是不懂事的人,定然会第一时间汇报的。” 戴春风哼了一声,他也知道自己是着急了,即便是有电台,也无法做到即时汇报。 不过,理解归理解,事情唯结果论,今日日本大使向国府提出严正交涉,言说国府特工人员在沪上袭击日本无辜侨民,造成侨民大量死伤,要求国府方面给出合理的解释。 ‘若无法令帝国满意,帝国自会亲自来讨个说法’。 这是日本国驻华大使川越趾高气扬的原话。 老头子无比悲愤,又不能对日本人发火,只能把戴春风以及薛应甑叫过来一顿痛骂,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两人都是一头雾水,自然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去电上海特情组,询问情况。”戴春风沉声说,不是他戴春风看不起薛应甑,党务调查处没有这份能耐,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特务处的行动,且最有可能是程千帆这小子在上海搞出了大动作。 “是!”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 戴着墨镜的英俊男子,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 穿着漂亮的旗袍、扭动腰肢,展现风情的女人。 挥汗如雨讨生活的贫苦人。 这些人,形形色色,便构成了整个大上海的风貌。 他贪婪着看着这一切。 当战火重燃,这一切注定将会烟消云散,鲜血和呐喊、惨叫,即将席卷这座远东最大的城市。 “先生,到了。” 程千帆掀起墨镜片,下车,扫了一眼四周,掏出一元法币,“不用找了。” 说着,放下墨镜片,没有理会车夫的千恩万谢,站在咖啡馆门口,假装整理西装,看了一眼咖啡馆的门侧有一个用粉笔涂的不起眼的三角形,这才阔步进入。 这是豪仔留下的暗记,说明一切安全,情报已经取回,他已经在咖啡馆等待。 如果没有这个记号,则说明赵义那边出了情况,或者是豪仔被人跟踪,总之意味着有问题。 咖啡馆里的客人并不少,时局动荡,并没有影响这些小布尔乔亚享受生活。 他扫了一眼,便在一个角落的位子看到了豪仔。 “头儿。”看到程千帆过来了,豪仔赶紧起身。 “事情办妥了。”程千帆摘下墨镜,点点头,落座。 “成了,我一出面,便搞定了。”豪仔嘿嘿笑,“我是头儿您的人,出现在那里,便代表了头儿您,他们敢不给面子?” 程千帆得意的笑了声。 “头儿,这些黑不溜丢的玩意真难喝。”豪仔小声说道。 “粗鄙。”程千帆笑着骂了句,压低声音问,“见到赵义了?” “恩,这是赵义画的公大纱厂的重要军事设施的草图,还有他写的报告。”豪仔将一个文件袋递给程千帆,提高声音说,“这是那边给头儿的一点点心意。” 程千帆捏了捏文件袋,满意的点点头。 “说说细节。”程千帆低声说。 这是他要求豪仔询问赵义的,必须将侦查过程细节讲述一遍,他需要仔细梳理,看看有无纰漏。 “是。”豪仔点点头,轻声讲述起来。 程千帆面无表情的聆听,心中在暗暗评价赵义此次行动。 这是一个善于动脑子的情报人员。 这是他首先的评价。 能够想到事先托关系打听情况,这点做得不错。 不过,闻听赵义借机靠近坂本良野,程千帆眉头皱了皱。 待听闻赵义词穷,被坂本良野嫌弃后,竟而再没有继续巴结、纠缠坂本良野,他哼了一声。 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 这是他对赵义的评价。 赵义想到打听日本人喜好,接近日本人,想法是好的,但是,过程粗暴,漏洞百出。 如若是他来做这件事,他会确保自己掌握更多的资料,确认自己足以应付和坂本良野的交流,才会行动。 赵义的准备工作做了,但是,远远不够,以为凭借一点点小聪明便可以应付,这是自视甚高,轻视敌人。 此外,此人对坂本良野的秉性并不了解,简单的道听途说便往坂本良野的身上靠,是为不智。 坂本良野意识到对方水平一般,一个劲的巴结,以坂本良野的秉性,自然不喜。 而赵义只是将坂本良野当做暂时可兹利用之人,利用完了,便不再理会。 这更是大错特错。 既然已经扮演了阿谀逢迎之人,即便是被坂本良野所嫌弃,此后也应该再看准时机凑过去巴结一番,虽然这会让坂本良野更加不喜,但是,却可以坐实了他是阿谀奉承之人的特质。 如此,才不会令坂本良野起疑心。 否则,前番曲意逢迎、巴结,后来却主动撤开,没有再纠缠,前后秉性不一致,这便是一个疑点。 也就是坂本良野不是特工,只是一个理想化的日本文艺青年,才不会起疑心。 要是换做别的有经验和警惕的日本人,赵义现在也许已经在特高课的审讯室了。 日本人对中国人天然不信任,哪怕对方是亲日分子,只要有一丝丝的怀疑,便会直接索拿审问。 此外,如若程千帆得知赵义会选择坂本良野为目标来利用,他会直接反对的。 坂本良野是他选中的长期利用对象,绝对不允许赵义冒冒失失的接近。 程千帆列出的一二三、三条,分析了赵义在此番行动中的错处。 豪仔惊讶不已,在他想来,赵义能够想到利用日本人作掩护来探查情报,做得非常不错了,却是没想到在组长眼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错处。 组长不愧是组长。 “还有一点,此次探查情报,赵义实际上并不需要找日本人打掩护,作为情报人员,将自己隐藏在众人中,默默观察,实则是最稳妥的方法。”程千帆表情阴沉的说。 豪仔想了想,点点头,组长说的没错,安安稳稳,小心做事确实是情报人员最稳妥的办法。 太高调了,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最近这段时间,你暂时切断和赵义的联系。”程千帆果断说,“注意观察赵义那边的动静,确认没有问题后,半个月后再与他联系,将我的这番话转告与他,警告他,以后必须严格听从我的安排,再有擅自行事之举动,家法从事!” “是!” 程千帆没有再说话,恬适的享受咖啡。 过了一会,他起身,拿起文件袋放进自己的提包里,拍了拍豪仔的肩膀,“我先回去了,干得不错。” 他赶时间,必须立刻回家,仔细研究赵义的汇报材料和公大纱厂的军事草图,随后便需要立刻向南京总部发报,汇报此次对公大纱厂的侦查情报以及昨日之行动综述。 出了凯伦咖啡馆。 程千帆叫了辆黄包车。 “延德里。”他上了黄包车,说道。 “好嘞,您坐好。” 坐在黄包车上,程千帆还在考虑赵义的事情,从他内心来说,以此次赵义之行动来考量,他并不满意,对此人的评价也偏低。 或者说,他不喜欢赵义擅作主张的行为。 他此前已经让豪仔叮嘱过赵义,要小心从事,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要小心、低调,很显然,赵义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或者是明白了,但是,没有听从。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令他非常不满。 距离延德里还有两条街的路程,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奥斯汀轿车停在路边,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站在车边,隐晦的看过来,悄悄的打了个手势。 程千帆心头一惊。 那是荒木播磨,他在这里守候他。 “停车。” “先生,延德里还没到呢。”车夫停下来,说道。 “就在这里吧。”程千帆摸出两枚两角的镍币,递给车夫。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手里的提包重若千钧。 脑子里立刻有两个考虑: 假装将提包遗忘在黄包车上? 他第一时间便否决了,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车夫没有当即发现,但是,很快车夫便会发现,如若车夫打开提包,发现里面的文件和军事草图,他的身份便暴露了。 或者是车夫当场发现客人遗忘了提包,自然会喊住他,将提包交还给他,那么,他遗忘了提包的行为,便会被荒木播磨看在眼中。 荒木播磨是专业特工,势必会起疑心: 随身提包会遗忘? 所以,程千帆几乎是瞬间便做出了选择,也是必须做的唯一选择: 他随意的拎着提包,朝着荒木播磨的小汽车走过去。 “程巡长,我们老板有事情请您过去商谈。”荒木播磨拉开车门,恭恭敬敬说。 “什么事情,还劳烦黄老弟亲自来接。” “程巡长到了便知道了。”荒木播磨微笑着,说道,自己也上了后排座位,紧挨着程千帆坐下。 “开车。”荒木播磨冲着司机命令道。 车子一直没有熄火,司机直接开车,飞快的离开。 程千帆瞥了一眼,看到荒木播磨的右手一直贴在身前,这是随时准备掏枪的姿态。 他的心猛然一沉。 第327章 细节控 程千帆打开提包,手伸进去,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在暗中观察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表示。 程千帆便从提包内摸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状若随意的将提包合上,习惯而自然的按上暗锁,将提包放在远离荒木播磨的一侧,不再去看自己的提包。 他右手拿着香烟盒,在左手掌心轻轻磕了三下,便弹出三支香烟。 香烟弹出的长度呈递减数列排列。 荒木播磨又看了程千帆一眼,很惊讶他竟然会这一手。 程千帆将香烟盒稍稍朝着荒木播磨这边递过去,这个距离他把握的非常有分寸,既做出了散烟的动作,又使得香烟盒距离自己这边更近。 荒木播磨的身体下意识的向他的这一侧微微倾斜,拿走一支香烟。 紧跟着,程千帆拨动打火机。 将火苗,凑到荒木播磨的身前。 荒木播磨再度弯腰,身体凑过来。 整个过程中,程千帆带着亲近的笑容看着荒木播磨,他将打火机收回来,自己用嘴巴叼了一根烟,点燃,然后吹灭打火机,满足的吸了一口。 然后他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司机,想了想,没有给司机散烟,将香烟盒随手丢在了提包上。 从包里取香烟和打火机开始,到散烟给荒木播磨,再到点烟,这是一整个的试探过程。 他向提包里伸手拿东西,如果此时荒木播磨做出排斥反应,甚至准备动手,这说明他暴露了,必须殊死一搏!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散烟的时候,荒木播磨如果不接,这说明情况较为严重;如果荒木播磨接,但是,身体有下意识的向远离的方向的趋势,则说明情况不太好。 特别是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荒木播磨的反应是最重要的信号。 如果荒木播磨对他有强烈的敌意和杀心,他不会将脑袋凑过来的。 对于特工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动作,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拱手让出’,程千帆可以瞬间卡住荒木播磨的脖子,将其击杀。 哪怕在荒木播磨的眼中,‘宫崎健太郎’的武力值不如他,但是,这只是相对而言,‘宫崎健太郎’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的,谨慎的特工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虽然不知道三本次郎突然‘半路拦截’召见是何事,但是,通过这个小试探,确定情况并非他所想象的那么糟糕。 当然,也可能荒木播磨也不知道三本次郎为何召见他,故而不会有态度上之最真实回应。 故而,程千帆知道自己依然不能大意。 不过,总归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因为,如果三本次郎怀疑他的日本人身份,绝对会告知荒木播磨小心防范的。 “课长为何安排你们在大街上接我,这会令我很被动。”程千帆吐了口烟圈,随口抱怨说道。 “放心吧,程巡长,我的身份外人并不知晓,这辆车子也是挂着法租界一家洋行的牌子。”荒木播磨深深吸一口烟,皮笑肉不笑说道。 程千帆笑了笑,没有介意。 荒木播磨的这种态度属于正常,他知道荒木一直不太看得上他这个非专业特工。 这属于鄙视,不是敌视。 虹口区,上海特高课的秘密据点。 下车的时候,程千帆随手将剩下的大半包香烟丢给了司机。 刚才他没有散烟给开车的司机。 本来有些生气的小池双手接过香烟,脸色立刻好看多了,朝着程千帆微微鞠躬,“多谢。” 待程千帆离开后,小池烟瘾犯了,想要抽一根烟来抽,就看到里面有一张烟票: 凭此券可换金黄香烟一条。 上面盖着玖玖商贸公司的大印。 小池大喜。 这是玖玖商贸公司的烟券,玖玖是法租界最近这一年窜起速度最快的贸易公司,背景神秘且强大,最重要的是货源充足,据说没有这家贸易公司搞不来的物资。 这家公司还别出心裁的在内部印制了一些烟券、酒水券、糖果券、香水券、红酒券等等。 然后,这些券被玖玖商贸公司作为礼物送给身份不俗的客人、朋友。 凭券便可直接找玖玖商贸换东西。 最重要的不是这些券本身的货物值多少钱,这些券是身份的认可,普通市民有钱也买不到。 小池只是特高课的普通特工,而且他是身份是司机,很少有出外勤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了捞油水的机会,可以说他除了固定的薪饷,并没有多少钱。 这张烟券对于小池来说,无论是一条香烟本身的价值,还是烟券代表的地位象征,都令他满意。 “课长,您找我?”程千帆拎着提包,进入到房内,就看到身着日军军装的三本次郎正端坐在办公桌后面。 “昨天发生在狄思威路和樱桃弄的袭击事件,你听说了吗?”三本次郎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阴沉着脸问。 “听说了。”程千帆点点头,表情愤怒,“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支那人肆意杀害我国侨民,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的挑衅,我们必须坚决予以还击!” “对于青田洋装店的青田一夫,你了解吗?”三本次郎问,阴鸷的眼眸盯着他。 “青田一夫?”程千帆露出思考的神情,“没有见过,不过,我听说过青田君,他的洋装店颇有名气,只是,这个人…” 他绝对不能表现出对三本次郎的真实身份有所了解。 程千帆是无意间得知青田一夫的身份的。 确切的说,他甚至没有看到过青田一夫的正脸。 这是他有一次来特高课拜访三本次郎,在离开的时候,在走廊里正好看到一个男子与他擦肩而过,随后此人便直接进了三本次郎的办公室。 程千帆嗅到了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焦味。 还有较为浓烈的烟草味道。 他的心中立刻对这个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一名刚刚在刑讯室审问‘犯人’的刑讯人员。 审讯时候有血腥味很正常,焦味是烙铁和人的身体发生接触后散发的味道。 烟草味是在通风不畅的刑讯室大量抽烟,附着在身上的。 这三种味道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的身份便显而易见了。 此外,此人的袖口发黑,这是血渍干涸后的颜色。 而且,程千帆判断出此人不是普通的刑讯人员。 能够直接去三本次郎的办公室当面汇报的刑讯人员,其身份定然不凡,程千帆推测对方是刑讯方面的头目,或者是刑讯专家。 当时离开特高课后,程千帆画了一张此人的侧面像。 他吩咐豪仔暗中监视特高课。 豪仔发现了几名从特高课出来,侧面相貌同组长所画的画像相似之人。 分别请程千帆暗中‘鉴定’,最终锁定了青田洋装店的店主青田一夫。 这件事只是一次意外偶遇,两人也并没有真正照面。 故而,程千帆有极大的把握可以确定,三本次郎应该不会怀疑他知晓青田一夫的身份。 “怎么?”三本次郎追问。 “属下听闻,青田一夫对支那人非常友好,我无法理解,他为何对愚蠢、肮脏、愚昧的支那人如此亲近。”程千帆皱着眉头,“就是这些愚蠢、不知道感恩的支那人杀害了青田一夫,真是令人既愤怒又觉得可惜,甚至可以说是莫大的讽刺。” 三本次郎闻言,看了程千帆一眼,对他的言论不予置评,却是突然换了话题问道,“你今天去监狱探望刘波?” 第328章 ?震惊的程千帆 三本次郎甫一开口,程千帆立刻便明白为何荒木播磨能够准确把握到他的行踪,并且成功在中途‘拦截’他。 荒木播磨已经知道他去了靶子场监狱,随后便在他从靶子场监狱回延德里的路上堵他。 他在思考,特高课方面是否知道他在离开靶子场监狱之后的动向: 荒木播磨是直接判断他会从监狱回家,故而径直在中途等候他;还是说荒木播磨知道他离开靶子场监狱后,曾经和一名属下在凯伦咖啡馆会过面。 程千帆私下里同手下见面,这本身自然没有什么疑点,他担心的是豪仔会进入到荒木播磨的视线。 还有一个问题,特高课为何会得知他去了靶子场监狱。 是特高课方面一直在暗中监视刘波、或者说是在暗中监视靶子场监狱。 还是说日本人实则私下里对小程巡长比较关注,暗中窥视。 “是的,课长。”程千帆点点头,“覃德泰给了我一个信封,立面有一笔钱,令我交给刘波的妻儿,并且允许带她们去监狱探监。” 三本次郎绿豆大的眼珠子死死地盯住程千帆,立刻问,“你说的是,覃德泰交给你一笔钱,这笔钱是给刘波妻儿的。” “是的,说是听闻刘波妻儿生活不如意,给的安家费。”程千帆说到。 “多少钱?”三本次郎立刻追问。 “五百法币。”程千帆脱口而出,“另外,我个人也给拿了两百法币。” “你打开信封看了?里面确实是五百法币?”三本次郎立刻追问。 “没有。”程千帆摇摇头。 三本次郎闻言,他是既高兴又遗憾。 高兴的是,三本次郎成长了,正常来说,宫崎健太郎确实是不应该去偷看信封,万一覃德泰在信封上做记号,那就不妙了。 当然,从内心来说,三本次郎却又希望宫崎健太郎偷看,特别对此时内心充满了疑惑何问号的三本次郎来说,覃德泰给刘波妻儿的信封,也许能够提供有些佐证和信息。 “根本不需要看,我只要伸手一摸。”程千帆微笑说道,“就那么请请一捏,我便知道里面是钞票,而且是五百法币。” 三本次郎深深地看了一眼程千帆,想要骂人,却最终只是摇摇头。 差点忘记了,宫崎这个家伙无比贪婪,对金钱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 “宫崎君,覃德泰突然给刘波妻儿这笔安家费,以你来看,这其中是否有些问题?”三本次郎幽幽地问。 程千帆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 蓦然,他脸上表情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本来我没有考虑太多,但是,课长这么一提醒,再一琢磨,确实是有些不寻常。”程千帆露出赞叹的表情看着三本次郎。 “刘波是去年便被收监判刑,那个时候覃德泰毫无表示,甚至可以说他对于有着‘红党’罪名的刘波是厌恶、且极力避嫌的。”程千帆停顿一下,做出一边思考一边回答的姿态。 “现在,覃德泰突然对刘波的情况又关心起来,特别是这笔迟到了近一年的安家费,着实古怪。”他露出被点拨后猛然顿悟的样子,敬佩的看着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无奈的看着程千帆。 宫崎健太郎虽然不是专业特工出身,但是,人很聪明,是个有为才俊。 只是,这个家伙许是受到了巡捕房的环境氛围的影响,会下意识的说些拍马屁的话。 这很不好。 “想要抽烟就说。”三本次郎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直接扔给了程千帆,露出一抹笑容,“不错,我的话对你还是有所启发的。” “都是课长循循指导的好。”程千帆接过香烟,放进兜里。 “宫崎君,你对覃德泰怎么看?”三本次郎翻了翻手边的一份文件,抬头问道。 “覃德泰是老派巡捕出身,其人能够从三等华捕爬到法租界最重要的中央区总巡长,这本身便足以说明这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物。”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这个老家伙,很有手段,狡猾、也够狠,此外…” “我的意思是,覃德泰的政治倾向。”三本次郎打断了程千帆的话,站起来,将手中的文件合上,问道,“或者说,他是哪方面的人?” “很难说,这个人和国府方面关系不错。”程千帆想了想,说道,“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此人对待红党看似态度恶劣,可是在私下里,此人对红党态度表现出有所保留的友善。” 说着,程千帆自己也是摇摇头,露出思索之情,“课长,属下看不透这个人,覃德泰有可能是国府的人,也有可能是脚踏两只船之人,甚至可能是法租界当局、国府、红党三方面都下注之人。” “为何你认为覃德泰只是下注红党,而没有判断覃德泰是红党?”三本次郎我呢。 “覃德泰有三房姨太太。”程千帆摇摇头,“红党不好色,不玩女人。” 三本次郎点点头,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你确实是进步不小,分析和考虑问题更佳全面了,不枉我对你一直很看重。” “都是课长您教导的好。”程千帆赶紧鞠躬,恭恭敬敬说到。 “哈哈哈。”三本次郎哈哈笑道,似乎很高兴,绕出办公桌,走过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程千帆低下身子,很自然的动作,令三本次郎可以拍的更加舒服一些。 “你看看这些资料。”三本次郎扭过身子,拿过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摞资料,递给了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资料,细细的阅读,揣摩。 “覃德泰竟然是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副区长?”程千帆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三本次郎。 “覃德泰的身份是曹宇供述的,已经从其他渠道证实了口供的真实性。”三本次郎说到,“曹宇实则是覃德泰亲自发展的特工,这件事只有曹宇本人和党务调查处南京方面的两个高层知道。” 程千帆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他苦笑着摇摇头,“我猜测到覃德泰有可能是国府方面的人,但是,没想到他的真正身份竟然…真的令我非常惊讶。” “是啊,我们也没有想到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竟然会是国府党务调查处在上海的二号人物。”三本次郎也是感慨说道,不过,他的这种感慨,更像是一种炫耀。 掌握了国府方面党务调查处的二号人物人身份,这绝对是极为有价值的情报,堪称大功一件。 最理想的情况,拎着覃德泰这条线一抖,甚至有可能将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区一网打尽。 三本次郎暗暗自得,程千帆自然是奉上一记较为应景的马屁。 “课长不愧是课长。”程千帆竖起大拇指。 不是他的马屁拍的粗暴,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马屁比较适合三本次郎。 当上峰表现出自得,那股子得意劲儿就如同酸菜缸里的老酸菜在咕嘟咕嘟冒水了,这个时候,必须大火开炖,不然配合不到位。 “那尼!”程千帆惊呼出声。 三本次郎给他的是两份文件。 一份是关于覃德泰的,确切的说是曹宇的口供中和覃德泰相关之资料。 另外一份竟然是关于公共租界虹口区狄思威路的青田洋装店的老板青田一夫的: 这是青田一夫的档案。 当然,这肯定不是完整档案资料,这是三本次郎认为可以给程千帆看的资料。 “青田一夫竟然是帝国特工?”程千帆的表情无比的惊讶,甚至是比他刚才得之覃德泰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副区长还要来的惊讶。 看着程千帆惊讶无比的表情,三本次郎的表情阴郁。 不是生程千帆的气,而是为青田一夫的‘遇害’而愤怒和惋惜。 就连宫崎健太郎这样的擅长和各色人物搞关系、在上海滩颇有人脉和能量的人,都想不到青田一夫是日本特工,可想而知青田一夫的隐蔽身份是多么的成功。 “是的,青田君是帝国优秀特工。”三本次郎叹息说。 程千帆露出震惊、悲伤交杂的神情,“真是想不到,我刚才还在为青田君对待支那人太友好了而误解他。” 他停顿了一下,眼眸中有敬佩之情,“谁能想到,在支那人眼中如此亲善的青田君,竟然是一名审讯专家。” 程千帆拿起档案资料又看了一眼,看到文件上贴着的照片,摇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从档案资料来看,以及我说了结的上海市民对青田君的印象何态度来看,他隐藏的非常好。” 他看着三本次郎,“课长,很奇怪啊,隐藏的这么好的青田君,怎么会暴露身份的,狄思威路的案子我看了报纸上的介绍,凶徒是直接冲着青田君去的,目的性非常明确。” “是啊。”三本次郎点点头,“隐藏如此之好的青田一夫,怎么会暴露的?” 说着,三本次郎猛然问程千帆,“你今天去探监刘波,说了什么?” “课长,是我带刘波的妻儿去探监。”程千帆有些不解的看向三本次郎,不明白他为和换话题如此跳跃,不过,还是继续解释说道,“我没有进去探监,在办公室等她们。” “为什么没有进去?”三本次郎问。 “避嫌,无论是被认为是红党的刘波,还是濑户君的真实身份,我都要尽量远离。”程千帆说道。 他想了想,露出思索表情,开口说道,“不过,刘波通过他的妻子告诉我,他想要见我。” “你去见了?”三本次郎问。 “没有,我留了一笔钱,叮嘱狱警对他照顾的好一些。”程千帆说道,“支那人程千帆之前和刘波关系不错,所以,虽然是避嫌,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三本次郎说道,“不过,如果你今天去见了刘波,反而更好一些。” 程千帆有些不解,不明白三本次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课长,您是担心濑户君真的会被国府成功引渡?”程千帆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宫崎君,你认为青田一夫的身份是如何泄露的?”三本次郎不答反问。 “很难去探查。”程千帆摇摇头,“青田君隐藏的好,这反而使得我们想要探查他暴露的原因变得更加困难,因为他是那么的小心,所以,出问题的肯定是微不可查的细节上,这就比较难办了。” 程千帆右手捉住下巴,思考状,“只有最了解青田君的人,才能够知道他的一些细节,所以,我有一个想法,找一个熟悉青田君的人,来帮助我们分析和查探这件事。” “濑户内川怎么样?”三本次郎面色平静问,“濑户君是关东神奈川人,和青田君是同乡。” “濑户内川和青田一夫是同乡?”程千帆十分惊讶。 “是的,两人一个是横滨人,一个是镰仓人,濑户内川祖辈都是渔民,青田一夫的父亲是裁缝。”三本次郎说到。 “可是,濑户君已经被关押在靶子场监狱有快一年了。”程千帆摇摇头,“濑户君不一定很了解现在的青田君,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安排合适的人选去探监,询问濑户君。” “刘波确实是可能不太知道青田一夫遇害前的情况,但是——”三本次郎冷笑说,“泄密者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 “泄密者?”程千帆怔怔地看着三本次郎,“课长,您怀疑是濑户君泄露了青田君的身份?” 程千帆直摇头,“这不可能,没有理由,刘波没有理由这么做,没有足够强大的理由和利益,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程千帆的内心是无比震惊和惊讶的,这次不是装出来的震惊了。 三本次郎竟然怀疑是刘波,不,确切的说是三本次郎怀疑濑户内川是泄密者,泄露了青田一夫的日特身份。 这着实震惊了程千帆: 他的面部表情是那么的震惊。 他的内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然后,程千帆立刻改口不提濑户内川,他果断为刘波仗义执言、辩解。 第329章 上中下三策 “课长,我还是无法想象刘波竟然会出卖帝国。”程千帆说道,“帝国国力强大,全面占领支那只是早晚的事情,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刘波竟然会甘愿接受支那人的身份。” 尽管程千帆在为濑户内川辩解,认为刘波不可能背叛大日本帝国。 但是,内心已经有了怀疑的三本次郎并不认可他的话。 “宫崎君,实际上你内心也倾向于认可我的怀疑了。”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你只是无法接受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罢了。” 宫崎健太郎下意识的不再称呼濑户内川,而是称呼其人为‘刘波’,这便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体现。 程千帆闻言,张了张嘴吧,却也最终并没有再解释什么。 “也许,从你的话里,我已经有了答案。”三本次郎脸色阴沉,“长期的潜伏生涯,濑户内川已经下意识的接受了自己便是刘波的事实,他在心理上倾向于认可自己是支那人了。” 程千帆看着三本次郎,表情有些茫然,他苦笑一声,“课长,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有可能,只是,这毕竟只是您的猜测,也许这一切都是误会呢。” “不是误会!”三本次郎右手一挥,哼了一声,来回踱步的三本次郎瞪着绿豆大的眼眸,表情阴狠。 “我们现在来整理一下整件事。”三本次郎说道。 “长期的潜伏生涯,刘波在心理上开始认可自己是支那人,表面上他是按照任务去假扮红党,实际上他早就暗中加入了红党。” “‘鱼肠’!刘波的真正身份是红党特工王牌特工‘鱼肠’。”三本次郎坐回到办公桌后面,右手食指敲击桌面,“也正是因为影佐英一安排他假扮红党,故而他的种种表现就有了一个合理的遮掩。” “然后,因为曹宇这名国府潜伏特工的原因,刘波的真实身份暴露,他被国府党务调查处盯上了。” “刘波知道自己被国府引渡之后必死无疑,所以,他叛变了,叛变了红党,向支那政府投诚了。”三本次郎越说越亢奋。 “不够。”程千帆摇摇头,“以我对红党的了解,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顽固分子,不回轻易屈服的,更何况‘鱼肠’是红党中的重要特工。” 他停顿了一下,思索状,“除非,有比死亡更加令‘鱼肠’恐惧和无法接受的情况。” “妻儿!”三本次郎点头,“没错,国府党务调查处用‘鱼肠’的妻子和孩子来威胁,‘鱼肠’不怕死,但是,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妻儿。” 三本次郎一拍桌子,“事实应该是这样子了,刘波因为妻儿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最终向支那政府投诚,并且递交了投名状。” “课长的意思是,青田一夫便是刘波递交给支那国府的投名状?”程千帆小声问。 “怎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三本次郎斜眼看了程千帆一眼。 “问题是,刘波是‘鱼肠’,‘鱼肠’是红党,他的投名状难道不应该是红党方面的情报吗?”程千帆闻到。 “这恰恰说明了刘波是铁了心跟着红党走!”三本次郎怒气冲冲说道。 “课长,我有点明白了。”程千帆思忖,说道,“您的意思是,刘波不愿意出卖红党,所以,他宁愿出卖帝国,用青田一夫的命来讨好支那政府。” 三本次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宫崎君,你终于想明白了。” “不是宫崎太笨,是刘波太狡猾了。”程千帆露出羞赧的表情,眼眸中同时带了几分敬佩之意,“我没有课长这么强的分析能力,被表象所迷惑。” 看着程千帆一幅恍然大悟中带着敬佩的眼神看着自己,三本次郎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他示意程千帆不要站着了,坐着说话。 程千帆假意坐了坐,随后说话的时候又恭恭敬敬的站起来,“课长,我非常认可您的猜测和判断,但是,问题是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实际上的证据。” 三本次郎点点头,宫崎说的对,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 特高课怀疑中国人,是不需要证据的,有疑点,抓来审问便是了。 不过,对于帝国特工的叛国行为,却并不能仅仅只是凭借怀疑便动手。 当然,这并非绝对的,如若三本次郎坚持认为濑户内川已经叛国,他完全可以直接下令调查和审讯。 不过,这是下下之策。 要定性一名日本特工叛国,需要提交报告,需要提供详实的证据。 通过审讯得来的证据,容易引起非议。 如若最终坐实了濑户内川叛国,那还好,若是起了波澜,三本次郎也会受到影响。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三本次郎问道。 程千帆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课长这是在考究自己。 仔细思忖之后,程千帆开口说道,“首先,我们要阻止国府方面引渡刘波,不能让他逃脱。” “还有呢?”三本次郎问。 “靶子场监狱再法租界,我可以通过关系对刘波进行监控,查找刘波通敌叛国的证据。” 三本次郎欣慰的点点头,“宫崎君,你这个方法还是不错的。” 不过,三本次郎话题一转,露出一抹得意之情,“支那人在评价行事方法的时候,有上策、中策和下策之分,你认为你的这个办法是哪一种?” 程千帆露出一抹微微自得又不好意思的笑容,“属下觉得,应该是中策吧。” “哈哈哈。”三本次郎哈哈大笑,“中策?恩,勉勉强强算得上了。” 下策自然是直接动手除掉刘波,或者是将刘波从监狱里弄出来、加以审讯。 “课长,属下愚钝,只能想到这中策。”程千帆恭维说道,“课长定然更加全面的考量,请课长解惑。” “你去监狱探监,你亲自去见刘波。”三本次郎说道,“你告诉刘波,既然国府方面坚持认为他便是‘鱼肠’,我们经过缜密考虑,允许他假扮红党‘鱼肠’,并且不会阻止国府对他的引渡请求,命令他以‘鱼肠’的身份向国府投诚。” “啊!”程千帆惊呆了。 课长,您这是要逼死濑户君啊! 第330章 三本次郎的重大发现 程千帆的惊讶表情,看在三本次郎的眼中,自然被理解为对方被自己的高深策略所震惊。 “课长,您这个办法堪称绝妙,属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如此高深的策略。”程千帆一脸敬佩。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刘波会同意这个安排吗?”程千帆问道,“他不会不会察觉到我们怀疑他了。” “他会同意这个安排,他若是不同意,便说明他心里有鬼。”三本次郎冷哼一声,“我们的初步目标是掌握刘波背叛帝国的证据。” 程千帆作思考状。 三本次郎的计划非常直接而粗暴,却也是最合适的,不管刘波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怀疑,他拒绝特高课的安排,这便是罪证之一: 特工拒绝命令,其性质非常严重,几等同于叛国。 如若刘波听从安排,三本次郎则可以放长线钓大鱼。 程千帆突然想到,也许三本次郎的这句话可以有更深层次的解读。 不管濑户内川是否真正‘背叛帝国’,只要濑户内川听从安排以‘鱼肠’的身份打入国府党务调查处内部,那么—— 如果需要的话,三本次郎随时可以为濑户内川打上‘背叛帝国’的标签和罪名。 一句话,三本次郎承认濑户内川的‘新潜伏’行动是他的命令,那么濑户内川便是帝国忠诚的潜伏特工,如若三本次郎翻脸不承认这件事,那么,濑户内川便是叛国者。 一切尽在三本次郎掌握之中。 程千帆看着三本次郎,崇敬的点点头,“属下明白了,课长高瞻远瞩,一切尽在您的掌握之中。” 三本次郎走回到书桌后面,从书柜里拿出一份文件。 “当然,刘波是不会表现出他实际上正是真正的‘鱼肠’、已经背叛过帝国的内情,自然也便没有关于红党的情报可以提供给支那国府方面,所以,我们要给‘鱼肠’提供这方面的情报。”三本次郎将文件递给程千帆。 “这是我们所掌握的红党之情报?”程千帆接过文件,并没有打开来看,而是先问道。 “这是曹宇的口供。”三本次郎说道。 程千帆了然,点点头,不过,他随后便将文件放回到三本次郎的书桌上。 “为什么不看?”三本次郎惊讶问。 “课长,国府方面对于任何涉及到红党的人和事都格外警惕,属下此前便竭力避免和红党刘波接触,故而我考虑再三,自己并不是去探监刘波,施行这次计划的合适人选。”程千帆坦诚说道。 三本次郎闻言,看着宫崎健太郎,露出欣赏的神色,点点头,“宫崎君,很好,谨慎是特工最好的保护色!” 听到夸奖的程千帆露出高兴的神情。 “都是课长教导的好。”他说道。 三本次郎哈哈大笑,这个宫崎,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啊,每次和宫崎健太郎谈工作,他都感觉身心愉快。 离开特高课,程千帆步行走了两条巷子,这才叫了辆黄包车。 他将自己的身体扔在黄包车上。 疲惫。 他很疲惫。 同三本次郎这样的老牌日特头目交锋,他必须每一秒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必须在第一时间给出最合适的应对。 每次踏入特高课的门槛,他便在内心深处不断告知自己,自己便是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的宫崎健太郎! 现在,离开了特高课,他撕下了身上的宫崎健太郎外衣,成为了红党王牌特工‘火苗’,这才是他真正唯一身份。 就在刚才,从三本次郎的口中得知那份文件是关于红党之情报。 程千帆的内心的无比震惊且担心的。 但是,他的面部表情、言语,却必须表现的不那么热衷。 彼时,程千帆内心深处已经将警铃拉响,保持高度戒备。 如果这份情报真的无比重要,他必须拿到手,也就是接受三本次郎吩咐的此次行动安排。 但是,这并不符合宫崎健太郎近来尽量避嫌、远离刘波的常规表现。 同时,程千帆的提包里就放着日军公大纱厂的军事情报,如若他打开提包,将这份文件放进去,万一三本次郎突然很好奇的问一句,‘里面是什么文件’,也许,他能做的就是做一个选择题: 是先动手干掉三本次郎,再自杀殉国。 还是直接先了结自己。 他身上的秘密,掌握的绝密情报太多了,绝对不能让自己活着落入敌人手里。 不是他对自己能不能撑过严刑拷打有无信心。 正是他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不会背叛革命,落入敌人手中,早晚是死,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好在三本次郎随后便说出那是曹宇的口供,这令程千帆松了口气。 曹宇的口供,对于红党来说已经并非至关重要的了,红党只要将曹宇可能了结和接触过的同志都撤离,便是最安全的举措。 所以,他随即果断向三本次郎说明情况,表明自己不是去探监刘波的合适人选,并且表现出对那份红党情报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这也许会令三本次郎对自己的信任更胜一层。 特高课。 程千帆离开后,三本次郎站在一面墙面前思考,墙壁上悬挂着江浙沪的军事地图。 不过,他想的不是军事问题,依然是和濑户内川有关。 青田一夫被杀之事,令影佐祯昭非常生气。 影佐祯昭将三本次郎叫过去,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青田一夫是影佐祯昭布下的旗子,他质问三本次郎,为和青田一夫在他的手上安全无虞,到了三本次郎手中就出了问题。 影佐祯昭的发难,令三本次郎内心极度不满。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濑户内川。 或者说是怀疑到了濑户内川的身上: 如若濑户内川是背叛帝国,泄露情报之人,那么,一切疑点便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最重要的是,如若濑户内川便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那么—— 青田一夫被杀,是濑户内川叛国出卖所致; 濑户内川是‘鱼肠’; ‘鱼肠’是红党王牌特工——情报显示至少在五年前,‘鱼肠’这个代号就出现了; 这也意味着濑户内川至少已经叛国五年了。 五年前的时候,濑户内川是谁人负责的? 影佐祯昭: 从昭和三年开始,影佐祯昭便开始在上海总领事馆工作,那个时候,濑户内川便开始受到影佐祯昭的领导的。 后来,濑户内川更是被影佐祯昭分配到影佐英一的手中,直属于影佐英一领导。 如此,青田一夫被杀的最根本的责任在谁? 三本次郎露出一抹笑容。 蓦然,三本次郎表情凝重,他想到了一件事—— 他能够调派到上海,出任上海特高课高层领导,直接原因便是影佐祯昭培养的‘接班人’影佐英一被害。 此时,三本次郎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影佐英一被杀之事,这背后和濑户内川有没有关系? 三本次郎被自己的想法吸引。 第331章 星夜传讯 “课长,您找我?”荒木播磨进来,向三本次郎敬礼。 “你是在什么地方接到宫崎健太郎的?”三本次郎问道。 “在距离延德里还有大约三华里的地方。”荒木播磨说到,“宫崎君离开靶子场监狱后,在金神父路的凯伦咖啡馆同他的手下秘密见面,随后离开凯伦咖啡馆回家的途中被我中途截下。” “秘密会面?”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头。 “也谈不上秘密会面。”荒木播磨说到,“情报员打听了一下,应该是程千帆手中有一批货物出了问题,他的那名手下代表他去交涉,对方服了软,赔了一笔钱给程千帆。” 这就对了,三本次郎点点头,宫崎健太郎是个聪明人,他很欣赏,不过,这家伙对金钱的兴趣似乎比特工工作还要更加在意。 三本次郎便知道,程千帆的黑市生意做得很大,在偌大的法租界黑市交易市场都算是出货量极大的。 低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三本次郎点点头。 他刚才确实是在试探程千帆,不是因为怀疑什么,而是习惯使然。 试探的结果令他还算满意。 宫崎健太郎对于红党的情报明显没有丝毫兴趣。 当然,与其说这家伙很谨慎,不如说是因为红党都是苦哈哈,涉及到红党的事情多半没有什么油水,这家伙自然没有什么兴趣。 宫崎这个家伙,很有眼力劲,也很聪明,就是太迷恋金钱了。 当然,这在三本次郎眼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有弱点的手下,更加容易掌控。 “这份口供你再看看。”三本次郎说到,“随后你便乔庄去探监刘波,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是!” 延德里。 程千帆仔细阅读了赵义亲笔书写的行动报告。 点燃一支香烟,程千帆一只手撸猫,脑子里复盘了赵义整个的行动过程。 猫咪舒服的哼了哼。 程千帆拿起铅笔,左手握笔,在一张白纸上标注了赵义整个行动过程中重点关注的地点。 又仔细研究了赵义手绘的公大纱厂军事草图。 程千帆在白纸上又重新手绘了一张军事草图,进行了标注。 随后,他直接将赵义的行动报告在火盆里点燃。 从书桌中拿出一张信封,将自己手绘的做了详细标记的草图,以及赵义的原始草图放进去。 封口、做好识别标记之后,程千帆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信封,这是一张寻常的信封,本身并没有可供探查的指向性。 “千帆,吃晚饭了。”白若兰在楼下喊道。 “来了!”程千帆答应一声,将信封放进兜里,下楼便看到小宝嘴巴里鼓鼓囊囊的,瞥了一眼,看到烧好的鸡翅膀少了一只,轻轻敲打了小囡囡的小脑袋,宠溺的说了句,“小馋猫。” “帆哥。”李浩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 “浩子来了。”程千帆点点头,微不可查的朝着李浩使了个眼色。 程千帆去洗手的时候,李浩凑过来,迅速而隐蔽的从程千帆的手中接过信封,放进兜里。 晚餐很丰盛,白若兰烧了四个菜: 红烧鸡翅、炒小青菜、清蒸鲈鱼、丸子汤。 还有李浩带来的三道下酒菜:卤猪耳朵、糟毛豆、白切羊肉。 小宝高兴的哇呜一声,吃得满嘴流油。 “帆哥,嫂子,我吃饱了。”李浩放下碗筷。 “怎么不再吃点?”白若兰就要给李浩添饭。 “别管他,这小子晚上还要值夜,少不了还要吃喝。”程千帆笑着说。 李浩笑着抹了抹嘴巴,同帆哥以及嫂子打了声招呼,又宠溺的摸了摸小宝的脑袋,低声和小囡囡说了句什么,小宝立刻眉开眼笑的点点头。 “我去送送浩子哥。”小宝忙不迭的说道。 程千帆和白若兰忍住笑,假装没有看到其中猫腻。 不一会,小宝送人回来,程千帆看了一眼地上,“糖果掉了。” 小宝吓了一跳,低头四下看,‘没有啊’,抬头就看到哥哥和嫂子脸上的笑容,知道事情败露,嘿嘿嘿笑起来。 杨常年背着药箱归家,随意的同邻居们打着招呼。 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杨常年猛然神情一变,在门板的一个隐蔽的角落,出现了一个用粉笔画的圆环,圆环内圈的圆并不完整。 这是通知他去死信箱取情报的记号,且代表情报紧急。 不一会的功夫,杨常年拎着醋壶出来,前往住所附近的杂货铺打醋。 沿途经过一颗老槐树,他警惕的瞥了眼四周,迅速从树洞里摸出一把钥匙。 随后,他悄悄来到巷子深处的一个邮筒前,用钥匙打开邮筒,快速翻检,迅速找到那个做了标记的信封,锁好邮筒,悄然离开。 半个小时后,邻居们便听到杨医生诊所内的电话铃声响起。 然后便看到杨医生背着药箱急匆匆的出门。 法国大公园。 人潮如织。 吃罢晚饭来此遛弯消食的人很多。 大人们轻声交流,发表着对时局的担心。 小孩子们则无忧无虑的跑来跑去,一阵欢声笑语。 白若兰同邵妈聊着天,不时地看向正在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小宝。 是的,程千帆一家正巧又和彭与鸥教授一家在大公园偶遇了。 程千帆在不远处和彭教授言谈甚欢。 “太惊险了。”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 听闻程千帆介绍了今日刚刚拿到军事情报,便被荒木播磨半路拦截带到特高课的事情,彭与鸥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这样的意外情况,根本无法避免的。”程千帆感慨一句,笑了笑,“好在此行收获满满。” “你汇报的这个情况很重要。”彭与鸥点点头,“覃德泰其人暗中表现的对我党多有同情,没想到此人竟然是隐藏如此深的特务头目。” 得知覃德泰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副区长,彭与鸥大惊。 概因覃德泰太会伪装了,这人一直私下里表现的对红党态度破位暧昧,甚至还暗中叮嘱巡捕房改善被抓捕之红党的狱中待遇。 组织上一些同志被假象所迷惑,甚或将其评价为我党可以争取的朋友。 却是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国府党务调查处在上海方面的二号特务头子。 而曹宇这个打入到我党内部的国府特工,竟是覃德泰一手安排的。 可想而知,此人是多么的狡猾、阴险。 其触角几乎已经成功深入到我党内部了。 若非程千帆从日本特高课那里得知了此人的身份,长此下去,这将是上海红党的一个极大隐患。 只是这一个绝密情报,‘火苗’同志便又立了大功。 “三本次郎高度怀疑刘波便是‘鱼肠’,认为刘波已经背叛了日本,他认为是刘波出卖了青田一夫,或者说,三本次郎内心是倾向于将此事坐实的。”程千帆微笑说。 “你的分析是对的,青田一夫这样的高级隐藏特工的损失,日本人内部自然要调查原因,必须有人担责。”彭与鸥点点头,“三本次郎要推卸责任,刘波便是这个替罪羊。”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递了一支烟给彭与鸥,帮其点上,“我也是回去之后又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察到这件事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说来听听。”彭与鸥来了兴趣。 对于日本人内部的情况,‘火苗’显然比他更加有发言权。 第332章 波仔 “实际上这牵扯到了上海那家糕点铺内部家产的争夺。”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双掌缓缓向上,轻声说道。 他同彭与鸥选择以晚饭后在法国大公园遛弯消食的方式不定期碰面。 或者确切的说,彭与鸥几乎是每天都会来此遛弯,程千帆则是根据需要不定期出现。 法国大公园是附近的市民晚饭后散步的所在,这种方式相遇、攀谈: 彭与鸥是修肱燊的大学同事,程千帆此前因为帮修肱燊送讲义到彭家,因此结实了彭与鸥,一二而去两人成为朋友——朋友见面,一起散步、攀谈,这并不会引人注目。 不过,两人都非常谨慎,为了更加合理,两人商讨了一个办法: 彭与鸥身体不太好,以向有武术功底的程千帆讨教养生拳法为由进行沟通,进而成为忘年交。 这样便更加合理了。 此外,因为是在户外,两人都很谨慎,约定了一些‘代称’,譬如说糕点铺,指的就是特高课。 “是这样子吗?”彭与鸥双掌摆了个姿势。 “不对,不要这么严肃,身体放松。”程千帆走上前,帮助彭与鸥纠正姿势,“糕点铺的嫡子阿英(影佐英一)死后,远房亲戚老三(三本次郎)通过田老爷(川田家族)的运作,得以调来上海糕点铺当掌柜的,对此,阿英的叔叔昭老爷(影佐祯昭)是不满意的。” “昭老爷是大拿,他手里掌控江苏、浙江、上海三地的糕点铺工作,此三地之中,上海是重中之重,同时上海也是昭老爷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 “而老三这边,他自然不愿意昭老爷成为上海糕点铺的太上皇,从来到上海开始,就一直试图减弱昭老爷在糕点铺的影响力,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战一直没有停歇。” “就在月初,昭老爷被族里(日本国内)任命为内陆(日本陆军参谋本部)驻全国的大掌柜,权柄日盛,传闻昭老爷试图将老三从上海糕点铺驱离,亲自掌控家族在上海最大的糕点铺(日本特务机关)。”程千帆一只脚蹬在一颗槐树上,作压腿动作,说道。 “这些情况你是如何得之的?”彭与鸥惊讶问。 虽然程千帆潜伏在日本上海特高课内部,但是,他并非一直在特高课的据点工作的特工,想要打听到日本上海高层的这些机密绝非易事。 “春先生(今村兵太郎)告诉我的。”程千帆微笑说,“我可是即将成立的盐城糕点铺(‘岩井公馆’)从老三的糕点铺挖来的大伙计(潜伏在特高课的秘密特工),春先生对我很重视,每次见面都会给我上课。” 彭与鸥看着程千帆,没忍住,乐出声来,指着程千帆,“郭老爷(国府)对你进行特别培训,老三被你的马屁拍的团团转,留过洋的春先生(日本外交官)也给你上课,你小子可以啊。” 程千帆笑而不语。 “青先生是老上海人(青田一夫在上海潜伏多年),这个人极可能是昭老爷安排的暗子,现在,青先生出了意外,昭老爷必然会向老三发出责难。”程千帆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了汗水,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彭与鸥做了个双臂伸展的动作,“如果波仔被认为早就和姓余的勾结(刘波被‘确认’为鱼肠),那么,波仔背叛家族的时间线便会大大提前,那个时候的波仔还是昭老爷的手下,昭老爷应该对此事负责。” “没错,正是如此。”程千帆点点头,“如此,波仔害了青先生,追溯缘由,根子却是在昭老爷的身上的,而后来才到上海的老三则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不仅如此。”彭与鸥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昭老爷受到问责,这也会削弱昭老爷对上海糕点铺的掌控力,老三则可以趁机加强他在糕点铺的控制。” 说着,彭与鸥摇摇头,“没想到日子过得不错的这个大家族,也会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程千帆看了彭教授一眼,被他的这句‘日子过得不错的大家族’逗乐了。 “老曹(曹宇)的朋友都离开了没?”程千帆问。 “有些已经离开了,有些还需要处理一些首尾,后续会离开。”彭与鸥说道,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确实是有些不成熟的考虑。”程千帆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靠近,压低声音说道,“老三拿出的那份来自老曹的口供,我没有看,所以,理论上老三不会怀疑我。” “你是想要趁机插一杠子,坐实波仔的身份?”彭与鸥闻弦歌知雅意,立刻明白程千帆的意思。 “不愧是彭教授。”程千帆微笑着,竖起大拇指,“我们是否可以安排一位老曹所知道的朋友,去看望波仔…” 彭与鸥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心说,这小子真是一个鬼机灵。 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安排一个极可能在曹宇供述的名单中的同志去探监刘波,重要的不是同刘波谈论了什么,而是这个探监行为本身。 随后,这名同志,以及其他那些为曹宇所知道、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同志,在探监之后迅速完成撤离。 如此,几乎是直接坐实了刘波便是红党‘鱼肠’之身份: 刘波便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可以,我们等你的消息,等黄先生(荒木播磨)去见了波仔后,我立刻安排这件事。”彭与鸥点点头,说道。 “一定要叮嘱朋友们注意安全。”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我会注意的。” 程千帆点点头,两人不再谈话,他像模像样的指点彭与鸥打了一套拳,这才告辞离开。 看着程千帆‘一家三口’说笑着离开的背影,彭与鸥在内心里深深叹口气,别看程千帆只是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他今日的事情,实际上‘火苗’同志堪称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秘密战线上的同志,太不容易了。 回到延德里的家中,程千帆讲了童话故事,哄了小宝睡着后,和妻子交代一声,悄悄地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 他要前往金神父路周茹的住处,向南京总部发报,想必戴处座那边一直在等候特情组的电报。 第333章 匣内人 南京,徐府巷。 处座戴春风办公室。 齐伍步履匆匆,拿着电文夹进来。 他环视了一眼。 戴春风摆摆手,其余众人立刻识趣的退出。 “处座,上海特情组‘青鸟’来电。” “啷个臭小子,终于拍电报过来了。”戴春风抱怨了一句,一把接过电文,入目看。 “南京,戴处座钧鉴。” “上海特情组于昨日在公共租界展开行动。” “行动一,特情组行动二组卓云、刘育初所部突袭日特‘井上公馆’之位于樱桃弄据点,全歼其‘桔子’小组含‘桔子’在内一行八人,期间负责阻击任务之刘育初,击毙阿三巡捕一名,日本宪兵一人,击伤两名日本宪兵。” “缴获‘桔子’小组重要情报一份,系日方接触上海滩重要人物之纪录,名单、详情如下…” “行动二,特情组组长肖勉携交通组组长李浩,击毙日本特高课高级刑讯特工青田一夫夫妻二人,青田此人以青田洋装店作掩护,以亲善之表象迷惑我百姓,隐藏至深。” “特情组组长肖勉带队撤离途中,击毙日本宪兵班长馆谷。” “后,设置定时爆破装置于所丢弃车辆之底盘下,成功造成包括日本宪兵大尉上户在内之三名日军死亡,伤多人之战绩。” “故,此番之连续行动共击毙、炸死日方特工人员、宪兵十三人,杀伤多人,取得辉煌战果,特向南京总部、戴春风处座报功。” “另,我部已经取得公大纱厂之日军军事设施重要情报,已安排联络员杨常年携带情报前往南京,请总部联络、接洽。” “另,日军已经在重整公大纱厂之高尔夫球场,判日方有意以此高尔夫球场建造临时机场之用意,特此告知。” “另,我部组员裴伟在行动中壮烈殉国,组员丁苗英勇负伤,特请总部嘉奖、抚恤。” “以上,职部特务处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发报‘青鸟’。” “好好好!”戴春风手中扬着电文,高兴的连声说道。 上海特情组一次行动便全歼了日特一支潜伏小组,总计杀死十三名日本宪特,这绝对称得上是一次极为成功之大行动了。 最重要的是,上海特情组已经搞到了日本公大纱厂的日军军事设施之情报,这才是最让戴春风所满意的。 上海战云弥漫,第二次淞沪抗战随时打响,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军事情报更加重要的了。 军方一直对特务机关敬而远之,上海特情组能够搞到如此重要之军事情报,这不仅仅能让戴春风在军方大佬那里挣得面子,最重要的是,老头子定然会很高兴,对他戴春风和特务处的办事能力更加认可。 “处座,日本大使川越那边…”齐伍提醒说道。 日本驻华大使川越因为发生在公共租界之袭击事件向国府发难,直接威胁常凯申委员长,这令常委员长倍感羞辱且愤怒,却又很无奈,转头将戴春风和薛应甑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这份电报,老头子那里也便有了交代了。”戴春风倨傲说道。 特务处的工作便是对日本人下手,杀了几个日军宪特,这是功勋,不是错处。 老头子受了川越的气,看了这份电文,心里指不定得多解气呢。 至于说川越的威胁,戴春风更是没有当一回事,卢沟桥事变之后,双方已经再无转圜之余地,日本人狼子野心、已然张开血盆大口,北方战事弥漫,南方也随时将打响,最起码戴春风便深知军事委员会已经决意主动开展淞沪战场,减轻北方战事之压力。 所以,川越的威胁,现在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老头子也不会因为特务处的行动而责难。 此外,这是发生在特工战线的争斗,双方杀来杀去,日本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也不好拿到桌面上来说,威胁两句算个屁。 当然,若是上海保安团杀了驻沪之日军,这性质自然不同。 “关于裴伟的抚恤和丁苗的嘉奖之事,你酌情拟定个方案,还有,安排可靠人选,接应杨常年。”戴春风说道,“我这便去见校长。” “是,不过,处座,这还有一份电文。”齐伍苦笑一声说道。 “还有?”戴春风惊讶的看了齐伍一眼,接过电文,扫了一眼,气的破口大骂,“这个贪财好色的小混蛋!” 这是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请求总部予以报销的清单。 清单上列的清清楚楚,皆是此次行动的损耗,其中包括弹药若干、受伤组员的医疗费,最重要的是,程千帆这小子竟然堂而皇之的将那个爆炸了的汽车也列入其中,要求总部予以报销小汽车的费用。 “处座,这个,如何回复?”齐伍也是忍俊不禁,问道。 “我没钱。”戴春风气的一甩手,拿起电文便朝着门口走去,一只脚跨出去了,却又停了下来,气呼呼说道,“减半!” “明白了。” 待戴春风离开后,齐伍看了一眼电文上的报销价格,笑着摇摇头。 程千帆开价一万法币,戴春风还价到五千法币。 实际上,一辆小汽车新车的价格,也就是在四五千法币。 程千帆这个鬼机灵,故意报价一万法币,戴处座岂能看不出其中猫腻,但是,戴春风假装没有看出来,直接气呼呼的说减半。 这也是为了堵其他各路诸侯的嘴巴,你看,我对上海特情组很苛刻了,只给他们报销一半。 这是常规报销待遇,一视同仁呢。 要钱的和给钱的,双方都极有默契。 这要是其他人,敢把四五千的损耗报价一万,真以为处座的枪里没有子弹? 这小子,现在已然是处座的匣内人了。 翌日。 程千帆在巡捕房处理了一宗帮派分子讨债逼死人的案子后,直接开车离开。 已经成功的打入今村兵太郎的小圈子的宫崎健太郎,今日做东请客。 客人有: ‘帝国’海军陆战队大尉小野顺二; 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二等秘书,斋藤一雄; 还有坂本良野,坂本是做陪客的。 请客的地点在虹口区的一个位置较为隐蔽的日料店。 “斋藤君呢?”程千帆和先行赶到的坂本良野正聊着天,看到小野顺二独自一人来到惊讶问。 此前,先行来到的坂本良野说斋藤一雄开车去接小野顺二,现在小野来了,斋藤却没见人影。 “斋藤君临时有事情,来不了了,他请我向宫崎君说一声抱歉。”小野顺二一身日军军装,留着八字胡,将手中拎着的两瓶清酒放下,说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程千帆摇头说。 三人落座,边吃喝,边聊着。 酒至酣处,小野顺二朝着程千帆挤挤眼,“宫崎君一会没什么事情吧。” 程千帆摇摇头,起身给小野顺二倒了一杯酒,“小野君有事请说,你我何须客气,只要我能办到的,定然帮忙。” “哈哈哈。”小野顺二哈哈大笑,“宫崎君误会了,我是打算邀请你一会去海军俱乐部玩耍。” “海军俱乐部?”程千帆露出惊讶神情,然后表情一喜,“早就听说海军俱乐部是个好所在,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小野顺二挤眉弄眼,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神情。 程千帆哈哈大笑,朝着小野顺二竖起大拇指。 第334章 海军俱乐部 虹口日本海军俱乐部是供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军人休闲娱乐的场所。 在这里,那些远离日本本土和父母妻儿的侵略者,享受着花天酒地的生活,用酒精和女色摆脱精神上和生理上的空虚。 小野顺二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载着程千帆和坂本良野来到海军俱乐部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程千帆看了坂本良野一眼,坂本本不愿来,是程千帆带着小野顺二起哄,硬拉着坂本良野来的。 他的目的很直接,有坂本良野这个勉强还算‘正人君子’的日本朋友同行,有些令他为难的事情,便有理由拒绝了。 在程千帆眼中,坂本良野本身便是极好的掩护工具。 海军俱乐部虽然是‘娱乐场所’,但是,门禁森严。 外来人员想要混入,根本不可能。 一身军装的小野顺二大尉出示了军官证,坂本良野也出示了总领事馆的工作证件,有两人作保,小野伸二这个现役海军陆战队军官签字之后,岗哨才同意程千帆随行进入。 进入之后,随处可见放浪形骸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这些人喝的醉醺醺的,搂着身穿和服的女人,有些急色之辈,在大庭广众之下便上下其手,其他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围着起哄,发出一阵阵野兽一般的肆意怪叫声。 “这些大多数都是朝鲜女人,还有一些是来自满洲和关东州的女人。”小野顺二带着两人找了个吧台坐下,指着那些穿着和服、曲意逢迎的女人说道。 “原来如此。”程千帆点点头,好奇的四处打量。 内心深处却是倍感愤怒和耻辱,满洲便是中国东北,所谓关东州,指的便是我国辽东半岛的大连、旅顺、金州、貔子窝、普兰。 无论是朝鲜,还是满洲、关东州,都是日占区。 家园沦陷,沦陷区的女人被迫穿上和服,变成了被日军肆意玩弄的玩物。 “朴金姬呢,叫她们姐妹俩过来。”小野顺二是海军俱乐部的常客,直接拉住了一个朝鲜女人,上下其手后,拍了拍女人的屁股说道。 朝鲜女人咯咯笑着,朝着小野顺二抛了个媚眼,转身去喊人了。 “朴金姬和朴银姬是双胞胎姐妹,是这里最受欢迎的朝鲜女人。”小野顺二朝着程千帆和坂本良野得意说道。 “双胞胎?”程千帆闻言大喜,露出暧昧的神情。 小野顺二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不一会,刚才的朝鲜女人惊慌的跑回来,“大尉先生,金姬和银姬在陪客人,现在没有时间。” 小野顺二大怒,如若是平时,他便忍了,因为他也知晓这对朝鲜双胞胎姐妹是海军俱乐部最‘忙碌’的女人,但是,今天他是带着朋友来的,如此被拒绝,实在是令他感觉丢了面子。 再一看,看到这个朝鲜女人的脸上挨了一巴掌,本来就喝的半醉的小野顺二怒了,直接起身,晃晃悠悠的说,“带路,我倒要看看,谁敢和我抢女人。” “使不得,使不得。”程千帆赶紧起来劝说,“也许金姬和银姬在陪同重要客人呢。” 他不说这话还好,听了这话,小野顺二更加生气。 上去给了朝鲜女人一脚,“带路。” 被一脚踹翻在地的朝鲜女人爬起来,哭哭啼啼的在前边带路。 “我们跟上去看看吧,别闹出乱子。”程千帆对坂本良野说。 “我早就说了,不要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坂本良野嘟囔着说,却也只能无奈跟上去。 三人跟随朝鲜女人来到一个吧桌前,就看到几个人日本军人,一人搂着一个女人,正在喝酒调笑。 程千帆一眼便认出来金姬和银姬,无他,两个长相一模一样、身材娇小的女人正依偎在两个日本军人的怀里,丝毫不介意日本军人在她们身上上下其手,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大山勇夫!”小野顺二看到和自己争女人的是比自己军衔低的中尉大山勇夫,更加愤怒,上去直接将金姬从大山勇夫的身上拉开,刷的抽了大山勇夫一巴掌。 其余几名日军士兵见状大怒,起身就要动手,不过,一抬头看见是大尉小野顺二,立刻立正敬礼。 “大山君,让出金姬、银姬,滚蛋。”小野顺二嘴巴里喷着酒气,训斥说到。 在小野顺二看来,自己发话了,大山勇夫等人必然立刻乖乖滚蛋,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山勇夫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抬起头,面带凶狠和不忿的看着自己。 反了天了! 小野顺二就要上去再抽大山勇夫两巴掌,他的手被人拉住了。 “小野君,不过是两个朝鲜女人而已,何必动怒。”一名日军中尉军衔的男子走过来,拉住了小野顺二的手。 令程千帆惊讶的是,小野顺二似乎对于这位军衔比自己低的日军军官的态度大不一样,只见他哼了一声,放下了举起的手。 “好了,没事了,诸君继续享乐。”这名日军中尉拍拍手,冲着围过来看热闹的日军和女人们说道。 众人看到没有乐子看了,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随后,程千帆惊讶的看到,这名日军中尉非常庄重的朝着大山勇夫等人鞠躬,“大山君,请继续。” 小野顺二带着程千帆和坂本良野,在这名日军中尉的陪同下,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釜贺君,我给你面子,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没法和我的朋友交代。”小野顺二冷冷说道。 “这两位是?”釜贺一夫看了一眼程千帆和坂本良野,警惕的问。 “这位是釜贺一夫中尉。” “这位是总领事馆今村兵太郎先生的助手坂本良野先生,坂本君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坂本长行前辈。” “原来是坂本家的少爷。”釜贺一夫急忙和坂本良野握手见礼。 “这位是宫崎健太郎,宫崎君的身份很隐秘。” 釜贺一夫点点头,明白小野顺二的意思了,也非常热情的和程千帆握手,“宫崎君辛苦了。” “都是为帝国效命。”程千帆微笑说。 他对这名叫做釜贺一夫的日军中尉起了兴趣。 第335章 虹口行动 釜贺一夫个子不高,眯眯眼,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几人互相见礼,相互认识之后。 釜贺一夫招了招手,叫来了几个女人作陪。 程千帆选了一个叫做玲子的‘关东州’女子。 被他选中,总比被日本人选中要好一些,他有分寸,虽然这无助于改变这个可怜女人在海军俱乐部的处境。 轻车熟路的搂着女人,程千帆还在小野顺二的起哄下,和玲子喝了一杯交杯酒。 酒至酣处,几人也便熟络起来。 釜贺一夫摆摆手,几个女人赶紧知趣的离开。 “小野君不要介怀了。”釜贺一夫低声说,“大山君和斋藤君明天有重要行动,他们极可能要为帝国做出牺牲,便让他们享受这最后的快活时光吧。” 小野顺二面色一变,“釜贺君,你指的是虹口那件事?” “是啊。”釜贺一夫扭头看了一眼正放浪形骸的搂着金姬跳舞的大山勇夫,“司令官阁下特别批准,允许他们今天尽兴而归。” “原来如此。”小野顺二点点头,说着径直端起酒杯离席。 程千帆看到小野顺二找到大山勇夫,郑重其事的敬了一杯酒,两人还搂着脖子嚎了几嗓子。 归来的时候,小野顺二表情带着悲伤。 程千帆也是表情严肃,举起杯子,“虽然我不知道大山君要去做什么,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勇士的勇敢和悲壮之情,我提议,为英勇的帝国军人干杯!” “为英勇的帝国军人干杯。” 三人表情严肃的举杯,程千帆咳嗽一声,被刚才的朝鲜女人逗弄的羞红了脸的坂本良野这才反应过来,一起举杯。 对于程千帆的这个举动,釜贺一夫非常赞赏,再加上程千帆刻意交好,两人言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小野顺二也醒了酒,很快带着程千帆和坂本良野告辞离开。 “宫崎君,你我一见如故,只可惜近来事情很多,恐招待不周,以后你可以来海军司令部寻我。”釜贺一夫同宫崎健太郎握手告别。 “届时一定来叨扰。”程千帆哈哈大笑,“釜贺君若有事寻我,可通过小野君联系到我,我的工作性质较为隐秘,还望釜贺君理解。” “多保重。” 两人依依惜别。 出了海军俱乐部,小野顺二露出惭愧的表情,“本打算请两位好好享乐一番,却是因为意外情况搅了兴致。” 程千帆连忙说没什么,已经招待的很好了。 “不过,宫崎君今天认识了釜贺君,也算是一个收获吧。”小野顺二轻声说。 “莫非釜贺君大有来头?”程千帆露出惊讶之情,问。 “釜贺君是我在陆军士官学校的校友,此人目前在司令部电讯室工作,虽然军衔不高,但是,事关机密工作。”小野顺二靠过来,压低声音说,“釜贺君是破译电码的高手,深受司令官阁下的欣赏和器重。” “明白了。”程千帆深深点头,朝着小野顺二感激一笑。 离开海军俱乐部,和小野顺二以及坂本良野作别,程千帆叫了一辆黄包车,转了几条街。 来到汉口路,他打了个电话。 约莫半个小时后,李浩开着小汽车来接他。 程千帆上了后排座位,拉上了车帘,打开一个木箱,取出电台。 这是上海特情处的备用电台,由程千帆单独掌握。 遇到突发情况,他可以随时向南京总部去电。 此外,程千帆考虑金神父路的电台,此后专供以上海特情组肖勉的名义使用。 ‘青鸟’个人的电文,都用此备用电台发报。 如此可以制造‘青鸟’同‘上海特情组肖勉’是两个人之假象,更加安全。 李浩开车来到一个僻静处,下车假装抽烟,警惕的看着四周。 程千帆则开启电台,戴上耳机,立即发报。 南京,领袖官邸外。 戴春风刚刚参加完会议,就看到了在车子边上等候自己的齐伍。 “处座,‘青鸟’急电。” 戴春风接过电文,上了车子,拿起电文仔细阅读。 ‘青鸟’此番来电,汇报了三件事。 其一,‘矮冬瓜’三本次郎怀疑被以红党名义关押在法租界靶子场监狱的日特濑户内川(刘波)背叛了日本。 “曾潜伏于红党内部的国府党务调查处秘密特工曹宇为特高课所秘捕,曹宇供述刘波的真实身份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 又因青田一夫被杀之事,矮冬瓜先生怀疑青田之身份是刘波泄密,研判‘鱼肠’已经同党务调查处合作。” 戴春风挑了挑眉头,‘曹宇事件’他略有耳闻,据说薛应甑那边同红党还在打官司,要求红党放人,没想到这个曹宇竟然早已经落入日本人的手中了。 ‘青鸟’汇报说三本次郎高度怀疑刘波是红党‘鱼肠’,这个消息也让戴春风颇为感兴趣。 一个日本特工,竟然被红党蛊惑,成为红党王牌特工? 而这名红党王牌特工竟然又投靠了党务调查处? 戴春风皱了皱眉头,觉得这简直离谱。 不过,现实中比这还要离谱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件事他暗暗记在心中。 当然,青田一夫之案,戴春风知道是程千帆所为,此事自然和刘波关系不大,不过,日本人怀疑刘波投诚党务调查处,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其二,曹宇被日本人捕获后,即刻叛变,供述了党务调查处的多项机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属下不敢多问,偶然从三本口中得知,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真实身份是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副区长,属下甚为震惊,特告知处座,请处座斟酌处理。” 戴春风表情一变,覃德泰竟然是薛应甑的人,而且还是上海方面的二把手,这个情报是他都没有掌握的。 最关键的是,这个覃德泰在私下里也曾经向特务处示好,他的宝库里便有覃德泰送的礼物。 对于法租界的一位总巡长的投靠,戴春风是颇为满意的。 他甚至已经考虑接纳覃德泰,并且在特务处上海区为其安排重要岗位。 现在来看,很显然这是薛应甑的手法,故意安排覃德泰想要打入特务处内部。 戴春风冷哼一声,心中对覃德泰顿生恶感。 此人可恶至极。 戴处座生平最恨有人对其两面三刀。 “其三,属下今日受日本海军陆战队大尉小野顺二之邀请去海军俱乐部一行,结识了日本海军司令部电讯室中尉釜贺一夫,此人无意间透露,日军中尉大山勇夫等人似有意于近日在虹口展开秘密行动,详情未知。” 戴春风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这个程千帆,端地是有能耐,竟然混进了日本海军俱乐部,还和日本海军司令部的电讯人员搭上了关系,确实是做得不错。 对于‘青鸟’所汇报的日军海军陆战队打算在虹口搞事情之事,戴春风很重视。 但是,‘青鸟’在电文中也只是得之只言片语,这就比较难办了。 “掉头,回领袖官邸。”戴春风沉声说。 虽然这个情报不尽详细,但是,特务处能够提前侦知日本人打算在虹口搞事情,这本身便是特务处情报工作做的好的表现。 情报移交给军事委员会,也算得上是提前示警了。 戴处座再度看了一眼手中的电文,神情得意: 我有‘青鸟’在手,此次又可压薛应甑一头了。 美哉。 “处座,按照‘青鸟’来电,日本人已经掌握了党务调查处重要机密,特别是覃德泰此人已经暴露于日本人,此事该如何处理,是否要知会薛应甑一声?”齐伍问道。 “依你之见呢?”戴春风淡淡得说。 “曹宇的口供,是高度机密,如若外泄,三本次郎必然会有所怀疑。”齐伍低声说,说完他便立刻闭嘴。 戴春风看了齐伍一眼,‘嗯’了一声,便闭目养神。 到了领袖官邸,戴春风睁开眼睛,临下车前,将电文递给齐伍,淡淡说道,“销毁,另造一册存档。” “明白。”齐伍点点头。 对于处座的决定,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刚才故意问出那句话,看似幼稚,实际上是用他的口来提问,自己来回答,给处座提出建议。 有些事,戴春风可以做,但是,需要一个理由,齐伍便是主动给出理由。 深夜,特务处南京总部的秘密档案柜里新添了一份归档密电,电文中只字未提关于党务调查处的情报。 第336章 见‘农夫’ “好滴很,好滴很。”常凯申听了戴春风的汇报,高兴的点点头,“羽秾,你们最近的情报工作做得相当不错。” 说着,常凯申走上前,甚至还拍了怕戴春风的肩膀。 “校长谬赞。”戴春风站得笔挺,谦虚说道,“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得工作,特务处上下无时无刻不以效忠领袖,忠于党国为使命,发扬不怕牺牲之精神,共赴国难!” “说滴好啊。”常凯申欣慰不已,“我的学生、我们的同志若是都如你这般,我也可以少操些心了。” 说着,他坐在椅子上,指了指侧面的椅子,示意戴春风落座。 戴处座坐了半边椅子,腰杆挺直,目不斜视。 “我已经通知上海方面,小心应对。”常凯申说道,“只可惜,情报比较模糊,很难针对性部署。” “是属下失职。”戴春风立刻起身,一脸惭愧说道。 “坐坐坐。”常凯申右手抬起,作轻轻下压动作。 “是!” “我没有责怪你,情报工作的艰难,我是晓得滴,你们做的很好。”常凯申微笑说道,“上午你们向军事委员会提供了日本人公大纱厂的军事情报,周柏柔便亲自向你道谢,说明大家对你们工作的认还是颇为认可和赞赏滴。” “谢校长的夸奖,我代表在一线奋战的同志们感谢委座的认可。”戴春风立刻起立,毕恭毕敬的敬礼。 “坐坐坐。”常凯申微微颔首,“公大纱厂的情报是程千帆那个小家伙搞来的吧。” “是的,是上海特别情报组肖勉带队立下的功劳。”戴春风点点头,“肖勉也是程千帆的化名。” “也是一个会搞事情的小家伙,前两天上海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倒是杀的爽快了,害的川越那个王八羔子来气我。”常凯申说道。 戴春风看了委座一眼,看到常凯申说话的时候是带着笑容,这话也是带着调侃的味道,知道老头子没有生气,心中也是一喜,看来程千帆在老头子这里竟然也已经挂了号了,堪称简在帝心。 他决定加一把火。 “校长,日本人要在虹口搞事情的这个情报,正是‘青鸟’搞到的,他知道军情紧急,马不蹄停的发报汇报。”戴春风微笑说道。 “噢?”常凯申惊讶出声,点点头,“很好,很好。”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怎么一会是肖勉,一会是‘青鸟’的?” “‘肖勉’是程千帆在上海特情组的化名,他以肖勉的身份担任特情组组长,我们为肖勉特别制造了一份假档案。”戴春风解释说,“‘青鸟’则是程千帆以情报员身份的代号,特情组的工作和‘青鸟’的工作,是分开汇报的,也能够给敌人制造出这是两个人的假象。” 看到老头子今天难得队情报工作这么感兴趣,戴春风自然很好的把握住机会,详细介绍。 其目的是令常凯申认识到情报工作的不容易和艰难,也好为特务处争取更多的支持力度。 “很谨慎,很好,就是要这样子。”常凯申点点头。 他看到戴春风欲言又止,皱了皱眉头,“有什么就说。” “程千帆使用两个名字,不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戴春风解释说道,“即使是一个身份暴露了,殉国了,敌人也至多只以为消灭了一个对手。” “程千帆说了,即便是殉国,另外一个代号还存在,他便是变成鬼,也要让敌人疑神疑鬼,不得安生。”戴春风语气沉重说。 “程千帆这么说的?”常凯申动容了,问道。 “是的,校长,上次属下去上海,学弟亲口对属下说的。”戴春风点点头,看着常凯申,敬礼,“不仅仅是程千帆,特务处全体同志,在加入之时便都抱着以死殉国、报效领袖和党国之无畏精神。” “好!好!好!”常凯申起身,拍了拍戴春风的肩膀,“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都是好同志,我很高兴,我很高兴。” 常凯申谈兴颇浓,和戴春风又谈了一会。 戴春风注意到常凯申有些疲态,赶紧知趣的告辞离开。 离开领袖官邸,上了小汽车,戴春风的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如此卖力在常凯申面前为程千帆美言,自然是有他的考量。 他有意将程千帆竖立为特务处的典型,以兹来讨老头子的欢心。 程千帆是浙江人,同时也是老头子认可的学生,再加上程顾之老先生的余荫,老头子天然对程千帆有亲近感和较好之印象。 戴春风极力夸赞程千帆,既可以表现出特务处人才辈出,也可以在常凯申面前表现出不吝提拔后辈的好印象。 具体到程千帆身上,年龄小、资历不足,也毋需担心程千帆爬的太快威胁到他的地位。 且本身程千帆是江山县小老乡,学弟,戴春风自然愿意培养这么一个没有什么威胁的年轻后辈。 福熙路,多福里二十一号。 乔装打扮成一个略有些驼背的中年人的程千帆,压了压草帽的帽檐,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他已经来到此地十来分钟了,此前一直躲在角落暗处观察,确认没有可疑之人跟踪和窥视。 因为事情耽搁,他今天很晚才前往檀香山路的死信箱取情报。 情报条上用只有他和彭与鸥才知晓的暗语写就。 翻译出来便是一个地址和两条接头暗号。 程千帆轻轻敲门。 很快,门内传来脚步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谁?” “泰州来的骆先生是住这吗?” “你弄错了,我们家先生姓罗,罗成的罗。” “没错,我是淮安的老范,来找罗三爷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年轻人警惕的打量着程千帆。 程千帆低声说了句,“范思贤。” 年轻人这才轻轻点头。 程千帆闪身而入,房门被迅速而轻轻的关上。 “罗三爷呢?” “在楼上,你上去吧,我在下面守着。” “有劳。”程千帆粗着嗓音说道,点点头, 小欧阳看了一眼这个中年男人的背影,看到此人驼着背,小心翼翼的上了楼梯,也是惊讶不已,‘农夫’同志今天下来看了好几回了,显然对今天来接头的同志非常重视,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有些驼背的农民打扮的中年大叔。 木梯子明显有些年头了,依稀可以看见有腐朽的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来到二楼,看到一个房间亮着灯,程千帆敲了敲房门。 “罗三爷,范思贤应约来拜访。”程千帆说道。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略有些嘶哑的声音。 程千帆推开门进去,转身缓缓地关上门。 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伏案写作。 “罗三爷?”他轻声说。 中年男子起身,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程千帆愣住了,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对方。 “怎么,小帆,不认识我了?”‘农夫’同志微笑着,说道。 程千帆一把拿掉草帽,眼镜红了,直接扑了上去,“李叔叔。” 就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第337章 刘波的思想改变 “好孩子,好孩子,莫哭,莫哭。”‘农夫’同志抱住程千帆,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他昂起头,却也是红了眼睛。 他同程千帆的父母程文藻同志和苏稚芙同志是好友。 当是党内的一些秘密会议,便是在程文藻的家中召开的。 可以说,‘翔舞’同志和‘农夫’同志是看着程千帆从小长大的。 程文藻同志和苏稚芙同志牺牲后,‘翔舞’同志托他秘密照料了程千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安全考虑,也是他亲自安排将程千帆送到养育院的。 在某种意义上,程千帆这个烈士遗孤,在‘翔舞’同志以及他的心中便如同自己的亲侄儿一般。 程千帆见到他,也便如见到了亲人。 “看到李叔叔,便想起了爸爸妈妈。”程千帆擦拭了眼角,不好意思说道,“让李叔叔见笑了。” “好孩子。”‘农夫’同志的目光温暖,“你的爸爸妈妈看到你能够有现在的成就,也当欣慰。” “对了,你等一下。”‘农夫’同志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掉了漆的木箱子,翻找出一个包裹的很好的布包,拿出一件毛衣,“这是你的姐姐程敏同志亲手为你织的毛衣。” 程千帆双手接过毛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露出开心的笑容,“正合身。” 即便是多年未见,两人依然没有太多温情叙旧的时间。 很快,程千帆收拾起激动的心情,表情严肃的向‘农夫’同志汇报近期的工作。 “对于这个刘波,你怎么看?”‘农夫’同志问道。 “我和彭与鸥同志进行过商讨,打算用计坐实刘波便是‘鱼肠’,最好是能够利用三本次郎除掉他。”程千帆回答说道。 “这个刘波在监狱中的表现如何?”‘农夫’同志思索片刻,继续问。 程千帆露出古怪的神情,想了想才说道,“我在监狱里有眼线,他们汇报说,刘波在监狱里竟然还不忘记表演,他竟会每天都坚持向狱友宣传红色思想和抗日精神。” “噢?”‘农夫’同志饶有兴趣问,“反响如何?” “反响不错。”程千帆表情更加古怪了,说道,“据说已经有不少忠实的听众,监狱方面汇报说,有些‘犯人’似有赤化的迹象。” 说着,他摇摇头,“若非是知道刘波是日本人,我都几乎以为刘波真的受到我们的思想的熏陶,成为了一名亲近红色的爱国人士了。” “为什么刘波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红色战士呢?”‘农夫’同志看着程千帆,缓缓地说。 “啊?”程千帆瞪大了眼睛看着‘农夫’同志。 “说说刘波这个人,平素有无恶迹?”‘农夫’同志又问。 “刘波这个人,客观的说,在巡捕中算是品性不错的了,也并无恶迹。”程千帆思忖片刻,实事求是说道。 “那么,他的手上有没有沾染我们中国人的鲜血?”‘农夫’同志又问。 “刘波是情报人员,一直潜伏在巡捕房,没有参与过日特的行动。”程千帆说道,“日本方面安排他在巡捕房潜伏,其直接目标是法租界,确切的说是法国人的情报,所以,以此推算,刘波的手上应该没有沾染国人的鲜血。” 说着,程千帆看着‘农夫’同志,他有点猜到‘农夫’同志的意思了。 ‘农夫’同志看到有些明白过来的程千帆,微笑说道,“我们在日本那边的同志帮忙查到了刘波,也就是这个‘濑户内川’的一些资料。” “这个濑户内川出身日本神奈川的一个贫穷的渔民家庭,从小吃了不少苦,后来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然后,这个人就好似平空消失了一般。”‘农夫’同志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叔叔。”程千帆思忖,说道,“你是说,刘波长期潜伏在中国,在这里娶妻生子,心理上已经潜移默化的接受了中国人的身份,而且因为出身贫寒,在接触到红色思想后,便受到了红色思想的影响,真的开始亲近红色了?” 说着,他下意识的摇摇头,“太不可思议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农夫’同志沉声说,“我们党的思想,是为劳苦大众做主,是要推翻一切剥削阶级,真正的为人民百姓谋福利。” 他表情无比认真,“‘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句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刘波出身日本贫苦家庭,祖祖辈辈受到渔霸、地主的压迫,又亲身感受到日军帝国主义对善良的中国人的侵略和杀戮,在接触了红色思想后,思想上受到触动,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全世界的无产者,爱好和平的人士,在思想上、灵魂上,是能够产生共鸣的。”‘农夫’同志饱含深意的看着程千帆,“‘火苗’同志,你虽然年轻,也是一个老党员了,我们党是真真正正为劳苦大众的幸福而奋斗的政党,这点你应该有深刻的理解。” “‘农夫’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对于你说的这个情况,也有一定的理解了。”程千帆点点头,“只是想到一个日本潜伏特工,竟然通过自行学习、接触红色思想,有可能成为一名红色战士,一时之间需要消化一下。” 在心中,程千帆不禁感慨,不愧是‘农夫’同志,竟然能够得出刘波可能在思想上已经发生转变的判断,这点是他、甚至是彭与鸥同志都没有注意到的。 “哈哈哈。”‘农夫’同志开怀大笑,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这就是红色思想的伟大之处,全世界的无产者,只要接触了这个伟大的思想,都能够引起灵魂上的共鸣。”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程千帆点点头,“从目前情况来看,刘波确实是极可能受到了红色思想的影响,他的思想正在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甚至于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是的。”‘农夫’同志点点头,“刘波毕竟受到日本的影响,他的脑子里现在可能是两种思维在冲击,我们确实是不能将他简单的视为我们的朋友,但是,将来是有这种可能的,对不对?” “所以,刘波是可以争取的,我们要将他从日本的恶魔中拯救出来。”程千帆点点头,“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原来的计划还要不要继续施行?” 第338章 ‘鱼肠’去哪了 ‘农夫’同志没有立刻回答,他来回踱步,思考片刻,问道,“有没有可能在将刘波发展成我们的同志的情况下,帮助他成功解除三本次郎对他的怀疑。” “您的意思是,让刘波也成为我党打入特高课的秘密特工?”程千帆问。 “恩。”‘农夫’同志点点头,“不过,这只是我的设想,需要征询你的意见,毕竟你是最了解目前的情况的。” “很难。”程千帆仔细思考后,摇摇头,“三本次郎坚持认定刘波已经背叛了日本,不仅仅是因为曹宇的口供,也不仅仅因我们刻意制造的怀疑线索,更因为如果证实了刘波背叛了日本,这对于他争夺特高课的权利有利。” 程千帆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三本次郎同影佐祯昭争夺上海特高课的权利斗争的情况。 “原来如此。”‘农夫’同志点点头,牵扯到日本人内部的权力斗争,不管刘波是不是背叛了日本,三本次郎必然已经是下定决心要‘牺牲’刘波来搞事情。 思忖片刻,‘农夫’同志果断说道,“既然如此,计划照旧。” “坐实刘波是‘鱼肠’,可以令刘波对特高课彻底绝望,也能够令他感受到日本特务机关的冷血无情,这有助于我们感化刘波。”‘农夫’同志说道。 “此外,这也可以令真正的‘鱼肠’同志暂时摆脱危险。”程千帆补充说道。 “没错。”‘农夫’同志赞许的点点头,“不过,要注意了,一旦日本人判定刘波背叛了他们,要对他下手,我们要保护好他,争取真正将他发展为我们的同志。” “能够将一名受到日本菌国主义影响的潜伏特工发展成红色,在目前的形势下意义重大。”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我们在对日战争中分化日军,动摇其军心,有极强的参考价值。” “是,我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他思忖片刻,“我有一个建议。” “说说。” “条件成熟的话,我们可以出手救出刘波,但是,刘波不适合留在上海。”程千帆说道,“这个人对我太熟悉了,如若他真的成为我们的同志,反而会对我的潜伏不利。” “刘波知道你是日本人宫崎健太郎的事情吗?”‘农夫’同志问道。 “应该不知道,当是我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自己的时候,影佐英一只是安排刘波关注我的动向。”程千帆说道。 “影佐英一这个人非常谨慎,就如同他当时没有告知我刘波是日本潜伏特工一般,他也不会告知刘波我的‘真实身份’。”程千帆继续说道,“不过,刘波是知道影佐英一曾想要杀死程千帆的,后来影佐英一却突然放弃了这个打算,以刘波的聪明,如果他成为我们的人,他至少能够得出我已经投靠了日本人的判断。” “我同意你的建议。”‘农夫’同志点点头,“如若能够成功发展刘波,关于他后续的安排,我会慎重考虑的。” ‘火苗’同志作为我党打入巡捕房、国府特务处、日本特高课、‘岩井公馆’的王牌特工,他的安全自然是首要考量。 “对于日本方面打算在虹口展开的行动,你有没有一些猜测?”‘农夫’同志问。 “目标太多,保安团的军营、虹口机场、乃至是普通的哨所,都有可能,难以确定。”程千帆说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日本人会以国军为目标。” ‘农夫’同志点点头,日本方面的行动,极可能是类似于卢沟桥事变,制造和中国军队的冲突,以此挑起事端。 “时局紧张,第二次淞沪抗战随时可能爆发。”‘农夫’同志表情严肃,“这一次和第一次的形势大不一样,日本侵略者已经开启了全面侵华的脚步,上海并非久守之地,你要做好在上海沦陷情况下的斗争准备。” “我明白。”程千帆沉重的点点头,“我已经提前在做准备了,囤积了物资、武器弹药,为长期潜伏斗争做准备。” “有‘鱼肠’同志的消息吗?”‘农夫’同志问道。 程千帆摇摇头,“我和‘鱼肠’同志此前都是单独行动的,没有见过面,组织上的联络暗号在前年的大搜捕后也已经自动失效,故而一直没有联系到人。” ‘农夫’同志点点头,叹了口气。 前年的大搜捕,对上海特科造成了毁灭性的损失,很多同志牺牲,还有一些同志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我过两天便要去南京了。”‘农夫’同志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长相酷似其父的程千帆,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战友程文藻同志,这令他有些感伤,“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再见,小帆,斗争环境会越来越艰难,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程千帆知道,离别的时刻到了,他起身。 两个人拥抱作别,“李叔叔,您也多保重。” 看着程千帆重新戴上草帽,扮做驼背中年人,慢慢地走下楼梯离开。 ‘农夫’同志的挥手作别的手臂一直没有放下。 不一会,小欧阳上来了。 “怎么回事?”‘农夫’同志看着小欧阳手里的一沓钞票。 “刚才的范同志突然塞到我的手里的。”小欧阳委屈的眼中带着一丝欣喜,“我也不敢喊,不敢出去追。” “这个老家伙。”‘农夫’同志笑着骂了句,看了一眼小欧阳,“收起来吧。” 他明白,程千帆怕他不收,故而没有当面掏钱,而是采取这样的‘突然袭击’的方式。 程千帆的内心是极为激动的。 能够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农夫’同志,这是一个惊喜,令他心中雀跃。 他警惕的行走在上海滩的夜色中,绕了几条街,来到一处房子前,掏出钥匙,打开门。 程千帆有条不紊的卸妆、换装。 又等待了约莫一个小时后,他才锁门离开,骑了一辆洋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小时后,福熙路,多福里二十一号。 一个拎着药箱,戴着口罩的男子警惕的打量了四周后,来到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第339章 ‘鱼肠’来了 “是谁?”在一楼睡觉、执行保卫工作的小欧阳被惊醒,直接从怀里摸出一把韦伯莱斯考托左轮手枪,走到门后,小声问。 “劳烦通报一下,谭某人来拜访‘天痴’先生。”男子的嗓音沙哑,说道。 “这里没有什么‘天痴’先生,你找错地方了。”小欧阳说道。 “鄙姓谭,谭飞宇,字盛燕,是一位医生,专注行医八年有余,乃是你家先生的故友。” 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咳嗽了好几声。 “我在门口等候片刻,你上去通报一声,你家先生自然明白。”男子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门后是沉默,约莫过了半分钟,传来了小欧阳的声音,“你等着,我去问问我家先生。” 小欧阳就要向二楼走去,想了想,拉起自己的板床,顶在了门后,这才拎着枪,上了楼。 上了二楼,来到‘农夫’同志的卧室门口。 “先生,先生。”小欧阳轻轻敲门。 “什么事?”‘农夫’同志刚刚入睡没多久,猛然被惊醒了,立刻起身,拉开床头灯,直接从枕头下取出一把斯密斯惠生转轮手枪,走到门后,问道。 “先生,外面来了个人,说是什么姓谭的医生来拜访‘天痴’先生。” 吱呀一声,‘农夫’同志直接拉开房门。 “你再说一遍。”他看着小欧阳,表情非常严肃,“将这个人的话,一字不错的说一遍。” “有人敲门,我问是谁,那人说他姓谭,来找‘天痴’先生。” “我说这里没有天痴先生。” “他说,‘鄙姓谭,谭飞宇,字盛燕,是一位医生,专注行医八年有余,乃是你家先生的故友’。” ‘农夫’同志的眼眸中有惊喜,也有凝重。 ‘天痴’是他早年在沪上曾经使用过的代号,这个代号只用过极短的时间,早已经不用了,便是党内重要同志知道的也不多。 对方能够说出这个代号,说明是党内同志,且极有可能很早就加入我党的老同志。 并且因为‘天痴’这个代号只在上海使用过,所以,来人可能是在上海工作、或者是曾经在上海工作过的同志。 而且必须是曾经在上海接触过他的同志才知晓这个‘代号’。 只是,目前上海红党方面,只有彭与鸥知道他在此地,老彭是不可能将这个地址告诉其他人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便是彭与鸥也不知道他曾经短期内使用过‘天痴’这个代号。 ‘农夫’同志立刻有了猜测: 此人可能是一位失联的同志,或者是,此人目前并不在上海当地党组织所掌握的范畴之内。 只是,如若是这般,此人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他皱眉思考。 姓谭。 谭飞宇。 字盛燕! 专注行医八年有余! ‘农夫’同志皱眉思索,他猛然眼中一亮,想起一件事。 民国十八年,红色特科有过一次锄奸行动。 红党在上海的总部内部出了一个叛徒,此人名叫魏胜燕。 此人是红党总部内勤采购员,这是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非常重要的岗位。 此人见过红党总部很多高层。 中央特科奉命锄奸。 这次锄奸行动由‘翔舞’直接下命令。 情报科的‘旺庸’同志建议不要使用‘黎明’的特科红队成员,而是使用他手中的‘潜伏者’执行这个任务。 所谓“潜伏者”,就是长期潜伏在隐蔽战线的特工人员。 这类特情人员由于已在敌方隐藏多年,只有经‘翔舞’同志亲自同意,才能正式启用。 这名‘两面人’同志代号‘飞鱼’。 ‘旺庸’同志拍着胸脯夸奖说,‘飞鱼’同志身手了得,不比红队‘黎明’同志的那些高手逊色。 ‘翔舞’同志经过慎重考虑,同意了‘旺庸’同志的建议。 魏胜燕有极其严重的胃溃疡,此人不相信中医,只看西医。 ‘飞鱼’打探到这个消息,便乔装假扮一个颇有名气的谭姓西医上门医治,戴着口罩的‘飞鱼’假作诊疗,突然出手,一人一枪,开了五枪,枪枪毙命,干掉了包括叛徒魏胜燕在内的五名敌特后,从容全身而退。 整个行动过程不到一分钟。 ‘翔舞’同志得知了行动经过后,亲自会见了‘飞鱼’同志,夸奖说,此次行动就如同鱼肠剑一般锋利,杀出了红色特科的威名! 当时正好来‘翔舞’同志的住处参加秘密会议的‘农夫’同志也参与了这次会见,抚掌说,“这个名字好,比‘飞鱼’好,不如以后就用‘鱼肠’这个代号。” ‘旺庸’同志就指着‘农夫’同志,笑着说,“这是‘天痴’同志,他随便说说的,不用理他。” ‘飞鱼’却是点点头说,表示很喜欢,以后自己就用‘鱼肠’这个代号了。 如是,‘飞鱼’改代号为‘鱼肠’。 不过,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鱼肠’并没有继续执行任务,他依然隶属于情报科,继续潜伏,并没有被调派到红队。 直到民国二十年特科红队‘黎明’叛变,导致特科遭遇重大损失。 后来,‘竹林’同志受命重整红队,将身手高强的情报科特工‘鱼肠’调派到红队,真正发挥了‘鱼肠’那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行动能力。 至此,特科红队八大高手齐聚,其中尤以‘鱼肠’和‘陈州’最强,也最神秘。 即使是在国府的档案中,‘鱼肠’的第一次出手是民国二十一年刺杀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副股长王德勤(红党叛徒)。 但是,只有包括‘翔舞’、‘旺庸’、‘农夫’等极少数参与了改名过程的同志才知道,‘鱼肠’的第一次行动是民国十八年铲出叛徒魏胜燕。 姓谭,意指假扮谭姓医生。 名为谭飞宇,意指曾经的代号‘飞鱼’。 字盛燕,意指当年铲除叛徒魏胜燕之事。 特别指出来行医八年有余,指的是‘鱼肠’这个代号实际上使用了八年了,这是除了‘翔舞’、‘旺庸’以及‘天痴’之外,只有‘鱼肠’本身知道的秘密。 ‘鱼肠’‘找上门’了? 来者是‘鱼肠’! ‘农夫’同志立刻得出判断。 他是见过‘鱼肠’一面的,见面便知道此人是否是‘鱼肠’了。 “你去请这位谭医生进来,注意,高度警戒。”‘农夫’同志吩咐说道。 “是!”小欧阳表情严肃说道。 第340章 ‘鱼肠’(第3更盟主 “这位先生,我家先生有请。”小欧阳移开了自己用来顶门的床铺,打开门。 他保持高度警惕,手中的左轮手枪之枪口对着此人,表情严肃说道。 这位戴着口罩的谭医生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左轮手枪,口罩遮住了面部,看不出此人的面部表情。 “这位先生,这个箱子还是放在我这里保管为好。”小欧阳的枪口点了点来人手中的药箱。 “也好。”来人点点头,随意的将药箱递过去,“有劳了。” 小欧阳关门上闩,端着手枪,押解犯人一般跟在此人身后上楼。 二楼楼梯口,‘农夫’同志双目炯炯的看着来人。 来人明显情绪有些激动,抬起右手。 “别动!”小欧阳紧张的举起枪。 “无妨。”‘农夫’同志摆摆手,示意说道。 小欧阳没有听命放下枪,依然坚决举起枪,高度戒备。 来人轻笑一声,丝毫不介意枪口对准自己,摘下了口罩。 “‘天痴’同志,别来无恙。” ‘农夫’同志盯着此人看,看到了口罩拿掉后的面容,眼神中绽放激动的神采,上来两步。 “谭飞宇同志,好久不见。” 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小欧阳,下楼去守着吧,这是我们自己的同志。”‘农夫’同志吩咐说道。 “是!” 待‘农夫’同志和这位谭医生同志进了房间,关上门之后,小欧阳想了想,还是拎着枪,在门口守候。 刚才‘农夫’同志是想了好一会才知道来者是谁,且这个同志是不请自来的,他必须小心谨慎。 ‘农夫’同志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鱼肠’同志!” “‘农夫’同志!’” 房间里,两人的双手再度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鱼肠’表情激动,“‘农夫’同志,我终于联系到组织了!” “坐坐坐。”‘农夫’同志示意‘鱼肠’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看到‘鱼肠’毫不犹豫的喝下了杯中水,‘农夫’同志的脸上露出笑容。 ‘鱼肠’和组织上失联多年,尽管他愿意相信这位同志依然对党忠诚,但是,不得不防。 这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试探,‘鱼肠’表现的非常坦然,说明他对组织上没有戒心。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农夫’同志问道。 ‘鱼肠’同志也是表情严肃,他知道,自己和组织上失联多年,现在开始,‘农夫’同志和自己的谈话,也意味着是正式代表组织上对他进行甄别谈话了。 “‘农夫’同志今天是不是去了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鱼肠’问道。 “是的。”‘农夫’同志点点头,他立刻明白了,“你在那里?” “是的,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是‘竹林’同志牺牲前居住的地方。”‘鱼肠’点点头,“这两年,每逢清明以及‘竹林’同志的生忌、死忌,我都会去那里暗中蹲守。” “和组织上彻底失去了联系,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这个笨办法。”‘鱼肠’感慨说道,“我相信组织上不会忘记‘竹林’同志,总部若有同志来沪上,有可能会来这里看一看的。” “组织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为红色事业,为民族解放和民族独立而牺牲的同志们。”‘农夫’同志闻言,表情无比认真的说道。 “我一直坚信!”‘鱼肠’点点头,继续说道,“当然,我也知道,这种方法是大海捞针,斗争形势严峻,即使是有同志来上海,出于安全考虑,极可能是没有机会去台拉斯脱路看一看的。”‘鱼肠’同志说道,“但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途。” “两年过去了,一直没有能够等到人,不过,去年年底,我党同国党反动派和谈,尽管我无法理解,但是,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我们的同志有可能能够公开活动,这让我重新燃起了回到组织的信心。”‘鱼肠’说道。 听到‘鱼肠’说无法理解国红合作,‘农夫’同志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即使是在红色武装内部,也有很多的红色战士无法理解。 我党同国党反动派之间,十年的血海深仇,岂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但是,放不下也要放下: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日本人是要灭我中华,要将我中国亡国灭种的! 建立全民族统一抗日战线,这是关系到民族存亡的头等大事,也是我党目前的坚决方针!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鱼肠’同志我表情悲伤,“反动派杀害了教员的妹妹、妻子和弟弟,他的心里得多难受啊,但是,他都能以大局为重,非常了不起,我能明白党的决定,也知道日本人现在是头号大敌,就是心里不舒服。” 气氛有些沉重。 ‘农夫’同志没有说什么劝说的话,中央特科前后遭遇数次重大损失,直至两年前几乎全军覆没。 ‘鱼肠’是特科成立第二年就加入特科的老同志,八年特科生涯,他那么多的战友牺牲了,他的内心之悲伤、痛苦可想而知。 便是他自己,也时常会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心如刀绞。 ‘农夫’同志摸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两个人闷闷的抽烟。 气氛压抑。 好一会,‘农夫’同志开口说道,“所以,今天你又去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暗中监视,碰巧看到了我?”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竹林’同志的生忌。 确切的说,这不是‘朱林’同志的生日,是他加入红党的日子,‘竹林’同志生前高兴的说,加入红党这一天,是他新生的日子,自己以后有两个生日,一个是母亲生他的日子,一个是党接纳他的日子。 ‘农夫’同志曾经听‘翔舞’同志提起过这件事,也便记住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他想起特科那些牺牲的同志,心中难受,便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带了小欧阳去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门口看了看,以寄托哀思。 却是没想到,‘鱼肠’同志便在那处暗中蹲守。 正巧看到了他。 也正因为此,‘鱼肠’同志才得以联系上他。 第341章 鱼肠的身份 客观的说,‘鱼肠’同志这种守株待兔的办法,完全是属于被逼无奈之下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是真正的‘守株待兔’,成功率极低,运气好,便如同今日这般、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他;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等五年、十年,甚至就这么一直等不到,一直无法回归组织,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且,‘鱼肠’同志此番也幸亏是遇到了‘农夫’同志: ‘农夫’同志见过‘鱼肠’同志一面,甚至于‘鱼肠’这个代号也是‘农夫’半开玩笑帮忙改的。 ‘翔舞’同志、‘旺庸’同志以及他,他们三个是知道‘飞鱼’改名为‘鱼肠’这件事的唯三见证人,更是目前仅存的见过‘鱼肠’真实面目的原特科领导。 换做是其他人去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凭吊‘竹林’,‘鱼肠’即便是认出来人是我党重要同志,如同今晚这般主动联系,也是没用的。 ‘鱼肠’同志很难拿出双方之间有默契和能够被认可的证据,以兹证明他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 反倒是鬼鬼祟祟的跟踪行为,容易引起怀疑,甚至会被认为是敌特。 ‘农夫’同志在思考。 从表面来看,他便前往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竹林’同志旧居这么一回,便被‘鱼肠’同志发现,且跟踪找到了此处,这似乎是太过巧合了。 不过,倘若‘鱼肠’同志本身没有问题,对党忠诚,没有任何谎言,正如‘鱼肠’同志所说的,他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每逢清明或者是‘竹林’同志的生忌、死忌都会在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暗中蹲守。 那么,此次他通过这种蹲守的方式找寻上门,便没有巧合之说,这是无数次失望之后,依然坚定寻找组织之信念开出的希望之花、结出的希望之果。 不过,关于‘鱼肠’所说的两年多一直坚持在重要日子暗中蹲守在‘台拉斯脱路’之事,‘农夫’同志自然会暗中安排上海当地党组织的同志们调查。 这种谎言是经不起调查的。 通过查询‘鱼肠’在这些特定时间的去向,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总能以兹佐证事实或者是戳破谎言。 事实上,失联的同志想要重新回到红色组织,非常困难,其中最常为同志们所使用的便是这种以某个固定地址为标志,等待组织上来寻找。 或者是如同‘鱼肠’这般,等待他认识的、可以证明他的身份的同志在某个固定地址出现。(PS1) ‘鱼肠’平复了心情,闷闷的抽了口烟,冲着‘农夫’同志摇头苦笑,“让你见笑了。” ‘农夫’同志摇摇头,伸出手,再度握手,“辛苦了。” 他完全能够理解‘鱼肠’同志为和如此失态,和组织上失联两年多,身处无比复杂的环境中,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 见到他,等于找到了组织,这是重压之下的一种情绪宣泄。 特别是对于‘鱼肠’同志这种老特科同志来说,和国党之间是最直接而残酷的血腥斗争,他对于国红再次合作情感上难以接受是正常的,但是,他相信‘鱼肠’这样的老同志能够严格遵守党的决定。 这是一个久经考验的老党员的觉悟! “‘农夫’同志,我请求向组织上汇报情况。”‘鱼肠’说道。 “请说。”‘农夫’同志点点头。 “苏民权,前清光绪二十六年生人,浙江金华人。” “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五日入党。” “民国十七年加入中央特科,情报科,代号‘飞鱼’,受‘旺庸’同志直接领导。” “民国十八年,第一次独立行动,成功处决叛徒魏胜燕,接受‘天痴’同志建议,代号改为‘鱼肠’。” “民国XX年…” “民国二十一年调入红队,第一次以‘鱼肠’为代号展开行动,成功处决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副股长、叛徒王德勤。” “民国二十二年,奉命铲除叛徒丁毅。” “民国二十四年,击毙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副区长王英华。” ‘农夫’同志点点头,这些都是他所了解的情况。 中央特科红队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包括‘陈州’和‘鱼肠’在内的八大王牌行动高手连连出击,在上海滩连续行动,铲除叛徒,一时间整个上海滩风声鹤唳,叛徒惶惶不可终日,更是连续击毙了马其武以及王英华此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前后两位领导者。 这也是中央特科红队最后的辉煌。 随后便是特科成员陈香君被捕后叛变,导致包括‘竹林’同志在内的六位红队王牌特工被捕、英勇就义。 最终,整个红队三十余名同志壮烈牺牲。 特科遭遇毁灭性损失。 整个上海特科红队只有数人幸免,八大王牌行动特工,只余‘陈州’、‘鱼肠’二人。 也正是此次给特科造成毁灭性损失的大搜捕后,‘陈州’失联了大半年。 ‘鱼肠’则失联了两年,这两年的时间才是需要交代清楚的。 “两年前的大搜捕后,你和组织上失联。”‘农夫’同志给‘鱼肠’递了一支烟,说道,“‘鱼肠’同志,请如实、详尽的汇报这段时期的情况,不隐瞒,不回避,永远忠于红色。” “明白,‘鱼肠’定当如实、详尽向组织上汇报失联期间的情况,绝无隐瞒和欺骗之举,永远忠于红色,永远忠于人民!”‘鱼肠’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停顿了片刻,‘鱼肠’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汇报情况。 “‘竹林’同志被捕后,我通过关系打听到‘竹林’同志要被押往南京雨花台,一度曾经计划劫囚车。”‘鱼肠’说道。 “劫囚车?”‘农夫’放下笔,抬头问道。 他在笔记本上的记录都是用暗语写的,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明白记录的是什么,不虞泄密。 “是的,不过,我当时单枪匹马,想要找个帮手,打听到被捕的同志中似乎没有‘陈州’同志在内,故而我试图联系过‘陈州’,只是我们两个从未见过面,都是单独行动,故而没有联系到‘陈州’。” “后来,我决定单独行动,半路劫囚车,却是没想到敌人早就偷偷通过水路将‘竹林’同志押往南京了。”‘鱼肠’用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孔。 ‘农夫’同志沉默了,他看过‘陈州’同志的汇报材料,在‘竹林’同志被押往南京前,‘陈州’曾经也动过劫狱的想法,他寻找‘鱼肠’未果,面对敌人的重兵看守,他孤军一人,最终只能遗憾放弃。 “苏民权同志,请继续。”‘农夫’同志说道。 “苏民权这个名字,是我在广州参加革命后改的名字。”‘鱼肠’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他摁灭了烟蒂,“这个名字很长时间没用了,后来我又有了好几个名字。” 他的眼神有些痛苦,有追忆,对于潜伏特工来说,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了一段过往,代表了血雨腥风。 “还是叫我现在的名字吧。”‘鱼肠’抬起头,面容平静,“‘农夫’同志,我向组织上汇报一下我现在的工作(隐藏)身份和职务。” “苏民权同志,你请说。”‘农夫’同志点点头。 大封推感言 上架了。 这是第九次写上架感言。 小七此前十二年,8本书,接近2500万字。 我的谍战岁月是第9本书。 此番上架,百感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 离开熟悉的分类,选择了军事分类。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本书从发书第一个字开始,就一直心怀忐忑。 很多次晚上猛然惊醒,下意识的看了看作者后台的成绩,脑子里想着某些情节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需要重新构思。 无他,忐忑。 感谢所有朋友,是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我不断增强的信心。 我变得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好这个题材,一定能写好这本书,给大家奉献出一个精彩、波澜壮阔的故事。 本书命运多舛,一直在等待三江,从三月十四号发书,迄今为止已经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没有收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上有老下有小,小七是全职作者,坐吃山空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等不下去了,咬牙选择了今天上架。 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忐忑的。 这本书是小七转型的第一本书,成败对我的影响极大。 不卖惨。 大实话,全职写书,要靠诸位朋友的支持和订阅养家糊口。 大家的订阅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也是小七坚持下去的最强动力。 之前已经和大伙儿说过,本书已经接近四十万字,按照编辑的要求和建议,本书会倒V,再次恳请大家谅解。 大家有能力的,还请能够全部订阅。 当然,大家可以从最新章节开始订阅,小七同样感激涕零。 订阅成绩关系到小七的生计,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说句大实话,只有作者赚到钱,作者才能有最好的状态来完成创作,还望诸位大大理解支持。 今天上架会先发三章。 晚上看情况会再更一到两章,因为是仓促上架,情节上有变化,小七一直在修改和打磨稿子。 明天开始,每天保底两章。 首订一千的基础上,每增加一百订阅,加更一章。 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更一章。 每两万起点币打赏,加更一章。 盟主六章。 以此类推。 我会认真码字。 竭尽所能构思情节。 一切的一切,想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朋友的鼎力支持,感谢编辑大大的指导和支持,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感谢作者老婆,这几个月我没有收入,家里全靠老婆撑着,又要上班,又要辅导孩子功课,还要照顾疯魔状态、满脑子都是剧情的我,辛苦了。 感谢大叔爱旅游、777雾风777、苏梅岛风、王小二是谁、三眠凉惊梦、JimWest、胖胖云13、青衣熊猫、陈汤汤汤、欢乐小豆子、terryf、斯堪的纳维亚狼獾、甜甜糖果果、杀戮之影战、随枫隐叶z、书友20210122152921669、书友160827132928773、曹云金、失控的梦、saldin、书友20181102233629710等朋友的开书以来的打赏。 打赏的人太多,请原谅小七不能一一列举,在此诚挚感谢。 感谢所有打赏、投票、收藏的朋友的支持。 最后,再次恳求订阅。 拜谢。 此致! 敬礼!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小七恭候诸君。 万分感谢。 第342章 ‘鱼肠’和‘陈州’ “小宝呢?”程千帆接过搪瓷杯,喝了几口,顿时觉得暑热散了不少。 这是白若兰从学校一位祖籍广州的女老师那里学得的凉茶手艺。 酷暑天,喝一杯凉茶,整个人神清气爽,舒服的哩。 “睡了呢。”白若兰递过来毛巾。 程千帆接过毛巾,同妻子笑了笑,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谢谢夫人。” 白若兰就轻轻打了他一下下。 知道白若兰害羞,他将毛巾递过去,手里捧着搪瓷缸,“我去看看小宝。” 拧开床头灯,因为有灯罩,所以光线并不算刺眼。 程千帆就那样的坐在床边,看着睡熟了、憨态可掬的小囡囡。 他的眼眸中满是宠溺和疼爱。 “小宝,你可知道,今天是你爸爸的生忌。”程千帆在心里说。 小床上,小囡囡翻了个身。 盖着小肚子的毛毯落下。 程千帆捡起毛毯,帮小宝盖好小肚肚,就听见小囡囡嘴巴里似是在说梦话。 他靠近了听。 “爸爸,妈妈…”小宝喃喃呓语。 程千帆鼻头一酸,泪水险些忍不住,随手关上了床头灯,他站起来,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沉默良久。 “我现在的名字叫黄长林,是一名医生。”‘鱼肠’面容平静,从兜里摸出一张工作证递过去,“这是我的工作证件。” ‘农夫’同志接过了证件,拿起来看了看,这是法租界公董局为巡捕房派发的关房证件。 “中央区巡捕房,医疗官黄长林,法巡医字第012号。” 证件上还有照片。 照片里的黄长林身穿巡警制服,不过,制服外面套了一件白大褂。 照片上还盖了中央区巡捕房的大印。 ‘农夫’同志心中一动,程千帆也在中央区巡捕房,程千帆是一九三五年八月份加入巡捕房的。 那么,‘鱼肠’同志呢? 他看向证件内页下角,果然有一个日期,一九三五年一月。 “黄长林同志,你是民国二十四年一月份便进入到巡捕房当医生了?”‘农夫’同志问道。 “确切的说是民国二十三年年底,证件是民国二十四年一月份才下来的。”‘鱼肠’同志说道。 他继续解释说道,“在此之前,我在金神父路路开了一个小医馆作为掩护,因为我同中央区总巡长覃德泰是乡党且沾亲带故,故而中央区的警员有些头疼脑热的,也多会去我的医馆看病。” “后来,‘竹林’同志命我利用同覃德泰的这个关系,打入法租界,于是,我便按照‘竹林’同志的安排,假装染上了赌瘾,很快便输掉了小医馆,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覃德泰,最终通过他的关系进入到中央区巡捕房,在巡捕房内开了个医疗室。”‘鱼肠’说道。 一切都明白了。 ‘农夫’同志在内心里暗暗点头。 一般而言,组织上几乎绝少会安排两名顶尖特工在一个单位潜伏。 但是,‘竹林’同志反其道而行之,先是安排‘鱼肠’利用覃德泰的乡党、亲戚关系,进了中央巡捕房当医疗官。 过了大半年后,又安排程千帆利用世叔修肱燊的关系进入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当巡捕。 且无论是‘鱼肠’还是‘陈州’,两名潜伏特工互相都不知道对方。 但是,因为有‘竹林’同志居中指挥调度,反而能够在隐蔽的情况下发挥‘互为犄角’的作用。 只可惜,后来‘竹林’同志被捕、牺牲,‘鱼肠’和‘陈州’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也无法建立联系。 不过,也正式因为‘竹林’同志一直坚持‘鱼肠’和‘陈州’独立行动的准则,再加上两人的隐藏身份做的好,使得两人没有在两年前的大搜捕中暴露身份,得以成功保存了下来。 “‘鱼肠’同志,请继续。”‘农夫’同志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没有拆封的香烟,拆开了,自己取了一根烟在嘴中,将烟盒递给‘鱼肠’。 ‘鱼肠’接过香烟,扫了一眼香烟盒,那处一支烟,叼在口中,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 ‘农夫’同志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没有说什么。 他拿出的香烟是他自己出门买的香烟,不是彭与鸥拿来的、来自程千帆处的香烟。 因为他基本可以确定程千帆的香烟没有‘有问题’,因为程千帆本身便是极为谨慎的性格。 那一条香烟确实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上海金黄牌香烟,看似不会有什么指向性,但是,面对同样来自于中央巡捕房的‘鱼肠’,‘农夫’同志依然不敢大意。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当你认为有可能有问题,便不要去尝试。 这是特工的几个准则之一:不要心存侥幸。 “‘竹林’同志牺牲、特科遭受重大损失后,我同组织上失联。”‘鱼肠’闷闷的抽烟,不时地咳嗽两声,说道。 “在这两年时间里,我基本上处于静默状态。”‘鱼肠’说道。 ‘农夫’同志点点头,这才是正常的,失联的同志,特别是这种秘密战线上的同志,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做,保持静默,等待组织上来唤醒。 ‘火苗’同志实在是特例中的特例,无法用常理来衡量和形容。 要知道,程敏同志当初将‘火苗’同志汇报的情况拍电报给西北总部后,不仅仅他和‘翔舞’同志很震惊,便是教员同志也听说了这件事,甚至还赞叹了一句: 这个小同志了不得呦。 “在巡捕房众人的眼中,医疗室的老黄就是一个酒鬼,经常喝的烂醉如泥,有时候我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也便以为我又找地方偷偷喝酒去了,这也是我能够在需要的时候离开巡捕房,去台拉斯脱路暗中监视的原因。”‘鱼肠’解释说道。 ‘农夫’同志点点头,‘鱼肠’的保护色就是酒鬼,这也符合一个因为赌博输掉了小医馆之后自暴自弃的中年男人的实际情况。 “‘鱼肠’同志,你说的这些情况,组织上会认真缜密的调查,组织上也愿意相信每一个红色党员对党的忠诚。”‘农夫’同志说道。 “‘鱼肠’愿意接受组织调查,也相信组织能够调查清楚,能够接纳我,认可我对党和人民的忠诚。”‘鱼肠’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农夫’同志,“还有一些情况,我认为有必要向组织上汇报。” “‘鱼肠’同志,请说。”‘农夫’同志点点头。 “我知道‘陈州’同志还活着,我有他的线索。”‘鱼肠’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喜悦。 第343章 虹口事件 ‘鱼肠’同志讲述了三件事。 其一,巡捕房巡捕莫守礼‘意外死亡’之事。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给此事的定性是,老莫思念他舅舅老缪过度,自缢而去,这也是官方说法。 巡捕房的巡捕私下里议论这件事,因为现场发现了‘汉奸的下场’的字条,大家普遍认为这是国府特务处锄奸队的手笔。 只有‘醉醺醺’的老黄确认这是自己在特科的战友‘陈州’所为。 尽管两人从未谋面,但是,对于双方的行事风格、手法非常了解。 特别是在细节上。 两人前后相隔数年在特科受训,虽然不是同一个老师教导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师出同门。 “这是去年三月份时候的事情,也是我在前年的大搜捕后,第一次得到了还有特科的同志幸存的消息。”老黄摁灭了烟蒂,语气低沉说道。 “一个多月后,台拉斯脱路发生大规模枪战,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务抓捕我们的同志。”‘鱼肠’说道。 ‘农夫’同志点点头,这件事他知道,‘火苗’同志汇报过,当是党务调查处跟踪阿海同志,找到了上海市委委员王钧同志的住处,双方发生了枪战,王钧等同志被敌人包围。 是程千帆‘神兵天降’,以一己之力解救了被包围的同志,并且自己也全身而退。 “我和霞飞区巡捕房的路大章巡长是朋友,他请我去查验尸体。”‘鱼肠’说道,“我第一时间就判定,是‘陈州’。” 说着,‘鱼肠’笑了笑,“‘陈州’捕杀对方的时候,喜欢直接冲着气管下手,并且习惯在最后在喉管上横向切拉一下。” ‘鱼肠’站起来,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着,用手掌比作匕首,在喉管处横向一个切拉,自己还作出了一个捂着喉咙、发不出声音的姿态。 然后,他看了一眼‘农夫’同志,笑了笑,坐下来,淡淡说道,“就是这样。” ‘农夫’同志表情平静,什么都没有说。 “我了解‘陈州’,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在法租界连续出手,说明他对自己的安全很有信心,或者说,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是他熟悉的环境,所以,我推测‘陈州’就隐藏在法租界,且根据台拉斯脱路的解救行动来看,‘陈州’已经和组织上已经取得了联系。”‘鱼肠’说道。 ‘农夫’同志看了‘鱼肠’一眼,他明白‘鱼肠’说这两件事的意思: 他推测到‘陈州’已经回归了组织。 他也知道‘陈州’就在法租界。 这是他自己的发现,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两件事的分析结果并没有任何外传,他守住了这个秘密,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鱼肠’一直忠于红色的佐证。 ‘农夫’同志将笔记本递给‘鱼肠’,“‘鱼肠’同志,请你过目一下,没有问题的话,我便会以这份汇报进行调查。” ‘鱼肠’接过笔记本,低头看,傻眼了。 笔记本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放在一起,就好似毫无章法的一个个汉字。 “怪我。”‘农夫’同志笑了笑,拿过笔记本,开始读了一段,竟然同‘鱼肠’同志刚才所汇报的内容只字不差。 ‘鱼肠’惊讶的看了‘农夫’同志一眼,竖起大拇指,敬佩不已。 ‘农夫’同志哈哈大笑,“同你们一线的同志不能比,你们是冒着生死之大危机在工作,我只需要动动脑子就好。” ‘鱼肠’离开了。 ‘农夫’同志坐在书桌前,他点燃一支烟,闷闷的抽。 对于‘鱼肠’同志汇报的内容,以及给出的通过监控台拉斯脱路三十一号‘竹林’同志的旧居找到了此处的届时。 ‘农夫’同志是倾向于相信和认可的。 但是,接回失联同志,必须要经过严格而仔细的调查,这是必须的程序。 只有经过了缜密的调查之后,才能够正式接回‘鱼肠’,这种调查,其本身也是对‘鱼肠’同志的负责。 ‘鱼肠’同志是常凯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的第三天在上海入党的,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说明这位同志对红色事业的信心,对红色无比忠心。 ‘农夫’同志判断‘鱼肠’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他现在担心的是‘鱼肠’同志的身体。 他能够感觉到‘鱼肠’同志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此外,长期假装‘醉酒’以兹隐藏,‘鱼肠’同志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也不太好。 这样的同志,是大浪淘金留下的,是党的宝贵财富,绝对不容有失。 英美公共租界,虹口。 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军营。 这是一支大约四千人左右的日军部队。 这支日军部队驻扎在上海的依据是一九三二年的《淞沪停战协定》。 不过,事实上,这支日军部队在民国十四年就借口保护日侨进驻上海了,现在是民国二十六年,他们已经在上海呆了十二年。 士兵们还在熟睡。 日本海军陆战队大山勇夫中尉便已经起床了。 他来到兵营走廊里,借着走廊的灯光,在一张明信片上面写字。 上面写着‘告诉家人,我是为帝国尽忠去了’。 随后,他将明信片塞进了自己的日记本中间。 一个小时后,冲凉房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大山勇夫洗了冷水澡。 随后,他召集了刚刚起床的中队谈话,说“今天就是战死了,心里也很纯净,对故乡也没有任何遗念”。 最后,这名日军海军陆战队中尉向手下士兵鞠了一躬,“请诸君以后多多杀死支那人,算上我那份!” 十一个小时后。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今天是值班巡长。 他买了下酒菜,来到三楼政治处办公室找皮特喝酒。 程千帆看到皮特眼角的淤青,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 “噢,见鬼,你做什么?” “你妻子打的?”程千帆问。 “当然不是。”皮特断然否认,“是安妮的丈夫,那个家伙怀疑安妮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你之前不是说,安妮的丈夫不理会你和安妮鬼混吗?” “是的。”皮特摇摇头,“但是,他不想帮别人养儿子,可是,问题是,安妮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是我的。”皮特觉得自己冤枉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喝的半醉的皮特拿起话筒。 程千帆用手捏起一块颇为肥妹的猪头肉,放进嘴巴里,吃得喷香,这才注意到挂掉电话的皮特表情愣愣的。 “怎么了?”程千帆关心的问。 “日本军人强行进入虹桥机场,同中国守军发生冲突,双方交火,有人员伤亡。”皮特看了程千帆一眼,“我的朋友,战争要爆发了,你的祖国麻烦了。” 程千帆愣住了,去捏猪头肉的手停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皮特。 然后,他猛然一声欢呼,“皮特,上帝作证,要打仗了,我们更要发财了。” 说着,程千帆直接朝着酒杯里倒酒,双手举起酒杯。 一只酒杯递给皮特。 自己拿着一只。 他主动和皮特的酒杯碰杯,“我的朋友,我们为战争,为花花绿绿的钞票,为黄金,干杯吧!” 看着癫狂的程千帆,皮特表情有些冷淡,“是你的祖国正在遭受侵略,会死人的,死很多人。” “我知道。”程千帆仰起脖子,喝了一口红酒。 “如果日本人占领了中国,你们就是亡国奴了。”皮特继续说。 “我知道。”程千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一声,“关我屁事!” 他直接拎着红酒瓶子,仰着脖子喝酒,一口气去掉小半瓶,抹了抹嘴巴,“我只认钱,有了钱,世界之大,我哪里去不得!” “你这个混蛋!”皮特气坏了,这个家伙太混蛋了,连他这个法国人都看不下去了,他直接一拳打过来。 两个人厮打在一起。 有巡捕过来劝架。 “滚蛋!” “没你们的事!” 两人一起吼道。 见此状,其余众人赶紧躲得远远的,反正这俩好的几乎穿一条裤子,甚至传说小程巡长和皮特少尉一起大战白俄女人,喝高了打一架算个屁。 程千帆‘体弱’,打不过人高马大的皮特,被皮特骑在身下用拳头捶。 挨揍的程千帆被皮特死死的按住,动惮不得,他竭力挣扎,发出咬牙切齿的吼声,“草你姥姥!” 第344章 贪生怕死的宫崎 虹口区,今村兵太郎的宅邸。 程千帆向引路的今村小五郎道谢。 看到今村兵太郎正在伏案写作,他没有打扰,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待。 约莫几分钟后,今村兵太郎放下钢笔,抬头看了一眼,“宫崎君,你的脸怎么了?” “听闻虹口之事,宫崎既为大山君的悲壮之举感伤,又无比振奋,知道帝国终于要对上海动手了。”程千帆摸了摸鼻青脸肿的脸颊,说道,“有些失态,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借着酒意和政治处的皮特打了一架,发泄内心的狂喜之情。” 今村兵太郎闻言,看了看宫崎健太郎的脸颊,如此英俊的年轻人,现在实在是有碍观瞻,他也觉得有趣,哈哈大笑,“难为你了。” 说着,他示意程千帆落座,“大山勇夫之事,你昨天便知道了?” “昨晚内藤君带着我和坂本君去了海军俱乐部,从海军司令部电讯室的釜贺一夫中尉那里有所耳闻,不过,当是只是推测大山勇夫有为帝国献身的打算,具体情况未知。”程千帆解释说道。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他揉了揉太阳穴,表情严肃说道,“虹口之事本身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他随手将一份文件递给程千帆,“你看看这个。” “是!” 程千帆接过文件,仔细阅读。 此文件赫然是大山勇夫与手下士兵斋藤要藏此次行动的纪要。 “看出什么来了?”今村兵太郎问。 “从文件所见,大山君确实是抱着必死之心去虹口的。”程千帆说道。 驻扎在虹口的日军海军陆战队的军人,此前即便是外出侦查,一般般情况都会穿便服,乔装出去。 不过,今天大山勇夫却是着军服,佩长剑,只和驾驶员两个人出去视察。 虹桥机场为中国军队的高度戒备地点,对此,日本方面是心知肚明的,身着日军军装的大山勇夫出现在虹口机场,势必会被虹口机场的中国军队阻拦,双方必然会发生冲突。 所以,大山勇夫是去送死的。 “大山君没有携带武器?”程千帆惊呼出声,他看到文件中明确记录,大山勇夫和斋藤要藏都没有携带枪支。 “可是,我得知的消息是,双方发生交火。” 今村兵太郎露出一抹笑容,“宫崎君,现在你明白了吧。” 程千帆皱眉思索。 今村兵太郎没有打扰年轻人的思考。 “我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传闻说发生了交火,是中国方面伪造了事实,中国方面事实上是有意主动在上海方面开辟第二战场的,他们也需要一个开战的导火索,所以,即便是没有携带武器的大山君,也必然会被击杀。” 今村兵太郎欣赏的看了程千帆一眼,不愧是他欣赏的年轻人。 “我有一点想不通。”程千帆说道。 “说来听听。”今村兵太郎说道。 “为何不允许大山君携带武器?允许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勇士那样战死!”程千帆疑惑不解问。 今村兵太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示意程千帆自己再想想。 约莫一分钟后,程千帆抬起头,眼神中露出一抹恍然之色,“宫崎明白了。” 他露出愤怒的表情,“狂妄自大的中国人。” 随后,声音放低,“海军陆战队方面竟如此自信?”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今村兵太郎冷哼一声,他绕过办公桌,走过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不错,能够这么快就想明白其中乾坤。” 说着,他走到墙壁面前,拉开猩红色的围帘,露出一面军事地图。 “中国政府方面,秘密调集军队,目前虹口方面至少聚集了几万军队,他们试图先发制人,趁着帝国军队还没有来得及集结之前,先吃掉帝国的四千驻军。”今村兵太郎指着地图说道。 “所以,虹口事件,实际上是中国方面主动开枪,然后他们制造舆论说是帝国军人袭击他们,以此为借口对海军陆战队动手。”程千帆接着说道。 “海军方面知道中国人要做什么,所以故意安排大山君去虹口,并且没有携带武器。”程千帆继续说道,“他们知道中国人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动手,同时,没有携带武器、身无寸铁的大山君被中国军队杀害,也可以成为我方指责中国方面的理由。” 一句话,中国方面想要开辟第二战场,抓住战机,先行吃掉在上海的四千名海军陆战队驻军,其目的是取得上海战事的初步胜利,稳住防线。 而实际上,日本方面还没有做好在上海开辟第二战场的准备,但是,海军陆战队方面却是狂妄自大,认为四千人能够扛得住中国军队的进攻,故意去制造事端,造成战争爆发的既定事实,趁势扩大上海战事。 派遣大山勇夫在虹口故意制造摩擦,这件事本身便是海军陆战队单方面的行动,极有可能日本参谋本部对此都还蒙在鼓里。 “海军这帮家伙,他们坐不住了。”今村兵太郎冷哼一声。 华北方面,日本陆军所向披靡,海军方面眼馋,也想要在中国战场有所作为,故而选择在上海方面搞出了动作。 “我还以为帝国已经做好了在上海动手的准备了。”程千帆摇摇头,“所以,我连夜赶来,看看有什么能够为帝国战事效劳的,没想到却是海军方面的单方面行动。” “你能够第一时间来见我,我很高兴。”今村兵太郎露出笑容,“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帝国青年才俊的朝气和忠勇之心。” 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虽然战争爆发的比预料的要早,但是,事已至此,上海战场已成必然之局面,你来得正好,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吩咐你。” “阁下,需要我做些什么?”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武官处的江口中尉组建了一个特别行动队,肩负着为帝国军队带路的职责。”今村兵太郎说道,“你对上海很熟悉,你的任务就是和江口君合作,甄别行动路线有无错处。” “宫崎自当竭诚全力完成任务。”程千帆大声表态,然后,蓦然声音降低,“请问阁下,我需要上战场吗?” 看着一幅心虚忐忑模样的宫崎健太郎,今村兵太郎也是气乐了。 这个宫崎健太郎,非常聪明,做事情也仔细,但是,这家伙却又极为贪财好色,贪生怕死。 “不是宫崎贪生怕死。”程千帆叫屈说,“我是半路出家成为特工的,我只是担心自己专业能力不足,会误事。” “好了,你不要解释了。”今村兵太郎鄙视的看了一眼这个家伙,“对于你,我还是了解的。” 不过,他也承认宫崎这家伙说的有几分道理,这家伙不是专业特工出身,军事素养差劲,上了战场,十有八九会丢了命。 宫崎健太郎是他打入特高课的棋子,还有大用。 “不需要你去上战场,你和江口君接洽,帮忙勘察一下行动路线即可。”今村兵太郎说道。 “是。”程千帆立刻一幅慷慨激昂的样子,“宫崎愿为帝国尽忠。” 今村兵太郎看了一眼这个家伙,嫌弃的摇摇头。 然后,就看到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张支票,不着痕迹的放在了办公桌上面。 “阁下,没有别的事情,宫崎就告退了。” “去吧。”今村兵太郎摆摆手。 待程千帆离开后,今村兵太郎拿起支票,看了看数目,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这是他在程千帆的黑市生意中占得干股的分成。 宫崎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财,更是缺了些勇气。 罢了,人无完人,总体而言,这家伙还是不错的。 第345章 泄密案 昔日‘繁华’的虹口区,已经不再灯火通明。 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已经向驻沪侨民发布安全告知书,提醒日本侨民注意安全,晚上尽量不要外出。 程千帆没有叫黄包车,一身西装革履、戴着礼帽,口中叼着一支烟,信步走在昏暗的街道中。 身后传来了快速奔跑的声音,还有胶皮轮胎和地面发生颠簸的咣当声。 他默默估算身后跟随者同自己的距离。 走过一个路灯。 又往前走了约莫二十米左右。 程千帆‘呸’了一口,作势要将嘴巴里的烟蒂吐掉,却是险些落在了西装上,他急忙用手拍落。 也就是这个瞬间,眼角余光瞥清楚了: 和他刚才计算的一般,落后他大约二十多步的黄包车,正好来到路灯下,这使得他能够观察清楚—— 黄包车夫拉车的手臂在用力,说明黄包车内是有人的。 黄包车夫的肩膀上搭着毛巾。 头上戴了草帽,看不清脸庞。 一切看似正常。 程千帆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巷子的一个分叉口。 他伸手摸向怀里,假作是去掏香烟盒,实际上却是摸向怀里的勃朗宁左轮手枪: 黄包车夫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有问题。 毛巾不是新毛巾,是旧的。 这符合黄包车夫的特征。 但是,毛巾是干净的。 拉车跑了一天的黄包车夫,毛巾上早就泛黄发黑,散发着咸臭味道。 程千帆走到岔路口,直接顺势右拐,进了石棉弄。 他同时加快脚步,跑了几步。 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回来,躲在暗处。 听得身后的黄包车夫也立刻加快速度跟上来。 就在黄包车夫拉着车跟着转弯过来的时候,躲在暗处的程千帆直接暴起,一拳将黄包车夫打晕在地。 随即迅速拔出勃朗宁转轮,指着座位上的男人,“别动,动就打死你。” 黄包车上的乘客吓了一跳,然后抬起头,看这程千帆,苦笑出声,“程巡长,是我,茶行的老齐啊。” “齐老板!怎会是你?”程千帆惊讶无比的收起枪。 竟然是齐伍。 然后他赶紧去查看被他一拳打晕的黄包车夫,此人赫然是盛叔玉。 他有些惊讶。 如果是别人被他一拳打晕,自然无需惊讶。 不过,盛叔玉身手了得,竟然没有扛住自己一拳? 这家伙莫不是银枪蜡头? 看着昏迷的盛叔玉,程千帆表情惭愧,轻声呼喊,内心里乐开了花。 这家伙上次欠了他两千法币逃跑,害的他只能厚着脸皮向处座伸手讨要这‘三角债’: 好你个盛叔玉,现在遭了报应了吧。 “若非我运气不好,怎会晕倒?”盛叔玉一脸愤怒说道。 也是他运气不好,刚才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被人偷袭,下意识的躲避,虽然脑袋上依然挨了一拳,却也成功的卸下了大半的力道。 倒霉的是,他躲避的时候,一闪身,脑门撞在了墙壁上,直接撞晕过去。 这个巷子是一线天,宽度狭小。 “是是是,还因为我偷袭在先,没有事先言语一声。”程千帆拱手道歉。 盛叔玉黑着脸,不说话了,他倒是没脸指责程千帆偷袭。 ‘齐伍’咳嗽了一声。 “齐主任。”程千帆立刻立正敬礼,“您怎么突然来上海了?也没有提前拍个电报,属下也好接应一下。” “又不是没来过上海,还要你接应。”齐伍微笑说。 “现在形势紧张,安全第一。”程千帆露出担心的样子,“上海滩最近确实是比较乱,您艺高人胆大,不怕,我怕。” “好了好了,我下回注意。”齐伍看到程千帆还要继续说,无奈的摆摆手,指着程千帆,“多大点事,婆婆妈妈的。” 一旁的盛叔玉嘴角咧了咧,无声冷笑。 “齐主任,您突然来上海,可是有任务吩咐予我。”程千帆问道。 “确有任务。”齐伍看了一眼盛叔玉,“叔玉。” 盛叔玉去门口警惕的听了听,确认没有人在左近,走回来点点头。 “是处座亲自下达的任务,事关绝对机密,特命我亲自来上海见你一面。”齐伍表情严肃说道。 “请主任示下。”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齐伍便小声讲述起来。 四天前。 南京领袖官邸,最高军事委员会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常凯申委员长,汪填海,何英臻等人悉数出席。 针对目前全国抗战之局面,最高军事委员会提出了‘制胜先机’的战略。 也就是在这次会议上,确定了在八月上旬集中优势兵力率先围歼上海的日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军舰艇,开辟淞沪战线的战略目标。 齐伍自然是回避了此绝密战略计划,介绍了最高军事委员会的这次会议上制定的另外一项绝密计划。 此计划是,由国府海军在最狭窄的江阴要塞江面,对长江立即施行封锁。 此计划的意图是,一方面可以阻止日本海军方面沿江而上进攻南京,一方面可以将日本舰艇困在长江,使得上海方面的日本舰艇孤立无援。 同时,中国海军可以伺机围困、歼灭江面上的日军舰艇、商船。 会议后,常凯申委员长立即签署军令,要求加强江阴要塞岸上火力,破坏江阴江面上的航标,并且布置沉船堵塞江路,密集布设水雷,封锁整个江阴航道。 “这个计划很好啊,不愧是校长,直接就摁住了日本海军的七寸。”程千帆点头赞叹。 “计划是好。”齐伍表情阴沉,“可惜,泄密了,日本人早提前跑了。” “什么?”程千帆惊呼,这可是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最机密军事会议,竟然会泄密?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离谱——如此最高等级的军事会议,确实是发生了泄密。 就在昨天深夜,常凯申收到封锁江阴要塞计划的战报: 中国海军如此大阵仗,最终却仅仅只扣留了两艘日本小商船。 一艘名为长阳号,一艘名为大贞号。 这可把常凯申委员长气的够呛。 随后,特务处的情报反馈,在会以召开后的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两天,重庆、武汉、宜昌、九江等各大港口的日本军舰、商船全都开足马力、疯了一般的快速驶向长江下游,冲出了江阴要塞。 武汉、南京等地的日本航运办公室里,工作人员也早就逃离,特务处的特工闯入的时候,甚至看到有仓促撤离的房间里的风扇都没有来得及关,一直就这么转了两三天… “也就是说,最高军事委员会五号召开会议,日本方面六号就收到情报了?”程千帆皱眉思索,问道。 第346章 都在演戏 “确切的说,是最迟第二天,日本人那边便知晓了。”齐伍表情阴沉说道,“甚至于,最糟糕的情况便是,在五号深夜日本人便知晓了。” “时间…”程千帆沉吟说到。 齐伍赞赏的点点头。 没错,正是时间! 日本收到情报,也需要时间来调度、安排。 这是一个命令自上而下的传达过程。 日本军舰最早在六号凌晨便开始起锚,朝着江阴要塞的方向出发,由此推断,确实是极有可能五号深夜情报便泄露了。 “六号,七号,此两天时间,共有三十多艘日军军舰,大型商船冲出江阴要塞。”齐伍冷着脸,说道,“委座极为震怒,下令彻查泄密案。” 他没有告诉程千帆,当得知江阴要塞沉船阻敌的计划失败后,常凯申何止是暴跳如雷,简直是气的要杀人。 老头子将南京宪兵司令顾正伦、特务处戴春风、党务调查处薛应甑三个人叫到领袖官邸骂了个狗血淋头,令他们限期破案,揪出内奸。 程千帆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主任,要不是亲耳听你所说,我真的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可是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军事会议,是国民政府最高等级之机密的国防会议。 与会人员除了‘领袖’常凯申之外,其他人也无一不是国府高层大佬。 如此最高等级的军事会议做出的绝密军事计划,几乎是转手就到了日本人的办公桌上,简直就离谱至极,无法想象。 “主任您亲自来上海召见我,定然有极为重要任务交给我,但有驱使,千帆绝无二话。”程千帆郑重说道。 事关重大,南京总部甚至等不及固定发报,派遣齐伍连夜赶赴上海找到他,定然有极为绝密之任务交给他。 “对于这件泄密案,处座非常重视,查清楚此案之案情,揪出内奸,已然是特务处目前的头等大事。”齐伍说道,“南京那边已经在调查了,处座的意思是南京那边查泄密源头,上海这边从情报的尽头来查。” 说着,齐伍面容一肃,“我且考一考你,你来分析一下案情。” 说着,齐伍还颇有深意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注意到齐伍的眼神,心中一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思忖片刻之后,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说道。 “很难查。”程千帆首先说道。 盛叔玉瞥了程千帆一眼,心说这小子怎将他的口头禅偷偷学去了。 盛叔玉为人桀骜不逊,非常自傲,认为自己是特务处数得着的聪明人。 他的口头禅就是‘这件事很难’。 当众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后,盛叔玉便开始巴拉巴拉的讲述自己的分析。 等他讲完了,众人恍然: 这混蛋说的是,这件事对于大家来说很难,对于他盛叔玉了来说是易如反掌。 齐伍笑着看了盛叔玉一眼,然后点点头,示意程千帆继续说。 他了解程千帆,这是一个非常机灵、晓事的年轻人,没有盛叔玉身上的那种乖张桀骜的臭毛病。 “作战计划几乎是转瞬立刻泄露,说明情报最可能的便是刚刚出了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会议室,就发生了泄露。”程千帆说道。 齐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之所以得出这个猜测,是因为泄密速度如此之快,基本上排除了下级单位泄密的可能。”程千帆停顿片刻,整理思路,继续说道,“国府下级单位收到最高层的战术命令,是有一个时间过程的,按照正常的命令传达速度,以及时间上来判断,这份情报传达到相关单位的手中的时候,日本人的舰艇已经开足马力逃跑了。” 齐伍深以为然,‘青鸟’头脑清醒,条理清晰,该分析同他以及戴春风的分析不谋而合。 程千帆看了齐伍一眼,声音放低,“如此,最大的疑点便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列席会议的人员身上了。” 齐伍看似面色平静。 “这没法查。”程千帆这才小心翼翼说道。 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与会人员,是汪填海、何英臻这样的国府要员。 身份最低的也是行政院、尤其是国防部的各大部委长官。 故而他会说,这根本就没法查。 或者说,以特务处的能量,即便是这些大佬有问题,也不敢去碰。 “你的脑子里想什么呢?”齐伍这才瞪了程千帆一眼,“乱七八糟的。” “主任,我只是就事论事。”程千帆叫屈说道。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齐伍摇摇头,说道,“高层要员是不会出问题的。” “汪主席一向对日态度暧昧…”程千帆瞥了一眼盛叔玉,压低声音说。 盛叔玉皱了皱眉头,这小子这是什么意思,把他当外人了?还是怀疑自己会去找汪填海告密? “慎言!”齐伍则是严肃的瞪了程千帆一眼。 “这不是在主任您面前嘛,换了别人,我也不敢说啊。”程千帆急忙说道。 齐伍看了他一眼,尽管表情依然严肃,不过,心中却是极为熨帖。 “汪主席的政治委员会主席的身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也许对日本人的政治态度和委座有分歧,与日本内阁上层关系良好,但是,汪主席其人是值得敬佩的,而且,以汪主席的性格…”齐伍缓缓说道,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总之,汪主席是可有信赖的。” 程千帆点点头,明白了。 对于汪填海,他还是多有耳闻的,此人或许是对于自己一直被常凯申压制颇多不满,故而一直没有放弃暗戳戳搞事情。 但是,此人做事优柔寡断,现阶段是没有这个魄力直接通日的。 齐伍担心这小子又口出惊人之语,压了压手,示意程千帆先听他说。 “不要胡思乱想了,国府要员皆是党国股肱,是不可能出问题的。”说着,他指了指程千帆,“脑子拎不清。” 程千帆嘿嘿笑了笑。 他假装不好意思,却是从齐伍的眼眸中读出了欣赏之意。 两人刚才是极有默契的对答。 通过这种方式,程千帆从齐伍的口中得知,包括汪填海在内的高层是没有问题的。 为何要如此? 因为,无论汪填海、何英臻等人有无问题,这话都不能主动从齐伍的口中说出来。 因为,齐伍代表了戴春风,进而代表了特务处的态度。 齐伍说汪填海没有问题,或者是有问题,这都代表了一个事实: 特务处确实是慎重探讨、甚至是调查过汪填海或者是其他人。 暗中调查党国要员,这是极为严重的‘违规行为’。 齐伍压根就不能主动提这茬。 但是,程千帆可以,他只是一个年轻的特工,就事论事提出问题,这很合理。 然后,齐伍自然是立刻呵斥,通过语言的艺术告诉程千帆:那些大佬涉案可能性极小。 齐伍让程千帆分析案情,并且递上一个眼神,程千帆随后便来了一句‘很难查’。 此时,齐伍同程千帆之间已经迅速成功建立了默契。 盛叔玉是聪明人。 他立刻意识到齐伍同程千帆这一唱一和是在做什么了。 这令盛叔玉内心颇为生气。 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呢? 信不过谁呢? 屋子里就仨人,你们俩在那里打哑谜,云里雾里的,这是防着谁呢? 有什么不能往开了说的? 盛叔玉很生气。 他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说话还要小心翼翼,下意识就认为是齐伍和程千帆不信任他。 “我去门口抽根烟。”盛叔玉瓮声瓮气说道。 程千帆看这气呼呼走开的盛叔玉,作出不解的表情,这家伙没来由突然生什么气? 他看向齐伍,眼神问齐主任,‘这盛叔玉突然抽什么风。’ 齐伍心中了然。 这便是程千帆同盛叔玉的性格差异。 盛叔玉有大才,能力不俗,但是,过于桀骜,有些时候居功自傲、目中无人。 譬如说,如若是盛叔玉分析案情,他极可能直接说——汪填海那个人,媚日,看似嫌疑最大,但是,他汪填海没有那个胆子直接和日本人勾结,所以,可以排除。 而程千帆和齐伍则都是谨慎之人,即便是身边是‘自己人’盛叔玉,两人也绝不会有任何疏忽。 “不用理会他。”齐伍笑了笑。 他自然是明白盛叔玉为何突然生气的。 因为,本身这便是齐伍故意而为之,盛叔玉背后是余平安。 齐伍故意表现得疏远盛叔玉,也是要同余平安保持距离。 这是做给戴处座看的。 齐伍自然知道这是处座的试探: 连续多次他外出公干,戴春风都安排盛叔玉跟随,这不仅仅因为盛叔玉个人能力强,更因为这是一个考察。 他故意如此行事,相信以盛叔玉的脾性,回南京之后,必然会将今天之事向戴春风告状。 戴处座自然便知晓此事,以处座的聪明,自然知道齐伍是故意为之,这必然会令戴处座满意: 戴春风要的就是齐伍的这个表态! 尽管过程很粗暴,但是,简单粗暴最实用。 此外,齐伍看这程千帆,越看这个年轻人,越是欣赏。 刚才两人完全是没有提前交流,但是,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这默契就来了。 齐伍非常高兴,能够找到和自己一个频道交流的年轻人,这感觉很好。 当然,这种默契带来的舒服感觉,只限于对方是年轻人。 无他,年轻人资历浅,对他没有威胁。 走到一旁抽烟的盛叔玉表情阴沉,内心里则是松了一口气。 齐伍为了避嫌,不愿意和余平安有牵扯。 余平安这边也是这般想法。 “难怪姐夫说齐伍是个人精,不需要我暗示什么,齐伍就会处理好。”盛叔玉想起姐夫余平安交代他的话,瞥了一眼齐伍那边。 余平安交代盛叔玉的原话是:你什么都不要做,齐伍知道该怎么做。 这边,程千帆思忖说道,“所以,我们的查探目标在参加会议之要员的随从身上。” 说着,程千帆不解的看向齐伍,那些要员的随从都在南京,查缉内奸这件事,主战场在南京,和远在上海的他关系不大,那么,齐伍连夜赶来上海找他,却是为何? 还有,齐伍说上海是情报的尽头。 程千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是,他假作不知。 “主任,既然如此,属下有些不明白,我在上海这边能做什么?”程千帆疑惑问道。 “本来你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忙的。”齐伍微笑说,“不过,你不是刚刚结实了新朋友嘛。” “釜贺一夫!”程千帆‘立刻’明白了,说出了一个名字。 “没错。”齐伍看到程千帆立刻反应过来,欣慰的点点头,“釜贺一夫是上海日军海军司令部电讯室的电码专家,处座推测,从南京泄露的情报,不管是经过何种渠道传递出去的,最终都会电呈上海海军司令部。” “此外,有情报可以佐证,在五号深夜,上海海军司令部电讯室的灯光一直亮着。”齐伍继续说道。 “明白了。”程千帆思忖片刻,点点头。 “说说你的想法。”齐伍继续考究问道。 “首先,我要确定釜贺一夫是否是电报的经手人。”程千帆边思考边说,“从海军陆战队中尉小野顺二处,我得到的信息是,釜贺一夫深受日本海军司令长官的器重,如此判断,釜贺一夫是电报经手人的可能性极大。” 齐伍递给程千帆一支烟,赞许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程千帆接过香烟,没有点燃,而是在指尖转着,“此情报如此重要,日本海军方面势必要通宵达旦的忙碌,跟踪日军舰艇撤离之进展。” “倘若釜贺一夫确系日军海军司令部电讯科重要人物,他必然一刻不得脱身。”程千帆将烟卷放进嘴巴,“我只需要侧面打听即可,假若釜贺一夫在六号、七号此两日一直在忙碌,则基本可以确定釜贺一夫便是和南京方面电联的直接经手人。” “确定了釜贺一夫是我们的目标,我再想办法接近对方,暗中查探此事。”程千帆说完,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抽了一口,看着齐伍。 “非常好!”齐伍抚掌赞叹,“这也正是处座安排我连夜过江来寻你的原因。” 齐伍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南京那边是源头,上海这边是归处,两处一起发力,争取以最快速度揪出隐藏在党国深处这个危害极大的内奸。” 程千帆想了想,说道,“主任,属下自然竭尽全力去完成任务,不过…” 他沉吟片刻,“属下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347章 拐弯抹角 中华话术博大精深。 ‘有句话当讲不当讲’,便是最好的例子。 ‘当讲不当讲’此言,一般来说,多半会讲些不中听的话,又担心对方闻言不愉,故而便会来这么一句。 意即为自己要讲的话打一个埋伏,因为对方通常心里不愉快,不想听,碍于面子也会说一句‘但说无妨’。 如此,即便是此话难听,那也是你让我说的哦。 然则,程千帆说出这话,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 齐伍自忖算是了解程千帆,这个年轻人是一个鬼机灵,自然不会说令上峰难堪、不好回应的话。 多半是一些会引起争议(不合时宜),但是,却又不会令齐伍难做的话。 同时,他也颇为好奇程千帆会说些什么。 “但说无妨。”齐伍微笑说道。 “主任,属下心忧党国,也常常思忖上海战事之未来,请恕属下言语无状。”程千帆说道。 “你是我极为欣赏的晚辈,此处也无他人,且说来听听,出得你口,入得我耳。”齐伍点点头,说道。 不远处,盛叔玉表情略古怪,朝着这边瞥了一眼。 “那属下姑且妄言。”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上海战事若开,前期我方确有极大可能赢得先机,然则,日人调兵遣将,战力全开。” “且江阴要塞之谋功亏一篑,日本方面船坚炮利,可沿江发挥炮火之利,对我军威胁巨大,中日双方国力悬殊,上海非久守之地,早晚必然沦陷。” 看着表情凝重的程千帆,齐伍亦是表情阴沉,想要开口指责程千帆的悲观主义,却也知道此子所言非虚。 事实上,国府高层对于上海战事之结局是有心理准备的,正如程千帆所说,上海非久守之地,沦陷是必然。 国府决定主动发动淞沪抗战,其目的只有一个,在日本方面还没有完全做好开辟第二战场的情况下,先发制人,将日军提前拖入淞沪战场,将日军打算由北向南攻击武汉地区的有利进攻路线,改变为由东向西的不利进攻路线。 倘若日军一直坚持沿着平汉路由北向南的路线,而南方则在广州登陆,由南向北,则可会师武汉。 如此,日军将完成最完美之进军战略,将中国‘东西隔绝’、‘南北分段’,同时更是切断了国府向西部腹地撤离的路线,逐步蚕食中国。 齐伍作为特务处高层,可以接触和了解到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一些战略机密,对此自然知晓一二。 同时在淞沪进行一场大会战,也是向全国民众表达抗战之决心。 当然,老头子心中未尝没有用一场大战役向列强战事坚决抗战的立场,博取国际社会的支持和同情的想法。 “你到底要说什么?”齐伍瞪了程千帆一眼,没好气说道,“这要是在军中,你小子这就是动摇军心,要军法从事。” “主任,您别急。”程千帆陪着笑脸说道,“属下和上海特情组一直在为上海沦陷后坚持隐蔽斗争做准备。”程千帆小心翼翼说道,“处座和主任对属下器重有加,属下自然竭诚效力,唯恐有负主任和处座的期许,属下百般思虑…” 他看了齐伍一眼,嘿笑一声,“上海沦陷后,我部军资、后勤之补给,势必愈发困难,故而只能抓住最后机会,囤积枪械、电台、药品,然则,战事将起,那些黑心的家伙一个个鼻子比狗都要灵敏,以我部之经费来计算,堪堪足够满足此前之三成采购。” 齐伍此时哪里还不明白,合着这小子说了这一大段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就是: 伸手要钱! “你小子还敢伸手要钱,你扪心自问,处座对你部还不够照顾?”齐伍气乐了。 他指着程千帆的鼻子骂道,“此前处座来沪,已然从龙华方面划拨了一批枪支弹药与你,你小子竟还不知足。” 程千帆立刻叫屈说道,“那哪儿够,一次行动就要消耗不小,我部未来补给困难,此时不多加囤积,到时候有钱都没有地方买。” 他看了齐伍一眼,赶紧补了句,“再说了,手上也没钱啊。” “这我不管。”齐伍怒气冲冲说道,“要钱?你拍电报给处座,问处座要去。” 另外一边,盛叔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也没想到程千帆这家伙一幅心忧党国的话语之后,最后竟是拐弯抹角的诉苦,要钱。 “主任,我找处座,处座肯定骂我。”程千帆委委屈屈说。 “合着我就好欺负,我就不骂你了?”齐伍气的骂道。 程千帆一把拉住齐伍的胳膊,“主任,这不是属下仗着您对属下的几分厚爱,才敢向你开口嘛。” “你小子还赖上我了?”齐伍哭笑不得,不着痕迹的将程千帆悄悄递过来的一张支票顺手放进兜里。 程千帆则嘿嘿笑着,不再说话。 “你小子。”齐伍无奈的摇摇头,指着程千帆的鼻子,“你自己拍电报给处座哭穷去,我给你敲敲边鼓,至于说处座会不会理会你,就看你的运气了。” “谢谢主任。”程千帆立刻面容一肃,敬了个礼。 “先别谢我。”齐伍沉声说,“此番泄密案,你小子必须抓紧时间,争取早日揪出此獠。” “是。”程千帆郑重点头,“不过,主任,属下认为,想要从上海这边揪出这个内奸,很难,主战场还是南京那边。” 釜贺一夫毕竟只是电讯人员,并非内奸的直属上线,想要通过日军海军司令部这边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并非易事。 齐伍点点头,“能够有所收获最好,最不济,你的任务是交好釜贺一夫,以为后计。” 事实上,戴春风并非不知道想要从日军海军司令部下手揪出南京方面的内奸的难度极大。 但是,老头子逼得紧,戴春风也急了,只能双管齐下,南京那边自然是主战场,但是,上海这边万一有所收获呢? 也正是因为‘青鸟’履历功勋,这让戴春风对‘青鸟’有了一种近乎玄妙的信任,对上海这边报以一定的希望。 “属下明白。”程千帆点点头。 第348章 齐伍其人 齐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不能久呆,一会还有事情。” 他看着程千帆,沉声说道,“有件事情,说与你知晓。” 说着,齐伍扭头看了一眼盛叔玉,说了句,“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齐主任,我耳朵灵。”盛叔玉嘿笑一声,习惯性说了怪话。 齐伍就骂了句,‘也没有什么瞒着你的’,然后便不再理会此人,他压低声音说道,“郑卫龙向处座询问了‘水滴’的情况,申请重新启用‘水滴’,并且将‘水滴’划归上海站。” 程千帆微微皱眉,郑卫龙是特务处上海站新站长,接替了前任站长吴鑫恒的位子,吴鑫恒调派香港站出任站长。 此外,同程千帆合作愉快的宋富国也调离,邹序元出任上海站情报科科长一职。 不过,程千帆此前已经报请戴春风,正式封存了‘水滴’的代号,并且切断了同上海站的一切联系。 却是没想到郑卫龙这边又打起了‘水滴’的主意。 他小声问,“主任,处座怎么说?” “处座自然是回绝了。”齐伍接过程千帆递过来的香烟,微微偏头,待程千帆帮他点上,轻轻吸了一口,吐出细细的烟气,“不过,郑卫龙能力不凡,此人深得处座的信任。” “你是处座爱将,又独领一部,处座自然不会将你部划归上海站,不过,若是郑卫龙多次讨要,处座许会考虑安排你部与上海站合作。”齐伍继续说道。 程千帆猛吸了一口香烟,“主任,若是你来统领上海站,属下二话不说,定当以你马首是瞻。” 他停顿一下,抬头看着齐伍,表情认真,说道,“我信不过其他人,只信你。” “以后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再讲。”齐伍佯怒、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微笑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也理解,你且宽心,总部有我在,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帮你说话。” 说着,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无论是处座还是我,都很器重你,你这边做得越好,我那边越有底气帮你说话。” “属下明白,谢谢主任教诲。”程千帆点点头。 齐伍的意思是,上海特情组的工作越是出色,戴春风自然越来越看重,不会允许有威胁上海特情组的安全的事情发生,更不会允许上海特情组再同上海站发生任何横向联系。 “主任,您怎会知道我在虹口区的?”程千帆弹了弹烟灰,直接便问道。 “你忘了你曾向处座提过你现在有了一个‘好为人师’的金老师?”齐伍笑道。 “原来如此。”程千帆恍然,他朝着齐伍竖起大拇指,“主任明鉴。” 所谓的金老师,便是今村兵太郎。 程千帆曾经向戴春风汇报过相关情况: 今村兵太郎对宫崎健太郎很是欣赏,会主动向宫崎分析、讲解时局,程千帆发现了今村兵太郎这个‘好为人师’的特点,自然更加主动,旦有大事发生,便会主动去拜访今村兵太郎,汇报一下近期工作,今村兵太郎每每都会主动就时局变化考究一下程千帆。 尽管只是针对时局变化的分析,但是,从日本高等外交官今村口中讲述的这番话,本身便有极高的情报价值,其中的只言片语甚至可能包含日军高层的战略构思、设想。 ‘今村小课堂’,已经成为程千帆开阔视野、谋取情报的一个重要来源。 齐伍来沪后在巡捕房和延德里的住处寻找程千帆未果,以齐伍之智谋,联想到今日刚刚发生‘虹桥机场之大山勇夫事件’,便猜到了程千帆的去处,故而提前在虹口区附近等候。 从此间之事,足可看出齐伍之能力不凡。 齐伍坐上黄包车。 盛叔玉同程千帆点头示意,拉着黄包车离开了。 夜色深深。 程千帆潜回在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的安全屋。 很快拟好了电文,程千帆戴上耳机,向西北总部发报。 电文内容主要是两个方面。 其一便是关于‘虹桥机场’事件的汇报,重点简述了他从今村兵太郎处得知的‘内情’,以及今村兵太郎对于此事的分析研判。 其二便是向总部汇报他此前同齐伍会面之事,告知发生在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泄密案件,请总部务必小心谨慎。 此小心谨慎,指的是总部有重要军情、计划向南京常委员长处呈送的时候,要加倍小心,避免国府方面发生泄密事件,给我党方面造成重大损失。 发报完毕,藏好电台,处理了底稿、再三检查确认没有疏漏之处。 程千帆回到延德里的家中。 白若兰一直在等候,看到他安全回来,这才上床休息。 程千帆则来到二楼的书房,站在窗口,手中夹着香烟,就这么沉默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贪财,是他在戴春风那里打造的保护色。 虹桥机场事件后,战争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上海特情组此后的补给势必困难,他若是不趁机开口要钱,恐怕戴处座都会觉得奇怪呢。 况且,时局必然恶化,特务处各处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南京总部的经费必然越来越紧张,此时不早些要钱,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再者,他不贪财,齐主任怎么有机会拿抽红? 他给齐伍的那张三千法币的支票,有一千便是齐伍帮助上海特情组争取经费的抽红,另外两千是程千帆自掏腰包,给齐主任的孝敬。 想到今日会面的一些细节,程千帆也是冷笑一声。 他同齐伍之间非常默契演了一出戏,盛叔玉那边何尝不是在演戏。 此外,齐伍提及上海站郑卫龙询问‘水滴’之事,估计实情并没有齐伍说的那么严重,许是郑卫龙只是提了那么一嘴。 但是,这并不妨碍齐伍向他通气,制造紧张气氛,然后再拍着胸脯表示一切有他。 这自然是齐主任收买人心的小手段。 不过,程千帆却是嗅出了隐含味道: 余平安曾经私下里向他提及过,齐伍同郑卫龙素有罅隙,看来余平安所言非虚。 当然,这本身也可能是齐伍故意向戴春风表现出同郑卫龙这位地方诸侯不和,其后之事,不过假戏真做,真戏假做,真真假假罢了。 程千帆细细琢磨,竟是发现了颇为值得寻味的地方: 余平安、郑卫龙都是戴处座非常信重的重要属下,齐伍却表现的同这些人要么是稍许疏远、要么是仅仅维持工作关系,并无深交。 除了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齐伍却惯会笑脸相迎,这些人被处座批评的时候,也是齐伍出来帮忙求情。 故而,在特务处内部,齐主任的人缘是非常不错的,有些人办砸了事情,害怕被戴处座训斥、处分,都会提前找到齐主任,请他在适时的时候出现,帮忙劝说、求情。 齐伍多半会慨然应允。 当然,那些惹怒了戴春风,甚至引得戴春风心生恨意之人,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请他帮忙,齐伍都不会理会,是半点笑脸欠奉。 第349章 上海站 总部高层的勾心斗角距离自己还比较遥远,程千帆不想、目前也不够资格参与其中。 且齐伍对其颇为欣赏、诸多提携,余平安与他也有师徒情分,戴处座对他同样颇为器重。 上面有人,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沉下心做好手头的工作。 程千帆仔细思忖齐伍交代的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泄密案。 饶是此时,程千帆依然是震惊且愤怒的。 不说那些国府大佬,其余的得以列席会议的随员们,也都是各方大佬的亲信,称得上是国府精英,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无法想象,其中竟然有人勾结日本人,行叛国背祖之事。 如何旁听侧击、打听釜贺一夫的行踪,程千帆需要好生谋划一番。 上海发往南京的火车上。 躺在一等包厢的床铺上,齐伍表情阴沉。 在离开沪上之前,他代表戴春风同上海站站长郑卫龙进行了会晤,向上海站传达了戴春风的指示。 第二次淞沪抗战即将打响,常委员长对于这场战役寄托了很多期许。 戴春风自然格外重视,指示上海站方面要积极行动、支援国军抗战,好好表现一番。 郑卫龙拍着胸脯表示,上海站上下已经做好杀身成仁、报效党国的准备。 郑卫龙是特务处早期‘十人团’之一,深受戴春风器重,此外,齐伍与郑卫龙是黄埔四期同学,两人表面关系还是不错的,齐伍与其言谈甚欢。 不过,转过头来,齐伍就沉了脸。 郑卫龙大话连篇,看似慷慨激昂,但是,所言并无细致计划,只说上海站有他在,定然让日特闻声丧胆之类的话。 这令齐伍内心颇为不爽。 郑卫龙自然绝非无能之辈,其对上海站未来之工作自有安排,只是很显然,郑卫龙不打算对他齐伍推心置腹,只是说一些套话敷衍。 原因很简单,两人都是戴春风爱将,在特务内部却有着直接竞争关系。 最重要的是,周伟龙以是复兴社特务处‘十人团’创始成员自居,自觉比齐伍资历要老,地位在齐伍之上。 如此,也坚定了他阻止郑卫龙试图‘染指’水滴的决心。 有了程千帆,郑卫龙自然是如虎添翼,这是齐伍所不愿意看到的。 故而,对于程千帆出于安全考虑,不愿意同上海站发生横向联系的想法,齐伍是乐于见到的。 此外,想到某事,齐伍冷哼一声。 他随手从兜里摸出那张支票,扫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三千法币,他明白其中有两千法币是程千帆私下里的孝敬。 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倒也没有被他太放在眼中。 他满意的是程千帆的态度。 他确实是欣赏程千帆这个小老乡,故而多加提携。 但是,他看好归看好,你程千帆不能不懂事。 这张支票的作用,是亲近之意。 法租界迈尔西爱路277号,此处是特务处上海站的秘密据点。 郑卫龙站在二楼窗口,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表情阴沉不定。 今日齐伍以特务处‘钦差大臣’的身份来上海站‘视察’,郑卫龙内心是极为不爽的。 作为‘十人团’成员,郑卫龙自有其野心,戴处座自然是特务处第一人,他郑卫龙不才,唯愿居于处座之下而已。 此外,上海战事即将爆发,郑卫龙也知晓上海非久守之地,对于上海沦陷后的隐蔽斗争,他自然要早做考虑,忧心良多。 敲门声响起。 “进来。”郑卫龙沉声说道。 “站长,我回来了。”一个人满头大汗进来,拿起桌子上的搪瓷水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杯。 此人是特务处上海站站长助理阮志远,郑卫龙的绝对亲信。 “人送走了?”郑卫龙问道。 “送走了,我亲自送上火车的。”阮志远点点头。 “让你查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郑卫龙问道。 “跟丢了。”阮志远阴着脸说道。 “跟丢了?”郑卫龙皱了皱眉头,问道。 齐伍来上海后,便联系了上海站,要求上海站提供一辆黄包车。 郑卫龙立刻判断齐伍来沪上,除了向上海站传达南京总部的命令之外,还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最有可能的是要秘密会见某人。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神秘的‘水滴’。 对于这个秘密的‘水滴’,郑卫龙早就垂涎三尺,虽然戴春风拒绝了他要求将‘水滴’重新启用、并且调派、归属其手下的建议,但是,郑卫龙并未死心。 故而,郑卫龙私下里安排人手密切监视黄包车的去向。 “我们派出去的人被打昏,扔在了垃圾桶旁边。”阮志远脸色难堪说道。 “蠢货。”郑卫龙脸色阴沉骂了句,他想起齐伍此前同自己谈笑风生,丝毫没有被人跟踪后恼羞成怒的样子,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郑卫龙只觉得脊背发凉,特务处上上下下都说齐伍为人和气、待人亲厚,郑卫龙却是知道自己这位同学是一个‘笑面虎’,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看来自己此后要小心点这位老同学了,郑卫龙心中暗自一凛。 “站长,属下有一事不解。”阮志远说道。 “说。” “为何不安排卢兴戈跟踪,此人是行动队的高手,擅长跟踪之事。”阮志远问道。 “这个人,我信不过。”郑卫龙摇摇头。 卢兴戈是去年便从南京总部调派到上海站的,比他履任上海站站长的时间还要早一些,此人身手不凡,是行动队数得着的行动干将。 不过,郑卫龙一直对卢兴戈持保留态度,此人性格刚烈,对戴春风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传闻齐伍对此人颇为欣赏,正是齐伍向戴春风推荐此人来上海站的。 如若安排此人跟踪齐伍,郑卫龙甚至还要担心此人向齐伍卖了他。 “这件事暂且到此为止。”郑卫龙沉吟片刻,冷声说道,“不要向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明白。” 郑卫龙摆摆手,待阮志远离开后,他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他要想一个籍口,以兹向戴春风解释一二。 郑卫龙几乎可以确信,齐伍返回南京之后,定然会就此事向戴春风进谗言。 第350章 监舍 翌日,虹桥机场事件发酵。 日本方面指责中国守军蓄意挑衅,枪杀日军士兵。 日本方面控制的媒体,更是连篇累牍的报道此事。 程千帆一身巡警制服,坐在椅子上,双脚架在桌面上,擦得铮亮的马靴抖啊抖。 右手边放着一个小茶几,茶几上一个大茶壶,茶壶里是白若兰煮的凉茶。 倒了一杯凉茶在茶杯里,喝一口凉茶,看几眼报纸,端地是惬意。 “蠢!笨!”程千帆放下报纸,忍不住骂了句。 虹桥事件发生后,上海警备司令部方面对此事的善后处理,在‘专业人士’程千帆看来简直是漏洞百出,愚蠢至极。 上海警备司令部方面对此事的善后举措就是: 从监狱里提出了一个死囚,直接给穿上国军保安团的军装,将其枪毙,放在了大山勇夫的车辆前,制造大山勇夫先开枪袭击,并且最终打死国军士兵的假现场。 然而,精明的日本人在考察现场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立刻指出此人不是国军士兵。日本人甚至直接列出一二三: 其一,死尸身上有捆绑痕迹。 其二,死尸是被驳壳枪打死的,日军不用这种枪械。 其三,死尸指甲很长,蓬头垢面。 故而,此人不是国军士兵,是死囚。 如此,‘掌握’了国军造假的证据,亲日媒体便大肆报道,指责国军蓄意挑衅,制造事端。 不仅仅如此,日本媒体还挖苦说,中国征服简直愚蠢的离谱,连造假都不会。 程千帆哼了一声,造假自然是日本人最拿手:九一八事变、华北事变、卢沟桥事变等等,无一不是日本方面故意制造事端,转而嫁祸中国方面,其恶罪罄竹难书。 靶子场监狱。 “民国二十六年,暨公元一九三七年八月十日,农历七月初五。” 写到这里,刘波站起来,来到监舍口,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劳烦问一下,今天天气如何?” “老刘,又写日记呐。”一名狱警拎着警棍走过来。 “恩,写习惯了,再说了,在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啊。”刘波苦笑说道。 他将铅笔咬在口中,走到牢门边上,“有烟没?” 狱警从身上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中,然后将剩下的小半盒烟递给刘波,压低声音说道,“打听到了,b6监舍确实是新押来了一个姓钱的杂货铺老板。” “人怎么样?”刘波问。 “受了刑,只是喊冤枉。”狱警说道。 “知道了。”刘波吸了一口烟,“帮忙照顾一下,都是苦命的中国人。” “晓得。”狱警点点头,看了刘波一眼,“老刘,以前我听信宣传,真的以为红党是打打杀杀的暴徒,从你身上我认识到红党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刘波抬起头,他看着狱警王懿鸣眼中的尊敬,心中竟然真的有一种莫名的激荡情绪。 王懿鸣拎着警棍走了两步,停下脚步,“今天是晴天。” “谢了。”刘波摆摆手,坐下来,在日记本这页的扉页添上:大晴天。 “剥削阶级对于无产者、乃至是手工业者、小商贩的剥削和压迫是无处不在的,他们就如同是依附在人民血管口的蝾螈…”刘波继续写道。 “钱姓杂货铺老板,姑且称其为老钱。” “前两日,听狱友提及过此人,此人是杂货铺小老板,被人陷害,进的货物中夹杂了鸦片,因为没有鸦片执照却私藏鸦片,老钱被抓进了监狱。” “老钱之所以遭受如此无妄之灾,据说是有人看上了他的店铺。” 中午的时候,刘波给同监舍的狱友讲故事。 他讲的是戚继光抗倭的故事。 狱友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叫好。 便是几名狱警竟然也在牢房外弄了个小桌子,拍黄瓜、炒花生,两瓶黄酒,一边吃酒,一边听着刘波的故事佐酒。 听得高兴处,众人齐声高呼,“打死小日本。” 翌日,晌午时分,荒木播磨到靶子场监狱探监刘波。 西装革履的荒木播磨是以公共租界一家洋行的小股东、同时也是刘波的朋友黄老板的身份来探监的。 接过荒木播磨递过来的一沓钞票,看守眉开眼笑。 离开自然是不能离开的,探监的时候,必须有看守在探监室。 不过,他可以折中一下,走开的远一些,不打扰此二人说话。 “什么?令我承认自己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刘波露出震惊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为什么?” 他看了看看守的方向,阴沉着脸问,“我承认自己是‘鱼肠’,被国府引渡过去后,我必死无疑。” 刘波有些生气,他此前就向特高课高层提出过请求,要求特高课想办法将他营救出去,最起码也要阻止国府提出的‘荒唐’的引渡请求,也不知道国府方面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一口烟定他这么一位日本潜伏特工是洪当王牌特工。 不过,对于他的请求,三本次郎课长一直推诿,说需要从长计议。 现在突然告诉他,要他承认自己便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 这就是三本次郎的从长计议的结果? 刘波无法接受。 “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完。”荒木播磨看了刘波一眼,他心中冷笑,面上戴着真诚表情劝慰说道,“这是课长的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刘波问道,内心却是警惕起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中日双方就‘虹桥机场大山勇夫事件’进行第一次会谈。 日方代表暨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冈本季更是‘自觉’占理,态度极为强硬,蛮横地提出包括中方撤退上海保安部队,撤除所有防御工事等无理要求。 国府方面代表自然是严词拒绝。 双方不欢而散。 尽管双方约好两日后再见面磋商。 但是,双方都知道,战争无法避免,唯一不确定的是战争何时爆发。 中央巡捕房的巡厅里,秦迪正在训斥一个偷女人贴身衣物的瘪三。 小瘪三对于秦迪义愤填膺的训斥毫不在意,还嘿嘿笑。 程千帆从巡长办公室出来,直接一伸手,大头吕立刻递过来一个鞭子。 程千帆走过去,一脚将瘪三踹翻在地,然后铮亮的马靴踩在此人身上,抡起皮鞭就是一顿猛抽。 在对方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和求饶后。 小程巡长将皮鞭塞在发愣的秦迪的手中,拍了拍秦迪的肩膀,“记住了,你要够狠,别人才把你当回事!” 第351章 总部下达任务 夜,华灯初上。 秦迪吃罢晚饭,拎了个布书包,书包里放了几本杂志。 “妈,我去韩林家玩会。”秦迪站在门口喊了声。 厨房里正在洗碗的母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探出头,“早些回来。” “知道了。”秦迪答应一声。 约莫半小时后,秦迪来到爱多亚路的繁花公寓。 106号房间。 秦迪敲了敲门。 “谁?”里面有人问道。 “是我,我带了你要的知非先生的杂文选集。”秦迪说道。 门开了。 俞折柳打开门,警惕的看了看外面,低声说,“快进来。” “余大哥,今天下班晚了,看到你留下的记号,就赶紧过来了。”秦迪说着,看到俞折柳凝重的表情,心中一紧,“出什么事情了?” “小迪,今天是我们在上海最后一次碰头。”俞折柳说道,他看着这位自己亲自发展的同志,“接到组织上的通知,明天我便要离开上海。” 秦迪看着俞折柳,有些不舍,还有一些慌张,俞折柳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也正是俞折柳一步步引导他投身红色洪流中的。 对于秦迪来说,俞折柳就像是大哥哥,也如同引导他走上革命道路的老师。 一直以来,有俞折柳在身边教导,他莫名感到安心。 骤然听闻俞折柳要离开上海,秦迪有些不知所措。 “明天就要走?太突然了。”秦迪说。 “事情紧急。”俞折柳点点头,他给秦迪倒了一杯水,“小迪,你很有正义感,是一位好同志,你的革命热情高涨,我很高兴。”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了语言,继续说道,“唯一令我担心的是,你的斗争经验不足。” “临别之时,我有几句话,你用心听,用心记住。” “第一,你在巡捕房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掩护身份,不过,巡捕房鱼龙混杂,你更应该小心。” “你很有正义感,这是好事,也容易坏事,在巡捕房,你做任何事情之前要三思。” “还有就是,你要主动融入巡捕房的集体,不要不合群,我听你提及过,巡长程千帆不喜欢你,你要想一想,为什么他不喜欢你。” “我看不惯这个人,贪财好色,一个黑了心的人。”秦迪说道。 “小迪,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你可以看不惯程千帆,但是,你不能和他对着干,不仅仅如此,你反而要琢磨如何迎合程千帆,记住了,革命工作需要做出牺牲,对你而言,注意自己的性格脾气,做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这便是你要付出的牺牲。” “我知道了。”秦迪说道,看着俞折柳注视的眼神,他认真说道,“我会努力去做好的。” “第二件事,不要向任何人表露你的政治倾向,哪怕你觉察到你周围的人有亲近红色的迹象,此时,你不仅仅不可以向对方表露你的政治倾向,相反,你要远离此人。” “第三,日军侵略上海的步伐加快,上海战事极可能在近日爆发,学工委会在近期开展一系列的抗战宣传和支援前线活动,你在参加的时候,不要表现出你红党党员的身份。” 俞折柳语重心长的说,“我党现在的宗旨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所以,你可以以爱国青年的身份参与,同时要记得远离组织活动的我党同志。” “总之一句话,参加抗日活动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有表露你的政治倾向的言行。” “第四,我离开上海后,组织上会安排人与你接头,接头暗号是知非杂文第六期第三页第五段话,你要牢记。” “我记住了。”秦迪重重地点头。 俞折柳起身,伸出手,“小迪,时间不早了,我们就此作别,你多保重。” “余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秦迪伸出手。 俞折柳爽朗一笑,说,“当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当人民当家作主,当中国人民昂首挺胸的站起来的那一天,倘若我们都还活着,我们共醉一场!” “余大哥,说好了,我们都活着,活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秦迪激动的说道。 “说好了!”两双手重重地握在一起。 秦迪拿起布书包,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 “你出门时候怎么和家中说的?”俞折柳突然问道。 “我和家里说去朋友韩林那里,我一会回去会路过韩林家,进去坐一会。”秦迪说道。 俞折柳点点头,“算你小子反应快。”说着,他想了想,叮嘱说道,“下次可以换一个别的借口,这种需要人证的理由,尽量少用,你可以说出来散步之类的。” “我明白了。”秦迪点点头。 此时此刻,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 程千帆摘下耳机。 他刚刚收到西北总部的回电。 总部指示他配合好南京特务处的要求,争取早日揪出隐藏在国府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内奸。 同时,总部再三提醒他,在同釜贺一夫接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此外,总部向他下达了一个工作任务。 七个月前,国府当局集中6个师、2个旅和地方武装共43个团、十万余人的兵力“清剿”浙南地区的红色武装和地方红色游击队。 不足千人的红色武装,被迫化整为零,与敌周旋。 浙南红色游击队一位领导在反围剿中负伤,组织上已经秘密安排这位首长来上海医治。 程千帆的任务就是协助上海地方党组织暗中保护好这位老同志。 程千帆收好电台,将电文焚烧,仔细检查了一番。 从书桌下面的暗盒中取出一盒磺胺,又对着镜子乔装打扮后,这才离开安全屋。 出了台斯德朗路,转了两条街,借用了一家旅馆的电话,拨通了彭与鸥教授家中的电话,待电话响了三声后挂掉。 又等了一分钟后,他再度拨通。 “你好,请问是苗老板家里吗?你们要的那批货…” “打错了,这里不姓苗。”电话那头的邵妈说道。 “打错了?”程千帆低头拿出一张纸条,看到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最后一位已经被汗水浸透,看不真切,他苦笑一声,“对不住。” 说着,他挂掉电话,看着手中的纸条发呆,摇摇头问了问旅馆老板,“麻烦问一下,哪里可以查电话号码?” “这个要去电报厅问一下。”旅馆老板说道,这种事他遇到不是一两件了。 “谢了。”程千帆付了电话费,焦急万分的走开了。 第352章 汉斯诊所 法国大公园。 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跑大褂的程千帆手里拿着点心,大口的啃着,许是噎着了,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壶,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 右拳捶打了两下前胸,终于咽下去了。 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他将包着点心的牛皮纸摸出来,用来包裹装有磺胺粉的盒子,又摸出约莫三百法币的钞票放在一起,仔细的包裹好,用草绳系好。 三百法币不多不少,他担心彭与鸥手头紧,连给受伤的首长吃点好的、补充营养的钱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踅摸来踅摸去,看中了僻静处的一颗梧桐树,走过去,将东西塞进树洞,然后移动了两步,便假作要解开裤腰带解手。 “啊呀。” 梧桐树旁边不远处的一对年轻情侣看到这一幕,女孩子啊呀喊了一声。 “咛个小瘪三,说你呢,滚。”小开模样的男的看到女伴受惊,上来指着程千帆的鼻子一通骂。 “要你管!” 程千帆丝毫不理会,自顾自继续解开裤带放水。 “咛个瘪三,找打啊。”小开男子上来要动手。 “咋还动人呢?”程千帆一口北方口音,慌忙系上裤腰带,躲开对方挥来的拳头。 听得程千帆是外地人口音,小开男子更加来劲了,直接抽出自己的皮带,冲着程千帆就抽过来。 程千帆手忙脚乱的躲来躲去,好几次都险些被对方抽中。 “打他!臭流氓!” “哎呀,差了一点。” 一旁的女子在一旁为男伴加油,频频为男伴差点就抽到这个流氓而惊呼遗憾。 此时此刻,程千帆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远远走过来的邵妈。 他不再躲避。 一把抓住了小开男子的皮带,用力一拉,将男人拽倒在地。 这还不算,程千帆直接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坨狗屎,直接朝着旁边‘擂鼓助威’的女子扔过去。 射术精准,直接扔在了女子的头上。 路灯较为昏暗,女子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伸手抹了一把,又闻了闻,然后便是一声凄惨的尖叫和哭声,“呀,狗屎!韩林!韩林!呜呜呜呜呜!” 程千帆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一击即中,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嘟囔了句,“这么准?” 一抬头就看到了愤怒的韩林。 转身就跑。 后者在后面拼命的追。 邵妈假作去上茅厕,靠近了当作死信箱的那颗梧桐树,就看到有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男子风一般的从她的身旁跑过,后面是一个挥舞着皮带骂骂咧咧追赶的男子。 在两人身后,是一个哭哭啼啼、一只手捂着脸跑的女孩子。 邵妈没有认出乔装打扮的程千帆的背影: 这个人跑步的时候身体习惯性的前倾的厉害,看似随时要往前跌倒的样子。 看到这三个人离开了,邵妈松了一口气。 此三人刚才都在死信箱附近,要是不走的话,她想要取情报(东西),还是比较麻烦的。 程千帆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七绕八绕便将追赶者甩开了。 他找到河边洗了手,找了个僻静角落,翻了巷墙,又绕了绕,从法国大公园的南门出去,叫了辆黄包车。 坐在黄包车上,程千帆摇摇头,在内心里对刚才被他捉弄的这对男女说了声抱歉。 按理说他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东西放进树洞里就该离开的。 这也是通过死信箱紧急传递物品的一个准则。 不过,有这两个人在那里腻腻歪歪的,邵妈想要假作上茅厕经过、顺利取走东西会比较困难,毕竟邵妈没有他这么敏捷的身手: 上完茅厕,经过梧桐树的时候,快速取走东西就可以了,如果多逗留,容易引起怀疑。 程千帆只能出此下策,将此二人引开。 这件事着实是意外情况: 这颗梧桐树能够被他选中成为一颗革命的梧桐树,这是有原因的,梧桐树边上没多远便是茅厕,法国大公园的茅厕设计是有问题的,这边正好是一个夹角的出风口,茅厕的味道全朝着梧桐树这里飘过来。 只要是正常人,没有人会在这里长时间逗留的,谁能想到这对男女竟然在这个有味道的地方幽会。 汉斯诊所。 彭与鸥两根手指头夹着一支烟,香烟已经熄灭,他犹自未觉。 汉斯放下手中的这页纸,皱了皱眉头,“就没有更加详细的病历资料吗?” “这已经是最详细的资料了。”彭与鸥表情凝重说道,“我们这位同志还在来上海的路上,他们的电台一直联系不上,无法得知最新、最确切的消息。” 他看着汉斯,表情急切,“汉斯同志,就以情报上的描述,有把握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汉斯摇摇头,“病人的病情资料有限,我需要见到病人,特别是拍了x光之后,我才能告诉你答案。” 说着,他指了指手中的纸张,“腹部中弹,只是经过简单的诊治,此外,这位同志的背部也有贯穿伤,你确认我们的这个同志能够支撑到抵达上海。” 他摇摇头,“恕我直言,这种情况,长途跋涉,还要穿越国府军队的封锁线,营养也很难跟得上,我很担心她无法坚持抵达上海。” “能!一定能!”彭与鸥咬着牙,说道,“他的命很硬!十几万国民党反动派围追堵截、在浙南反复围剿,抓了他三四年都没有抓到他,没有吃,没有穿,饿急了吃草根、树皮,渴了喝泉水,雪水,泥水,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前后数次负伤,无数次身处险境,他都没有倒下,革命没有胜利,他不会倒下的。” “真是不可思议。”汉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赞叹着摇摇头,“我要向他们致敬!” “需要提前做哪些准备工作?”彭与鸥问道。 “磺胺粉!这个必须先准备好,我这里已经没有磺胺粉了。”汉斯说道。 彭与鸥皱了皱眉头,露出发愁的样子,最后咬咬牙,“这个我来想办法。” 有‘火苗’在,磺胺粉对于目前的上海红党来说不是问题,这是彭与鸥故意做出为难的表情。 随着时局越来越紧张,被誉为‘神药’的磺胺粉愈发受到重视,各方面的人马都在囤积这种药,现在黑市上几乎是有多少磺胺都会被一抢而空,甚至可以用有价无市来形容。 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表现出能够较为容易搞到磺胺粉,这便可能是一个破绽。 上海滩黑市上现在掌握磺胺粉的黑市商人就那么几家,其中尤以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的小程巡长为最,彭与鸥必须尽量抹掉一切可能被联想到程千帆身上的线索和疑点。 “还有什么?”彭与鸥问。 “还有一点,我现在还不确定。”汉斯指了指诊所里的x光机说道,“我这台x光机有些过时了,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能使用最新式的x光机来给这位同志做检查,当然,这需要等这位同志抵达上海后,根据他的实际情况再做决定。” “法租界哪里有最新式的x光机?”彭与鸥立刻问。 尽管按照汉斯所说,也许用现在这台x光机也可以,但是,他必须作出最充足的准备。 “台拉斯脱路的巡捕房警察医院。”汉斯说道,“他们两个月前刚刚买了一台最新式的德国造的x光机。” “好。”彭与鸥点点头,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中。 第353章 ‘飞鱼’同志 离开汉斯诊所。 彭与鸥站在马路边上,点燃一支香烟。 抽了一口。 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距离。 就看到一个黄包车夫拉着黄包车凑过来。 “先生,坐车咩?” 彭与鸥点点头,上了黄包车。 “先生,去哪里?”黄包车夫问道。 “亚尔培路。”彭与鸥说道。 “晓得了,您坐稳了。”黄包车夫拉着车子小跑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先生,我观察过了,没有人跟踪。” 彭与鸥‘嗯’了一声,低声问,“有消息没?” “那边依然没有消息,火车站、码头都有同志盯着呢。”黄包车夫说道。 彭与鸥点点头,表情凝重。 按照预定计划,护送苗先生来沪上的杭城地下党同志们应该在今天傍晚抵达沪上。 现在,人还没有到,他担心途中出了岔子。 尽管国红双方和谈,国府暂时停止对西北红党用兵,但是,国府反动派对南方红色武装的围剿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凶狠、猖狂。 夜风习习,彭与鸥的偏头痛最近又犯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在思索事情。 黄包车绕进了一个巷子,停在了奋发书店的侧门。 黄包车夫拉着空车在一个僻静处休息,同时兼做警戒。 彭与鸥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上前敲门。 两长三短。 “谁?”院子里有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走到门后问。 “涂老六,南市的。” 侧门轻轻打开,周虹苏看到彭与鸥,松了口气。 彭与鸥直接进入。 周虹苏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缩回头去,迅速关上侧门。 “怎么来晚了半小时?我一直担心别出了什么事。”进了屋内,周虹苏关切询问。 “有事情耽搁了。”彭与鸥扫了一眼,看到窗户都被被子、毯子遮挡,没有开灯,只是点了一盏油灯。 “说说计划安排。”彭与鸥找了个凳子坐下,“时间比较晚了,我不能多呆。” “明天上午,俞折柳同志会去靶子场监狱探监刘波,下午,我们会安排俞折柳同志和其他同期撤离的五名同志乘坐火车离开。”周虹苏说道。 “按照计划,先去南京,然后在徐州修整、汇合了徐州的同志之后,再去北平。” 俞折柳探监刘波,坐实对方是红党特工‘鱼肠’之事,只是此次转移计划的一部分。 包括俞折柳在内的五名为曹宇所知晓的同志被安排转移,他们汇合徐州的同志,总计八人,将组成北上抗日的小分队,远赴北平,支持北平党组织在沦陷区坚决开展敌后抗日斗争。 “平津已经是沦陷区,一定要做好同志们的安全工作。”彭与鸥叮嘱说道。 上一次江苏省委、上海市委以及浙江省委安排同志北上抗日,是支援东北抗联。 只可惜,因为叛徒温长健的出卖,多名同志在哈尔滨被捕,经受满铁调查部的严刑拷打、坚贞不屈,最终英勇牺牲。 烈士的鲜血,染红了东北的黑土地。 牺牲的同志中,包括彭与鸥的独子冯嘉樟同志。 “北平的同志会做好接应工作的。”周虹苏说道。 他给彭与鸥倒了一杯水,继续说道,“俞折柳同志北上之后,学工委暂定由左孝民同志接手。” “孝民同志虽然年轻,但是,比较机敏,有一定的地下斗争工作经验,由他接手学工委的工作,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彭与鸥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俞折柳同志的下限秦迪同志,这名同志的潜伏身份非常好,你看看是继续交给学工委,还是转由市委直接领导?”周虹苏问道。 周虹苏一说,彭与鸥就知道他说的这名同志是何人。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巡捕秦迪同志。 事实上,中央巡捕房‘多出’秦迪这名我党潜伏人员,完全是意外情况。 俞折柳介绍秦迪入党,是需要经过彭与鸥批准的。 秦迪是去年入党,当时这名年轻人刚刚高中毕业,还没有参加工作。 入党后没有多久,秦迪的家人托金克木的关西安排他进了巡捕房吃‘洋皇粮’。 秦迪的组织关系在学工委。 学工委的领导同志对于秦迪能够进入巡捕房工作自然是非常高兴。 对此,彭与鸥只能表示认可,更没有理由阻止。 ‘火苗’的身份是高度机密,整个上海,只有他以及邵妈知道程千帆的身份,他若是表示出阻止一名同志打入巡捕房的态度,并不合理,反而会引起其他同志的某种猜测。 只是… 彭与鸥有些头大。 他此前刚刚同‘农夫’同志见过面,意外得知特科王牌特工‘鱼肠’同志竟然也一直潜伏在中央巡捕房。 现在,中央巡捕房有‘火苗’和‘鱼肠’两大王牌特工潜伏,还有一个年轻的新同志。 彭与鸥的感觉就是,中央巡捕房就像是一个酒缸,我党不断的向里面兑水,简直要把中央巡捕房发展为红党的据点了。 但是,从安全角度来说,这是不合适的。 “秦迪的组织关系,也暂时安排左孝民同志接手。”彭与鸥沉声说道。 他迅速做出决定。 秦迪的组织关系此后依然属于学工委,并且绝对不能同‘火苗’同志、亦或是‘鱼肠’同志发生任何横向联系。 “好吧。”周虹苏点点头,因为曹宇的原因,他也是要转移的。 如若不然,他是想要将秦迪要过来的。 “老周,大连的环境更加复杂,斗争形势更加严峻,你要多加小心。”彭与鸥语气深沉。 周虹苏的去向是大连,日本人对大连的控制比东北更加强大,周虹苏在大连的工作环境殊为险恶。 “放心,我有心理准备的。”周虹苏爽朗一笑。 彭与鸥注视着自己的战友,他能够读懂周虹苏这句话蕴含的坚决和刚强。 “老周,保重。”彭与鸥同自己的战友重重的握手。 周虹苏紧紧的握住彭与鸥的双手,“保重!” 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再见,甚或是再也无法相见。 福熙路,多福里二十一号。 ‘农夫’同志热情的同一名中年男子握手,“‘飞鱼’同志,早就听说你,终于见面了。” 中央特科情报科前任‘飞鱼’苏民权同志改用了‘鱼肠’的代号后,旺庸同志安排另外一名潜伏特工使用了‘飞鱼’这个代号。 历经多年风雨,‘飞鱼’同志一直成功潜伏,他也是中央特科情报科在前年的大搜捕后、目前可以联系到之‘仅存’的两名情报科潜伏特工之一。 另外一名幸存的情报科潜伏特工则是‘火苗’。 “‘农夫’同志,一直以来都只见过你的照片,现在终于见到真人了。”‘飞鱼’同志打趣说道。 “照片?” “国府的通缉令啊。”‘飞鱼’同志笑着说道。 “也是。”‘农夫’同志点点头,“估摸着,我的通缉令在你的办公桌上也多次出现过呢。” “那可不。”‘飞鱼’点点头,“五千大洋,看的心痒痒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路大章同志,你见过彭与鸥同志了?”‘农夫’同志请‘飞鱼’坐下,问道。 第354章 红色功臣 “是的,‘农夫’同志,我已经同彭与鸥同志碰过头了。”路大章说着,露出欣喜的笑容,“我做梦都没想到老黄竟然是我们的同志,而且是大名鼎鼎的‘鱼肠’同志。” ‘农夫’同志笑了笑,要是路大章知道‘鱼肠’是第一个使用‘飞鱼’代号的同志,肯定会更加惊讶,不过,他没有向路大章提及此事。 ‘鱼肠’曾经使用过‘飞鱼’代号,看似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实际上这件事本身就蕴含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若非情报工作极为机密,‘飞鱼’也会是大名鼎鼎的。”‘农夫’同志说道。 “我还是宁愿没有名气。”路大章微笑说。 对于情报战线的隐蔽特工,一旦他的代号声名赫赫,也基本上意味着无限危机正在靠近。 正如同‘陈州’在国府党务调查处这边‘威名赫赫’,但是,党务调查处这边却对‘火苗’这个代号几乎一无所知一个道理。 “我看了彭与鸥同志提交的汇报,对于这份核查报告,我是初步认可的,不过,出于对革命工作的谨慎,以及对我们的同志认真负责的态度,还需要亲自同你进行沟通和最终的确认。”‘农夫’从身上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递过去。 “我明白。”路大章表情认真的点点头,“一次性搞清楚了,也是对‘鱼肠’同志的保护。” 对于‘鱼肠’同志的调查工作已经结束,路大章作为一直组织关系清晰、从未失联的同志,同时又熟悉黄长林,较为了解黄长林的情况。 路大章的证词,对于甄别、核查黄长林同志是否有问题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失联的这段时间,黄长林交代的去向是有迹可查的,确实是一直都在中央巡捕房当医疗官,路大章虽然是在霞飞区巡捕房工作,但是,他同黄长林很熟悉,能够证明失联后的黄长林没有‘神秘’消失过。 实际上这也是‘鱼肠’的幸事,失联期间能够为他提供证明的人员,竟然是党内潜伏特工,而路大章从未失联过。 如此,路大章的证词就非常可信了。 还有一些失联的同志,就没有‘鱼肠’这么幸运了,他们在失联期间的情况,因为其本身要东躲西藏、躲避敌人的搜捕的原因,最麻烦的是,有部分同志有些时间段是完全空白的,几乎很难找到有力的证人,以至于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出于原则性的安全考虑,组织上很难对这些同志给予足够的新任和接纳。 ‘农夫’同志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他按照彭与鸥提交的报告,重新用密码誊写记录,报告的原件他已经焚毁。 ‘农夫’同志没有完全按照汇报材料上的内容进行询问,他会穿插的询问一些其他的问题,以兹佐证。 “谢谢你,路大章同志。”‘农夫’同志合起笔记本,点点头说道,“你提供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足以证明我们的一位重要同志的清白。” “老黄这是通过组织上的审核了?可以回归组织了?”路大章惊喜的问。 再同彭与鸥会面,就‘鱼肠’的情况进行过沟通之后,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老黄竟然是自己的同志,担心的是老黄能否通过组织上的核查。 不是他对‘鱼肠’没有信心,而是因为他很清楚组织之审查过程之严格,但凡有一丝疑点,都意味着这位同志想要回归组织的难度大为增加。 “除非有发现新的情况,以目前我们所掌握到情况来看,‘鱼肠’同志在失联期间的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鱼肠’同志始终忠于党,忠于人民,是一位久经考验、值得信赖革命战士!我个人愿意对这次核查负责。”‘农夫’同志表情严肃说道,“‘鱼肠’同志的情况,我会向‘翔舞’同志汇报,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反馈。” 无论是现在的‘鱼肠’,还是之前的‘火苗’,都是中央特科的王牌特工,曾经都是直属于‘翔舞’同志直接领导的。 他们的审查,是需要经过‘翔舞’同志签字审批的。 此外,‘旺庸’同志作为‘鱼肠’同志的老领导,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 当初‘火苗’同志的审查过程,更是堪称‘轰动’。 西北总部对此的回电不仅仅有‘农夫’、‘旺庸’、‘翔舞’同志的签名,实际上在底档还多了一个签名。 当时教员得知此事,对‘火苗’同志的出色表现赞叹不已,直接说了句,‘我相信这个小同志,火苗,这个代号好,这就是我们红色事业的‘火苗’啊’,甚至还坚持亲自在电报底档上签名背书。 当然,‘农夫’同志刚才的话,等于是提前认可了‘鱼肠’同志对党的忠诚,特别是他表示愿意以个人名义对这次审查结果负责。 以‘农夫’同志的行事之谨慎,他能够说出这番话,足以说明他对于审查过程和结果都是极为有信心和认可的。 但是,无论如何,说出这句话,这本身就需要大魄力。 “谢谢,‘农夫’同志,谢谢。”路大章握住‘农夫’同志的双手,“我先代表‘鱼肠’同志向您和组织上表示感谢,感谢您和组织上的信任!” 他能够想象老黄得知这个消息会是多么的激动。 “是我应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默默付出,是你们在无比险恶的环境下,不惧牺牲、默默忍耐,铸起了红色事业的第一道保卫线!”‘农夫’同志表情无比郑重,说道。 负责特工工作的‘农夫’同志最了解潜伏特工的不容易: 身处群敌环伺的环境,就如同走钢丝,一句话说错,一个表情不到位,都可能引起怀疑,遭遇险境,不仅仅如此,他们甚至还要遭受非议和误解,身体上、精神上遭受巨大的压力。 有的潜伏战线的同志,直至牺牲后,依然要背负骂名,也许只有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这些被误解的烈士才能真正获得正名! 这些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红色事业的潜伏特工,都是非常了不起的红色功臣! 第355章 江口别动队 ‘鱼肠’同志的审查程序‘完成‘,房间里少了几分严肃的气氛。 “‘飞鱼’同志,我此前便听‘旺庸’同志提起过你,此番更是多次听彭与鸥同志提及你,他可是不吝夸奖啊。”‘农夫’同志微笑说道。 前年的大搜捕,上海红党遭遇重大损失。 在此后更加艰难的斗争形势下,上海红党数次与危机擦肩而过。 其中‘飞鱼’同志以及‘火苗’同志居功至伟。 程千帆通过老廖传递关键情报。 去年的年初,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计划秘密逮捕红党市委重要领导罗延年同志,是程千帆及时获悉情报,安排老廖紧急将‘火苗’的情报传递出来,收到十万火急之示警的彭与鸥立刻通知罗延年同志紧急撤离。 罗延年同志刚刚撤离不到半小时,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的暗探就包围了他的住处。 而‘飞鱼’同志同样亦是履历功勋。 霞飞路可谓是整个法租界最重要的几条繁忙大道。 红党的不少秘密会议都是在霞飞路进行,这里人潮如织,方便隐藏;此外,霞飞路四通八达。 此外,最重要的是路大章是霞飞路的巡捕: 民国十七年的时候,路大章是法租界霞飞区的普通巡捕;到了民国二十三年,路大章用了六年的时间‘爬到’霞飞区巡捕房二巡副巡长的位子上。 民国二十五年初,霞飞区二巡巡长任弛在协助国府党务调查处缉拿红党的时候,被不知名武装人员突然偷袭、击伤,抢救无效、‘因公殉职’。 霞飞区副总巡长上官梧自己的长期牌友路大章接任三巡巡长,如此,路大章便‘顺理成章’的挤掉了中央区巡捕房三巡副巡长马一守,成为了霞飞区巡捕房二巡的巡长。 多年来,路大章利用自己在霞飞路的工作权利,多次暗中保护党内同志,及时传递情报,避开了敌人的搜捕。 特别是在去年上半年,程千帆去杭城特务处特训班受训期间,国府党务调查处联合法租界霞飞区巡捕房对上海红党进行了一次紧急搜捕,正是路大章的及时示警,确保了彭与鸥以及上海市委提前躲进了安全屋,避开了敌人的搜捕。 事实上,这也正是红党为何如此重视在法租界以及公共租界安排潜伏特工的原因。 租界拥有‘治外法权’,国府特务部门即使是发现了红党的踪迹,也没有权利直接公开抓捕,只能先知会租界当局,由租界巡捕负责抓捕事宜。 当然,国府党务调查处也有过避开租界当局,暗中行动的‘恶劣例子’。 但是,不管怎么样,租界的特殊性确实是能够为红党的活动提供一定的安全保证。 故而,无论是中央特科的‘翔舞’同志、‘旺庸’同志、以及‘农夫’同志、‘竹林’同志等等,还是上海地下党组织、江苏省委等,都非常重视在上海租界特别是在巡捕房的地下潜伏工作。 当然,不仅仅是红党,如果将各个巡捕房比作是大大小小的酒缸;日本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美国人、苏俄人,红色国际、大大小小军阀的暗子坐探,乃至是一些帮派组织都想方设法向这些酒缸里兑水。 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法租界的六大巡捕房,还是公共租界的各个巡捕房,现在已然是大量掺水后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味道的鸡尾酒了。 “我能够当上霞飞路巡长,要感谢‘鱼肠’同志。”路大章开玩笑说道,“后来丢了霞飞路巡长的位子,是因为国府特务处在百草药铺的行动,看吧,还是咱们自己的同志最贴心。” “虽然国民党反动派背叛革命,罪恶深重,不过,他们对日本人的这次行动,还是值得称道的。”路大章客观评价了国府特务处的‘百草药铺’行动。 他是前两天同彭与鸥同志会面以后,才知道霞飞路前前任巡长任弛中枪不治,乃是‘鱼肠’同志的手笔。 当时,‘鱼肠’同志得知霞飞区巡捕房围捕红党‘漏网之鱼’,暗中出手相助,帮助该名红党成功逃脱。 事实上,也正是这件事,对于确认‘鱼肠’同志对党的忠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你要感谢的是你的打麻将技术出神入化。”‘农夫’同志打趣说道。 路大章同霞飞区巡捕房副总巡长上官梧的长期牌友: 路大章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上官梧赢得舒心。 路大章闻言,哈哈一笑。 ‘农夫’同志也在笑。 笑容是一样的,内心所想各不同。 以‘农夫’同志之无比丰富特工生涯和经历,心中竟是也觉得颇为神奇: ‘鱼肠’黄长林干掉了霞飞区巡捕房二巡巡长任弛,路大章活得补缺的机会,最终成功履升巡长之职。 ‘陈州’暨‘火苗’暨程千帆带领国府特务处铲除了‘百草药铺’的日特,制造了一起‘凶案’,这也直接导致了路大章被免职—— 而此前竞争霞飞路巡长之职失败的马一守上演迟到的‘翻盘’,而马一守一走,程千帆顺理成章履升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三巡巡长之职。 这一环扣一环,过程如此曲折,他竟然有一种‘鱼肠’、‘飞鱼’、‘火苗’三人联合演了一出大戏,最终成就了‘陈州’的感觉。 ‘农夫’同志突然心中一动… 回马思南路的路上,彭与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彭与鸥等同志的转移、离开,虽然他们将会充实北平红党以及大连红党的力量,但是,从根本上来说,这对于上海红党来说是不小的损失。 特别是周虹苏,这是一位久经考验的同志,负责上海红党在法租界的情报工作,他的离开,等于是彭与鸥失去了得力助手。 此外,对于年轻的俞折柳,彭与鸥非常欣赏,这是一名有着火热的革命热情、坚定的革命信仰,工作出色、严守原则,又不乏机智、急智的年轻同志。 俞折柳的被迫撤离,同样令彭与鸥非常舍不得。 这一切都是因为曹宇。 对于这名国府特务、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彭与鸥深恨之。 “彭书记,‘火苗’发出了紧急联络暗号。” 他甫一到家,邵妈就汇报了最新情况,“我去了大公园的死信箱,将东西取回来了。” 邵妈将包裹交给彭与鸥,便避嫌走开了。 彭与鸥打开包裹,看到里面的那一盒磺胺粉,大喜。 他刚才还想着要联系程千帆,请他帮忙解决磺胺的事情,没想到‘火苗’同志已经都准备好了。 又看了看钞票,彭与鸥数了数,总数是三百法币,他笑着摇摇头。 看来西北总部已经联系了‘火苗’同志。 这笔钱以及这盒磺胺粉,都是程千帆为‘苗先生’准备的。 “这小子,有心了。” 彭与鸥欣慰的点点头,他现在手头拮据,此前还在发愁哪里借点钱为‘苗先生’补充营养,‘火苗’无比细心,显然也将此事考虑在前了。 翌日。 凌晨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 雨过天晴,天边一道彩虹。 延德里的清晨忙碌而又充满烟火气息。 “帆哥,我来找小宝玩。”半大小子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喊道。 “小宝上学去了。”程千帆摸了摸阿毛的脑袋,笑着说道。 “哦。”阿毛失望的走开了。 程千帆笑了笑,这小子,确实是有侦查和演戏天赋。 阿毛的父亲前段时间做活的时候摔断了腿,程千帆便‘与时俱进’,同阿毛修改了‘示警’暗号。 阿毛若是直接说肯定句‘我来找小宝玩’,便说明一切正常。 延德里的街坊们见不到傻里傻气的阿毛大呼小叫的喊着‘帆哥,救我’,却是觉得少了点乐趣。 “帆哥。”李浩早早的开车在巷子口等候。 “都安排好了?”程千帆问道。 “安排好了。”李浩点点头,“豪仔带了一路人已经提前去监视。” “白小虾在礼查饭店也做好了准备。” “应大姐也已经入住礼查饭店,随时可以策应。” “另外,按照帆哥你的安排,华之泉作为后备梯队使用,我纷纷他准备了一辆车,随时待命。”李浩说道,“华副组长对此次任务并不了解太多,他接到了我的命令便是在需要的情况下,跟踪对方车辆。” 华之泉是李浩的副手,认识李浩,却并不知道谁才是‘肖先生’。 应大姐是上海特情组的总务应怀珍。 程千帆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大脑在快速思考,思忖此次行动之安排有无纰漏。 今天他将同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武官处的江口中尉会面。 对于江口的这支日军特别行动队,程千帆保持高度警惕,直觉告诉他,必须想方设法打掉这支别动队,否则的话,有这么一支熟悉上海道路情况的别动队引路,日军就如同多了双眼睛,对中国军队的威胁巨大。 故而,针对今日同江口的会面,程千帆格外重视。 他希望能够成功捕获江口的这支别动队的踪迹,进而寻机歼灭之。 “桃子呢,他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程千帆问。 “赵班主对于乔春桃还是很满意的,他已经成功混进了赵家班。”李浩说道。 乔春桃此前在一个印刷厂打工。 对于从缴获的‘桔子’小组的那份名单的人物,程千帆安排组员搜集情报,经过综合分析研判,程千帆注意到上海公共租界青帮头目赵逸才目前同日本人走的最近。 一旦上海沦陷,此人将极可能是第一批投日分子。 不,甚至不必等到上海沦陷,一旦日军在上海战事中占得上方,赵逸才便极可能投入日本人的怀抱,成为日本人手中的恶犬,转身咬向国人。 这种在上海地方有着不俗的帮派势力、且对于上海滩知根知底的汉奸,对于上海的抗日力量来说,危害巨大。 程千帆便安排伤愈的乔春桃设法打入赵家班。 他做事情向来是未雨绸缪。 乔春桃是戏班子出身,功底不俗,这个隐藏身份对于他而言正合适。 赵家班的背后有赵逸才的影子,此人是出名的戏痴。 礼查饭店。 程千帆在服务生白小虾的殷勤引路下,上了二楼。 一名身着旗袍、风姿绰约的女士站在走廊里抽烟。 女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细细的烟卷,轻轻吸了一口,优雅的移开手指,檀口微张,吐出一缕烟气。 看到英俊不凡、西装革履的程千帆走过来,她眼中一亮。 薛华立路,靶子场监狱。 刘波有些烦躁的放下报纸。 以往这个时候,每每有最新的报纸送进来,他都会如饥似渴的阅读。 这是刘波了解外面的世界、知晓外界的动向之唯一信息渠道。 刘波会向狱友们读报纸。 还会就报纸上的一些时文故事、时局动态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不过,今天的刘波明显有些情绪反常。 “老刘,后面怎么了?”一个狱友喊道。 “是啊,后面怎么样了?那个资本家的小姐有没有嫁给那个穷瘪三?” “老刘,你说说看,阿金和那个漂亮小姐的孩子是叫阿毛好听,还是叫黑仔好听?” “老刘,阿金有了钱,要娶几个姨太太?”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道,眼神中散发出希望的光芒。 这是今天的一则时文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资本家的小姐同穷小子阿金的爱情故事。 枯燥的监狱生活之下,能够听到这样的爱情故事,这些犯人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有些家伙完全代入了自己,甚至就连和资本家的小姐生几个孩子,孩子是男是女,以及要不要再娶几房姨太太都已经在热烈讨论了。 “没有。”刘波表情有些烦躁,“资本家的小姐只是玩弄穷小子的感情,她无情的将穷小子踹开,还把她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交给穷小子养,转身又去玩弄别的穷小子了。” 正在热烈讨论的众犯人闻言,都愣住了,现场一片死寂! 第356章 俞折柳探监 巡捕房的监狱里,犯人形形色色。 有失手伤人的地痞瘪三。 由欺行霸市的瘪三。 抢劫犯、诈骗犯、欺侮女子的混蛋、拍花子的恶人。 甚至不乏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当然,能够在监狱里活着的江洋大盗都是花钱买命的,没钱、或者是舍财不舍命的早都见阎王爷去了。 还有专门收钱替人坐监的专业监狱户。 不过,监狱里更多的是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入狱的普通人。 由一时冲动打伤了人,家里又没钱摆平看,只能吃牢饭的。 有曾经风生水起,家产败光后身陷囹吾的家伙。 有被人陷害入狱、家产被夺的倒霉蛋。 有因为妻子、女儿、姐姐、妹妹太漂亮,被陷害入狱的可怜鬼。 不管这些人此前有钱没钱、是否风光,此时此刻,在监狱里都有着共同的身份:穷鬼犯人! 除了刘波这样的‘政治犯’,其余的犯人,哪怕是手上有人命案,只要是手里有钱疏通,都有机会脱罪,最不济也可以保外就医。 或者是自己改名换姓出去高乐,花钱请个人来监狱里替自己坐牢,至多是需要在报社记者来监狱采访、或是租界高层来监狱视察之时,回来做做样子即可。 所以,留在监狱里乖乖坐牢的,或者更加直白的说是‘居住’在这种‘团体’监舍的,基本上都和‘穷’字有牵扯。 穷犯人们对这个故事是有期许和诉求的: 人才两得! 既能够抱得美人归,又能够赚得岳家的家产,绝对算得上是世间是最美好的事情。 只可惜,刘波冷冰冰的话,直接戳破了这些人对故事‘美好’结局的幻想和期待。 片刻的寂静后,是一阵嘈杂。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大小姐要这么欺负人?” “老刘,你就不能说点我们喜欢听的吗?” “册恁娘,老刘,你就不能让老子有个好念想。” 有人嚷嚷骂道。 “都给老子闭嘴。”刘波烦躁的喊了句,他指了指闹得正欢腾的燕巴虎,“燕巴虎,你信不信我打声招呼,你小子就得去磨豆腐。” 燕巴虎赶紧满脸堆笑,“刘大哥,我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是在缝纫机组,相比较去推磨盘磨豆腐,现在的工作显然更加轻松一些。 “阿旺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刘波手指头一指。 缩在人群中的一个身形瘦小男子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众人发出一声哄笑,还有人指着阿旺,嘴巴里骂着‘傻子’、‘蠢蛋’之类的话。 形形色色的犯人中,还有打肿脸充胖子,‘偷’了老板家里的金银首饰讨好女孩子的傻小子。 阿旺便是这个傻小子。 女孩说只是借来首饰看看而已,他当然知道这个‘借’是什么意思,但是,依然便去拿了。 然后,老板立刻知道了这件事,阿旺锒铛入狱,并且认了偷窃罪,没有供出女子。 “你们都骂阿旺傻,没错,阿旺是傻,他傻不是因为他去偷首饰,而是因为他竟然真的以为偷来的首饰可以讨得这个女子欢心。” 他冲着阿旺看了一眼,“听好了,阿旺,你被抓进来,实际上就是你老板和那个女人联手设计的陷阱而已。” 听了刘老师此言,阿旺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吼道,“老刘,不许你这么说燕妮。” “这名女子和你老板有染,经常在库房私会,你一直待在库房看守,半分不敢懈怠,反而打扰了你老板的好事。”刘波冷笑一声,“醒醒吧,阿旺,那个女人一定是案发前没几天突然向你示好的吧。” 他不再理会如遭雷击的可怜阿旺,看着众人: “为什么故事里的穷小子阿金会被资本家的小姐如此羞辱、玩弄? 为什么憨厚老实的阿旺却被资本家老板陷害、抓进监狱? 因为他们有钱,他们觉得自己是上等人,他们觉得有钱便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掌握穷人的命运。 资本从诞生的那一天起,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所以,归根结底是剥削阶级对无产者的肆意压迫。” 有人躲在人堆里,“老刘,我觉得被资本家的小姐玩玩也没什么啊,咱爷们又不吃亏。” 刘波眼尖,瞥到是燕巴虎在起哄。 监狱里一阵哄堂大笑。 “对啊。” “我也这么觉得。” 刘波气的摇头,他已经懒得骂人了,这帮混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起哄不足为奇,不起哄反而才奇怪呢。 他扫了一眼那几个一直专心听讲的狱友,暗自点头。 讲了这么一大通话,发泄了心中的怒火,又被燕巴虎这么一起哄打岔,心中的愤懑之情得到了稍许缓解。 对于三本次郎命令他以红党王牌特工‘鱼肠’的身份投诚、打入国府党务调查处的安排,刘波的内心是极为排斥的。 他这一生: 出身于贫穷的渔民家庭,从小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不少苦。 军校毕业后便被安排来中国潜伏,以中国人刘波的身份生活了十几年,娶了中国妻子,生了孩子,他几乎都已经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中国人了。 相比较那个更多是贫穷、严厉的军事培训、特工训练之记忆的濑户内川,刘波别扭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对自己的中国人身份更加认可,工作、生活、妻儿家庭、朋友… 长期潜伏特工之平静的中国生活,尽管会因为身份认知产生一定的困扰。 但是,总体而言,刘波对于自己的生活状态还是比较满意的。 然后,在某个夜晚,他同何关喝酒聊天,遇到了方木恒。 一切都改变了。 主动学习红色思想、以红色人士自居,甚至是被国府方面怀疑是红党;从党务调查处的抓捕中死里逃生,被法租界判监入狱。 按照特高课的要求,继续在监狱中宣传红色思想。 突然又被国府党务调查处认作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坚决要将他引渡过去。 现在,三本次郎更是命令他以红党特工‘鱼肠’的身份向国府党务调查处投诚,以红党叛徒的身份打入其内部。 刘波现在的感觉是非常别扭的,他甚至在某个时刻会产生认知错误: 濑户内川,日特刘波,巡捕刘波,刘、何、方自发抗日小组的智囊,假扮红党,红党‘鱼肠’,即将打入党务调查处的红党叛徒。 最重要的是,刘波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对红色思想的恐惧。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扮着扮着,深入学习,竟然在内心深处对红色思想越来越有感触,甚至可以说是越来越认同。 这种越来越强烈的认同感,同他内心里的菌国主义影响发生激烈交火,令他备受折磨。 他甚至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对自己是日本人的身份有了一丝厌恶和羞愧感—— 为日本侵略中国的行为感到羞愧和厌恶。 而具体到现在的情况,刘波更是有一种直觉和担心。 直觉告诉他,三本次郎安排他假扮向国府党务调查处投诚的红党王牌特工‘鱼肠’,这件事本身并不正常,颇为耐人寻味。 对于红党王牌特工‘鱼肠’,刘波并不熟悉,不过,对于此人的之‘凶名’却也略有耳闻。 ‘鱼肠’是行动人员,不是情报人员。 更可以说是被国府方面围剿后的‘漏网之鱼’,此人知晓红党太多的有价值情报点可能性极低。 在刘波看来,国府党务调查处引渡‘鱼肠’之后,直接将‘鱼肠’干掉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招揽此人。 这是在国府方面挂了号的‘凶徒’,相信即使是在国府党务调查处内部,对此类人也当是喊杀声一片。 所以,基于这个分析,刘波不认为三本次郎安排自己以‘鱼肠’的身份投诚国府方面是一个可行性较强之计划: 最大之可能是导致帝国潜伏特工濑户内川遇害。 制定出这样的计划的人,要么是愚蠢,要么是另有目的。 虽然对于三本次郎不甚了解,但是,能够出任上海特高课课长,自然说明了三本次郎的能力。 三本次郎显然不是愚蠢之辈。 那么,便是另有目的了。 刘波仔细琢磨,尽管暂时还没有搞清楚三本次郎为何要制定如此‘漏洞百出’的计划,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三本次郎对他心存恶意。 “刘波,有人探监。”狱警王懿鸣敲了敲牢房的栏杆,喊道。 刘波有些惊讶。 昨天荒木播磨刚刚来探监,今天特高课方面应该不会再安排人过来。 自己的妻儿? 不是。 刘波立刻得出结论,王懿鸣同他的关系不错,如果是自家妻儿来探监,王懿鸣自然会直接告知。 如此看来,是一个陌生人来探监。 最有可能的便是国府党务调查处又派人来警告、威胁他。 有了这个推测,刘波心中警惕心大增。 到了探监室,刘波便看到了一个长相清秀、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 俞折柳看了一眼来人。 他按耐下内心的激动情绪,平静的眼眸下,是敬佩。 俞折柳接到组织上安排的任务便是,以远房亲戚的身份来靶子场鉴于探望我党同志。 组织上已经搞定了探监许可,他此行的目的便是向这位身陷监狱的同志传达情报。 因为俞折柳今天便会转移离开上海,所以,安排他来探监、传话,是比较合适的。 “余畅同志,组织上对你在狱中同敌人顽强斗争,传播红色的行为表示赞赏。”俞折柳压低声音说道。 刘波看了俞折柳一眼,他的表情是疑惑的,对于俞折柳的身份,刘波有两个猜测。 其一,对方确实是红党。 其二,对方是国府党务调查处假扮红党来诱骗他上钩的。 刘波倾向于是后者。 他自忖自己同红党无冤无仇,最重要的是,红党根本不可能关注到他,更不可能对他的特工身份有所了解,所以,他和真正的红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红党不可能故意做局陷害他。 更何况,他自己一直以亲近红党行为表现,红党对他应该是报以极大的善意的。 故而,刘波推测对方是国府党务调查处安排的假红党。 “我不想见你们,你走吧。”刘波说道。 俞折柳心中一动,他想起组织上交代他要说的第二句话,立刻明白刘波的意思了,这令俞折柳心中更是无比敬佩。 “放心,我们的人都已经转移了。”俞折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看守,小声说。 “我警告你们,你们敢对她们下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刘波闻听此言,表情无比愤怒,拍着桌子,指着俞折柳的鼻子破口大骂。 看着愤怒的刘波,俞折柳假装生气,内心深处却是悲愤不已。 他的理解便是,余畅同志得知其他同志已经脱险,心中终于放心了,同时经验丰富的余畅同志立刻假装愤怒,赶他走,其意实则是令他赶紧离开,小心特务监视。 看着俞折柳愤怒离开,刘波的眼神中写满担心,他担心党务调查处对自己的妻儿下手。 想到这里,刘波心中更是大恨,他在昨日请求荒木播磨对自己的妻儿提供保护,但是,荒木播磨拒绝了。 其理由是,不能打草惊蛇。 并且宽慰刘波说,你都要投诚了,国府方面自然不会再对你的妻儿下手。 这也令刘波对三本次郎以及特高课非常不满,且荒木播磨对他的妻儿之安全全然不理会行为,也令刘波捕捉到了一个信号: 三本次郎意欲对他不利! 回到监舍,刘波凝思苦想,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某个关键信息,此关键信息便极可能是三本次郎为何要如此对待他这位帝国忠心潜伏特工的原因。 这边,狱警王懿鸣与同僚换班。 他换了一身寻常的装扮,骑着洋车子来到了金神父路的双龙坊公寓。 306号房间。 王懿鸣轻轻敲了敲房门。 “谁?” “我,王懿鸣。” 门开了,立面的人探头看了王懿鸣一眼,立刻闪开,示意王懿鸣进去,他自己则从房间里出来,假作在走廊里抽烟。 “组长。”王懿鸣毕恭毕敬的对王康年说道。 第357章 ‘肖先生’的命令 “懿鸣来了啊。”汪康年放下手中的报纸,按了按手,“坐吧,在我面前不要拘束。” “是。”王懿鸣坐在椅子上,从身上摸出一包金黄香烟,取出一支香烟,恭敬的递给汪康年。 汪康年接过香烟,手中把玩着,婉拒了王懿鸣要给他点火。 王懿鸣‘没有在意’,自己又取了一支烟,叼在口中,点燃了,轻轻吸了一口。 看到王懿鸣这个动作,汪康年平静的眼眸多了一丝‘暖意’。 “懿鸣,你现在可是大忙人了,最近这段时间的汇报有些浮于表面啊。”汪康年随手拿起桌几上一份文件袋。 “七月三日,无事。” “七月八日,日本人进攻卢沟桥,犯人也有点狂躁不安。” “七月十一日,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八月三日,刘波等关注对象一切如旧,没有异常。”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冷冷看着王懿鸣,“懿鸣,你也是有经验的特工了,你认为这样的流水账,能够体现出何种价值?” “组长,是我…”王懿鸣正要解释。 “当然,你现在是你们小队三组的副组长了,也算是高升了嘛,工作自然更加忙碌。”汪康年不容王懿鸣解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他,“再忙,本职工作还是最重要的,不知道我们的老朋友刘波先生最近又交了什么样的新朋友?” “组长,不是属下懈怠,实在是刘波每天就是那样子。”王懿鸣赶紧解释,“他是老资格巡捕出身,在监舍本来就受到照顾,不要干什么重活,每天就是写写日记,在监狱里神神道道的宣传赤色言论,给凡人们讲讲故事。” “要说见过谁,就是那个姓黄的老板昨天又来见过他,不过,这个人我之前汇报过了,组长您安排人查过,不是说这个人没有什么问题的么?”王懿鸣小心翼翼问道。 “今天呢,刘波都和这个人说了什么?”汪康年淡淡地问。 王懿鸣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监狱这边刚刚有人探监刘波,组长这边就知道了。 很显然,在靶子场监狱中,组长不仅仅安排了他这么一个潜伏特工。 王懿鸣的内心是挣扎的: 今天刘波和那个来探监的年轻人的对话,他虽然听得不是那么真切,但是,还是隐约听到一些的,在加上猜测,他基本可以断定这个探监的年轻人是红党,刘波同此人说的那几句话,极可能是完成了信息传递。 和刘波的接触,是王懿鸣第一次同红党的接触,从这名红党重要特工的身上,他渐渐地明白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刘波给犯人们讲述的故事、讲道理,乃至是结合小故事、时局新闻来讲解、宣传红色言论、抗日思想,对此,一开始王懿鸣是冷眼旁观的,后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刘波的话语所吸引,甚至是下意识的有了认同感。 一开始,王懿鸣对自己的这种心理上的变化是恐惧的。 他不想再听。 但是,每次都控制不住的想要听‘刘波老师’的课。 就这样,潜移默化之下,王懿鸣这名国府党务调查处潜伏特工竟然真的对红色有了较为客观的认知,或者说是有了一丝共情之心。 最重要的是,从刘波的身上,王懿鸣深切的感受到了红党人的特殊魅力。 身居监牢,甚至随时可能被引渡,被杀害。 刘波却无所畏惧,坦然面对这一切。 他依旧会每天给狱友上课、讲故事,讲道理,还会教这些家伙识字。 会关心蒙冤入狱的狱友,搭上自己的人情帮这些人。 这个人的眼中只有红色事业,只有他口中的劳苦大众,只有对剥削阶级、对他口中的‘反动派政府’之不屈的斗争之志。 这个人甚至无惧死亡和牺牲。 “我愿意将自己的身体、生命、灵魂都献给伟大的红色事业,我愿意为全中国、全世界的无产者的解放,奋斗终生,若如此,当死而无憾!” 王懿鸣曾经‘不经意’间看到过刘波的日记,看到了这句话。 尽管不能够完全明白这句话,但是,王懿鸣只感觉头皮发麻,对这个红党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在内心里,王懿鸣甚至开始下意识的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如实向汪康年汇报。 譬如说,刘波在监狱中已经暗中发展了好几名红色积极分子。 譬如说,今日有红党来探监刘波,双方进行了暗语交流,王懿鸣便是打算有所隐瞒的。 只是没想到汪康年竟然已经得知了有人探监刘波之事。 王懿鸣的脑子里快速开动,他想要在尽可能的保护刘波的情况下,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是的,他目前并不关心来探望刘波的那个红党的安全,或者说是顾不上。 王懿鸣想要保护刘波,他担心刘波的行为激怒了自己的上峰,提前引来杀身之祸。 ‘他愿意为他口中所谓的劳苦大众牺牲自己’,那么‘我便救他一救’。 这便是王懿鸣的想法,很朴素的源于对红党刘波的个人魅力的敬佩之情。 “报告组长。”王懿鸣尽量面不改色,回答说道,“确实是有一个年轻人来探监刘波,这个人说是刘波的远房亲戚,不过,两人总共就说了两三句话,然后刘波突然发火,说不想见这个人。” “两人不欢而散,那人便离开了。”王懿鸣想了想说道,“据我猜测,应该是刘波此前的仇家,得知刘波落难,故而来羞辱他。” “刘波的仇家?来羞辱他?”汪康年沉吟着,问道。 “极有可能。”王懿鸣点点头,“两个人的会面,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刘波对此人态度并不好。”王懿鸣说道。 “倒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汪康年看着自己的手下,点点头,脸上露出微笑,“懿鸣,你是我亲自发展进入党务调查处的,我一阵很欣赏你,亲自教导你成为一名合格的特工。” 说着,他的笑容收敛,“你他娘的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现在反过来在我面前撒谎蒙骗,你是以为你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以为我蠢?” “抓起来!”汪康年低吼一声,两名早就随时候命的特工直接进来,按住了王懿鸣,同时立刻关闭房门。 “组长,我冤枉啊,您是不是对属下有什么误解?”王懿鸣挣扎,问道。 “嘴巴堵起来,我现在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汪康年表情阴冷,命令手下将王懿鸣的嘴巴堵起来。 他用力捶打了桌面,表情阴狠,自己欣赏的手下,竟然被红党刘波给策反了? 这种情况令汪康年无法接受,同时视之为巨大耻辱! 刘波,不,确切的说是‘鱼肠’,你欺人太甚! 应怀珍回到自己的房间,光彩四溢、妩媚多情的眼眸变得凝重。 她刚才故意接近程千帆,向其展示自己的妩媚多情。 以她对这名‘贪财好色’小程巡长的了解,此人定然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但是,结果令她惊讶。 她明确感受到自己成功的吸引了程千帆的注意,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欲望,确切的说是一种要将自己一口吞下的占有欲。 但是,这种情况下的程千帆却成功的压制了这股欲望,委婉的拒绝了自己。 尽管程千帆主动要了她的名片,以图后续,但是—— 应怀珍十分清楚自己的魅力,好色的小程巡长竟然能够忍住,这足以说明此人今天有极为重要之事。 “‘肖先生’的情报是准确的,这个程千帆果然有问题。”应怀珍对自己那位神秘的顶头上司、上海特情组的组长肖先生的能力暗暗称赞。 是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先生’亲自向她下达了行动任务。 应怀珍并没有见到‘肖先生’其人,任务是通过死信箱传递的。 按照隐蔽情报上的要求,她今天打扮的漂亮妩媚,要求尽显女人之妩媚。 提前来到来礼查饭店,假装偶遇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巡长程千帆。 尽可能的向此人示好,拉近关系。 简而言之,这个任务的目的便是‘肖先生’命令她来此地,想方设法勾引贪财好色的小程巡长。 第358章 江口 ‘肖先生’给应怀珍的初步任务是结识程千帆。 以她的女人魅力勾引这位小程巡长,至少也要建立良好的印象,为此后能够将其拿下奠定良好的基础。 更进一步的任务,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搞清楚程千帆出现在礼查饭店的原因,此人同何人见面,所谈何事。 只可惜,小程巡长虽然确实是被钓起了欲念,却并没有最终上钩。 应怀珍对这名以‘能力不俗’、‘在法租界非常吃得开’着称,同时‘贪财好色’的小程巡长起了更强的兴趣。 “混蛋!”她摸了摸自己的臀部,咬着银牙牙骂了句,这个贪财好色的混蛋,刚才假作无意碰了碰她的臀部。 尽管看似是无意,但是,应怀珍知道对方是有意的。 或者说,她坚持认为程千帆是有意的。 她对于自己的姿色和魅力一直有着极强的信心。(PS1) 礼查饭店,211房间。 程千帆正在看报纸,房门被轻轻敲响。 他轻轻走到门后,“谁?” “先生,是我。”门外的白小虾说道。 程千帆打开门。 “先生,这位江先生来找您,他说自己同您约好了的。”白小虾说道。 “是金老板介绍来的江英杰先生?”程千帆微笑着,问道。 他的内心却犹如惊涛骇浪,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村兵太郎所说的日本军部参谋本部派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处三等武官江口中尉,竟然是江口英也! 江口英也不是井上公馆的特工吗? 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了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处的三等武官? 去年的‘情殇’计划,他同宋甫国设局,利用江口英也除掉了影佐英一。 该行动能够成功吸引影佐英一入彀的原因便是,影佐英一对‘英勇忠诚’的帝国特工江口英也颇为欣赏,想要将江口英也从井上公馆调入上海特高课。 然后,影佐英一被杀死,江口英也重伤。 此事之后,江口英也的情况程千帆便不甚清楚,此人的联系权掌握在特务处上海站情报科手中。 而程千帆出于安全考虑,此后也并没有打听过此人的消息。 没想到一年后再相见,原来的井上公馆特工江口英也竟然成为了日本领事馆武官处之江口中尉。 程千帆立刻得出推测,特务处上海站方面同江口英也之间肯定是出了某种问题。 “程巡长,久仰大名,鄙人是大日本帝国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处江口英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江口英也微微鞠躬,微笑说道。 “江口君,久仰大名。”程千帆微笑着,鞠躬回礼。 今村兵太郎并没有告知江口英也他的真实身份,故而在江口英也眼中,他的身份是投靠日本人的‘汉奸’。 “今村先生对程巡长赞不绝口,夸赞程君是心向帝国的友人,此次之事,便要麻烦程巡长了。”江口英也微笑说。 “能够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是程千帆的荣幸。”程千帆恭恭敬敬说道,“不知需要程某人做些什么?” “听闻公共租界的费力巡长是程君的好友?”江口英也问。 “费巡长确实是同程某关系不错,不知江口君…”程千帆看着江口英也,露出不解的表情。 “帝国同费力巡长有过多次接触,想要说服费巡长为帝国效力,只是费巡长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希望程君能够同费巡长多多交心,说服费巡长。”江口英也表情严肃说道。 “这个…”程千帆微微颔首,“我倒是可以试试。” 他沉吟片刻,“费力此人极为小心,我需要知道,你们要让费力做什么,才好同他言说。” 江口英也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地图,地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做了标记。 “这里。”江口英也指了指用红色圆框圈起来的地点。 “商务印刷馆?”程千帆不解问道,“这地方不是已经毁掉了吗?” 一二八事变后,第一次淞沪抗战甫一开始,从停泊在吴淞口的航母上起飞日机对商务印书馆和东方图书馆进行了轰炸。 日军连续投下了六枚炸弹,商务印刷馆着弹爆炸,继而起火。 一座当时世界领先的,极具现代化的厂房和设备的先进的印刷业机构,被日寇彻底毁灭了。 同时在马路对面的东方图书馆也一起被焚毁,馆内藏有的数百万卷书籍资料,包括“涵芬楼“所藏10多万册宋版、元版的珍贵古籍图书和清乾隆年间缮写的四库全书,先被炸毁焚烧,后被日军劫掠。 日军之所以要炸毁商务印书馆,时任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的盐泽幸一讲的很明白:“烧毁闸北几条街,一年半年就可恢复。只有把商务印书馆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文化机关焚毁了,它则永远不能恢复。” 日本从幕府时代走向明治维新,并且最终强盛起来。 而明治时代的一个根本维新点就是发展现代教育,提高国民知识,培养现代化人才。 故而,日本人深知科学文化对于一个民族之崛起的重要性。 而商务印书馆的海量传统文化书籍,进步科技文化,被日本方面视为比军事力量更大的威胁,甫一开战便摧毁。 程千帆故意露出惊讶不解的表情,不明白日本方面为何对于商务印刷馆的废墟如此看重。 “是的,商务印刷馆已经成为废墟,但是,这些废墟是钢筋水泥结构,是天然的工事,此处必然成为两国军队争夺的焦点。”江口英也沉声说,“所以,我部的任务便是,提前安排人手抢占此地,固守待援。” ‘程千帆值得信任,可以对其透漏一二,使其明白此事之重要性,方便其游说费力。’这是今村兵太郎对江口英也叮嘱的话。 尽管他不明白今村兵太郎为何对一个中国人如此信任,但是,江口英也只能照办。 程千帆盯着地图看,有一点江口英也没有说,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肄学生程千帆却立刻看出了其中的关节。 日军若是占据此地,依托商务印书馆的废墟作为工事,等于是在闸北直接楔入了一颗钉子,直接将闸北的中国军队中间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程千帆心中凛然,日本人的战术眼光果然毒辣,一下子就锁定了此关键位置。 第359章 贪婪的费力 程千帆瞬间也想明白了日本人为何对费力如此关注,想方设法要招揽此人。 商务印刷馆所在的闸北区是华界,但是,闸北区的南部有一块飞地却属于英美公共租界。 如果日本方面事先在公共租界嵌入华界的这块飞地隐藏精锐兵力,届时上海战端一开,日军这支精锐部队完全可以从闸北南部直接切入,近乎如入无人之境,从中国军队背后突然杀入,迅速抢占商务印刷馆。 这就等于是在中国军队防区腹心地带扎下了一颗钉子,在关键时刻足以影响闸北战局。 而闸北区南部的公共租界飞地,正是费力现在的辖区。 只有买通了费力,确切的说是此人答应效忠日本人,日军才有机会且放心的在闸北南部完成隐藏兵力的部署。 闸北南部公共租界原来的巡长是冷浩然,此人素来对日本人态度较为强硬。 数月前被冷浩然突然被调职,高升为黄浦路的巡长。 而费力则‘突遭横祸’,很突然的被调派到闸北租界。 为此,费力闷闷不乐,同程千帆吃酒的时候还在抱怨,说自己不知道得罪了谁,突然被调离油水丰厚的黄浦路,被发配去了闸北那个乡下地方。 程千帆当时并没有多想,不过,他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这极可能是日本人在背后动手脚‘阴了’费力。 日本人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 苦心积虑将对日本态度暧昧的费力弄到闸北飞地,其目的就是为了今日之谋。 恐怕费力做梦都想不到背后阴了他一手的竟然会是自己有意示好的日本人。 “江口君,即便是商务印刷馆如此重要,但是,这同费力有什么关系?”程千帆皱着眉头,不解问道。 “其中缘由,程君就不需要了解太多了,此事事关帝国重要军务,知道太多对程君并不合适。”江口英也看了程千帆一眼,提醒说道。 “明白,明白。”程千帆哈哈一笑,“多谢江口君提醒。” “对于帝国而言,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迅速说服费力。”江口英也起身,再度鞠躬,“程君,此事,就拜托你了。” “想要说服费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程千帆赶紧起身鞠躬回礼,随后,他来回踱步,看了江口英也一眼,略踟蹰。 江口英也看着程千帆。 程千帆轻轻咳嗽一声,“只要皇军的诚意足够,再凭借程某的三寸不烂之舌,程某有信心说服费力为大日本帝国效力。” 江口英也微微皱眉。 程千帆嘿笑一声,搓了搓手指。 江口英也脸色微变,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 “程君,我明白,明白,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江口英也点点头,“需要多少?” “五十根大黄鱼。”程千帆脱口而出。 “程君,我是军人,不太喜欢有人同我开玩笑。”江口英也沉声说。 “不不不,江口君,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也没有什么幽默感。”程千帆微笑摇头,“特别是对钱财之事,我素来十分认真。” 江口英也表情阴沉下来,“程君,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虽然今村兵太郎事先提醒过程千帆此人贪财,但是,江口英也也没有想到,此人明知道事关帝国之重要军事行动,竟然还敢狮子大开口。 这家伙真就不怕有钱没命花? “江口君,你弄错了,不是我狮子大开口,是费力。”程千帆微笑。 江口英也有些愤怒,此人不仅仅贪婪无比,竟然还睁眼说瞎话。 就在此时,程千帆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什么意思? 江口英也微微错愕。 此时他想起了今村兵太郎特别叮嘱他的一句话。 ‘程千帆此人极为贪财,无论他的要求多么过分,你都可以酌情答应下来,一切以军事要务为先。’ 江口英也不禁感叹今村兵太郎的情报准确,对程千帆此人的贪婪本性看的透彻。 不过,他还是没有明白过来程千帆那个眼色是何意。 “程巡长莫不是在消遣我?”江口英也冷哼一声。 “江口君不要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程千帆面对江口英也阴沉的脸色,丝毫不惧,微笑说。 “不是我贪婪,是我了解费力,如若是慢慢游说费力,也许二十根大黄鱼就可以说服他,但是,若要迅速搞定费力,必须用钱,用大笔钱砸,如此才能迅速搞定此人。”他的表情真诚无比。 “程君,我承认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是,恕我直言,你开出的这个数目,并不友好,我无法答应。”江口英也摇摇头。 “江口君,不是我开出的数目,是费力巡长开出的数目。”程千帆说道,若有深意的朝着江口英也笑了笑, 江口英也铁青着脸,他认为程千帆这个中国人在故意嘲弄自己,明明是你开的价码,却一直说是费力,如此欲盖弥彰… 只是,程千帆的这个笑容似乎是在向他暗示什么。 这是第二次了。 蓦然,江口英也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今村兵太郎说的那句话,心中暗自揣摩。 ‘一切以军事要务为先’? 不是! ‘无论他的要求多么过分,都可以酌情答应’! 就是这句话。 江口英也觉得自己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 “这样吧,我代表费力巡长退一步。”程千帆说道,“四十五根大黄鱼。” 说着,他身体凑过来,压低声音,“有五根是江口君的辛苦费。” 说完,程千帆将身体收回去,拿起烟盒,弹出一支烟,慢条斯理的点燃了,轻轻吸了一口,身体靠在椅背上,舒服的叹口气。 江口英也表情连连变化,盯着程千帆看。 程千帆微笑回应,他拿起烟盒,取出一支烟,递给江口英也。 江口英也又看了他一眼。 程千帆又笑笑。 江口英也看着面带真诚笑容与自己对视的程千帆—— 他明白了。 一切都想明白了。 江口英也无声的接过香烟,拿在手中把玩,没有抽。 好一会。 “程君,你太贪心了。”江口英也打量了程千帆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不,是费力巡长太贪心了。”程千帆摇摇头。 江口英也冷笑看着他。 程千帆微笑回应。 “不够!”江口英也突然说道。 程千帆脸上的笑容收敛,他看着江口英也。 几乎是与此同时,江口英也捏着烟卷的手指发力,直接将烟卷碾断。 程千帆皱眉说道,“六根!不能再多了,江口君。” “五十根大黄鱼,我要十根!”江口英也几乎是咬着牙齿,从齿缝发出低吼。 两人同时开口。 然后都猛然抬头,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 第360章 剥离 程千帆咳嗽一下,干笑一声,摇摇头,“江口君,十根太多了,八根。” 江口英也同样摇摇头,“十根!”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江口君,你令我很为难啊。” “费力巡长很贪心,他要五十五根。”江口英也表情平静,淡淡说道。 程千帆盯着江口英也看了看,长叹一口气,“是啊,费力太贪婪了。” 两人相视一笑。 江口英也随手收起地图,放进公文包,说道,“这件事就拜托程君了,事关帝国军事要务,我不希望有任何闪失。” “放心,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诚意到了,一切好说。”程千帆微笑说。 “四十五根大黄鱼,两个小时后会有人送到这个房间。”江口英也说道。 “确切的说是五十五跟根大黄鱼。”程千帆缓缓地说,“事关钱财,最好由江口君亲自经手。” 江口英也微微错愕,然后露出了然神情,冲着程千帆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我现在相信程君果然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 “程某一直信奉一个道理,朋友是慢慢处出来的。”程千帆意面带微笑,表情真诚。 江口英也哈哈大笑,“很好,程君,有大日本帝国作为我们的后盾,你可以放心去做事。” “这位女士,真的没有。”白小虾苦笑说道,“我到处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您说的耗子。”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一只小耗子钻进了床底下。”应怀珍花容失色,怯怯的说。 就在此时,她看到对门的房门开了,程千帆面带微笑,同一个访客握手告别。 “你再找找。”应怀珍惊慌说道,顺势来到门口观察。 “应女士,发生什么事情了?”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站在门口张望,微笑说,“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江口英也下意识看过来,惊讶于这个女人的妩媚漂亮,微微颔首,迅速离开。 “今天真是倒霉日子。”应怀珍白了程千帆一眼,“先是被一个小贼占了便宜,又在房间里发现了耗子。” 程千帆假装没有听见应怀珍言语中的嘲讽,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耗子,找到没?藏哪里了?” 说着,他的眼眸扫向应怀珍的鼓鼓囊囊的胸脯,双手比划着,惊呼出声,“竟是这么大的耗子?” 应怀珍感受到男人的肆意目光,羞怒的瞪了他一眼。 “应女士,我又检查过了,没有你说的耗子。”白小虾苦着脸说道。 “我不管,我现在不敢住了,我要换个房间。”应怀珍说道。 “应女士,实在是抱歉,客房都已经满了。”白小虾解释说道。 “你去吧。”程千帆冲着白小虾摆摆手,径直进了对门房间,转身冲着应怀珍微微一笑,“应女士,如若相信程某抓耗子的能力,我们一起来抓耗子。” 应怀珍作出羞恼的样子,脑子里迅速思考对策: ‘肖先生’提供的情报显示,程千帆此人虽然好色,尤其喜欢良家妇女,而且喜欢玩暧昧,据闻此人垂涎一名妩媚的书店老板娘,却一直没有吃进嘴里,‘搞得那个女老板娘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应怀珍明白,这个好色的家伙享受的是追逐良家美妇的过程。 “哼!”应怀珍冷哼一声,“不用了。” 说着,应怀珍气呼呼的进门,关上房门,故意用外面之人堪堪能听到的声量骂了句,“流氓!” 程千帆听得女人的骂声,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摸了摸下巴,嘿笑一声,返身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他的面部表情变得平静,自己轻笑一声,摇摇头。 以肖先生的名义命令应怀珍接近、勾引自己。 程千帆的目的便是将自己与上海特情组剥离。 第二次淞沪会战即将爆发,上海沦陷是必然,他在为沦陷后之残酷的抗日形势做准备。 此外,针对江口英也的别动队的行动,将以上海特情组的名义进行,安全起见,程千帆本身也要同此次行动割离。 随后,程千帆便一直呆在房间里,没有再给应怀珍接近自己的机会。 约莫两个小时后,江口英也提着一个皮箱过来了。 “五十五根大黄鱼,程君请清点一下。” 对待钱财,程千帆的态度极为认真,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取出十根大黄鱼推在了桌子上。 江口英也也不客气,直接将十根大黄鱼放进自己的公文包。 此人倒也干脆,冲着程千帆点点头,便直接告辞离开。 程千帆又等待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这才拎着皮箱出门。 “程巡长,生意兴隆啊。”应怀珍斜倚在走廊边柱上,叼着烟,轻轻划了一根火柴,点火,轻轻吸了一口,吐着鲜艳口红的唇,吐了口烟圈。 “女人最好不要抽烟。”程千帆直接一把拿掉应怀珍手中的香烟,看了一眼烟卷上口红印,笑了笑,直接叼在了自己的嘴中,径直拎着皮箱离开。 “老娘抽烟,关你屁事!”应怀珍羞红了脸,跺脚说。 “我不喜欢。” 走廊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混蛋!”应怀珍骂了句。 程千帆哈哈大笑,笑声远去。 礼查饭店对面的马路边上,程千帆拎着皮箱上车。 “跟上了?”他问。 “两个小时前,江口离开饭店,是去了日本总领事馆。”李浩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距离此处不远,两个小时的时间,算上汇报的时间,准备大黄鱼的时间,以及来回时间,差不多。 “江口刚刚离开,上了一辆尼桑小汽车,豪仔一辆车,华之泉一辆车,交替跟踪,还有假扮黄包车夫的弟兄也跟上去了。”李浩说道。 “叮嘱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的命令。” “是!” 车子行驶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程千帆拎着皮箱下车。 他伸手招了辆黄包车,返回延德里的家中。 白若兰和小宝还在学校,家里无人。 他拎着皮箱上了二楼,找出两个礼盒,分别取出些大黄鱼放进礼盒,随便塞了点糕点进去,包好礼盒  一份是给‘贪婪’的费力的,一份是给今村兵太郎准备的。 “费老哥,忙着呐?”程千帆下楼,拨通了费力办公室的电话。 第361章 龙华警备司令部 程千帆听得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似是有人在哭喊。 “囊球!”费力笑骂道,“程老弟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这情况,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着,他捂住话筒,对着手下骂道,“让那小子别号丧了,烦死老子了。” “费老哥,恭喜发财啊。”程千帆笑着说。 “怎么?程老弟有什么好事关照老哥我?”费力闻弦知雅意,立刻问道。 “春风得意楼,今晚老弟做东,见面说。”程千帆说道。 “我就知道,有好事你程老弟一定会想着哥哥我的。”费力高兴说道。 傍晚时分,今村兵太郎回到家中。 “今天宫崎健太郎来了。”今村小五郎接过今村兵太郎的文明棍,仔细的放好,说道,“宫崎君送了一份糕点,说请您品尝。” “噢。”今村兵太郎露出一丝笑容。 来到楼上书房,今村兵太郎就看到办公桌上放着包装精美的礼盒,他打开来看,取出几块糕点,就看到一排整齐的大黄鱼在灯光下泛着惑人的光芒。 今村兵太郎数了数,十五根。 他满意的点点头。 不仅仅是对这份礼物满意,更因为这种默契。 他什么都没有说,宫崎健太郎便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有这样贴心的下属,端地是舒心。 龙华警备司令部,戒备森严,军官、士兵忙忙碌碌,空气中似乎也多了几分肃杀之色。 长官办公室。 张文柏表情凝重,盯着墙壁上的军事地图陷入沉思。 “各部是否已经抵达预订地点,再确认一遍。”张文柏沉声说。 “是!”身边的众参谋纷纷拿起电话机一顿猛摇。 “喂喂喂,接八十七师师部!” “喂喂喂,是八十八师吗?” 就在此时,一名参谋走进作战室,在张文柏的耳边耳语一番。 “胡闹!”张文柏大怒,高声喊道,“闻铁军!” “到!”一名上尉军官跑过来,敬礼。 “你带上一排人,跟着杜参谋,务必把人救出来。” “是!” 参谋杜文忠刚刚密报与他,党务调查处将关押在龙华监狱的一批‘无名氏’集中起来,为了避免这些人‘落入日本人’手中,决定连夜集中处决。 所谓的‘无名氏’,是党务调查处秘密逮捕的红党人士,这些人被长期关押审讯,并没有在官方记录在案。 红党方面多次要国府要人,国府方面一直不承认这些人在他们手里。 张文柏叹息一声,在他内心深处,两党已然再次携手,共同面对中华民族共同的敌人——日寇。 既如此,当放下旧怨,携手抗敌。 双方当摒弃前嫌,这些红党完全可以在抗日大业上发挥作用。 按下此事引来的不快,张文柏将全部精力放在即将爆发的上海战事上。 对中国来说,无论是经济意义还是政治军事意义,上海的地位都十分重要。 上海是常委员长赖以起家的江浙财阀的基地,也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和财税重心,上海在军事上来讲,还是南京的屏障。 上海一旦失守将直接威胁国民党政府对全国的统治。 第一次淞沪会战后,张文柏仔细研究、总结此次会战的经验和教训。 不仅仅第一次淞沪会战,还有‘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等等,张文柏针对此些‘事变’得出的结论是,中国军队要么是”敌人打我,我不还手”,要么是”敌人打我,我才还手”。 如此,每次都让敌人占了先机。 所以这次一定要改变作战方针,争取主动出击。 具体到此次上海战事,张文柏的用兵战略是,战事一开,迅速以优势兵力出敌不意,一举全歼上海之敌,并要使以后日军登陆和增援失去凭借。 为实现这一战略构想,张文柏下令在凇沪外围各要点密筑工事,构成坚固的主阵地带和后方阵地带,并加速了铁路、公路和江防交通、通讯设施的调整和建设. 其目的只有一个,加速中国军队集结上海的速度,以优势兵力对日军行雷霆之击! 按照既定计划,中国军队将于明日拂晓对虹口、杨树浦两翼日军据点发动突然攻击,打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以一个扫荡态势,一举消灭日军在上海的驻军暨日军海军陆战队,实现中国军队对上海的实际占领,为后续长期会战打好坚实的基础。 “混蛋!”吴山岳怒气冲冲喊道,“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我要去见张司令!” 就在刚才,一对国军士兵将他们包围,将司机从车上拉了下来,直接将关押着众多红党的卡车开走了,而试图反抗的党务调查处行动人员则被缴械。 “吴股长,我等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见谅。”杜文忠摆摆手,示意士兵将吴山岳放开。 “我要去见张司令。”吴山岳阴狠的眼眸盯着面前的上尉,咬牙说道。 “您请便。”杜文忠冷冷说道。 吴山岳冷哼一声,带着手下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杜文忠看着吴山岳的背影,脸色阴沉,直接上了一辆吉普车,“回司令部。” 半个小时后。 “司令,吴山岳在外面求见。”抢在吴山岳之前返回司令部的杜文忠走过来汇报说道。 正在沙盘前皱眉思索的张文柏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皱了皱眉头,“请他进来吧。” “张司令,你的人荷枪实弹劫走了我手下一批待处决之罪大恶极要犯,这件事您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吴山岳进来后,脸色阴沉,直接兴师问罪。 “放肆!”杜文忠冷哼一声,“张司令当面,吴股长还请放尊重些。” 张文柏摆摆手,看了愤怒的吴山岳一眼,语气平静,问道,“你说那些人是罪大恶极的要犯?” “当然,这些都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我方正准备…” 张文柏摇摇头,直接从办公桌上翻找出一份电文,“看看吧,人家都把官司打到委座那里了!” 吴山岳接过电报,扫了一眼,表情连连变化。 这份电文是红党‘翔舞’发给张文柏的,电文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单,直言不讳的指出这些红党党员目前正被关押在龙华监狱。 电文中同时措辞严厉的指出,上海党务调查处方面将对这些红党党员秘密动手,要求国府方面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第362章 日本人托我给你带话 “委座的办公桌上也有一份同样的电报。”张文柏冷冷说道,“吴股长,你想要做什么,人家早有预料!” 他冷冷的打量了吴山岳一眼,“吴股长,此事委座已然知晓,你要打官司,还请自便。” “张司令,吴某岂敢。”吴山岳赶紧赔笑说道,“刚才是我鲁莽无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送客。”张文柏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会此人。 “吴股长,请吧。”杜文忠走过来,右手一伸,冷着脸说道。 “那吴某就不打扰司令了。”吴山岳恭恭敬敬的敬了个礼,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司令,这个吴山岳,我倒是听说过。”副官给张文柏倒了一杯水,又从药箱里取出药丸递给他。 张文柏是抱病来到上海前线的,距离第一次淞沪抗战已经五年半了,他枕戈待旦,无时无刻不想着一雪前耻,此为国耻。 “噢?有什么说法?”张文柏喝了一口水,一扬脖子将药丸送喉。 “吴山岳有一个绰号,八张脸。”副官笑着说,“是说此人极擅做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八张脸’? 张文柏轻笑一声,倒是贴切。 他张文柏是淞沪警备司令,铨叙中将衔,吴山岳竟然敢来此大喊大叫,言语中竟有兴师问罪之意。 并非此人不知尊卑,愚蠢犯上。 这人是在演戏。 离开司令部的吴山岳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南京方面,薛应甑紧急下达处决此十五名‘无名氏’的命令,现在,人被张文柏的人救走了,他没法向薛应甑交代。 上峰不会去考虑他吴山岳这小胳膊细腿能不能扛住张文柏,只会追究责任。 故而他只能硬着头皮同张文柏闹这么一场。 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希望薛应甑看在他胆敢顶撞张文柏的份上,不会惩处与他。 也幸亏对方是张文柏,此人极有涵养,脾气好,要是换做是旁人,吴山岳还真不敢如此‘以下犯上’。 吴山岳眉头紧锁,‘曹宇事件’令他在薛应甑那里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这直接导致他失宠,也正是因为此原因,他才不得不步步小心。 想到此事,吴山岳对于汪康年的恨意便再度泛上心头。 “司令,今日之事,是否考虑欠妥?”一名身穿军装,佩少将衔中年男子走过来,低声问道。 “此事,常委员长知晓,无妨。”张文柏说道。 他的兜里有还一份电报。 “文柏兄,国红两党乃兄弟,兄弟当同心协力共御外辱…试问文柏兄,可能坐视此不忍言之事?” 电文言辞恳切,他岂能不动容。 当然,要搭救那些人,最重要的是南京那位对此事的态度。 就在今日,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会议决定,撤销国防会议及国防委员会,成立国防最高会议。 随即,国防最高会议及党政联席会议决定:以军事委员会为抗战最高统帅部,以常凯申为陆海空军三军大元帅。 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红党在南京的代表,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常凯申就任陆海军三军大元帅。 常凯申对此很是欣慰。 然而,红党代表旋即向常凯申递交了‘翔舞’同志的那份电报。 刚刚承了红党的情分,常委员长不能不还这个人情。 如此情况下,常委员长也是哑巴吃黄连,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放人。 当然,这件事有一个时间差,如果上海党务调查处这边能够提前下手,常委员长自然‘无能为力’。 便是张文柏对此也只能坐视。 而事实上,上海党务调查处确实是利用这个时间差,准备先下手为强。 不过… 张文柏看了一眼自己的参谋杜文忠。 若非此人及时报讯,张文柏也会被党务调查处那些人蒙在鼓里。 恐将救人不及。 他想了想,取出因为忙碌而未写完的书信,提笔写道。 “当前正是国家民族危急存亡之秋,文柏身为军人,理应亲赴疆场,荷戈奋战,保卫我神圣领土。 但求马革裹尸,不愿忍辱偷生。 如不幸牺牲,望能以热血头颅唤起全民抗战,前赴后继,坚持战斗,抗击强权,卫我国土!” 待墨迹干了后,张文柏仔细的将信纸放入信封,写上‘夫人亲启’,用浆糊封口。 “杜参谋,我有一封书信,你现在出发,送到南京,交于夫人。”张文柏对杜文忠说道。 “是,司令!” “多保重。”张文柏拍了拍杜文忠的肩膀,蓦然说道。 杜文忠闻言,脸色一变,抬头看向张文柏。 张文柏微笑着,“下次见到‘翔舞’兄,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佯怒,“不讲究啊。” 杜文忠心中苦笑,面色恢复平静,“司令,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去吧,路上小心。”张文柏摇头笑了笑。 春风得意楼。 程千帆示意茶博士退下,起身到雅间门口,警惕的看了看外面,确认没有人偷听,这才施施然回到座位上坐下。 “程老弟,到底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费力忙不迭问。 程千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微笑着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礼盒,放在桌子上,解开系带,掀开盖子,取出了糕点,随后将盒子推到了费力的面前。 “费老哥且看。” 费力看着礼盒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大黄鱼,眼睛都直了。 他数了数,整整十五根大黄鱼。 费力深呼吸一口气,满脸堆笑的看着程千帆,“程老弟,这是何意?” “这是一位好朋友托我带给费老哥的。”程千帆说话间拿起金灿灿的大黄鱼。 灯光下的金条仿若散发金色光芒,这光芒犹如深渊,程千帆此时的样子就好像是要一头扎进这深渊。 费力则是心中腹诽,他读懂了程千帆的表情涵义,这小子在暗示,事情成了,他的辛苦费不能少。 “程老弟,到底是何事,是什么人托你带话,你就别卖关子了。”费力说道。 程千帆左右手各拿起一根金条,轻轻敲击一下。 “这声音,布林布林的,真好听。”舒服的叹口气,程千帆将大黄鱼放下,抬头看着费力,“日本人托我给费老哥带几句话。” 第363章 苗先生 “嗬,程老弟,你要这么说,这大黄鱼虽好,我可是不敢沾手了。”费力手里把玩着一根金条,慢条斯理说道。 看着程千帆,费力心中思忖。 早就听闻这程千帆素来同日本人亲近,看这架势,这小子早就暗中投靠日本人了。 “费老哥,上海目前的局势,你我都看在眼中。”程千帆不慌不忙说道,“日本人对上海是势在必得,你觉得国军守得住吗?” “守不住。”费力摇摇头,“不过,老哥我端的是英国人美国人的饭碗,他日本人再能耐,也不敢惹英国人美国人。” 说着,他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程老弟,跟着日本人做事,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啊。” “这倒也是。”程千帆叹口气,“你说说这是什么世道,咱不就是想捞点钱,过的舒坦点嘛,糟心。” 说着,他将金条往回扒拉,“是我考虑不周,本以为给老哥你指了条明路,却险些害了老哥,这件事就当我没有提过。” 说着,他给费力满上茶水,“不提这个了,喝茶,喝茶。” 费力有些傻眼。 他也就是装一装,等着程千帆再劝说两句,他也就借坡下驴,没想到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 “欸欸欸,程老弟。”费力急忙说道,“日本人要我做什么,你且说说,老弟你一番好意,我不能不领情啊。” “这就对了。”程千帆嘿然一笑,“这年头,谁给的好处多,我们就端谁的饭碗,再说了,这大上海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你我兄弟早些上船,也是为日后早做打算不是?” 费力沉默不语,好一会,喝了口茶水,指着程千帆,“程老弟,你不地道啊。” “这话又从何说起?”程千帆问道。 “故意的吧,故意的吧,老弟你早就攀上了日本人的高枝了吧,也不早些和老哥我通通气。”费力假装生气,说道。 他现在有些后悔,此前日本人拉拢自己的时候,不够果断。 以至于被程千帆这个家伙走在了前面,现在在日本人那里,这小子肯定你自己更受重视。 “老弟我这不是给费老哥去探探路嘛。”程千帆哈哈大笑,“这不,有好处我立刻就想到老哥你了。” “说吧,日本人要我做什么?”费力问道。 “我只是负责带话,费老哥你收了这些大黄鱼,应了下来,我给那边回个信,日本人那边自然会来找你具体面谈。”程千帆摇摇头说道。 “程老弟,你多多少少给老哥我透露一二。”费力焦急问道。 他倒不是担心被日本人害了,日本人既然找他,说明他是有利用价值的。 他想的是,先了解一二,好做准备,为日本人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现在已经落后程千帆一步了,怎么着也要在日本人那里好好表现一番。 “这…”程千帆作沉吟状,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眼睛不着痕迹的瞄了金灿灿的大黄鱼一眼。 这个混蛋! 费力一咬牙,码出五根大黄鱼,直接推到了程千帆的面前。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程千帆连连摆手,嘴角含笑,眼睛瞄了一眼面前的大黄鱼,有又扫了一眼对面。 囊球的。 费力心中暗骂,又推了两根大黄鱼过去。 “你我兄弟,我得了好处,也不能让老弟你空着手啊。”费力笑着说。 “这…”程千帆咬了咬牙,一脸真诚,“嗐,按理说我不能说,但是,谁叫你我兄弟关系这么好呢。” “商务印书馆!”程千帆压低声音,“老弟我只知道日本人在打这地方的主意,具体要老哥你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商务印书馆? 那地方现在是一片废墟,日本人打商务印刷馆的主意做什么? 蓦然,费力心中一动,有了一丝猜测。 心中有事,再得知日本方面今晚便会来找自己商谈后,费力更加坐不住了,便早早的告辞离开。 程千帆看着桌面上的七根大黄鱼,随意的拿在手中把玩,脸色越来越阴沉。 洋泾浜外滩。 一艘小客轮靠岸。 风尘仆仆的旅客下船上岸。 一名身穿长袍大褂的中年男子,被一个年轻女子搀扶着,“阿爸,慢点。” 在两人的身侧,有两名男子神情警惕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苗先生’身负重伤,但是,码头人多眼杂,为了避免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必须强撑着走下船。 这需要极为强大之毅力。 “黄包车!”年轻女子伸手招了辆黄包车。 中年男子坐上黄包车,放下车棚,整个人摊在了座位上,脸上是豆大的汗珠,并且很快陷入了昏迷中。 “全友旅馆。”年轻女子说道。 约莫一个小时后,几个人抵达旅馆,安顿下来。 “柴同志,政委怎么样了?”警卫员小霍焦急问。 “情况很不好,政委一直昏迷,我们必须尽快联系到上海党组织。”柴雪表情凝重说道。 她看向另外一名同志,“刘大年同志,电台好了没?” “电池被子弹打穿,又进了水。”刘大年摇摇头,“除非搞到电池。” “我出去找组织。”小霍急的跳脚,说道。 “胡闹,你去哪找?”刘大年沉声说,“小霍,冷静。” 挨了训斥的小霍蹲下来,抱着脑袋,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红小鬼出身的小霍,父母都在反围剿的时候牺牲了,是政委将他带大的。 对于他来说,政委不仅仅是首长,更是他的亲人。 “不能慌。”柴雪冷静说道,“我们联系不到上海党组织,但是,我们的住处是同组织上提前约定的,他们一定也在找我们,肯定会来旅馆查看,为今之计,我们只能等。” 说着,柴雪打了盆水,洗了把脸,“我出去搞点酒精,先帮政委降温,不能这么一直烧着。” “注意安全。”刘大年叮嘱说。 “放心,我国小在上海上的,会说上海话。”柴雪又走上前,摸了摸昏迷的‘苗先生’的额头,皱了皱眉头,“一个小时后我要还没有回来,你们立刻转移。” 就在她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第364章 八月十二日,夜 突然的敲门声,令屋内三人紧张起来。 柴雪同刘大年以及小霍使了个眼色。 两人从随身的包裹中摸出毛瑟手枪,脚步轻轻,分列房门后之两侧。 “谁啊?”柴雪走到门后,轻声问道。 “小姐,我是来送热水瓶的。” “放在门口吧。”柴雪朝着刘大年点点头,外面此人的声音她有印象,正是旅馆的小伙计。 “好的。”小伙计答应一声,然后便听到暖水瓶放在地上的声响。 然后是脚步轻轻离开的声音。 柴雪就要开门。 小霍却是突然朝着两人做了个手势:外面的人并没有离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压低了嗓音的声音,“是滁州来的潘老板吗?” 屋内三人脸色顿时变了,皆是露出欣喜的表情。 刘大年朝着小霍使了个眼色,小霍轻手轻脚的走开,直接拎着枪,藏在了床底下。 这边,柴雪耳朵贴在门后,对着门缝回答说道,“是南翔的薄老板吗?” “小姐,我们家老爷姓柏,柏树的柏,柏永才。”门外回话说道。 暗号对上了! 柴雪朝着刘大年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柴雪轻轻拉开房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一名四五十岁,高高瘦瘦的中年女子。 她惊讶不已,刚才不是男的声音吗? “你就是小雪吧,不认识叔叔了?”熊嘉尚微笑说道,一口的男声。 “柏叔叔,快请进。”柴雪惊讶的看了女子一眼,立刻反应过来,让开身,请对方进屋,旋即关上房门。 熊嘉尚看了一眼柴雪以及刘大年。 将两人的情况同电报中的描述进行了比照,随之向刘大年伸出手,“刘大年同志吧,我是红党上海市委熊嘉尚,家里老房子还好吧?” “熊部长你好。”刘大年闻听此言,高兴的同熊嘉尚握手,“以前常听房(靖桦)书记提起过您,说您是一位巾帼须眉。” 此时此刻,刘大年终于是放下心了,刚才熊嘉尚故意提及老房子,指的就是杭州红党领导人房靖桦同志。 熊嘉尚此前同房靖桦搭过班子,‘老房子’是熊嘉尚对房靖桦的形容之语,房靖桦有极为严重的胃溃疡,此外因为曾经被敌人逮捕,经受了严刑拷打,有严重的身体隐患,熊嘉尚离开杭城的时候,很关心房靖桦的身体,说你这座老房子要多保重,要撑住啊。 后来有一次,房靖桦胃病犯了,呕血,他自嘲说,自己这座老房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老房子’的寓意,这是只有杭城红党内部以及熊嘉尚本人才知道的事情。 “苗先生怎么样了?”熊嘉尚立刻问道。 刘大年看向柴雪,柴雪是医生,最有发言权。 “苗先生一路上完全靠着意志力在支撑,在码头上岸后,终于还是支撑不下去,昏迷过去了。”柴雪带着熊嘉尚来到床边,给她查看苗先生的情况,“苗先生现在是高烧昏迷,情况很危险。” 熊嘉尚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苗先生’的额头,烫的吓人。 “不能等了。”熊嘉尚表情严肃说道,“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带苗先生去看医生。” “我同意。”刘大年立刻说道,“不过,我们刚刚开了客房,现在就退房,会不会引起怀疑?” “管不了那么多了。”熊嘉尚一挥手,“立刻转移。” “是!”刘大年敬了个礼,熊嘉尚曾经是杭城红党领导,更曾经是浙赣边区游击队政委,虽然刘大年此前没有见过熊嘉尚,但是,正儿八经算起来,熊嘉尚算是刘大年的双重‘老领导’。 就在此时,小霍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熊嘉尚吓了一跳。 “这是苗先生的警卫员小霍。”刘大年赶紧介绍说道。 熊嘉尚点点头,看了小霍一眼,露出思索的表情,随即面色恢复正常。 刘大年背着苗先生,刚刚出门,就看到房门外站着一名壮汉。 “我来背吧。”此人说道。 “我自己来吧。”刘大年赶紧说道,尽管证实了熊嘉尚的身份,确认是上海红党方面的人,但是,刘大年依然极为警惕,只有自己亲自背着苗先生才最放心。 柴雪看了熊嘉尚一眼,她听出来了,熊嘉尚刚才就是模仿这个壮汉的口音说话的。 几人退了房间,旅馆东家扣了一部分房钱。 小霍心疼的看了旅馆东家好几眼,出了旅馆忍不住骂了句,‘黑心的资本家’。 “小霍,闭嘴。”刘大年表情严厉说道。 小霍看了看刘大年一眼,张了张嘴吧,“是,是我马虎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说刚才这句话。 刘大年将‘苗先生’放在黄包车上,壮汉笑了笑,从车把上拿起毛巾,随手擦了擦车把手,然后将毛巾搭在了脖子上,拉起了黄包车。 刘大年也笑了笑,原来这名身体强壮的同志是一个黄包车夫。 南翔。 张文柏从吉普车上下来,径直走向办公室。 沿途的卫兵不断的抬手敬礼。 进了司令部,他接过副官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汗水。 出于一线作战、指挥需要,张文柏连夜将作战室从龙华迁移到了南翔。 “统帅部回电没有?”他问。 “报告司令,还没有。” 张文柏皱了皱眉头,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去电南京统帅部,再问!” “是!” 作战计划已经制定,定于明天拂晓对虹口、杨树浦两翼日军据点发动突然攻击,打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最完美的态势就是,能够以兹形成一个扫荡态势,一举消灭日军海军陆战队,控制整个上海华界。 整个作战计划已经制定,并且报请统帅部批准了,同时下达到各部队。 只是,兹事体大,在最终发动战事之前,按照统帅部的要求,还需要最后报请他们批准。 确切的说,最后开火的命令,还需要常凯申委员长亲自下达。 约莫半个小时后,电讯室机要科长手中拿着电文,快步跑来。 “司令。” 张文柏一把接过电文,看清楚电文,整个人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统帅部的电令:不得进攻! “司令,怎么办?各部都已经接到命令了,拂晓就动手。”一名少将军官表情凝重,压低声音说道,“先下手为强,错过了,就要被动挨打啊。” “回电南京。”张文柏表情阴沉,”我军业已展开,攻击准备也已完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请求按照既定计划进攻!” “是!” 三刻钟后。 南京回电,依然是只有四个字:不得进攻! 张文柏大怒,命令再度去电南京。 很快,南京第三次回电,‘不得进攻’。 不过,许是感受到了张文柏的怒火,此番回电对于为何不允许按照计划进攻日军之事进行了稍许解释。 法租界、英美公共租界,以及其他各国驻扎沪上之外交使团害怕上海大战爆发,危害到他们的利益和人身安全。 故而,众外交使团建议南京政府将上海改为不设防城市  暨自由口岸。 该建议是昨日发出的。 今天上午,该建议被传递到外交部。 各驻华使团的这个建议,令国府内部的的主和派大喜。 他们找到一向‘倾向和平’的薛志昌,诉诸‘和平谈判’之请求。 薛志昌面见常凯申,请求慎重考虑武力解决之手段。 薛志昌对常凯申说:“对日如能容忍,总以努力容忍为是。盖大战一开,无论有无第三国加入,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但其后日本系工业国,容易恢复,我则反是,实有分崩不可收拾之危险。“ 常凯申说,已经忍了好久了。 薛志昌说,“勿忘忍是一件很难挨的事“。 常凯申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然后,常凯申却反而给薛志昌上了一课坚决抗日的小讲座。 薛志昌听了常委员长的演讲,知道这是委婉拒绝他提出的暂时隐忍的建议了。 看到薛志昌劝说无效,不少人便又去找汪填海。 汪填海看到这么多人来找自己,大喜,认为这是自己的政治方针受到普遍拥护的好迹象,立刻专门找到常凯申委员长,力主同日方和谈。 对待汪填海,常凯申客客气气的,但是,一句话就令汪填海怒了。 常委员长说的是,“军事上的事情,你不懂。” 汪填海大怒。 他决定绕开常凯申,独自同各国使团接触,若是成功避免战争,这也将是他汪氏取代常凯申,重新崛起的契机。 于是,汪填海直接找到外交部长王崇浩,“在能容忍的情势下,总向和平途径为上计“。 随后众多国府要员、名流找到常凯申,请求尽最大之努力求和平。 事实上,因为中日两国国力、军力相差悬殊,因此,在国民政府内外,都有一部分人积极主和,或者设法推迟大战时间。 在国民政府内部,以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薛志昌为代表。他认为,中日空军力量之比尚不足一比三,抗战准备至少尚须六个月。 七月份的时候,薛志昌就曾经致函军政部部长何英臻,主张“和平仍须努力求之“。 薛志昌甚至还特别致电杨西山,“请为和平运动“。 在知识阶层中,胡志、姜孟岭等都主张“忍痛求和“,认为“与其战败而求和,不如于大战发生前为之“。 为此,胡志两次面见常凯申。 上月月底,他向常凯申提出,“外交路线不可断“。 一周前,胡志再度面见他常凯申,他向常委员长建议,放弃东三省,承认“满洲国“,以此解决中日两国间的一切“悬案“,换取东亚长期和平。 就在今日下午,胡志再度面见常凯申,要求常凯申在大战之前作一次最大的和平努力。 他在面交蒋介石的书面建议中提出: 近卫内阁是不赞同现在就全面侵华的,所以,是一切都是可以谈的,机会不可失。 此外,胡志指出来日本财政有基本困难,日本内阁也不想打仗。 第三点是,中央军是维护国家稳定的基础,一旦开战,中央军很快消耗殆尽,国民政府失去军事基础,国家可能解体,如此更加没有可能抵抗日本了。 所以,要忍,要和谈,可以失去一些地盘和利益,避免打仗。 无论是薛志昌还是王崇浩,或者是胡志,他们提出的和谈方略,都没有影响到常凯申。 真正令常凯申动心的还是各国使团提出的设立上海为不设防城市的建议。 常凯申也许不一定认可这个建议,但是,各国使馆的介入,令他看到了国联介入中日战争的希望,这也是国民政府一直以来最大的期待。 于是乎,就在不到十个小时后即将对日本军队发起雷霆一击的时候,南京统帅部对上海前线军队紧急按下了暂停键。 张文柏看着手中的电文,一脸悲愤,最终长长叹息。 “命令各部,严阵以待,不可懈怠。”张文柏下令说道。 “是!” 陶尔斐斯路。 这是程千帆为上海特情组安排的秘密据点之一。 程千帆乔装打扮,以‘肖先生’的身份和形象出现在这里: 留着胡子,戴着帽子的中年男子形象。 “汇报一下各部的情况。”程千帆沉声说道。 “此人同程千帆二度会面后,没有去别的地方,依然是去了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豪仔回答说道。 “弄清楚此人的身份了?”程千帆问道。 “此人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处三等武官江口英也中尉。”豪仔回答说道。 第一次来到陶尔斐斯路这个据点,‘面见’肖先生的应怀珍颇为震惊: 特情组的其他同僚确实是能力不凡啊,仅仅数个小时,便查清楚了同程千帆会面之日本人的身份。 相比较而言,她这边却是有些拉跨了。 想到今天竟然被程千帆那个混蛋占了些便宜,自己却并没有收集到更多的情报,应怀珍冷着脸,恨得牙痒痒。 “应总务,你今日同程千帆有过直接接触,谈谈你对此事的看法?”程千帆看向应怀珍,问道。 第365章 江口疑点 “程千帆此人如同传闻一般,比较好色。”应怀珍说道。 豪仔咳嗽了一声,程千帆冷冷看过去,豪仔手指夹着香烟,讪笑一声,“呛到了。” “唔,我们不怕他没有弱点,有弱点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程千帆点点头,微笑说道,“不过,看起来这位小程巡长并没有那么急色啊。” “是的,此人虽然好色,不过,并非那么简单,很明显,他同日本人秘密会面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谈。”应怀珍说道,“关键时刻,程千帆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程千帆私下里已经投靠了日本人。”程千帆沉吟说道,“这个人在法租界能量不小,相应的,可能造成的危害就越大。” 他看着应怀珍,露出一抹笑意,“这个人对你是有猎艳之兴趣的,你要利用这一点,与程千帆多多亲近,这个人利用好了,能够收到奇效。” “是。”应怀珍点点头,她目视前方,皱了皱眉头,“不过…” “不过什么?”程千帆问道。 “肖先生也说了,此人在法租界颇有能量,这样的人当了汉奸,危害极大,我们为何不早早除掉此人?”应怀珍提出自己的疑问。 程千帆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应怀珍竟然已经有了除掉小程巡长的心思。 “除掉此人很容易。”程千帆看了应怀珍一眼,“不过,目前而言,此人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此人不是专业特工,通过他,我们可以捕捉到日本人的一些动向。” 说着,他表情严肃盯着应怀珍,“没有我的命令,你绝对不可以擅自行动。” “是!”应怀珍点点头,“属下明白。”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应怀珍一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真的担心应怀珍会私下行动,擅自对自己下手,譬如说偷偷下毒之类的。 要是自己一个不察,被自己的手下弄死了… 程千帆暗暗提醒自己,此后同应怀珍虚与委蛇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 应怀珍告辞离开之后,豪仔终于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笑个屁。”程千帆骂道。 “肖先生,我看您同应总务接触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豪仔忍着笑,提醒说道。 程千帆苦笑摇摇头,扔了一支烟给豪仔,表情严肃问道,“费力那里一定要盯紧了。” “是!”豪仔肃然说道。 今天他带队跟踪江口英也,此人很谨慎,并没有联络其手下的别动队。 不过,既然日本人想要通过费力将这支队伍隐藏在闸北,那么,盯着费力,势必能够有所收获。 “这个江口英也是怎么回事?”豪仔提出自己的疑问。 在杭城的时候,豪仔便参与了抓捕远藤博小组。 跟随程千帆来到上海后,豪仔又参与了利用江口英也除掉影佐英一的行动。 对于江口英也的情况,豪仔是非常清楚的。 “江口同上海站之间肯定出了问题。”程千帆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查一下江口英也现在的情况。”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说道,“重点查一下江口现在的家庭情况。” “您是说惠子?”豪仔立刻问道。 “啪、啪、啪——”程千帆鼓掌,满意的看了豪仔一眼,赞道,“好小子,反应很快嘛。” “都是肖先生您教导的好。”豪仔嘿嘿一笑,说道。 “马屁精。”程千帆笑骂道。 豪仔被骂,高兴的嘿嘿傻乐。 “夜深了,你也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程千帆表情凝重,说道,“大上海要乱起来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加倍小心。” “属下明白。”豪仔恭敬的点点头,告辞离开。 豪仔离开之后,程千帆一个人皱眉思索。 江口英也突然以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武官处三等武官的身份出现,这引起了程千帆的好奇和警惕。 他有两个猜测。 其一,江口英也依然同特务处上海站方面有联系,暗中继续为特务处做事情。 如果是这种情况,自然不需要过多担心。 他担心的是另外一种情况: 江口英也已经成功的‘洗白’,获得了日本方面的高度信任。 也就是说,江口英也身上的那些‘把柄’,已经对此人无法造成伤害,此人已经脱离了上海站的掌控。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事情就比较复杂了。 且以他的直觉,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大。 程千帆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向南京总部发报,汇报此事,同时询问上海站方面同江口英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离开陶尔斐斯路的这个据点,不一会的功夫,来到了隔壁的一条巷子。 程千帆在这条巷子租了一个不大的房子,用来存放备用电台。 关门上闩。 上来二楼,挪开衣柜,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电台。 戴上耳机,誊写了电报稿,检查一番后,开始向南京总部发报。 南京,徐府巷。 收到‘青鸟’密电的齐伍敲开了处座办公室房门。 “处座,‘青鸟’来电。” 戴春风面色有些憔悴,拿起毛巾擦拭了脸颊,随手接过电文,仔细阅读,眉头紧锁。 “这个江口英也的情况,你清楚吗?”戴春风问道。 “吴鑫恒以及宋甫国离开上海后,将江口英也的关系转交给郑站长了。”齐伍摇摇头说道,“后续对于此人的使用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这个郑卫龙!”戴春风皱着眉头,“去电郑卫龙,询问江口英也的情况。” “是!”齐伍点点头,就要离开。 “你前番去上海,同郑卫龙闹了些误会?”戴春风微笑,问道。 “没什么,郑站长担心我的安危,安排人暗中保护,事先没有沟通好,险些引起误会。”齐伍说道,露出惊讶之色,“处座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你去吧。”戴春风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说道。 “是!” 齐伍离开后,戴春风坐在椅子上,面上露出一抹笑容。 郑卫龙此前特别来电解释了这件事,他的解释就如同齐伍所说,他安排人暗中保护齐伍,引发了齐伍的误会,担心齐伍心中不满,请处座帮忙说和。 “小心思!”戴春风低声骂了句。 第366章 八.一三 事情的原委,戴春风自然是一清二楚: 郑卫龙置他的训斥于不顾,私下安排人跟踪齐伍,想要找到‘雨滴’。 却是被警惕的盛叔玉发现,将跟踪之人打了一顿。 郑卫龙此人做贼心虚,担心齐伍回南京后告状,故而发电狡辩。 “蠢货。”戴春风摇摇头。 郑卫龙压根没想到,齐伍根本就没有提及这件事,更没有告状。 戴春风复又拿起电文,对于程千帆所提及的江口英也掌握的这支日军特别行动队,他很有兴趣。 汉斯诊所。 彭与鸥表情无比凝重。 汉斯摘下口罩,拿起毛巾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情况怎么样?”彭与鸥急忙问。 “给病人用了磺胺粉,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明天就能退烧。”汉斯说道,“不过,刚才用X光机检查了一下,腹部有些阴影看不清。”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病人需要尽快动手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建议使用最新式的X光机再检查一遍。” “X光机的事情,我来安排。”彭与鸥表情凝重,点点头。 “要尽快,最好明天就检查,手术不能拖了。” “我知道。”彭与鸥点点头。 彭与鸥来到外间,就看到护送‘苗先生’来上海的三名同志以及熊嘉尚同志在一脸焦急的等待。 “情况如何?”熊嘉尚立刻问道。 “用了药,应该很快退烧了。”彭与鸥说道,“明天要再做一次检查就可以做手术了,检查的事情我来安排。” “好。”熊嘉尚点点头,她扭头看了柴雪等人一眼,“你们三个先随我离开,留在这里人多眼杂,反而会引起关注。”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保护政委。”小霍坚决摇头。 “这是命令。”熊嘉尚沉着脸说道,“你们是生面孔,容易引起怀疑,苗先生的安全我们来负责。” “可是…”小霍梗着脖子说。 “这样吧,我留下来吧,我是护士,可以帮上忙。”柴雪说道。 熊嘉尚看向彭与鸥。 “我会上海话,外人不会引起怀疑。”柴雪补充说道。 “可以。”彭与鸥思忖片刻,点点头,“对外就说你是诊所新招来的护士。” “熊部长,我们的电台电池坏了,能帮我们搞一个电池吗?”刘大年急忙说道,“杭州那边,还有队伍上都在等消息呢,他们一定急坏了。” “你们先随同嘉尚同志去安顿下来,电池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彭与鸥说道。 “是!”刘大年点点头,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小霍,跟随着熊嘉尚离开了诊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彭与鸥又在诊所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仔细的询问了汉斯医生还有哪些需要准备的,随后才离开。 出了诊所,彭与鸥走过马路,来到斜对面的一个烟杂店,轻轻敲了敲房门三下。 停顿了三秒钟,又连续敲了两下。 房门立刻开了,彭与鸥闪身而入。 “彭书记。”康二牛收起手中的韦伯莱斯考托转轮手枪。 “有情况没?”彭与鸥沉声问。 “一切正常。”康二牛撩起窗帘,指了指外面说道。 从这个小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汉斯诊所周边的情况。 “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一定要保证苗先生的安全。” “明白。”康二牛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翌日。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捕厅。 程千帆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只脚翘在桌面上,无聊的翻着报纸。 叮铃铃。 他随手拿起电话,“哪位?” “程巡长吗?我是彭与鸥啊。” “彭教授,上午好,你找我有事?”程千帆表情微变,彭与鸥竟然直接打电话到巡捕房,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我早上打电话到你家里,一直打不通。”彭与鸥说道,“程巡长你前些日子不是提过您太太要来学校旁听嘛,我已经和学校打好招呼了。” “多谢,多谢,有劳了。”程千帆微笑说,“早上是延德里的电话线出了问题,我已经叫人去维修了。” “这个听课证,你看是我给你送过去,还是你来学校拿一下?”彭与鸥说道。 “我自己去拿吧。”程千帆笑着说道,“正好我也可以当面向彭教授你致谢。” “程巡长你太客气了,那就说好了,我在学校恭候。”彭与鸥说道。 挂掉电话,程千帆表情凝重。 假托说要帮白若兰办理大学的旁听证,这是紧急联络暗号。 说明彭与鸥有十万火急之事要与他面谈。 “吕虎。”程千帆收起报纸,脱下警服,换了便装,朝着门外喊道。 “巡长,有事?”大头吕进来问。 “我去复旦公学一趟,捕厅这边你盯着。”程千帆将勃朗宁配枪随手放进公文包内,说道。 “明白。”大头吕点点头,随手帮程千帆拎起公文包。 两人刚走出办公室,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 “哪里炸了?”程千帆吓了一跳,大声问。 话音未落,更大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便是捕厅的地面都在颤抖。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警员慌里慌张的冲进来,“日本军舰向闸北开炮了!” “侧恁娘!”程千帆脸色一变,骂了句,随即冲着其他正在发愣的警员喊道,“都愣着做什么啊,集合,集合,所有人集合。” “集合,集合。”大头吕也赶紧喊道。 打仗了,市面上势必乱起来了,巡捕房有的忙了。 按照惯例,上头很快就会下令所有警员荷枪实弹上街巡逻,弹压那些想要趁乱闹事的瘪三宵小。 “所有人注意了,所有人注意了。”就在此时,中央巡捕房顶楼的大喇叭响起来,“所有警员立刻返回各自捕厅,集合待命!” “所有警员立刻返回各自捕厅,集合待命!” “各巡巡长立刻来三楼会议室开会,巡长立刻来三楼会议室开会!” “妈卖批的!”程千帆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办公室,换了警服,从公文包取出配枪,装进枪套里,大步流星的朝着楼上走去。 他的心中烦躁不安,牵挂着彭与鸥那边,但是,此时此刻,他是无法脱身离开巡捕房的,只能见机行事。 ‘狗日的小鬼子!’程千帆在心里骂道。 第367章 热血 “诸位,时局动荡,我只有一个要求,中央区不能乱!”覃德泰双手扶在桌面上,扫视了一眼众巡长。 他指了指会议室悬挂的‘保境安民’的牌匾,“值此动荡之时,中央区的市民都在看着我们,租界工部局也在看着我们。” “对于想要趁乱打劫,搞事情的人,我不管他是谁的人,先抓起来再说。” 程千帆表情严肃,端坐于座位上,手中的派克笔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梁遇春瞥了一眼,看到程千帆竟然将覃德泰的讲话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心中骂了句‘马屁精’。 “好了,事情我都已经交代下去了,你们放手去做,有事情我顶着。”覃德泰沉声说,“不过,谁的辖区要是出了纰漏,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扫了一眼众人,覃德泰摆摆手,“散会,程千帆留下。” 其余众人神情各异,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程千帆,纷纷离开。 “刚才我看你一言不发,你小子不是一向鬼主意最多的嘛。”覃德泰丢了一支烟过去。 程千帆连忙接住,微笑说,“覃总您明见万里,考虑的面面俱到,我只要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美滋滋抽了一口,“属下就是您手下的一个兵,您指哪我打哪。” “臭小子。”覃德泰随手拿起程千帆的笔记本,翻开来看,就看到工工整整的写满了几页纸,都是自己刚才的讲话,有些句子还画上了横线,以兹标记,他将笔记本合上,笑着骂了句,“你啊,偷懒!” 程千帆笑了笑,跟随在覃德泰的身边,聆听训示。 “你的辖区名流云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覃德泰边走边说,“当然,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您老一切都吩咐的井井有条。”程千帆随手帮忙推开门,微笑说,“属下要是这样还做不好,那不是找骂吗?” “臭小子,我何曾骂过你?”覃德泰哈哈大笑,停下脚步,突然问,“怎么,刚才有事要出去?” “恩,若兰想要去大学旁听,我托人办了大学的旁听证,刚才正要去复旦公学拿旁听证。”程千帆殷勤的伸手抬起门帘,说道。 “呦,这是好事,多读点书是好的,我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覃德泰点点头,“你去吧。” “等忙完了再说吧,日本人这一开炮,市面上肯定不安分,我一会集合弟兄们开会,将覃总您的指示传达下去,安妥妥当了,我才放心。”程千帆恭敬说道,“再说了,打仗了,也不清楚复旦公学什么情况,我抽个时间去看看再说。” 覃德泰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小程巡长的肩膀,“你去忙你的吧。” “是!”程千帆恭恭敬敬的敬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开。 约莫半小时后。 覃德泰接到手下汇报,言说程千帆召集手下开会,传达了他的指示精神,重新制定、分配了巡逻方案,又叮嘱副巡长吕虎坐镇指挥,这才换了便衣离开。 他满意的点点头。 闸北的枪炮声,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法租界的熙熙攘攘。 穿着旗袍、摇曳多姿的女子撑着小伞行走;衣着光鲜的小开嘴巴里叼着烟,开着边三轮,边轮上放着鲜花,招摇过市。 程千帆掀起车帘,看窗外的人和景。 步履匆匆的是寻常市民,他们冲向了百货商店、菜场,战争对于他们有着最直接的生计影响。 “帆哥,费力有动静了。”开着车的李浩说道。 “噢?”程千帆挑了挑眉。 “昨天晚上,江口英也带了一个人连夜去见了费力。”李浩看了一眼后视镜,继续说道,“今天一大早,费力去了川洪浜。” “川洪浜?”程千帆点点头,那里原是上海县和宝山县的界浜,清末民初被填没,河之南为界路,河之北为新民路,填没以后统称为界路,亦是英美公共租界与华界的分界处。 “盯紧费力。”程千帆吩咐说道,“查一下川洪浜附近的旅馆。” 程千帆判断日本人不会选择民居作为据点,民居人多眼杂,不利于隐藏,反倒是旅社因为人来人往,不会引人注目。 以旅社作为据点,最大的危险来自于巡捕的盘查,但是,只要搞定了费力,则没有这个担忧。 在研判出江口英也的意图后,程千帆便倾向于日本人会选择旅社作为隐蔽据点。 “明白。”李浩点点头。 复旦公学在法租界西部的海格路,这里是法租界和英美租界的边界。 复旦公学原址在吴淞镇上,辛亥革命后,民国临时政府批准将前清公产李鸿章祠堂拨付复旦公学使用。 “帆哥,前面走不了了。”李浩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人群,说道。 程千帆摇下车窗看了一眼,是复旦公学的学生们在集会,学生们举着抗日横幅,喊着抗日口号,正在向沿途的市民发放抗日传单。 “我走过去就行了。”程千帆推门下车,“你开车回去,不必等我了。” “是。” “抗日救国!”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甫一下车,走了没有几步路,程千帆感觉自己好似置身于火热的洪流。 年轻的学子,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说,高喊着口号。 有一个学生脖颈上挂着一个募捐箱,呼吁市民为抗战捐款。 他已经被捐款的市民围的水泄不通,声嘶力竭的喊着,“抗战到死!不死不休!” 一名乞丐端着自己的讨饭碗,手里捏着两张毛票,拼命的挤进去,将印了乌黑的手指印的毛票放进了捐款箱。 程千帆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激荡的情绪感染着。 中国不会亡! 一名扎着马尾辫的女学生挤过来,将一张传单塞进了他的手中,“先生,抗战救国,人人有责,我们在为抗日将士捐款,请您慷慨解囊。” 程千帆没有理会,他沉默的攥住传单,挤开人群,没入人流之中。 “欸!你这人——”女学生看着消失的背影,气的跺了跺脚。 “好了,小曼,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一名男学生宽慰说道,“这种人是血是冷的!” 第368章 铁三角的设想 程千帆满头大汗,终于来到了复旦公学的大门口。 门卫正要上来询问,程千帆随手扬了扬手里的抗日传单,便被放行进入。 在前往教师宿舍楼的路上,他便看到了正在同几名学生交谈的彭与鸥。 两人对视了一眼。 “好了,同学们,我有客来访,你们去忙你们的吧。”彭与鸥对学生们说道。 “彭教授,抱歉,巡捕房有事情,来晚了。”程千帆致歉说道。 “没事,反正现在也要停课了,我也没什么要忙的。”彭与鸥爽朗一笑,“请吧,程巡长。” 两人一路同行,随意的聊着可以聊的话题,进了宿舍房间,彭与鸥立刻关上门。 “彭教授,出什么事了?”程千帆立刻问道。 “苗先生已经于昨晚抵达上海。”彭与鸥压低声音说道。 “太好了!”程千帆高兴说道,他也一直牵挂着这件事,“苗先生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容乐观。”彭与鸥表情凝重说道,“一直高烧昏迷,还要感谢你送来的磺胺粉,今天上午已经退烧了,不过…” “不过什么?”程千帆问道。 “诊所的X光机比较老旧,我们现在需要最新式的X光机给苗先生再做一次检查,然后才能动手术。”彭与鸥说道。 “最新式的X光机?”程千帆微微皱眉,“交给我了,我来想办法。” “这也正是我今天紧急找你来的原因。”彭与鸥点点头,“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有最新式的X光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安排苗先生进入警察医院做检查。” “很急吗?”程千帆立刻问。 “最好今天就做检查,苗先生身体情况很糟糕,拖不得了。”彭与鸥说道。 他本来是打算通过‘鱼肠’同志安排苗先生进入警察医院做检查的,不过,‘鱼肠’只是一个普通的巡捕房医生,人脉远不及程千帆,想要做成这件事,并非易事,主要是时间来不及了。 程千帆皱眉思索,想要安排人进警察医院做检查,对于他来说,本身并不是难事。 若是‘身家清白’的普通人,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 问题是,‘苗先生’的身份极为敏感,必须找到合适的理由。 他不能用打招呼的方式去操作,这也是对他自己的保护。 “很难办吗?”彭与鸥看到程千帆皱着的眉头,关切询问。 “正常情况下,我打个招呼就可以。”程千帆沉声说,“但是,苗先生的身份…” 彭与鸥理解的点点头,明面上‘火苗’绝对不能和此事有任何的私人牵扯。 程千帆来回踱步,缓缓地说,“最合理的途径是,当事人向巡捕房报案,譬如说发生了车祸,需要检查身体,巡捕房的医生则开出检查申请单,我是有权利直接批准的,然后立刻安排人去警察医院做检查。” 说着,他摸出烟盒,自己拿了一支烟,将烟盒推给彭与鸥,“现在的问题是,这名巡捕房的医生必须可靠。” 程千帆解释说道,“只要买通了巡捕房的医生,我们便可以撇开巡捕房的医生,假作安排他来做检查,实际上安排我们自己诊所的医生参与进来。” “然后,我们再准备一份正常的检查结果存档,便可以蒙混过关,没有我的手令,没有人会去查这些底档的。” “所以,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名巡捕房的医生配合,并且统一口径。”彭与鸥问道。 “是的,最好是中央区巡捕房的医生,如此,我对接起来才是最合适的,可以避免引起怀疑。”程千帆点点头,将烟蒂扔在地上,抬脚碾灭。 “中央区巡捕房的医生老黄,这个人如果能够买通的话,与我而言,是最合适的人选。”程千帆继续说道,“只是兹事体大,很难确保老黄那里不出问题。” 彭与鸥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若是如此,那便没事了。” “恩?”程千帆惊讶的看着彭与鸥。 然后,他瞬间反应过来,惊喜问道,“莫不是,老黄是我们的同志?” 彭与鸥露出笑容,点点头,“确实,老黄是我们的同志!” “太好了!”程千帆震惊且喜,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中央区巡捕房竟然还有自己的同志。 而最让他震惊的是,这名同志竟然是医疗室那个醉鬼老黄。 这个老黄,端地是厉害,隐藏的如此之深,别说是巡捕房其他同僚了,即便是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老黄另有身份。 “说起来,老黄与你也是老熟人了。”彭与鸥微笑说。 ‘农夫’同志离开沪上之前,与他进行过一次谈话。 对于‘鱼肠’同志的使用,‘农夫’同志是有深思熟虑的。 无论是‘火苗’,还是‘鱼肠’,亦或是‘飞鱼’同志,此前都是单打独斗,虽然这可以最大限度的确保他们的自身安全。 但是,一旦有极为恶劣之突发情况,单打独斗的隐患便会暴露:没有同伴支援! ‘竹林’同志被捕之后,‘鱼肠’和‘陈州’都曾经想要联系到对方,一起设法营救‘竹林’同志,然而两人之间没有联系渠道,最终无法形成合力。 此前,彭与鸥提议成立的‘火苗’小组,因为组员年轻、缺乏经验,反而会‘拖累’‘火苗’。 但是,‘鱼肠’和‘飞鱼’不一样! ‘农夫’同志决定以‘鱼肠’同志、‘火苗’同志、以及‘飞鱼’同志,此三人单独组成一个潜伏在法租界的‘铁三角’,暨成立三人党小组。 这三名同志都是久经考验、对党无比忠诚、值得信任的同志。 相信以此三名同志的能力,结合起来一定能够发挥出更强的作用。 ‘火苗’同志文武双全,‘鱼肠’同志是行动高手,‘飞鱼’同志潜伏斗争经验极为丰富,在法租界的人脉很深,可以居中为两人打掩护。 “老熟人?”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 “是的。”彭与鸥正色说道,“老黄的真实身份是我党中央特科红队的‘鱼肠’同志。” 什么? 组织上找到‘鱼肠’了? 而且,‘鱼肠’竟是中央区巡捕房的那个醉鬼医生老黄? 他看着彭与鸥。 彭与鸥点点头。 是的! 老黄就是他此前一直在寻找的红队战友‘鱼肠’同志! 程千帆惊呆了。 第369章 鱼肠和飞鱼 得知巡捕房医疗室的醉鬼医生老黄便是战友‘鱼肠’,程千帆的心情无比之好。 他的内心是无比愉悦的。 一度,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孤魂野鬼。 尽管去年便同组织上取得联系,回归组织。 但是,前年的大搜捕后,同志们牺牲的牺牲,失联的失联。 程千帆的内心是孤独的,特科那么多的同志啊,就剩下他自己了啊。 就剩下他自己了啊! 他将孤独和泪水深埋心底。 此时此刻,得知了‘鱼肠’的消息,确认他真的还活着,程千帆内心的激动情绪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程千帆摸出打火机点烟。 彭与鸥看着年轻的、久经考验的老同志手指微微颤抖,深深的吸了一口,却是被呛到了,连连咳嗽。 看到程千帆激动的样子,彭与鸥无比动容,他能够理解程千帆的这种激动情绪。 当年‘四一二’之后,他辗转得知一些同志潜伏下来、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也是如此激动。 这是最真挚的革命友谊、战友情! 同时他的内心中还有一丝长辈对晚辈的疼惜,‘火苗’同志素来是那么的冷静、谨慎,这是戴着面具在敌人面前跳舞的潜伏者啊,也就只有在他这里,在他面前,情绪上才能够有所释放。 离开这个房间,程千帆将重新带上面具,投入到残酷而危机四伏的潜伏工作中去。 残酷的斗争形势下,两人没有过多的时间‘浪费’在‘个人感情’上。 程千帆与彭与鸥就如何安排‘苗先生’进入到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检查,进行了缜密的讨论。 彭与鸥告知程千帆,‘农夫’同志已经批评‘鱼肠’同火苗搭线,故而他准备是在此次行动中就安排‘鱼肠’与程千帆‘相识’。 程千帆仔细思忖后,反对这个提议。 他建议将自己同‘鱼肠’同志搭线的时间推后。 “我无法确定老黄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情绪是否会有波动。”程千帆说道,“此次行动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容易引起怀疑的蛛丝马迹。” “也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彭与鸥看了程千帆一眼。 无论是他此前打算安排两人搭上线,还是程千帆的反对意见,他们两人的选择都没有错,只是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同而已。 彭与鸥考虑的是,老黄与程千帆接上头之后,两人便是可以彼此信任的战友,更加有利于行动。 程千帆的反对理由很直接:他不信任‘鱼肠’。 不是不信任‘鱼肠’对党的忠诚,甚至也不是不信任‘鱼肠’的专业能力。 更加确切的说,是‘火苗’只相信他自己! 如若是别的同志有这种思想,彭与鸥一定会提出严厉的批评。 但是,面对‘火苗’的这种‘错误’思想,彭与鸥选择了沉默,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默许。 彭与鸥相信,如果确有必要,‘火苗’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拯救同志。 ‘火苗’的这种思想,并非自私。 只有这样的‘火苗’,才能够活到现在! “还有一件事,护送‘苗先生’来上海的同志的电台电池坏了,需要你帮忙搞一块电池。”彭与鸥说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程千帆沉声说。 作为法租界数得着的黑市商人,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老黄,老黄。”巡街归来的秦迪擦着额头的汗水,敲了敲医疗室的窗户喊道。 “敲什么敲?”老黄打开窗户,没好气说道,说话间打了个酒嗝。 “热死了,来点仁丹。”秦迪说道。 “拿着。”老黄看了他一眼,随后在里面翻了翻,好一会才从窗口递过来一个纸包,摆摆手,“别打扰我睡觉。” 待秦迪离开之后,老黄醉眼惺忪的眼眸变得严肃。 秦迪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污渍。 这是没有洗掉的油墨。 因为油墨的质量糟糕,依然残存着一丝臭味。 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不过了。 只有我党的印刷品和传单才会大量使用这种劣质油墨。 原因很直接:没钱。 正直善良的秦迪在巡捕房有些异类,老黄早就暗中关注这个年轻人了。 他现在有很大的把握可以确定,秦迪是我党同志。 不过,在‘鱼肠’的眼中,秦迪实在是太过稚嫩,缺乏地下工作的经验。 这也就是现在国红第二次合作,国府方面虽然私下里依然没有停止对红党的追捕,但是,明面上总归是有所收敛,没有以往的那种严密、残酷的大搜捕。 不然的话,老黄断定秦迪绝对躲不过大搜捕的。 “这个老黄!”巡捕房捕厅里,秦迪打开纸包,拿仁丹吃,却发现仁丹已经受潮,手指沾染后黏糊糊的,指甲缝里也沾染上了。 秦迪只能无奈的去洗手,心中却是对老黄腹诽不已。 “老黄!” 路大章左手拎着油纸包,右手拎了一瓶酒,用脚踢了踢医疗室的门。 “哎呦,路巡长。”老黄打开门,眼珠子锁定路大章手里的酒瓶子,“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快请进!” 说着,直接一把接过酒瓶。 “你前些日子给我家小子开的那副药,果然有用。”路大章是大嗓门,进了门,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打量了一眼,说道,“这不,我那家里婆让我拿点东西来看看你。” 说话间,路大章脚后跟一磕,将房门关上。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老黄搓了搓手,却是就要拧开酒瓶子。 “别介。”路大章指着油纸包,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是正宗的绍兴老郝家花雕,得配着万振兴的猪头肉,那叫一个舒坦。” 老黄的表情一变,讪笑一声放下酒瓶,搓了搓手,看着路大章,“绍兴大东门的老郝家?” “不是,是小五门的老郝家。”路大章沉声说,“他家的花雕最正宗。” 两人就那么看着对方。 老黄又搓了搓手,张了张嘴巴,又搓了搓脸,“我只喝郝老六亲自酿的。” “我这是郝老蔫酿的,他家的鱼肠饭是一绝。”路大章回道。 “中央特科,红队,‘鱼肠’。”老黄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看着面前的路大章,一字一句说道。 “中央特科,情报科,‘飞鱼’!”路大章咧嘴笑,笑中带泪。 老黄瞪大了眼睛。 “‘鱼肠’同志!” “‘飞鱼’同志!” 两双手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第370章 土肥圆 皮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到程千帆正拿着一根牙签逗弄笼子里的鸽子。 自己这位朋友专注的眼神盯着他养的鸽子,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你在想什么?”皮特突然问。 “这只鸽子个头不小,特别是屁股颇为肥美,烤了吃一定很美味。”程千帆随口回答说道。 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扭头就看到皮特愤怒的脸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程千帆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指着笼子里的鸽子说道,“不就是说要吃你这只鸽子嘛,多大点事。” “这不是肉鸽!不是肉鸽!”皮特生气说道,“这是安特卫普鸽,是最好的信鸽之一!”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都一样。”程千帆朝着鸽子吹了声口哨,“日本人那边什么情况?事态危急的话,我要考虑将我们的货物转移到安全地带。” “你就知道惦记你的货物。”皮特没好气说道。 “错,是我们的货物。”程千帆昂着下巴,纠正说道。 “给你。”皮特从公文包内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程千帆,“你自己看吧,战争爆发了。” 这是上海市政府方面向法租界以及英美公共租界发来的通告函件: “晨九时十五分,日军舰重炮向我闸北轰击,炮弹落入居民区,无辜平民死伤无数。 及后,日海军陆战队一小队,由天通庵及横浜路方面,越过凇沪路冲入宝山路,向我驻守宝兴路附近之保安队射击。 我军为自卫计,予以抗击。 双方激战约二十分钟,敌始退走。” 程千帆心如刀绞,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舰炮炮弹落入居民区会是何等的惨状。 嘴角咧了咧,程千帆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嘟囔着说,“看来,我们在码头剩余的那些货物,要尽快转移。” “你看着办吧。”皮特摆摆手,“我要午睡了,别打扰我。” 他开完会,又溜出去同坦德尔太太幽会,现在很是疲惫。 “小心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程千帆嘿笑一声,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记得催促一下马赛那边赶紧装船发货。” “知道了。”皮特不耐烦的摆摆手,听得程千帆的马靴踏地声音远去,嘟囔了一句,“说我?你的名声也不比我好多少。” 遥远的北平。 王府井大街附近的锡拉胡同,有一个外表并不起眼但实际上是个高墙深院的宅第。 土肥原贤二站在门口,有些失神。 耳边响起的蝉鸣声,令他回过神来。 “师团长阁下。”一名随行佐官低声说。 “知道吗?这里以前叫‘坂西公馆’。”土肥原贤二指着门头说道。 在这里,板西利八郎和土肥原贤二曾一起探讨对华政策。 坂西利八郎曾经考究自己看好接班人土肥原贤二,询问他对于占领中国有何设想。 土肥原当时阐述说,欲侵占中国,必须要取循序渐进之策,为此不可以将华北作为夺取中国的首要之地,因为华北为中国政治中心,如首取华北,必遭东北及中国腹地两面夹击,故而应首取满蒙。 为此,土肥原认为,应扶植东北的张作霖,打击直系军阀吴佩孚。 土肥原贤二嘴角浮起一抹自得的笑容,他脑海中回忆起自己说出此番言论后,坂西利八郎抚掌喝彩之情。 坂西对土肥原的分析很赞同,因而决定将土肥原推荐给张作霖,希望土肥原能在张作霖身边发挥重大作用。 然而,张作霖身边的日本顾问町野武马却对土肥原心存芥蒂,因为土肥原属于参谋本部,而日本陆军一向不把日本内阁放在眼里,内阁也对日本陆军多方戒备,双方成见极深,故而丁武野马的极力反对,坂西利八郎的推荐受阻。 也正式因为这个原因,土肥原贤二在几年后暨一九二八年才来到张作霖身边当顾问。 对此,土肥原贤二曾公开痛骂丁武野马,言说若非丁武野马的阻拦,帝国至少会提前几年占领‘满洲’,而彼时中国政府内部还没有统一,帝国占领中国的难度将会减轻很多。 “师团长阁下。”一名日军大尉快步走来,“上海急电。” 土肥原贤二接过电文,肥胖、硕大的脑袋微微低下,垂目去看。 电文说,日军军舰在黄浦江上炮击上海闸北,同时海军陆战队进攻宝兴路,淞沪战事爆发。 阅罢,土肥原贤二表情无悲无喜,将电报纸随手交给身旁的中佐。 “他们没有听师团长的劝告,果然还是动手了。”中佐扫了一眼,叹口气说道。 “这件事怪不得他们。”土肥原贤二摇摇头。 他很清楚,虽然这是日军先开炮,但是,实际上是中国军队一直在准备动手,上海驻军方面更多的是被迫先下手为强。 “可惜了,常凯申这次没有上当。”土肥原贤二摇摇头。 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军的战略是最少要拿下平津这两个历史名城,若是中国方面真的不肯退让,那么日军决定要在河北中部,以大会战方式歼灭中国主力军团,完成切割中国华北的战略意图。 此时,日军并未打算上海,在长江三角洲的中国军政经济财税重心,开辟第二战场。 以土肥原贤二、石原莞尔为首的一部分日军将领认为,日本应该切割蚕食中国,若同时在上海开战,将会牵连日本与国际强权的重大经贸利益,容易在国际上被孤立。 此外,土肥原贤二也很担心苏联的动作,若在上海开战,日军兵力向华东分散,苏俄可能会进犯‘满洲’。 土肥原贤二去函陆军参谋本部,断定中国不敢全方位反击日本侵略,中国军队最多只能在华北对日军的进攻,进行局部有限的抵抗。 根据过去的经验,中国面对日军侵略,防守不住,又遭到损兵折将之后,中国只有默认日军控制的战局。 便如同九一八事变之后的东北、长城之战之后的热河,都是帝国制造事端,中国军队守不住,只能默许帝国占领。 故而,当得知南京政府竟‘丧心病狂’的打算在上海先动手,开辟第二战场。 土肥原贤二大惊,他立刻发动日本方面控制的媚日文人、政客,鼓吹中日友好,同时释放‘和平信号’,想要拖延南京方面在上海动手的决心。 不过,最终结果不如人意,常凯申此次似乎是坚定了决心要在上海大打一场。 无奈之下,为了避免被中国军队先动手、陷入被动局面,帝国在上海之驻军只能抢先动手了。 “青木君,回电上海。”土肥原贤二边走边说,“电告田小姐,好好活着。” 青木纯一惊讶的看了土肥原贤二一眼,点点头,“是!” 路大章向老黄传达了组织上的行动命令和计划。 听闻此次行动,竟然有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的参与,老黄极为惊讶。 “程千帆也是我们的同志?”他问道。 “不是。”路大章摇摇头,“组织上花费十根大黄鱼买通了。” 第371章 丝丝入扣 “十根大黄鱼?”老黄倒酒,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巴,又捋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水,点点头,“唔,差不多是这个行情。” “程千帆虽然贪财,不过,他的风评不错,拿钱办事。”路大章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酒,唆了一口,直接用手捻起一块肥美的猪头肉,丢进嘴巴,说道,“对于他这种人,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 “不能大意。”老黄三杯酒下肚后,脸色涨红,摇摇头说,浑浊的眼眸散发冷静的光,“程千帆这个人,我看不透。” “怎么?这个人有问题?”路大章捉了一只花生米放进嘴巴,嚼了嚼,‘啊呸’一声,苦的。 “程千帆的背后肯定有人。”老黄嘿笑一声,说道,“就是我暂时弄不清楚他是哪一方的。” 说着他用指甲挠挠头,弹了弹大块的头皮屑,“这年头,能在巡捕房活得滋润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组织上交代说,必须确保‘苗先生’顺利完成x光检查,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安全。”路大章连续喝了几口酒,才将嘴巴里霉花生的苦味压下去。 “程千帆的政治立场一向反动,虽然他贪财,但是,若是被他知道‘苗先生’的身份,必然翻脸抓人。”老黄说道。 “苗先生的身份…”路大章沉吟着,看着老黄。 “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老黄摇摇头。 “我也没打算告诉你啊,组织纪律你知道的。”路大章摇摇头,低声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看报纸。”老黄放下筷子,直接用是手捻出一块猪头肉,又小心的将两粒花生米放在中间,用肉片包裹着盐炒花生米,放进嘴巴,满口生香,舒服的眯了眼睛。 “现在虽然是国红二次合作,但是,反动派依然不承认我党在浙赣皖闽的红色武装,需要隐蔽来上海看病的,最大可能来自这些地方。 从距离上来说,闽赣太远了,皖南的同志,去南京更加方便,那么,最大之可能便是我浙南游击队的同志。”老黄嘴巴里嚼着花生米,说话有些咬字不清,“报纸上前段时间有国府十万大军浙南剿匪的战报…” 路大章就那么看着老黄,这个老酒鬼模样的同志,仅仅只是从报纸上的战报,结合他自己的分析,竟然已经猜到了‘苗先生’的身份。 “别那样看着我。”老黄嘴角笑了笑,看起来更像是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我先是‘飞鱼’,后来才是‘鱼肠’,情报工作我不比你差。” 路大章咧着嘴,压着笑意,点头。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路大章说道,“程千帆虽然收钱做事的风评不错,但是,我们不得不防。” “这就对了。”老黄抿了一口酒,捏起一块猪头肉,裹着花生米吃得满嘴流油,又喝了一口酒,漱口一般在嘴巴里咕噜咕噜,最后咕咚咽进肚子里,说道,“我会暗中盯着,若是程千帆有什么异动,我负责处理掉。” “行。”路大章点点头,“如果确有必要,可以除掉程千帆,不过,最好不要到那一步。” 贪财的程千帆,倘若不多事,留着的话,对于红党而言,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我会把握的。”老黄点点头,他又朝着酒杯里倒了酒,却是没有喝,而是直接将酒杯里的酒水浇在了身上。 路大章看着他。 “再喝就真的醉了,会误事。”老黄拍了拍身上,令酒气更彻底的渗入衣裳,说道。 三巡的捕厅还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般空荡荡。 叮铃铃。 捕厅的电话铃声响起来。 被大头吕安排下来值班的秦迪几个大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 “中央区巡捕房,我是秦迪。”秦迪说道,“巡长在的,鲁四哥你稍等。” 秦迪放下话筒,来到巡长办公室门口,敲门喊道,“巡长,鲁玖翻的电话。” “是我。”程千帆走出来,拿起话筒,说道。 秦迪正拿着剪刀剪指甲,他之前因为手上沾了黏糊糊的仁丹,去洗手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指甲里有油墨,他怎么洗都不能完全洗掉,故而选择直接用剪刀剪掉指甲。 洗个手都能发现指甲上的隐患,秦迪对于自己的机智还是颇为自得的。 就在此时。 “抓起来!我管他是谁的人,抓起来!” 秦迪就听见巡长抬着下巴骂道: “鲁玖翻,你给我听好了,抓人!你手里的枪是干什么吃的,有人闹事,你他娘的不会开枪啊!” 程千帆骂骂咧咧的放下话筒,一扭头就看到了秦迪。 “秦迪,你去金神父路。”程千帆沉着脸,“有人当街打砸,你小子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为民做主吗?你去,盯着鲁玖翻将人带回来!” “是!”秦迪高兴的敬礼,带了配枪,兴冲冲的就要离开,却是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工作,“巡长,我走了,谁值班?” “我不是人啊?”程千帆骂道,“快去!” 秦迪赶紧离开,还能听到巡长在那里骂‘蠢货’、‘怂货’之类的话,看来是被鲁玖翻气的不轻。 手下都派出去了。 程千帆干脆找了一把椅子,坐在捕厅的电话机旁边,守着电话机坐镇指挥。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一会是捕厅的电话响起,一会是他办公室的电话响起。 程千帆忙着接电话,两头跑。 整个捕厅响彻着小程巡长下达命令、亦或是骂人的声音。 叮铃铃。 “开枪了?”程千帆沉声问。 “死了没?”他又问。 “没死?”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一声枪响,然后程千帆便听到大头吕的汇报,“报告巡长,属下击毙一名当街抢劫商铺、并且试图拒捕之暴徒。” “很好。”程千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我打电话给刘法医来验尸。” 按照法租界巡捕房最新之办案程序,发生枪击案件,暴徒被击毙,需要法医来到现场勘察、有了初步结论之后,才能够将尸体运走。 而刘法医,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目前唯一的x光医生,本来还有一名x光医生,不过,这人前两天回无锡老家奔丧去了。 第372章 雁过拔毛 程千帆给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挂了个电话,通知法医刘明远出金神父路的枪击案现场。 台拉斯脱路。 一辆半旧的带棚皮卡车从警察医院驶出。 “是刘明远吗?”在警察医院大门对面的茶摊喝茶的一对中年夫妻瞥了一眼,男子低声问女人。 女人点点头。 几分钟后。 薛华立路斜中央巡捕房附近的一个杂货铺,杂货铺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找谁?”杂货铺老板拿起话筒问道。 “菎山的阿水?”杂货铺老板捂着话筒,喊了一嗓子,“哪个是阿水,菎山的阿水?” 没人应。 “哪个是阿水?”杂货铺老板又问了遍。 “好像上午有个叫阿水的在这里打过电话。”有人想起来了,说道。 “人不在!说了不在,去哪了?我哪里晓得。”说着杂货铺老板挂掉了电话。 杂货铺旁边,一个歇脚的捏糖人手艺人将担子扛起来,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地方不好,没有小孩子,换个地界的话,寻别处卖东西去了。 中央巡捕房的大门口,老黄倒背着手,打着酒嗝,盯着斜对面的早点铺子门口那条黄狗看。 “老黄,你可别犯浑。”门哨看了老黄一眼,看无人注意自己,压低声音提醒说道,“那家早点铺子和赵探长是亲戚,他家的狗可动不得。” “谁说我要吃狗了?”老黄骂道。 “你先擦擦口水吧。”门哨没好气说道。 “糖人!何仙姑、蓝采和、武大郎、张果老、铁拐李…糖人嘞!”就在此时,一个捏糖人的挑着担子从门口吆喝着走过。 听得捏糖人吆喝的第三个人名是武大郎,老黄朝着地上啊呸吐了口口水,“我警告你,小麦子,乱讲话没肉吃。” 说着,留恋的看了一眼早点铺的黄狗,朝着巡捕房三巡捕厅走去。 程千帆打了个哈欠,他摸了摸身上,从兜里掏出烟盒,里面只有一支烟了。 将烟盒直接扔在地上,烟卷叼在嘴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去了自己办公室,又摸出一包没拆封的香烟,放在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老黄进来了。 “程巡长,关少爷留下的那些炖料呢?”老黄打了个酒嗝,问道。 “老黄,我听说你在打对面那家早点铺的黄狗的主意,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啊,那家铺子有赵探长的关系。”程千帆看了老黄一眼,嘿笑一声说道。 他的内心颇为不平静,天天看到老黄这个醉鬼,却从来不觉得这总是醉醺醺的老家伙竟是那么亲切。 “谁说的?”老黄急了,“老黄我医者父母心,便是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更别说吃狗肉了。” 说着,不理会程千帆,“我自己找。” 就在这个时候,捕厅的电话铃声响起。 程千帆拿起电话,听得电话那头的声音,他眉毛一挑,捂着话筒,对老黄说道,“大料都被秦迪收起来了,在秦迪那里。” 说着,又拿起听筒,“你说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我安排人过去一趟。” “侧恁娘。”程千帆挂掉电话,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捕厅,骂了句,这个时候,他的视线停在了正在翻找东西的老黄身上。 “老黄。”程千帆微笑着,从身上拿出那包没拆封的香烟,熟练的拆封。 “别,我今天头疼,要回医疗室休息。”老黄猜到自己要被拉壮丁,赶紧提前堵住程千帆的嘴巴。 “老黄,你看,整个捕厅就剩下我自己了,我得在这里坐镇,你看,要不,你辛苦一趟?”说着,他将香烟塞进进老黄的手里。 “那好吧,我就跑一趟吧。”老黄看了一眼手里的香烟,假作无奈的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对对方的演技都表示认可。 程千帆说了处警地点,老黄记在心中,就要离开。 程千帆一抬眼,无意间看到政治处的赵枢理探长在捕厅外面抽烟。 他心中一动,立刻问老黄,“老黄,中午喝了几杯酒?” 老黄转过身,有些生气的看着程千帆,“三小杯。” 程千帆隐蔽的竖起一根手指。 老黄看着程千帆,露出心疼的样子,在程千帆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点点头。 约莫半小时后。 程千帆接到了老黄的电话。 老黄汇报说,现场有一位伤者已经被汉斯诊所的汉斯医生诊治了,不过,汉斯诊所的x光机坏掉了,他申请带当事人去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拍x光。 “行吧,我给警察医院那边打个电话”程千帆点点头,对着话筒说道,“检查申请单,还有检查结果,回来补给我。” 挂掉电话,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至此,此次行动,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警察医院的刘明远不在,按照程序,也便由老黄来拍x光。 此事,也可以看做是当事人从汉斯诊所转到警察医院做检查的,所以,专业医生汉斯医生可以跟着。 如此,除非运气恨糟糕、有意外情况,‘苗先生’可以顺利完成检查。 此外,令程千帆惊讶的是,彭与鸥口中的医生同志竟然是汉斯诊所的汉斯医生。 这个德国医生在法租界颇有名气,同巡捕房警务总监费格逊甚至都有些来往,没想到汉斯竟然会是红色战友。 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 有程千帆提前打电话知会,警察医院方面对于老黄带领当事人来做检查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老黄婉拒了其他医生的帮忙。 汉斯医生在x光室为经过了‘化妆’打扮、满脸是血的伤者‘苗先生’做检查。 老黄在外面同另外一名当事人‘闲聊’。 为了安全起见和保密需要,彭与鸥最终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假扮这件案子的另外一名当事人,跟随来到警察医院。 这也是无奈之举,‘鱼肠’的身份是高度机密。 并且考虑到未来即将成立的法租界三人党小组,特别是关系到‘火苗’同志的安全,只能是彭与鸥乔装打扮之后、以洋行商人莫先生的假身份亲自上阵。 彭与鸥是上海红党内部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知道‘火苗’、‘鱼肠’和‘飞鱼’的身份之人。 “莫先生,你怎么开车的?把人撞成这个样子。”老黄问道。 “喝了点酒,这可真是…”彭与鸥压了压帽檐,说道。 “我需要一根小黄鱼。”老黄压低声音说道。 “要金条做什么?”彭与鸥惊讶问。 “程千帆那个雁过拔毛的家伙,他问我收了多少好处,我说三根小黄鱼,他要抽一根小黄鱼。”‘鱼肠’头疼不已,苦笑说道。 第373章 残忍的小程巡长 “这个程千帆。”彭与鸥一愣,随即骂了句,“雁过拔毛,够缺德的啊。” 他想象了一下,如若自己不知道程千帆的身份,那么在自己的眼中,这就是彻头彻尾一个贪财好色的反动巡捕啊。 这小子真会演戏,彭与鸥在心里说。 “我手头上多是法币,只有两根小黄鱼,现在还差一根。”老黄瞄了一眼不远处走过的护士,说道。 彭与鸥露出为难的神情。 “来不及的话,我便将我手头的那根小黄鱼拿给程千帆。”老黄说,“不过,组织上需要尽快给我补上这根小黄鱼。” 长期的抽烟喝酒,老黄有着较为严重的静脉曲张,他蹲下来揉了揉小腿。 “不是我不舍得。”老黄一边揉腿,一边说道,“我告诉程千帆我收了三根小黄鱼,我的手里就必须有三根小黄鱼。” 彭与鸥点点头,他明白‘鱼肠’的意思。 如果程千帆是敌特,那么,老黄手里如若没有这三根小黄鱼,这便是足以令老黄暴露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小黄鱼的事,组织上来解决。”彭与鸥咬了咬牙,“最迟明天上午,我安排人送来。” “好。”老黄点点头。 “对于程千帆,你怎么看?”彭与鸥问道。 “聪明人。”老黄说。 程千帆收了钱,只做应该做的事情,对于是何人来警察医院做检查,他压根没有去关注。 这是最安全和聪明的做法。 即便是后来因为此事惹出麻烦,程千帆也可以最大化的撇清关系,毕竟收钱办事这在巡捕房太普遍了,只要不是知情者,什么都好说。 老黄一开始还担心程千帆会对此事表现出一定的好奇心和关注,毕竟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肯定是有不可告人之处的。 他担心素来表现的较为反动的小程巡长会横生枝节。 并且老黄都做好了必要情况下,下手除掉程千帆的准备了。 现在看来,对于程千帆来说,他觉得赚钱最重要。 x光室的门打开了。 汉斯医生同诊所‘临时’护士柴雪一起推着病患出来。 “情况怎么样?”彭与鸥立刻问。 “检查清楚了。”汉斯高兴的说道,“我的坚持是对的,通过最新式的x光机,腹部的阴影搞清楚了,回到诊所便可以立刻动手术。” “太好了。”彭与鸥振奋不已,“我们现在立刻撤离,以免夜长梦多。” “等一下。”老黄突然开口说道。 彭与鸥心中一紧,疑惑的看向老黄。 “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老黄的视线停在躺在推车床上的‘苗先生’身上,扭头问汉斯医生,“手术成功的把握大吗?” 汉斯医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彭与鸥。 彭与鸥表情严肃的看着老黄,蓦然,他的表情微变,又看了一眼躺在推车床上的‘苗先生’,最后,朝着汉斯医生点点头。 “我会竭尽所能,剩下的就看他的生存意志。”汉斯说道,“不过,我坚信,对于这位红军同志来说,革命意志是他最不缺乏的!” 老黄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后续的检查报告我来填写,你们快走吧。” 待彭与鸥等人离开后,老黄进入到x光室,他仔细检查了一番。 从医疗垃圾桶内,他翻出了汉斯医生用过的医疗手套。 德国人的手部骨架比较大,汉斯医生用的是大号的医疗手套。 老黄从兜里摸出路大章用来包裹猪头肉的牛皮纸,将汉斯的手套用牛皮纸包裹好,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又摘下自己的医疗手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内。 做完这一切,他又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留下什么漏洞。 随后,老黄从身上摸出检查报告单,在结论一栏写上:盆骨有轻微骨折,自行修养即可,别无大碍,x光片由患者自行带走,已付医资。 拿着‘新鲜出炉’的检查报告单,老黄找到了警察医院的值班医生盖了章。 返回薛华立路的途中,老黄中途上了茅厕,看四下无人,将汉斯的医疗手套点燃了,扔进了粪坑。 最后,又用一块石头扔进去,将‘残骸’淹没,彻底的毁尸灭迹,这才放心离开。 回巡捕房去向程千帆交差之前,老黄先回了一趟家中,取了一根小黄鱼。 “程巡长,这是检查申请单还有检查报告,你过目。”老黄语气略不善,说道。 程千帆接过检查申请单和检查报告,入手一沉,捏了捏夹在中间的小黄鱼,脸上露出笑容,“辛苦了,老黄。” 说着,打开抽屉,摸出印章和印泥的过程中,已经熟练而不着痕迹的将小黄鱼放进了抽屉里。 先是在申请报告上签上‘同意’二字,这个不需要盖章,这份申请报告随后便由老黄补交给警察医院那边。 然后在检查报告上签字,盖章。 程千帆随手将签署同意的检查申请报告递给老黄,“麻烦老黄你有时间跑一趟台拉斯脱路。” “晓得了。”被抽了一根小黄鱼的老黄瓮声瓮气说道,拿起检查申请报告单,随手折起来放进兜里,晃晃悠悠离开了。 程千帆看着老黄的背影,冷笑一声,嘴巴里嘟囔了一句,“算你识相。” 说着,哼着小曲儿,将检查结果报告归档,收进了档案保险柜里。 傍晚时分,三巡的捕厅里开始热闹起来。 外出巡逻的巡捕陆陆续续归队。 半天的功夫,抓了八人。 三个想要趁乱打劫的小瘪三。 两个闯空门的瘪三。 还有两个趁着响枪混乱,想要偷小孩的人贩子。 “关起来,收拾收拾。”程千帆指着三个趁乱打劫的小瘪三说道。 “是。”有警员立刻押着三人离开,小程巡长的意思是,先打一顿再说。 “这俩。”程千帆打了个哈欠,没好气说道,“饿两天。” “是。” “对了,这两天的饭钱…”程千帆虚手一指,“犯人绝食不吃饭,浪费粮食,翻十倍。” 两个闯空门的毛贼闻言,瞪大了眼睛看过来。 “看个屁!”巡捕上去就一人一耳刮子,押着人走开了。 程千帆喝了口茶水,将茶杯放下,起身走到两个人贩子面前。 他伸了伸右手。 大头吕立刻递上鞭子。 程千帆一人一脚,将两个人贩子踹翻在地,“绑起来。” 挥舞着皮鞭,对着绑在柱子上的两个人贩子一顿猛抽,抽的两人哭爹喊娘。 “不弄死就行。”程千帆扔掉皮鞭,阴着脸说道。 “是!” 众巡捕赶紧立正敬礼,这俩小子被抓住之后,大家就知道肯定落不了好,许是因为小时后在养育院待过的原因,巡长对人贩子深恶痛绝。 事实上,自从程千帆上任三巡巡长之后,在三巡的辖区,甚至是整个中央区,人贩子的活动都消停了很多。 拍花子这帮人,都知道一旦落入中央区三巡巡长程千帆的手里,那是比死还惨。 “这个是怎么回事?”程千帆指了指最后八人中剩下的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嘴巴被破布堵住了,一脸愤怒的看着问话的程千帆。 大头吕将一个证件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打开来看,是持志大学的学生证。 “郜晓蘩,化学系。” 程千帆合上学生证,走到一遍,低声训斥大头吕,“怎么把持志大学的学生抓来做什么?” “这小子嘴巴欠抽,骂人。”大头吕说道。 “骂人也不能抓啊。”程千帆脸色不愉,说道,“这帮学生最难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抓了一个,册那娘就好比是捅了猴子窝。” 看着大头吕欲言又止的样子,程千帆眉头一挑,低声问,“他骂什么?” “他骂…”大头吕不敢说。 程千帆看向秦迪,“拿掉。” 话音未落,秦迪便直接拿掉了郜晓蘩嘴巴里的破抹布。 大学生郜晓蘩呸呸呸连连吐了口水,然后指着程千帆骂道,“程千帆,你这个大银贼,我警告你,离我姐姐远点。” “堵上,侧恁娘,堵上!”程千帆气急败坏的骂道,看到秦迪手忙脚乱就是堵不上郜晓蘩的嘴巴,他走上去,直接一个大耳刮子抽在秦迪脸上,“滚!” 然后照着郜晓蘩的肚子就是一拳,对方脸色苍白,嗓子里喔喔喔出不了声,然后嘴巴再次被堵上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是因为程千帆揍这个学生,是因为巡长抽了秦迪一个大耳刮子。 “故意的是吧,故意的是吧,想看我笑话。”程千帆上去一把揪住秦迪的衣领,“从进入巡捕房第一天,你小子就一直暗戳戳搞事情。” “这是巡捕房,不是善堂,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程千帆上去还要继续揍人,被手下们赶紧拉住了。 “滚蛋,能干就干,不能干早点脱了了这身衣服。”程千帆指着秦迪的鼻子骂道。 挨了一顿揍骂的秦迪此时才反应过来,就要冲上来和程千帆打架,大头吕一个眼色,两名巡捕捂住秦迪的嘴巴,一左一右将他拉出了捕厅。 程千帆抖了抖肩膀,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名持志大学的大学生看。 被堵住嘴巴的郜晓蘩尽管内心害怕,却依然梗着脖子瞪着他。 “有点意思啊。”程千帆嘿笑一声,指着郜晓蘩,问周围人,“他姐姐是谁?” “骊女士。”大头吕小声说。 程千帆露出了然的表情,内心里却是觉得头大不已,骊女士便是文萃书店的老板娘。 文萃书店旁边的邮筒是他与彭与鸥之间保持联系的死信箱之一。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程千帆需要一个经常去文萃书店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现成的:程千帆选择此地作为死信箱,便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文萃书店的老板娘骊云是法租界小有名气的俏佳人。 性好渔色的小程巡长看上了俏娇娘,经常来此地,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一个姓郜,一个姓骊,哪门子的姐弟?”程千帆看了一眼被捆绑堵嘴的大学生。 “可能是表姐弟吧。”有巡捕说了句,大头吕瞪了此人一眼。 “骊云是你表姐?”程千帆问。 郜晓蘩怒视他。 “不说?”程千帆脸色一寒,坐在椅子上,歪了歪头,“把那俩瘪三弄一个过来。” 众人知道巡长说的是哪两个,立刻随机选了一个人贩子带过来。 程千帆右手一抬,大头吕将一把匕首递过来。 程千帆一匕首捅进了人贩子的小腿上,后者发出凄惨的嚎叫。 “按住了。”小程巡长冷声说道。 拔出匕首,他阴沉着脸看向郜晓蘩,“回答我。” “嗷嗷嗷。”郜晓蘩急的满头大汗,眼皮下翻示意。 “还不说?”程千帆冷笑,握着匕首走过来。 郜晓蘩吓坏了,竭力挣扎。 “他嘴上——”一个巡捕喊道。 不过,他的嘴巴立刻被身旁的同僚捂住了: 就他娘的你能耐? 那么大的破布堵住嘴巴,巡长又不瞎,能看不见。 看着冷笑着,握着匕首向自己靠近的程千帆,郜晓蘩吓坏了,他丝毫不怀疑这人会一匕首捅在他的身上。 淅淅沥沥的雨滴。 一股骚气传来。 “尿了。”有巡捕兴奋的说道。 “没劲。”程千帆将匕首递给大头吕,摆摆手,“先关起来。” “关起来,快,带走。”巡捕秦志阳喊道,“那个谁,喊人过来拖拖地面,还有那边,血拉忽忽的。” “巡长,这小子?”大头吕跟着进了巡长办公室,关上门,小心翼翼问道。 “假的。”程千帆阴沉着脸,“骊云是本地人。” 大头吕秒懂,小程巡长看上的女人,自然要调查个底儿掉,骊云是本地人,更加好查,什么情况都摸透了。 “巡长,您估计会是哪方面的人?”大头吕问道。 “说不好。”程千帆摇摇头,沉着脸。 “要不要用刑?”大头吕问。 “先饿他两天再说。”程千帆摇摇头,“去隔壁监狱借一个禁闭室,关进去,没我的命令不要放出来。” “是!” 大头吕出去后,程千帆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第374章 王牌特工的瞬间应变 民国二十六年西历八月十三日的下午,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下午。 闸北的枪炮声暂时停歇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开始了。 中央巡捕房这边,刚刚帮助上海党组织完成了为‘苗先生’做X光检查的行动,程千帆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遇到了令他感觉费解,亦或是是颇为耐人寻味的事情。 两个人,两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和这个自称是骊云弟弟的郜晓蘩有关。 骊云以前的名字叫骊朱。 骊朱确实是曾经有一个叫郜晓蘩的远房表弟。 程千帆也是‘偶然间’暗中知道这件事的。 那是他此前初入巡捕房,被安排在户政科课帮忙的时候,他私下里偷偷查阅了法租界之大量户籍档案。 其中,檀香山路骊家的户籍档案,在民国三十四年年初的时候,从苏州吴江迁来了一个叫郜晓蘩的人,此人的身份是骊朱的远房表弟。 然后,一个月后,法租界要整理、统计户籍档案,程千帆再度看到檀香山路骊家的户籍档案的时候,这家的户籍中已经没有了郜晓蘩这个人。 而骊朱也改名为骊云。 程千帆并没有太在意,以他的推测,这件事最大之可能是户政科的其他同僚收了钱,帮助‘见不得光的朋友’洗身份: 简而言之,那些飞来飞去的朋友想要安家落户,亦或是为自己的子侄辈弄一个清白身份,可以私下里花钱买通户政科的巡捕。 户政科悄悄的将这些人挂靠在清白人家的户籍上—— 若是这些见不得光的朋友和被挂靠的人家有交情,亦或是提前花钱买通,则最好不过。 不过,更多的情况是,这些被挂靠户籍的人家压根不清楚自己家的户口添了丁口。 这是临时挂靠,就这么挂个一年半载后,户政科在悄悄的将某人从这个户口中转出去,等于是另立门户,如此经过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过一水,这个人便有了正当身份了。 有时候,为了安全性和隐蔽性,有些江湖朋友甚至会花大价钱、分阶段找不同的户政科巡捕,为自己的身份过几道手、甚至是十几道手,弄到最后,最安全的情况是—— 此人不仅仅是身份清白了,就连户政科的巡捕也理不清此人的身份源头。 这是户政科巡捕私下里最大的油水所在,事实上,程千帆在户政科工作的时候,经过他的手,通过类似的操作,也成功为不少党内同志获得了正当身份。 故而,程千帆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暗暗将这件小事记在了心中。 现在去查看檀香山路骊家的户籍,是没有郜晓蘩这个人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件事是程千帆私下里知晓的。 所以,合理角度来说,他是不知道骊云有这么一个叫郜晓蘩的远房表弟的。 故而,他会对大头吕说,‘假的’。 这点很重要! 至于说骊朱为何改名为骊云,原因是户政科的巡捕喝醉了,重新登记户籍的时候,写错名字了。 骊家也没有太在于这个,如此,平素里家人还是称呼这个俏佳人骊朱,在正式户档中,她的名字叫骊云。 今天,这个自称是持志大学大学生的郜晓蘩,为自己的表姐骊云出头,当街‘诽谤攻击’辱骂小程巡长,使得小程巡长名誉受损。 这其中有两个疑点。 其一,这个郜晓蘩出现的太过突兀。 依据程千帆的了解,郜晓蘩极可能只是挂靠在骊家,这个所谓的‘表弟’身份根本不存在。 如此,最大之可能是有人搞到了法租界的户籍档案资料,查到了骊云有这么一个表弟。 然后便安排了这么一个人假扮郜晓蘩,故意以这种方式来接近他。 这般来看,程千帆推测,此人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搞到的是民国三十四年三月份以后,民国三十四年八月份之前这个时间段的户籍档案。 户政科是当年三月份为骊家做了户籍改动,增添了郜晓蘩这个人的。 八月份的时候,已经将这个人从骊家的户籍中移走。 这是一个调查方向。 当然,也不排除骊云确实是有郜晓蘩这么一个表弟的情况,尽管这种可能性极低。 不过,这便是第二个疑点了。 假若骊云真的有这么一个表弟,此人对骊云最熟悉和习惯的称呼应该是骊朱。 故而程千帆故意设套,他对人贩子痛下杀手,刻意制造残忍恐怖的气氛向郜晓蘩施压。 与此同时,他口中只提骊云这个名字。 在郜晓蘩要撑不住的情况下,他命人突然拿掉此人口中的抹布,此人脱口而出的是‘我是云姐的表弟’。 这便是漏洞所在了。 越是紧张恐惧的情况下,人在脱口而出的情况下,越是会对提及的人物冠以自己最习惯的称呼。 这种情况下,如若郜晓蘩真的是骊云的表弟,他反而应该脱口而出‘朱姐姐’或者是‘骊朱’,而不是只存在于档案中的骊云这个名字。 几乎是在大头吕递过来学生装,程千帆在郜晓蘩这个名字的瞬间,他表面上骂大头吕乱来,实际上心中已经瞬间最高戒备,并且迅速开动脑筋有了计划,预设好了陷阱,以兹对此人进行试探和甄别。 甚至于此前突然对秦迪发怒,打了秦迪一巴掌,并且刻意引起冲突,这都是为了营造紧张、躁动的气氛,将整个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 现在,程千帆可以得出自己的判断和结论: 其一,骊朱并没有郜晓蘩这个表弟,曾经出现过的郜晓蘩这个名字,可以确定仅仅只是挂靠。 其二,这个持志大学的郜晓蘩是假的,和原先那个挂靠的郜晓蘩应该并没有关系,这只是一个临时身份。 其三,可以从民国三十四年三月到民国三十四年八月,此五个月的时间里,能够接触到户政科的户籍档案之人群中去查探。 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郜晓蘩或者是他背后之人,意欲何为? 所有人都以为骊朱是程千帆相中的猎物,两人弄不好已经暗中勾勾搭搭的了。 如此,按照正常从分析,程千帆只要见到骊朱,两相印证,他便可以从骊朱口中知道郜晓蘩这个不存在的表弟是有问题的。 这样的话,程千帆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此人目的是要打一个时间差,对方有信心在他见到骊朱之前,完成此行之任务。 那么,这个所谓的郜晓蘩,他此行之使命: 会是什么任务呢? 第375章 秦迪 程千帆百思不得其解,暂时摸不清楚郜晓蘩以及其背后之人的意图。 故而,他安排大头吕悄悄将人关在监狱禁闭室,封锁消息。 背后之人十有八九会坐不住,主动跳出来的。 无他,经验和直觉告诉他,郜晓蘩和他背后的人不像是经验丰富、心思缜密的老手。 只说一点,这些人搞到了民国三十四年的户籍册,竟然真的对档案记录信以为真,都没有去实地打探一下书店老板娘的最新情况,这就比较离谱。 程千帆想到了一个成语:纸上谈兵! 为何不立即在巡捕房审讯郜晓蘩? 程千帆身上秘密太多了,不合适。 他不知道此人的背景,更不知道此人嘴巴里会吐出什么样的口供。 保险起见,先关起来,以不变应万变。 暂时将郜晓蘩之事放在一边,程千帆在为秦迪的事情头疼。 他刚才故意抽秦迪大耳刮子,训斥、轰走了秦迪,除了在郜晓蘩面前制造紧张的气氛,还有一个非常关键因素。 秦迪不适合留在巡捕房工作了。 因为组织纪律原因,程千帆并没有向彭与鸥求证,但是,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秦迪就是我党同志! 秦迪平素就表现的颇为正直、善良。 尽管秦迪似乎也在刻意去隐藏,但是,在程千帆的眼中,这就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爱国小青年。 彼时,他就暗中关注秦迪。 经过一段时间的关注,程千帆推测秦迪至少是我党外围活跃分子。 而后,经过一些细节上的佐证,程千帆基本上可以确定秦迪是我党同志。 令程千帆下定决心将秦迪‘驱逐’出巡捕房,是因为今日之事。 鲁玖翻来电话找小程巡长,秦迪来办公室喊了程千帆。 程千帆来到捕厅接电话的时候,就瞥到秦迪在拿剪刀剪指甲。 这引起了他的关注。 一个男青年在单位剪指甲,虽然不能说是非常反常,但是,总归是不太符合秦迪的性格脾性。 当然,真正引起程千帆关注的是,他注意到秦迪只是修剪了两个指甲,然后便将剪刀放回原处。 随后,程千帆按照原定计划故意命令秦迪去接应鲁玖翻,在秦迪敬礼离开的时候看,程千帆便注意到秦迪其他手指的指甲不短不长。 这就是有问题的。 指甲不短不长,可以修剪也可以不修剪,但是,如若是修剪,没有只修剪两个指甲的道理。 在秦迪离开后,程千帆便从垃圾桶里泛出了秦迪剪掉的那两个手指甲。 指甲上有一些黑印。 拿起来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臭油墨的味道。 这是我党印刷报纸、传单最惯用的油墨。 甚至于,这味道程千帆比较熟悉,他怀疑上海红党此番印刷品使用的是他此前在黑市上放出的过期废墨。 随后,程千帆在办公室写字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墨汁,他将纸张和墨汁瓶子扔进了垃圾篓,然后拿着垃圾篓倒进了捕厅的大垃圾桶,又很不爽的喊了杂役将大垃圾桶的垃圾抬出去倒掉。 随后,程千帆又检查了一下秦迪挂在墙壁上的便装,果然看到衣服的袖口沾染了墨迹,不大的一小块,不仔细看不会注意。 之后,程千帆故意冲着秦迪发火,打骂,就是为了制造秦迪换了便服离开的机会。 此外,他已经做出决定,将秦迪驱逐出巡捕房,发火打骂秦迪,也有这部分的考虑。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特别是此次之‘油墨’事件,在程千帆的眼中,秦迪的地下工作经验堪忧。 特别是秦迪处警回到巡捕房,看到捕厅的垃圾桶空了,竟然毫不在意。 这样的秦迪,在程千帆的眼中完全无所遁形。 巡捕房是什么地方,一个个都是人精。 程千帆甚至怀疑一些警员对秦迪已经有所怀疑了,但是,因为秦迪是副总巡长金克木的人,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必要得罪金克木。 更别说,总巡长覃德泰是多么狡猾的老狐狸,一想到覃德泰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想到这么一个人要是发现了秦迪的身份,再顺藤摸瓜,程千帆就不寒而栗。 便是程千帆,他面对覃德泰的时候,都是万分警觉,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不明白上海党组织是怎么考虑的,竟然安排秦迪打入中央区巡捕房,若非他一直在暗中照应,秦迪早就‘落入’覃德泰的视线中了: 之前程千帆故意刁难秦迪,安排他从事整理档案的工作,就是为了避免秦迪和同僚过多的接触,那些巡捕,一个个奸猾似鬼,秦迪这点道行,经不起这些人的‘火眼金睛’的。 程千帆决定今天同彭与鸥会面的时候,正式就秦迪之事进行交谈。 秦迪留在中央巡捕房三巡,不仅仅是秦迪自身有危险,程千帆也担心会‘连累’到他。 下班了。 程千帆安排了夜间的值班巡逻任务。 交代了副巡长大头吕坐镇捕厅指挥。 又宣布自掏腰包订了聚贤楼的酒席,晚上送来犒劳众人。 在巡捕们的欢呼声中,小程巡长开着自己的车返回了延德里的家中。 “帆哥儿,阿是闸北打枪了?” “不得了了啊,打仗了哎呦呦。” “程巡长,日本人会打进租界吗?” 程千帆被街坊们围住,大家看到他下班回来,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 小程巡长现在是法租界中央区颇有能量之人,便是延德里的街坊对他的态度也发生着变化,大家出去与人聊天的时候,也会说一句‘帆哥儿是阿拉看着长大的。’ 别人会问‘帆哥儿是谁?’ 答曰:中央区巡捕房的小程巡长。 然后便会赢来众人‘噢嚯’的惊叹,乃至是恭维声。 程千帆安抚了老街坊们。 “不用怕,日本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们这里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地盘。” “法兰西,晓得伐?欧罗巴第一强国!” “日本人再凶,在法国人的面前,也是要矮一头的。” 众人纷纷点头,放心了。 欧罗巴在那里,他们不知道,但是,帆哥儿说日本人不敢惹法国人,他们便安心了。 白若兰和小宝还没有回到家。 程千帆正琢磨着自己下厨弄几个菜,就听到了白如兰和小宝的声音。 确切的说是白若兰在训斥小宝。 “怎么了?”程千帆看了一眼委屈巴拉的小宝,笑着问白若兰。 “你自己问她。”白若兰指着小宝说。 “小宝。”程千帆看着小宝。 “哥,我饿了。”小宝可怜兮兮说。 程千帆就刮了刮小宝的鼻梁,“去,吃块条酥,我们边吃边谈。” “等着吧,囡囡长大了,有的你头疼的。”白若兰摇头笑说,自己也麻利的洗手,系好围裙,准备做晚餐。 事情很简单。 小宝带领几个女娃娃,把一个男孩子打了。 “为什么要打小明?”程千帆问。 小明就是挨打的小男孩。 “他骂铃铛,”小宝愤愤不平说。 “怎么骂的?”程千帆看着小宝气鼓鼓的样子,忍着笑,问道。 “他说铃铛是巴狗。”小宝说,然后好奇问,“哥哥,巴狗是什么狗?” “你学一下小明怎么骂人的?”程千帆微笑,问道。 “八狗!”小宝模仿小明的口吻说。 程千帆的脸色微变。 “小宝,这是骂人的话,很不好。”程千帆看着小宝,认真说道,“这件事也不要再和别人说,记住了没。” “噢。” “给。”程千帆取出复旦公学的旁听证递给白若兰。 “呀,办好了?”白若兰接过旁听证,看了一眼,欣喜出声。 “恩,我上午去找彭教授拿的。”程千帆说道,“不过,日本人进攻闸北了,现在局势混乱,也不知道复旦现在还是否开课,安全起见,你等我消息。” “行,我听你的。”白若兰抿嘴一笑,说道。 吃罢晚饭,程千帆带着白若兰和小宝来到法国公园散步。 远远的看到彭与鸥在邵妈的陪伴下散步,小宝就飞快的喊着‘邵奶奶’,跑了过去。 邵妈见到小宝,也很欣喜,直接将小家伙抱起来。 “彭教授,旁听证的事情,谢谢您了。”白若兰向彭与鸥鞠躬致谢。 “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彭与鸥微笑说道。 白若兰与邵妈带着小宝去一旁散步去了。 程千帆将手里拎着的一个竹篮递给彭与鸥,“彭教授,旁听证的事情谢谢了,这是家里做的点心,你带回去尝尝。” “程巡长,你太客气了。”彭与鸥连忙摆手,不过,最终还是盛情难却,接过了盖了盖子的竹篮。 两人边走边谈。 “两块电池在下面。”程千帆低声说道。 “好。”彭与鸥高兴的点点头,电台电池这玩意,属于严格管制军需品,也只有‘火苗’能搞到。 他看了程千帆一眼,险些没忍住笑意。 “怎么了?”程千帆问。 “小黄鱼呢?”彭与鸥微笑说,“你问老黄要的小黄鱼,组织上可拿不出金条,还得着落在你身上。” “老黄已经将那一根小黄鱼给我了。”程千帆说道。 “老黄给了你一根小黄鱼,他自己手头只有一根小黄鱼了,他的意思是,组织上要给他补上一根。”彭与鸥说。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啊。”程千帆立刻明白老黄为什么要这么做,赞叹说道。 他指了指彭与鸥的口袋,“彭教授,你摸摸看。” 彭与鸥伸手去摸,摸到了三根小黄鱼,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什么时候放我兜里的?我说我这个兜里怎么有点沉呢。” “刚才将竹篮递给你的时候。”程千帆笑着说。 “三根?”彭与鸥低声问。 “老黄说他被三根小黄鱼买通,那么,他必须收到三根小黄鱼。”程千帆正色说道。 正如出于安全考虑,必须保证手头上有不菲的钱财,程千帆从来没有拿出大笔钱财接济上海党组织一般,老黄赚了外快,这笔外快就必须到手,不然,这就是一个隐患。 “好。”彭与鸥点点头,“三根小黄鱼,我会如数交到老黄手中。” “彭教授,我的那个手下,秦迪是我们的人吧?”程千帆看了看四周,他指导彭与鸥将一只脚蹬在石凳上压腿,压低声音问道。 “程巡长。”彭与鸥脸色微变,说道。 他第一反应是‘火苗’同秦迪搭上线了。 “我明白组织纪律。”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不是他告诉我的,我不可能未经组织同意,同任何人接触。” “是我自己观察判断得出的结论。”程千帆的面部表情是阴沉的,说话甚至是带着几分怒气,“谁作出的决定,安排这么一位毫无地下工作经验的年亲同志进入巡捕房。” 程千帆三言两语讲述了他对秦迪的暗中观察,以及今天的‘油墨事件’。 “我的意见是,秦迪立刻离开巡捕房。”程千帆正色说道,“我今天打骂了秦迪,这正好可以是一个离开的借口。” 彭与鸥表情凝重,他知道秦迪是一个年轻的同志,地下工作经验不足,但是,却也没想到秦迪竟然早就为程千帆所怀疑,并且很快就根据蛛丝马迹锁定了秦迪的身份。 “秦迪的表现很糟糕吗?”彭与鸥低声问。 “如果是在别的比较单纯化的单位,可能还好一些,但是,那是巡捕房。”程千帆的表情依然是严肃的,“在整个法租界,没有比巡捕房更加复杂的环境了。” “好的。”彭与鸥点点头,表情肃然,“我会慎重考虑你说的情况,并且向组织上反馈,组织上也会认真考虑的。” 两人谈完正事,又聊了两句,交换了一下健身心得,便分开了。 程千帆带着白若兰和小宝返回延德里的家中。 这边,彭与鸥将竹篮交给邵妈拎着,两人回到家中。 彭与鸥将三根小黄鱼以及电台电池,用自己的公文包装好,夜色中出了家门。 彭与鸥叫了一辆黄包车,绕了两个巷子下车,随后穿越一个巷子,上了一辆车。 “彭教授。”戴了帽子遮掩面容,坐在驾驶座的是路大章,他与彭与鸥打招呼。 车辆启动,行驶在夜色中。 “我傍晚的时候,已经拿了三根小黄鱼交给老黄了。”路大章说。 “怎么可以由你个人拿出这笔钱。”彭与鸥立刻表示反对。 “我手头比老黄宽裕多了,拿出三根小黄鱼不会有什么影响。”路大章微笑说,“多了的话,安全起见,我也不能拿出来。” “老黄不一样,他平时就是烂醉,手里没有几个钱,不给他补上这三根小黄鱼,这就是一个隐患。”他继续说道。 彭与鸥是非常开心的,不仅仅因为无论是‘火苗’还是路大章,在需要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拿出金条,更因为,无论是‘火苗’,还是‘鱼肠’,亦或是‘飞鱼’,在老黄的三根金条这件事上都表现出顶级潜伏特工的经验和谨慎。 彭与鸥从公文包取出三根金条,递向前面的驾驶座,微笑着,“你帮组织上垫付的三根小黄鱼,现在补上。” 路大章下意识的接过金条,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看着一脸‘豪气’的彭与鸥,他的内心也是惊讶不已: 组织上什么时候这么阔绰、豪气了? 这‘报销’速度,够快的啊。 “那我就收下了。”路大章没有客气,直接收下了这三根小黄鱼,家里的钱财,妻子知道的很清楚,如若真的少了三根小黄鱼,免不了要解释一番的。 “还有一件事。”路大章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鱼肠’同志同我讲述了一个情况,中央区巡捕房三巡的巡捕秦迪,他是不是我们的同志?” “为什么问这个?”彭与鸥微微错愕,表情严肃问。 “‘鱼肠’同志从秦迪的身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他判断。” 第376章 八月十四日 见到了老黄,彭与鸥就直截了当的问了这个问题。 “秦迪并不笨,也不傻,只是缺乏地下工作经验。”老黄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在别的工作场所,他的表现虽然不能说优秀,最起码勉强合格。”(PS1) “问题是,这里是巡捕房,没有一个善与之辈,当然,秦迪是一个例外。”老黄说道,“这就需要我们的潜伏同志非常机灵。” 彭与鸥看了老黄一眼,他听出来了,老黄瞧不上秦迪。 “‘鱼肠’同志,你是如何确认秦迪的身份的?”彭与鸥表情严肃问道。 老黄便告知彭与鸥,他暗中关注秦迪一段时间了,此前便基本上确认秦迪是我党同志,今天注意到秦迪指甲缝里的油墨,便暗中用融化的仁丹帮助秦迪消除隐患。 彭与鸥深深地看了‘鱼肠’一眼。 只是指甲缝里的一点点油墨,多么细微的一件事,却先后引起了‘鱼肠’和‘火苗’两位同志的注意。 先是‘鱼肠’用仁丹暗中帮助秦迪消除隐患。 然后,因为秦迪的剪指甲的细微‘反常之处’,‘火苗’也注意到了秦迪,暗中出手再度帮其消除隐患。 彭与鸥竟有些无话可说的感觉。 现在,彭与鸥承认秦迪在巡捕房潜伏是不合适的。 不过,在他看来,不是秦迪表现太糟糕,而是因为‘鱼肠’和‘火苗’太厉害了。 在两名王牌特工的眼中,秦迪这样的小年轻自然是漏洞百出了。 “彭书记,我再度重申一下我的个人意见。”老黄说道,“我认为组织上安排秦迪这么一位缺乏地下工作经验的年轻同志潜伏在危机四伏的巡捕房,这本身就是极为不合适的。” “我也说说我的看法吧。”路大章说道,“老黄能够看出来秦迪‘有问题’,当然,这是因为老黄有极为丰富的地下斗争工作经验,巡捕房内,有老黄这种水准的巡捕不多。 其他人也许会认为秦迪表现的太过公正,或者说是太幼稚,不一定会怀疑他是红党。 或者说是有所怀疑,但是,碍于金克木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深究。” “但是——”路大章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以我的了解,中央区巡捕房有几个人是极为狡猾、危险的。 譬如说总巡长覃德泰、探长赵枢理,以及翻译修肱燊等等。 这些人平素和秦迪的接触极少,对于秦迪来说,这是万幸,不过,以秦迪所表现出来的水平,一旦引起这些人的注意,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还有程千帆。”老黄掐灭烟蒂,说道,“这小子我看不透,我怀疑程千帆早就注意到秦迪了,只不过,这个眼里只有钱的小子,碍于金克木的面子,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路大章皱了皱眉头,“虽然我和程千帆接触不多,但是,一个年轻巡捕,能够这么快爬到巡长的位子上,这不是光有后台就可以的,肯定要有些本事。” 彭与鸥表情凝重,“同志们,我明白你们的担心,也代表组织上了解了你们对此事的态度和建议,关于秦迪同志的下一步工作安排,我会慎重考虑你们的意见的。” 说着,他从兜里冒出烟盒,自己拿了一根,示意两个人自己拿烟抽。 路大章给老黄拿了一支烟,自己也拿了一支烟,摸出洋火,给两人点火后,自己也点燃了香烟,轻轻抽了一口。 “秦迪同志并非组织上安排打入巡捕房内部的,在申请入党考察期间,他的家人走了金克木的关系,安排他进了巡捕房。”彭与鸥解释说道。 他本可以不必解释的,不过,彭玉佩思忖之后,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两句。 他不想给这两名老同志留下组织上行事不谨慎,不重视潜伏同志之安全的误解。 老黄与路大章闻言,脸色好看了许多。 这就对了。 事情捋清楚了,秦迪是家人安排进入巡捕房吃洋皇粮的。 然后,入党考察期的巡捕秦迪正式加入了我党。 所以,秦迪不是组织上安排打入巡捕房潜伏的。 他是‘顺势’潜伏在巡捕房。 当然,组织上对于秦迪的巡捕身份应该是比较看重的,这可以理解。 不过,很显然,秦迪在巡捕房的潜伏工作做得不合格,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不仅仅是秦迪没有地下工作经验,而是因为秦迪实际上并不适合当巡捕! “程千帆一直都不太喜欢秦迪,今天程千帆借题发挥,耍脾气、打骂了秦迪,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组织上可以命令秦迪以此为借口辞职,这是不会引起秦迪家人太多怀疑的理由。”老黄说道。 “这个机会要把握住,程千帆为人圆滑,也许过两天他看在金克木的面子上,又会安抚秦迪,做一个挽留的姿态。” “我会认真考虑的。”彭与鸥点点头。 关于组织上为何没有及早安排秦迪从巡捕房辞职,涉及到组织纪律,彭与鸥还有一点没有说: 上个月,上海红党做了秘密调查统计,目前整个大上海,能够联系上、确认没有问题的、在组织的党员只有三十七人。 此三十七人,就包括了‘鱼肠’这样的失联后、经过组织考察后刚刚回归的老同志,以及一部分秦迪这样的新近发展的年轻党员。 从‘四一二反革命事变’到今天,整整十年了,大上海血雨腥风,那么多同志的鲜血染红了沪上大地。 路大章驾车,载着彭与鸥离开了。 日军进攻闸北,战事爆发,法租界加强了夜间巡逻。 没有路大章驾车相送,彭与鸥根本无法顺利在夜间出行。 彭与鸥斜躺在后排座位上,身上淋了酒水,脸上盖了帽子,假作喝醉。 沿途有巡捕岗哨盘查,路大章干脆半开车窗,探出脑袋。 路巡长尽管被停职了,但是,作为法租界霞飞区的老资格巡长,且有霞飞区巡捕房副总巡长上官梧作为靠山,起复是早晚的事情,故而,巡夜的巡捕对于路大章都很客气。 有的只是探头朝里瞄了一眼,有的干脆直接敬礼放行,检查都没有检查。 这边,老黄也熄了灯,一只手拎着铝饭盒,另外一只手拎着大半瓶花雕酒,哼着小曲儿,步行约莫半小时,来到了薛华立路二十二号的中央巡捕房。 他是医疗室医生,要值夜。 今天的值夜,对于老黄来说,不同以往。 他的任务是暗中保护在汉斯诊所的‘苗先生’。 汉斯诊所在中央区巡捕房辖区。 老黄的医疗室就在岗哨室靠内不远处,如果中央区巡捕房夜里有行动,老黄能够第一时间知晓,并且及时找机会示警,乃至是出手相救。 “有情况没?”康二牛洗了把脸,脚步轻轻走到窗口问。 “一切正常。”担任警戒的同志说道。 “你去睡吧,我来替你。”康二牛说。 “队长,我没事。” “去,这是命令。” “是。” 康二牛微微掀起沾了灰尘和油脂的窗帘,透过小窗盯着斜对面的汉斯诊所看。 夜色入墨,一切正常。 汉斯医生在晚上的时候刚刚为‘苗先生’进行了手术,这几天是最关键时期,只要安然度过这几天,‘苗先生’脱离危险、苏醒之后,上海地下党组织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目前这种情况下,一旦有意外情况,昏迷的‘苗先生’根本无法安全转移。 “康二牛?” 程千帆放下了望远镜,露出深思之色。 光线不足,他无法看清楚对面房子窗口那张脸,只能凭借印象去猜测: 康二牛是沪上红党行动队队长,保卫‘苗先生’的任务,康二牛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程千帆回到延德里的家中,待小宝睡熟后,他又在家里歇息了两个小时,便悄悄从二楼翻窗离开。 按照西北总部的电令,他的任务是暗中保护前来上海治疗伤病的‘苗先生’。 就在上午同彭与鸥街头,得知汉斯诊所是我党的秘密诊所,程千帆随后便作了安排。 距离汉斯诊所隔了三个店面是‘天涯照相馆’,这是一个小照相馆,没有员工,整个照相馆便只有东家一个人。 下午的时候,天涯照相馆的东家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一个老太太,被讹诈五十块现大洋。 照相馆东家自然不依,大声向巡街的巡捕喊话,投诉老太太碰瓷。 然后,照相馆东家就被抓起来了。 罪名是蓄意伤人。 有那么一些看不过去的市民要伸张正义,然后便被告知,‘看到没,那个家伙是巡捕房三巡的,小程巡长的手下。’ 市民大惊:那个贪财好色、心狠手辣的小程巡长? 就是他。 然后,所有的质疑和聒噪声没有了,倒霉的‘天涯照相馆’的东家就这么被抓起来了。 ‘蓄意伤人’的照相馆东家被抓,程千帆便得以鸠占鹊巢,以照相馆作为临时‘据点’,暗中警戒、保护‘苗先生’。 迈尔西爱路,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悄悄的停在马路边。 戴着帽子遮住面容的彭与鸥下了车,来到文化制衣馆的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待屋内传来了走路的声音,彭与鸥放下东西,转身离开,上了小汽车,消失在夜色中。 这边,制衣馆的小伙计杨新打开门,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四下无人。 他迅速的拿起门口地上的东西,关上房门。 打着手电筒来到后院,推开房门。 房内的白炽灯开着,窗户都被毯子、被子蒙住,遮住灯光。 熊嘉尚接过杨新递过来的盒子,打开来便看到了两块电池。 “电池!”刘大年惊喜的拿起电池,宝贝的不得了。 “杨新,小霍,外面警戒。”熊嘉尚雷厉风行,说道。 “是!” 两人立刻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一个在院落后门警戒,一个在通往前面店铺的走廊警戒。 “怎么样?”熊嘉尚询问道。 “等一下。”刘大年换好电池,开机,盯着信号灯看,“太好了,可以了!” 熊嘉尚也是高兴的点点头,她自觉地拉开距离,走到了一旁,留给刘大年发电报的私密空间。 滴滴滴。 电波在漆黑的夜空传播,跨越江河。 杭城。 “有信号了没?”杭城红党领导房靖桦表情严肃,再度询问。 “还没有。”电报员摇摇头,“房书记,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估计是电台出了问题。” “怎么能不担心啊。”房靖桦摇摇头。 “有信号了!”电报员突然惊喜低呼,“有信号了!” 滴滴滴。 很快,电报员记录下电文,交给了房靖桦。 房靖桦立刻拿着电文进入里间,锁好门,假装在屋内翻找,随便拿了一本书。 却是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皮内却不是笔记本,而是一本小说,对着小说开始转译电文。 “‘苗先生’已安全抵达上海,在少老板处安顿。” 房靖桦大喜,他知道,少老板实则指的是尚老板,也就是自己曾经的班子搭档熊嘉尚同志。 ‘苗先生’安全抵达上海,看似是汇报说抵达上海,实则内涵玄机。 安全抵达的意思除了是字面意思是上的安全抵达之外,还指的是已经完成了手术。 如若是安全到达,则是真正的字面意思安全抵达上海,其他的并未提及。 天涯照相馆。 程千帆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在昨日的二十二点左右,台风过境带来的大风大雨终于落下。 现在是凌晨两点,窗户外面暴雨如注,漆黑的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 安徽,广德,国民政府空军广德基地。 “集合,紧急集合。” 凄厉的哨音响起。 盛云阁迅速穿戴完毕,随同战友们来到礼堂集结。 “云阁,怎么回事?”一名袍泽肩膀碰了碰盛云阁,低声问,“不是天亮才发动攻击吗?” “不清楚。”盛云阁摇摇头。 “襟声。”第五大队24中队副队长梁红云低声说。 盛云阁以及严海文对视了一眼,赶紧闭嘴。 梁红云看了看窗外的风雨,他有预感,突然提前集合的原因和这大风大雨有关系。 第377章 空战 梁红云判断提前集结与恶劣的天气有关,果不其然。 随后,广德空军基地司令登台宣布了航委会的最新命令: “等不及全部准备完毕,各部立刻集结,准备向上海敌舰及敌租界根据地实施轰炸”。 促使中国空军决定提前、甚至可以说是略显仓促的发动攻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昨日上海方面台风过境带来的大雨影响。 航委会预计,受到恶劣天气影响,全体部队很难按预定计划在8月14日黄昏之前实现集结。 此外,更为让人忧心的是,经过空中侦察,“敌舰昨晚在吴淞口附近,向我市府炮击。其大部兵舰约十余艘,仍麋集崇明岛东方海面。” “此外,根据国府特务处提供的情报,在公大纱厂附近,日军以原高尔夫球场构筑的临时机场即将建成,不能再等了,一旦公大纱厂临时机场建造好,将为日空军提供根据地。” 第一次淞沪会战的时候,日军大口径舰炮轰击国军阵地,飞机协同地面部队攻击吴淞炮台,给中国将领留下深刻印象。 因此,空军必须先干掉日军军舰,同时还不能让日军飞机找到落脚的地方,这是中国空军在此次淞沪抗战的艰巨任务! 故而,面对恶劣天气会影响到集结速度,以及公大纱厂临时机场即将建成等等诸多因素,中国空军却必须在还没有做好全部作战准备的情况下,不得不提前发动攻击。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四日,凌晨两点十五分。 一道闪电击中对面一条街的高压线,火花四溅。 盯着窗口往外看的程千帆沉默的看着火树银花的这一幕。 也就在此时此刻,广德空军基地的钱斯·沃特O3U2侦察机、霍克Ⅱ战斗机、诺斯罗普2EC轻型轰炸机等机型,按照既定计划,分批次从广德起飞,直入狂风暴雨之中,将经由菎山,奔赴上海! 程千帆是凌晨四点多离开‘天涯照相馆’,来到薛华立路的中央区巡捕房的。 风尘仆仆的小程巡长将值夜班的巡捕赶回家休息。 又点了自己的亲信手下豪仔留下继续值夜。 他自己则进到休息室蒙头大睡。 过了约莫半小时,‘睡不着’的小程巡长出来放水。 就看到豪仔买了生煎、小笼包,正在捕厅办公桌上大快朵颐。 “筷子。”程千帆直接坐下来,拿了双筷子吃了起来。 “查清楚没有?”程千帆问。 他知道刚才豪仔出去买早点,实则也是趁机取情报。 “没有。”豪仔吃了口生煎,低声说,“我们盯着费力,昨天没有后续动作,没有看到他和江口接触,不过…” “不过什么?”程千帆夹起一只生煎,盯着看,然后揪出了一根头发,嘴巴里骂了句,直接将生煎‘扔’给了豪仔,“你吃吧。” 豪仔立刻下意识的用余光向外瞥了一眼,果然有情况。 他看到一个人影从捕厅外面台阶下的走廊拐角走过去,“是赵探长,政治处昨天安排他值班。” “唔,继续说,不过什么。”程千帆没有再吃生煎,捏起一只小笼包,牙齿轻轻嗦出一条小缝,轻轻吮吸汁液,然后才将肉馅吃下,最后将已经嗦成两瓣的包子皮囫囵吞下。 “不过,昨天费力带了手下,以清除暴徒隐患的名义,检查了川洪浜的几家旅社。”豪仔说道。 “哪几家?”程千帆立刻来了兴趣。 “鸿运旅馆、大民旅社、利民旅社。”豪仔说着说着,拿出自己的记事本,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好运旅社、温家旅馆,还有白云旅社。” 程千帆拿过来看了一眼,脑子里回忆刚才豪仔说的点名,同豪仔的记事本上的名字对照。 鸿运旅馆,是一只公鸡,后面有个实心的点。 大民旅社,是?似乎是一碗饭?后面是个小圆圈。 利民旅社,是一把镰刀和一碗饭,后面是一个小圆圈。 程千帆有些明白了,实心的点是旅馆,空心的圆圈是旅社。 公鸡代表鸿运当头。 “这碗饭是什么?”程千帆问。 “大民。”豪仔回答。 “镰刀和一碗饭呢?” “利民。” 我他娘的当然知道是大民和利民,问题是你是怎么将这些‘画作’联系到这些名字的? 蓦然,程千帆心中一动,他明白了。 他瞥了豪仔一眼,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费力检查旅馆,实际上是按照日本人的要求,在为日本人筛选合适的旅馆。”程千帆摸出手绢,擦拭了嘴巴,“说明日本人已经在行动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盯紧费力。” “是。” “可以换个思路,盯紧旅馆,看看哪一家会突然大量买菜做饭。” “明白了。” “江口英也的家庭情况查的怎么样了?”程千帆问道。 “我安排赵义去查的,目前还没有消息反馈回来。”豪仔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我去睡个回笼觉,你盯着点。” “是。” 上午七点。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哪里又炸了?”程千帆穿着白衬衣,披着外套从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冲出来喊道。 “看起来像是虹口方向。”豪仔说道。 虹口? 程千帆心中一动,中国军队向日军发起进攻了? 程千帆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是中国空军第35中队的钱斯·沃特O3U2侦察机空袭了公大纱厂的日本军械库。 一个多小时后,就在众巡捕陆陆续续的来到巡捕房上班的时候,中国空军对虹口日军据点的轰炸正式拉开了帷幕。 中国空军的21架诺斯罗普2EC轻型轰炸机开始对公大纱厂以及日军军舰进行第二波空袭。 整个巡捕房也是闹哄哄的,众巡捕时不时的跑到捕厅大楼的顶楼,向虹口方向以及黄浦江面方向张望。 程千帆没有上天台,他在二楼的走廊里抽烟。 他想起了自己的三弟,莫名有些担心,不知道沈怀明有没有参与此次军事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皮特一身笔挺的法国陆军制服,快步从楼上下来。 “要不要去观摩空战?”皮特扬了扬手中的一个证件。 程千帆没有回答,直接将烟蒂朝着地上一扔,快步跟上。 “这是什么证件?”程千帆问。 开车的皮特没理他,程千帆自己拿过来看。 “这是你自己写的吧,自己盖的章?”程千帆认出来这是皮特的字迹,问。 这张所谓的法租界特派军事观察员的证件,被程千帆一眼看穿。 “没错啊。”皮特点点头,一脸骄傲,“但是,有用。” 确实是有用。 法租界自不必多说,即便是在公共租界,这张所谓的特别军事观察员的证件也是畅通无阻。 程千帆对此并无怀疑,因为盖的章不仅仅有法租界政治处的大印,最离谱的是,竟然还有英美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大印。 “怎么会有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大印?”程千帆问道。 他扭头看向路边,不少市民正在蜂拥赶往虹口的方向,很显然,这些也都是想要去‘围观’空战的。 不过,公共租界的巡捕已经开始出动维持秩序,有安南巡捕挥舞着警棍殴打中国人。 程千帆乘坐的吉普车从旁边开过去,他冷冷的打量着这一幕,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我的同胞被安南人这般殴打,我会一枪打爆他的头。”皮特冷笑一声说道。 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不是你多么厉害,是你的祖国足够强大。” “不不不。”皮特摇摇头,“即使是最卑微弱小的国度,都有坚强不屈、内心无比强大的人民!” 程千帆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先生,前面不允许通行。”一名公共租界的华籍警官拦住了皮特的车子。 “我有通行证。”皮特将证件递过去。 华籍警官检查了证件,客客气气的递还,“皮特少尉,前方是交战区,为了您的安全,您不能向前了。” 说着,他指了指左侧的一幢高层建筑,“也许那边有您的朋友。” 程千帆扭头去看,他认出来那是沙逊大厦。 沙逊大厦的天台。 皮特同几名英国人、美国人拥抱、握手。 程千帆敏锐注意到皮特同一名脸上有小雀斑的英国女孩拥抱礼的时候,两人腻腻歪歪的,他便断定这对男女必有奸情: 正是这名露丝小姐出面迎接,他们才得以来到沙逊大厦顶楼天台的。 这些英国人、美国人对于程千帆这名中国巡警态度较为冷淡,甚至有人毫不掩饰的露出鄙薄的神情。 当然,也有人对小程巡长表现出应有的待客礼仪。 不过,程千帆敏锐的察觉,这并非意味着这些人对他这个华籍警官有同等尊重之意,更确切的说,这是这些英国人所谓的绅士礼仪。 真正对程千帆态度不错的是一个叫做杰尔逊的美国小伙子。 他惊叹于程千帆那一口流利的英语,两人言谈甚欢。 丰盛的美食,红酒。 雨后的天空依然有些灰蒙蒙的。 程千帆同这些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以及其他一些西装革履的中国人一起,聊着天,享受美食、红酒。 时不时的拿起望远镜,观看中日两国空军的厮杀。 并且对此品头论足。 程千帆面带微笑,同杰尔逊碰杯,不时地点评,或者是附和两句。 此时此刻,实则他的内心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情绪包围着。 我的祖国啊! 他的内心里发出愤怒的吼声! 祖国被日寇侵略,我空中健儿同日军浴血蓝天。 这些,这一切,竟成为了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葡萄牙人、荷兰人享受美食、美酒的助兴谈资和‘现场电影’。 程千帆双手架起望远镜。 透过一层灰蒙蒙的薄雾,隐约可见一队国军轰炸机正在轰炸江面上的日军战舰。 许是因因目视投弹,加之云低能见度不佳的原因,并没有炸中敌舰,可以远远地看到日军战舰向长江口外逃逸。 狗男女! 程千帆瞥到皮特偷偷摸摸的和那名露丝小姐离开了天台。 显然,这对男女跑去幽会了。 程千帆随后也便直接和杰尔逊打了声招呼便告辞离开。 在这个天台上每多待一分钟,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面带微笑,心如愤怒岩浆! 离开沙逊大厦后,程千帆直接将皮特的车子开走了,他有车钥匙。 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刚才他似乎看到了卢兴戈。 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围观空战的市民太多了,他也无法确定。 卢兴戈看着开着军用吉普车远去的程千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大哥,刚才那人是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一名组员低声说,“此人在法租界颇有能耐,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传闻此人素来对日本人比较亲近。”组员小声说,“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暂时不必。”卢兴戈摇摇头,现在特务处上海站最主要任务是搜集情报,配合国军在正面战场作战。 至于说对亲日分子、汉奸采取行动,目前还不是最当务之急。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三巡捕厅里乱糟糟的。 大头吕带人抓了一伙专门打砸汽车窗户,盗取汽车内财物的家伙。 程千帆刚刚回到办公室,大头吕就兴奋的来汇报战果。 “在哪抓住的?”程千帆也很高兴。 这帮家伙胆大包天,竟然在前几日砸了法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费格逊阁下的座驾,上面下了严令,一定要抓住这伙蟊贼。 “赵主教路。”大头吕大声说。 “干的漂亮!”程千帆击节赞叹。 房门关上了。 大头吕压低声音,“夏问樵说了,这件事是他们失手了,现在给巡长您一个交代。” “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程千帆骂了句。 砸车党活动猖獗,三巡小程巡长、一巡巡长梁遇春、二巡巡长袁开洲等人都挨了覃德泰的训斥。 此前因为黑市交易而产生了龌龊的小程巡长和青帮头目夏问樵,此时却又暂时‘摒弃前嫌’,再度合作。 夏问樵出人,安排几名手下砸车,连续砸几天后,小程巡长负责抓人交差、领赏。 作为交换条件,程千帆会暗中示意手下严查目前正在和夏问樵上演‘青帮内斗’之赵逸才的货仓。 没成想,夏问樵的几个手下做事出了纰漏,第一单生意就搞错了,竟然砸了警务总监费格逊的车子。 若非夏问樵指天骂地发誓是手下人搞错情报了,程千帆都以为这厮是因为旧怨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谁惹出的祸,谁来擦屁股。 夏问樵只能哑巴吃黄连,交出这几个笨蛋手下给小程巡长交差立功。 虽然从结果来看,程千帆占了大便宜,这比双方约定的功劳还要大。 但是,反而是夏问樵心不甘情不愿的欠了程千帆一个人情。 大头吕刚刚离开,豪仔就笑嘻嘻的进来,直接摸巡长桌子上的香烟。 “你小子又不是买不起烟,别这幅丢人样子。”程千帆没好气骂道。 “巡长的烟不一样。”豪仔嘿笑一声,“组长,找到江口的特别行动队了。” 第378章 长空碧血 程千帆泡了一杯咖啡。 面带一丝倦容。 昨晚他几乎没有休息,只有清晨五点多来到补防,补了不到两小时的‘回笼觉’。 “哪一家?”他问豪仔。 “同福旅社。”豪仔说道。 程千帆疲惫的眼眸仿若散发光芒,表情也变得凝重。 “有意思啊。”程千帆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点点头。 此前,豪仔说费力带队视察了闸北租借的多家旅馆,其中包括‘鸿运旅馆、大民旅社、利民旅社、好运旅社、温家旅馆,还有白云旅社’。 但是,现在最新的情报显示,日本人的别动队并不在那些旅馆,而是一个新的名字: 同福旅社。 没想到这位肥头大耳的费老兄却是在暗度陈仓。 程千帆推测,费力同日本人第一次会谈的时候,应该就确定了这个同福旅社作为日本人的隐藏据点了。 以费力对辖区的熟悉,他心中早就有了合适的选择,后续的带队检查,更多的是出于遮掩和迷惑的目的。 “锁定同福旅社的原因是什么?”程千帆端起咖啡杯,直接将大半杯咖啡一饮而尽,没有放糖的黑咖啡入口苦极,他的眉毛皱起。 “组长明鉴。”豪仔敬佩说道,“得到你的提醒后,我们重点关注川洪浜区域旅馆的采买情况,发现这家平时生意比较一般的同福旅社,突然采购了大批大米、蔬菜还有咸肉。” “外围的弟兄从旅社的小伙计那里套来了话,昨天夜里,旅社来了二十多个住客,都是男人。”豪仔停顿一下,想了想,“人数应该在二十三人到二十五人之间,具体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二十多个大男人,旅社的伙计没有觉得奇怪?”程千帆问道。 “小伙计也觉得不对劲,不过,东家对他们说,这些都是国军,藏在旅社准备打鬼子的。”豪仔说道。 程千帆低声骂了句‘狡猾’。 豪仔以为程千帆是骂日本人狡猾,却不知道组长骂的是费力狡猾。 这些手段,在程千帆看来,极可能是费力的首尾。 “盯死了同福旅社。”程千帆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沉声说道,“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和隐蔽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明白!”豪仔肃然点头。 豪仔出去后,程千帆揉了揉眉心。 正如他所担心的那般,费力这样的地头蛇一旦铁了心当汉奸,危害性极大。 江口的特别行动队有二十多人,此些人员应该都是日军精锐。 二十多人,几乎相当于日军半个小队编制。 在正面战场上,日军一个小队几可以吃掉国军一个连,甚至可以同国军一个营硬扛。 那么,这支由日军精锐士兵组成的半个小队,在战局焦灼的情况下,突然从中国军队的腹地偷袭杀出,其所能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将极为惊人,甚至有能力改变局部战局。 必须消灭这支‘威胁巨大’之日军特别别动队。 不过,程千帆对于自己领导的上海特情组的情况很清楚,考虑到江口别动队之强悍战斗力,如若是由特情组来动手,最可能的结果是特情组死伤惨重,行动失败。 程千帆决定将情报和自己的考虑上报徐府巷特务处总部,请处座戴春风决断。 “号外,号外,中日军队激战,国军黄旅长梅兴殉国!” 下午,李浩驾车送小程巡长下班回家。 程千帆坐在后排座位闭眼休息。 此时,报童的叫卖声传来。 “停车。”程千帆睁开眼睛,“浩子,去买一份报纸。” “好的,帆哥。” 李浩停稳车,下车买了报纸回来。 “国军八十八师二六四旅旅长黄梅兴指挥部队围攻据守持志大学之日军,持志大学内的日军在强大的攻势面前,开始边打边向上海法学院逃窜。 后,黄旅长亲率部下进攻冲锋至八字桥,不幸中弹,壮烈殉国,黄旅长梅兴千古!” 程千帆合上报纸,久久不语。 此时此刻,虹口。 中日两国空军正在殊死厮杀。 幽会完毕的皮特和露丝回到了沙逊大厦的天台。 其他的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打趣着两人,抽着雪茄,喝着红酒,指着天空端的厮杀品头论足。 “中国空军比上午聪明。”一个英国人点评说道。 中国空军的诺斯罗普2EC轻轰炸机再次对公大纱厂等重点目标实施轰炸。 似乎是吸取了上午的教训,中国空军这次配备了瞬发引信炸弹,命中目标后会立即爆炸,战果比上午的延迟引信炸弹要好一些。 “那架中国轰炸机要完蛋了。”一个法国人双手架着望远镜,兴奋的喊道。 这是中国空军的一架诺斯罗普2EC轻轰炸机,机身上有907编号。 这架轰炸机刚刚完成投弹,正准备继续对地射击,此时已经被一架日军中岛95式水上侦察机盯上了。 负责护航的中国空军霍克战斗机还需要完成袭击任务,此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敌机。 日机居高临下,向中国轰炸机发起突袭。 子弹瞬间穿过907号机的风挡玻璃。 “云阁,我中弹了。”驾驶战机的祝鸿鑫手臂中弹,向战机机枪手盛云阁汇报情况,“射击,你继续射击,我准备返航,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看咱俩的造化了。” 祝鸿鑫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战友的回答,却听不真切。 此时,日机得手后迅速爬升。 一架国军霍克Ⅲ战斗机赶到,开火将日机彻底驱离。 祝鸿鑫强忍枪伤,挣扎着把飞机迫降在虹桥机场。 打开机盖,祝鸿鑫挣扎着往外爬,地面袍泽赶紧将他架出来。 “云阁。”祝鸿鑫大声喊着,返航途中他这才意识到一直没有听到盛云阁的声音,心中一直担心。 “云阁。” 就在此时,祝鸿鑫听到了其他人的悲呼声。 他挣扎着靠近去看: 盛云阁已经牺牲。 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机枪。 祝鸿鑫红了眼睛,嗷嗷喊盛云阁的名字。 不幸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国军一架战机中弹后,强行返航途中在常州附近坠毁,战斗机飞行员李传梦殉国,这是一位只有二十三岁的湖南醴陵小伙子。 第379章 ‘蝙蝠’ 在医院里接受救治的祝鸿鑫得知了另外一个噩耗。 就在他的战机遇袭前一个小时,第五大队二十四中队副队长梁红云驾驶霍克Ⅲ战斗机完成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兵营的任务,返航途中遭遇七架日军九五式水上侦察机偷袭。 梁红云中弹,壮烈殉国。 他来自山西栖霞,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 就在程千帆回到延德里的家中的时候,从台北起飞的日军鹿屋航空队十八驾战机抵达,分两路空袭广德机场和杭州笕桥机场。 杭城。 中国空军第四大队大队长高梓航率机二十七架在笕桥机场上空与日军航空队激战。 弹雨如幕。 爆炸声此起彼伏。 夕阳西下,新开路,若是往常时刻,别墅已经提前亮灯: 主任何欢有一句在党务调查处杭州区内部颇为着名的话——太阳落山以后,国家的光明需要由我们来守护! 不过,此时此刻,别墅内却是罕见的没有亮灯。 依然是一身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何欢正了正胸口佩戴的国父徽章,站在窗口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从新开路是看不到笕桥机场的空战的,不过,剧烈的爆炸声制造的动静,这里依然能感受到。 “主任,‘蝙蝠’发出的紧急情报。”一名亲信手下进来,将一盒洋火递给何欢。 何欢推开洋火盒,拨开洋火,找到了一枚裹着洋火卷起来的纸条。 他没有立刻打开来看,而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下。 手下离开房间,何欢又将房门反锁,这才卷开纸条看。 只一眼,何欢表情大变。 他将纸条折好,缩在左手掌心,直接拉开了房门,直接上了三楼,来到一个房间外。 “区长在里面吗?”何欢问卫士。 “嚯嚯嚯,舒坦。”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叫声。 何关见惯不怪,轻轻摇头,敲了敲房门,“区长,是我。” “何欢啊,进来,进来。”区长郑三元在里面说道。 “要不,属下稍后再进来。”何欢说道。 “妈了个巴子。”郑三元突然骂道,“快点进来。” 何欢低头轻声问卫士,“三姨太在里面吗?” 卫士摇摇头。 何欢有些奇怪,不是三姨太在里面给郑三元捏脚,那这胖子为何发出如此暧昧之声音。 推门而入,何欢便看到郑三元正拿着一根痒痒挠挠背。 “何欢啊,快点,我这儿够不到。”郑三元将象牙痒痒挠递给何欢。 “对,就是那里,嚯嚯嚯。” “没错,用点力。” 房门外,卫士捂住嘴巴,实在是憋得难受。 何欢也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离谱,直接将痒痒挠扔在了地毯上。 “欸,我说,那是象牙的,老弟你轻点。”郑三元瞪了一眼。 “‘蝙蝠’发来绝密情报。”何欢正色说道,“有罗涛的消息了。” 郑三元的面部立刻变了,接过何欢递过来的纸条,双手展开,定睛看: 匪首罗涛重伤,杭城红党秘密护送其离杭求医,据可靠情报罗涛已经抵达上海。 “侧恁娘!”郑三元骂了句。 国军十万大军围剿浙南红党武装,此前一直有传闻说红党匪首之一的罗涛中弹受伤,具体伤势不明。 受伤了,肯定要治疗。 深山里的‘红匪’缺医少药,肯定是无法动手术的。 要给罗涛治疗,最大之可能便是秘密来杭城。 党务调查处杭城区一直盯着杭城的大小医院,可谓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希求一举擒拿罗涛。 却是没想到罗涛没有来杭州,红党反而舍近求远去了上海,这令郑三元极为失望和恼火。 “杭州红党对此事保密级别很高,‘蝙蝠’也只是刚刚才得知罗涛被秘密护送前往上海的消息。”何欢为自己手下头号特工辩解说道。 “我晓得。”郑三元摆摆手,“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条大鱼从嘴边溜走,心塞啊。” 说着,他嘴巴里又骂了句‘册那娘’,“将情报上报南京总部,请总部转给上海那边。” “是!” 待何欢离开后,郑三元心中依然无法释怀,痛苦的抓了抓肥脸,“便宜覃德泰那个家伙了。” 汉斯诊所。 ‘苗先生’还在昏迷。 柴雪拿起体温计,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看到没有发烧,她长舒了一口气。 外间,熊嘉尚正在同刘大年谈话,以了解自己离开之后,浙杭红党以及红色队伍的情况。 中央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央决定实施战略转移。 红军主力于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开始长征。 主力离开后,奉命留守各革命根据地的红军部队,在南方八省内坚持着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 去年年底,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为了共同抵抗日本的侵略,我党和国民党初步和解。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在第二次国共合作谈判中,红党代表向国民党提出统一整编南方各地区的红军和游击队,开赴华中抗战的要求。 南方游击区是南方革命运动的战略支点,国府本来就视南方红色游击队为眼中钉,一直企图拔掉这些支点。 迫于抗日战争形势的发展,只能答应谈判。 不过,国府方面屡屡提出极为苛刻的要求,实际上却施行着“北和南剿”的两面政策。 双方谈判异常艰难,甚至一度陷入僵局。 特别是在上个月,闽粤边特委代理书记和红军游击队负责人贺明同志在与国民党谈判后,按照国府的要求,率部近千人到福建漳浦县城集中。 不料却被国民党军队包围,除少数人突围外,贺明被捕,游击队死伤惨重,大部被解除武装。 此事引起了红党方面强烈抗议。 也使得南方八省的红色游击队对国府的和谈诚意报以最大之怀疑。 熊嘉尚曾经在浙南游击区工作过,自然也非常关心红色游击区现在的情况。 “同志们不相信国民党反动派。”刘大年愤怒说道,“一边说国红合作联手抗日,一边派了十万大军围剿我们。” 南京,徐府巷。 接到了‘肖先生’的密电后,齐伍立刻向戴春风汇报。 “半个小队的日军,难啃啊。”戴春风手中拿着电报纸,问道。 “是的。”齐伍说道,“程千帆也明白这一点,他特别汇报说,这支别动队的日军应该都是日军精锐士兵和优秀特工组成的,其战斗力比之一般的日军还要强悍。” 他停顿了一下,帮戴处座的茶杯里续水,然后才继续说道,“不是属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程千帆的上海特情组即便是全搭进去,也很难吃掉江口别动队。” 戴春风点点头,齐伍所说,他自然知晓,只是面对除掉日军精锐小股武装的诱惑,多多少少有些心不甘。 一直以来,戴春风都渴望建立、掌握一支类似于德国荡卫军的强悍军事武装。 故而,戴春风是希望自己手下的特工能够在正面战场也做出出色的成绩的,如若能够凭借特务处自己的力量消灭了这么一股威胁极大的日军精锐武装,这势必能够令戴春风在常凯申面前大有面子,对于实现这个目标,更多了几分底气和资本。 不过,戴春风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此诱惑,这是一个非常理智之人。 “备车,我要去见校长。”戴春风说道。 他最终还是决定将情报提供给上海驻军,由国军来负责歼灭此股精锐力量。 不过,戴春风没有选择直接将情报转送给上海张文柏、亦或是淞沪警备司令杨湖处。 这件事怎么着也要先在老头子那里提一提才好。 自家的功劳,不能被抹杀。 深夜。 程千帆再度来到‘天涯照相馆’,暗中保护‘苗先生’的安危。 法租界的深夜一片安静、祥和。 虹口方向,时不时的还会传来几声枪炮声。 自昨日战事爆发以来,中日双方交战规模不断扩大。 中国空军出击轰炸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以及海面舰,均命中起火,敌旗舰“出云号”受创,双方空战,互有损伤。 战事扩大,令租界列强颇为紧张。 就在今日下班前,程千帆得到消息,英、美、法三国驻沪当局宣布将会成立租界防御委员台,并从香港、西贡调兵来沪。 与此同时,国府方面宣布淞沪警备司令杨湖奉令兼任上海戒严司令,上海华界全面戒严。 今晚的月色不错。 程千帆拿了一把椅子放在窗户侧边,他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皎洁的月光。 就在此时,有灯光远远地直射而来,是汽车灯光。 程千帆立刻警惕起来,他起身,侧身在窗口,拉过窗帘稍作遮挡,暗中观察。 灯光近了。 程千帆下意识的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凌晨一点零八分。 蓦然,程千帆表情微变,眼眸死死地盯着从楼下大马路开过去的这辆小汽车。 他拿起望远镜,盯着远去的小汽车看,大约五秒钟后,在一处光线不错的路灯的照射下,他确认了小汽车的车牌。 这是总巡长覃德泰的座驾! 对于覃德泰,程千帆始终保持高度警惕。 特别是得知覃德泰的真实身份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之后,程千帆内心深处将此人的危险级别提高到最高。 而在接受了总部直接下达的暗中保护来沪治疗的‘苗先生’之任务后,程千帆更是对覃德泰的动向格外注意。 如若敌人获知了‘苗先生’来沪的消息,以‘苗先生’的级别,势必惊动国府沪上高层,特别是国府党务调查处势必会有大动作。 故而,覃德泰的座驾在深夜突然外出活动,程千帆不能不有所怀疑。 他不确定覃德泰是否在车内,但是,这辆车半夜外出,这本身就值得警惕。 程千帆有心想要跟踪这辆车,看看对方意往何方。 不过,对于他来说,保护‘苗先生’的安全是目前第一要务,程千帆分身乏术,只能无奈作罢。 然后他的思维开始发散,程千帆想到的是,应该尽快和‘鱼肠’搭上线: 如若有‘鱼肠’作为搭档,那么,两人便可以分工合作,一个在这里继续警戒、保护,另外一个可以摸上去,一探究竟。 辣斐坊。 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花园别墅。 小汽车在别墅门口停下。 司机下了车,打开后排座位车门。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拎着一个药箱下来。 “穆医生,这么晚了还得劳烦你一趟。”覃太太在女佣、管家的陪同下上来迎接说道。 “夫人您客气了。”穆医生微笑说,“覃总巡现在怎么样?” “吃了你上次给开的药,好些了,不过,保险起见,还得麻烦穆医生你再检查一下。”覃太太说道。 “也好。”穆医生点点头。 穆医生拎着药箱进门,在覃太太的引领下上了二楼。 覃德泰穿了一身宽松的睡袍,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看到穆医生进来了,他的视线和夫人有一个交叉,覃太太便转身离开,并且随手关上了房门。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覃德泰沉声问。 两个小时前,他家中的电话有规律的响了三次。 这是约定的有紧急情况的暗号。 随后,覃德泰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派出司机去接他的私人医生穆医生。 穆医生的真实身份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情报科副科长,也是覃德泰的特别‘交通员’。 覃德泰身份敏感,出于安全和隐蔽需要,上下传达命令都是通过他的私人医生来实现: 有覃德泰护着,穆医生没有人敢动。 而穆医生没事,覃德泰更加不会有事。 “区座,这是两个小时前收到南京总部转来的电报。”穆医生毕恭毕敬的将电文呈上,“是薛先生亲自转来的。” 闻听是党务调查处大佬薛应甑亲自转来的电文,覃德泰表情一凝,接过电报纸。 入目一看,覃德泰先是大惊,然后是振奋。 竟然是党务调查处杭州区那边通过总部转来的情报,浙南红fei头目罗涛在围剿中为国军所伤,现在此人已经秘密抵达沪上医治! 第380章 疑窦 程千帆有心想要跟踪这辆车,看看对方意往何方。 不过,对于他来说,保护‘苗先生’的安全是目前第一要务,程千帆分身乏术,只能无奈作罢。 然后他的思维开始发散,程千帆脑子里此时所想的是,应该尽快和‘鱼肠’搭上线  如若有‘鱼肠’作为搭档,那么,两人便可以分工合作,一个在这里继续警戒、保护,另外一个可以摸上去,一探究竟。 辣斐坊。 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花园别墅。 小汽车在别墅门口停下。 司机下了车,打开后排座位车门。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拎着一个药箱下来。 “穆医生,这么晚了还得劳烦你一趟。”覃太太在女佣、管家的陪同下上来迎接说道。 “夫人您客气了。”穆医生微笑说,“覃总巡现在怎么样?” “吃了你上次给开的药,好些了,不过,保险起见,还得麻烦穆医生你再检查一下。”覃太太说道。 “也好。”穆医生点点头。 穆医生拎着药箱进门,在覃太太的引领下上了二楼。 覃德泰穿了一身宽松的睡袍,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看到穆医生进来了,他的视线和夫人有一个交叉,覃太太便转身离开,并且随手关上了房门。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覃德泰沉声问。 一个小时前,他家中的电话有规律的响了三次。 这是约定的有紧急情况的暗号。 随后,覃德泰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派出司机去接他的私人医生穆医生。 穆医生的真实身份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情报科副科长,也是覃德泰的特别‘交通员’。 覃德泰身份敏感,出于安全和隐蔽需要,上下传达命令都是通过他的私人医生来实现  有覃德泰护着,穆医生没有人敢动。 而穆医生没事,覃德泰更加不会有事。 “区座,这是一个小时前收到南京总部转来的电报。”穆医生毕恭毕敬的将电文呈上,“是薛先生亲自转来的。” 闻听是党务调查处大佬薛应甑亲自转来的电文,覃德泰表情一凝,接过电报纸。 入目一看,覃德泰先是大惊,然后是振奋。 竟然是党务调查处杭州区那边通过总部转来的情报,浙南红fei头目罗涛在围剿中为国军所伤,现在此人已经秘密抵达沪上医治! 罗涛! 对于这个名字,覃德泰如雷贯耳。 此人是浙南红匪重要将领,是国府方面欲除之而后快的重要‘匪首’之一。 在包括覃德泰在内的国府人士眼中,罗涛是红党中冥顽不灵分子的代表。 国军屡屡围剿罗涛所部而不得,遂派兵逮捕了他的双亲、兄弟、妻子和子女作为人质,并写信‘劝说’罗涛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令人气愤的是,罗涛此人冥顽不灵,竟然无视国府的苦心劝说,见信后愤怒地把信撕碎,挥笔答复“只有铁骨铮铮的红党党员,没有屈膝投降的布尔什维克。” 此人之顽固,可见一斑。 也因为此事,国军这边枪毙了罗涛的父母兄弟,将其一子一女抛入湖中淹死,其妻子也被折磨死去。 如此,国府方面也彻底熄了招降此人之心,这种人,必须肉体毁灭。 如若罗涛是在浙南的山区里东躲西藏,覃德泰对罗涛是没有办法的,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但是,现在,罗涛身负重伤来上海治疗,等于是‘虎落平阳’、送上门来了。 要知道,这个罗涛可是在委座那里都挂了号的浙南红匪将领。 “有没有更加具体的情报?”覃德泰从座位上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问道。 “情报是杭州方面的郑三元向薛先生汇报的。”穆医生说道,“总部已经命令杭州的何欢明日来沪,此人可能掌握更进一步的情况。” 何欢? 覃德泰思忖片刻,想起此人是谁了  党务调查处杭州区的政治主任。 传闻此人颇有些能耐。 现在何欢还在来上海的路上,覃德泰却并不打算等何欢来沪上之后再行动,自己这边必须先动起来。 “传我的命令,即日起加强对上海各大医院、诊所的查勘。”覃德泰沉声说,“特别是有资格进行大型手术的私人诊所。” 覃德泰判断,出于安全考虑,上海红党方面不太可能安排罗涛去大医院治疗,最可能的是找有一定的手术能力的私人诊所。 “重点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覃德泰补充说道。 上海华界控制在国府手中,党务调查处的坐探、特务处的眼线、警备司令部、宪兵司令部都有暗探密布全市,上海红党不可能冒险安排罗涛在华界治疗。 最大之可能便是选择在租界。 “是!”穆医生点点头。 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麦琪路。 道格私立诊所。 罗涛! 刚刚接到了上峰之‘盘查、捕拿罗涛’命令,汪康年整个人神情振奋。 对于这名红党悍将,他也是‘如雷贯耳’。 汪康年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曹宇’事件之后,汪康年在上海区行动股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吴山岳看似不计前嫌,但是,私下里对他处处打压。 汪康年知道,自己在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确切的说在上海区行动股的前途堪忧。 他必须另寻出路。 罗涛是在委座那里挂了号的,如若能够亲自带队捕获红党‘悍匪’罗涛,此可谓是直达天听的泼天大功。 有此功劳傍身,汪康年可以申请荣升调离上海区,即便是不离开上海区,他在上海区的职务也会提升,并且自身也是在薛先生、乃至是委座那里露了脸的,将无惧吴山岳的打压。 思量及此,汪康年心情激荡,决心要竭尽全力把握住这次机会。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来到走廊里抽烟,上午的阳光透过枝丫,在走廊的墙壁上投下斑斑点点。 总巡长覃德泰的座驾在昨日深夜外出,这件事似乎并无异常,也许覃德泰家中有急事,也许是覃总巡长安排车子送客人,也许… 程千帆不相信‘也许’。 这件事若是没有被他看到也便罢了,既然被他深夜目睹,他的心中始终带着问号,报以警惕之心。 保障‘苗先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再多的谨慎也不为过。 二楼的拐角的房间是休息室,确切的说是覃德泰家里的司机郝晓伟的专用休息室  这是覃总巡长的司机的福利。 郝晓伟喜欢占小便宜。 且此人喜吃咸鸭蛋。 程千帆安排李浩‘踩点’在巡捕房对面的一家早点铺吃早点,这家早点铺子也是郝晓伟时常光顾的。 一切如他所料,郝晓伟前来吃早点的时候,同小程巡长的亲信手下李浩相遇。 李浩是个爽利人,直接说请郝老哥。 郝晓伟推让三番后,盛情难却。 就在此前,李浩已经悄悄向程千帆汇报,许是因为李浩情况的缘故,郝晓伟今天吃的格外开心,饭量是平时的一倍  不仅仅生煎多吃了半斤。 平时只舍得吃一枚高邮咸鸭蛋。 今天更是吃了三枚咸鸭蛋。 按照程千帆的要求,李浩请郝晓伟吃早餐,闲聊中以奉承讨好为主,绝对不可以出言试探、打听相关情况。 郝晓伟此人虽然爱占小便宜,但是,其人的嘴巴还是比较紧的,且对覃德泰很忠心。 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程千帆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时间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郝晓伟打着哈欠,拎着热水瓶出来了。 程千帆假作是没有看见此人,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弹出一支,点燃了,舒坦的吸了一口。 郝晓伟一眼便瞥见了小程巡长。 他知道自家主子覃德泰非常欣赏这个年轻的巡长。 郝晓伟有着一个朴素的逻辑  亲近覃德泰喜欢的人,远离覃总巡长厌恶之辈。 更何况,郝晓伟一眼就瞥到了程千帆随手放在窗台的那包哈德门。 “程巡长,抽烟呐。”郝晓伟放下热水瓶,笑着打招呼。 “是老郝啊。”程千帆正抽着烟看着街面人来人往,听到有人同自己打招呼,扭头就看到了郝晓伟,也便笑着说道,“来一根?” 说着,直接将烟盒扔了过去。 郝晓伟赶紧接住,捏出一支烟,放进嘴巴里,自己摸出洋火点燃,随后低头看了一眼烟盒,慢腾腾的将烟盒递还与程千帆。 “拿着抽吧。”程千帆浑然不在意的摆摆手。 郝晓伟连连道谢,他刚才看得清楚,这包烟就只抽了两支,自己等于是平白得了一包好烟。 刚得了小程巡长的好烟,郝晓伟也不好立刻离开,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看着郝晓伟打了个哈欠,程千帆笑着打趣说,“老郝你悠着点,身体别搞垮了。” 这话可是戳到郝晓伟的伤疤了,他前后两次结婚,两个妻子都是结婚后没多久便生了重病去世。 本来已经够倒霉的了,后来还传出来他老郝克 第381章 金光闪闪 “公共租界闸北巡长费力!”彭与鸥说道,“我听闻你和此人相交莫逆。” “场面上的交情罢了。”程千帆摇摇头,他和费力的交情,看似相交莫逆,实则尔虞我诈,如若他有朝一日落难,费力绝对是最先跳出来踩一脚的其中一个。 最重要的是,从彭与鸥的口中得知是费力在从中作梗,程千帆也证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心: 据他所知,无论是法租界还是英美公共租界,都并没有限制华界的工厂暂时撤离至租界区域,很显然,这是费力的个人行为。 费力已经不仅仅满足于在江口别动队之事上同日本人合作,他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彻底投靠日本人,主动为日本人献计献策,堪称是铁杆汉奸了。 事实上,对于现在已经同江口英也、甚至可以说是同今村兵太郎搭上线的费力,程千帆明面上对付此人的手段有限。 对于这种情况,程千帆此前早有预料,也并不太担心,因他本来就是打算在歼灭江口别动队的同时,顺带着也将费力解决掉。 只是,现在彭与鸥所说的这个紧急情况,完全是计划之外。 现在对费力动手,显然会打草惊蛇。 不对费力下手的话,此人现在一门心思为日本人做事情,这批机器和物资就会被卡在费力的辖区。 “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帮助这批机器和物资撤离上海。”彭与鸥表情凝重说道,“现在,每一件机器,每一个技术工人,都代表了我们对日抗战的一丝丝元气!” 目前,中国工业发展不但十分落后,而且布局十分不合理,主要集中在沿海各城市,内陆的一些省份几乎没有现代化工厂。 就在今年年初,国民政府实业部的统计,全国已登记工厂共3849家,集中在沿海地区的竟超过了3300家,其中上海占了1279家。 工业如此集中于沿海地区,一旦遭遇战争破坏,将会给中国的工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正如彭与鸥所说,这些现代化的工厂和工人,就是民族的血液,是抗战的元气! “我明白。”程千帆摸出烟盒,给彭与鸥递了一根,自己随后弹了一支烟,塞进嘴巴,划了一根洋火点燃。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手指夹着烟,揉了揉太阳穴。 他明白组织上交代的这件任务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作为特务处上海特情组组长,程千帆掌握的情况比彭与鸥还要清楚。 事实上,在淞沪抗战爆发前,上海的部分工厂、学校已经提前搬迁了。 现在,战事爆发,大量中国军队,从广西,从湖南,从四川,从全国还没有沦陷的各地,如同一股洪流,正在向上海急行军。 特务处内部有一份情报是关于川军要出川抗日的: 7月6日暨卢沟桥事变前一天,川军整军会议在重庆行营礼堂开幕。 四川的这些军阀们吵成一团,既互相打嘴仗,又跟南京派来的代表何英臻讨价还价,不欢而散。 第二天,卢沟桥事变爆发了。 翌日,继续开会。 大大小小的军阀依然在打嘴仗,摆龙门阵,就是不入正题。 就在此时,何英臻向众人紧急通报了“七七事变”的消息。 “形势急转直下!正在参加整军会议的将领们本来是‘各怀鬼胎’,这时就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油锅里,炸开了。 众川军将领纷纷怒吼: ‘我愿率所部,参加对日作战!’ ‘今日整编,明日出川抗倭,绝无二话!’ ‘川军愿在省主席刘祥之统率下,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全国各地的军队正如同一股洪流,星夜驰远大上海。 而另一股洪流也在并行滚动,从上海、东南沿海,一路向西,政府官员、大学教授、学生,民族资本家、技术工人,乃至是苦力,寻常百姓,众人扶老携幼,从江边、海边走向大山,从富饶的江南奔赴华中,乃至是偏远的大西南。 在特务处总部传达到上海特情组的秘密文件中,也有要求特情组酌情帮助企业主撤离上海的讲述。 是言语讲述,并非命令。 按照戴春风的指示,上海特情组是最高级别的潜伏组之一,他们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任何有可能暴露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程千帆很谨慎,他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很隐蔽的为撤离人员给予了一些帮助。 一周前,去码头的货仓‘检查’货物的时候,程千帆便看到了令他无比震撼、动容的一幕。 在苏州河上,在黄浦江上,大大小小的帆木船、小火轮,黑压压一片,如同蚂蚁一般,在拼命的运送物资和人员。 在远端,可以看到日军军舰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这一切,只要一发炮弹过来,就是船毁人亡! 事实上,日军抢在国府前面制造了‘虹桥机场’事件,提前发动战争,也有此中原因,他们要阻止中国的工业、教育产业向腹地大迁移。 “为了延续民族的血脉,我们不分老幼、不分男女、甚至是不分信仰、不分党派,走上了迁移之路。 我们知道,这条路将会无比艰苦。 可能是崎岖的山路。 亦或是布满荆棘的小道。 甚至是需要我们冒着炸弹落下的危机,攀爬高山,穿越沼泽,跨越浩瀚的江河。 哪怕是没有路,我们也要走出一条路! 向西,向西,向西! 中国不会亡!”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程千帆思忖良久,说道。 “什么办法?”彭与鸥立刻问。 “拿钱开路。”程千帆说道。 “试过了。”彭与鸥摇摇头,“卫志荣给费力送了二十根大黄鱼,费力没收。” 卫志荣就是达新钢铁厂的老板。 “少了。”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卫志荣一向做事大气,怎到了这种生死存亡之时反倒是…” “卫志荣手里的钱都用来买设备和材料了。”彭与鸥说道,“他预判工厂迁移出去后的种种困难,一直在做准备。” “我手头上倒是有些钱…”程千帆沉吟说道。 “绝对不可以。”彭与鸥断然拒绝,若是小钱,譬如说几根金条之类的,他也就点头了,但是,看目前这情况,上百根大黄鱼都不一定能满足费力的胃口,这么大一笔钱的开支,极可能会对‘火苗’的潜伏带来巨大的隐患。 ‘农夫’同志此前离开上海之前,特别同彭与鸥进行了密谈,重点提及了对‘火苗’的保护。 其中就特别强调一点:无论是何种原因,或者组织上无论多么困难,都不要想着从‘火苗’那里筹措资金! “资金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吧。”彭与鸥说道,“组织上还有一些经费,此外,卫老板也一直在向朋友筹措资金,希望可以买通费力。” “资金反而不是最大的问题。”程千帆摇摇头,皱眉说道,“我仔细琢磨,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费力已经铁了心投靠日本人。” 彭与鸥看着表情严肃的程千帆,明白他的担心是什么,“你是说即便是拿出了大笔钱财,费力可能也不会动心,因为其断定日本人会占领上海,他要给自己找一个新主子,所以他现在唯一之目的是讨好日本人。” “确实是有可能。”程千帆想了想,“以我对费力的了解,他最可能的是收了钱,却不放行。” 两人都是愁眉、苦苦思索。 这便是汉奸带来的巨大的危害性体现了。 费力,公共租界的一个巡长,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样一个人投靠了日本人,便立刻制造出巨大的危害。 原因很简单,费力的辖区太重要了,卡在交通咽喉要道上。 程千帆不得不佩服日本人行事算计之狠辣,早早的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运作对亲日派的费力到闸北租界出任巡长。 程千帆心中一动。 他脑海中好似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 手中拿着一支刚才点燃的香烟转啊转,蓦然,他的表情一喜。 “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彭与鸥立刻问道。 “有了。”程千帆随手将烟卷翻转过来,颇为潇洒的弹了弹烟灰,反手便将烟卷放进嘴中,“一百根大黄鱼!” “刚才不是分析说费力此人…”彭与鸥皱眉说,说着说着,他看着微笑着的程千帆,有点明白了。 “没错,一百根大黄鱼。”程千帆微笑点头,“是贿赂我的。” “你是说上面那层来运作,向费力施压?”彭与鸥看到程千帆点头,他高兴的拍打程千帆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 “先别高兴,一百根大黄鱼,有问题没?”程千帆问道。 “问题不大。”彭与鸥盘算一番,点头说道。 卫志荣的手里肯定还留有一笔钱,此外,以卫志荣的人脉,从别处也能借到钱。 所以,钱并不是根本问题。 此时,他也意识到了卫志荣此前为何只是拿了二十根金条,这是试探费力,费力的坚决态度令卫志荣绝望了,卫老板明白费力是铁了心投靠日本人,给再多钱也没用。 “我有点奇怪,卫志荣在费力这里碰了壁,为何没有想过从费力的更上层想办法?”程千帆惊讶问道。 按理说,卫志荣这样的大老板,这一套应该比较熟练的。 “我想起来了,有传闻说卫志荣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一个董事有过节。”彭与鸥说道,同时也意识到了程千帆刚才的计划可能会受到此事的影响。 彭与鸥看着程千帆,他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希冀的光芒,“怎么样?会不会有影响?” “原来如此。”程千帆点点头,“确实是有点麻烦。” 不待彭与鸥说话,他继续说道,“得加钱。” 彭与鸥抬头看着年轻的‘火苗’同志。 小程巡长微笑着,“一百二十根大黄鱼。” 他含笑点头,“些许过节,二十根大黄鱼差不多可以弥补了。” 马思南路,这是一处漂亮的花园别墅。 夜已深,院子里的一只狗趴在地上。 蓦然,这只狗的耳朵动了动,机警的爬起来。 汪汪汪。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 狗吠声响起来。 “闭嘴,皮耶。”程千帆用法语骂了句。 狗的鼻子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又重新趴下去。 别墅客厅的灯亮了,皮特打着哈欠出来,一边打开院门,一边抱怨,“这么晚了,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 “手下人来汇报,情况不太妙,日本人的炮弹很凶,货仓的货物明天必须转移。”程千帆边走边说。 “转移到哪里?”听到自家货物危急,皮特睡意全无,问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巡捕房的三号仓库。”程千帆急了,“你拍着胸脯说一切交给你,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 “啊,没忘记,没忘记。”皮特打着哈哈,将程千帆带进客厅,关上了门。 琳达站在楼梯口,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确认程千帆确有急事来找丈夫,也便放了心,和程千帆打了声招呼便上楼了。 女佣端上热茶,皮特摆摆手,对方识趣的离开。 两人端着茶杯,挤进了楼下的书房。 “说吧,什么事情?” 程千帆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手中拎着的皮箱放在桌子上,摸出钥匙开锁,掀开皮箱盖子。 又轻轻的揭开一层绸缎布。 灯光下,金光闪闪的一排排金条! 无论是皮特,还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程千帆,此时此刻,眼眸仿佛在那金黄色的深渊中溺水,再也移不开。 “一百一十根大黄鱼。”程千帆轻声说。 皮特没有说话,他拿起两根金条,一手一个,轻轻敲击,布灵布灵的脆响,令人沉醉。 “说吧,你要弄死谁?”皮特放下金条,瞥了一眼程千帆,问道。 “我要弄死…”程千帆到嘴边的话卡住了,他瞪大眼睛看向皮特,“什么叫我要弄死谁,我说了要弄死谁了吗?” “还有,我即便是要弄死谁,还要找你?”程千帆冷笑,说道。 第382章 清清白白 “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得意忘形,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皮特看了程千帆一眼,说道。 当然了,他也知道程千帆并非吹牛,以小程巡长现在的能量,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某个人,完全可以做到。 明面上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天下,但是,在私下里,巡捕房的巡长、探长,青帮的帮派大佬,这些人暗中‘维持着’上海滩的地下秩序。 不过,程千帆这种得意的态度,令皮特感觉不太舒服,忍不住讽刺了一两句。 程千帆笑了笑,倒也没有反驳什么。 他‘骨子里’是日本人宫崎健太郎,随着日军进攻上海,宫崎健太郎难免会有膨胀,也许宫崎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只是一个中间人。”程千帆说着话,慢条斯理的从皮箱里慢慢码出十五根金条,“一百二十根大黄鱼,我拿最少的那份,十五根。” “说吧,什么事?”皮特扫了一眼皮箱里的金条,摸了摸鼻子,问道。 “闸北的达新钢铁厂准备将工厂设备和人员迁出上海。”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根金条,缓缓说道,“他们被堵在了闸北租借的关卡,对方的要求是在十二个小时内过关。” “闸北租界?”皮特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千帆,“费力的地盘,费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出面?” “我估摸着,这背后有日本人的指使。”程千帆压低声音,“你知道的,我素来和日本人关系还算不错。” 皮特明白了,程千帆这家伙既想要捞这一笔中间费,又担心会得罪日本人,所以便隐藏在背后,暗地里来请他出面。 “我无能为力。”皮特摇摇头,“我同费力不熟悉。” “不需要你去联系费力。”程千帆说道,“我们的目标是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凯奇子爵,只要他发话,一切不是问题。” 英美公共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史密斯回华盛顿述职了,现在公共租界巡捕房由大卫.凯奇领导,此人是工部局董事,现在兼领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副警务总监之职。 “我和凯奇子爵不熟。”皮特面色平静,淡淡说道。 “是的,我知道你们不熟。”程千帆别有深意的看了皮特一眼,“不过,我听说大卫.凯奇子爵非常疼爱他的女儿露丝.凯奇小姐。” 他昨日陪同皮特在沙逊大厦的天台‘欣赏’空战,发现皮特和露丝这对狗男女偷偷去幽会。 程千帆离开沙逊大厦的时候,便‘随口’问了问大厦工作人员,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那位露丝小姐的身份: 英美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大英帝国子爵大卫.凯奇的小女儿,这个人还有一个身份是公共租界巡捕房副警务总监。 “我和露丝是普通朋友,我们很清白的。”皮特正色说道。 “我当然相信你们之间是清白的。”程千帆露出一副‘我信你’的表情,点点头,指了指金灿灿的大黄鱼,“我打听过行情,五十根金条足以说服这位凯奇子爵。” 皮特看了一眼皮箱里剩下的一百零五根大黄鱼,心中暗自盘算。 再除去给露丝老爹的五十根金条,还剩下五十五根金条。 再分给露丝十根,还有四十五根金条。 可行。 “好,这活我接了。”皮特点点头,“虽然我和露丝只是普通朋友,但是,我相信以我和露丝的友谊,她会乐于帮忙的。” “爽快。”程千帆竖起大拇指,露出一抹笑容,“对了,达新钢铁厂的老板卫志荣同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弗洛德先生有些小矛盾,不过,问题不大,三十根大黄鱼应该就可以令弗洛德先生满意。” “你为何刚才不说这件事?”皮特愤怒质问。 给弗洛德董事三十根大黄鱼,如此的话,他皮特到手的金条就只剩下十五根。 自己忙里忙外的,拿到手的竟然和程千帆这个只是牵线搭桥、动动嘴皮子的家伙一样多! 这令皮特心中颇为不爽。 “你看我做什么?”程千帆皱眉问,“我的朋友,做人不要太贪心啊,除去给凯奇子爵以及弗洛德先生的,你还能到手二十五根大黄鱼,几乎是我的两倍了。” “我还要给露丝十根金条。”皮特表情严肃说。 “你不能为了讨好你的女人,便想着从我的手里抢走我的辛苦钱!”程千帆一脸愤慨。 两人发生了短时间的‘激烈’争吵。 最终,程千帆妥协了,他极为勉强的同意让出一根金条,他拿十四根金条的中间费,皮特拿十六根金条。 告辞离开的时候,程千帆朝着皮特伸出右手。 皮特和程千帆握手。 程千帆表情古怪,再度伸出右手。 “什么?” “三号仓库的钥匙,给我啊。”程千帆没好气说道。 “钥匙不在我这里,我明天帮你搞到钥匙。”皮特说道,催促程千帆赶紧走。 他担心吵醒了妻子琳达,届时琳达看到一皮箱金条,那就不妙了。 他倒不是想要瞒着琳达藏私房钱,只是这笔交易涉及到露丝,他担心妻子误会自己和露丝的‘清白’关系。 “记住了,明天上午之前必须打通关系,令关卡放行。”程千帆叮嘱说,“我答应了那边十二点前办成这件事的。” 他小程巡长向来是拿钱办事,有口皆碑,可不能坏了口碑。 “放心吧。”皮特赶紧答应说道。 离开皮特的家中,程千帆驾车离开。 皮特家在马思南路。 距离彭与鸥的家只相隔两百米不到。 彭与鸥站在二楼窗边,窗帘拉起来了,他轻轻撩起一道缝隙,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外面看。 在他的脚边是一个痰盂,一个马桶。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垃圾箱安安静静的待在路边。 一道车灯直射而来。 程千帆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拿着烟盒,轻轻抖了一下,一支香烟弹出,他低头咬住烟卷。 轻踩刹车,正好停在了垃圾箱旁边。 随手将空的香烟盒扔进了垃圾箱。 然后又不紧不慢的拨动打火机,点燃了嘴中叼着的香烟,这才开动车子,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大上海的夜色中。 在二楼窗帘后面隐蔽注视着这一切的彭与鸥大喜,刚才‘火苗’的扔掉烟盒,点燃香烟,这便是一切顺利的信号。 如若程千帆直接开车离开,没有停留,则说明形势糟糕,皮特并不愿意沾染此事。 如若只是扔了烟盒,并没有点燃香烟,则说明还有待进一步的商谈、争取的可能性。 第383章 有问题 夜深人静。 程千帆坐在窗口,左手捏着一根线,线的另外一头绑在窗帘上,他轻轻扯动这根线,窗帘便微微拉开一个小口子,方便他观察汉斯诊所的动静。 他的烟瘾犯了,却并没有抽烟,右手翻花一般把玩着一支香烟。 这几日在‘天涯照相馆’暗中保护‘苗先生’期间,有烟瘾的程千帆处于严格戒烟状态。 因为他仔细检查了天涯照相馆,发现照相馆的东家并没有抽烟的嗜好,整个房子都没有烟气。 就在这个时候,程千帆瞥到汉斯诊所的灯泡灭掉,然后又亮了… 他心中开始默默计数,七六五四三二一! 七秒钟后,灭灯。 旋即又亮了。 程千帆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这是‘苗先生’已经苏醒、手术成功的信号。 与此同时,在汉斯诊所斜对面的安全屋内,康二牛以及另外一名担任警戒保卫工作的同志也收到了信号,两人都很振奋。 此前‘苗先生’一直昏迷,不能移动,这是他们的警卫保卫工作最大的隐患所在,现在,‘苗先生’苏醒,手术成功,这个最大的安全隐患没有了,即便是有突发情况,他们也有了更大的转圜余地。 康二牛并不知道,诊所内发出的这个讯号,不仅仅是再向他们传达,实则是另有乾坤。 只有彭与鸥知道程千帆在这家照相馆暗中守护,其他人都不知晓,包括刚才发出安全信号的柴雪在内。 大约两个小时后,程千帆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差不多该撤离了。 ‘苗先生’已经苏醒,程千帆此后不会再在这家照相馆暗中守卫。 一般的情况,康二牛带领的警戒同志完全可以应付。 而如此中央巡捕房确有缉拿行动,他这个三巡巡长定然知晓,只需要拖延一二,及时示警,便足以确保‘苗先生’的安全。 此前需要他亲自暗中守护,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苗先生’没有苏醒,无法转移移动。 此外,还有一个小情况,那边是‘天涯照相馆’的东家昌苼有人花钱‘保释’。 昌苼的亲戚,自称是他表哥的男子花费了八十块现大洋,申请‘保释’昌苼。 除了能够从这八十块现大洋分钱之外,昌苼的表哥很懂规矩,私下里托人向小程巡长送了三根小黄鱼。 向来是拿钱办事、名声颇佳的程千帆,很是高兴,答应第二天放人,暨今天天亮、上班之后放人。 程千帆手中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的将照相馆又检查了一遍。 依然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程千帆笑了笑,这就有意思了。 他之所以突然觉得照相馆有问题,便是因为有人来赎昌苼。 程千帆选择对天涯照相馆‘下手’,自然是做过缜密的调查的。 照相馆东家昌苼是一个人经营此店,此人为人老实本分,也并无亲朋来往。 即便是被巡捕捉拿,短期内也不虞担心会被人找上门。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个昌苼只是被关押了三天,便有一个所谓的表哥找到巡捕房来捞人。 尽管这位表哥表示自己是刚刚回到上海,得知表弟‘犯了事’,赶紧来巡捕房赎人。 这未免太过巧合。 在特工这里,从来不相信所谓巧合。 故而程千帆暗暗对这家照相馆起了疑心。 为了避免‘误伤友军’,他没有通知巡捕房查探,自己先来摸摸底。 这一番检查,比第一次‘入住’之前更加细心。 别说是枪支弹药、电台、不该有的文件、杂志之类的东西,便是巡捕搜查之下,那些模棱两可的可罚可不罚的违规之处,也是半点没有发现。 按理说这足以说明照相馆没有问题。 但是,在程千帆的眼中,这恰恰说明照相馆是有问题的。 巡捕勒索商家、吃拿卡要,其中的经验、窍门是经过时间长河的考验的,一般的店家根本躲不过去。 这家小小的照相馆竟然完美的避开了巡捕所能够找茬的问题,这本身就不对劲。 这家照相馆,就此进入到小程巡长的视线之内。 准备撤离之前,程千帆关闭窗户,窗外的风吹进来。 程千帆心中一动。 很快,他迅速动作起来。 经过他的一番折腾,照相馆就宛若是遭了贼。 房子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值钱的东西被一扫而空。 最后,他又人为降低了自己的开锁水平,用较为粗暴的方式打开了各个房间的门锁。 完成这一切后,程千帆用床单包裹了‘赃物’,悄悄离开了照相馆,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 “吕哥,早啊。”李浩手中捧着牛皮纸包裹的生煎,边走边吃进了捕厅。 大头吕捏了一只生煎,放进嘴巴里。 他吃过早饭了,并不饿。 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和巡长的亲信李浩的亲近之意。 “巡长还没起来?”李浩低声问。 “没呢。”大头吕说道。 国军和日本人打起来后,整个法租界都全面戒备,巡长程千帆更是以身作则,已经连续几天在天没亮的时候便来到巡捕房坐镇。 小程巡长的理论是,黎明之前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他不亲自来巡捕房盯着,不放心。 当然,程千帆所谓的亲自盯着,就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睡觉。 但是,人家是巡长,能够有这么一个姿态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谁也不会指责什么,只会朝着小程巡长竖起大拇指。 “我去看看。”李浩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铝饭盒,微笑着说。 他给程千帆带了早点。 “帆哥,起来没?”李浩轻轻敲了敲巡长办公室的门。 没有回应。 他又加大力气敲了敲。 “囊球的!咛个小赤佬?”里面传来骂声。 “巡长,我,李浩。” 过了有约莫半分钟,里面传来了走路的声音,程千帆穿着白衬衫,披着警服,一脸疲惫,打着哈欠开了门。 “你就不能让我睡个舒服的回笼觉。”程千帆骂道。 “不早了。”李浩随手关了门,将铝饭盒放在桌子上,“生煎、糍粑,热乎着呢。” “干巴巴的,烧心。”程千帆看了一眼,抱怨说道,“一会去马路对面给我弄一碗馄饨。” “好嘞。”李浩说着,勤快的如同小蜜蜂一般,进进出出,帮助程千帆打了刷牙水和洗脸水。 程千帆刷了牙,洗脸的时候故意制造出声响。 “三奶奶巷有些东西,你这一两天去弄出来,找个熟手过一手,然后再脱手。”程千帆低声说。 “是。” “注意盯着,看有什么人打听这批东西。” “明白。” “天涯照相馆有些不对劲,你盯着点。” “需要我安排组里的人吗?” “瘌痢头他们。”程千帆说道。 李浩点点头,明白了。 “吕启祥那里有什么进展?”程千帆拿起毛巾用力拧了拧,低声问道。 吕启祥是吕晓明的爸爸,吕晓明便是小宝的同班同学,那个用‘八狗’骂人的小学生。 “乔春桃安排周希亮带人盯着,暂时没有什么异常。” “周希亮不用上课?”程千帆问。 周希亮是情报一组副组长,现在的正当身份是洋泾浜的一个学校的国文老师。 “打仗了,周希亮所在学校虽然还没有停课,但是人心惶惶,已经有老师学生请假了。”李浩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他拿起梳子,从抽屉里又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梳头。 好一会之后,坐下吃了两口早点,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吕副巡长,来一下。” 第384章 少尉何关 程千帆交代大头吕坐镇捕厅,同时安排李浩留下听吕副巡长的调派,自己点了刚刚来上班的豪仔离开了。 天阴沉沉的。 靶子场监狱左边有一条河,过了河,是中央巡捕房的一排仓库。 程千帆从皮特那里要来了钥匙,还有批文。 几辆货车停在仓库门口,力工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卸货。 看到小程巡长来了,苦力们贫穷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干活更加卖力气了。 一名三等华捕带了一名挑担过来。 “都听好了,我们巡长说了,好好干活,每人多赏五毛钱和三斤大饼!”华捕扯着嗓子喊道。 听了这话的苦力们叫了一声好,有上了年纪的老苦力,甚至还跪下来朝着小程巡长磕了个头。 年轻的巡长微笑着看着这一幕,还不时地摆摆手,似乎很享受这些苦力感激的目光和言语。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力工脚下一滑,若非旁边的人拉了一把,险些将箱子摔在地上。 “搞什么?”豪仔挥舞着警棍,上去就要揍。 “欸欸欸,住手。”程千帆皱着眉头,制止了豪仔,“不要动手,不文明。” 险些挨了警棍的力工,忙不迭的鞠躬道歉。 程千帆面带笑容,摆摆手,意思是没什么。 不过,有一个力工去搬运货物的时候,却是无意间听到小程巡长倒背着手站在不远处,低声训斥手下,“怕个屁,摔坏了货,拿他女儿抵债,真他娘的歹竹出好笋,这老小子竟然有那么漂亮的女儿。” 这个杀千刀的! 力工随后将听到的话告诉了中年力工,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内心里对贪财好色的小程巡长咒骂不已。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捕厅门口。 “吕巡长,多谢,多谢。”一名身穿青布大褂的男子抱拳,一脸感激的说道。 他的身旁是一个胡子拉碴、沉默不语的青年男子,此人正是刚刚获释的天涯照相馆的东家昌苼。 “出去以后,老实做事,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大头吕捏了捏此人刚刚悄悄递过来的一叠钞票,心中有了数,将烟蒂扔在地上,抬起马靴踩了踩,说道。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管教我表弟。”青布大褂男子忙不迭说道,说着还瞪了一眼昌苼。 “知道了。”昌苼低声说道,没有抬头,似乎是吓得不轻。 “去吧。”大头吕摆摆手。 看着这对表兄弟离开,他眯了眯眼睛。 在二楼的走廊里,正在抽烟的李浩也是冷冷打量着这一幕。 在巡捕房大门斜对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几个年轻男女一直盯着巡捕房大门看。 看到昌苼和青布大褂男子出来,其中一名女子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 “这么说,此人是被程千帆的人构陷抓起来的?” “是的,程千帆此人贪财好色,构陷商家、吃拿卡要无恶不作。”女子冷笑一声,“这一笔,估计捞了不少,不然不会这么快放人。” “好了,别管别人的事情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听赤木君的消息。”另外一名年轻男子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赤木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我暗中打听过了,巡捕房说没有抓过持志大学的大学生。”为首的青年男子说道。 就在此时,出来一队巡捕巡街,带队的警官朝着这边瞥了一眼。 “撤!”为首的青年男子低声说道。 法租界一片‘安宁祥和’。 此时此刻,在上海华界以及虹口,战斗正无比激烈。 爱国女学的校园内。 房屋在燃烧。 倒下的槐树、杨树在燃烧。 还有逃难的学生丢下的书箱、书籍、讲义到处散落,无声的燃烧着。 到处是断壁残垣。 整个校园已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日军一支小队依托校园图书馆的废墟作为工事,阻击国军的进攻。 一个班的中国士兵冒着敌人的炮火和如同雨点般的弹雨,正在进行第八次冲锋。 图书馆正对面的街道狭窄,这给进攻一方制造了困难,敌人火力全开,便可以直接封锁正面。 眼见一个又一个的同袍战友倒在了九二式重机枪的火力点下,国军八十七师的这名少校营长红了眼睛,就要冲出掩体、带人作敢死冲击,便被身旁的士兵一把抱住。 “营长,我上!”士兵咬着牙,拿起炸药包,就冲出了掩体。 刚刚冲出不足十米,就被重机枪打成了马蜂窝。 “水瓢。”少校营长悲愤吼道。 就在此时,一队身穿黑色军服的士兵从后方浓烟中猫着腰跑过来。 “营长,江苏省保安团弟兄来了。”一个排长猫腰跑过来,趴下来汇报说道。 “报告。”一名保安团的中尉军官就要敬礼。 国军少校营长脸色一变,直接扑上来,就要将此人扑倒在地,不过,已经晚了。 一发子弹飞来,直接将这名少尉的脑瓜子打烂,红的白的撒了一地。 “趴下,趴下。”国军排长拼命嘶吼,“都他娘的趴好,小日本的枪法准!” “连长!”一个保安团少尉军官看着脑袋被打烂的中尉,拼命的喊着。 “死逑了。”国军少校营长拍了拍年轻少尉的肩膀,“上面派你们来的任务你们应该清楚,一会你们从另外一条路…” 国军少校营长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这名保安团少尉红了眼,完全不顾生死地翻身跃出了掩体。 “三排长!!” “阿关!!!” 一片惊呼声中。 冲出去的少尉完全暴露在日军的射程内。 只见子弹横飞。 嗖的一声,一枚迫击炮弹落下。 轰隆一声。 所有人都以为这名少尉已经牺牲。 却是没想到,透过烟雾就看到此人,矮身,猫腰,弧线奔跑中突然举起手中的步枪。 “砰!” 重机枪嘶吼的声音停下了。 “冲啊!”国军少校营长没有丝毫犹豫,冲出了掩体,带头冲锋。 哒哒哒! 重机枪扫射的声音再度响起。 几名国军士兵直接被弹幕撕碎了身体。 趴在地上的保安团少尉突然起身,半蹲,举枪,啪! 机枪又哑火了。 九二式重机枪的哑火,直接导致日军防守火力不足,也就是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国军冲入了图书馆的废墟掩体,双方发生了惨烈的白刃战。 最终,人数处于劣势的日军撤退,放弃了爱国女学阵地。 “好样的,三排长。” “阿关,干得漂亮。” 保安团的官兵围着少尉,高兴的喊叫。 “你他姥姥的。”国军少校营长走过来,直接一脚将保安团少尉踹翻在地。 “干什么?” “凭什么打人!” 保安团的士兵骚动起来。 少尉从地上爬起来,做了个手势,制止了袍泽的骚动,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立正敬礼,“属下不尊号令,自当受罚!” “既然知道是不尊号令,为何还要冲出去?”国家少校营长问道。 “忍不了!”保安团少尉咬着牙,红了眼睛吼道。 国军少校冷冷的看了保安团少尉一眼,看到对方站得笔挺,面不改色,眼眸多了一丝温暖,“你的姓名,番号!” “江苏省保安团一营三排排长何关奉命带队前来,请长官训示!” 麦琪路,道格私人诊所。 “查到什么线索枚?”汪康年嘶哑着嗓子问丁乃非。 他将所部手下全部派出去查找‘红匪’罗涛的踪迹。 同时,党务调查处行动股其他小组、以及情报科,也都悉数将人撒了出去。 不仅仅如此,上峰也暗中知会了青帮,请求帮会势力帮助搜人。 已经半天时间过去了,暂时没有什么进展,这令汪康年有些急躁。 “没有。”丁乃非摇摇头,他直接用茶缸子接了自来水喝,抹了一把嘴,说道,“组长,就只是一个名字,连个照片都没有,弟兄们很难查啊。” “罗涛是来上海治疗伤势的。”汪康年说道,“根据杭城那边的情报,罗涛受伤极为严重,只有大医院以及能够动大型手术的高级私人诊所才能够治疗。” 他摸出烟盒,自己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燃,深吸了一口,将烟盒扔给了丁乃非,继续说道,“法租界总共就那么几家大医院,你带人先将这些医院过一遍。” “那些私立诊所呢?”丁乃非问。 “我亲自带人去摸一摸。”汪康年弹了弹烟灰,眼神闪烁。 以他的推测,上海红党最可能安排罗涛去私人诊所治疗,无他,私人诊所隐蔽性更强。 “还有一件事。”丁乃非说道。 “说。”汪康年沉声说。 “王懿鸣受刑不过,死了。”丁乃非说。 “吃里扒外的东西。”汪康年冷哼一声,“他有没有交代出什么?” “没有。”丁乃非说道,“还是翻来覆去那些话,他不承认自己是红党,也不承认自己同情红党,只说自己是冤枉的。” 汪康年眼眸一凝,他此前推断王懿鸣是被‘鱼肠’影响,或者说是被‘鱼肠’刘波策反,确切的说是王懿鸣是受到了刘波的歪理邪说的蛊惑,以至于背叛了三民主义,背叛了党国。 但是,听丁乃非汇报说王懿鸣竟然在遭受严刑拷打之后,依然坚不吐露,只说自己是冤枉的。 这令汪康年有了一丝怀疑,他怀疑王懿鸣不仅仅是受到刘波蛊惑这么简单,王懿鸣很可能本身便是红党: 暨,王懿鸣是红党安排打入党务调查处的潜伏特工。 若非如此,很难解释王懿鸣为和能够扛住这般严刑拷打。 党务调查处之刑讯的恐怖,汪康年深知,他本身便是用刑高手,死在他手里的红党至少有几十个。 有些人不是红党,遭受严刑拷打后,都会忙不迭的承认自己是红党,只求速死。 这般一直扛着什么都不说的,是真正的红党的几率极大。 两辆黄包车停在了天涯照相馆的门口。 “你怎么样?”青布大褂男子搀扶着昌苼下车。 “还好。”昌苼苦笑一声,“那帮家伙倒是没有对我用刑,就是吃不饱,睡不好,虚弱。” 来到门口,昌苼从身上摸出钥匙,准备开门。 蓦然,他的表情微变。 “怎么了?”青布大褂男子低声问。 “门被撬过。”昌苼脸色阴沉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表情凝重。 进了屋子,就看到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两人一个冲向了暗房,一个冲向了二楼的卧室。 几分钟后。 昌苼从二楼卧室下来。 青布大褂男子一脸铁青的从暗房出来。 “所有照片、底片都没了。”青布大褂男子咬着牙说道,“不仅仅那些,便是显影液,还有那些镊子、暗盒、夹子也都被搜刮的干干净净。” “楼上也被翻得底朝天。”昌苼说道,“不过,对方只是摸走了钱财,我的那些书本杂志、小说、日记本都还在。” “你估计是什么人干的?”青布大褂男子问道。 “应该是闯空门的。”昌苼拾掇起一个椅子,疲惫的坐下,边思考边说道,“我被巡捕抓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那些闯空门的自然也知道照相馆没有人,所以便被他们盯上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便是那些照片和底片。”青布大褂男子说道。 “如果只是照片和底片被搜刮走了,那便说明我们暴露了。”昌苼表情凝重,说道,“对方却是连显影液、镊子、暗盒等等东西都摸走了,这反而令我安心不少。” 他看着青布大褂男子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估计是一帮穷极了的瘪三,他们也不懂,只是觉得照相馆的东西都是高级的,但凡他们没有见过的,不懂的,都顺走。” 闻听此言,青布大褂男子松了一口气,“如若真的同你所说这般,那便还好。” 他看着青布大褂男子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估计是一帮穷极了的瘪三,他们也不懂,只是觉得照相馆的东西都是高级的,但凡他们没有见过的,不懂的,都顺走。” 闻听此言,青布大褂男子松了一口气,“如若真的同你所说这般,那便还好。” 第385章 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听闻昌苼说不能报巡捕房。 青布大褂男子提出质疑,“我明白你的担心,我们最好尽量避免和巡捕接触,但是,发生了闯空门案件,不报警岂不是会引起怀疑。” “所以我刚才立刻反锁了门。”昌苼苦笑一声,“现在我们反而还要期待这伙蟊贼不被巡捕抓住。” 说着,他看向对方,“阿震哥,幸亏你回上海了,不然我不知道还会被关多久,小岳他们还好吧。” 林震没有回答,他从身上摸出一盒烟,取了一支烟,拿在手中,连续划了两根火柴都没有点燃。 看着林震颤抖的手,昌苼的表情变了。 “出了什么事?”他问。 “小岳、阿金还有小卫,他们三个都牺牲了。”林震双目含泪,咬牙说。 “什么?”昌苼猛然起身,却是因为低血糖,身体摇晃了两下,险些晕倒。 “两个月前,埔里日军警察所连夜出动,抓捕小岳他们,小岳打伤一名日警,他自己也被日本人杀害,阿金和小卫被日本人抓住,折磨了好几天,几乎不成人形才被杀害。”林震嘶哑着嗓子说道。 骤闻噩耗,昌苼面色惨白,痛苦至极,用力一拳砸在墙壁上,随后颓然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 “小岳他们都是好样的,死了也可以堂堂正正去见祖宗!”林震长长叹息一声,“将来宝岛回归,他们的事迹会流芳百世,全中国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华北都要没了,上海眼看着也要沦陷。”昌苼喃喃说道,“宝岛还有回归的那一天吗?” 两人的双眼对视,沉默良久。 然后,都笑了,笑中带着三分惨然、三分迷茫、三分坚定,还有一分怆然。 日本人占领宝岛四十多年了,他们的父辈便高举抗日大旗,无数父辈英勇牺牲,到了他们这一代,依然前赴后继,流血牺牲。 也许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宝岛解放、回归祖国的那一天,但是,除非牺牲,他们的斗争不会停歇。 如果他们这一代人放弃了抵抗,选择当亡国奴,他们的后代将世世代代当亡国奴,宝岛将永无回归祖国的那一天! 唯死而已! 中午时分,程千帆回到巡捕房,溜溜达达来到政治处找皮特喝酒。 “费力已经放行了,达新钢铁厂的人员和设备通过关卡了。”皮特和程千帆碰杯,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小程巡长向来拿钱办事,事关名声。 事实上,这件事的关键在于皮特愿不愿意帮忙去疏通。 只要皮特点头,这件事就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皮特的枕头风一吹,露丝小姐的父亲出面发话,费力绝对不敢不听令。 程千帆了解费力,这个胖子虽然一门心思要抱住日本人的大腿,但是,他也绝对不会放弃自己在公共租界的权利和地位的。 费力是聪明人,他很清楚日本人看中的是他哪一点。 如果他没了公共租界巡长的职务,日本人绝对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所以,英美公共租界高层发话,他不敢不听。 “我在考虑将琳达和孩子送回马赛。”皮特说。 “你担心日本人占领上海后会对租界用兵,进入租界?”程千帆问道。 “不不不,这一点我丝毫不担心。”皮特摇摇头,表情骄傲说道,“日本人不敢挑衅强大的法兰西。” “那你担心什么?”程千帆惊讶问。 “听听这轰炸声音,还有枪炮声。”皮特指了指窗外,在华界和虹口,此时此刻显然激战正酣。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感触,在这样的环境中,令人压抑,女人和孩子应该远离战争的喧嚣,全世界都没有比强大的法兰西更加安全的地方了,所以,我准备安排琳达和孩子回马赛。” “你也回去?”程千帆立刻问。 他是不希望皮特回法国的,有皮特这个前法军少尉、现任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在,以两人之间已经建立的紧密利益关系,程千帆在法租界,在巡捕房都能够受益良多。 “不不不,我不回去。”皮特摇摇头,“我的事业在上海。” 程千帆疑惑的眼神瞥了皮特一眼,他严重怀疑皮特要将妻子、孩子送回法国,是因为琳达母子的存在,妨碍这家伙拈花惹草了。 “程巡长,你的电话。”一名巡捕跑来,敲门说道。 “晓得了。”程千帆拿起警帽,拍了拍,然后将警帽扣在了脑袋上,和皮特打了声招呼离开。 “巡长,您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响,我就进来接了,是一位黄老板打来的,我对他说,三分钟后再打来。”鲁玖翻说道。 “晓得了。”程千帆点点头,“你去吧。” 鲁玖翻识趣的离开,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程千帆看了看腕表的时间,随手拉过转椅坐下,双脚翘在桌面上,手中拿了一支铅笔转啊转的。 他的脑中在快速思考。 荒木播磨这个时候找他做什么? 中国军队和日军正激烈厮杀,上海特高课的注意力也大多放在战事之上。 此前程千帆还询问三本次郎,他愿意为帝国战争服务,有没有任务交代与他,三本令他老老实实在巡捕房当差,隐蔽待命。 程千帆甚至从三本次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嫌弃。 很显然,三本看不上他的军事素养。 一分十一秒后。 叮铃铃。 桌面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拿起话筒,声音平静说道。 “程巡长,我是老黄。”荒木播磨说道。 “黄老哥,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发财发财。” “前番多谢程老弟缓一手,老哥感激不尽,老弟中午来我这边,我做东,这边已经安排好了,顺便把上个月的那笔货款与老弟结了。”荒木播磨说道。 “不急,不急。”程千帆爽朗一笑,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听得荒木播磨继续盛情相邀,便点点头,“那千帆便叨扰了。” 挂掉电话,程千帆陷入沉思。 现在就是中午了,荒木播磨说中午请他吃饭,意思就是现在就要见他。 到底是何事,竟然如此紧急。 汉斯诊所。 彭与鸥与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依然很虚弱的‘苗先生’握手,“老苗,我早就说了,革命没成功,你不会有事的。” 罗涛曾经用过苗卫国的化名。 “这次多亏了你和组织上其他同志。”‘苗先生’微笑说,“我欠上海的同志一条命,将来一定多干掉几个反动派。” 彭与鸥听到‘苗先生’的话,笑了笑没说什么。 国府方面采取北和南剿的战略,十万大军围剿浙南红色游击武装,‘苗先生’全家更是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可谓是仇深似海。 现在的问题不是南方红色武装不愿意和谈,而是国府方面想要在抓紧时间先灭掉南方游击队,然后便可以对全国公众说,‘南方没有红色武装了,自然无需和谈’。 且国府方面上个月假借和谈名义将闽粤边近千名游击队员骗下山,然后在县城‘瓮中捉鳖’、重兵围剿之事,可谓是阴险、恶劣至极。 “战场形势如何?”‘苗先生’表情凝重问道,“你同我说说,这一醒来就满耳朵都是枪炮声。” 虹口那边已经打成一片,三本带领上海特高课已经秘密撤离,人员分散在各个秘密据点。 自来火行东街。 这是其中一个临时据点。 程千帆来到此地同三本会面。 房子外面的拐角,一个乞丐模样的男子缩在角落。 乞丐的视线同程千帆对视,然后拿起碗里的烧饼,喊了一嗓子,“谢大老爷赏!” 程千帆这边轻轻敲了敲门。 门立刻就开了。 “课长在里面等你。”荒木播磨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四周,粗略估算了一下,只是他发现的就至少有五名守卫。 “课长。”程千帆进屋,毕恭毕敬的向三本次郎行礼,“您这么着急召见我,出了什么事情?” “你看看这个。”三本次郎将一份电文递给了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电文,入目看… 第386章 归宗 程千帆双手接过电文,入目看。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份电文是宝岛南投县警察局发来上海方面的‘协查通报’。 电文中说,盖有南投县林姓匪徒疑似逃窜至上海,请帝国上海方面有关部门帮助缉拿。 “课长。”程千帆放下电文,不解问道,“捉拿乡间匪徒,这种事并非我们特高课的工作吧。” 他的语气中是带着几分鄙夷和满不在乎的。 三本次郎看了他一眼,他明白宫崎健太郎这种态度的原因,这就好比是一个派出所向宪兵队报告说,请宪兵队协助捉拿一名偷鸡贼一般荒唐。 “蠢货。”三本次郎呵斥说,“如若是寻常的匪徒,宝岛那边会如此重视?” 程千帆眨了眨眼睛,“莫非这个协查通报另有乾坤?” 看到三本次郎点头,程千帆露出冤枉的表情: 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还有内情。 “课长,这个林姓匪徒,到底是何人?”程千帆问道。 “帝国占领宝岛之后,岛内曾经有三大匪徒,此事你可知道?”三本次郎问道。 “课长指的是虎、狮、猫三逆民头领?”程千帆想了想,问道。 “没错,正是此三人。”三本次郎点点头。 “莫非这个林姓匪徒和当年的林少猫有关?”程千帆心中一动,问道。 宝岛自古以来便是华夏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三国时期孙权派卫温、诸葛直率领舰队一万余人,发现了宝岛,至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 此后,宝岛便成为华夏神圣领土的一部分: 南宋澎湖属福建路。 元、明在澎湖设巡检司。 明末,郑成功收复宝岛。 前清康熙二十三年,置宝岛府,属福建省。 前清光绪十一年设宝岛省,刘铭传任宝岛首任巡抚。 在台任职期间,刘铭传进行了编练新军,修建铁路等一系列洋务改革;开煤矿,创办电讯,发展航运,促进贸易,发展教育,促进了宝岛近代工商业和防务的进步。 甲午战败,清廷割台,刘铭传悲愤而死。 凶耗传到宝岛,全岛既悲且愤。 “愿人人战死而失台,决不愿拱手而让台”的誓言中,宝岛开始了反抗日军占领之可歌可泣的斗争史。 前清光绪二十一年,日军从基隆之东澳底登陆。 英勇的宝岛人民为保卫祖国领土,用劣势装备抗击日本侵略军近五个月,打死打伤日军三万两千人。 日本最精锐部队侵台主力军近卫师团被歼灭近半,师团长中将能久亲王、旅团长少将山根信成先后重伤毙命。 不过,由于敌我力量悬殊,义军孤立无援,弹尽粮绝,死伤严重,保台抗日终告失败。 经部将劝说,抗日领袖丘逢甲和刘永福不得不先后挥泪内渡。 在丘逢甲和刘永福退回大陆后,宝岛的抗日斗争进入到‘抗日三猛’时期: 柯铁虎、简大狮、林少猫三位抗日领袖,时称抗日三猛,日方蔑称三人为宝岛三大匪首。 光绪二十四年,日军利用怀柔政策,利用汉奸诱降柯铁虎,身患重病的柯铁虎在日军的包围下,为了保全手下,被迫和日军签订平等和议,两年后,重病交加的柯铁虎忧愤而亡。 又两年后,日军驱使乡绅劝降柯铁虎旧部,三十八支义军、总计接近六千人下山和谈,被出尔反尔的日军包围,全数扑杀。 柯铁虎余部至此全部被杀害。 同年,林少猫所领导的另外一支抗日义军也遭日军毒手。 林少猫所部神出鬼没,四处袭击日军,被宝岛‘总督’儿玉源太郎视为心腹大患。 是年,林少猫为母亲祝寿,其老乡、汉奸苏云影(苏zhen昌的祖父)、苏云梯(苏zhen昌的叔祖父)向日军出卖林少猫所部地址,并且亲自带路。 日军杀入林少猫所部抗日根据地,林少猫家族、部下数百人无一人投降,全部殉国。 在此之前,抗日三猛中的另外一位简大狮也已经牺牲。 光绪二十一年,宝岛割让给日本,日军占领宝岛,简大狮在淡水起义,艰苦领导抗日三年。日军进山围剿,简大狮在宝岛无法立足,潜回福建漳州。 日寇胁迫清政府,要求捕拿简大狮。 清政府乖乖听命,派兵捕拿简大狮。 简大狮自知必死,说,请清政府将他杀死在漳州,他不愿意死在被日本人占领的宝岛。 清政府不予理睬,将简大狮交给日本人,日方将简大狮百般折磨后,当众杀害。 简大狮遇害后,举国震惊,万民愤怒。 清末武进士钱振鍠悲愤赋诗:“痛绝英雄沥血时,海潮山拥泣蛟螭﹔他年国史传忠义,莫忘台湾简大狮。“ 上海《申报》曾评论:“台湾义民简大狮为中国争气,为全台争气,此中国最有志气之人。“ 虎、狮、猫都已经死去了三十多年了,但是,浩气长存,在宝岛依然为不甘心当亡国奴的民众所铭记,有抗日义军依旧以抗日三猛的余部自称。 ‘协查通报’中表述匪徒乃是姓林,三本又特意提及宝岛当年三大‘匪首’,程千帆立刻想到了林少猫。 “此人姓林名震,自称是林少猫的侄孙。”三本次郎说道。 “不应该啊。”程千帆疑惑说道,“我听闻当年帝国军队攻占林少猫所部据点,为了斩草除根,便是襁褓中的婴孩,孕妇腹中胎儿都不曾放过,可谓是鸡犬不留,怎会有漏网之鱼?” “林震自称其父母正巧不在林匪窝点,故而躲过了帝国的惩处,那对男女后来生了他。”三本次郎说道,“此人颇具蛊惑能力,擅长煽动暴民。” 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程千帆。 这是一份机密档案,去年三月,南投县发生‘暴民’袭击日军警察所事件,有两名日警玉碎,多人受伤。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南投宪警机关先后捕杀了三十余人。 最近一次是数月前,经‘投诚人员’指认,捕拿四人。 此四人中,一人被当场捕杀,两人随后严刑拷打、坚不吐露,最终被杀。 另一人受刑不过招供,供述称其‘匪首’林震目前正躲藏在上海。 “目前,宝岛方面对外宣称此次行动只捕拿三人,并未提及另外那人,所以,林震同其党羽并不知道他们的藏匿之地暴露之事。”三本次郎说道。 “课长怀疑这个林震躲藏在法租界?”程千帆思忖片刻,问道。 “法租界、公共租界,乃至是华界,都有可能。”三本次郎说道,“你的任务是在法租界暗中查缉此人,一定要将林震及其党羽悉数捉拿。” “是!”程千帆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随后问道,“课长,属下现在还不知道匪徒林震所部,他们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 “中华宝岛归宗社。”三本次郎说道。 “混蛋!”程千帆愤怒,咬牙切齿,“宝岛是大日本帝国的,他们要归宗,归哪里?中国都将被大日本帝国占领了!” “所以,对待这些冥顽不灵的反抗人员,只有将他们肉体毁灭,一切便都安静了。”三本次郎说道。 “是,课长明鉴。”程千帆竖起大拇指,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皱了皱眉头,“有没有关于林震与其党羽的更进一步的情报?” “没有。”三本次郎摇摇头,“那名交代出林震下落的人员,并没有见过林震,不过,此人交代出另外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程千帆大喜,问道。 “此人说,郑清水的同犯盛爱华目前也躲藏在上海,林震与此人相交莫逆。”三本次郎说道。 “郑清水?”程千帆露出思考之色,“课长,此人是谁?有些耳熟,却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基隆爆炸事件。”三本次郎提醒说道。 “原来是他。”程千帆露出惊讶表情,“此人竟然还有同党逃脱?” 三年前,宝岛爱国青年郑清水只身潜入日本基隆警察署,炸毁部分建筑物,炸伤两名日本人,即为“基隆爆炸事件”。 “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郑清水的同党同林震所部已经合流。”三本次郎表情严肃说道,“这些人对帝国极端仇视,是宝岛安全稳定的隐患,必须将他们全部捕拿、剿灭!” “是!”程千帆赶紧两脚并立,毕恭毕敬,低头应是。 离开自来火行东街,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他陷入了沉思。 ‘中华宝岛归宗社’! 这个名字令他心中无比触动。 宝岛陷入敌手已经四十多年了! 归宗! 这是如同林震等宝岛爱国志士矢志奋斗的毕生夙愿! 华界和虹口的枪炮声就在耳边,程千帆抬眼深呼吸一口气。 宝岛的遭遇,便是目前包括宝岛在内的所有中国人最大之警示。 ‘中华宝岛归宗社’,林震等人希望宝岛有朝一日回归祖国怀抱。 包括程千帆他自己在内的无数爱国志士,现在他们愿意抛头颅洒热血正在做的工作,就是为了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程千帆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被迫暗下里为抵抗组织起名叫做念宗! 他想起了彭与鸥曾经说过,包括国立复旦公学的很多大学里,都在暗中印刷历史书,并且珍而重之的保护起来。 大家带着悲壮、决绝之心在抵抗: 担心亡国灭种! 华界的枪炮声,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租界的喧嚣和热闹。 台拉斯脱路,安全屋。 程千帆站在窗边,停着楼下小贩的叫卖声,姨婆的骂街声,还有家里婆当街指着丈夫的鼻子咒骂,羞愤的丈夫捂着脸躲进了屋子。 真好。 他在心里说。 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马上下午十五点一刻。 这是同南京总部约定的接发报时间。 程千帆来到里间卧室,关上门,反锁。 坐在桌子后面,打开电台,戴上耳机。 桌子上放了一把上了膛的毛瑟手枪,还有两枚德制手雷。 滴滴滴。 片刻之后。 程千帆摘下耳机,迅速的译出电文。 来电讲述了两件事。 其一,戴春风发来电令,命令上海特情组将江口特别行动队的情报转给上海警备司令部,由上海警备司令部安排军警负责清缴江口别动队。 电报中发来了同上海警备司令部的联系方式。 为了安全起见,戴春风特别交代‘肖先生’不必亲自与对方会面,安排一手下即可。 第二件事,戴春风回复了程千帆此前向总部问询之有关江口英也之事。 特务处上海站就此事的答复是,去年‘情殇行动’刺杀影佐英一,江口英也重伤。 随后,此人被日方送回国疗伤,就此失去了联系。 近来得知江口英也返回沪上,上海站方面正在准备再次同江口英也接触: 为了安全起见,目前还未采取接触行动。 程千帆拿着电文,尽管上海站对此事的解释看似能说得通。 江口重伤,返回日本,就此和江口失联,那么,失联后的江口是什么情况,上海站也不知道,也不敢冒然接触。 乍一看,还是比较合理的。 但是,程千帆立刻便判断,这里面有问题。 因为至始至终,上海站的答复都没有涉及到一个人:惠子! 在‘情殇行动’中,尽管惠子并未真正‘露面’,但是,此女在此次行动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情殇’行动结束,程千帆一番操作,收了惠子的‘中国丈夫’家族的钱财,假作是在看守所安排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了惠子。 不过,私下里他暗中‘释放’了惠子,将惠子交给了特务处上海站,以此女来控制、要挟江口英也。 而特务处上海站的这份答复中,竟然只字未提有着如此重要作用的惠子,其中必有古怪。 程千帆当下便想着回电南京总部,向戴春风汇报此事。 不过,就在他草拟电文、准备发送的时候,他放下了手中的铅笔,毫不犹豫的将电报稿直接点燃放进了火盆中。 他都能够想到的事情,戴春风岂能不知? 第387章 大行动 法租界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秘密据点。 上海站站长郑卫龙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阮志远大气不敢喘,额头泛出细密的汗珠。 “那件事我帮你瞒下去了。”郑卫龙冷哼一声。 “谢谢站长,谢谢站长。”阮志远忙不迭说道,“属下这条命以后就是站长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啊你。”郑卫龙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助理,“下不为例。” “是!属下不敢!”阮志远敬了个礼,说道。 “下去吧。”郑卫龙摆摆手。 “站长,那属下告退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阮志远从身上摸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阮志远离开两分钟后,一名特工轻轻推门进来,轻声向郑卫龙汇报了阮志远出了房门后的表情、姿态、表现。 郑卫龙满意的点点头。 阮志远是上海站的站长助理,是他的亲信。 阮志远闯的篓子,他这个当老大的不得不保。 若非他向戴春风求情,阮志远的大好头颅此刻早就不在脑袋上了。 此外,坏事变好事,经此之事,阮志远将不仅仅是他的亲信,更不啻于是他手中的一条最听话的好狗,对于他掌控上海站将起到关键作用。 离开了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阮志远压低帽檐,敲了敲停在了马路边的一辆小汽车。 正在打瞌睡的司机猛然惊醒,赶紧下车开门,关切询问,“远哥,没事吧。” “放血求生啊。”上了车,阮志远表情阴沉,冷笑出声。 一开始,他找到郑卫龙,请郑卫龙救他一命,郑卫龙态度极为暧昧。 为了恳求郑卫龙出面求情作保,他咬牙拿出了整整两百根大黄鱼,这几乎是阮志远来到上海这一年多时间来积攒的小半家财。 阮志远怀疑郑卫龙对自己的家底极为了解,一百根大黄鱼,足以令他极为肉疼,却又属于能拿得出的。 他甚至怀疑这正是郑卫龙放纵他疯狂敛财的一个原因: 杀猪过年! “姓郑的,老子记住了。”阮志远内心里暗暗发狠。 翌日。 程千帆接到了南京总部的紧急电报,盛叔玉从南京来沪,要与他见面。 程千帆在约定的地点秘密会见盛叔玉。 打开门却看到了屋内的正在喝茶的戴春风。 “处座!”程千帆惊呼出声。 看到惊讶的程千帆,戴春风也是忍不住笑了。 特务处处座戴春风突然秘密抵达沪上。 在见到程千帆之前,戴春风先是秘密接见了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等上海站高层以及宪兵司令部的特务处军官,研究、部署了任务。 在离开上海之前,戴春风以盛叔玉的名义将程千帆引来,秘密召见了程千帆。 此番来沪,戴春风亲自抽调了南京总部的特务处特工增援上海方面。 并且征召了宪兵司令部政训处处长郑颋方,指示其以京沪司令部联络参谋名义,居中指挥。 此外,戴春风又委派国营招商局护航总队长于姚力带领四百名队员,组成巡查大队,受京沪警备司令部指挥,组成一百个小组,担任侦搜日谍,防空监视以及保护电话线、桥梁安全的重要任务。 同时,该部还有一个极为重要任务便是为驰援上海的国军各部担任向导。 这些任务和上海站以及上海特情组暂时无关。 戴春风给上海站的任务首要任务是抢运物资! 抢运物资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将国民政府存放在浦东的仓库的武器、汽油等军用物质抢运到沪西,接济前线军队。 另外一个任务是伺机将日寇存放在三井、三菱、住友等商社的‘商用仓库’的军用物资偷偷运出来,支援国军,如若实在是运不走,便就地予以破坏。 至于程千帆的上海特情组方面,戴春风并没有安排抢运物资的任务,原因很直接,上海特情组的实力比上海站要弱小,此外,安全起见,戴春风也有意避免上海特情组和上海站有联合行动。 戴春风给上海特情组的任务是,在法租界以及公共租界建立‘汉奸’以及‘疑似汉奸’的档案。 一旦上海沦陷,上海滩便要做好大规模的‘铲除汉奸’之准备。 “届时,日军新占上海,立足未稳,本地汉奸的作用将会至关重要。”戴春风对程千帆说,“目前形势严峻,未来形势甚至会更加险峻,在东北,在华北,一部分数典忘祖之辈看到当汉奸很威风,便争抢着当汉奸,前车之鉴,对于汉奸,我们必须做好迎头痛击的准备。” “属下明白。”程千帆表情严峻,点头说道,“我部当缜密工作,建立该档案,一旦总部一声令下,当以雷霆之势铲出奸邪,威慑宵小。” 对于程千帆的回答和表态,戴春风非常满意,“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戴春风在护卫的保护下,当夜秘密离沪,留下了盛叔玉在沪上。 盛叔玉将暂时以特别助理的身份进入到上海站,参与物资抢运和破坏工作。 法租界,东区。 江边的一处酒楼。 二楼。 程千帆站在窗边,凝目远眺。 江对岸不时的响起轰的一声爆炸声,然后是激烈的枪声。 战事爆发已经满一周,中国军队没有能够实现快速歼灭日军海军陆战队之战略意图。 尽管目前来看中国军队依然占有一定的战场主动权,但是,日军的援军已经有一部抵达,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主动权必然将会逐渐向日军手中倾斜。 “望远镜。”程千帆沉声说。 吴顺佳将望远镜递过来。 黑漆漆的江面之上,伴随着轰隆的巨响,不时地有猛然的亮光。 这是日军舰炮在向华界开炮。 目前,整个黄浦江面,包括吴淞、浏河一带,日军舰艇已经聚集多达五十余艘。 计驱逐舰二十五艘,大巡洋舰五艘,航空母舰两艘,以及大小炮舰等。 日军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刻意隐瞒,甚至公开炫耀其海军力量,以‘激励军心’、炫耀武力,究其原因,中国军队孱弱的海军力量目前几乎消耗殆尽。 一阵舰炮齐射,华界燃起大火。 程千帆痛苦的闭上眼睛,尽管相隔甚远听不到,但是,他能够想象得到华界那边的惨状: 日军舰炮此番齐射,目标不是军事区,是华界密集的居民区! 木质楼梯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程千帆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面带倦意,但是,眼眸闪烁着寒冷之意的乔春桃,又看了一眼江对面的火光冲天。 “这是国家的耻辱,是民族的耻辱。”他咬着牙,声音低沉,“从前清的甲午战败,到民国十七年的济南惨案,民国十九年的‘九一八事变’,到卢沟桥的炮声,到今天的上海,桃子,你告诉我,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是什么?” “站着死。”乔春桃没有丝毫的犹豫,开口说道。 回答完毕,乔春桃便闭嘴,安静的站在组长的身侧,看着江对面的火光,他的眼神愈发冰冷。 程千帆扭头,他打量了一番安静的乔春桃,又扭头看了一眼江面上的日军舰艇开炮的火光,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 “你很好。”程千帆点点头,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说道:“坐。” 乔春桃二话没说,当即走过去坐下,不过,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的看着程千帆。 程千帆看着自己极为欣赏的爱将,心中也是感叹,乔春桃今年也才二十一岁,依稀能够看到一丝青涩,但是,就是这个长相清秀如女子的年轻手下,活得是那么的辛苦,乔春桃只为了一个信念而活:报仇!血海深仇! “情报交给郑长官了?”程千帆问道。 “是。”乔春桃感冒了,声音有一些嘶哑,“郑长官令我转达他对肖先生的问候。” 按照戴春风的指令,上海特情组此前继续监视江口别动队。 现在,准备对江口别动队动手了,他命令上海特情组将有关江口特别行动队的最新情报转交给上海宪兵司令部政训处长郑颋方,由郑颋方带领军宪负责剿灭江口别动队。 程千帆安排乔春桃同郑颋方秘密接触,传送情报。 乔春桃申请随同宪兵团一起参与剿灭江口别动队之行动,程千帆不允,并且严厉批评了乔春桃。 “你还在怨我没有批准你的行动请求?”程千帆问道。 乔春桃垂着头,低声道:“春桃不敢。” 不敢? 程千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又问道:“杀了几个日本人?” 听到这话,乔春桃抬起头,同程千帆对视,面对组长冷冷的眼神,他的视线移开,又低下头,“拜见郑长官的时候,被包围的日军试图突围…”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我没有用自己的配枪,用了一把中正式步枪,开了五枪,打死两个。” 解释完毕,乔春桃闭上嘴巴,一幅等候处置的安静态度。 “还不错,帮我杀了一个。”程千帆点点头,露出欣慰的表情,说着程千帆起身,盯着乔春桃看,“你知道吗?如若你能忍住没有出手,我会更加欣赏你,同时也难免有些失望。” 程千帆的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赞道:“好小子!” “下不为例!”他拍了拍乔春桃的肩膀,“再有违抗我之命令之事,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我会亲手毙了你!” 乔春桃抬起头,说道,“是!” “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程千帆面色平静,语气平静,盯着乔春桃的眼睛看,“一个两个日本人的性命,在我们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我知你心存死志,我亦然。” 他深深地看着乔春桃,“我们都不怕死,比死亡更不容易的是活着,活着去战斗——你是我的兄弟,记住了,要听大哥的话。” 坐在他对面的乔春桃,平静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眸,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眸瞬间亮了,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本来坐的板板正正的乔春桃,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看着程千帆,低声说,“属下听命。” “叫大哥。”程千帆微笑说。 “属下不敢。”乔春桃表情有些僵硬,说道,然后闭口。 “你啊你。”程千帆指了指乔春桃。 这个时候,杨常年进来了。 他状若随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开口说道,“肖先生,查清楚了。” “说。”程千帆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站在窗边,看江对岸华界的火光,面色平静说道。 “根据我们的暗中跟踪、观察,判断上海站方面的目标是三井商社在浦东的货仓。”杨常年说道,“上海站的弟兄们已经多次踩点。” “能确定他们的动手时间吗?”程千帆问道。 “应该是明天。”杨常年说道,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盛教官今天亲自去查探了现场。” 程千帆点点头,这是盛叔玉的特点,在行动前一天,盛叔玉会亲自去现场考察一番。 这是好习惯,当然,此种较为固定的行为规则,在程千帆看来是有着致命的安全隐患的。 程千帆起身,他命令吴顺佳关上窗户,从公文包取出一片地图,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 上海站的目标是三井仓库。 日本人的这些货仓,其余的比较重量级的便是三菱、住友以及铃木的货仓。 地图上已经标记了这些货仓的确切地点。 程千帆用手掌丈量了一番,又暗中合计一番后,思索片刻,“传令下去,重点探查住友403货仓的情况。” “我要知道日本人的警戒力量部署。” “还有一点,通知赵义,可以行动了,明天中午前,将三菱701货仓货单搞到手。”程千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说道。 “是!”杨常年点点头说道。 程千帆双目凝视,又盯着地图看了一会,蓦然,轻咦一声。 第388章 缜密 程千帆起身,他命令吴顺佳关上窗户,从公文包取出一片地图,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 上海站的目标是三井仓库。 日本人的这些货仓,除了三井之外,其余的比较重量级的便是三菱、住友以及铃木的货仓。 程千帆在地图上已经标记了这些货仓的确切地点。 他用手掌丈量了一番,又暗中合计一番后,思索片刻,“传令下去,重点探查住友403货仓的情况。” “我要知道日本人的警戒力量部署。” “还有一点,通知赵义,可以行动了,明天中午前,将三菱701货仓货单搞到手。”程千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说道。 “是!”杨常年点点头说道。 程千帆双目凝视,又盯着地图看了一会,蓦然,轻咦一声。 程千帆的视线越过一号区域日本住友商社之403货仓,最终停留在了三号区域901货仓。 这是日本三菱商社的货仓。 根据程千帆了解到的情况,三菱货仓里面的物资,和住友货仓的储量不相上下。 之所以程千帆一开始选择以住友货仓作为目标,是因为一号区域距离法租界麦兰区比较远,更加靠近华界。 按照程千帆的要求,姜骡子等人此前已经暗中召集了一批船夫以及码头苦力,一旦打开住友的货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搬空货仓,即便是来不及运走,也可以就近将这批物资转手交给中国军队。 不过,程千帆现在对二号区域三菱货仓更加感兴趣。 此前他没有选择三菱货仓,原因很直接,二号区域距离法租界麦兰区非常近  目前法租界全面戒备,盘查严密,想要在麦兰巡捕房的眼皮子底下策划大规模行动,殊为不易。 不过,现在吸引程千帆的注意力和兴趣的是,三菱的901货仓的旁边是903货仓。 这个903货仓属于法兰西柏芬洋行。 对于903货仓的情况,程千帆非常熟悉。 目前这个货舱内有大批医用绷带、医用酒精、吗啡、止痛药等医疗用品和药品。 此外,还有一批汽油、柴油,汽车轮胎,机油,汽车零配件等汽车相关物资。 此外,还有一部分是法军安南军团的军服、水壶、饭盒等相关军需物资。 这批军需物资本来该运往安南,装备安南军团的。 不过,马赛的马迭尔先生等人大笔一挥,这批军需物资便出现在了航运损失的名单中。 是的,巴芬洋行的这个货仓里面的物资都是程千帆的货物。 确切的说,巴芬洋行是马赛那边以马迭尔先生为首的法军军需部门的一帮‘军队倒卖官僚’成立的公司。 程千帆和皮特的商行向巴芬洋行下订单,巴芬洋行从马赛发货。 二号区域903货仓的里的货物虽然目前还属于巴芬洋行,但是,实际上也可以说是属于程千帆和皮特的。 皮特和马迭尔虽然是婿翁关系,不过,巴芬洋行的背后有多名法国军需部门的官员,为了避嫌,巴芬洋行同皮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在上海成立了一个由五名法国人组成的办事处,全权负责巴芬洋行的商业行为。 目前,这批货物程千帆和皮特的商社已经完成了五成的前期款项支付,从所有权来说,这批货物几乎等同于就是他们的。 只是因为战争爆发,这批货物暂时依然存放在巴芬洋行的货仓,从合约上来说,物资的所有权依然属于巴芬洋行。 手指夹着香烟,程千帆陷入沉思。 他安静的抽了一口烟,烟气经过肺腔的过滤,从鼻孔缓缓呼出。 一个大胆的想法和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形成。 程千帆从烟盒弹出了一支烟,自己对火点上,叼在嘴中,将烟蒂摁灭。 他做出了决定。 就在此时—— “三菱货仓的情况我比较了解。”一直沉默的乔春桃,突然开口说道。 “哦?”程千帆挑了挑眉。 乔春桃指着地图,说道“组长你安排我们调查这几个货仓,我当时特别留意了三菱的货仓。” “说说原因。”程千帆看了乔春桃一眼,说道。 能够引起乔春桃的兴趣,说明三菱的货仓必然有特别之处。 “三菱货仓的隔壁是一家法国洋行的货仓。”乔春桃说道,“三菱货仓戒备森严,不过,这家法国洋行的货仓的守卫力量就相对非常松懈了。” “所以呢?”程千帆弹了弹烟灰,问道。 “我观察到每一个货仓都有一个侧门,从法国人的货仓的侧门出去,就是三菱货仓的侧门。”乔春桃说道,“日本人重点警戒货仓正门,侧门因为比较深入,他们反而不会注意。” “直接说吧,你是怎么想的?”程千帆摸出打火机,点燃了被风吹熄的香烟。 “我们可以通过法国洋行的货仓,出其不意的拿下日本人的货仓。”乔春桃说道。 “哈哈哈。”程千帆听到这话,点点头,笑道,“不错,有想法,日本人确实是想不到我们从侧门进攻。” “不仅仅是日本人想不到,法国人也想不到。”乔春桃的眼眸仿若在发光,说道,“这些外国人都不是好东西,现在战争爆发,一片混乱。”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语速也越来越快,道“日本人的物资,我们抢了,法国人的仓库,我们也可以顺手一起…” 程千帆听到乔春桃说这些,表情略古怪的看着乔春桃。 是的,乔春桃的想法同他刚才作出的决定是一样的,而乔春桃对货仓的观察和行动理由分析也同他所谋算的一般无二。 不过,从乔春桃的嘴巴里听到这家伙想要抢自己的物资,程千帆的感觉难免有些古里古怪。 当然,从客观角度,对于乔春桃能够想到从巴芬洋行的货仓入手,甚至是胆大包天的连法国人的货仓都要抢,程千帆内心是惊喜的,秉持着欣赏的态度。 他的重要下属中  豪仔做事机灵; 李浩很谨慎,且同三教九流都有接触,最重要的是对他最忠心; 小道士轻身功夫一流,是行动高手; 姜骡子粗中有细; 吴顺佳是玩炸药的高手; 周希亮擅长模仿笔迹; 华之泉擅长车辆驾驶和修理; 刘育初是神枪手; 赵义擅长日语; 杨常年是医生; 这些人都各有特色。 但是,最令程千帆欣赏和器重的是乔春桃。 桃子是审讯高手,同时精通外语。 最重要的是,程千帆最欣赏的是乔春桃的冷静头脑。 无论是此前及时识破桔子小组的诡计,还是打入‘赵家班’后的表现,以及这次想到以法国洋行的仓库作为突破口,乔春桃的表现都令程千帆极为满意。 此外,乔春桃的身上没有对于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的那种敬畏之心,若是其他的下属,极少会想到,也不敢对法国人的仓库动手。 但是,乔春桃就敢想敢做。 在程千帆看来,乔春桃琢磨如何拿下三菱货仓,然后便盯上了巴芬洋行的货仓,他只管结果,至于说过程中涉及到法国人,他根本不在乎。 如果说为了杀死一个日本人,需要一个法国人垫背,程千帆相信乔春桃会毫不犹豫的一枪一个。 “组长,属下浅薄之言…”乔春桃看到组长不说话,沉默片刻,说道。 “喝口茶。”程千帆拎起茶壶,亲自给乔春桃倒了一杯茶,说道,“润润口。” 乔春桃欠身接过程千帆递来的茶杯,看了一眼他,然后才说道“谢谢组长!” “你观察的很仔细,想法也很大胆。”程千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着乔春桃,微笑说道,“半天的时间,明天中午之前,摸清楚901和903货仓的最新情况,能做到吗?” “能!”乔春桃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说道,“属下安排了弟兄暗中盯着三菱货仓,那边有什么变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我需要最确切的情报。”程千帆微微摇头。 “是,属下明白。”乔春桃说道。 “取消原先的计划,最新确认一下,我们的目标是三菱的901货仓,还有法国商行的903货仓。”程千帆看着吴顺佳、杨常年和乔春桃说道。 “是。” “明白。” “属下明白。” “就按照你的计划办,法国人的,日本人的,我们全都抢。”程千帆看着乔春桃缓缓地说到。 “是!” “我命令。”程千帆沉声说道。 三人立刻立正敬礼。 随后,杨常年作为机要联络,正要用纸笔记录,程千帆摇摇头,“用脑子记。” “是!”杨常年放下纸笔。 “乔春桃为此次行动的组长,姜骡子为副组长。”程千帆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桃子带领弟兄负责清除行动,姜骡子的人马负责搬运物资。” 他看着乔春桃,“行动方案你自己来定,需要投入多少人员,弹药几何,需要几分钟可以肃清敌人,如若面临敌人反扑亦或是突发情况,能为搬运的同僚争取多少时间,如何撤退,能够保证几条撤退方案的可行性,这些都要考虑清楚。” “属下明白。”乔春桃眼眸深沉,舔了一下嘴唇,声音低哑说道。 “你负责联系姜骡子。”程千帆指了指杨常年,“搬运的弟兄必须提前潜伏到位,并且确保突发情况下具备一定的突围能力。” 停顿了一下,程千帆看了吴顺佳一眼,指了指地图,说道,“这里,这里,这里,一旦响枪,此三处是麦兰巡捕房前往码头的必经之路,我需要你能够拦 第389章 情报反馈 “一旦苏稚康有异常动向,立刻发信号。”程千帆说道。 “是。” 程千帆看向卓云,“看到浩子的信号,你立刻带人动起来,名单上的人员,一个不留。” “明白。”卓云点点头。 程千帆又看向李浩,“华之泉那边做好准备没?” “卡车检查过了,车况良好,汽油加满了。”李浩说道。 “很好。”程千帆点点头,“两把捷克式轻机枪,多准备手雷,另外,安排两个弟兄,一个负责扔手雷,一个专人给他填弹。” 华之泉车技出色,索志杰是东北军出身,轻机枪打得好。 这是紧急撤离的预备方案。 李浩开车送程千帆归家。 “帆哥,903货仓不是我们自己的货仓吗?”李浩问。 巴芬洋行和帆哥的商行的关系,李浩自然是清楚的。 “浩子,假如你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有人抢了我们的货,我们该怎么做?”程千帆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条斯理的反问。 “弄死他们。”李浩咬牙切齿说道。 “这不就对了。”程千帆抚掌笑说。 自己抢自己的货仓。 程千帆不会有任何损失,巴芬洋行那边不敢不赔偿他。 同时凭借巴芬洋行货仓的侧门突袭日本人的货仓。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如此。 实际上呢? 程千帆目前的势力范围主要在法租界中央区,他一直想要将自己的地下势力进一步扩张,其中重中之重便是染指麦兰区。 原因? 麦兰区以及东区同老县城接壤,又同其余华界隔河相望,是同华界互通的关卡要地。 一旦上海沦陷,华界成为被日本人占领的沦陷区,那么,麦兰区和东区的重要作用将会更加凸显。 这其中,麦兰区同上海老县城接壤,与华界隔河相望,又同霞飞区以及东区相连接,同时又与英美公共租界相连。 此外,码头二号区域在麦兰区。 一旦上海沦陷,租界同外界之最重要联系渠道便是水运。 这点尤为重要。 故而,在程千帆的眼中,麦兰区在未来愈发严峻的斗争形势下太重要了。 他的货物在麦兰区码头被抢。 无论是程千帆还是皮特都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将成为小程巡长的势力渗入麦兰区的籍口。 此为一石三鸟之第三计。 另,还有一时四鸟之第四计… “路上开车小心点。”程千帆下了车,叮嘱李浩说道。 “帆哥,要不要我送你到家门口?”李浩问道。 “不用了,两步路的事情。”程千帆说道。 他站在路边,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李浩开车离开,深吸一口烟,却是被呛到了,连连咳嗽。 程千帆的家在延德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来三姑弄。 从来三姑弄再往前走几十步便拐入了延德里。 现在的时间是万赏九点一刻,各家基本上都已经熄灯了,一片安静。 程千帆信步走在来三姑弄。 他看似随意的瞥了一眼前面十几步的来三姑弄十一号。 这是一个靠着垃圾站点的房子,夏天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路过的市民都恨不得完全堵住口鼻。 上海打仗了,房主冯阿三带着家里婆去南京了,房子暂时空关。 经过这所房子门口,程千帆警觉的看了一眼四周,拿起房门铜锁摸了摸,他皱起了眉头。 直接一扭,铜锁便开了,程千帆摇摇头,掌心出现一根铁丝,捣鼓了两下,才将铜锁锁好。 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走了二十多步,拐入了延德里,敲开了自家的房门。 就在此时,隔壁邻居家亮灯了。 “怎么又喝这么多酒?”白若兰轻声埋怨。 “应酬嘛。”程千帆打了个哈欠,说道。 房门迅速被关闭。 程千帆朝着妻子挤挤眼,意思是夸奖她的反应。 “小宝好点没?”程千帆轻声问。 小宝感冒了。 “退烧了。”白若兰给丈夫倒了一杯凉白开,“吃晚饭的时候,囡囡还念叨说你好几天没有回家吃饭了。” “明天尽量,尽量。”程千帆喝了小半杯水,微笑说,亲了亲妻子的额头,指了指二楼自己的书房,“我还要出去一下。” “小心点。”白若兰轻声说,尽量不让程千帆看到自己眼眸中的担忧。 “晓得了。”程千帆微笑说。 看着丈夫上楼梯,为了不吵醒小宝,脚步轻轻的,很快,她便听到了书房门轻轻打开和关闭的声音。 白若兰精致漂亮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 她收起桌子上的茶杯,想了想又从储柜里摸出一个小酒壶,拎着酒桶灌满黄酒,又准备了一叠盐炒花生,轻轻上了二楼书房。 程千帆已经不在书房。 猫咪趴在程千帆的床铺上,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女主人,似是打了个哈欠,又趴着继续睡觉。 白若兰抿嘴一笑,将酒壶和花生放在了书桌上。 随手关门离开。 丈夫身上并没有酒味,她刚才情急之下说了程千帆喝酒,这个漏洞要补齐。 程千帆从二楼窗户翻出去。 身形灵巧的几个翻越,轻轻落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几分钟后。 来到了来三姑弄十一号的后门,程千帆一个助跑,轻巧的翻上了二楼。 他没有立刻动弹,而是等了半分钟后,才猫腰来到二楼,轻轻敲了窗户。 窗帘拉开。 彭与鸥与程千帆隔着窗户对视了一眼。 窗户打开。 程千帆翻窗进户。 彭与鸥收起手中拎着的那把韦伯莱斯考托转轮手枪。 两个人没有开灯,就这样摸黑交谈。 “目标确定为麦兰码头三菱商社的903仓库。”程千帆说道。 他简明扼要的介绍了行动计划。 “从巴芬洋行的仓库进入,然后出其不意的拿下三菱的货仓。” “巴芬洋行不就是皮特的岳父的洋行吗?”彭与鸥惊讶问。 听到程千帆竟然安排抢劫自己的货仓,彭与鸥非常震惊。 “没错。”程千帆点点头,“这正是我要说的。” “巴芬洋行的货舱里,有药品、大量的医用卫生棉、纱布、绷带、绑带,医用酒精,此外,还有两个安南步兵营的军装、军靴、毛毯、压缩饼干、罐头、军用水壶等等装备。” 程千帆的口中每每说出一件东西,彭与鸥的眼眸便愈发‘亮’了。 “还有一部分是红酒和香烟。”程千帆继续说道。 “按照我的吩咐,我的手下会将物资尽量转移、藏匿,当然,其中一部分药品和医疗物资,会就近运到对岸,支援国军。”程千帆说道。 “药品等物资可以想办法运走一部分,安南步兵营的军需装备,国军用不上。”程千帆说道,“这个可以趁乱运走。” 在姜骡子找的苦力和运输渔民中,彭与鸥会安排自己人渗入其中,可以趁乱运走一部分物资  因为此次行动之宗旨,实际上并不是抢走多少物资为己方所用,因为事情紧急,势必会有相当部分的物资因为来不及运输而被焚烧和破坏。 所以,没有人能查清楚有哪些物资被运走,哪些被焚烧,这正是我方人员‘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太好了。”彭与鸥高兴的握住程千帆的双手,“‘火苗’同志,我代表队伍上的同志谢谢你。” 他这两天同‘苗先生’多有接触。 ‘苗先生’讲述了浙南游击区的同志们在何等艰苦的条件下坚决、勇敢的同敌人战斗。 彭与鸥也深深地为浙南游击区的同志们的艰苦卓绝震惊和感动着。 敌人以营连为单位,组成“清剿”队,每天清晨出发进山“抄剿”,傍晚返回驻地。 敌人会运用“听响声,看烟火,跟脚印”等办法搜寻游击队,并派出便衣侦探,伪装红色队伍,或到山林中伏击游击队,或到村庄中骚扰群众,破坏红色游击队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 此外,最重要的是,敌人实行经济封锁,断绝红色游击队的物资来源。 限制群众购买粮、油、盐等日用食品。 对有些物品,如布匹、胶鞋、电池等严加控制,不准群众往山里运送。一经发现即以“通匪”、“济匪”论罪全家处决。 为了配合军事“清剿”,国民政府专门颁布了《剿匪区内各县编查保甲户口条例》。 规定‘剿匪前线’各县圩镇村庄,一律按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五保为一联保的形式编组保甲,实行联保连坐法。 即发现一户“通匪”,十家株连,满门抄斩,一保“通匪”,五保连坐。 并将保甲内18岁至45岁的男子编成“铲红义勇队”,严密监视和控制群众的行动。 由于国民党军长期的军事“清剿”和严密的经济封锁,红色游击队的生活异常艰苦,特别是民国二十四年后,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 游击队在深山里 第390章 法租界特别党小组 上海党组织给出的情报资料有限。 不过,封葙奇同志的妻弟,确实是一个调查思路和方向。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暗中查勘的。”程千帆点点头,说道,“彭书记,我正式申请同‘鱼肠’同志取得直接联系。” “你不主动提出来,我也要提这件事的。”彭与鸥从身上摸出一个烧饼,咬了一口,说道,“关于你同‘鱼肠’同志搭线之事,组织上早有考虑。” 程千帆看着啃冷烧饼的彭与鸥,内心中有些心疼。 不是他忘记了给彭与鸥带好吃的,而是因为来三姑弄有一个礼佛的女居士,此人每天早上都会在家门口喂养猫狗。 久而久之,这些猫狗大半夜便提前在女居士的家门口等着了。 有些养猫猫狗狗的阿公、姨婆,精明的勒,每天会早早的偷放自家猫狗来此地吃食,省了自家的‘口粮’。 大晚上的,如若身上带着肉、菜,极易引起这些夜里出没的狗子、猫儿的骚动。 此前设计为‘苗先生’在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进行X光检查的时候,彭与鸥就曾经考虑过令‘火苗’和‘鱼肠’接线。 不过,当时程千帆出于谨慎考虑建议推迟接头。 彭与鸥那个时候稍作考虑后也便应允,‘火苗’认为何时是接头的好时机,便由他来做决定。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张比较新的十元法币,递给彭与鸥。 两人便商量了程千帆同老黄的接头暗号和‘信物’。 “还有一件事,除了‘鱼肠’,还有一位‘飞鱼’同志,这名同志也是隐藏在法租界的我党潜伏人员。”彭与鸥突然说道。 程千帆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眉毛一挑,这是高兴的体现。 “根据‘农夫’同志的指示,组织上综合考虑后作出决定,成立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由‘鱼肠’同志、‘火苗’同志、‘飞鱼’同志组成三人党小组。”彭与鸥表现严肃说道。 闻听此言,程千帆大喜。 太好了。 长期孤军奋战,程千帆的内心是孤独的。 不过,习惯了单线工作,出于安全考虑,程千帆又本能的排斥有同伴。 不是他不渴望有战友,而是因为程千帆深知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复杂,他对于自己的战友的要求标准非常苛刻。 此前的‘火苗’小组便是例子,党务调查处的潜伏特务曹宇竟然被安排进了‘火苗’小组,这件事令程千帆和彭与鸥都非常后怕,彭与鸥因为此事还向西北总部作出了检讨。 不过,对于彭与鸥刚刚提及的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程千帆的态度却有不同。 老黄是‘鱼肠’,‘鱼肠’的非凡能力,便是程千帆也是颇为赞叹,这是一名赢得了程千帆认可的王牌特工。 此外,‘鱼肠’是他在特科的‘老’战友,程千帆内心中愿意给予‘鱼肠’不同于其他同志的更多信任。 参考‘鱼肠’,程千帆对于代号‘飞鱼’的这位同志也有了更多的期待。 彭与鸥有了上次‘火苗’小组的经验教训,此次成立法租界特别党小组,势必会更加谨慎。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程千帆无比尊敬和信任‘农夫’同志。 “‘飞鱼’同志与你也是老战友了。”彭与鸥轻声说。 程千帆心中一动,“是情报科还是红队?” “中央特科情报科。”彭与鸥满意于程千帆的机敏反应,说道,“另外,组织上决定以你来担任特别党小组的组长。” 说完,彭与鸥看着程千帆。 “组织上征询过老黄的意见没有?”程千帆问道。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也是‘农夫’同志的建议。”彭与鸥问,“怎么?有压力。” 程千帆摇摇头,倒也不是有压力。 他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他是第一次听到‘飞鱼’同志的代号,对于这名同志不了解,不予置评。 不过,‘鱼肠’同志参加革命的时间比他早,斗争经验丰富,能力不俗,他本以为组织上会安排老黄为党小组组长的。 “我服从组织决定。”程千帆正色说到。 “这就对了,就是要有这股子朝气!”彭与鸥微笑说,“想知道‘农夫’同志怎么说的吗?” “想!”程千帆振奋说。 “‘农夫’同志说,‘当年寻淮洲同志二十一岁当红军军团长,千帆同志二十一岁当党小组组长,差得远呢,要加油。’”彭与鸥模仿‘农夫’同志的口吻说道。 “我定当以寻淮洲同志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说得好。”彭与鸥高兴的说道,“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为中华民族的解放和全人类的解放奋斗终生!” “‘鱼肠’同志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程千帆说道,“彭书记,请你介绍一下‘飞鱼’同志的情况。” 他是党小组组长,自然有资格和权利了解小组成员的情况。 “哈哈,你见到了‘飞鱼’同志,可要请他吃饭,向他赔罪呢。”彭与鸥笑着说道,“‘飞鱼’同志好好的巡长职务,被你弄没了。” 程千帆惊呆了。 听了彭与鸥的话,他的脑海中立刻蹦出来一个人的名字。 路大章! 法租界霞飞区霞飞路巡长路大章! 路大章竟然是‘飞鱼’! 路大章是我们的同志! “路大章就是‘飞鱼’同志?”程千帆惊呼出声。 “是的,‘飞鱼’便是路大章同志的代号。”彭与鸥说道,“有一个情况,你可能并不知晓。” “‘飞鱼’是‘鱼肠’同志曾经用的代号,后来老黄使用了‘鱼肠’这个代号,‘飞鱼’的代号没有封存,而是由路大章同志继续使用。” 程千帆这才了解了‘鱼肠’和‘飞鱼’这两个代号之间的关系。 这种情况是相对比较罕见的,一般而言,一个代号匹配一个同志,该名同志牺牲或者调离,新同志即便是接替他的工作,也不会继续使用原先的代号。 当然,最让程千帆震惊的是路大章竟然是‘飞鱼’。 自己、老黄、路大章,组织上在法租界巡捕房竟然安排了三名潜伏特工。 自己和老黄在法租界中央区。 路大章在法租界霞飞区。 两个巡长,一个医疗官,要么是‘位高权重’,要么是极为关键的位置。 这还没有算即将被程千帆‘赶出’巡捕房的秦迪。 而无论是‘火苗’,还是‘鱼肠’,亦或是‘飞鱼’,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中央特科成员! 程千帆甚至有一种,法租界已经成为特科在上海的重要据点的感觉。 很显然,‘竹林’同志非常重视在法租界的布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竹林’同志的身影,身材瘦削、伤痕累累的‘竹林’同志正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仿佛在说话: ‘火苗’同志,革命成功了吗? 程千帆同彭与鸥约定,由彭与鸥负责通知‘鱼肠’和‘飞鱼’同志,三人将于两日后秘密会面,召开第一次‘法租界特别党小组’会议。 “彭书记,我有一个提议。”程千帆郑重其事说道。 “什么提议,你说说看。”彭与鸥问道。 “刘波在三天后便会被引渡给国府方面。”程千帆说道,“党务调查处那边坚信刘波便是‘鱼肠’,三本这边也是刻意要将刘波锁死在红党‘鱼肠’这个身份上。” 停顿了一下,程千帆说道,“为了坐实‘刘波’便是‘鱼肠’,同时也是对真正的‘鱼肠’老黄同志的保护,我建议给老黄重新安排一个代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彭与鸥说道,“现在只有一个‘鱼肠’,那便是刘波。” “没错。”程千帆说道。 “我没有意见。”彭与鸥思忖片刻,点点头,“关于老黄同志的新代号,你们自行讨论决定,报请组织上批准。” “可以。”程千帆点点头。 “‘农夫’同志离开沪上之前,曾经同我特别讨论过刘波的事情。”彭与鸥说道,“三天后,刘波就要被引渡给国府,一定要尽可能的搞清楚党务调查处那边对‘鱼肠’的态度,若是有危险,要最大可能确保刘波的生命安全。” “我已经有预案了。”程千帆说道。 彭与鸥点点头,‘火苗’虽然年轻,但是做事考虑非常周到、缜密。 “外面的门锁是谁撬开的?”离开之前,程千帆问彭与鸥。 “怎么了?”彭与鸥没有回的啊,而是问道。 “手艺不精。”程千帆摇摇头,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那把锁被撬过了。 彭与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门锁是他撬开的,随后他打开门进来,邵妈在外面重新锁上离开。 他还特意问了邵妈,锁没坏吧,邵妈检查一番也没有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程千帆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暗暗记在心中,以后尽量避免这种街头方式,是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老彭没有这种溜门撬锁的本事,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把锁肯定是坏了,这户人家必然知晓门锁被撬开,家里招了贼。 程千帆先从二楼窗户翻出去,来到了前门,‘开锁’开门,放了彭与鸥出去。 等彭与鸥离开后,他从外面将门锁再次‘锁上’。 随后,再度从二楼窗户进入。 将这户人家翻得到处乱糟糟的,只找到了十几块现大洋。 这也很正常,上海滩闯空门的蟊贼多如牛毛,很多市民但凡需要暂时离家,空关的房子里决然不会存放多少钱财的。 将十几块现大洋揣进兜里,程千帆从二楼翻出,灵巧如同猫儿一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 这是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 第二次淞沪抗战爆发的第十一天。 李浩驾车送程千帆上班。 程千帆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假寐。 突然一个急刹车。 程千帆猛然睁开眼,右手下意识的摸向枪套。 “咛个小赤佬。”李浩从车窗探出头,骂道。 这是一个报童突然从马路边冲出来,要不是李浩素来警觉、反应快提前刹车,这个小报童必然被撞到。 被骂了的小报童吓坏了,他知道能开小汽车的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去去去。”李浩挥挥手。 小报童松了一口气,惊恐的脸孔舒展开来,高兴的朝着小汽车鞠了个躬。 然后来到马路边,扯着嗓门喊道。 “卖报,卖报!空军健儿碧血蓝天,万民同悲!” “卖报,卖报!同年入校,同年毕业,同年牺牲,二十余岁好男儿舍身殉国,空军烈士千古!” “要不要我下车去买一份?”李浩低声问。 “走吧。”程千帆摆摆手。 李浩从后视镜看到帆哥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敢再说什么,继续驾车前行。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的中央巡捕房,三巡捕厅。 “巡长好!” “巡长!” “头儿早!” 程千帆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沿途的手下纷纷起立向他问好。 他微微点头,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就看到了桌子上的报纸。 这是一份《中央日报》。 卢兴戈也在看报纸。 《中央日报》开辟了淞沪抗战前线之专栏。 据说这是常委员长的文胆先生的建议,委员长慨然应允。 同此前不同,今日的专栏重点报道了空军烈士的故事。 “…挣扎着把飞机迫降在虹桥机场,跑上来救援的人们发现,盛云阁已经牺牲,双手还紧紧地握着机枪——盛云阁(原型:任云阁烈士),河北雄县人,二十四岁殉国。” “我飞行员严海文在执行轰炸任务时被日军击落。 跳伞后,他被日军包围了。 在开枪击毙几名冲上来的日军后,他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严海文(原型:阎海文烈士),辽宁北镇人,二十一岁殉国。” “我904号飞机突发故障,渐渐掉队。 飞行员申崇海、陈惜存本可跳伞逃生,但是毅然驾机撞向敌舰——申崇海(原型:沈崇海烈士),南京人,二十六岁殉国。陈惜纯(原型,陈锡纯烈士),长沙人,二十一岁殉国。” “降落杭州的时候,座机上的弹孔竟有56个,李文山伤势严重,送医不治,壮烈牺牲,在李文山的座舱里,4个血写的大字赫然在目——“还我河山”!——李文山(原型:李文韶烈士),吉林宾县,二十四岁殉国。” 卢兴戈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报纸,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红红的: 云阁! 我的兄弟! 他的内心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第391章 三人坦诚相见 “谁放的报纸?”程千帆从里面拉开办公室的门,表情阴沉问。 众人面面相觑。 小程巡长冷哼一声,阴沉的眼眸盯着一名警员。 “报告巡长,是,是秦迪。”被‘点名’的鲁玖翻心中发苦,无奈回答说道。 “把秦迪给我叫过来!”程千帆语气不善说道。 “巡长,秦迪不做了。” “他今天是来收拾东西的,已经走了。” 前几天,被巡长打骂了一顿的秦迪来到巡捕房闹事,说要巡长给他一个说法,不然就不干了。 小程巡长哪里会惯着,上去冲着秦迪就是俩大嘴巴子。 并且还直接在开除公文上签字,扔在秦迪的脚边,“不想干了,就直接签字滚蛋。”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秦迪哪里还能在巡捕房呆的下去,这不今天就来结清薪水,拿了个人物品离开了。 程千帆黑着脸,用上海话骂了句,大概意思是算你小子溜得快。 随即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众巡捕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秦迪这小子离开前又做了什么,不就是在门把手上掖了一张报纸嘛,莫非另有乾坤?竟然将巡长气成这样子! 有耳朵灵敏的警员还能听到,巡长在办公室里犹自骂骂咧咧: 蠢货! 昏了头的瘪三! 小程巡长心情不好,有警员进办公室汇报工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巡捕们便都有些战战兢兢。 众人不敢抱怨小程巡长,肚子里对惹事情的秦迪平添了几分埋怨。 “怎么了?”副巡长大头吕巡街归来,看到捕厅的气氛有些冷清,问道。 “秦迪不做了,不知道那小子做了什么,惹得巡长生气,大家都跟着吃了挂落。”巡捕侯平亮捂着腮帮子说道。 “小猴子,你脸怎么了,巡长收拾你小子了?”大头吕笑着问。 “牙疼。”侯平亮苦着脸说道。 众人大笑。 大头吕也哈哈笑着,走上前,敲了敲巡长办公室的门。 “谁?” “巡长,我,大头吕。” “进来吧。” “巡长,秦迪那小子就是个杠头,你犯不着和这种傻小子一般见识。”大头吕笑着给小程巡长递烟,摸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再说了,那小子已经滚蛋了,眼不见为净。” “要不是看在金副总巡的面子上,我能饶得了他。”程千帆冷哼一声,说着他揉了揉太阳穴,皱了皱眉头。 “要不要来点胡辣汤,暖暖胃。”大头吕问。 巡长的身上还有酒味,也不知道昨天在哪里高乐,看这架势喝的不少。 “来一碗吧。”程千帆点点头。 昨晚他悄悄回到家中,就看到了书房桌子上的黄酒和盐炒花生,心中不禁又暖又心疼。 他什么都没有和白若兰说过,但是,白若兰似乎正在默默的适应如何做好一个特工妻子。 这令程千帆心中感动,又心疼爱人。 “小猴子,去,弄一碗胡辣汤,热乎的。”大头吕推开门,吩咐道。 “好嘞。”刚才还捂着嘴巴说牙疼的侯平亮高兴的应了声,忙不迭的去忙罗。 “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程千帆问道。 “还是按照您的吩咐,独自一个人关押。”大头吕说道,“不过,怕那小子再关禁闭会疯掉,现在每天提出来单独放风半小时。” 说着,他看了程千帆一眼,“要不要开始审讯?” “有人来打听什么吗?”程千帆问道。 “有,前些日子有一个女学生样子的来打听郜晓蘩,按照巡长你的吩咐,大家都说没见过这人。”大头吕说道。 “跟上去没?” “没敢跟太紧,怕打草惊蛇,不过,属下派人暗中查过,有人认出来她,这个女的确实是持志大学的学生,叫崔晓芬。” “用刑吧。”程千帆冷哼一声,“不是红党,就是激进分子。” “明白。” “悠着点,别搞出伤残。”程千帆摁灭了烟蒂,露出失望、无奈又有些烦躁的表情,“现在不比从前了,这帮见不得光的人,都可以堂而皇之的走在街上了。” “属下明白。”大头吕点点头。 有了巡长这句话,他也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因为国红合作,红党可以半公开活动了,还因为这些大学生向来不好惹,弄不好就好似捅了马蜂窝。 他之前还担心程千帆会下令他往死里审。 听巡长这口气,依然对红党深恶痛绝,只是迫于形势,难以下死手而已。 喝了碗热乎乎的胡辣汤,整个人胃里舒服多了。 程千帆吩咐手下没事不要打扰他。 他在办公室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李浩。”程千帆套上警服外套,拉开门,喊了一嗓子。 “巡长。”李浩正在同小猴子等人推牌九,闻言赶紧将牌九递给身旁的人,跑过来。 “备车。”程千帆活动了一下肩膀,“玉春溪,这浑身腰酸腿疼的。” “好嘞。”李浩也赶紧套上警服外套,戴上警帽,出去准备车子。 “巡长,你这是肾虚。”一个巡捕喊道。 “侧恁娘。”程千帆骂道,“老子不知道多么龙精虎猛呢。” 说着,小程巡长踹了这混蛋一脚,戴上警帽,出了捕厅。 玉春溪是距离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最近的高端浴堂。 李浩驾车停在了玉春溪的门口。 “你去吧,盯死了苏稚康。”程千帆吩咐说,“通知下去,看情况,可以对他下手,尽量击伤,不要害他性命。” 下了车,程千帆停住脚步,扭头说了句,面色平静说道,“确有必要的话,可以击毙。” “明白。”李浩点点头。 看到小程巡长的座驾停在门口,服务生早早的便去通知了经理。 “程巡长,您来了,快请,快请。”经理满面春风的迎接,延引小程巡长入内。 “特甲七号。”程千帆点了自己常使用的特别间。 经理的笑脸浮现出一抹不自然。 “怎么了?”程千帆的脸冷了下来。 “程巡长,真不凑巧,特甲七号有人,要不…”经理小心翼翼说道。 “嗯?”程千帆冷哼一声。 经理满头大汗,急得够呛,他自然明白小程巡长为何不满,越是小程巡长这样的‘大人物’,越是忌讳这个,习惯了用某个汤池,便一直用某个,绝不会乱用其他的汤池,以免失了运道。 小程巡长这还是好的,只是来的时候指定某个汤池,其他时间不会去理会该汤池如何使用。 有的大佬看中的汤池,即便是他们不用的时候,也决然不会同意别人使用。 当然,还有一些人不介意,特别是普通汤池,甚至一些老浴客认为,夜晚的汤水,经过一天的洗泡,已经吸足了男性的精气,此时入浴,可以令身体亏虚的人吸补元气。 这便是“吃面要吃头汤面,淴浴要淴末汤浴”。 “谁在用?”程千帆问。 “路巡长还有他一个朋友。”经理低声说。 “路大章?” “是的。” “囊球的,这个倒霉蛋。”程千帆骂了句。 经理心中了然,小程巡长果然生气了,去年路大章被免去了霞飞路的巡长,这在不少人看来是走霉运,犯忌讳的。 “程巡长,莫急,莫急。”经理赶紧劝说,“我听说路巡长要高升了,现在气运好着嘞。” “当真?”程千帆问。 “真真的。”经理凑上来,一幅神神秘秘的样子,“据说是走了上官副总巡的路子,要进霞飞捕房查缉班了。” “我就说嘛,老路这人大气运,早晚起来。”程千帆闻言,爽朗一笑,说话间进了更衣室,看到经理还要跟着进来,瞪了眼,“你忙你的吧,我一会同老路叙叙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程千帆脸色一板,“滚蛋!” 经理作出为难表情,又被程千帆骂了句,这才灰溜溜离开。 出了更衣室,经理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是小程巡长硬要去蹭路巡长的气运的,他拦了,没拦住,怪不了他了。 浴室师傅个个都是面带笑容、眼尖手快的服务高手。 经理刚走。 木拖板、上好的茶水、热毛巾如变戏法般地闪现在小程巡长的眼前。 脱下的衣裤,浴工师傅动作神速,整理有序,轻轻一叉,稳稳地勾在高高的衣架上。 大上海的高档浴所的服务向来为人所称道。 包括玉春溪在内,不少‘会所’都是受到了大世界的影响和熏陶。 《申城》报端曾经登出大世界游乐场老板黄楚九的大幅广告,说是要征求一位终年常带笑容的人。 人们见报后纷纷猜测黄老板要为大世界物色一位演员,一时市民蜂拥而去应征。 最后有一位据说能二十四小时笑口常开的胖子入选,薪水很高,被安排到黄楚九开的温泉浴室当一位和蔼可亲的招待员。 不仅仅是‘大人物’喜欢泡澡,市井小民对于浴室泡澡更是喜爱异常。 通常混堂大池最里边有个分隔小池称头池、焦池,池水最烫,泡足颇佳,上有木栅防人滑入。 一些患有脚气病者喜欢在此烫脚底板,舒适无比,感觉妙不可言。 浴客在大池里浸泡过瘾擦背去垢后,在外间面盆、莲蓬头处冲洗干净走出浴间气爽快畅,接住迎面抛来的数块热毛巾擦干身体,裹着浴巾往榻上一靠,浑身酥软。 如是便朦朦胧胧进入梦乡,舒坦得嘞,便是皇帝也不换。 上海滩有句话叫做: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指的便是本地一些闲人早上登茶楼吃茶,茶水灌满肚子,成了皮包水。 晚上泡在浴池里逍遥自在,人间烦恼全洗尽,又成了水包皮。 看着小程巡长将配枪毫不在乎的放在更衣柜,服务员赶紧用一把小锁锁上,并且站在更衣柜边上,生怕出了差错。 “你怕什么?”程千帆倨傲一笑,“放心,没人敢动它。” “就是,就是。”旁边的浴工师傅赶紧笑着说道。 虽然偷儿很多,这些头儿惯会乘人多手杂时,盗窃高档衣物,所以混堂洗浴失衣是常事。 但是,越是偷儿,越是眼睛亮堂,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现在法租界谁不知道小程巡长的厉害,偷小程巡长的配枪,这是着急喂黄浦江的鱼? 特甲七,暨特别甲字第七号汤池。 路大章和老黄正躺泡在汤池里,雾气熏熏,两人的身旁放着一个木质的托盘,托盘上放着香烟,烟灰缸,打火机。 还有一个怀表。 路大章没有抽烟。 老黄抽着烟。 两人正在闲聊。 很放松的神情。 路大章随手拿起怀表,看了看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火苗’同志该来了。 想到即将同神秘的‘火苗’同志见面,两人平静的面容下,是火一般激动的情绪。 “‘火苗’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亚于你。”老黄对路大章说道。 “而且,我应该认识,最起码是见过这个人。”路大章点点头说道。 他先用了特甲七的汤池,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有办法进这个汤池,这便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为了避免引起外人的怀疑,路大章此前并没有刻意去打听有哪些人专用特甲七的汤池。 以他的地位,既然这个汤池没有人占用,他想用便用了,不必忌讳太多,言多必失。 就在这个时候,汤池的木门被推开。 踏踏踏。 这是木托板踏地走来的声音。 “路老哥,没想到你也看中了这个汤池,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哈哈,程某来得晚,老哥若是不自卑,你我兄弟便赤诚相见。” 听到这个声音,老黄和路大章脸色大变,两人对视了一眼。 “是程千帆?”路大章低声问。 “是他。”老黄点头示意。 两人皆是露出思索表情,然后同时摇头。 他们首先思索程千帆是‘火苗’之可能。 不过,下意识的,两人第一反应便排除了程千帆是来接头的‘火苗’同志之可能: 程千帆此人贪财好色,更是极度仇视红色,并且传闻说此人对日本人向来亲近,说句直接的话,在老黄和路大章眼中,将来这家伙十之八九会成为数典忘祖的汉奸败类。 “遭了。”路大章皱了皱眉头。 现在最可能的是,程千帆平素便是用惯了这个特甲七汤池,没想到这家伙今天突然来泡汤池,闯入了他们同‘火苗’同志的接头现场。 没有给两人太多思考的时间,就看到程千帆光着身子,手中拎着一个小皮包,晃晃悠悠的进来了。 “路巡长,好久不见。”程千帆微笑着,同路大章说道,又看了一眼老黄,眉毛一挑,“呦,老黄,你也在啊。” 路大章瞥了一眼程千帆的裆部,笑骂道,“老子自卑?囊球的!口径大就一定了不起啊?这玩意看的是战斗力。” 第392章 誓言 老黄双手抱了抱拳,算是打了招呼,便自顾自继续泡澡。 “程老弟,占了你的汤池,莫怪,莫怪。”路大章哈哈大笑说道。 “路老哥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程千帆高兴说道,“老哥你泡过这汤池,这汤池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路大章问。 “开了光嘞。”程千帆夸张说道。 路大章哈哈大笑,摆手道,程老弟说笑了,咱老路这根老黄瓜,和老弟你一比,啥都不是。 程千帆哈哈笑着入了汤池,踩着大理石池底行了十来步,距离路大章以及老黄约莫三四米的距离,这才舒服的躺泡下。 “舒坦啊。”小程巡长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声。 路大章同老黄隐蔽的用眼色交流。 两人都有些焦急,别看程千帆年轻,但是此人极为阴险狡猾。 若是‘火苗’同志冒然进来,可能会引起程千帆的注意和怀疑。 老黄看向木质托盘里的烟灰缸,准备执行预案计划: 他会假作无意将烟灰缸碰落入汤池。 玉春溪打出去的招牌是最好的汤池,这可是特别汤池,落了烟灰,自是不会再给贵宾使用,是要放水洗刷的。 如此,特甲七汤池便会暂时停用,并且在门口挂出该汤池今日不开放的牌子,‘火苗’同志收到信号,便不会再进来。 就在此时,程千帆起身,走过来,抢先拿起烟灰缸,放在自己身旁的托盘上,从小皮包内摸出一盒万宝路,捉出两支烟,扔向了老黄和路大章。 老黄嘿笑一声接住。 路大章也是接住烟,却是没有抽,而是随手放在托盘上,摇摇头说道,“嗓子犯了。” 老黄直接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美滋滋抽了一口,熏熏的雾气中,他瞥了一眼路大章: ‘飞鱼’同志说出了接头暗号来试探程千帆! 老黄躺泡在汤池里,嘴巴里叼着烟,一只手看似放在大理石台阶边上,在边沿下不引人瞩目的角落,放着一条毛巾,毛巾下面是一把手术刀。 如果需要的话,老黄能在瞬间探手捉德手术刀,一个暴起将小程巡长解决掉。 “听得出来。”程千帆点点头,说着拍拍手,喊了一嗓子,“人来。” 小程巡长一声招呼,立刻有小伙计便过来。 “路巡长嗓子不舒服,来点清淡去火的。”程千帆吩咐说道。 “程巡长,您还是老样子?”小伙计问道。 “唔。”程千帆微微颔首,“还有,给这位先生来一壶黄酒,几碟下酒菜。” 他指了指老黄。 “晓得嘞。” 很快,一通忙,几个小伙计端来各样小吃;冰镇的砀山酥梨切片,喝一口爽透了的冰镇酸梅汤,甚至还有切成片儿水灵灵的青萝卜,这是给路大章准备的。 还有话梅、炒瓜子、果脯、切好的冷盘西瓜,沈大成的条头糕,一瓶红酒开了瓶,放在醒酒器,两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冒着冷气的冰啤酒,这是小程巡长的。 还有一壶黄酒,几碟小菜,有盐炒花生、拍黄瓜、猪头肉、清炒萝卜须,响油鳝段,这是老黄的。 吃的喝的,有甜,有咸,有脆有软,这种活法,简直是小市民做梦都不敢想的。 路大章面带淡淡微笑,他老路自不是土包子,这种享受,他老路也见识过。 老黄则一直盯着那一壶酒,恨不得现在就摸过来喝个痛快的架势。 不过,在两人的内心中,都在高度警惕,他们在等待: 等待程千帆是否会按照约定的暗号,给出正确的回应信号。 两个小伙计退下去了。 还有一个小伙计没有离开。 路大章随手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冷眼旁观。 这个小伙计从身上的褡裢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盒子。 打开来,取出一支雪茄。 小心而熟练的切了后,将雪茄放在单独的木质托盘内。 “老黄,雪茄,要不要来一支?法兰西,进口货,我在这里的存货。”程千帆扫了一眼已经拎着酒壶喝酒的老黄,问道。 “抽不惯。”老黄直接摇头。 “乡巴佬。”程千帆指着老黄,笑骂说道,从小皮包摸出一张法币,递给小伙计,却是一不小心法币掉落在汤池。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也不去捡。 小伙计更不敢主动去捡起。 程千帆摆摆手,“去吧,不要有人来打扰。” 他看了小伙计那失落的样子,笑骂道,“没出息,程某人什么时候小气过,告诉经理,挂十元小费与你。” 小伙计闻言大喜,说着喜气、恭维的话忙不迭的退下。 这边,路大章和老黄微不可查的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眸中的震惊表情一闪而过。 ‘火苗’同志会见机行事拿出钞票。 这是约定的信号。 程千帆竟然可能是‘火苗’同志?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两人依然不太敢相信。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步确认信息。 路大章随手捞起飘过来的法币,拿起来看,“嘿,新的嘞。” 说着,冲着程千帆竖起大拇指,“十元的小费,程老弟大气。” 此时,他的眼眸凝视,扫了一眼法币的编号。 路大章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 “没得办法,法币不如以往值钱了。”程千帆摇摇头说道,“以前我都给五元法币的。” “打仗喽,法币不经用了。”他一幅‘给老哥你说一个秘密’的表情,对路大章说道,“路老哥要是信得过老弟,家里的法币,尽快换成美元、英镑,日元、法郎也行,当然,最好是金条。” “程老弟对法币这么没有信心?”路大章问道。 就在此时此刻,他手里的法币竟然断成两截。 程千帆见状,哈哈笑着,“差点丢了丑,这张法币被我家囡囡调皮,用两张法币各取一半粘在一起的,这要是给出去了,老弟我的脸面就没了。” 这边,老黄放下酒壶,抹了抹嘴巴,捞起各两半法币。 放在台面边上摊好。 仔细的看了一眼。 随即慢条斯理的打开怀表,从怀表内盖摸出叠好的一张十元法币。 “真是巧了,老黄我前几天被人坑了,收到两半拼接的法币。”说着,他将这张法币递给程千帆,“程巡长,你看看。” 程千帆没有接,他深呼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470325?” “没错,470325!”老黄表情凝重,重重点点头。 路大章猛然从汤池坐起来。 程千帆的钞票,一半的编号是470003,一半是470025。 老黄手里的钞票,虽然他口中说是两张法币拼接的,实际上是一张货真价实的完整法币,‘拼接’的不是法币本身,而是编号。 他递给‘火苗’钞票,‘火苗’不会先去接,而是直接说出钞票编号。 这是三重接头信号。 程千帆随手拿起浴巾,裹在腰间。 起身到汤池边上。 路大章、老黄,亦如是。 程千帆拿起红酒,朝着两个杯子里倒满。 又拿起了酸梅汁,倒进另外一个杯子里。 他和老黄拿红酒杯。 路大章拿起酸梅杯,他说了嗓子不适,不能抽烟喝酒,这个酒杯便必须不能有酒味。 “中央特科,情报科,‘火苗’,上线‘竹林’。” “中央特科,情报科,‘飞鱼’,上线‘竹林’。” “中央特科,红队,‘鱼肠’,上线‘竹林’。” 三人皆是双目含泪,举起酒杯。 为‘竹林’同志,为无数牺牲的同志,为那些争取民族解放和人民革命胜利而英勇就义的战友。 为他们三个依然活着,依然坚守革命信仰! 碰杯。 “牺牲个人,努力革命!”——老黄浑浊的眼眸泛红,一字一句说道。 “阶级斗争,服从组织!”路大章咬着牙,颤抖的声音说道。 “严守秘密,永不叛党!”程千帆的脸颊有泪珠滴落,说道。 三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第393章 坦诚相待(上)求票票 革命同志之间的亲切感情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更且三人都是中央特科的特工。 上线都是‘竹林’同志。 虽素未谋面。 但这是最亲密的战友啊。 在确认了程千帆便是‘火苗’之后,在路大章同老黄的眼中,这个贪财好色、极度仇视红色的家伙,便是那么的顺眼。 入党誓词便是三人的革命誓言! “程巡长,你隐藏的够深的。”老黄自顾自点燃一支烟,舒坦的吸了一口,却是呛出了眼泪。 “彼此彼此。”程千帆下了汤池,趴在池边,微笑说,“若非大表哥亲口对我说,我也没想到你这个老醉猫竟是老朋友。” 两人对视了一眼,程千帆喷了口雪茄烟气,偷偷擦拭了眼角的老黄吐了一口烟气,烟气和雾气混合,遮住了眼角的悲伤,只余下笑容。 路大章在一旁看着,他能够理解程千帆和老黄现在的情绪。 两个人在同一个单位,每天相见,甚至多次一起目睹过我党同志被捕、被用刑乃至是牺牲,很多时候只能无力的独自忍耐悲伤,这种感觉他路大章也有。 对于隐蔽战线的特工来说,复杂而残酷的隐蔽环境永远不是最令他们最感折磨的存在。 不时地听闻战友被捕、牺牲的消息,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捕、受刑、牺牲,自己却只能够冷血旁观,这种心理上的折磨足以令人抓狂。 三人有着共同的上线‘竹林’,大搜捕的时候,几乎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听到熟悉的名字被捕、牺牲的消息。 三人能够成功隐藏、保存至今,甚至可以说是中央特科在上海仅有的不多之幸存力量之一,这既是对他们出色工作的肯定。 同时,在另外一个层面来说,他们三个人心中的悲伤和痛苦,三人有着最贴切的共情。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三名久经考验的红色特工来宣泄情绪。 “我宣布,上海红党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第一次会议,正式召开。”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路大章和老黄皆是表情严肃的点点头。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程千帆说道,他看着老黄,“老黄,我同大表哥商量过,组织上决定为你更换代号,具体使用什么新代号,你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 老黄微微错愕,他捕捉到了组长‘火苗’同志话语中的关键词,是‘更换’,而不是封存‘鱼肠’这个代号。 “我服从组织决定。”老黄说道,“如果不违反组织纪律的话,我想问一下原因。” 刘波之事,对老黄和路大章毋需隐瞒,且此事的后续操作或许也需要两人的配合。 程千帆便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他同彭与鸥设计,将日本潜伏特工刘波一步步‘构陷’为红党中央特科‘鱼肠’之事。 老黄是震惊的。 他此时才知道,在党务调查处那边,‘鱼肠’的身份业已‘查明’,红党刘波便是‘鱼肠’,此人已经落网,并且即将成功从法租界引渡到国府。 “刘波被抓,被认定为红党,方木恒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老黄说道。 “日本人是准备将刘波作为替罪羊,即便三本心中可能也怀疑刘波是有被构陷的可能的。”路大章说道。 两人皆是一针见血的点出了此事的关键环节。 路大章眉毛一挑,看向程千帆,高兴说道,“我们在日本人内部有自己人?” 老黄则是直接问,“你暗中‘投靠’了日本特高课?” 整件事中,方木恒以及何关两人,特别是方木恒的存在,是造成国府党务调查处盯上以及误会刘波是红党的根源。 但是,日本人的态度实在是太诡异了,而且,我党能够如此清楚的捕捉到日本特务机关高层对刘波的态度,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程千帆暗自赞叹,他对‘鱼肠’以及‘飞鱼’两位老战友的反应非常满意。 只是瞬间,两人便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点。 特别是老黄,更是直接判断此事同他有关联。 “确实,我还有一个隐藏身份。”程千帆喝了一口红酒,慢条斯理说道。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说‘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另外一个身份是上海特高课特工宫崎健太郎’,不过,程千帆立刻否了,他担心自己话音未落便被路大章和老黄联手干掉了。 特工都是神经高度警惕的。 这种事绝对不能卖关子。(PS1) “有一个日本间谍宫崎健太郎,此人是我在东亚同文学院的同学今井太的同乡好友,宫崎同我长得极为相似。”程千帆简明扼要说道,“此中过程和细节便不累述了,简而言之,我杀了宫崎,并且假扮这个日本人,成为日本人上海特高课的一员。” 路大章以及老黄对视了一眼。 对于二人来说,程千帆这个风评颇为恶劣、素来仇视红色的家伙是‘火苗’同志,本身便足以令他们震惊了,现在又听闻程千帆还有一个日本人身份,两人现在已经不是震惊,是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中国人,假扮日本人,还打入了日本特务机关。 怎么可能? 匪夷所思的极致便是‘不相信’。 老黄的右手不着痕迹的搭在毛巾上,若是需要,他反手就可以捉住手术刀刺过去。 路大章双手随意的放进汤池内。 他同老黄刚才对视一眼,便有了默契,他泼水干扰,老黄暴起刺杀。 程千帆冷眼旁观,将两人的隐蔽反应看在心中,心中既为两人的警觉赞叹,又有些哭笑不得。 “‘鱼肠’同志,组织上对你的考察,‘飞鱼’同志提供了关键证据,‘农夫’同志当场表态相信你是一个好同志。”程千帆说道。 路大章和老黄看着程千帆,两人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现在无比确信‘火苗’同志没有问题。 ‘刘波’被党务调查处埋伏,后被巡捕房逮捕、判刑,乃至又被国府方面提出引渡,这都是此前很早发生的事情,最近的也是在他们同农夫同志见面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间差足以确保‘火苗’确实是早早的以日本人的身份行事。 而组织上对‘鱼肠’的审查,是绝对机密,其内情,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以及‘农夫’同志和西北总部才知晓。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泄密的。 此足以说明程千帆的可靠。 第394章 坦诚相待(中)求票票 “我假扮日本人加入上海特高课的事情,向组织汇报过,经过组织审查,予以认可。”程千帆直截了当说道,他微笑着,“两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对于目前的情况是有心理准备的,第一次会面,势必要将这些情况讲清楚,路大章和老黄两人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这些惊人的信息。 “没有。”老黄淡淡的说。 “这不怪我们。”路大章喝了一口酸梅汁,舒坦的叹口气,笑着说道,“换做我是你,你是我,你估计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程千帆苦笑一声,路大章说的没错。 无论是路大章还是老黄,两人心中此时不约而同的想法便是,这件事要向组织上进行汇报,以兹甄别。 从情理和逻辑上,他们倾向于认可程千帆,也倾向于相信他所言非虚。 但是,遇到有可能危害到组织安全之重要情况,向组织上汇报,以兹甄别,这是严格遵守组织程序和组织纪律,都是血与火的经验教训。 程千帆扫了一眼两人,“老黄,你的手可以从毛巾移开了吧。” 老黄惊讶的看了程千帆一眼,左手朝着年轻的党小组组长竖起大拇指,右手却始终没有离开毛巾。 程千帆没有再说什么。 他本质上同老黄是一路人: 高度警惕,极度缺乏安全感。 “日本人没有怀疑什么?”路大章饶有兴趣的问。 中国人杀死日本特工,再假扮之,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这种事情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宫崎初次来上海,上海这边的日本特务机关并没有见过他,我先杀死宫崎,然后以宫崎的身份取得日本人的信任,又以这个身份,假装杀死了程千帆,最后假扮程千帆。” 程千帆如同绕口令一般,一口气说完,随手去拿起一支雪茄,掌心一翻,薄薄的刀片出现在掌心,他慢条斯理的切雪茄,微笑说道,“现在,大家清楚了吧。” 老黄瞥了一眼,看着程千帆用刀片切雪茄,眼神微变,淡淡哼了一声。 程千帆同彭与鸥就此事进行过磋商,彭与鸥也传达了此前‘农夫’同志的指示。 ‘农夫’同志特别强调,为了避免误会,程千帆的几个身份,需要同‘鱼肠’以及‘飞鱼’通气。 对此,程千帆本身是有一定的抗拒的。 长期以来的独立潜伏,令他缺乏安全感,骨子里只相信自己。 这几个身份是他的底牌,底牌尽出,他会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农夫’同志似乎对于‘火苗’的这种反应早有预料,彭与鸥传达了‘农夫’同志的话。 原话是两句: 其一,路大章和老黄是值得信任的同志,作为党小组组长,要绝对信任自己的战友,三人都是能力非凡之辈,三人之间只有坦诚相待,相互间绝对信任,才能够凝聚、发挥最大之力量。 其二,你若不提前知会路、黄二人,小心被两人误伤。 现在看来,程千帆承认‘农夫’同志高瞻远瞩,考虑的更加全面,他今日若是没有将这些情况同路大章、老黄进行沟通,很可能出现这么一种情况: 路大章或者老黄发现了他同日本人暗中接头之事,引起误会,有可能在误判情况下,果断锄奸、对他下手。 程千帆这番话可谓是极绕,一般人十之八九要捋一捋,才能搞清楚。 但是—— “真程千帆杀真宫崎,假宫崎假杀真程千帆,晓得了。”路大章点点头说道。 “日本人以为你是真宫崎,假程千帆,唔,不错。”老黄啧啧赞叹。 程千帆露出欣慰的笑容,同类人说话就是舒服。 “另外,还有一个情况,宫崎健太郎受到了日本驻沪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的助手今村兵太郎的欣赏。”程千帆拿起筷子,捉了一片猪头肉,老黄赶紧将盘子挪远离一些。 “这么说,你不仅是上海特高课的人,还是今村兵太郎的人?”路大章立刻问道。 “确切的说,在日本人那边还有一个身份,你还是岩井英一的人。”老黄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捏了猪头肉吃。 “确实。”程千帆点点头,同‘鱼肠’同志以及‘飞鱼’同志说话,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感。 “是的,在日本人那边,宫崎这个身份,不仅仅是特高课的特工,同时还是岩井公馆的特工。”他给举起酒杯同两人碰杯。 已经‘接受’了程千帆还有一个日本特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的情况下,两人对于程千帆竟然还有一个日特身份虽然难免惊讶,但是,终究是没有此前那般难以接受。 “岩井公馆?”路大章表情严肃问。 “岩井英一一手创建的日本特务机关,目前正在筹备中,我的推断是,一旦日军占领上海,岩井公馆便会伺机推上台面。”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岩井一直渴望有一个他自己掌握的特务机关。” “日本人内部也会争权夺势。”路大章言简意赅,点头说道,“这倒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一旦上海陷落,日本人将成为我们的主要对手,知己知彼,所以,关于岩井公馆以及上海特高课那边的情况,下次我会仔细的同你们分析。”程千帆说道。 路大章和老黄都是点点头,似是想到了上海极难守住,两人表情愈发凝重。 “关于新的代号,老黄你个人的意见是?”程千帆问。 “钢琴。”老黄弹了弹烟灰,捏了一粒花生米,缓缓说道。 “钢琴?”程千帆惊讶的看了老黄一眼,然后不得不承认这个代号相当不错,谁又能够想到落魄的酒鬼医生会和钢琴联系在一起呢,“这个代号不错,那就确定是钢琴了?” 老黄点点头。 路大章看了老黄一眼,若有所思。 三人随后就如何引导以及营救中央特科红队王牌特工‘鱼肠’暨刘波同志之事进行了探讨。 “刘波的事情,我来吧,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且我是医生,同监狱那边联系密切。”老黄嗦了嗦手指头的油水,说道,“巡捕房的这些老人,我比你了解的要透彻。 “闲着没事就会喜欢琢磨人,不过,刘波确实是隐藏够深的。”老黄继续说道,“他被抓,我当时真的以为是我们的同志被捕了。” “以前我行动的时候,有几次形势比较严峻,安全起见,我便根据具体情况,暗中选择了巡捕房的几个巡捕的时间来打掩护,其中就有刘波。”他看着程千帆,说道。 第395章 坦诚相待(下)【我吹不到你吹过的晚风】盟主4/6 程千帆惊愕的看了老黄一眼,他在想,三本次郎怀疑刘波背叛了日本,判定其便是红党王牌特工鱼肠,也许不全是因为要推诿责任,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不着痕迹的引导。 而是因为有着某种他此前所不知道的原因产生的怀疑。 按照老黄所说,那么,日本特高课调查‘鱼肠’的行动时间,必然发现有同刘波的时间轨迹相重合的。, 看着老黄那张平静、胡子拉碴的脸,他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我也没想到。”老黄摇摇头,淡淡说道,“该着他刘波了,对了,他日本名字叫什么来着?” “濑户内川。”程千帆说道。 “什么破名字。”老黄说道。 “行,监狱那边的情况交给你了,我这边也会继续关注的。”程千帆点点头,“今天党小组的会议,还有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要讨论。” “什么事情?”路大章问。 “有行动?”老黄的眼眸瞬间亮了。 “确实是有行动。”程千帆点点头,“不过,不是我党主导的行动,是国府特务处的行动。” “国民党反动派的行动?”老黄脸色阴沉下来。 “针对日本人的?”路大章问道。 “特务处上海特情组今天晚上有一个针对日本人的行动。”程千帆说道。 “特情组?”路大章皱了皱眉头,“没有听说过。” 与老黄有一段时间的失联不同,路大章同党组织一直保持联系,故而消息比较灵通。 但是,国府特务处上海特情组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没错,特务处在上海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潜伏组,这个潜伏组是独立于特务处上海站之外的。”程千帆说道。 “上海特别情报组,这是直属于特务处南京总部,由戴春风亲自掌握的特情组,便是上海站的站长郑卫龙都不知道这个特情组的存在。”他从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 “戴春风直接领导,郑卫龙都不知道?”路大章露出异样的表情看着程千帆,若有所思,问道,“我们有同志在这个神秘的上海特情组?”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我们确实是有同志打入了上海特情组。” 闻听程千帆此言,路大章和老黄都是露出了振奋和惊喜的神情。 国民党反动派特务头子戴春风亲自掌握的特别潜伏组,竟然有我们的同志打入其中,这种惊喜不亚于得知程千帆以日本人的身份成功打入日特组织。 “这个打入上海特情组的同志,你们应该也听说过。”程千帆说道。 “特科的老伙计?”老黄问。 “我们的老熟人?”路大章问。 “是的。”程千帆微笑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中央特科红队的‘陈州’同志。” “竟然是‘陈州’同志!”路大章惊呼出声。 “陈州?”老黄捏着猪头肉的手仿佛僵住了,眼眸死死地盯着程千帆。 “是的,是特科红队的‘陈州’,他成功打入国府特务处,并且深受戴春风的器重。”程千帆喝了口红酒,缓缓说道,“事实上,特务处上海特情组便是他一手创建的,他的身份是特务处上海特情组组长。” 路大章和老黄惊的说不出话来。 ‘陈州’同志竟然打入特务处,甚至一手建立了戴春风无比器重的特务处上海特情组! 饶是两人今天经历了颇多震惊,这个消息依然给两人带来极大之震撼。 特别是老黄,此时胸膛起伏不定,急促的呼吸,咬着牙,眼眸里有疯狂,有懊悔,有悲伤,有遗憾。 “另外,还有一件事。”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自我介绍一下。” “中央特科情报科‘火苗’,我。”他指了指自己。 “中央特科红队‘陈州’,也是我。”他又指了指自己。 路大章震惊莫名,‘火苗’这个代号,因为是中央特科情报科的高度机密,他此前并不知道。 但是,特科红队的‘陈州’是大名鼎鼎的行动高手,‘陈州’的代号他早就如雷贯耳。 ‘火苗’和‘陈州’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看着年轻的程千帆: 中央特科情报科‘火苗’; 中央特科红队‘陈州’;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小程巡长; 日本特高课的特工; 日本岩井公馆的特工; 国府特务处上海特情组组长。 他仿佛看到一件件衣服就这么变戏法一般套在程千帆身上: 最里面忠诚的我党同志,然后一件件加衣服,令他眼花缭乱,饶是他是久经考验的老党员,情报战线的王牌特工,依然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程千帆是‘火苗’! 程千帆是‘陈州’! 老黄就那么怔怔地盯着程千帆。 蓦然,这名坚强的红色战士,我党的王牌特工颓然的坐在汤池里。 ‘鱼肠’就那么看着‘陈州’,然后双手掩面。 用力搓了搓脸。 “‘陈州’,‘陈州’,‘陈州’!” 他喃喃说道。 “我找了你那么多年,一直找,一直找。”‘鱼肠’张大嘴巴,深呼吸,喉结耸动,他没有流泪,似乎泪水就这样被咽进肚子里。 “当年,我想要联系你,一起去营救‘竹林’同志。” “我找啊找,急得要命,就是找不到你。” 程千帆愣住了,‘鱼肠’曾经同他有一样的想法,打算去劫囚车救‘竹林’同志之事,他并不知情,知道这件事的‘农夫’同志怕引起他的悲伤回忆、徒增遗憾,也并没有告知他。 乍闻此事,程千帆就那么惊愕的看着老黄,他张了张嘴巴,“我,我当时也到处找你,想着一起去救‘竹林’同志。” 两人就这般看着对方。 好一会。 程千帆围着浴巾,沉默的倒了一杯红酒,轻轻饮。 老黄手中攥着酒壶,攥得紧紧的,却没有倒酒喝。 路大章安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的鼻头发酸,别过头去,擤了擤鼻涕。 ‘鱼肠’和‘陈州’(‘火苗’)都并不知道,他是最后一名见过‘竹林’同志的特科同志。 ‘竹林’被押赴南京雨花台。 路大章当时正好去南京公干。 正好遇到国府军卡绑缚‘竹林’同志游街示众。 他永远记得,那个瘦削,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战友、领导,竭力挺直脊梁,沿途高呼口号: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人民革命万岁!” “红色万岁!” “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 敌人手忙脚乱的堵住了‘竹林’同志的嘴巴… 路大章此后一直坚定的觉得‘竹林’同志在军卡上看到他了,因为‘竹林’同志高呼‘人民革命万岁’的时候,看向这边,突然笑了。 满脸血污的脸上,笑容是那么的灿烂。 第396章 识字 中午时分。 法租界白赛仲路二十一号,伯特利医院白赛仲路分院。 何欢身着一身病号服,坐在病房区外面的长椅上看报纸。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花坛,微风吹拂,花儿随风轻轻摇动。 远处的枪炮声依稀传来,何欢皱了皱眉头,轻轻叹息一声,国事维艰! 忽然,他感觉到脖颈后面传来了热乎乎的气息。 何欢猛然回头,就看到一个毛头孩子也被他吓了一跳,怯怯的后腿了半步。 “小家伙,你识字吗?”何欢问道。 半大小子摇摇头,随之又点点头。 何欢笑了,“要不要我读给你听?” “我识字。”毛头孩子挺起胸膛,骄傲的说道。 “识字啊,我不信。”何欢摇摇头。 此时此刻,病房走廊里,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汪康年站在窗边,透过打开的百叶窗,正看向这边。 “何主任就一点也不急?还有闲心逗孩子。”丁乃非压低声音说了句。 距离党务调查处上海站方面接到命令、开始秘密查缉浙南红色将领罗涛,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了。 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党务调查处上海站的行动股、情报部门,还有外围力量,几乎将法租界、公共租界的大医院、重要的私人诊所排查了八成,都依然没有能够捕捉到罗涛的踪迹。 汪康年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而这位杭州站的政治处何主任,却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按照他自己的步骤来行事。 上海站这边的同僚,很多人都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何欢徒有虚名。 汪康年则不这么看。 “闭嘴。”汪康年瞪了丁乃非一眼,轻声说,他摇了摇头,“你不懂。” 对于这位党务调查处杭城站的政治处主任,汪康年早有耳闻,这位极有能力,据说颇受薛应甑先生的欣赏。 他看不透这个何主任。 最重要的是,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阴险,狡猾。 “真的不错,还有呢,还认识那些字?”何欢笑着,频频点头夸奖。 “这个字,念‘反’。”毛头小子指着报纸上‘反对军事扩大化’的反字说道。 “真的嘞,还有呢。” “这个字,念‘动’。”毛头孩子指了指‘动辄’的动字。 “厉害了。”何欢点点头,“还有认识的没?” “还有这个。”毛头小子连连得到夸奖,兴奋不已,指着报纸说道,“这个字读‘派’。” 这是派遣增援力量的‘派’字。 “真是了不起!”何欢的笑容很灿烂,竖起大拇指,“还有吗?” 毛头孩子摇摇头,他就认识那几个字而已。 “拿着吧。”何欢从病号服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放在小男孩手中,“偷偷藏起来,不要告诉其他人,不然下回没得吃了。” 毛头孩子眼睛放光,猛点头,拿了水果糖就跑开了。 “走吧,我们过去。”汪康年看到这里,眼眸中露出一抹思考之色,冲着丁乃非说道。 “何先生,我刚刚给你办好了出院手续。”汪康年走到近前,放下手中的水果篮,说道。 “出了什么事?”何欢皱眉问道,按照原计划,他还要再待一天,明天再出院,他在医院里发现了一些涉红线索。 “外面这两天可能会有动荡。”汪康年说道,“不太安全。” “特务处和日本人又要干起来了?”何欢问道。 “什么都瞒不过何主任的火眼金睛。”汪康年微笑说。 何欢笑着摆摆手,表示这很好猜测。 党务调查处、红党、特务处,三方力量。 党务调查处只有捕杀红党的时候有大动静,从汪康年的表情来看,很显然没有查到罗涛的线索,那么,能够引起比较大的动荡的,目前也就是特务处那帮人和日本人之间的厮杀了。 “我们在特务处的内线传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知道上海站这两天有较大行动,具体不详。”汪康年说道,他假作搀扶‘病号’何欢起身,低声问,“何主任,刚才那个孩子有问题?” “孩子没问题,大人有问题。”何欢欣赏的神色看了汪康年一眼,示意自己可以走,不用人搀扶,“乙组六号病房,男的姓周,盯紧了。” 说着,他走了两步,摇摇头,“可怜啊,歪理邪说害人,这么小的孩子要没有爹娘了。” 刚才那个毛头孩子说识字,何欢以水果糖诱惑,让他在报纸上找出认识的字,连起来便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老黄‘喝醉’了。 路大章打电话叫了司机,同喝醉的老黄一起离开了。 程千帆换了浴袍,来到雅间,叫了个颇为娇小、俏丽的女子进来唱昆曲。 小程巡长不时地跟着唱两句,调子还是那个调子,只是这唱词实在是颇为‘靡靡’。 女子羞红了脸,水汪汪的眼眸,时不时的瞥在小程巡长那张英俊脸上。 此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人。 这人身着青布大褂,手里拎着修脚箱子,目不斜视,心中却是敬佩不已。 小红是玉春溪叫得上字号的曲伶,且颇为自爱,很多有钱的小开追逐而不得,也就是小程巡长,每次都能把小红撩拨的春心荡漾,那一汪春水,眼见得要溢出来了。 “程巡长,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小红姑娘那是望眼欲穿啊。” “是吗?”程千帆似笑非笑的看向小红,“公务繁忙,令姑娘独守空房,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小红嗔了一眼,羞红了脸,朝着程千帆呲了呲牙,随后便继续咿呀咿呀唱曲儿。 “开始吧。”程千帆朝着修脚师傅说道,准备听着昆区,享受“一个又痒又痛的过程”。 舒服享受的小程巡长,脑海中正在快速思考,今日同‘鱼肠’、‘飞鱼’会面,召开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第一次会议,最主要的是坦诚相待,情报、情况互通有无,是一个互相熟悉、培养默契的过程。 上海特情组在今晚的行动,他同路大章以及老黄进行了沟通和探讨,两人也给予了一些建议,以供他作为参考。 此次行动并不需要路大章和老黄过多的介入,目的在于令两人慢慢熟悉和习惯他的多层身份,与此事便是他作为上海特情组组长的身份和行事风格。 他在等,距离与乔春桃约定的会面时间还有三刻钟。 半小时后他会离开,前往会面地点。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程千帆猛然起身,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勃朗宁配枪。 “巡长,巡长。” 是手下侯平亮的声音。 “我在这里。”程千帆沉声说。 小猴子快步走来,掀开门帘,朝着程千帆敬了个礼,“巡长,出事了,覃总令所有巡长速回捕厅。” 第397章 恶名昭昭小程巡长 “出什么事了?”程千帆系好风纪扣,穿上马靴,戴上警帽,整理了一下枪带,随口问道。 “日本人轰炸了租界。”侯平亮说道。 “炸了哪里?”程千帆径直朝着门口走,沿途的服务员都停下来鞠躬行礼。 “英美租界落了两发炸弹。”侯平亮上前一步帮助小程巡长推开门,“据说死了不少人。” “日本人胆子够大的啊。”程千帆嘟囔了一句。 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大头吕看到小程巡长出来,赶紧下车,亲自将车门打开。 程千帆点点头,上了后排座位。 大头吕上了副驾驶。 侯平亮以及另外一名巡捕,在小汽车的两侧踏板上,各自站立,手持警棍,以兹为警戒之用。 “叭叭。”司机按了两声喇叭,车子快速行驶。 沿途可见惊慌失色、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跑的人群。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他明白,这便是为何覃德泰会召集所有巡长回捕厅开会的原因。 尽管被扔了炸弹的是英美租界,不是法租界,但是,这是一个极为恶劣的先例。 这也打破了市民对于日本人不敢对租界动手的心里屏障。 一旦租界与华界没有什么两样,日本人依然敢于肆无忌惮的扔炸弹,这对于租界市民的心理影响极大。 不少人会再度陷入被战火支配的绝望和恐惧。 这种情况下,市面上必然会乱起来。 “吕哥,说说具体情况。”程千帆对大头吕说道。 “是。”大头吕立刻汇报情况。 大约在半个小时前,日本轰炸机先是扔了一枚炸弹在公共租界中断的教堂路,直接命中美国海军的一个建筑,炸弹直接从三楼楼顶一路击穿向下,落入底层。 “美国人运气不错,炸弹竟然没有爆炸。”大头吕说道。 紧跟着,日军一枚炸弹落入了南京路,直接击穿先施百货的三层阳台,立刻爆炸。 当时先施百货以及先施游乐园内人头攒动,很多带了孩子逛街游玩的市民聚集于此。 永安百货与先施百货、游乐园及邻近各商店伤亡惨重。 “据说死伤差不多有一千人。”大头吕表情凝重说道,“市民死伤大片,此外,最重要的是,管理红绿灯和指挥交通的巡捕死伤十几人,洋人也死伤几十个,英国人和美国人很生气。” 是的,英美公共租界对于这次轰炸惨案极为愤怒,最重要的原因是巡捕以及洋人出现重大伤亡,特别是后者。 经过一个烟杂店,程千帆透过车窗,瞥了一眼烟杂店门口的电线杆子,很快视线移开。 程千帆回到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召开紧急会议。 首先是工部局的紧急通告,法租界当局激励谴责日军轰炸英美公共租界的恶劣行径,宣布法租界同公共租界‘共进退’,督促日本方面严惩肇事者,给出合理的解释。 随后,覃德泰宣读了警务总监费格逊的命令。 法租界各巡捕房加强巡逻,但有宵小作乱,乱世用重点,允许巡捕直接开枪击毙。 事实上,市面上已经乱起来了,有蟊贼、瘪三造谣说日本人要轰炸霞飞路,故意制造混乱,趁机洗劫商店。 霞飞路巡捕房马一守所巡应变不及时,一开始竟然被暴乱分子偷袭,造成两名巡捕死伤,虽然后来巡捕开枪弹压,打死暴乱分子五名,抓捕三人,但是,霞飞路有数家店铺都已经是一片狼藉,陷于火海之中。 若非消防局来得快,霞飞路几陷于大火之中。 散会后,覃德泰留下程千帆说话。 “你的师傅马一守表现很糟糕,极可能被撤职。”覃德泰说道。 “定下来了吗?”程千帆忧心忡忡说道,“如若有转圜,还请覃总帮忙疏通一二,千帆和师傅感激不尽。” “费格逊警监很生气。”覃德泰摇摇头。 公共租界那边出了轰炸惨案,霞飞路这边立刻有暴徒制造混乱,这令法租界警务总监费格逊极为不满,对于没有能够第一时间控制事态的霞飞路巡长马一守的能力产生了极大怀疑。 程千帆沉默不语。 覃德泰看了他一眼,对于程千帆愿意尝试拉马一守一把,他还是比较满意的,重情重义的手下,没人会不喜欢。 “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了。”覃德泰说道,“若非路大章及时出现,带领巡捕开枪射杀了两名暴徒,控制住了场面,事情不堪设想。” “路大章?”程千帆惊愕的看了覃总巡长一眼,竟然是路大章? “想不到吧。”覃德泰也是苦笑摇头。 “前番路大章办事不力被免职,师傅得了霞飞路巡长的位子,这一回,路大章弄不好要踩着师傅杀回来了。”程千帆叹口气,实则他内心惊呆了。 “你去见一见马一守,陪他喝两盅,对他说,他是我手下出去的,他的事情我会记得心里的,有机会自会想着他。”覃德泰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说道。 “覃总拳拳关爱,千帆代师傅谢过。”程千帆露出感动之色,敬礼说道。 程千帆离开总巡长办公室,没有立刻下楼离开。 而是直接去了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皮特少尉的办公室,找皮特少尉要了车钥匙,借了他那辆雪铁龙。 马一守有两套房子,一套在中央区金神父路,一套在麦兰区麦琪路。 从中央区调任法租界霞飞区霞飞路巡长后,马一守便住在了麦琪路的家中,因为麦琪路距离霞飞区比较近一些。 乔春桃要了一壶茶,坐在茶摊上,吃着瓜子,听着一个瞎子拉二胡。 阿炳师傅名扬上海滩后,仿佛一夜之间,上海滩出来很多戴着墨镜、拉二胡的瞎子。 乔春桃在等。 他刚才到了约定地点并没有见到程千帆,便直接来了此地等候。 这是组长事先交代好的预案。 如若在烟杂店门口的电线杆子上看到突然出现的紧急信号,则行动立刻终止,所有队员进入到蛰伏状态。 如若没有看到紧急信号,他只需要来到这里等候,等待二次接头即可。 一辆法国雪铁龙小汽车开过来了。 乔春桃抬眼看过去,这是中央区巡捕房政治处皮特少尉的车子,他认得这个车牌。 一个老头准备过马路,却是害怕,有些犹豫。 过马路到一半,站在了那里。 这辆车子的司机第一反应稍慢,险些撞到老头。 随后,车子继续往前开了几十步,车门打开,小程巡长拎着马鞭下来,鞭梢指着老头一通破口大骂,“咛个老乌龟,找死啊。” 老头本来就怕,又挨了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一个青布大褂的男子见状,呵斥小程巡长欺侮老者的恶劣行为,然后直接就挨了一鞭子。 男子气急,指着小程巡长的鼻子就要继续斥责。 众围观市民赶紧劝说,有人还一把捂住此人的嘴巴,还有人言请小程巡长大人大量,不要和这混人一般见识。 小程巡长冷笑一声,鞭梢戳了戳男子的眼镜,眼镜掉在地上,他直接上去,一脚踩在了镜片上,马靴还用力碾了碾,随后才阔步离开。 第398章 ‘她’是桃子 “你凭什么打人?”青布大褂男子愤怒不已,指着程千帆的鼻子,“你是巡捕,非但不保境安民,还欺老弱。” 程千帆看了此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众围观市民见状,赶紧劝说。 这个说,‘程巡长消消气,别和这人一般见识’。 那个说,‘误会,都是误会,程巡长也是看到翟老串横穿马路,险些撞到人,骂他是为他好。’ 小程巡长很欣慰的点点头,市民们还是很懂他的。 青布大褂男子一脸悲愤,还要开口说话,被及时赶到的朋友死死地捂住嘴巴。 “程巡长,我这个朋友脑子不太好,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朋友连忙赔笑说道。 青布大褂男子被捂住嘴巴,只能将愤怒体现在眼睛上,怒目圆瞪。 小程巡长冷笑一声,走上前,鞭梢戳了戳男子鼻梁上的眼镜,眼镜掉在地上。 他直接上去,一脚踩在了镜片上,脚上马靴还用力碾了碾,随后才阔步离开。 青布大褂男子竭力挣脱了朋友的双手,就要扯着嗓子继续骂。 “昆明兄,冷静,冷静,不要开口。”朋友急的满头大汗,捂住他的嘴巴,看到男子还在极力挣扎,似要不惜一切。 他知道昆明兄的脾性,气头上是劝不住的,突然灵光一现,低声吼道,“你喊吧,你若是不怕害了小玉就喊吧。” 小玉是男子的妹妹。 男子扭头看着朋友。 朋友咬牙切齿,低声说,“昆明兄,你刚才没听到大家喊他什么?那是小程巡长。” 男子闻言脸色连连变化,终究悲愤不已,叹口气。 小程巡长贪财好色之名,法租界中央区近乎众人皆知。 一旦自己被这恶名昭昭的程千帆抓了,以妹妹小玉的姿色,后果不堪设想。 小汽车的速度不快不慢。 程千帆一只手扶住方向盘,另外一只手夹着香烟,伸出窗外弹了弹。 “可以起来了。”程千帆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 本来空无一人的后排座位,一个人做起来,正是乔春桃。 “组长,”乔春桃说道。 “有没有人看到你上车?”程千帆问道。 “应该没有,大家都被你那边的情况吸引过去了。”乔春桃摇摇头,看着驾驶座的组长,苦笑一声说道,“即便是被人看到,至多是小程巡长又多了一件桃色新闻。” 程千帆微微一笑。 乔春桃现在的装扮是一身小西装,带着鸭舌帽,墨镜。 俊俏的桃子,乍一看,就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公子。 此前,乔春桃用手帕擦拭桌椅等种种做派,也在向周围的人传递和加深众人对于‘这是一个女公子’的判断和印象。 程千帆驾车。 乔春桃坐在后排座位,认真仔细汇报行动计划安排。 基本安排同程千帆前日所述大体一致。 不过,细节上有了变化。 这主要是受到了日军轰炸机轰炸英美公共租界产生的连锁影响。 法租界这边,巡捕房会加强市面上的巡逻,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特情组的行动。 譬如说,按照原先的计划,吴顺佳需要带人阻击麦兰巡捕房的增援一个小时。 现在在乔春桃的新计划中,却增加到了一个半小时。 “按照原先的计划,我们可以将一部分物资隐藏在法租界,但是,兄弟们中午便注意到,麦兰巡捕房加强对于街面上的盘查,这种情况下,很难将物资安全运输、藏在法租界。”乔春桃说道。 “所以,多出来的这半小时,便是为运输人员争取的?”程千帆问道。 “不是。”乔春桃摇摇头,“我计算了时间,即使是多出半小时,也不可能将多余物资运过河,这半小时是用来焚烧物资的。” 程千帆鼻孔呼出烟气,脸上也露出笑容。 不贪图那些瓶瓶罐罐。 杀伐果断。 乔春桃确实是不错。 “传令吴顺佳,阻敌增援一个半小时。”程千帆说道,“告诉他,会有人支援他的。” “是。” “另外,你派人通知姜骡子,拿着我事先给他的手令,去招商局调四艘驳船,增强运力。”程千帆弹了弹烟灰,说道。 “组长,驳船的目标太明显了,日本人一定会炮击的。”乔春桃提出质疑。 按照计划,此次抢运物资,用的是帆船,趁着夜色,能运多少是多少,实在是运不了的,便就地焚烧。 帆船最大的问题是,运力有限。 不过,帆船目标较小,日本人现在的舰炮,目标主要是岸上,以及机动驳船之类的,对于帆船,他们暂时的兴趣不大。 当然,这不是日本人发善心了,是因为上海战事关注度极大,各国使领馆、观察员、各国记者盯着,日本人在杀戮平民之事上非常难得的暂时收敛了一些。 不过,今日日军轰炸租界,此事在程千帆看来,未尝不是日本人的试探,一旦英国人、美国人示弱,日本人便可以再度肆无忌惮。 “告诉招商局那边,驳船悬挂英国旗帜,或者是美国旗帜。”程千帆说道。 乔春桃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他明白了。 “组长,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刚刚轰炸了租界,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继续触怒英国人美国人,所以,我们悬挂英美旗帜,可以迷惑住日本人,他们不敢轻易开炮。” “是这个道理,不过,总归是冒险的法子。”程千帆点点头说道,“最糟糕的情况,便是日本人不管不顾开炮。” 他仔细琢磨了,还是认为日本人在一时无法确定驳船的国籍的情况下,悍然开炮、变本加厉触怒英美人可能性并不大。 虽然是冒险,但是,值得赌一把! 国难当头,现在哪有安全无虞的行动。 “我们可以雇佣一些英国人,美国人在驳船上。”乔春桃说道,“这样可以进一步迷惑日本人。” “好小子,这个主意不错。”程千帆高兴说道,桃子果然是个机灵鬼,这点他都暂时没有想到呢。 “英国人,美国人雇不到的话,就找些白俄,反正大晚上,日本人也无法判断。”程千帆说道。 “明白。”乔春桃点点头,他已经想好了怎么‘雇’洋人了。 程千帆补充说道,“一定要注意保密,通知下去,由招商局的人接触这些洋人,我们的弟兄注意隐藏好。” “属下明白。”乔春桃眼眸清冷,说道。 第399章 师母 “组长,我在前面那个巷子口下车。”乔春桃说道。 程千帆看了一眼前面,那是巧鱼儿弄,是个较为安静的巷子,不过,绕出巧鱼儿弄,便是四通八达的大马路。 看来,乔春桃很自信,对于大街小巷都摸得比较透彻了。 “不错。”程千帆赞许说道。 “是组长教导有方。”乔春桃面色平静说。 程千帆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心中轻笑,这个乔春桃,拍马屁也是这幅面孔,这个马屁是没有太多诚意的。 “仓库的铁锁十分粗大,怎么打开?”他问乔春桃。 货仓的看守并不住在仓库内,他们也没有仓库的钥匙,这是为了防止看守监守自盗。 “我安排人带了大力绞钳。”乔春桃说道,他对此也是有所准备的。 “不一定管用。”程千帆摇摇头,“我命令姜骡子找了懂行的人。” “明白。”乔春桃点点头,尽管他对于自己安排人带的绞钳还是有信心的,但是,有备无患,组长另有安排,终究是好事。 他从来不会觉得多做两手准备是麻烦事。 车子缓缓停在巧鱼儿弄,英姿飒爽的‘桃子姑娘’下了车,还‘含情脉脉’的弯腰看了看车窗内,同小程巡长挥手作别。 麦琪路,马一守的家中。 程千帆赶到的时候,马家的女仆兰妈正端着刚炒好的小炒肉送到西厢房。 马一守的妻子抱着儿子马君天,陪着丈夫吃酒。 她同马一守碰杯,一扬脖子,咕咚。 马一守见状,嘟囔了句,“你这是趁机偷我好酒。” 说着,用筷子沾了酒,送到一直蠢蠢欲动的儿子马君天的嘴巴前。 马君天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皱了皱眉头,却是没有吐出来,竟伸手要去拿饭桌上的酒盅。 老马立刻高兴了,指着儿子,“好小子,比他老子我小时候厉害。” 女人便骄傲的昂着脖子,意思是是她肚子的功劳。 马一守的妻子与马一守是娃娃亲。 两家是通家之好。 女人是姑苏人,后来家里遭了灾,父母被穹窿山的一伙土匪害了。 马一守的父母二话没说,便将女孩接到自家,等到儿子十七岁了,便令两人完婚。 前面生了俩闺女,马君天是老马老来得子,是老马家的独苗心尖尖。 马妻不像是姑苏人,性格倒像是其祖籍湖南老家的女子,泼辣,大气,却也十分勤劳贤惠,将家里里里外外操持的很好,有着当家女子的做派。 在家里,老马是听妻子的。 老马丢了官,回到家怏怏不乐。 妻子直接白了他一眼,说,谢天谢地,躲过一劫,且丢了要命的差事,这要吃酒庆祝。 马一守大怒,说败家女人挖苦他。 妻子直接扭住老马的耳朵,分列出一二三四四条,累述老马丢官的好处。 总结起来一句话:世道越来越乱,你本便没有能力当巡长,要是恋栈不去,早晚遭灾,这次丢了官,简直是好极了。 马一守虽然心中不愿意承认,但是,同老妻碰杯的时候,酒杯不着痕迹的低了一分。 所以,程千帆来到马家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象。 老马一家五口,除了在学校的两个女娃娃不在家,夫、妻、子三人围在餐桌前,吃酒,谈笑,好不乐哉,哪有半分被撤职的愁怨景象。 “师傅,我这马不停蹄的赶来,想着说些宽慰的话。”程千帆毫不客气的坐下来,笑着说道,“却是忘了,有师母在,根本毋需我多言。” “是师傅我乐观,看得开。”马一守说道,“反倒是你师母,哭哭啼啼的,不就是丢了个巡长嘛,值当的吗?” 马妻嘴角有笑意,看了丈夫一眼,同小程巡长打了声招呼,抱着儿子离开。 随后,女佣兰妈又送了一壶酒,添了两道下酒菜,拿了一幅酒盅碗筷过来。 “覃总令我来看看你,说以后有(起复)机会的话,定会想着你。”程千帆夹了一片小炒肉,又辣又爽,“师母的这道小炒肉,绝了。” “类似巡长这种一把椅的位子,我仔细考虑了,还是算了。”马一守说道,他看到程千帆要说话,摆摆手,“千帆,你听我说。” “我自己的能力,我自己清楚。”马一守说道,“而且,巡长责任重大,出事了,第一个找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说道,“今天,一发子弹贴着我发梢就过去了,要不是祖宗保佑,就吃了花生米了。” “那师傅你的意思是,跑跑门路,有机会的话,去后勤部门?”程千帆问道。 马一守惯贪财,后勤部门是肥差,即便是不上下其手,只是摸一摸过手的‘肥肉’,都能攥一把油水。 “你觉得我应该去哪个部门?”马一守直接用手捏住螺蛳,用力一吸,直接嗦出螺肉。 “这个就看师傅你是怎么想的了?”程千帆笑着说。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马一守看着自己的‘徒弟’,“你认为我在哪个位置上对你有所帮助,我便去哪里吧。” 程千帆给马一守的酒盅斟酒,又给自己的酒盅满上。 “师傅,没必要,没必要…”程千帆说道。 “有必要。”马一守摇摇头,“你小程是晓事、念旧的人,愿意喊我一声师傅,我很高兴。” “实际上我没有教过你太多东西,惭愧。”老马轻轻嗦了一口酒,放下酒盅说道,“当师傅的时候,我做得还不够好,以后我能帮你做点什么,便做点什么。” 说着,老马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嗐,这张老脸还是拉不下来…以后,便承蒙千帆你多多照顾了。” 程千帆直接端起酒盅,同马一守碰杯,“你永远是我师傅。” 老马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舒服的叹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程千帆没说话,起身给马一守倒酒。 “师傅,我还有要事,就不陪你了。”程千帆说道。 “去吧,你忙你的吧。”马一守摆摆手。 程千帆走到院门口,看到正在玩耍的马君天,他一把抱起‘小师弟’。 马君天从领子里摸出自己的长命锁,说道,“帆哥,姆妈说这是你送我的,保我长命百岁。” 第400章 白俄 “当然,有帆哥在,你小子指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程千帆哈哈笑着说道。 用力揉了揉‘小师弟’的头发,程千帆将其放下,同师傅、师娘打了声招呼,告辞离开。 上了自己的车,启动车子,并不急着开车离开。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思索片刻,笑着摇摇头。 马一守是小事精明,大事不会犯下大错,却难免有些时候会犯糊涂的那种人,今天这些话,不像是这位马师傅能够说出来的。 “师傅能娶到师娘,是老马家前世修来的福分啊。”程千帆在心里赞叹说道。 “你们老马家能够有我这样的儿媳妇,是八辈子冒青烟了。”马师娘在院子里指着老马说道。 老马扁扁嘴,嗦了一口酒,没说话。 “可是按照我说的同千帆说的?”师娘问。 老马沉默,微微点头。 在程千帆来之前,这女人便同他说,程千帆早晚必来探望,且极可能会带来覃德泰那个笑面虎问候的话。 这女人就交代他该怎么说话。 甚至还由她来提问,强迫他提前实战演练了一番。 “我总觉得…”老马终于开口说道。 “觉得什么?”马妻骂道,“你自己没那个本事…当然,咱也不稀罕那卖命的本事,我就希望在这乱世道安安稳稳的过活,一家人没病没灾的。” “老马,你可别犯浑啊。” “你手里没了权,这世道,咱不欺负人,也不能被人欺负,这就得找一个靠谱的靠山,虽然千帆是你徒弟,但是,你也清楚…” “我明白,我明白。”老马烦躁的摇摇头,说道,他又指了指儿子,“是你让君天说那些话的?” “是我,怎了?”马妻质问,“老子给人卖命,可不就是为了保住家里小的。” 老马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儿子,出奇的没有反驳,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滋的一口下肚。 他知道,妻子有句话没有说出来,那番话在某种意义上同样可以理解为效忠表态。 亨利路,五十八里弄。 “人都在这里了?” 乔春桃扫了一眼挨着墙角站成一排的白俄,淡淡的问。 被他问话的是一个带着礼帽的白俄老头。 老头嘴巴里叼着烟斗,猛抽了口,发现烟斗灭了,悻悻地将烟斗在墙壁上磕了磕,用半生不熟的上海话回答。 乔春桃听懂了,对方的意思是,时间仓促,只有这些人。 乔春桃朝着姜老三点点头。 “六十法币一个人,雇一晚上。”姜老三手里攥着一厚摞法币,“有言在先,可能会没有危险,明天就能回家,也可能会倒霉死球。” 白俄们闻言,脸色怪异,有人在沉默思考,有人同身旁的同伴低声交流。 有人嚷嚷着说价格太低了,要求加价。 但是,并没有人离开。 这些都是饥寒交迫的白俄。 一晚上挣六十法币,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PS1) 虽然要被苏曼罗科夫那个老东西抽走二十四法币,但是,省吃俭用的话,三十六法币这笔钱足以让他们过上小半个月不饿肚子的生活了。 乔春桃冷冷的打量着众人,他在观察这些白俄的反应。 那些嚷嚷着要加钱的白俄,他不会用。 这些人多是体格强健的壮汉,身体素质好,又贪心不足,会是安全隐患。 上海滩有很多白俄。 十几年前,随着忠于沙皇的白俄临时政府的失败,数以万计的白俄开始逃离海参崴进入中国。 其中有相当数量的白俄来到上海这个远东大都会。 刚来上海的白俄,大多一贫如洗,他们既不会英语,也不会上海话。 为了生存,这些人中的贵族、高级知识分子会以教芭蕾、开咖啡馆、开餐厅等为主要营生手段。 这些落魄的白俄同租界内其他富有的洋人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开始,中国人因为对洋人天然的畏惧,还有人被坑蒙拐骗的白俄瞒骗过。 后来,整个上海滩都知道这些白俄和那些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不一样,原因很直接: 夜总会里,几乎是一夜之间来了好多白俄舞女。 甚至半掩门也有了白俄女人。 一时间,颇有些中国男人喊着‘为国争光’的口号,慷慨解囊,甚至一度行成恶性竞价,扰乱市场。 乔春桃最终选中了九名白俄。 有三人是一家三口。 四人是两队兄妹。 还有两人是一对母子。 苏曼罗科夫看了一眼这个戴着墨镜,头上一顶遮阳帽,风衣领子竖起来的买家。 随后他冲着其他没有被选中的同胞喊道,所有人要忘记今天这件事,不允许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若有人大嘴巴,他苏曼罗科夫大爷会毫不犹豫的将人扔进黄浦江喂鱼。 乔春桃是弄了一辆卡车过来的,直接将九名白俄拉上车离开。 姜老三带了四个人,在后车押送。 “苏曼罗科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此前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没有露面的杨常年皱眉说道。 “很少会有人愿意要雇佣一家人。”乔春桃说道。 杨常年点点头,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一般是江湖帮派以及商旅会来雇佣白俄,多是雇佣身强体壮之辈,以充作打手或者保镖。 也有雇佣女人或者男童女童的,这自然是另有目的。 此前也有人雇佣一家子,然后扣住妇孺,威胁青壮男子去做一些冒险的工作的情况。 不过,这种情况后来受到了包括苏曼罗科夫这样的黑市‘人贩子’,以及类似白俄帮派‘上海俄侨自治协会’的抵制。 因为这种行径会闹的人心惶惶,很多白俄家庭不敢出来找活做了,影响到白俄黑帮和人贩子的抽红利益。 所以,一般而言,雇佣一家人的情况,现在‘黑市’中很罕见。 “要不要干掉苏曼罗科夫?”开车的刘育初问道。 “不用。”乔春桃摇摇头,苏曼罗科夫是聪明人,他看出来异常,随后叮嘱其他的白俄守口如瓶,既是示好,同时也未尝不是警告: 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也别打我的主意。 “这些白俄的遭遇,我们要引以为戒。”杨常年说道,“这就是亡国奴的下场。” “他们可没有亡国,只是被赶出来了。”刘育初说道。 乔春桃沉默良久,说了句: 我们的很多同胞,活的还不如他们。 自来火行东街。 三本次郎亲自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冈田君,别来无恙。” “三本君,此前一别,你我约定要在大日本帝国的上海相聚,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冈田俊彦微笑说道。 两人握手,进入书房。 外间院子里立刻高度戒备。 “冈田君,何事还需要劳烦你亲自从杭州来上海一趟?”三本次郎问道。 “‘戒尺’传出来一个绝密情报,相信三本君会很感兴趣。”冈田俊彦微笑着,缓缓说道。 第401章 百变刘波 闻听是‘戒尺’传递出的重要情报,三本次郎立刻神情一震。 ‘戒尺’是杭州日特潜伏在杭州力行社的高级特工,保密级别极高,轻易不会动用。 此前,川田永吉小组被杭州雄镇楼本部捕获,川田永吉被抓,冈田俊彦便一度考虑唤醒‘戒尺’去查探此事。 能够让‘戒尺’主动送出的情报,其重要性质可想而知。 “根据‘戒尺’所打探到的情报,在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之外,另外有一个直属于力行社戴春风的特别潜伏小组。”冈田俊彦说道,“力行社内部,其高层称呼其为上海特别情报组。” “上海特情组?” “是的,上海特情组的组长姓肖,或者可能不是这个姓氏,不过,其在特务处内部的代号是‘肖先生’。” “肖先生,上海特情组。”三本次郎来回踱步,“这个情报是新发现,此前我们并没有掌握到这个情报小组的存在。” 停顿了一下,他看向冈田俊彦,“不过,区区一个情报小组,恐怕并不需要冈田君亲自来上海吧。” 冈田俊彦笑而不语。 三本次郎仔细思忖,露出凝重的表情,“既然是直属于戴春风的,想必这个上海特情组有其特别之处。” “确实如此。”冈田俊彦点点头,“‘戒尺’接触到了一份机密文件,文件显示,‘中国事变’后没几天,中国高层就获得了帝国对华用兵之高度机密计划。” “这不可能。”三本次郎冷声说,他明白这个情报信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帝国内部,有中国人的特工,这个特工不一定在高层,但是,一定在能够接触到军部高度机密的单位潜伏。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这确实是真的。”冈田俊彦沉声说。 “情报显示,这份文件是从上海方面传递到南京的。”他看着三本次郎,“三本君,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三本次郎表情严肃点点头,这意味着在上海日方内部,有对方的潜伏特工,且此人能够接触到军部的机密情报。 “正常情况下,这份情报极可能是力行社上海站方面提供给南京的。”三本次郎说道,“不过,按照‘戒尺’的情报,上海特情组深受戴春风重视,那么,这份情报出自上海特情组的可能性更大。” “不,我现在高度怀疑,这一切都是这个此前并不被我方所掌握的上海特情组所为。”三本次郎表情阴沉说道。 上海特高课的主要对手是力行社上海站,对于上海站这个老对手,三本次郎还是比较了解的。 搞一搞刺杀、破坏,这是上海站比较擅长的,不是他小看上海站的郑卫龙,此人搞情报的水平有限。 “还有一个情况。”冈田俊彦说道,“‘戒尺’在情报中提供了一个猜测,他判断狄思威路的暗杀行动,也是上海特情组的这位肖先生指挥的。” “纳尼?”三本次郎脸色一变。 冈田俊彦表情一沉,“三本君,看来,青田一夫被杀之事,另有内情。” 三本次郎沉吟片刻,看着冈田俊彦阴冷的眼神,最终选择将自己的‘猜测’如实告知。 “你怀疑濑户内川背叛了帝国,是他泄露了青田一夫的情况。”冈田俊彦问道。 “种种迹象,令我不得不怀疑濑户内川。”三本次郎说道,“甚至于此前影佐英一被杀之事,我也怀疑同濑户内川有关。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你是说濑户内川到第为哪一方势力服务?”冈田俊彦立刻问道。 “是的,按照情报显示,濑户内川可能早就加入了中国红党,高度怀疑其身份便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但是,无论是影佐英一被杀之事,还是狄思威路的刺杀行动,却又都是国府特工所为。” 冈田俊彦点点头,如果正如三本次郎所说,濑户内川背叛了帝国的话,那么,此事最大的困惑便在于此。 众所周知,红党同国民政府是敌对关系,最起码在中国事变之前一直如此,哪怕是张扬事变之后,国民政府也一直没有完全放弃剿红的政策。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性。”冈田俊彦提出自己的猜测,“濑户内川,确切的说,我们应该称之为刘波,刘波确实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但是,刘波受到红党的指派,暗中又加入了国府力行社特务处?” 三本次郎闻言,表情连连变化,他来回踱步,蓦然,停下脚步看着冈田俊彦,“极有可能,如此便一切都说的通了。” “刘波以‘鱼肠’的身份暗中从事红党特科的暴力行动,同时,他又以力行社特务处特工的身份,从事对帝国的敌对行动。”三本次郎表情狰狞,“可恶!” 三本次郎心中恨极,没想到濑户内川背叛帝国的行为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恶劣。 “不仅仅如此。”冈田俊彦摇摇头,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一直很惊讶,上海特情组以何种手段能够在帝国内部安插了特工,看来,此事同濑户内川脱不了关系。” “你的意思是,濑户内川不仅仅自己背叛了帝国,还在帝国内部蛊惑、拉拢了其他人背叛帝国,而此人正是力行社上海特情组那位潜伏在帝国内部的特工。”三本次郎咬牙切齿说道。 “唯有此,这一切才能够解释的通透。”冈田俊彦沉声说。 得知了濑户内川之事,此前一直困扰他的一些疑惑,似乎一下子便迎刃而解,很多看似没有关联的线索,现在一下子串起来了。 “濑户内川现在是什么情况?能不能想办法将其从法租界监狱弄出来。”冈田俊彦说道,“我要亲自审讯他。” “濑户内川现在还在法租界靶子场监狱,不过,国府党务调查处方面一直在申请引渡‘鱼肠’。”三本次郎说道,“为了甄别濑户内川是否确实是‘鱼肠’,我暗中默许和推动,放任法租界方面通过了国府的引渡请求。” 说到这里,三本次郎脸色剧变:自己可能上当了! “愚蠢!”冈田俊彦也是脸色一变,气极骂道,“三本君,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国府的阴谋,他们假借引渡‘鱼肠’,实际上是借此机会将刘波营救出去。” “我此前只研判刘波是红党‘鱼肠’。”三本次郎脸色十分难堪,“现在看来,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刘波的‘鱼肠’身份,国府并不知晓,他们后来得知刘波是‘鱼肠’,党务调查处确实是要引渡‘鱼肠’受审。” “另外一个可能便是,刘波向国府坦诚了他‘鱼肠’的身份,他真正的身份力行社的特工,力行社没有放弃这个王牌特工,故意假作引渡,将其营救出去。”三本次郎说道。 冈田俊彦没有说话,他现在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越是思考,他越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不,三本君,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蓦然,冈田俊彦冷冷说道,“刘波本来就是力行社的高级特工,是力行社安排他打入红党内部,成为了红党特科的‘鱼肠’!” 第402章 曹宇与刘波 “这不可能。”三本次郎摇摇头。 “昭和七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是这名红党特工第一次以‘鱼肠’为代号展开行动,他在法租界宁波路成功处决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副股长、红党叛徒王德勤。” “昭和八年,‘鱼肠’在郑家木桥路刺杀红党除叛徒丁毅成功。” “昭和十年,红党特科特工‘鱼肠’在麋鹿路埋伏,两枪击毙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副区长王英华。” 三本次郎沉声说道,他记忆力绝佳,对于特高课所能查证的‘鱼肠’相关资料随口道来。 “被‘鱼肠’所刺杀之人,皆是对红党造成重大危害的叛徒,此外,还包括国府党务调查处的二号人物王英华。”三本次郎摇摇头,“冈田君,你的这个猜测很难令人信服。” “三本君,你陷入了一个误区。”冈田俊彦说道,“无论是王德勤还是丁毅,这两个人都是红党叛徒,他们被国府党务调查处捕获后,将红党秘密托盘而出,给红党造成了巨大损失。” 说着,冈田俊彦嘴角一扬,“三本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三本次郎脸色微变,他略一思索,沉声说,“说明无论是王德勤还是丁毅,这两个人的价值都已经被榨干,没有利用价值了。” “没错,用两个在国府那边没有利用价值,却在红党那边被恨之入骨的叛徒的性命来帮助‘鱼肠’在红党内部立功受奖,岂不美哉?”冈田俊彦微笑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必须承认冈田俊彦所说有理。 “王英华,王英华。”三本次郎口中念叨着这名被‘鱼肠’刺杀的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的名字,此人是唯一一个被‘鱼肠’所刺杀的非红党叛徒之人士。 三本次郎按下了响铃,立刻有一名特高科特工进来,此人正是荒木播磨。 “要王英华的详细资料。”三本次郎说道。 荒木播磨点点头,“请稍等。” 冈田俊彦微微侧目,据他所知,此地是上海特高课的临时据点而已,并非特高课的常备办公区,难道特高课将档案库也搬到附近了? 荒木播磨离开了宅院,同外面巷子里警戒的特工眼神交流,确认没有意外情况。 随后他走到隔壁的住户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荒木播磨闪身而入。 “提审犯人。”荒木播磨沉声说。 一名日特点点头,带着荒木播磨来到了地下室。 曹宇躺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也顾不上去理会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命似乎是保住了。 此前日本人是每隔几天就审讯他一次。 不管他说什么,日本人都是先揍他一顿,然后才选择相信。 后来,似乎是佐证了他交代的情况属实,对于他的配合态度表示满意,日本人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虽然依然被关押,但是,不用受刑挨揍了,伙食上也有了改善。 不过,看到荒木播磨,曹宇的小肚子就抽抽,他怕极了这个凶残的日本人。 “我需要知道王英华的情况,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荒木播磨说道。 “王英华?”曹宇有些茫然。 荒木播磨一鞭子就抽过来了。 “别打了,我想想,啊!别打了,我想…”曹宇一边躲避皮鞭,一边嗷嗷叫,“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荒木播磨没有停手,又抽了两鞭子,这才停手。 审讯这个支那人,他已经总结出经验来了,先抽一顿鞭子,就什么都会交代了。 曹宇心中那个悲愤啊,他不是存心要隐瞒什么,确实是一下子没想起来王英华是谁。 “王英华是党务调查处前任副区长,此人后来被‘鱼肠’。”曹宇说道,“应该说是被刘波给刺杀了。” “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荒木播磨直接舀了一水瓢盐水,泼在了曹宇的身上,“我需要知道事关此人的不为人知的情报。” 曹宇嗷嗷惨叫,嘴唇哆哆嗦嗦,“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加入党务调查处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被红党特科杀死了。” “对于王英华的死,党务调查处内部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猜测声音?”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荒木播磨赶紧立正敬礼,是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下来了。 “异样的猜测?”曹宇看了一眼这名身穿中山装的男子,又疼又怕,身体下意识的哆嗦。 以荒木播磨的态度,此人定然是日本人中的高级官员。 冈田俊彦点点头,微笑着,“不用怕,曹桑,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投靠大日本皇军的,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说真话,以后不会有人再揍你了,相反,你会成为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帝国对待朋友,向来是很友善的。” 曹宇下意识的看向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瞪了曹宇一眼。 三本次郎开口说道,“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曹宇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犹如虚脱一般,甚至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他知道三本,此人是荒木播磨的直属上司,此人发话,他相信。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些传闻。”曹宇作出思考状,然后小心翼翼说道。 “说吧,说错了也不怪你。”冈田俊彦说道。 “党务调查处内部有人聊起过王英华。”曹宇说道。 “说了什么?”冈田俊彦露出笑容,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了证据。 “说是内部曾经怀疑王英华是被戴春风派人干掉的,只是冒用了红党特工‘鱼肠’的名字,嫁祸给了红党特科。”曹宇说道。 “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三本次郎沉声问道,事实上,他的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不过,他需要确认一下。 “据说,我只是听说…”曹宇胆怯的抬头看了一眼几个日本人,咽了口唾沫。 “说吧,不揍你。”冈田俊彦语气柔和。 “好像是和女人有关,王英华要和戴春风抢女人。”曹宇小声说。 战战兢兢的说话,是真的,他怕坏了,不过,拖拖拉拉说话,却是曹宇故意的。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快速思索如何编造一个答案‘交差’。 是的,正是交差。 长期的受刑、挨揍惊艳,曹宇已经总结出规律了,有些情况下,日本人不是想要听他口中说什么真相,而是日本人怀疑了一些事情,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佐证,这种情况下,他早早的‘配合’,便能够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当然,给出何种答案,这是需要一定的技巧的。 必须要经得起日本人的琢磨和甄别,毕竟日本人不是傻子。 这种情况下,那些似是而非的答案,或者是很难证明其真假的回答就是最合适的。 具体到这件事。 曹宇压根对王英华那个死球的家伙不了解,他甚至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死于红党特科的刺杀的前任副区长的名字而已。 但是,看日本人的架势,他不说出个结果,肯定要继续受皮肉之苦的。 故而,曹宇心中就开始琢磨如何编造答案,蒙混过关。 冈田俊彦询问他党务调查处内部对于王英华的死亡有没有别的怀疑,他立刻有了想法。 众所周知,党务调查处和力行社特务处有仇,王英华的死,有可能和力行社有关,这似乎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但是,曹宇知道,以王英华的级别,力行社与党务调查处的关系再恶劣,也不足以是动手的理由。 然后,他便灵机一动,加了桃色线索在里面。 男男女女那点事,争风吃醋,这种事没事都能传播的有鼻子有眼,更何况,戴春风性好渔色,因为女人之事,男人怒而出手,这个理由非常合理,最关键是这种事是无法去印证真假的。 冈田俊彦同三本次郎对视了一眼,两人暗暗点头。 这就对上线索了。 国府力行社特务处同党务调查处的仇怨颇深,再加上戴春风和王英华争风吃醋。 两人在一旁小声分析,能够令戴春风如此果决,或者说是恼羞成怒、痛下杀手的原因,最大之可能是戴春风的女人被王英华睡了。 这种是是男人无法容忍的,特别是对于手握特务大权的戴春风来说,这更是逆鳞。 “小道消息传闻,是王英华睡了戴春风的女人陈桦。”曹宇看到两名日特高官在一旁用日语嘀嘀咕咕,还不时的看向他,他心中害怕,咬咬牙,又补充了证据。 “陈桦?”冈田俊彦看向三本次郎,“这个女人的名字有些熟悉。” “是特务处的一名较为重要的高层之一。”三本次郎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收到情报,这个女人可能是戴春风的秘密情人之一。” 曹宇提供的这个‘证据’,彻底锁死了冈田俊彦关于刘波的‘真实身份’的证据链! 看着荒木播磨随同两名日特高官转身离开,那名他此前并没有见过的日特高官甚至还吩咐日特看守给他治疗鞭伤,改善伙食和‘居住环境’,曹宇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先生,我不想当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曹宇眼看着几人即将上台阶离开,喊道。 三人停住脚步,扭过头。 荒木播磨表情愤怒且阴沉。 三本次郎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冈田俊彦微笑着,平静的说出阴冷的话,“不是帝国的朋友,那么便只有去死了。” “狗!不不不,猎犬!”曹宇喊道,“我愿意做大日本帝国的忠实猎犬。” 冈田俊彦哈哈大笑,盯着曹宇看,他摇摇头,“猎犬?你不配,不过,当一个会咬人的中国土狗倒也不错。” “我愿意,我愿意。”曹宇兴奋的喊道。 “那么,曹桑,我便拭目以待了。”冈田俊彦微笑点头,转身离开。 “你对这个人支那人有兴趣?”离开‘地牢’,三本次郎问道。 “三本君,不要小看这种支那人,他们咬起中国人自己人来,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凶猛。”冈田俊彦微笑说。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认可冈田俊彦的观点,曹宇这种人,能依靠的只有帝国,为了取悦帝国,他必须非常凶残的撕咬那些胆敢反抗帝国的中国人。 回到书房。 “尽管战事还远谈不上胜利,但是,我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冈田俊彦对三本次郎说道。 “是的。”三本次郎点点头,“中国军队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取得陆上战果,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就在昨天,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率第三、第十一师团到达上海东南的马鞍群岛。 今日拂晓,日军第十一师团在三十余艘军舰密集炮火的掩护下,于长江南岸川沙口强行登陆,成功占领川沙镇。 第三师团则在吴淞铁路码头登陆成功,进攻上海北部的吴淞、宝山等地。 至此,日军援兵的到来,基本上宣告了中国军队的战略意图的失败,而随着日军的援兵会进一步抵达,帝国攻占上海,已经是必然之势。 “三本君,帝国占领上海之日可期,你必须从现在便开始考虑战后之事了。”冈田俊彦说道。 “冈田君所言极是,事实上,我已经在为战后工作开始做准备了。”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战场上的事情,特高课能起到的帮助有限,战后的大上海,特高课同中国特务机关,尤其是同老对手力行社特务处的厮杀将会空前激烈。 还有上海特情组,这个新出现的情报机构,已经引起了三本次郎的高度重视。 上海特情组,肖先生! “如此看来,事情的真相愈发接近于冈田君的判断。”三本次郎沉声说,“濑户内川背叛了帝国,他认同了刘波这个身份,此人先是加入了力行社特务处,然后又打入了红党中央特科,力行社甚至不惜牺牲掉红党的叛徒,来稳固刘波在红党内部的地位。” “上海不可久守,刘波之于力行社特务处非常重要。”冈田俊彦接话说道,“一旦上海被帝国占领,刘波…” 默然,他看向了三本次郎。 两人的眼眸闪烁,他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日本占领上海,按理说力行社不应该担心刘波的安危,因为刘波还有着日本人濑户内川的身份,他不会有任何安全危险的。 那么,为何国府方面坚持要引渡刘波,将其从监狱中营救出去。 “青田一夫!” “狄思威路刺杀行动!” 三本次郎和冈田俊彦同时说道。 青田一夫是濑户内川的同乡,两人之间极为熟悉,必然是青田一夫发现了濑户内川有背叛帝国的嫌疑,这促使力行社特务处不得不果断对青田一夫下手。 而英明的三本次郎课长,从竟然凭借蛛丝马迹就怀疑到了濑户内川有问题,然后秘密逮捕了曹宇,从曹宇口中得知了濑户内川竟是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 此外,因为青田一夫的死,令三本次郎对刘波有了进一步的怀疑。 这些怀疑,刘波不可能不感知到,他知道一旦帝国占领了上海,特高课必然会调查他,而这也正是国府方面匆忙提出引渡的原因,他们要抢先下手、营救刘波。 一切的推测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形成,刘波这名隐藏极深的帝国叛徒的真实身份,终于在上海特高课三本次郎课长以及帝国驻杭城领事馆武官处冈田俊彦武官的抽丝剥茧下,再也无处藏身: 彻底暴露行藏! 第403章 募捐 冈田俊彦拜别了三本次郎,上了车,吩咐司机开车,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以他的智商,自然能看出来三本次郎此前锁定刘波背叛帝国,是有一定的私心的: 刘波便是三本君为青田一夫被杀之案,以及井上公馆桔子小组全军覆没之事找出来的承担责任之人(替罪羊)。 对此,冈田俊彦并不在意。 在他看来,虽然三本次郎所作所为有推诿责任之嫌疑,但是,刘波身上是有疑点的,这是关键,说明三本次郎不是无端污蔑下属。 令冈田俊彦有些失望的是,三本次郎竟然对于上海特情组的情况一无所知,他本来还计划着从三本次郎这里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呢。 他知道自己对三本这个老友有些过于苛求了,毕竟他也是通过‘戒尺’的情报才得知上海特情组的存在的。 但是,三本次郎在上海特高课课长的位子上,在其位担其责,三本没有及时发现上海特情组的存在就是失职。 当然,三本次郎提供的关于刘波的情况,却是一个意外收获,冈田俊彦感觉自己捕捉到了这个隐藏在大上海的国府特务处特别情报小组的影踪。 就在此时,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冈田俊彦问。 “先生,有支那学生拦路。”司机说道。 “愚蠢,忘记我告诉你怎么说话了?”冈田俊彦表情一寒,压低声音说道。 “先生,有爱国学生在前面拦路募捐。”司机立刻说道。 “同学们,为何拦住道路啊。”冈田俊彦脑袋探出车窗,微笑问。 “先生你好,我们是行知中学募捐队,为了中华民族的存续,为了抗日救国,请捐些款吧。”唐筱叶和一个小虎牙女同学一个手中拿着小旗子,一个双手抱着募捐箱,表情严肃说道。 “先生,抗日救国,人人,人人有责。”在两人的旁边,一个小囡囡手中举着一面小旗,脆生生说道。 是杨细妹,她的身上穿着小学制服,上面印着‘爱华小学’的校名,小姑娘的表情是那么的庄严,那么的认真。 冈田俊彦看着少女和女童,脸上露出笑容,他打开车门,下车,来到杨细妹的身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女娃娃,你知道什么叫抗日救国吗?” “知道。”杨喜梅尽管有些怯怯的,还是点点头。 “那你告诉伯伯,什么是抗日救国?”冈田俊彦语气温柔,说道。 杨细妹扭头看向唐筱叶,姐姐给她送上鼓励的眼神。 “就是,就是要赶走,赶走日本人,日本人是坏蛋,抢我们的吃得,还要,还要杀死我们。”杨细妹点着小脑袋,说道。 “说的真好。”冈田俊彦满意的点点头,他站起来,看着正在围过来的学生们,高兴的说道,“很好,同学们,看到你们,看到你们的热情,我的热血也仿佛在燃烧,你们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中国不会亡!” 同学们兴奋不已,他们在这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真诚的鼓励和认同感。 “鄙人不才,愿意给抗日救国出一份力!”说着,冈田俊彦从兜里摸出钱包,拿出一沓钱,本来还打算数一数的,最后,直接将所有钞票拿在手中,将钱包收起来,两只手,恭恭敬敬的将那一沓钞票放进了募捐箱。 同学们发出一阵惊呼声。 那一沓钞票,至少几百法币,这比得上他们小半天的募捐数目了。 “谢谢先生,谢谢您。”学生们纷纷喊道。 冈田俊彦鞠躬回应,“是我应该谢谢你们。” 学生们让开道路,车子驶离之后,冈田俊彦从窗口收回脑袋,车窗摇上来,遮住了外面的视线,他的表情阴沉下来。 “哲也,你看到了什么?”冈田俊彦问司机。 “他们不惧怕大日本帝国。”哲也说道。 “是的,这些无知的年轻人,他们没有对帝国的敬畏和臣服之心。”冈田俊彦点点头,说道,“这只是我们看到的,在我们还没有看到的地方,肯定有许许多多类似的对帝国充满仇视之人。” “都是一些没有见识过战场和死人,没有经历过恐惧的无知青年。”哲也说道,“先生,帝国的子弹和刺刀会让他们安分下来的。” 冈田俊彦哈哈大笑,“哲也啊,哲也,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想了想,他对哲也说道,“哲也,我想你有必要抽个时间去你的母校看看,帮我物色一些足以胜任假扮中国人的年轻帝国子民。” “是。”哲也点点头,按了下喇叭,提醒前面一个横穿马路的路人,“真希望帝国早些占领上海,这要是在满洲,我就直接撞过去了。” 冈田俊彦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笑容中的眼眸逐渐阴冷下来。 程千帆的车子也被拦住了。 “谁敢拦我的车?”小程巡长摇下车窗,探出脑袋。 “先生,我们是…”齐晓曼抱着募捐箱,与同学们走上前,嘴里的话说到一半,就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是他? 他记得这个人,此前她和同学们在学校附近散发抗日传单,呼吁大家为抗日捐款,市民们都踊跃捐款,就连乞丐都将讨来的铜板捐出来了,大家都非常振奋和感动,只有这个人,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极为深刻,这个人的血是冷的。 程千帆也认出了女学生,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让开。” 拦在车子前面的七八名男男女女的学生不为所动。 程千帆按了按喇叭。 有同学气愤至极,就要冲上去拍打车窗。 “住手!”齐晓曼喊道,“别忘了秦迪怎么和我们说的,不能用暴力,这些都是我们的同胞,他们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齐晓曼觉得所有人都能够被她们的爱国热情感化,车子里的这个冷血男子不可能。 不过,有了他发话,这些复旦公学的学生们没有散开,也没有后退,他们就那样举着募捐箱,愤怒的眼神看着前方。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一个学生起头,学生们齐声低唱起来。 唱着,唱着,有的学生嚎啕大哭。 “晦气!”程千帆骂了句,一只手伸出车窗,手里夹着几张法币,“拿着,拿着,快点把路让开。” 他本来想要骂‘好狗不挡路’的,又怕演的太过分了,引起学生众怒,那就麻烦了。 学生们将道路让开,程千帆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摸出烟盒,捏出一支香烟,放在口中,拿起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他不敢唱出声,在内心中嘶吼。 他又想起了老廖,想起了老廖一家人。 在他的身后,学生中发生一阵骚乱,这是有学生晕倒了,这些大学生,饿着肚子,将生活费省下来,全部捐出去了。 这是临街的一处房子。 程千帆从豪仔的手中接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番。 将望远镜放在一旁,拿过身旁的这把莫辛纳甘步枪,端起来,枪口瞄准,他在找感觉。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程千帆冲着豪仔点点头,“去吧。” “是!” 此次‘抢运’物资,贪财的‘青鸟’又岂能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第404章 夜幕下的黄浦江 夕阳西下,天色将黑未墨之时。 姜骡子看了看天空,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 “李师傅,可以了吗?”姜骡子问道。 再度检查了一番驳船的情况,李师傅点点头,“没问题。” 其余三艘驳船上也分别传出行船信号:一切正常。 “行动。”姜骡子沉声说道。 随着他一声令下,南市这边的码头上立刻动起来。 姜骡子亲自带领自己的兄弟姜老四以及手下十余人,南市守军之国军士兵四十人,码头苦力数百人,分乘坐从招商局借来的四艘驳船,开始行动。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还是开始行动,是因为黄浦江上有日本军舰巡逻,入夜便会以探照灯向四周照射,一旦发现异动,便会开炮射击。 选择夜色将黑的时间节点,人的视线受到影响,视物受到影响,却又勉强能够看到。 拿长枪的国军士兵以及众苦力工人隐藏在船舱。 每一艘驳船分配了两到三名白俄,白俄会时不时的到小甲板上走一圈。 驳船上悬挂的是大英帝国的旗帜。 从远处观察,这便是一艘如假包换的英国驳船。 “江面发现驳船。”一艘日军舰艇的士兵很快便注意到了江面上的驳船,立刻向军官报告。 一名海军少佐立刻来到甲板上,拿起望远镜看过去。 天色已晚,看不太清。 “炮口瞄准,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 “是!” 如果这几艘驳船看到炮口瞄准,立刻试图逃跑,那么,必然是中国人的船舶,开炮就是了。 虽然夜色上来了,但是,驳船上的英国米字旗还是能够看清楚的。 海军少佐有些犹豫,帝国今天‘误炸’了公共租界的百货公司,据说炸死了不少人,引起了英国人和美国人的抗议,上峰紧急向各军舰下达了命令,严令禁止向英美等西方列强船舶开炮,避免进一步激怒英国人、美国人。 少佐有些犹豫,内心里有着强烈的渴望,驱使他对这艘驳船开炮。 经验告诉他,这极可能只是一艘挂着英国米字旗的中国驳船而已。 “阿廖沙,快点出来。”招商局的李师傅脸色一变,急忙喊道,他们最近这段时间经常和日本军舰躲迷藏,已经较为熟悉日军军舰的行为。 看到日舰的炮口调转过来,知道对方起了疑心。 阿廖沙拉着自己的妹妹从船舱出来,两人已经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装。 来到甲板上,冲着远处的日本军舰,兄妹两人大喊大叫。 “要愤怒,不是害怕。是惊恐中带着愤怒。”一名上海特情组的特工趴在地上,低声提醒。 “英国人?”日海军少佐看到了驳船甲板的动静,命令士兵打起探照灯,便看到了害怕的跳脚、依然勉强维持着所谓的大英帝国子民的骄傲和愤怒的一对年轻男女。 探照灯向紧随其后的三艘驳船打过去,果然也看到了愤怒抗议的英国人。 “打出旗语,大日本帝国海军例行巡逻,不必惊慌,祝他们航行顺利。”少佐吩咐说道。 “是!” “他们在说,这是日本海军在巡逻,没有攻击意图,允许通行,祝航程顺利。”李师傅在姜骡子的身边低声说话,翻译对方打出的旗语。 姜骡子闻言,立刻从身上摸出几张纸,翻了翻,快速找到了一页纸,说道,“回复他们。” “怎么说?”李师傅问道。 “就说表示感谢,英日同盟万岁。” “好。” 看到四艘英国驳船先后打出的旗语,日舰海军少佐冷笑一声,“放他们走。” 英日同盟? 早晚有一天,大日本帝国的海军会击败英国舰队,登陆英吉利半岛! 四艘驳船继续航行,待最终脱离日本军舰之后,包括姜骡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一艘驳船上的白俄‘演员’,甚至直接吓尿了,他们上了船才知道一晚上六十法币的钱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 几乎是与此同时,乔春桃带领的行动人员,也展开了行动。 距离法国巴芬洋行的九零三货仓大约数十步,乔春桃放下望远镜,眼眸清冷。 “睡着了?” 洋行的看守都是中国人,法国人不信任中国人,不允许看守进入货仓休息,所以,看守在货仓门口搭了简陋的窝棚,此时,窝棚里没有人员走动之动静,隐隐还有打鼾声传来。 “跟我上!”乔春桃低声说道,亲自带领手下轻手轻脚的从四面包抄向窝棚。 没有任何的悬念,六名货仓看守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悉数被捆绑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这可是法兰西洋大人的货仓!”一名看守竭力挣扎,压低声音吼道。 乔春桃冷笑一声,此人等到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看守都被蒙上了眼睛之后,才出声,并且是故意压低声音,显然害怕大声喊引起误会,平白枉死。 这是打算好好表现一番,在法兰西洋大人那里卖个好,倒是个聪明人。 不过,也只是小聪明。 乔春桃直接使了个眼色,立刻有手下上来,一个手劈将此人打晕过去。 这些只是普通的看守,没有审讯价值。 且此人颇有小聪明,这种人要格外注意,要避免在此中人身上出现细节上的问题。 乔春桃扫了一眼,挑选了一名三十多岁的看守,带到一边,审问了两句。 而之所以选中此人,是因为这名看守的怀里藏着一个烧饼,乔春桃判断这是此人省下吃食留给自家孩子的,这种人心有牵挂,不敢撒谎。 确实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也正如乔春桃所判断的,此人家中又一双儿女,妻子久病无医死去,全靠他一个人照料儿女,每天省下自己的口粮给孩子,一双三四岁的儿女才勉强苟活。 乔春桃看了此人一眼,被蒙住双眼的看守惊恐不安。 乔春桃冰冷的眼眸,一抹温柔几乎是一闪而过,然后她毫不犹豫的直接一个手刀将此人打晕。 几名特工在六名看守身上搜了一番,果然没有发现钥匙。 这本就在预料之中。 看着粗大的铁锁,乔春桃命令手下用大力绞钳绞,试图绞断,不过,粗大的铁锁显然不是绞钳能够绞断的。 “你来。”乔春桃指了指一个戴着毡帽的中年男子。 “欸欸。”中年男子赶紧上来。 这是组长命令姜骡子提前找来的‘懂行’的人。 只见此人带着自己的几名徒弟,开始忙活起来。 首先用湿毛巾裹住铁锁。 然后开始用钢锯锯。 乔春桃暗暗点头,用湿毛巾裹住铁锁,是为了避免发出声音。 几人轮流上手,大约锯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把铁锁锯开了。 随着沉闷的声音,厚重的仓门被打开了。 乔春桃命令一半人马隐藏在外面警戒,带领另外一半人马进了货仓。 众人用手电筒一照,看着满满当当的货物,都是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另外一边,上海站的行动也已经展开。 盛叔玉以及上海站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指挥人员,干掉了三友商行的看守,却是面对厚重的铁锁呆住了。 多了一把锁。 本来是一把铁锁的,不知道何时日本人竟然又焊了一个锁孔,加了一把锁。 只能两人一把钢锯,开始锯起来。 问题是,他们没有想到有两把锁,湿毛巾竟然没有带够。 盛叔玉脸色铁青,郑利君也是脸色难堪。 整个上海站围绕此次行动,可谓是全力以赴、准备充足,最后出现的‘失误’竟然是: 少带了几条毛巾! “脱衣服!”卢兴戈在一旁也是冷着脸,沉声说道,他自己一马当先脱掉外衣。 “快快快,脱衣服!” 几名特工也赶紧脱下外衣,用水打湿,暂且当湿毛巾用。 距离三友商行的403货仓约有两华里的地方,程千帆双手架起望远镜,隐约看到这一幕,心中骂了句‘蠢货’。 尽管距离远,听不到钢锯锯铁锁的声音,但是,程千帆知道,湿衣物消声的效果,比毛巾要差了些。 必然会有刺耳的声音传出去的。 就在此时,码头那边传来了动静。 国英招商局护航队四分队队长于大川带领十几名国军士兵,数百名码头工人乘坐三艘驳船,冒着被日军炮火轰击的危险,终于赶到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待仓库门被打开。 一时之间,现场有点乱糟糟的。 没有人注意到,在码头那里,夜色中悄无声息的多了一艘小火轮。 第405章 枪声夜 “组长,来了一队巡捕。”负责警戒的阿胡跑过来,向卢兴戈汇报。 “去看看。”卢兴戈带了几名特工离开。 两分钟后,卢兴戈返回,向郑利君汇报情况。 “巡捕,多少人?” “二十左右,看样子是红头阿三。”卢兴戈说道,“应该是被锯锁的声音引来的。”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两把铁锁都被钢锯锯开了。 “兴戈,你带人挡住红头阿三,务必为弟兄们搬运物资争取足够的时间。” “是。”卢兴戈敬了个礼,带领手下迎了上去。 “曹排长,枪声一响,巡捕房肯定会派人来增援,按照预定计划行动吧。”郑利君找到随队的国运排长,说道。 “郑队长放心,除非我部全员战死,敌人不会突破我们的防线。”曹排长表情坚定说道,他带队出发前,就接到了上峰的命令,所部人马便是此次行动的敢死队。 艾哈迈达巴德带领自己的手下,东倒西歪行进。 这帮人都喝的醉醺醺的。 听到手下汇报说日本人三友商行的仓库有异响,他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不过,想到日本人私下里给的好处,最重要的是,艾哈迈达巴德想到日本人送给自己的那个朝鲜女人,犹豫再三,还是带队来看看。 接近仓库,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艾哈迈达巴德心中一阵打鼓,看来这伙来偷盗仓库的蟊贼人数不少啊。 不过,他看了看二十多名荷枪实弹的手下,胆气壮了不少。 在公共租界,敢于袭击巡捕的暴徒不是没有,但是,敢于袭击一伙全副武装的巡捕的暴徒,还从未出现过。 “伙计们,赚钱的机会来了。”艾哈迈达巴德朝着手下喊道,“抓住这伙小偷,日本人那边重重有赏。” 这话引起了一帮手下的欢呼。 就在此时,枪声大作。 艾哈迈达巴德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扭头去看,就看到自己的手下已经被撂倒了七八人,幸存的手下惊慌失措,聪明的趴在地上,还有没头苍蝇一般到处跑,惊恐的喊叫。 “敌袭!” “妈妈呀。” “快跑。” “趴下,趴下。”艾哈迈达巴德惊慌喊道。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枪声响起,惊慌奔跑的手下又有几人被枪杀。 “还击!还击!” 幸存的红头阿三惊慌失措的还击,枪声稀稀拉拉,毫无准星可言。 与此同时,有的巡捕手忙脚乱的吹起口中的哨子,有些凄厉的哨音响起。 随着连续的枪声、哨音响起,码头附近的灯光亮起。 程千帆双手架起望远镜,看向距离码头三华里以外的一个巡捕哨所,看到哨所灯光大亮,有巡捕正在集结。 他摇摇头。 上海站的应对是错误的。 红头阿三外强中干,一个个怕死的要命,刚才完全没有必要开枪,只要放红头阿三进入到包围圈,然后直接持枪围上去,再喊话,他有八成的把握,这些红头阿三会乖乖缴械投降。 鉴于白日里日军轰炸先施百货,以及市面上出现的混乱,公共租界这边也加强了巡逻戒备。 东区码头发生激烈枪战,立刻引爆了整个东区巡捕房的激烈反应。 很快,就听见卡车的声响,大批巡捕迅速赶来,同上海站阻击人员以及国军士兵发生了激烈交火。 程千帆观察了一会,巡捕毕竟只是地方治安力量,无论是枪法还是战斗意志都和特工以及国军士兵无法相提并论,他们被压制在火力线,动弹不得。 不过,程千帆没有松口气,相反,他的眉头紧锁。 他听到了军卡驶来的声音,望远镜看过去,在军卡的后面出现了铁甲车队。 同巡捕房的所谓用军卡充作‘铁甲车队’不同,这是真正的铁甲车队。 两辆轻型坦克发出轰鸣声。 坦克以及军卡里的武装人员,不是巡捕,是租界的准军事武装万国商团,这支在前清剿灭太平天国时期诞生的万国商团,是租界真正的军事力量。 行进中的坦克停下来,直接一炮轰过去。 打偏了。 炮弹飞过守军阵地,落入身后的空地,飞溅的弹片造成守军以及码头工人的伤亡,引发一阵混乱。 就在此时,在道路两旁的民宅,几扇窗户打开,有人员向下扔手榴弹,引起一阵爆炸,不过,并没有能够真正对坦克造成威胁,反而引来猛烈的枪击,不断有人中弹从二楼落下。 关键时刻,有中弹者抱着炸药包,直接扑下来。 连续几声爆炸后,万国商团的坦克被炸毁。 程千帆咬了咬牙,他知道,这是上海站的敢死队。 受到爆炸的波及,万国商团的步兵阵营也出现了伤亡,租界军方的进攻势头受到了遏制。 “快快快!” 盛叔玉以及郑利君大声催促工人们快速搬运物资。 “物资太多了,根本搬不完。”有领头的工友喊道。 “能搬多少是多少,搬不完炸掉。” “重点是药品、医疗用品、汽油还有粮食、布匹。”盛叔玉大声喊道。 慌乱中,有工人打翻了货柜,哗啦啦散落一地的枪支弹药。 盛叔玉以及郑利君对视一眼,两人快速跑过去查看。 盛叔玉拿起一把长枪,郑利君拿起一把轻机枪。 两人骂了句,将枪支扔在地上。 长短枪是日军三八式步枪和南部手枪,轻机枪是日军大正十年轻机枪。 全都是日械装备。 “不要理会这些武器,只搬运物资。”盛叔玉喊道。 不是看不上日械装备,是完全用不上。 国军有自己的武器装备,最重要的是弹药不匹配,这些日械装备就是鸡肋,而且笨重占地方,这些不需要搬运,临走时炸了就是。 两人离开仓库,前往阻击阵地查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阻击万国商团的进攻,为搬运物资争取时间。 就在两人离开没多久,豪仔带领一伙人也趁乱混进来,他们的目标不是其他物资,正是这些日械装备。 “郑队长有令,这些武器交给我们。”豪仔喊道。 不过,他很快发现,根本不需要喊,人太多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快,快搬。”豪仔大喜,喊道。 这些日械装备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程千帆从坂本良野那里得知,有一批日械装备被偷偷运到了三友商行的仓库,他早就在打这批日械装备的主意了。 他预判上海站以及国军对这批日械装备兴趣不大,但是,他有兴趣。 上海沦陷几乎是必然,敌后抗战用得着这批日械装备,事实上,在程千帆看来,未来的敌后抗战,在缺乏后勤保障的情况下,日械装备是必然的趋势。 “啪!” 在手榴弹的爆炸声音掩护下,程千帆一枪撂倒了万国商团的一名神枪手。 随后,他迅速将枪口从窗户抽回。 这已经是被他射杀的第三名万国商团神枪手了。 程千帆很狡猾,他每次都是在国军士兵扔出去的手榴弹的掩护下开枪。 而神枪手频频被射杀,这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万国商团的进攻,最重要的是他们找不出是哪里开枪,开始疑神疑鬼。 甚至有万国商团的士兵开始下意识的防备身旁不远处的华捕。 他们怀疑是有巡捕暗中放黑枪。 与此同时,在麦兰区码头,姜骡子带领的驳船运输队伍也抵达码头,开始搬运巴芬洋行的物资。 乔春桃带领的行动队也从内部用钢锯锯开了巴芬洋行仓库的侧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三菱商行的仓库。 “啪!” 一声枪响。 这是一名重伤的日本看守,在临死前成功开枪示警。 乔春桃脸色铁青,命令手下用匕首对尸体挨个补刀。 同时,中年男子戴着自己的徒弟,抓紧时间用钢锯锯三菱仓库的铁锁。 而随着这一声枪响,麦兰区也开始动荡起来。 刚刚回到家的麦琪路巡长苏稚康,正坐在客厅喝茶休息,客厅的电话响了。 “巡长,出事了,码头响枪了。” “派几名弟兄去看看。”苏稚康沉声说。 “已经派去了。”电话里说道,就在此时,电话那头的巡捕喊道,“不得了了,巡长,派出去的弟兄可能出事了,枪声不断。” 事实上,不用手下汇报,苏稚康也已经听到了四下响起的枪声。 “命令在家的弟兄迅速集合,我立刻赶过去。”苏稚康沉声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小心中了埋伏。” “是!” 苏稚康快速穿上警服,检查了配枪,就要出门。 “稚康!”妻子带着孩子们以及佣人担心的看着他。 “不会有事的。”苏稚康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关紧大门,不要外出。” 说着,他快步从壁橱摸出一把转轮手枪递给妻子,“不要怕,有人闯进来就开枪。” 妻子双手握紧手枪,哆哆嗦嗦的点头。 “爸,放心,交给我了。”大儿子非但不害怕,还频频看向母亲手中的转轮手枪。 “你是家里的老大,保护好你母亲和弟弟妹妹。”苏稚康哈哈大笑,直接从妻子的手中将手枪拿过来,递给儿子。 大儿子双手接过转轮手枪,用力点头。 “记住了,不许出去,你的任务是在家里保护亲人。”苏稚康再三叮嘱。 “明白。” 苏稚康上了早就发动的车子,命令司机开车。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暗中监视苏稚康的李浩从身上摸出一个烟花筒,点燃。 烟花在空中绽放。 苏稚康看了一眼身后空中绽放的烟花,脸色一变。 “开快点。” “是!” 刚刚出了巷子,正在减速转弯的时候,路两边突然闪出几人,二话没说,冲着开过来的车子一阵齐射。 司机吓坏了,猛打方向盘,车子直接撞在了路边的树上。 枪手一轮齐射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苏稚康挣扎着从车上爬出去。 用力拍了拍脑袋,他的头部撞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流血了。 “老胡。”苏稚康喊道。 “巡长,我在。” 听到司机还活着,苏稚康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驾驶座车门,将司机拉出来。 打开手电筒看了看。 汽车轮胎被打爆了。 苏稚康沉吟不语,他立刻得出判断,自己家早就被对方监视了,刚才的烟花便是对方通知同伙动手的信号。 不过,这些人倒是留了余地,没有直接冲人开枪,只打了轮胎。 而且对方选择在路口转弯的地方开枪,除了因为路口转弯要减速,方便开枪瞄准,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车速不快,出了车祸也不会致命。 对方对自己没有必杀之恶意,只是为了阻止自己尽快去巡捕房,苏稚康立刻得出结论。 这也让他松了口气,对方既然对他本人都没有必杀之心,那么对他的家人自然也不会下手。 对于对方的身份,他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特务处上海站! 戴春风密令上海站抢运物资之事,苏稚康是有所耳闻的,想到是码头先响枪,如此一联想,苏稚康立刻有了判断。 苏稚康捂住脑袋,发出一声呻吟。 “巡长,你受伤了!”司机看到苏稚康面部都是鲜血,想要来搀扶,自己却是哎哟一声,他的腿受伤了。 “侧恁娘,头好晕。”苏稚康坐在地上,拍打自己的脸颊,弄得满手都是鲜血。 司机也慌了,“巡长,我去喊人。” “别动,你的腿不想要了?”苏稚康骂道。 司机既感动又慌张,急的团团转。 “开枪。” “什么?” “开枪,我身上的枪。”苏稚康骂道,“开枪喊人。” “对对对。” 司机凑过来,哆哆嗦嗦的从苏稚康的身上摸出配枪,对着天空就是啪啪啪的几枪。 事实上,不用他们开枪示警,刚才的一轮齐射,早已经引起了附近巡街的巡捕的注意,本来是接到通知迅速回巡捕房集结的一队巡捕,立刻飞跑赶来。 这附近是巡长苏稚康的住所,听见这边响枪,巡捕不敢怠慢。 一队巡捕跑来,远远就看到一辆小汽车撞在了树上。 “是巡长的车。”一声惊呼。 “巡长。” “苏头儿。” “巡长在这里。”司机拼命喊道。 巡捕跑过来,就看到苏稚康满脸是血,坐在地上,都是吓了一跳。 “巡长,你怎么样?” “车子刚开出来,就被人伏击,巡长受伤了,快点送医院。”司机喊道。 “扶我起来。”苏稚康挣扎说。 两名巡捕赶紧上来架起苏稚康。 “送老胡去医院,他腿受伤了。”苏稚康吩咐说。 “巡长,那你呢?” “去巡捕房。”苏稚康咬牙说道。 “巡长,要不先送你去医院吧。”带队的巡捕急忙说道。 “去巡捕房。”苏稚康额头汗珠落下,似是忍着巨大的疼痛,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面孔狰狞。 “巡长——” “服从命令!”苏稚康低声吼道,“弟兄们在码头遇到伏击,我必须去看看。” 众巡捕肃然,两名巡捕送司机老胡去医院,两名架着苏稚康,众人向麦琪路巡捕房的方向前进,不过,因为有伤员,前进速度很慢。 行至一半,两名架着苏稚康的巡捕突然意识到巡长没有声音了。 “巡长。” 众巡捕急忙上来查看,却发现苏稚康已经昏过去了。 “洪大哥。”众巡捕慌忙看向领队的警官老洪。 老洪看着晕过去的巡长,又听了听,码头方向枪声激烈。 他立刻表情严肃说道,“快,我们送巡长去医院。” 所有巡捕心中皆是舒了一口气,精神抖擞,架着昏迷的苏稚康,朝着医院方向前进。 第406章 英勇的麦兰巡捕 丁字路。 路如其名。 刘育初带了两名特情组特工,三个人,两把短枪,一把长枪,竟牢牢地卡住了路口。 一队第一时间赶到的巡捕,此时此刻竟被牢牢地压制。 “阿杰,你带人上。”带队的警官趴在地上,冲着一名手下喊道。 没有回应。 “阿杰,你他娘的耳朵聋啦!”警官喊道。 阿杰纹丝不动,他可不傻,刚才三名同僚冲上去,对方啪啪啪三枪,枪枪击中要害,三位同僚当场殉职。 老子他娘的当巡捕是为了耍威风、捞好处的,不是送死的。 警官看到阿杰装聋,气坏了,又看向其他手下,其余人一个个都装死,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你们这帮混——”警官气急,起身就要去踹人,却是忘记了正在交战,只听见啪的一声,一枚子弹直接打爆了警官的脑袋。 看到带队警官倒下,包括阿杰在内的所有人既害怕,又长舒了一口气。 头儿被射杀,巡捕房那边的增援一直没有赶到,大家可以‘理直气壮’的趴在这里装死了。 “副组长,有些不对劲。”一名队员对刘育初说道。 根据事先的判断,双方交战好一会了,麦兰巡捕房的增援早就应该抵达了,现在却迟迟未至。 “不用管那么多。”刘育初给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填弹,沉声说,“这个路口是通往码头的唯一通道,只要我们卡在这里,对方便无法通过。” 队员点点头,没错,副组长说得对。 在道路两侧隐蔽的吴顺佳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心中大喜。 虽然不知道麦兰巡捕房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这个变化是有利于他们的。 他看了一眼手中虚握的拉弦。 他带人在道路中央预先埋设了炸药,只要一拉弦,便会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不过,敌人援军未至,自然暂时毋需动用炸药。 “放轻松。”吴顺佳对身旁的两个手下说道。 码头,第三道防线,这是真正的最后一道防线,一名国军排长带着所部士兵用仓库里的一些木箱构筑了简易阵地,正在严阵以待。 排长放下望远镜,用袖口仔细擦拭。 这是乔春桃做主从仓库物资中拿给他的,讲明了是送给他。 这可把这个国军排长美坏了。 这是高级军官的最新式高倍望远镜,国军中只有团一级的军官才有,便是营长手里的望远镜都比不上。 此时此刻,麦兰巡捕房内一片混乱,众巡捕已经集结,不过,巡长苏稚康一直未至,因为苏稚康此前严令没有他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众人只能干等着。 “快快快!”姜骡子扯着嗓子喊话,催促工人们快些搬运物资。 倪二虎带着手下的工人,拼了老命的来回搬运物资。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我的!我的!我的! 接到组织上的命令,令他组织一批工人帮助国军抢运物资,倪二虎的内心是排斥的。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简直是欢腾猛跳。 这么多的物资,只要从指甲缝里抠一些,就足以令我党的红色武装高兴的犹如过年了。 麦兰巡捕房。 总巡长绍尔敏带着亲信怒气冲冲的冲进来,看着乱糟糟的捕厅,绍尔敏将马鞭朝着桌子上一抽,所有人看到总巡长到来,赶紧列队站好,不敢发出声音。 “闫小飞,你们巡长呢?”绍尔敏怒问。 “报告绍总,属下已经打电话给巡长家里了,巡长说他马上就到,命令弟兄们等待他的命令!”一名警官赶紧敬礼说道。 “多久了?”绍尔敏喝问。 “一个,一个小时前。” “混账。”绍尔敏怒极,从苏稚康的家中到这里,开车的话十分钟不到便到了,这都一个小时了却还没到。 就在此时,捕厅的电话响了。 闫小飞没有立刻去接电话,而是看向绍尔敏。 “去接!”绍尔敏沉声说。 “是!” “什么?好!我知道了!”闫小飞表情连连变化,挂了电话。 “又怎么了?”绍尔敏阴着脸问道。 “报告绍总,是洪大柱从伯特利医院打来的电话。”闫小飞赶忙汇报说道,“苏巡长从家里来巡捕房的途中遭遇多么枪手伏击,巡长和司机老胡受伤,被路过的弟兄送医院了。” “伤的怎么样?”绍尔敏面色一沉,立刻问道。 他此前生气是以为苏稚康玩忽职守,现在听闻这名得力手下被伏击受伤,这怒气自然也便散了一半。 “枪手突然冲出来开枪,车子撞树上了,巡长本来要坚持来捕厅,不过,他头部受伤严重,来捕厅的途中昏迷,司机老胡腿被压断了。” 闻听此言,绍尔敏点点头,随即是勃然大怒。 他依然得出判断,这伙暴徒此次的行动是早有预谋,对苏稚康的伏击本就在他们计划内的一环。 “老潘,你带所有弟兄,增援码头。”绍尔敏沉声说,“我去医院看看苏稚康。” 麦兰巡捕房副总巡长潘舒凡点点头,“绍总放心,交给我了。” 他走近绍尔敏,低声问,“绍总,要不要向商团那边请求支援。” “电话我来打,你先带人过去。”绍尔敏想了想,说道。 “是。” 待潘舒凡带领巡捕离开后,绍尔敏揉了揉太阳穴,来到自己办公室,一个电话打到了万国商团驻地。 “什么?没有援军?人去哪了?”绍尔敏眉头一皱,高声问。 “好了,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绍尔敏面沉似水,“麻烦大了。” “绍总,怎么了?”身旁的亲信徐有光立刻问道。 “东区那边也打起来了,万国商团的装甲都被炸了。”绍尔敏沉声说。 “怎么可能?什么人干的?”徐有光张大了嘴巴。 “说是日本人。”绍尔敏说道,眼神中却露出狐疑眼色。 据说是有敢死队员抱着炸药包炸了万国商团的坦克,对方的死士被炸得四分五裂,从衣着上来看,那些人穿着日本浪人的服装。 侧他娘的,日本人抢自己商行的仓库? 还袭击巡捕和万国商团? 这事情听着怎么那么玄乎。 法租界,东区。 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面对万国商团的进攻,上海站的特工以及国军伤亡很大,最后,国军从仓库里拉来了日军的几门迫击炮,对着对面一阵猛烈轰炸,总算是稳住了阵脚。 而此时此刻,三友商行的仓库的物资,已经被搬运了大半,只剩下少量日械装备。 “炮弹全部打出去!” “快快快!” 连续十几发炮弹打出去,炸得万国商团和东区巡捕房巡捕‘阵地’一阵鬼哭狼嚎。 在烟雾的遮蔽下,上海站特工和国军士兵带上部分阵亡的弟兄的尸体,将被杀死的三友商行的日本看守之尸体换上国军军装,噗噗噗补了几枪,扔在阵地前,随即快速登上驳船逃离。 “他们跑了!” “快追!” 万国商团的军官高声喊道。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整个仓库也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化为乌有。 巨大的爆炸气浪,直接将一部分刚发起冲锋的万国商团士兵掀飞。 因为怕死而冲在最后面的巡捕,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吓得扭头就跑。 程千帆在国军齐射迫击炮弹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的下楼,从侧门出去,从小巷子快速奔跑几十步,翻越墙头,来到另外一个巷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麦兰区,码头。 麦兰巡捕房副总巡长潘舒凡带领巡捕,小心翼翼的前进。 枪声已经停了,四周一片寂静。 远远的看过去,前面趴了一地的巡捕,一动不动。 “潘总,弟兄们不会都死了吧。”闫小飞战战兢兢问。 潘舒凡也是头皮发麻,他也有这个怀疑。 就在此时,只听见东区方向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所有人都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在赶来的途中,众巡捕都已经得知法租界东区那边也发生了大规模枪战,心中已经在打鼓。 有巡捕暗下里交流,甚至怀疑是不是日本人在码头登陆,要进攻法租界了。 不过多数人觉得日本人不敢,法兰西是欧洲第一强国,日本人不敢惹。 “潘总,情况有些不太妙啊。”闫小飞小声说道。 “小闫,你带几个弟兄上去看看。”潘舒凡低声说。 “是,是。”闫小飞哭丧着脸答应着,随手指了指几个手下,猫着腰,端着枪,慢腾腾的往前挪动。 就在此时,寂静深夜,传来了滋滋滋的声响。 闫小飞闻声看过去。 就看到地上有一根绳子,正滋滋滋的冒着火花。 “炸药!”闫小飞惊恐吼道。 “跑啊!” “炸药!” 众巡捕仿若炸了锅,拼命的四散逃窜。 特别是刚才被增援的同僚误以为是尸体的那些巡捕,犹如诈尸一半,腾地爬起来,撒开脚丫子,跑的那叫一个飞快。 “救我!救我!”闫小飞双腿犹如灌了铅,站在原地,拼命吼道。 啪,一声枪响。 逃跑中有巡捕的枪走火了。 子弹打在了闫小飞的脚边,飞溅起一块泥巴,闫小飞犹如被打了强心针,飞一般的撒开脚丫子逃命。 先是一声爆炸! 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 一阵硝烟过后,到处都是惨叫声,道路两边的房子也倒塌了,整个现场犹如人间地狱。 啪,一声枪响,子弹击中吴顺佳隐藏之处不远处。 吴顺佳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就看到刘育初带人正在撤退。 本次行动的前线指挥乔春桃冲着这边哇哩哇啦的喊着什么。 吴顺佳只觉得耳朵嗡嗡嗡的,听不清。 不过,乔春桃的手势他看明白了。 “撤!”吴顺佳吐了口泥巴,朝着两名手下说道,看到两人一脸茫然,他指了指身后,转身就走。 两个正处于耳鸣状态的特情组特工赶紧爬起来,猫着腰跟随着吴顺佳撤退。 众人跑到码头,拼命的冲向驳船。 却是看到乔春桃没有撤离,正指挥手下搬运尸体。 他有些奇怪,有神枪手刘育初阻击,还有他的炸药,己方有人员伤亡? 示意两名手下快上船,他朝着乔春桃跑过去。 近前一看,吓了一跳,这是七八具身穿日军军服的尸体。 “你把看守换上日军军服了?”吴顺佳低声问道。 “……”乔春桃哇哩哇啦大声说道。 吴顺佳还是听不清楚,不过,他感觉这家伙说的不是中国话,倒像是日语。 “撤。”乔春桃拿起脚边的一把三八式步枪,拿起来,用力砸了一下,再扔在地上,然后一摆手,示意手下立刻撤退。 吴顺佳顾不上继续询问,赶紧跟着撤离。 四艘驳船很快借着夜色消失在茫茫江面上。 伯特利医院。 “情况怎么样?”绍尔敏问在病房外值守的洪大柱。 “报告绍总,巡长刚才醒了一会,脑袋疼得厉害,医生给打了针,又昏过去了。”洪大柱赶紧立正敬礼。 绍尔敏眉头一皱,推开门,看到正‘昏迷’的苏稚康。 听闻巡捕房总巡长绍尔敏亲至,医院的副院长带着医生赶紧过来迎接。 “苏巡长怎么样了?”绍尔敏同副院长握手,问道。 “苏先生头部受到剧烈撞击,有外伤,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副院长说道,“你也知道,人体的头部非常重要且复杂,他发生了剧烈的呕吐,我们现在无法确定是否伤到了脑子。” 绍尔敏点点头,他虽然不懂医,但是,也知道脑袋剧烈撞击的严重性。 就在此时,绍尔敏看到自己的亲信徐有光一路小跑过来,他心中一沉。 徐有光直接来到他身边,捂着自己的嘴巴耳语。 绍尔敏脸色一变,“雷副院长,苏巡长的伤势,就拜托了,绍某还有要事,有任何需要,你且开口。” “医者父母心,绍总放心。” 绍尔敏同副院长握手,转身离开,徐有光则摸出绍尔敏的名片,双手奉上。 随后,转身去追赶绍尔敏。 “什么情况?”绍尔敏脸色阴沉问。 “对方在道路上预先埋设了炸药,我方死伤惨重。”徐有光说道。 “具体伤亡情况。” “暂时未知。”徐有光表情沉重,“不过,刚才有报告说,码头方向还在响枪,应该是潘副总巡带领弟兄们在浴血奋战。” “去码头!”绍尔敏眉头紧锁,上了车,沉声说道。 麦兰区码头。 “杀!” “冲啊!” 勇敢的巡捕们,在英勇果敢的副总巡长潘舒凡的带领下,正在冲着四周空地胡乱放枪。 潘舒凡肩膀被弹片划伤,脸色铁青,不,确切的说是凶狠。 他双手握住勃朗宁配枪,对着地上的日军尸体嘭嘭嘭开枪。 “愣着做什么?”潘舒凡面容狰狞的看着手下。 众巡捕立刻举枪,啪啪啪啪啪啪,七八具日军尸体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闫小飞!”潘舒凡摸了摸手上的肩膀,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立刻满脸也是血迹,他随后沉声说。 “属下在。”闫小飞一瘸一拐过来,此人极为命大,是最后一个躲开的,却因为跑得快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正好滚到了路边一个墙角,除了脚崴了,反倒是没有其他伤势。 “你带人去向绍总汇报,我部与暴徒激战半小时,多名警员英勇殉职、重伤,但是,所有弟兄擦干眼泪,胸怀悲愤之心,浴血奋战,成功击溃当面之敌,击毙暴徒八人,其余暴徒仓皇登船逃窜,我部缺乏船只,难以追击,甚是遗憾。” “是!”闫小飞庄重的敬礼。 他看向潘舒凡的眼睛都是发光的,难怪对方能当副总巡长,自己却连个副巡长都不是。 第407章 麦兰码头 闫小飞带人离开后,潘舒凡扫了一眼众手下。 “我刚才说的话都记住了?” “记住了!”众巡捕齐声说。 潘舒凡急忙双手下压,“都他娘的小点声。” “我潘舒凡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家着想。”他压低声音吼道,“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我们活着的,不考虑自己,也要为殉职的弟兄,为他们的家人考虑。” “要是没有个交代,大家受处罚不说,死去弟兄的孤儿寡母怎么办?” 没人说话,众人都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死状凄惨的同僚的尸体。 不管潘舒凡出于什么考虑,但是,他的话是对的。 必须有战果,不然的话,这些死伤弟兄的抚恤金、养伤都是问题,一场惨败之下,很难说租界当局如何善后,此外,要是没有战果,这些活着的巡捕的日子也不好过。 阿杰躲在人丛中,悄悄的靠近一个日军死尸。 他蹲下来,拉起一具死尸,掰开死尸的嘴巴,将自己的手指伸进去。 整个身体斜着压上去,咬牙切齿,拼命的按压死尸的嘴巴。 绍尔敏乘坐的车子,正在前往码头的路上。 就听见码头发现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徐有光一个急刹车。 “绍总,码头太危险了,我下车先去查看一番。”徐有光说道。 “开车。” “绍总。”徐有光急了。 “我叫你开车。”绍尔敏沉声说。 “是!”徐有光无奈,继续开车前进,不过,车速放的非常慢,同时他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绍尔敏皱着眉头,刚才的枪声,他只听见勒贝尔m1886步枪的声音,没有听到还击的枪响。 勒贝尔m1886步枪是法国军队制式步枪,上世纪末便列装法国陆军,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便是法军制式步枪,一直到现在依然还是,这款枪不仅仅装备法国本土军队,在法国各殖民地、租界也是大量使用,其中便包括法租界。 “绍总!”闫小飞带了几名巡捕,远远看到一辆小汽车缓缓驶来,靠近了,认出是总巡长的座驾,赶紧招手呼喊。 “绍总,是闫小飞。”徐有光说道。 “停车!”绍尔敏急忙说。 车子停稳,绍尔敏从车窗探出头,“码头方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报告绍总,属下奉潘副总巡命令,特来汇报情况。” “说!” “暴徒提前埋藏了炸药,弟兄们死伤惨重,不过,在潘副总巡的带领下,弟兄们…”停顿了一下,闫小飞想了想潘舒凡交代的话语,继续说道,“与暴徒激战半小时,多名警员英勇殉职、重伤,但是,所有弟兄擦干眼泪,胸怀悲愤之心,浴血奋战,成功击溃当面之敌,击毙暴徒八人,其余暴徒仓皇登船逃窜,我部缺乏船只,难以追击,甚是遗憾。” 说完,闫小飞站在一旁,聆听训示,他内心惊叹不已,自己竟然一字不落的将潘副总巡的话说出来了,真是厉害。 绍尔敏深深地看了这名下属一眼,后面那段话,一听便是潘舒凡那个家伙口述的战报。 对于潘舒凡所说的‘胸怀悲愤之心’、‘浴血奋战’,他是秉持保留态度的。 自己的手下是一帮什么货色,他自是清楚。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潘舒凡说击毙了八名暴徒,这点是做不得假的。 既然是击毙,肯定要有尸体。 潘舒凡不敢撒这个谎。 绍尔敏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有战果便好。 绍尔敏直接下车,吩咐徐有光,“我步行前往即可,你立刻去统消防队来救火。” “是!” “另外,打电话给伯特利医院,让医院安排救护车来救人。” “明白。” “日本人?”绍尔敏看着被打成马蜂窝一般的日军尸体,皱着眉头。 “属下也不敢确定,但是,此些暴徒确实是身穿日军军服。”潘舒凡的脑袋上缠着纱布,哑着嗓子说道,说着,他一抬手,一名巡捕递过来一把长枪。 “这是对方遗留的枪支,已经被破坏。” 绍尔敏接过长枪,看了看,眉头皱的更紧了,“三八式步枪?” 他仔细查看,不是新枪,是经常使用的枪支,不过,保养的很好。 他蹲下来,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双手,有厚厚的老茧,扳机指,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人是职业军人。 难道真的是日本人干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尸体身上犹如马蜂窝的枪口。 “弟兄们死伤惨重,一时激愤。”潘舒凡压低声音说道。 绍尔敏面沉似水,看了潘舒凡一眼,又扫了一眼众巡捕。 一名‘鬼鬼祟祟’的巡捕被总巡长的视线锁定。 “你,出来!”绍尔敏指着这名手下说道。 阿杰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的走出来,将右手放在身后。 “手上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阿杰低着头说道。 绍尔敏直接大步走上前,一把捉住此人的右手,就看到右手两根手指血血肉模糊。 “怎么回事?”绍尔敏沉声问。 嗷的一声。 阿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起来,站起来,回答!”绍尔敏冷着脸,吼道。 “报,报告总巡长。”阿杰一脸悲愤,“属下,属下和一个日本人肉搏,被他咬伤了,那个日本人太凶残了,属下,属下慌乱中用,用勃朗宁,干掉他了,属下,属下第一次杀人,害,害怕。” 绍尔敏仔细查看阿杰的手指,果然有深深的压印。 “哪个是你杀死的那个暴徒?”绍尔敏沉声问。 “那,那个。” 顺着阿杰的指向,绍尔敏大步走过去,看到一个被打的烂乎乎的日军尸体,尸体旁边有一把勃朗宁配枪。 “这是你的配枪?” “不,不是,是余警官的,他被暴徒打死了,属下就拿了余警官的配枪,发誓要用,用他的枪为他报仇!”阿杰咬牙切齿说道。 “苏稚康所巡第三小队队长余汉忠,他们是最先赶到此地,第一个与敌激战的队伍,余汉忠在激战中殉职了。”潘舒凡语气悲切说道,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阿杰,这小子什么时候时候搞得这一出,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悍不畏死,有情有义!”绍尔敏眼眸发红,拍了拍阿杰的肩膀,“好样的,叫什么名字?” “曾,曾杰!”阿杰颤抖着说道,然后走过去捡起那把勃朗宁,双手紧紧捂住,蹲下来,嚎啕大哭,“余头,你,你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和嫂子、侄儿侄女说啊。” 第408章 谁干的? 延德里。 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 白若兰从楼上卧室下来,拿起话筒。 “你好,哪位?” “金副总巡,你好,你好,千帆晚上喝了点酒,睡着呢。” “好的,我这就叫醒他,让他赶去捕厅。” 挂掉电话,白若兰朝着楼上喊道,“千帆,金副总巡长的电话,让你即刻去捕厅。” “你听见没啊?”白若兰噔噔噔上楼梯,“快点,醒醒,巡捕房来电话了。” 李浩恭恭敬敬的站在楼梯口,嘴巴里含糊的嗯了一声。 他已经在楼梯口警惕‘站岗’几个小时了。 按照程千帆的安排,是李浩要在他的卧室演戏,李浩是打死不愿意。 程千帆是他大哥,白若兰是他嫂子,尽管按照安排,白若兰会同小宝在次卧睡在一起,李浩单独呆在主卧室,李浩也是坚决不从,最终白若兰把猫咪放在主卧室‘镇宅’。 李浩知道,帆哥派他待在这里,不仅仅是任务善后安排,更因为帆哥最信得过他,帆哥那边的行动有一定的危险性,他要在这里保护嫂子和小宝,以防不测。 “嫂子,我去了。”李浩低声说。 “你喝了酒,路上开车小心点。”白如兰提高声音说道。 李浩穿着一身巡捕制服,帽檐压低。 小汽车就停在家门口,打开门,李浩直接上了车,启动车子,缓缓离开延德里。 约莫十几分钟后,在一个巷子口,确切的说是靠近李浩家的巷子,车速放缓。 一个人影直接拉开后排车门,快速上车。 “帆哥,你怎么样?”李浩关心的问道。 “我没事。”已经在来途中紧急换上警服的程千帆说话间从后排座位脚边拧开一瓶酒,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 抹了抹嘴巴,又用剩下半瓶酒浸透一条毛巾。 用力的用毛巾擦拭双手。 这是在用酒精的味道遮掩、清洗手上的味道。 他今天开了枪,手指上会残存有淡淡的火药味。 程千帆打开车窗,将双手放在窗口,从这里到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他手上的酒精味道会挥发的差不多,同时,火药味也会最大限度的祛除,除非嗅觉灵敏的人刻意拿着他的右手放在鼻尖嗅闻,没人会对他有所怀疑。 此外,‘晚上在家’喝多了的小程巡长身上还有酒味,这是最外层的一道防线,众人基本上只会闻到他身上的宿醉味。 今夜的法租界,便连空气中似乎也弥散着紧张、肃杀的气息。 小程巡长的小汽车,在来到中央巡捕房大门口的时候,便看到荷枪实弹的巡捕正严阵以待。 程千帆从窗户探出头,皱着眉头,打了个酒隔儿,喝问,“什么情况?” “包括程巡长,是覃总的命令,严查一切进出车辆。”一名警官赶紧小跑着过来。 “查吧。”程千帆闻言,点点头。 “程巡长说笑了,您请。”警官讪笑。 李浩按了按喇叭,车子缓缓驶进去。 小程巡长从车窗探出头,喊了一嗓子,“赵四。” “到。”刚才的警官赶紧跑过来。 一条未开封的香烟从车窗抛出来,赵四赶紧双手接住。 “弟兄们辛苦了,分一分。” “谢谢程巡长。” “谢程巡长。” 看着小程巡长的车子开进去,众巡捕纷纷喊道。 “怎么回事?一身酒味。”覃德泰在大楼台阶上看到程千帆,嗅了嗅鼻子,皱眉,摆手,“去,洗把脸再来见我。” “是!” 程千帆忙不迭转身下了台阶,来到一排水龙头前面,噗嗤噗嗤洗了把脸。 李浩立刻从兜里摸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过来。 程千帆胡乱的擦拭脸颊,跑回来。 “你小子,比我还讲究。”覃德泰说道。 覃德泰早就听说了,程千帆的司机是他以前救过的一个小乞丐,此人知恩图报,做事机灵,跟着程千帆,把这小子伺候的不要太舒服。 程千帆嘿嘿笑了笑。 “一路上可还太平?”覃德泰问。 “若兰叫醒我,我开车离家,拐了个弯带上李浩,然后从金神父路那个方向过来的。”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一路上还算平静,不过,沿途有几个赌场、酒吧附近乱糟糟的,罗宋阿大甚至不得不拿枪出来威慑。” 这些“罗宋阿大”,大多是沙皇俄国时代的退役军人,其中不乏没落的白俄贵族军官。 “罗宋阿大”以身材高、力气大着称,常被赌场、酒吧老板雇佣为警卫,常常坐在大门的高凳子上,用以对付那些因酒醉而闹事的烂水兵、烂赌鬼们。 “东区和麦兰区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了吧。”覃德泰问道。 “知道了。”程千帆点点头,“此前喝多了,没有太在意,还以为是国军和日军在激战,来的路上,是李浩告诉我,东区和麦兰区打起来了。” “你个门槛精。”覃德泰笑骂道,他知道程千帆来的路上拐个弯去接李浩的原因,李浩这个司机便是程千帆的眼睛,据说这小子和三教九流都有来往,消息灵通。 程千帆此前喝醉了,需要在抵达巡捕房之前了解发生什么大事情的方式,以免一问三不知,最好最快的方式就是问自己的这个亲信。 当然,覃德泰最满意的是程千帆什么都没有瞒他。 “你如何看东区和麦兰区的激战?”覃德泰带着程千帆进门,边走边说。 “太突然了。”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摸不着头脑。” “是啊,太突然了。”覃德泰点点头,“我刚才接到费格逊总监的电话,费格逊总监对于东区和麦兰区发生暴徒袭击之事非常愤怒,费格逊阁下陪同工部局的董事们已经赶往东区视察了。” “东区的情况很严重?”程千帆立刻问。 覃德泰赞许的看了身旁的年轻下属一眼,“是的,东区那边情况最严重,万国商团参战了,铁甲车队都出动了,不过,据说万国商团以及东区巡捕房死伤颇为严重。” “麦兰区那边呢?”程千帆快步上前,帮助覃德泰推开走廊的一道防蝇虫的门帘,问道。 “麦兰区那边,万国商团暂时没有兵力抽调过去,只能靠巡捕,据说麦兰巡捕房损失不小。”覃德泰停住脚步,扭头说道,“听闻你同麦兰捕房的苏稚康关系向来不错。” “是的,属下同稚康兄颇为投契。”程千帆点点头。 “苏稚康受伤了。”覃德泰说道。 “什么?稚康兄受伤了?”程千帆又惊又怒,“伤的严重吗?谁干的?” 第409章 伯特利医院 “覃总。” “覃总。” 各巡的巡长陆陆续续来到会议室,同覃德泰打招呼的时候,看了一眼程千帆: 覃总对这小子的态度令人羡慕。 覃德泰微微颔首,回应众人,扭头对程千帆说道,“据说伤的比较重,麦兰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日本人动的手。” 说话间,覃德泰的表情带着深思。 “日本人?”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没道理啊。” “是啊,没道理啊。”覃德泰点点头,“进去吧,开会了。” “是!” 这个紧急临时会议由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主持召开,政治处翻译修肱燊随后也赶来,作为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的代表列席。 覃德泰向众人通报了法租界麦兰区以及东区遭遇暴徒袭击的事件。 “诸位,正如我一直所担心的,乱起来了啊。”覃德泰双手压在主席台桌面上,“麦兰区和东区的同僚在此次袭击中死伤惨重,现场惨不忍睹。” “所有人起立!” 刷的一声,所有巡长、副巡长起立。 “我提议,为麦兰区和东区在此次袭击中殉职的弟兄默哀一分钟。” 所有人摘下警帽,放在桌子上,低头默哀。 “今日发生在麦兰区和东区之惨事,明日未尝不可能发生在我中央区。”覃德泰表情严肃,“故而,经报请费格逊总监批准,我决定——” 所有人看向覃德泰。 “从即刻起,法租界中央区施行为期七十二小时的戒严。” “所有交通要道,增设警卫力量。” “严密盘查各关卡过往行人。” “各巡抽调精干力量,对赌场、酒吧、地下烟馆、妓院进行严密排查。” 众巡长本来表情严肃聆听,听到最后这句话,皆是露出一抹笑容。 搜查好啊。 他们最喜欢搜查不法之徒了。 “我有言在先,谁的辖区里出了问题,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覃德泰冷冷说道。 “是!”众人齐声说道。 大家都明白覃总的意思了,重要的是不要出事,至于说顺手捞钱,他不会理会。 当然,各个巡长心中明白,覃总这里总归要有一份孝敬奉上的。 “散会。” 众巡长三三两两的说着话离开。 程千帆故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耽搁了一会,找到了覃德泰。 “覃总,我布置完所部的盘查、警卫后,想抽个时间去医院探望一下稚康兄。”程千帆小声说道。 “可以,不过,先说好了,不能因私废公,先把手上的工作安排好。” “是!”程千帆敬了个礼,“覃总,您知道在哪家医院吗?” “应该是伯特利医院。”覃德泰说道,说着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老修应该在等你呢。” “覃总,那我过去了。” “去吧。” 程千帆来到走廊,就看到修肱燊在抽烟。 “老师。”程千帆走过去。 “唔。”修肱燊点点头,“陪我走走。” “是!” “你师娘这些天总念叨你,有时间带若兰去吃饭。”修肱燊说道。 “是,是千帆的不对,这些天事情比较多,没有去看望您和师娘。”程千帆微笑说。 “工作归工作,生活上的事情也不能耽搁。” “啊?” “啊什么,你小子别装糊涂。”修肱燊瞪了程千帆一眼,“你们老程家就你一根独苗。” “是,是,是。”程千帆赶紧赔笑,说道,“明年指定让您和师娘抱上侄孙。” “你一会要去看望苏稚康?”修肱燊突然问。 “是的,侄儿是有这个打算。”程千帆说道,“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竟然对稚康兄下此狠手。” 修肱燊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你和苏稚康关系不错,我很高兴。” 说着,他抽了口烟,才发现已经熄灭了,顺手丢掉。 程千帆赶紧从兜里摸出烟盒,给修肱燊递烟,又摸出打火机点燃。 修肱燊深深吸了一口,看了看夜空,“苏稚康与我也算得上是忘年交,你小子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苏稚康还抱过你呢。” “是吗?”程千帆惊讶不已,挠挠头,“可能我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了。” “余姚那边,你这两年回去过没?”修肱燊突然问。 “没有,自从外公外婆几年前去世后,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程千帆说道。 母亲苏稚芙的娘家在浙江余姚,苏家也是书香门第,不过人丁单薄,在母亲牺牲,外公外婆去世后,余姚苏家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你去忙你的吧。”修肱燊说道。 “老师,那我过去了。” 修肱燊摆摆手。 看着程千帆转身离开的背影,修肱燊深深地呼出一口烟气。 程千帆行走在走廊上,沿途遇到的巡捕都微笑同他打招呼,小程巡长微笑着回应。 他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老师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余姚苏家,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蓦然,程千帆脚步一顿。 苏稚芙,苏稚康。 他此前初次结实苏稚康的时候,还曾经同苏稚康开玩笑说,“‘稚康兄’的名字同家母的名字极为相似,若不是知道‘稚康兄’是南京人,我都以为‘稚康兄’同家母那边有些亲戚呢”。 苏稚康当时便哈哈大笑,说天下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也许两家祖上真的有些渊源呢。 程千帆哈哈大笑,当时只是闲谈,他也没有在意,因为他印象中外公只有母亲这一个独生女。 但是,现在听修肱燊这看似随口所说,程千帆却不得不深思。 莫不是苏稚康真的同余姚苏家有些关联? 回到三巡捕厅,程千帆召集全队训话,部署任务。 “金神父路。” “檀香山路。” “马思南路。” “这三个路口,设立六个卡口。”程千帆看了看众人“吕副巡长,你负责两个小队,金神父路交给你了。” “是。” “鲁玖翻,侯平亮,你二人分别负责一个小队,在檀香山路两头设卡。” “是。” “明白。” “我亲自带两个小队,在马思南路设卡。”程千帆看着李浩,“李浩,交给你了,有事情立刻向我汇报。” “明白。” “另,明日上午九时开始,对三巡辖区的赌档、酒吧、地下烟馆、妓院进行搜查,由吕副巡长统筹带队,各小队队长划片,各司其职,务必做到不留死点,清除隐患。” “明白!”众人高声答应,神情一震。 程千帆冷冷打量众人,“旦有阻碍执法者,悉数捕拿,若有徇私枉纵者,严惩不贷。” “是!” “好了,都散去吧,吕副巡长过来一下。” 进了办公室,程千帆坐在躺椅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自己摸了一根,将烟盒扔给大头吕。 大头吕连忙接住,先是给小程巡长点烟,然后自己才嘿嘿笑着将烟盒揣进兜里。 “金神父路的四季财赌档,上个月的孝敬怎么少了两成?”程千帆中指轻轻敲打桌面,说道。 “伍老板说最近时局动荡,生意不太好。” “笑话,时局动荡和他一个开赌档的有个屁的关系。”程千帆冷笑。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大头吕阴着脸,点点头。 “有些人犯蠢,蠢是病,得治。”程千帆冷笑一声,“那个谁…” “霍孝民。”大头吕连忙说道,四季财赌档的伍韩林搭上四巡巡长梁遇春的小舅子霍孝民的关系,自以为有了靠山,便少给了两成孝敬。 真是蠢货。 “唔。”程千帆点点头。 “属下明白。” “巡长,那个郜晓蘩招了。”大头吕说道。 “怎么说?”程千帆眉毛一挑,问道。 “此人果然不叫郜晓蘩,真名叫赤木君。”大头吕说道。 “日本人?”程千帆眉头一皱。 “也不能说是日本人。”大头吕烟瘾犯了,摸出烟盒,给小程巡长续烟,自己才摸出一根烟点上,继续说道,“公共租界的三才螺丝厂,巡长应该听说过吧。” “取了日本舞女的那个赤国富?”程千帆神情一震,来了兴趣。 大头吕心中嘿笑,就知道巡长会有兴趣,这个赤国富是姑苏望族出身,在公共租界办了个螺丝厂,此人最出名的是,年轻时候放着家里给介绍的千金小姐不要,娶了个日本舞女,差点将自家老子给气死,当时也是名动上海滩。 当然,坊间最感兴趣的是,说这个日本舞女极为妖娆,特别是在床第间颇有些能耐,把赤国富迷得三魂五道的。 “是的,这个赤木,便是赤老板家的那个日本太太所出。”大头吕说道。 “啧啧,娶了个日本女人,还给儿子娶了个日本名字。”程千帆摇摇头,问道,“他们为何冒充郜晓蘩?” “据这个赤木君交代,他们是一伙人,都是富商子弟,平时无所事事,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户政科的户籍资料,得知了有郜晓蘩这么一个人,又知道骊女士同巡长是朋友,就想着打着郜晓蘩的名义,来讹巡长您一笔钱。”大头吕说道。 “讹钱?”程千帆冷笑,“这么荒唐的借口,吕哥,你信吗?” “属下也觉得蹊跷。”大头吕皱眉,“不过,这赤木君一口咬定是这般。” “用刑了?” “用了。”大头吕点点头,“不过,得知他是赤国富的儿子,后续的大刑暂时没上。” “唔。”程千帆点点头,“先关着。” 说着他冷笑一声,“本来嘛,他赤国富在公共租界,我也打不着他的主意,这不,送上门了,啧啧。” “赤木君供出了那一伙其他男女的名单,巡长您过目。”大头吕从身上摸出一份口供递过来。 程千帆接过来,扫了一眼,嘴角一扬,顺手将口供放进抽屉里,“其他人先不要管,那个赤木先关着,等他老子的电话。” “属下明白。” 大头吕点点头,心中也不禁为那帮公子小姐的家里默哀,得罪了小程巡长,他们的家里少不得都要放点血了。 程千帆开车前往法租界麦兰区伯特利,一路上都在思索。 直觉告诉他,那个赤木君所说的那一伙富家公子小姐的组织没有那么简单。 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伙人是从哪里看到户政科民国二十四年的户籍资料的。 他之所以没有让巡捕房继续对赤木君用刑,不仅仅是考虑到这伙富家公子小姐背后的背景,最重要的是不想打草惊蛇。 有些事情,巡捕房并不好介入太深。 否则的话,查出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以他的身份会很难做。 只是扣押一个赤木君,剑指赤国富,以小程巡长贪财的性格,这很合理。 整个麦兰区全面戒严。 程千帆一路上经过多处卡点。 不过,大名鼎鼎的小程巡长,在法租界的巡捕房是无人不识,自然是一路放行。 程千帆停好车,打听了苏稚康的病房,便朝着病房区走去。 乙组二号病房。 程千帆从右侧走廊上去,远远地便看到一名女士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嫂子。”程千帆急忙上去打招呼。 这位是苏稚康的妻子,苏稚康在法租界有两套房子,一处在安福里三号,一处在麦琪路。 去年苏太太带着孩子们回南京老家了,苏稚康便一个人住在安福里三号。 “千帆,你来了。”苏太太看到程千帆,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抹着眼泪,“你兄长他,他遭了歹人的毒手了。” “我知道,我知道。”程千帆宽慰说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为稚康兄报仇。” 说着,他搀扶着苏太太坐下,“稚康兄怎么样了?” “医生说伤到脑子了,一个小时前醒了,说脑袋疼的厉害,医生给打了针,又昏睡过去了。” 程千帆起身,来到病房门口,掀开白色的帘布,看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苏稚康,眼眸中满是担忧和愤怒。 “嫂子放心,稚康兄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程千帆宽慰说道。 “希望吧。”苏太太抹着眼泪说道。 “侄子侄女们呢?” “在家里,外面太乱了,我没敢让他们跟着出来。”苏太太说道。 “嫂子,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程千帆看着疲倦的女人,轻声说道。 “不用,不用,千帆你去忙你的吧,我守着就行了。”苏太太赶紧说道。 程千帆好说歹说,苏太太执意要守在病房外。 “我不在这里看着,我心里不踏实。” 程千帆拗不过,喊来护士,要了条毛毯给苏太太,叮嘱说苏稚康清醒了一定要通知他,这才告辞离开。 他没有从来的楼梯走开,信步穿越走廊,从另外一侧的楼梯离开。 走到乙组六号病房外,就看到一个小男孩偷偷躲在墙角,手里拿着报纸,正煞有介事的拿着看。 “小家伙,你识字吗?”程千帆笑着问。 “我当然识字。”小男孩抬头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笑了笑,就要走开,便听到小男孩问道,“你身上有糖吗?” 程千帆停下脚步,“有啊。” 说着,他蹲下来,笑了笑,“怎么,想吃糖?” “我给你读报纸上的字,换你的糖吃,好不好?” “谁告诉你,读报可以换糖吃的?”程千帆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问道。 第410章 卑鄙无耻 “上次一个伯伯,我认出报纸上的字,他就给我糖果了。”小男孩说道,说着兴奋的指着报纸,“叔叔你看,我真的识字的。” 小男孩骄傲的指着一个字说道,“这个念‘打’。” 小男孩翻了翻报纸,“这个念‘倒’。” “这个念,啊,不对。” 又翻了翻报纸,“这个念‘国’。” 程千帆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内心犹如惊涛骇浪,他站起来,从身上摸出钱包,扔下一枚一毛镍币,略不耐烦说道,“臭小子,自己拿去买糖吃。” 说着,他不再理会小男孩,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混蛋!”程千帆在心中骂道。 尽管小男孩只年念出三个字,但是,程千帆几乎可以确定,小男孩后面会依次念出‘民’、‘党’、‘反’、‘动’、‘派’,连起来就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很显然,这个男孩的父亲或者母亲,必然是我党同志! 他内心极为愤怒。 他愤怒的是敌人的卑鄙无耻、狡猾和不折手段! 程千帆几乎可以断定,小男孩口中的那个骗他识字换糖果的伯伯不怀好意,因为但凡有点善心的人,知道小男孩念的是什么,都会叮嘱男孩一定不要再和任何人念出那些字。 而很显然,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做,要不然男孩也不会一直对识字换糖果念念不忘了。 程千帆现在高度怀疑,那个人极可能是国府特务。 换而言之,小男孩的家人此时此刻极可能已经被国府特务盯上了。 同时,程千帆也对男孩父母的行为不满意,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怎么能够教导孩子认识如此敏感的字眼! 回到汽车内,程千帆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接开车离开。 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尽管他是偶遇这个男孩,他不敢保证这次‘偶遇’会不会被敌人盯上,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一路驾车,离开麦兰区,程千帆没有回延德里的家中,而是顺路去了距离中央巡捕房更近的马思南路。 老师修肱燊的家门口。 程千帆停好车,上前敲门。 “千帆少爷。”女佣吴妈披着外套打开门,看到是程千帆,急忙请他进来。 “肱燊,你回来了?”师母何雪琳在楼上问道。 “太太,是千帆少爷来了。” 何雪琳闻声,披上外套下楼,“千帆来了啊。” “师母。”程千帆鞠躬一礼,“刚从麦兰区回来,想着这边离捕房近一些,懒得回延德里了,就来借宿,没想到打扰师母休息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打扰,师母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来了,师母不知道多开心呢。”何雪琳高兴说道,“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吴妈每天都会打扫的。” “多谢师母。”程千帆笑着说。 “饿不饿,我让吴妈给你弄点夜宵。”何雪琳问道。 “不用了,我洗漱一番就睡觉。”程千帆‘撒娇’说道,“累坏了。” “吴妈,给少爷烧点热水洗漱。”何雪琳连忙吩咐说道。 “是,太太。” “师母,您也去休息吧。”程千帆说道,“到了这里,我便是回家了,外人才客客气气,我自己来就是了。” “这话师母爱听,我去休息了,有事情你吩咐吴妈便是了。”何雪琳打了个哈欠,笑着说。 “晓得了。”程千帆笑着说道。 程千帆洗漱完毕,躺在客房的席梦思床上,闭上眼睛。 他现在身心疲惫,却睡不着。 心里有着太多的担心和牵挂。 姜骡子以及乔春桃运送物资,能否安全顺利?是否会受到日军舰艇的拦截乃至是炮击? 老师修肱燊今日对他说的那番话,似是意有所指,其中涵义是否如同他所猜测那般? 麦兰码头的袭击案件,经过他的完善,乔春桃的计划应该是十分缜密了,但是,世界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行动和计划,更何况涉及到几百人的行动,是否会给敌人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这也是程千帆选择去法租界东区码头支援,在上海站的行动中‘浑水摸鱼’的一个原因,麦兰区的行动人多眼杂,他要绝对避免露面。 除了这些,伯特利医院之事,更是令程千帆焦急万分。 他不知道医院病房区乙组六号病房里住的是谁,但是,极大概率是自己的同志。 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即刻通知病房里的同志转移,最迅捷的方式便是通过小男孩暗中传话。 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他怀疑病房有特务监视。 哪怕是没有特务监视,程千帆也不能在有可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示警! 他的特工身份,他的生命,属于红色事业,属于党,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他是‘火苗’,对于他来说,没有组织上的同意,哪怕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被逮捕、杀害,他都不能有任何异样表现,甚至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要亲自用刑、开枪。 他是毫不犹豫的离开医院的,哪怕是脑海中瞬间闪过‘在医院病区暗中查探一番,确认有无特务监视’的想法,他自己立刻否决了。 倘若真如他所料,有特务暗中监视,他今天同小男孩有过接触,这本身便是一个疑点了。 不过,他是来探望苏稚康的,在走廊偶遇小男孩,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但是,倘若他没有立刻离开意愿,或者是离开之后折返回来,一旦被暗中监视的特务看到,这便意味着他必然会被重点怀疑。 对于潜伏者来说,只要被怀疑,基本上意味着身份暴露和生命的终结。 他不能冒险。 他不怕死,怕暴露。 程千帆思索良久,终于,心中叹口气,沉沉入睡。 早上醒来,程千帆搓了搓脸,快速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他做了一个梦,伯特利医院的那个小男孩随同自己的父母一起牺牲,可怜的小人儿倒在了血泊中… 临死前,小小的身份在血水中艰难爬行,他想要爬到父母亲的尸体旁,终于,安静不动了。 尽管已经醒来,这个画面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这个年轻的王牌特工微笑的面容下,内心备受折磨。 第411章 爹、娘 程千帆吃罢早餐,他没有着急离开,陪着师母聊了会天。 他暗暗估算着时间,在彭与鸥可能要出门的时间节点,同师母何雪琳道别。 开着小汽车,程千帆缓缓行驶在马思南路。 远远地,他看到了咯吱窝夹着书本讲义的彭与鸥教授。 “彭教授,早上好。”程千帆轻轻按了下喇叭。 “程巡长?早上好啊。”彭与鸥看到程千帆,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这是?” “昨天在老师家里歇息的。”程千帆停住车,“彭教授,这是去哪里?复旦公学没停课?” “停课了,我去金神父路有些事情。”彭与鸥说道。 “金神父路?正好我要去巡捕房,彭教授且上车,我带你一程。”程千帆说道。 “这?”彭与鸥有些犹豫。 “上车吧,顺路的事情。”程千帆笑着说道。 “那便叨扰了。”彭与鸥盛情难却,开门上了车。 “我们是否有同志在伯特利医院住院治疗?”程千帆一边开车,一边随手给彭与鸥递了一支烟,低声说。 “出了什么事情?”彭与鸥大惊,问道。 确实是有同志在伯特利医院治疗,此人正是周虹苏同志。 本该转移离开上海,经彭城同苏北的同志们汇合后前往大连的周虹苏,胃溃疡犯了,呕血,组织上秘密安排周虹苏在伯特利医院治疗。 这在上海市委高层都是绝密信息,‘火苗’怎么知道的? ‘火苗’绝不会无缘无故问及此事,必然是出事了。 “这名同志是不是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男孩子。”程千帆说道,“右脸颊下有一个小痦子。” 彭与鸥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果然是周虹苏同志,他有一个儿子,情况同‘火苗’,描述的一般无二。 “是,我们确实是有一名非常重要的同志在伯特利医院住院治疗,他有一个儿子,右脸颊下有一颗痦子。”事到如今,彭与鸥也只能据实相告,他看着程千帆,急切问,“出了什么事?有人被捕了?” 西狄思威路。 空气中散发着焦臭味,到处是各种死状的尸体,到处是断壁残垣。 何关抠了抠脸上的血痂,痛的他脸部肌肉抽搐。 他的目的达到了,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老鱼头,来支烟。”何关一伸手,说道。 没有人回答。 何关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他扭头看了看身旁不远处,老鱼头躺在那里,半边脑袋没了。 “大哥,额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小子,还活着啊。”何关扭头,看着面前这张稚嫩的脸,接过了暗红色的香烟,这是被血水浸泡后,又被火烤干的。 随手将红色的香烟在身旁不远处燃烧的废墟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小钉子,打完这仗,我请你吃春风得意楼的蟹黄包。”何关拍了拍小钉子的脑壳。 “额现在就想吃额娘亲做得臊子面。”小钉子笑着说,说话间,哆嗦了一下,牙齿咯咯响。 他的一只手臂没了,被机枪直接打烂,犹如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一般断掉,落在地上。 大家都说‘小钉子你好命大,这都没死。’ 小钉子说,‘是额娘在念佛,保佑额’! 小钉子不是江苏省保安团的兵,按照这小子得意洋洋的说,‘额是正规军’! 他是八十七师第二六一旅的兵,全连活着的只剩下包括他在内的三人,被分配来支援保安团。 现在,另外两个也都没了。 全营活着的,只剩下他了。 “鬼子上来啦!” 随着一声嘶力竭的嘶吼,便听见坦克的轰鸣声传来,大地都在颤抖。 “全体都有,准备战斗。”保安团团副毛志鹏吼道。 何关吐掉嘴巴里的红色烟蒂,吼道。 “大哥。”小钉子喊道。 “干啥?”何关没有回头,说道。 小钉子拿什么东西戳了戳他。 何关扭头去看,就看到小钉子手里拿着的是用红绳串的一枚狼牙,“作甚?” 说着,何关自己呸呸呸,“身边有你这个陕西冷娃,老子说话都是满嘴陕西味了。” 小钉子嘿嘿笑,“哥,这是额娘亲从小给额戴上,护身符,灵得很。” “你娘给你的护身符,你给我做什么?”何关没好气说。 “哥,你是给你,是你帮我拿着。”小钉子咧嘴笑,断臂的疼痛令他一直打冷颤,“打完仗,哥你帮我把这个带给额娘亲。” “干啥?” “额不能给娘亲养老送终了,她看到这个,就能想起额,有个念想。” “要给你自己去给。”何关将脑袋扭到一边,“这个忙,我帮不上。” 他明白小钉子为何这么做。 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可以看到跟随在坦克后面的日本士兵刺刀上挑着的膏药旗。 保安团团副毛志鹏扯着嗓子,红着眼睛吼道,“还能动的重伤员,跟老子上啊!” 说着,这名青浦的汉子,抱着手榴弹冲出了战壕。 “冲啊!” “娘啊,孩儿不孝!” “姆妈,儿走啦!” “爹、娘!儿子不孝啊!” 二十几名缺胳膊、断腿、浑身是伤的伤员,或跑,或冲,或是一瘸一拐,双手抱着手榴弹,单手抱住,牙齿咬着拉弦,嗷嗷叫的冲了出去。 何关就那么的看着。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的双手将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握的死死地! 他就这么看着。 看着小钉子牙齿咬着手榴弹的拉弦,一只胳膊揽着手榴弹,冲了出去。 看着冲在最前面的团副的身体犹如破布一般,被日军机枪直接撕碎。 看到众人不断的倒下,根本冲不到坦克面前。 小钉子个子小,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敌人没有第一时间瞄准他,竟然让他接近了坦克。 但是,他再也无法继续前进了。 他看到小钉子腿部中弹,身体前倾,直接倒在了坦克前进的路线前面两米。 他看到小钉子牙齿猛一扯拉弦,发出一声嘶吼—— “哥,额家在榆林赵家…” 然后是巨大的爆炸声。 坦克歇窝了,日军士兵端着长枪开始冲刺。 “上刺刀!”何关面孔狰狞,直接端着步枪冲了出去,“杀鬼子!” “冲啊!” “杀啊!” “爹、娘,孩儿不孝!” “娘啊,娘啊,孩儿走啦!” “杀——” 第412章 八办 程千帆向彭与鸥讲述了午夜时分在伯特利医院发生的事情。 “依据我的判断,我们的这位同志已经暴露了,特务应该在监视着病房。”程千帆表情严肃,“出于安全考虑,我没有停留,也不便进行探查,但是,直觉告诉我,有人在暗中窥伺。” 程千帆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也是他没有继续听小男孩‘念报纸’,而是假作被男孩打扰的略有些不耐烦的丢下一枚镍币,径直离开的原因。 直觉是非常玄妙的感觉,程千帆没有看到监视着,但是,特工的经验和对危险的直觉告诉他: 必须立刻离开! 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没有去看彭与鸥,继续说道,“我无法确定昨天同那个孩子的偶遇会不会引起特务的注意。” 彭与鸥很惊讶,且无奈,他没有想到周虹苏暴露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孩子。 同时,愤怒的情绪在心中蔓延,敌人太卑劣狡猾了。 “我的建议是,立刻通知周虹苏同志撤离。”程千帆说道,“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不然我可能会进入到敌人的关注视线。”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你昨天刚刚同那孩子接触过,今天他便撤离,很难确保敌人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彭玉佩沉声说道。 程千帆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是严肃的。 首先,即便是这位同志即刻撤离,但是,鉴于敌人已经对其采取严密监视,很难确保能够安全离开。 此外,正如他所说的,不管这位同志能否安全撤离,只要是他作出撤离的姿态,敌人必然警觉,进而会产生怀疑和猜测:为何被监视着突然撤离? 而同小男孩接触过的程千帆,几乎必然会进入到敌人的视线。 哪怕这次接触对于他来说只是偶遇,敌人很难查到什么,但是,这必然会对他之后的工作带来极为不利之影响和巨大的隐患。 革命潜伏生涯中,会有许许多多的意外和突然的危机,有些时候,意外和危机缘由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譬如说这次,程千帆去医院探望苏稚康,在走廊偶遇一个小男孩,非常平常的一件小事,无意间发现了党内同志被敌人监视之事,同时也可能会为自己的潜伏生涯带来安全隐患。 程千帆汇报了事情经过,阐述了个人建议以及安全隐患。 然后便是彭与鸥和组织上就此事考虑,并且最终作出决定。 也许彭与鸥会最终决定通知该名同志撤离,并且安排同志们准备帮助其脱险,甚至是安排‘火苗’暗中策应。 或者是,彭与鸥需要尽量想一个万全之策,在不影响‘火苗’的潜伏安全的情况下,营救这名同志。 甚或是,鉴于敌人已经牢牢地锁定这名同志,最终只能无奈放弃营救。 第一种情况,说明这名同志非常重要,重要到不得不动用‘火苗’,甚至是不惜可能给‘火苗’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乃至是牺牲。 第三种情况,同样残酷,鉴于营救这名同志难度极大,且考虑到‘火苗’的重要性,不得不选择以保护‘火苗’为重。 这种选择题,是非常残酷的。 没有人会埋怨:牺牲的,坦然面对;活着的,背负更多一名牺牲战友的嘱托! 无论组织上作出何种决定,程千帆都无条件同意和支持。 彭与鸥皱眉思考。 他与程千帆之间今天不宜再次见面。 他最好在下车之前作出决定。 他希望能够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但是,谈何容易啊! 街面上的出现了不少扶老携幼、面色忧愁的市民,这些都是从华界进入到法租界的逃难市民。 自从八月十三日,中国军队同日本侵略者在八字桥爆发激战,第二次淞沪抗战爆发,这一幕便开始出现,现在随着日军援兵逐渐抵达淞沪战场,进入到租界逃难的市民越来越多。 蓦然,彭与鸥表情一变。 八字桥。 第八路军! 尽管尚未向外公开,但是,彭与鸥得知的消息是,在一周前的八月十八日,常凯申已经亲自发布命令,将红党主力红色武装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老总代珍同志为八路军总指挥、石穿同志为副总指挥。 随后的八月十九日,宜伟同志以八路军驻京代表身份在南京负责组设八路军驻京办事处。 办事处所在地原为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的公馆。 西北总部就此事电告上海红党,要求上海红党为组设八路军上海办事处做准备。 彭与鸥脸上露出笑容,他摇摇头,自己有些时候还是下意识用以往的思维来考虑问题,目前国红两党合作抗日的新形势下,自己要掌握和熟练运用更加灵活的斗争方针。 “我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实际上这位可能已经暴露的同志并不需要撤离。”彭与鸥说道,他心情放松了许多,拿起程千帆放在手套箱内的香烟,自顾自的点燃了一支。 “国红合作?”程千帆看向彭玉佩,闻弦知雅意,他立刻明白了彭与鸥此言之意。 “是的,具体我来操作,你不需要过问此事,以免引起敌人的关注。”彭与鸥说道。 关于成立上海八办的事情,现在还处于绝对机密阶段: 他知道‘火苗’有同总部直接电联的权限,并且一直保持联系,不过,他并不知道‘火苗’是否知晓此事,不管如何,没有得到总部允许,这件事不能从他的口中泄露出去。 此外,正如他所说,程千帆不过问此事,便是对他自己最大的保护。 程千帆点点头,他明白彭与鸥的意思。 在金神父路的路口,程千帆将车子停在一个成衣铺子门口。 “程巡长,有劳。”彭与鸥下车,同程千帆挥手作别,“再会。” “再会。”程千帆点头,挥手,启动车子,朝着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捕厅开去。 也就在此时,丁乃非打着饱嗝来到伯特利医院。 “昨天夜里,有什么动静没?”丁乃非问自己的手下。 第413章 白胖和小欧 角落里。 被副组长丁乃非询问,特务白启雄心中一颤,不过,面色还是保持了平静。 “昨天晚上出了一件事,麦兰巡捕房的苏稚康巡长遇袭,夜里被送来医院救治。”白启雄说道。 “苏稚康?”丁乃非顺着手下的手指指向看过来,“乙字病房一号?” “是的。”白启雄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女人便是苏稚康的太太,据说苏稚康现在还在昏迷。” “侧恁娘,我让你盯着六号病房,你不会光顾着看热闹了吧。”丁乃非骂道。 “天地良心。”白启雄诅咒发誓,“组长,我可是一晚上上下眼皮都没碰一下。” “好了,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我还是了解你白胖的,你做事,比小欧靠谱。”丁乃非说道。 听到丁乃非提起‘小欧’,白胖在内心里叹口气,小欧被派去红党西北总部驻地潜伏,那可是龙潭虎穴,弄不好这个时候小欧的坟头草都已经长出来了。 “有人接触过目标没?”丁乃非问。 “没有,那位周先生还不能下床,他的太太在病房里照顾,偶尔出来打水,也就是小孩子会跑出来玩。”说道这里,白胖停顿了一下。 “怎么?”丁乃非立刻问。 “昨天有人在走廊里和那孩子说过话。”白胖说道。 “侧恁娘,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丁乃非很生气,压低声音训斥说道。 “不是我忘记了,是这只是一件小事。”白胖辩解说,“那人只是经过走廊,两人说了句话,好像是孩子伸出手要钱,那人扔下一毛钱镍币给孩子。” “小事!这他娘的是小事?”丁乃非恨铁不成钢骂道,红党很狡猾,大人不方面出面,很可能会通过孩子传递情报,任何接触过六号病房一家三口的人都要列入关注和怀疑对象。 丁乃非表情阴沉,他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一个穿着病人服的特工在走廊窗口那里点点头。 “你,跟我走,向组长汇报。”丁乃非看了白胖一眼。 白胖不吭声,慢慢跟着。 距离伯特利医院约莫三条街的一个石库门民居。 “你确定那个人没有同孩子说话?”汪康年沉声问白胖。 “属下确定。”白胖斩钉截铁说道。 事实上,当时他的搭档肚子疼拉稀,暂时离开,他一个人盯着,有点犯困,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反正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有个人扔了硬币给男孩。 至于说男孩伸出手要钱,都是他自己想象、补充的。 别看汪康年对待下属态度温和,但是,白胖非常清楚犯下如此严重错误的手下在汪康年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可不敢说自己打瞌睡了。 “这个人长什么样?下次见面能认出来吗?”汪康年问道。 “这人组长你认识啊。”白胖说道。 “我认识?是谁?”汪康年立刻问道。 “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啊。”白胖眨了眨眼睛,说道。 乙字病房区一号病房和六号病房隔得比较远,最重要的是,他是躲在十号病房这边的一个角落暗中监视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太过关注麦兰补防巡长苏稚康的一号病房那边的情况。 后来就犯瞌睡了,等到猛然惊醒,看到那人扔了一枚镍币给男孩,他立刻提高警觉。 当时虽然是晚上,病房走廊的灯光很暗,但是,他还是认出来那是大名鼎鼎的中央巡捕房小程巡长。 白胖是个精细人,他唯恐自己犯瞌睡错过了重要情报,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尽力弥补。 随后便暗中去打听,得知小程巡长是来探望麦兰巡捕房的苏稚康巡长的。 这个结果也令白胖放心了,小程巡长同苏稚康关系好,这是在党务调查处记录在案的。 “程千帆?他去伯特利医院做什么?”汪康年先是微微错愕,然后点点头,“去看望受伤的苏稚康的?” “组长明鉴,确实是如此。”白胖说道,“昨天夜里,程千帆来到医院的时候,苏稚康还昏迷着,他便在病房外同苏太太聊了一会,宽慰一番。” 汪康年点点头,这倒是合情合理,此前程千帆出现在红党老廖被杀的现场附近,被小四拍了照,汪康年当时对程千帆有过怀疑,后来经过调查,程千帆出现在霞飞路是为了买苏稚康喜欢吃的万氏猪蹄和一些下酒菜,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由此也便知晓了此人同苏稚康的关系不错。 不过,正因为程千帆洗清嫌疑的证据链太过清晰,汪康年反而难以真正认可,而最终令他不再怀疑程千帆的原因则是弃暗投明的红党庄则之证词,以及程千帆本人所表现出来的素来仇视红党之政治态度。 对于被调查过、并且洗清嫌疑之人再次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汪康年自然是格外重视的。 他又询问了白胖几个问题,确认程千帆同六号病房的男孩的接触属于意外偶遇,也基本上认可了程千帆的‘清白’。 “等一下,你再回忆一下,程千帆同苏太太道别,是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六号病房这边的楼梯走来的?”汪康年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所在,急忙问道。 “是啊,程千帆同苏太太道别,就朝着东边走廊这边走,从东边楼梯下楼的。”白胖说道。 “不对,不对,他为什么不从西边的楼梯离开。”汪康年摇摇头,“这里头有问题。” 程千帆是从距离一号病房最近的西边的楼梯上来的,走的时候为何舍近求远,放着同一号病房挨着的西边楼梯不走,反而要穿越走廊,最东边的楼梯离开? 此人是为了同六号病房的红党接头? 汪康年立刻有了一个猜测和判断! 尽管此前他对于程千帆有过调查,认为此人没有任何问题,甚或是对此人仇视红色的颇为认可、欣赏。 但是,一旦这个人在他眼中有了任何新的疑点,一切便不一样了。 此前的没有问题,只不过是此人隐藏极深! 汪康年有些振奋,双目冒光,他不会因为一个被他认为没有问题、被他欣赏之人露出马脚——故而为自己的看走眼而愤怒,若是能够抓住一个隐藏如此之深的红党特工,他只会更加有成就感! 就在此时。 “组长,我知道程千帆为何没有从西边楼梯离开。”白胖看了看汪康年,露出尴尬的表情,说道。 “什么原因?”汪康年问道。 “阿胜闹肚子,他跑到西边楼梯口外面的树底下拉稀。”白胖说道,“那边味道太冲了。” 汪康年就那么盯着白胖看,他那刚刚振奋起来的情绪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你是说,西边太臭了,程千帆嫌味冲,这才走东边的门离开。” “是啊。”白胖点点头,“阿胜拉屎臭,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故意跑西边去拉。” 汪康年脸色连连变化,从振奋到失落,这样的落差令他很难受。 就在此时,小四进来了,他看了眼房内众人。 “都下去吧。”汪康年颓然挥挥手。 众人离开。 “丁副组长留下。”汪康年说道。 丁乃非神情一震,抬头挺胸,留了下来。 “‘蚂蚱’从延州发出的情报。”小四递过来一页电文,“情报是经由西安站传递过来的。” ‘蚂蚱’就是小欧。 这是他送出来的第一份情报。 汪康年,乃至是丁乃非,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小子竟然还活着? “应该是‘蚂蚱’口述,西安站的同僚转发的。”小四说道,“可以确认‘蚂蚱’还活着,是他本人。” 汪康年看了他一眼。 “言语口吻符合‘蚂蚱’的特点。”小四说道。 汪康年接过电文,入目看,第一句话: 组长,你猜猜我在延州碰到了谁? 第414章 方木恒 小欧看着正端着大黑碗,蹲在墙角,呲溜呲溜喝小米粥的方木恒。 他实在是无法将这个穿着青布大褂,肩膀上却打着一个褡裢,熟练的蹲在墙角喝粥的男人,同上海滩那个方家大公子身份联系起来。 唯一令方木恒同其他人有区别的是,方公子哪怕是穿着破旧,但是,很干净。 小欧是半个月前遇到方木恒的。 他本身是以信仰红色的爱国青年的身份来到延州的,小学肄学的小欧被分配到镇上的学堂教书。 他每天的任务便是到各个村子里宣传、劝说农户将孩子送到学堂读书。 五六岁的孩子在农家已经抵得上半个劳力了,故而,农户大多不舍得让孩子去学堂读书: 少了半个劳力,据说小娃娃读书后饭量还会变大,这太不划算了。 小欧是个机灵鬼。 他将自己发下的‘薪水’,一小袋正好十斤小米借给了一户农家,然后还粮食的时候,非得说借给对方十二斤小米。 还拉着对方看他写的条子,指着上面的数目说,是十二斤没错。 平白多出来两斤小米,农户岂能认账。 但是,手印是他按的,上面确实是写着借了十二斤小米,无法‘抵赖’。 就在这个时候,小欧直接撕了借据,说自己确实是只借出去十斤小米,他是故意写成十二斤的。 就在众人震惊不已的时候,小欧走上前,以此事劝说农户同意家里的小儿子来学堂读书。 “娃娃识几个字,最起码会写会算,不会被人骗。” “往大了说,娃娃识字了,将来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或者在镇上谋一碗公饭。”小欧指了指自己,“就像是我这样的。” 深有感触的甘二牛,三天后将小儿子送到学堂,交给了小欧老师。 就这样,小欧一战成名,陆陆续续的有农户将孩子送来学堂。 方圆二三十里都知道镇上来了一个极有本事的学堂先生。 而小欧也和甘二牛家里成为了朋友。 他也正是在甘二牛家里见到方木恒的。 这是苏维埃政府朝镇上疏散了一些伤兵,交给老乡家里照料。 小欧听说甘二牛家里也分了一个伤兵,便想着趁机接触一下。 然后,他便看到了身穿打着补丁的红色军装,站在窑洞门口,一只胳膊打着石膏绷带,一只手端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的方木恒。 “方少爷?”小欧惊呼出声。 “你是?”方木恒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人。 小欧便高兴的说,他是从上海来延州的爱国青年,他一个叔叔在《申报》报馆附近卖桂花糕,他有一次去找叔叔,见过去买桂花糕的方木恒少爷。 正所谓他乡遇故知,更何况得知对方是追逐红色思想的爱国青年,方木恒很开心。 两人一见如故。 小欧关切的询问方木恒是如何负伤的。 方木恒是手臂中弹,贯穿伤,不算太严重,养着就是了。 延州附近并不算安生,有国民政府的地方保安团,还有地主民团,有些村庄还有反动、迷信武装‘哥老会’。 特别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暗中成立了‘铲红义勇军’,纠结的附近的土匪,经常袭击苏维埃政府公职人员。 他们不敢袭击红色队伍,但是,对于工作队、宣传队频频出击。 方木恒的抗日宣传小分队便是遇到了土匪的袭击。 一名抗日宣传员遇难。 包括方木恒在内的多名同志受伤。 小欧便义愤填膺的怒斥国府党务调查处特务的无耻,表示愿意向红色靠拢,愿意跟随方木恒宣传抗日的决心。 方木恒很高兴,表扬了小欧老师的爱国热情和抗日决心。 十几天后,确认方木恒没有怀疑自己,小欧便找个机会将那份情报便发出去了。 看着手中的电文,汪康年咬了咬牙,小欧要是在他面前,他早就一脚踹出去了。 这混蛋被派去了延州,这么久没有消息,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最让人想不到的,这小子口述电文竟然也改不了卖关子的习惯! “组长,是我要求‘蚂蚱’用这种口吻发送情报的。”小四说道。 汪康年看了看他。 他明白小四的意思,此种方式,可以确认情报来源是否是小欧本人。 竟然是方木恒! 汪康年露出惊讶的表情。 方木恒突然从上海消失,这个他自以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鱼饵消失了。 汪康年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他派手下去寻找和打探,却始终没有方木恒的消息。 方家方面传出的消息是方木恒去国外了。 没想到此人竟然在延州,并且还加入了红色武装。 “延州抗日宣传大队第九分队分队长。”汪康年看了一眼电文。 这是方木恒现在的工作和工作职务。 按照小欧汇报的情报,方木恒现在工作很出色,在抗日宣传大队中也是颇受重用,据说很多老百姓、特别是军人和学生都很喜欢听方队长的演讲。 汪康年惊讶不已。 这个笨蛋到了红党西北总部,竟然如鱼得水? 此外,小欧的这份情报重点是表功的,他表示自己不仅仅赢得了当地百姓和红党地方政府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已经取得了方木恒的信任,有机会混入方木恒的抗日宣传大队。 ‘该抗日宣传队伍,颇受一些红党高层领导重视!’ 这句话,看在汪康年眼中,简直犹如一针强心剂,令他振奋莫名。 如若小欧所言属实,那么—— 汪康年呼吸急促! 自己果然是慧眼识人,安排小欧打入红党西北总部延州驻地,而代号‘蚂蚱’的小欧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 汪康年心中有了莫大的信心和野望! 小欧,不,确切的说是‘蚂蚱’,将成为他手中最重要的王牌! 延州。 方木恒同一名三十多岁、身穿红色具状的男子并肩而行。 “木恒同志,你提供的情报非常有价值。”西北保卫局侦查部的侦查员郑致苫同志表情严肃说道。 “有消息反馈回来了?”方木恒问道。 “没错,保卫局这边走访了同欧小山一通来延州的其他人,发现了奇怪之处,大家对此人都不熟悉,在出发之前,都并不认识欧小山。”郑致苫说道。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了追求民族解放和红色事业,很多人相互间大多不认识,这并不奇怪。”方木恒思忖说道,“但是,竟然所有人都不认识他,这就很奇怪了。” “正是如此。”郑致苫点点头,“这个欧小山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所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而来到延州之后,大家都分散开来,更加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了。” 说着,郑致苫好奇的问方木恒,“木恒同志,一开始你是从哪里感觉到此人不对劲的。” “糕点。”方木恒说道,“他说过的一句话不对,在上海《申报》馆附近卖桂花糕的一直都是一个中年女子,只是有一段时间中年女子生病了,便由她的哥哥来卖。” “而这段时间正好是我和一位同志被敌人盯上的那段时间。”方木恒拧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所以,我当时便怀疑此人可能是特务。” “木恒同志,你真厉害。”郑致苫朝着方木恒竖起大拇指。 方木恒内心里苦笑一声: 那是你没有见到过我像是一个傻子一样被敌人玩弄与股掌之中的那种狼狈和绝望! 自己只是对于那段经历极度刻骨铭心罢了! “有机会我请致苫同志你吃桂花糕。”方木恒微笑说,“我三个妹妹,最小的那个,特别喜欢吃桂花糕。” 第415章 出离愤怒的小程巡长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大门口,警卫用力拉绳子,将门杆拉起来,冲着小程巡长讨好的笑着。 “程巡长,皮特少尉在找你呢。” “晓得了。”程千帆随手拿起身旁的半包烟,扔了出去,“下次给包没拆封的。” “这就蛮好,蛮好。”警卫一把接住,笑着说道。 程千帆将车子停好,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警服,戴上警帽。 先是去三巡捕厅转了一圈。 大部分人都还在外面执勤设卡,少数留在捕厅的巡捕也是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睡觉。 “巡长。”一名巡捕看到巡长来了,赶忙敬礼。 “嘘。”程千帆示意对方不要大声,他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下属,取出钱包,取了三十元法币,“去,买些早点,我请大家的。” “谢谢巡长。” 程千帆点点头,拎着自己的公文包,离开捕厅,上了楼梯朝着政治处查缉班的办公室走去。 邦邦。 程千帆敲了敲门。 “别来玩(烦)我!”办公室里传来了皮特少尉的咆哮声。 “谁惹尊敬的皮特少尉生气了?”程千帆扯着嗓子说道。 然后便听见咔的一声,皮特打开了房门。 “你被琳达赶出家门?在外面过夜的?”程千帆看着眼睛布满血丝,一脸憔悴的皮特,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 “你去哪里了?我凌晨打电话你家里,你不在。”皮特关上门,质问。 “我去伯特利医院看望苏稚康了啊,然后没有回家,在老师家里歇息的。”程千帆将警帽放在皮特的办公桌上,皱眉说,“怎么了?一幅兴师问罪的态度,这一大早的到处找我。” “我们的货被抢了。”皮特说道。 “什么?”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小程巡长脸色变了,差点跳起来,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对啊,我来的时候路过巡捕房仓库,不像是出事的样子啊。” “不是我们的货,不对,是我们的货物,不过,不是已经在我们手里的,是另外那批货,是还没有交付给我们的,在码头的仓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皮特着急的时候,便会中国话和法语混合说。 “你是说巴芬洋行的仓库被抢了?”程千帆问。 皮特舒了一口气,用力点头。 然后,他就看到小程巡长整个人跳起来了。 “巴芬的仓库被抢了?我们的货物被抢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们的货!”程千帆面孔涨红,近乎出离愤怒,蓦然,他看着皮特,“洋行的仓库,是在麦兰码头的901仓库?” “是的,就是那个仓库。”皮特说道。 “侧恁娘!”程千帆咬着牙,骂了句。 “你不知道码头那边被抢的仓库里有巴芬的901仓库?”皮特抓了抓头发,问道。 “我知道个屁!”程千帆脸色阴沉,“我只听说码头仓库那边被暴徒袭击,那里那么多仓库,英国人的,法国人的,美国人的,还有荷兰人、德国人,还有日本人的。谁的挨抢都有可能,万万没想到有人敢抢我们的!” 皮特点点头,他刚听到巴芬的仓库被抢了,第一反应也和程千帆此时的反映差不多。 不是他和程千帆狂妄自大。 在法租界,惹怒了程千帆与他的组合,可远比招惹了其他的商人要严重的多。 甚至于可以说,日本人势力强大,眼看着要占领上海,但是,有些人也许宁愿招惹日本商社,也不一定敢于招惹小程巡长。 在法租界,背后有多方面势力勾连的小程巡长,远比一些表现所体现出来的要难惹。 “我去麦兰码头看看去。”程千帆拿起警帽,就要走。 “我和你一起去。”皮特也着急,“我在院子里等你。” 程千帆点点头,他径直找到了覃德泰,言说此事。 “什么?”覃德泰大惊,“被抢的是你的货物?” 他知道麦兰码头被抢的有巴芬洋行的仓库,以及日本方面三菱商社的仓库。 也大略清除巴芬洋行和程千帆的玖玖商号之间的关系,不过,却是没想到巴芬洋行仓库里被抢的是他和程千帆的货物。 是的,覃德泰在玖玖商号可是有干股的。 “是我们向巴芬洋行购买的物资,已经付了定金,暂时还没有交付而已。”程千帆虽然表情着急,还是尽量仔仔细细解释说道,“当然,客观的说,这批货物还没有交付给我们,所有权属于巴芬洋行,损失的是他们,他们需要将定金返还给我们,损失则由巴芬洋行自己承担。” “但是,实际上损失最大的还是玖玖商号。”覃德泰立刻指出来。 “是的,覃总明鉴。”心情不好的程千帆依然下意识且不着痕迹的拍了个马屁,“现在什么最值钱,是物资最值钱,而且我们向巴芬洋行下的单子,是半年以前的价格,这批物资从马赛发来上海的途中,价格每一天都在上涨,对于玖玖商号而言,这批物资只要转手卖出去,我们至少能比预计赚得翻一番。” 程千帆咬了咬牙,好似死了爹娘一般,“你是知道的,我师娘在玖玖商号有入股,这一次她至少要损失一千美元的分红。” “太猖狂了!这伙暴徒太无法无天了!”覃德泰气愤不已,“我会亲自致电绍尔敏,请他务必缉拿暴徒,为商户挽回损失。” “属下准备去麦兰码头看看。”程千帆说道,“属下在市面上还是有些眼线的,我倒要看看这次谁这般不要命了,敢和中央区巡捕房作对!” “我在这里可以表态,任何同巡捕房作对的暴徒势力,都将面临中央区巡捕房的雷霆之怒!”覃德泰正色说到。 程千帆没有说错,此一伙暴徒抢了巴芬洋行的仓库,直接导致玖玖商号的巨大损失。 这实际上便是同中央巡捕房作对! 从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副班长皮特、总巡长覃德泰、政治处翻译修肱燊,副总巡长金克木,到三巡的诸多巡捕,所有人都有份从这份‘正当生意’拿好处的。 程千帆向下属们讲了这件事。 立刻群情汹汹。 这等于是动了大家的钱袋子啊。 巡捕房三巡巡警请战之意愿空前强烈。 程千帆点了六名警员,全副武装。 他和皮特以及两名警员一辆车,剩下的四名警员开着他的小汽车,杀气腾腾的前往麦兰码头。 “我这人向来脾气很好的,对的伐。”小程巡长坐在车子里,问两名手下。 两人忙不迭点头。 “世道这么乱,巡捕也是人,也要赚钱养家。”小程巡长摇摇头,“我想尽办法张罗着,给兄弟们搞一份清清白白的生意,不容易啊。” 两人赶紧说,巡长辛苦了,大伙都知道,都对你感恩着呢。 “为什么有些人非得逼老实人发火呢。”程千帆叹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小程巡长怒了,这是真的生气了。 小程巡长贪财好色,其中贪财更甚于好色,动小程巡长的钱,这比睡了他的女人还要严重! 当然,两名警员也感同身受,他们也蒙受了损失。 此次事件,说整个中央区巡捕房三巡是同仇敌忾也丝毫不为过! 致大大们的感谢信,求保底,更新安排 上架了。 这是第九次写上架感言。 小七此前十二年,8本书,接近2500万字。 我的谍战岁月是第9本书。 此番上架,百感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 离开熟悉的分类,选择了军事分类。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本书从发书第一个字开始,就一直心怀忐忑。 很多次晚上猛然惊醒,下意识的看了看作者后台的成绩,脑子里想着某些情节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需要重新构思。 无他,忐忑。 感谢所有朋友,是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我不断增强的信心。 我变得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好这个题材,一定能写好这本书,给大家奉献出一个精彩、波澜壮阔的故事。 本书命运多舛,一直在等待三江,从三月十四号发书,迄今为止已经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没有收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上有老下有小,小七是全职作者,坐吃山空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等不下去了,咬牙选择了今天上架。 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忐忑的。 这本书是小七转型的第一本书,成败对我的影响极大。 不卖惨。 大实话,全职写书,要靠诸位朋友的支持和订阅养家糊口。 大家的订阅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也是小七坚持下去的最强动力。 之前已经和大伙儿说过,本书已经接近四十万字,按照编辑的要求和建议,本书会倒V,再次恳请大家谅解。 大家有能力的,还请能够全部订阅。 当然,大家可以从最新章节开始订阅,小七同样感激涕零。 订阅成绩关系到小七的生计,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说句大实话,只有作者赚到钱,作者才能有最好的状态来完成创作,还望诸位大大理解支持。 今天上架会先发三章。 晚上看情况会再更一到两章,因为是仓促上架,情节上有变化,小七一直在修改和打磨稿子。 明天开始,每天保底两章。 首订一千的基础上,每增加一百订阅,加更一章。 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更一章。 每两万起点币打赏,加更一章。 盟主六章。 以此类推。 我会认真码字。 竭尽所能构思情节。 一切的一切,想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朋友的鼎力支持,感谢编辑大大的指导和支持,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感谢作者老婆,这几个月我没有收入,家里全靠老婆撑着,又要上班,又要辅导孩子功课,还要照顾疯魔状态、满脑子都是剧情的我,辛苦了。 感谢大叔爱旅游、777雾风777、苏梅岛风、王小二是谁、三眠凉惊梦、JimWest、胖胖云13、青衣熊猫、陈汤汤汤、欢乐小豆子、terryf、斯堪的纳维亚狼獾、甜甜糖果果、杀戮之影战、随枫隐叶z、书友20210122152921669、书友160827132928773、曹云金、失控的梦、saldin、书友20181102233629710等朋友的开书以来的打赏。 打赏的人太多,请原谅小七不能一一列举,在此诚挚感谢。 感谢所有打赏、投票、收藏的朋友的支持。 最后,再次恳求订阅。 拜谢。 此致! 敬礼!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小七恭候诸君。 万分感谢。 第416章 小程巡长很生气 麦兰码头一带已经全面戒严。 沿途戒备森严,关卡林立。 一开始,程千帆多次将自己的脑袋从车窗探出来,俊脸为主,辅以喊话,以兹为通行证。 后来,他干脆让皮特停车。 他自己去了后面那辆车。 安排一名警员开车,他坐在后排座位。 另外两名警员站在小汽车的边板上,一身巡捕制服,单手握枪,杀气腾腾。 这辆车从后面到了前面开路。 皮特的车里,少尉先生坚持自己开车,他不习惯方向盘被外人掌控,这会令他颇为不舒服。 一名警员坐在副驾驶,另外两人同样站在小汽车外边板上,枪出套,表情肃杀。 远远看见这两辆杀气腾腾而来的小汽车,沿途的关卡很快便陆陆续续收到了消息: 中央区小程巡长的仓库被抢了,这不,带着人兴师问罪来了! 法租界工部局董事居伊看着面前这个被吓坏的中国男人,摆摆手,示意巡捕将此人带下去。 “下一位。”居伊说道。 “居伊先生,巴芬洋行的901仓库总共有五名看守,你都已经问过了。”绍尔敏语气淡淡说道。 这位工部局的董事先生对他的汇报似乎秉持怀疑态度,坚持要亲自再来盘问一番。 “绍总,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居伊说道。 “巴芬的看守说对方说的是中国话,不过,奇怪的是,巴芬这边的五名看守都活着,并且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是三菱商社的日本看守都消失了。”绍尔敏说道。 “结合我们刚才查验的暴徒尸首,以及同暴徒发生过激战的巡捕的证词,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暴徒极有可能是日本人,他们故意在被蒙住眼睛的巴芬洋行看守面前说中国话,是为了混淆视听。” 居伊先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要求绍尔敏尽快将调查结果形成文件汇报上去,便带着警卫离开了。 “绍总,法国人态度有些暧昧啊。”徐有光说道,“他们是怕事情和日本人扯上关系,不好处理?” 绍尔敏摇摇头。 法国人自诩是欧洲第一强国,自然是不怵日本人的。 不过,鉴于上海目前的局势,法国人也并不愿意和日本人关系闹得太僵。 在绍尔敏看来,法租界工部局这边的意图很明显: 法国人故意要表现出公正的态度,在结果出来之前,法国人不愿意过多涉入,一切以调查为准绳。 调查结果说是日本人干的,那么便是日本人干的。 说白了,是要巡捕房顶在前面。 就在此时,巡捕洪大柱跑过来,“绍总,中央巡捕房政治处的皮特少尉,以及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绍尔敏皱眉问,这里是麦兰巡捕房的地盘,中央区的人来做什么。 “据说巴芬洋行的背后是皮特少尉以及程千帆。”徐有光在一旁说道。 绍尔敏冷笑一声,“回巡捕房。” 小程巡长虽然声名鹊起,但是,还并不被绍尔敏放在眼里,不过,皮特是政治处的人,来头不小。 很显然,对方这是兴师问罪来的。 这个时候,最好还是暂时避开。 “那是麦兰巡捕房绍总的车子。”一名手下对程千帆说道。 “老狐狸。”程千帆哼了一声。 “他是什么意思?”皮特不解,问道。 “绍总是聪明人。”程千帆说道,“不与我们照面,也不会阻止我们跨区查探。” 站在绍尔敏的立场,如果同他们见面,除了安抚之外,必然需要拦截他们的私自查勘行动,毕竟这是麦兰区。 但是,毫无疑问,这会得罪皮特这个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 既然如此,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程千帆所料不差的话,绍尔敏回到麦兰巡捕房,第一件事是给覃德泰打电话询问此事,这才是身份对等的对话,于公于私,这为绍总的分寸拿捏的非常到位。 看着已经被搬空了的901仓库,程千帆脸色阴沉。 不仅仅仓库被搬空了,对方临撤走前,还泼了汽油,放了火,整个仓库惨不忍睹。 “巡长,麦兰巡捕房的人来了。”一名手下说道。 “程巡长,久仰大名,在下是麦兰巡捕房洪大柱。”洪大柱一路小跑过来,敬礼,微笑说道。 “稚康兄的手下?”程千帆没有立刻同对方握手,看了对方一眼。 “正式,苏巡长手下第一分队长洪大柱。” 程千帆这才点点头,同对方握手,“这位是政治处查缉班的皮特少尉。” “少尉先生,洪大柱向您致敬。”洪大柱毕恭毕敬的敬礼。 皮特阴着脸,勉强回礼。 “说说吧,你们查到什么了?”程千帆扔了一支烟给洪大柱,自己也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问道。 洪大柱殷勤的帮小程巡长点烟,“若是别人问起,洪某自然是不能说,不过,弟兄们都知道程巡长您和我们苏巡长是至交好友,对程巡长您,洪某自然是知无不言。” “说说吧。” “是。” “你是说,是日本人袭击了码头,抢走了仓库物资?”程千帆听了洪大柱的汇报,脸色连连变化,沉声问。 “弟兄们和对方发生了激战,其中一位弟兄甚至和对方发生了肉搏,从对方遗留的尸体来看,目前能得出的结论便是如此。”洪大柱说道。 “肉搏战?”程千帆斜了一眼,显然不太相信。 巡捕的战斗力他是清楚的,如若对方真的是日军,这些巡捕竟然能杀到近前,同对方殊死肉搏,他对此秉持怀疑态度。 “程巡长,你不要小看人,我们麦兰巡捕房也是有好汉子的。”洪大柱一幅受到莫大委屈的样子。 愤愤不平的洪大柱便讲述了巡捕曾杰为了给殉职的小队长余汉忠报仇,同一名暴徒惨烈肉搏,右手都被对方咬的血肉模糊,最终成功用余汉忠的配枪击毙对方的英勇事迹。 “想不到竟有如此忠勇之士。”程千帆大惊,他看得出来洪大柱没有说谎,这种‘众目睽睽’发生的事情,是做不得假的。 “我等护送苏巡长前往医院,竟因此错过了此番激战,没有能够亲眼目睹此壮烈之举,都是遗憾不已。”洪大柱慨然说道。 “是我的错。”程千帆微微颔首,正色说道,“我不应该质疑麦兰区同僚的英勇。” 他心中也在嘀咕,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乔春桃这小子怎么安排的,竟然会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情况。 莫不是真的买通了一个日本人,甘愿来送死,还和巡捕发生肉搏? 他想不通。 “这么说,基本可以确定是日本人干的?”皮特问道。 “目前的证据来看,确实是如此。”洪大柱说道,“皮特少尉如若有疑问的话,可以去询问我们巡捕房的潘副总巡长,当时很多弟兄同日本人发生激战,我方死伤不小,都可以证明。” “皮特少尉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程千帆说道,“只是觉得一时难以理解,日本人疯了不成,竟然袭击码头,抢劫物资。” “这就要去问日本人了!”洪大柱一脸愤怒,麦兰巡捕房死伤惨重,他的堂弟也受了伤,对于日本人自然是深恨之。 “你刚才说,三菱商社的日本看守都消失了?”程千帆问道。 “是的,日本人自己的仓库也被搬空了,而且,他们的看守也不见了。” “带我们去三菱的仓库看看。” “这边请。” 三菱商社的903仓库。 程千帆和皮特对视一眼。 三菱的仓库也被搬空了,不过,很干净,并没有被破坏。 在一个角落里,皮特从几块废木箱下面旁边,弯腰捡起了一个破烟盒,递给程千帆看。 “鹏翼。”程千帆看了一眼,皱眉说道。 这是日本香烟品牌鹏翼,十只装的硬盒烟。 香烟盒子上是日本战机在天空中飞翔,似乎在展示着日本的实力。 “巡长,问过话了,那几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名手下过来,悄声说道。 程千帆暗中安排手下去找巴芬洋行的看守问话,不过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离开仓库,程千帆同洪大柱握手道别。 “巴芬洋行这次损失惨重啊。”程千帆弹了弹烟灰,说道。 皮特立刻明白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了,他有些生气,“我的朋友,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我也没说什么啊。”程千帆扔了烟蒂,“你告诉他们,这次的损失,玖玖商号和巴芬洋行愿意共同承担。” “这不像你。”皮特盯着程千帆看。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虽然爱财,但是,也是讲究人。”程千帆说道,“定金的利息就不要了,也不要他们赔偿,我要物资!” 皮特气急,指了指程千帆。 “你要是觉得过分的话,反正定金里也有你的一份,你可以不要了。”程千帆说道。 “我的钱,我凭什么不要。”皮特立刻叫起来。 程千帆就冷笑。 “巴芬洋行是巴芬洋行,玖玖商号是玖玖商号,虽然巴芬洋行是琳达父亲的产业,但是,我向来公私分明。”皮特正色说到。 程千帆继续冷笑。 “你认为真的是日本人干的吗?”皮特闷声问。 “不知道。”程千帆摇摇头,“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是日本人做得,但是,很难说,不过,看起来麦兰巡捕房这边是一口咬定日本人了。” 说着,他咬咬牙,“我不管是谁做的,这次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皮特点点头,不管是哪一方做得,都必须给出一个交代,他和程千帆的黑市生意,越做越大,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窥伺,发生这种事,如果不能以雷霆之势展示肌肉,那些早就蠢蠢欲动之人,极可能会忍不住出手抢夺市场。 “小河。”程千帆沉声说。 “巡长,属下在。” “让所有弟兄动起来,就是把法租界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来是谁干的。” “明白!” 发生在法租界麦兰区以及东区的激烈交火,在上海滩引起了极大震荡和反响。 法租界工部局发布公告,强烈谴责此暴力抢劫行为。 工部局方面向日本方面以及国府方面分别提出强烈抗议,要求两方交出凶手。 是的,麦兰巡捕房以及东区巡捕房的初步调查报告出炉: 麦兰区码头的袭击者,初步判断是日军所为。 东区码头的袭击者,有迹象表明是国军所为。 不过,无论是日本方面还是国府方面都立刻反驳,否认此事同他们有关。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派员前往麦兰巡捕房,辨认了尸体,给出的答复是,尸体确实是‘大日本帝国军人’,但是,他们不是死在麦兰码头,是‘牺牲’在同中国军队的战场上,故而,日本总领事馆坚决认为这是国军方面所为,意图污蔑大日本帝国。 而国民政府上海市派员前往法租界东区调查,得出了类似的结论:这些穿着国军军服的尸体,绝对不是国家士兵,并且有市民认出来,这些尸体是日本三友商社的日本看守,很显然,这是日本人的嫁祸之举。 法租界的回应相当直接,一口咬定麦兰区是日本人所为,东区是国军所为,要求两方赔偿法租界的相关损失。 法租界麦兰区和东区发生的大事,看似和中央区无关,却又有关。 仅仅半天的功夫,中央区的各大赌档、酒吧,地下烟馆、妓院被巡捕房扫荡一空。 特别是中央区巡捕房三巡的辖区,巡捕犹如扑向猎物的野狼,张开血盆大口,搅的整个三巡辖区鸡飞狗跳。 “程千帆,你什么意思?” 中央区二巡巡长梁遇春冲进三巡巡长程千帆的办公室,拍桌子咆哮。 “梁兄,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倒是还要问你呢。”程千帆阴着脸,“你来我办公室,拍我的桌子,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程千帆,你别装糊涂,你的人抓了霍孝民,立刻放人。”梁遇春怒声说道,刚才他的二姨太哭哭啼啼找来,说她的弟弟霍孝民被巡捕房抓了。 梁遇春稍加打听,便知道是三巡所为,立刻来兴师问罪。 “霍孝民,这名字有点耳熟啊。”程千帆扭头问大头吕,“吕副巡长,这人是怎么回事?” “报告巡长,属下奉命搜查四季财赌档,有暴徒暴力抗法,其中为首之人便是这霍孝民。”大头吕敬了个礼,说道。 “暴徒啊。”程千帆冷笑,看着梁遇春,“梁巡长,你也听到了,是暴徒啊,按照覃总的训令,暴徒抗法,我们甚至有权当场击毙。” 说着,他瞪了大头吕一眼,“为什么不开枪?” “此人口出狂言,说——” “说了什么?”程千帆冷冷问。 “他说,他是二巡梁巡长的小舅子,我们要是敢动他,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是梁巡长的小舅子啊。”程千帆看着梁遇春,“梁兄,早说嘛,没有动粗吧。”后面这话是冲着大头吕说的。 “暴徒反抗,稍稍惩戒一番。” “糊涂。”程千帆冷喝一声,“还不快去请医生,这腿断了可不是小事。” “是!” 梁遇春气坏了,他刚才派手下去打听了,自己小舅子只是挨了两巴掌,压根没有断腿,程千帆这混蛋是话里有话,这是在威胁他啊。 “程千帆,你别太过分了。”梁遇春用力拍打桌子,“要是孝民有什么三长两短…” “梁兄,莫急,莫急!”程千帆微笑着,手里拿着打火机点烟。 梁遇春脸色稍稍缓和。 就在此时,只见程千帆将香烟点着后,吸了一口,“这不是还没有什么三长两短嘛!” “程千帆,侧恁娘,你——” 程千帆微笑着的脸突然变了,将香烟扔在梁遇春脸上,紧跟着上去就是一脚,将梁遇春踹翻在地。 “老子今天心情很不好,谁他娘的都别来惹我!”程千帆上去,又是一脚,“传令下去,四季财赌档涉嫌窝藏悍匪姜骡子,所有人,悉数捕拿归案!” 小程巡长面容狰狞,“若有匪徒拒捕,就地处决!” “另,暴徒霍孝民,乃姜骡子同党,严加审讯!”说着,程千帆微微弯腰,看着躺在地上的梁遇春,“梁兄,可满意?” “程千帆,你敢!”梁遇春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程千帆的衣领。 程千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揪住的衣领,微笑着看着梁遇春。 饶是向来以跋扈、阴险着称的梁遇春,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笑容,竟也是心里发毛,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不仅仅事关自己小舅子的安全,更因为面子! “程千帆,我警告你,立刻放了霍孝民,还有,立刻停止骚扰良善商户四季财赌档,否则的话,别怪我翻脸。” “梁兄,我们现在还没有翻脸吗?”程千帆一把攥住,拿开梁遇春的右手,他自己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梁遇春的脸,冷冷说道,“我说了,我很生气!” 说着,阴沉的脸看着大头吕,“吕副巡长,捉拿悍匪姜骡子同党,行动!” 第417章 何关归来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办公室。 “覃总,要不要派人去制止。”赵枢理问道。 “打起来了?”覃德泰随口问道。 赵枢理走到门口,招了招手,一名巡捕赶紧跑过来。 半分钟后,赵枢理返回。 “一个骂人,另一个踹了一脚还击。”赵枢理说道,“梁遇春二巡的人来了,和程千帆的三巡对峙。” “那没事了。”覃德泰用小镊子轻轻夹起一小块丝绸布,送进鼻烟壶内,轻轻擦拭。 忙完这一切,他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到赵枢理,“去吧,让那俩混蛋安分点。” “是!” “知道怎么说吧?” 赵枢理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覃德泰手中把玩的鼻烟壶,点点头,“知道。” 很快,赵枢理来到三巡的捕厅,向正怒气冲冲对峙之两队人马宣布了总巡长覃德泰的训令。 “二巡巡长梁遇春、三巡巡长程千帆,此二人酒后无状、互殴!” 梁遇春猛然看向赵枢理:互殴? 程千帆也看向赵枢理,又看了一眼梁遇春,嘴角一抹冷笑:互殴? 赵枢理对两人的目光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本该重罚,念二人系初犯,罚薪一个月,再有下次,两罪重罚!” 说完,赵枢理朝着两人微笑,“两位,酒量不行,就不要喝那么多嘛,喝多误事,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程千帆拍了拍脑门,皱了皱眉头,冲着侯平亮喊道,“小猴子,去,给我买一碗胡辣汤来。” 大头吕秒懂,喊道,“快去,胡辣汤喝了暖胃,解酒。” “晓得了。”侯平亮赶紧跑出去。 “赵探长,千帆身体不适,且去休息了,见谅。”程千帆朝着赵枢理抱了抱拳。 赵枢理深深地看了小程巡长一眼,微笑,点头。 “程千帆,你给我——”梁遇春指着小程巡长的后背,就要说话,却是被赵枢理直接搂住脖子,“老梁,你这酒量也不行啊,走走走,你怎么来了三巡这边,办公室都能走错。” 客观的说,梁遇春在喊出那一嗓子的时候,内心是极为害怕的。 万一赵枢理没有及时劝阻,他真的担心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程千帆揍一顿。 但是,不喊这一嗓子,自己的面子可就全没了。 好在素来做事靠谱的赵探长没有令他失望。 回到二巡捕厅,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梁遇春满腹委屈,抱怨覃总处事不公。 “明明是程千帆那小瘪三打我,覃总怎滴说我们是互殴!”梁遇春愤愤说道。 “梁兄,你这可是错怪覃总的一番好意了。”赵枢理正色说道,“互殴,你们两个处分一样,程千帆殴打你,他处分重一些,你觉得哪个合适?” 梁遇春看着赵枢理,愤懑不已,最终重重的叹口气。 “程千帆这个瘪三,现在上蹿下跳的,不把我们这些前辈放眼里。”梁遇春气愤的说。 “老梁,你且消消气,多大点事情。”赵枢理拍了拍梁遇春的肩膀,“我那边还有事,走了。” 待赵枢理离开后,梁遇春气的摔了杯子,他不傻,赵枢理说的好听,却改变不了覃德泰偏袒程千帆的事实。 赵枢理离开三巡捕厅,上了楼梯,冷哼一声: 程千帆是没有把你梁遇春放在眼里,对我赵枢理还是态度颇为恭敬的,想拉老子下水,这个老东西! 梁遇春当年也是巡捕房的一号人物,做事狠辣,手腕也颇有一套,不过,现在嘛,被利益迷了眼,一个看不清形势的老蠢货罢了。 十几分钟后,三巡捕厅传来消息,对于覃总巡长的训责,三巡巡长程千帆很受触动,他当众表示,喝酒误事,他要引以为戒,发誓要戒酒一个月! 同时,小程巡长表示,将自己接下来这个月省下的饮酒钱拿出来,给巡捕房值夜的下属每人发一包香烟。 “聪明!”赵枢理笑了笑,随后便将两边的反应向覃德泰进行了汇报。 “蠢货!”覃德泰骂了句,停顿了一下,又骂了句,“门槛精!” 在隔壁不远处的副总巡长金克木的办公室里,听到下属汇报,笑了笑,没说什么。 “金总巡,你怎么就确定程巡长和梁巡长打不起来呢?”下属拎起茶壶,给金克木添茶倒水。 “自己琢磨去。”金克木骂道,“你比秦迪那小子悟性还差。” 待手下离开后,金克木喝了一口茶水,哼唱起来,“三娘子嘤嘤说,老爷你不行了(liao),成全奴奴和张生吧。” 为什么打不起来? 金克木唱了一会,又喝了一口茶水,舒服的呵了一声。 当年,梁遇春在法租界绰号‘煞春’! 刚才他得知梁遇春被程千帆一脚踹翻,竟然只敢扭住程千帆的衣领,便知道这俩打不起来。 不是程千帆和梁遇春打不起来,是梁遇春和程千帆打不起来。 哧溜,哧溜。 小程巡长慢条斯理的用搪瓷勺喝着胡辣汤。 三巡捕厅有些空。 大头吕不在捕厅。 不仅仅吕副巡长不在,还有十几名本该中午轮休的巡捕也不见了。 两刻钟后,金神父路,四季财赌档人哭鬼嚎,乱作一团,赌档的伍老板哆哆嗦嗦拎着小木箱递给大头吕。 大头吕一脚将其踹翻。 大黄鱼、小黄鱼散落一地。 吕副巡长的马靴踩在大黄鱼上,拿出一张纸,念道: 经查,四季财赌档勾结巨匪姜骡子,袭击租界,劫绑人票,掳掠幼童,其赌档更兼坑蒙拐骗,荼害市民,无数无辜市民家产被骗,妻离子散,无恶不作。 中央区巡捕房三巡,多次接到市民举告,现证据确凿,根据法租界紧急治安条例之第二十六条,第三十九条,及第四十三条第五款,予以抓捕! 说着,他摸出配枪,对着伍老板的小腿就是一枪,大声吼道: 有暴徒开枪拒捕! 抓人! 封门! 此时此刻,小程巡长在办公室内放下了电话,皱了皱眉头,不过,随后便笑了。 四季财赌档是块肥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现在是六家分肉吃,小程巡长能吃到两成,满足。 招商局的一艘客船上,挤满了要前往法租界逃难的市民。 乔春桃带着弟兄们扮作保镖,‘护卫’着三名西装革履洋人,上了另外一艘船。 码头上的逃难市民只能一脸艳羡的看着,那艘船还有很多空座,但是,洋人包下的船,不会允许中国人上传的。 更何况,还有那些保镖,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观察着四周,但凡有接近的市民,保镖便扬了扬手中的短枪,大声呵斥。 很快,这艘洋人包下的客船先开船了。 呜呜的汽笛声中,一股黑烟直冲云霄。 “保持警戒。” “阿廖沙,你带着你妹妹,每隔半小时左右出去甲板上露个面。”乔春桃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年轻的白俄,“他们两个若是有任何异动,立刻报告。” “明白!”年轻的白俄兴奋的说道。 安排几名手下盯着这三名白俄,乔春桃进了船舱。 除了前面两排座位,以及后面三排座位之外,其他座位都被拆掉。 地板上铺着篷布。 篷布上躺着三名国军重伤员。 边上放着三副担架。 “怎么样?”乔春桃问。 “有一个看着不行了。”杨常年指着一名伤兵说道,又指了指另外两个,“这两个,也难。” 乔春桃看了一眼,那名被杨常年宣布不行了的伤兵,安静的躺在篷布上,全身缠着绷带,鲜血渗透绷带以后,再干涸,绷带是深红色、和褐色的。 年轻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重伤员,手中死死地攥着什么,看不真切,只看到露出一段绳子在拳心外,绳子是深红色的。 第418章 济民医院 法租界。 麦兰区。 济民医院。 此乃上海滩富商薛之间开设的一家私人医院。 薛之间,祖籍梅州,早年投身军伍,后因与国民党左派邓泽生相交莫逆,被怀疑参与谋划反常大业,一度上了常凯申委员长的必除名单,后邓泽生被捕杀,心灰意冷的薛之间宣布脱离军政两界,一门心思做生意,又经孙夫人和冯基善求情,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济民医院在法租界颇有名气,医院有数个门诊窗口特别面向穷人开放,只收取廉价药费,不收诊费,可谓是活人无数。 黄小兰面带倦容,用手帕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她现在的身份是济民医院的实习护士。 此前,日军轰炸先施百货,大批市民受伤,其中一部分转到济民医院救治,医务人员几乎是连轴转工作,疲惫不堪。 就在此时,副院长龙天福推门进来,点了几个护士的名字,“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黄小兰也被点名。 她揉了揉酸胀的胳膊,赶紧跟上。 黄小兰注意到,副院长又喊了多名医生汇合,他没有带大家前往诊疗区,而是直接朝着医院后排。 那里有两间瓦房,是医院最早的手术室,后来医院条件升级,这几间瓦房便暂时空置,不过,手术台一直有安排员工养护,以备不时之需。 一名穿着医生服,戴着口罩的男子已经在等候。 此人同龙副院长握手,“拜托了!” “我尽力!” 进了房子,便看到两个手术台上躺着两名被绷带包裹的病人。 绷带上暗红色、褐色的血迹是那么的刺眼。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身上隐隐可以看到的军装。 包括黄小兰在内的众人都是惊讶不已的看向副院长。 “诸位,你们也看到了,我也不瞒大家了,这两位是从华界转移过来的国军重伤员。”龙副院长沉声说。 “大家不是整天说抗日救国嘛,抗日不是喊喊口号!” “我们的军人在前线与日本侵略者殊死厮杀,现在,他们重伤倒下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去救治他们!” 他环视众人,“租界严禁国军进入,救治国军伤兵,是有风险的,我不强求大家,如果有心理负担的,可以离开,我可以理解,不过,大家都是中国人,还望能够做到绝对保密。” “我的双手是握着手术刀的,不能亲自去战场和侵略者拼命,平生憾事,罗真感谢副院长给我这个机会,能为抗日出一份力。”一名医生慨然说,大步上前。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们!” 众医生、护士大步走到手术台前,二话没说,检查伤员情况,商讨方案,准备手术。 龙天放口罩后面的脸颊上,有了一丝笑容,大家没有让他失望。 黄小兰同一名护士以及一名医生负责左侧的这名伤员。 她小心翼翼的去除绷带。 绷带已经同伤口黏连在一起,她强忍恐惧,细心的用剪刀轻轻剥离。 这名国军重伤员的伤势很严重,出了肩膀上有一处贯穿枪伤外,最恐怖的是,全身上下有十几处伤口。 均是刀刺伤! “白刃战!”医生罗真惊呼出声,看向伤员的眼神充满了敬重。 黄小兰很细心,很专注。 这个国军伤兵的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遮住了大半张面孔,且脸上有污血和硝烟尘土,看不清面容。 她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擦拭伤口。 伤员很安静,只有部分伤口发生神经下意识抽动反应。 清理到了手腕部位。 她试图掰开伤员那紧紧攥着的右手,却怎么也掰不动。 “找个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旁边的护士轻声说道。 年轻的护士,刚刚开始绽放的花朵,憧憬爱情,她的脑海中已经在想象,这名国军伤员手中紧紧握住的一定是和他与恋人的定情信物吧。 黄小兰没有说话,她总觉得这个国军伤兵有一种熟悉感。 不会的! 年轻的姑娘在心底猛摇头。 “血型?” “ab型。” “血浆准备好没?” “确认。” “小黄,剥离头部绷带,检查伤口。”罗真吩咐说。 杨常年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济民医院的外科医生比他专业,暂时不需要上手帮忙。 这名叫做罗真的医生引起了他的关注,此人之外科手法相当精湛,相当冷静,专业。 他由衷的希望罗真等人能够救活这名国军重伤员。 三名重伤员,途中有一人没有坚持下来,殉国。 反倒是他一早就判定很难坚持到岸的这名重伤员活着抵达医院,不过,也只是勉强还有一口气。 这名重伤员给他的感觉就是,他的心中有一股信念,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或者什么什么心愿未了,或者是还有事情要去做,竟然硬生生的支撑着没有咽气。 这令杨常年也不禁心生敬佩。 黄小兰小心翼翼的剥离头部的绷带。 同时用沾了酒精的药棉清洗暴露出来的伤口。 头部有两个伤口,一处是撞击伤,最严重的是有一块头皮被削开,血肉模糊的,好在伤口不深,不然只是这一处伤口,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随着绷带被一点点剥离。 伤员的脸孔逐渐显露。 蓦然,小姑娘呆住了。 看着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看着那紧闭的双眸,小姑娘心底那张年轻的面孔浮现,与面前这张面孔重叠。 黄小兰捂住嘴巴,惊呼出声,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小黄,做什么?”龙副院长训斥说。 然后他便看到哭泣的小护士趴在手术台,双手抚摸伤员的脸颊,轻轻的抚摸,轻声呼唤,“何关,何关,你醒醒啊,我是黄小兰。” 什么都明白了。 龙副院长叹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小护士的手,“要坚强,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帮助罗医生,尽量挽救他的生命。” 黄小兰用力点头,擦拭了脸上的泪水,拧开酒精瓶,冲洗了自己的双手,冲着关切看来的护士同事以及医生们点点头,“我可以!” 另外一边的手术台,也在争分夺秒的进行手术。 “需要输血。” “血库里没有了。” “抽我的!” “抽我的。” 手术进行了数个小时。 疲惫的医生在护士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休息。 “怎么样?”杨常年急忙上前询问。 “能做的我们已经都做了,两人都伤势极为严重。”罗真说,“能不能活下来…” 医生叹口气,摇摇头。 这么严重的伤势,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了,他们现在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最重要的是伤口感染的危险,以他们的伤势,本来便是九死一生,倘若一旦烧起来,这便是十死无生。”罗真说道。 “听说有一种叫磺胺的药品,堪称外伤神药,如果能用上这种药物,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能提高一些,只可惜,这种药我们医院没有。”有医生补充说道。 别说是他们济民医院了,便是法租界的洋人医院,磺胺都是稀缺药物,特别是战争爆发后,这种药简直是价比黄金,最重要的是有价无市。 磺胺? 杨常年咬了咬牙,他早就想到磺胺了,这款药极为稀缺,但是,上海特情组有药。 他此前一直不吭声,是因为拿不定主意。 不是他不舍得,而是因为磺胺极为稀缺,如若他搞来这款药,极有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国军伤员死去,他又很难做到如此铁石心肠。 他刚才就期盼济民医院有这款药,尽管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不过,万一有奇迹呢。 只是,很显然,济民医院没有磺胺。 杨常年心中天人交战。 黄小兰站在手术台边上,看着昏迷不醒的何关,看那满身的伤口。 小姑娘痴痴傻傻的。 她从身上摸出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一页信纸。 信纸上就一句话,字很丑:黄同学,我去扛枪揍小日本了,将来若能活着回来,你还未嫁人,我娶你。 每一个字,她都在心底牢牢记住。 泪水落下,打湿了她珍而重之保护的信纸。 尽管只是实习医生,但是,黄小兰这段时间也帮忙做了好些手术,她知道,安静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人,这个说要活着回来娶她的男人,除非奇迹出现,很难活下来。 小姑娘看一眼信纸,看一眼昏迷的何关。 鸿雁犹在,你也归来,却是这么一副场景。 其他几名护士基本上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过来安慰黄小兰,却是看到了信纸上的字迹。 有护士眼圈一红,扭转脑袋,捂着嘴巴哭泣。 “龙副院长,我去搞磺胺。”杨常年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看着龙天福。 “你能搞来磺胺?太好了!”龙副院长大喜。 “我只能说尽力!”杨常年沉声说,磺胺肯定有,只是,这件事他自己不敢做主,他必须要请示‘肖先生’。 “拜托了!”龙副院长紧紧的握住杨常年的手,“这些都是好男儿,流血牺牲,我们要救他们啊!” “先生,先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何关!”一旁的黄小兰听到这话,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就要下跪。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杨常年拉起黄小兰,看了一眼昏迷的重伤员,“救他们,本是我应该的。” 黄小兰手中死死地攥着信纸,深深一鞠躬。 “谢谢,谢谢。” “何关是你的?”离开前,杨常年问道。 “我是他未婚妻!”黄小兰抹掉眼角的泪珠,微笑着,骄傲说道。 杨常年愣了下,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 三巡对金神父路四季财赌档的抓捕行动,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说是没有波澜,也不对。 二巡巡长梁遇春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就要集合手下来找程千帆的麻烦。 却是被覃德泰一个电话打过来,一阵声色俱厉的训斥之后,梁遇春气的差点掀翻了自己的办公桌。 就在众人以为当年的法租界凶名赫赫的‘煞春’要发狂、作出反击的时候,二巡传来消息,巡长梁遇春胸口闷,身体不适,告了假,去医院检查身体去了。 如此,颇让一些人失望。 很快,始作俑者小程巡长也离开了巡捕房,据传,小程巡长说了,这段时间忙的底朝天,冷落了太太,今晚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好好陪陪太太。 菜市场。 程千帆正在买鱼。 他挑选了三条鲈鱼,用草绳子串起来拎着。 又买了一斤五花肉,一些蔬菜。 回到车钱,便看到李浩拎着糕点已经在等候。 “帆哥,杨常年发出信号,要求紧急见面。”李浩说道。 “弟兄们都没事吧?”程千帆问。 “都已经安全返回,除了有一名弟兄被流弹击中受伤,一名弟兄落水遇难之外,其他人都没事。”李浩说道。 “杨常年在哪里?” “信号上说在三号接头点。” 程千帆点点头。 半小时后,李浩开着车,停在了霞飞路万氏猪蹄的对面的一根电线杆边上。 李浩下车去买猪蹄,程千帆则下车,在路边抽烟。 杨常年手上拿着报纸,遮住了脸孔,靠在电线杆上看报纸。 “什么事,这么紧急。”程千帆低声说。 “我们返程的时候,带了三个国军重伤员回来,一人在路上死亡,另外两人在济民医院救治,两人情况很糟糕,现在急需要磺胺。”杨常年低声说。 “糊涂!”程千帆低声呵斥,“我怎么交代的?不要节外生枝!谁允许你们带着伤员回来的?” “先生,我们本来也不答应的。”杨常年随手给报纸翻页,继续说,“那边的一个长官都给我们跪下了,要我们救救伤员,你是没看见,太惨了,一个团,活下来的就是那三个。” 程千帆沉默,他是没有亲见,但是,却可以想象前线战事之惨烈。 磺胺,他有。 但是,到底要不要拿出来,他要斟酌再三。 不是他心狠冷血。 他和杨常年所处的位置不同,他要为整个上海特情组的安全负责任。 特高课那边,三本次郎此前就提醒过他,要他关注黑市上的枪支、电子器材、药品交易,最好是能够摸清楚黑市上的这些‘管制’物资的数量和规模,以及那些黑市商人的具体情况。 很显然,日本人已经为占领上海之后的‘统治’行为开始做准备了。 这种情况下,程千帆不得不提早设防,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很可能便会为日后的暴露留下隐患。 “先生,救救他们两个吧。”杨常年低声恳求,“你没在现场,你是没看见,那个何关全身都是白刃战的伤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还有那个护士,她是何关的未婚妻…” 何关? 程千帆叼着香烟的牙齿猛然咬紧。 “何关?”他问,“那个护士叫什么名字?” “姓黄,叫黄小兰,济民医院的护士,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杨常年尽管不明白程千帆为何问这些,还是立刻回答。 第419章 黄小兰 果然是何关! 程千帆的心沉了下来。 可能会有重名叫何关的,但是,济民医院的护士黄小兰、何关,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了一起,这足以证明这个国军重伤员的身份。 何关投军离开前,托他暗中照看黄小兰。 好兄弟托付,程千帆自然会关照,对于黄小兰进了济民医院当护士的事情,他是知晓的。 手指夹着的香烟快要燃烧殆尽,烟蒂烫手了。 程千帆随后扔掉烟蒂,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烟,拨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济民医院人多眼杂,他既要拿出磺胺救人,又要尽可能的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磺胺不同于其他药品,非常引人瞩目。 而掌握着法租界最大数量的磺胺货源的他,自然受到很多人暗中窥伺。 他可以私下里动用磺胺,但是,这种知情人较多、比较‘公开’的行为,就需要格外小心谨慎了。 “你立刻返回济民医院,找到黄小兰,让黄小兰去找何关的舅舅,他能搞到磺胺。”程千帆快速说道。 “先生,这个何关?”杨常年问。 “何关是我的朋友,以前是我的同僚,他是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金克木的外甥。”程千帆说道。 杨常年恍然。 “记住了,就说你打听到黑市上可能有磺胺,让黄小兰去找金克木。”程千帆叮嘱说,“你要装作不知道何关的身份,诱导黄小兰去找何关的家人。” “明白了。”杨常年点点头。 “知道怎么诱导黄小兰吗?”程千帆看了一眼拎着酱猪蹄走过来的李浩,问。 “知道。”杨常年报纸翻页的时候,瞥了一眼组长,表情略古怪。 “嗯?”小程巡长挑了挑眉毛。 “都说三巡巡长程千帆贪财好色。”杨常年低头看报纸,报纸后面,嘴角一咧,说道。 “滚。”程千帆骂道。 “好嘞。” 程千帆扔掉烟蒂,上车。 李浩拎着酱猪蹄回到驾驶座,将油纸包好的酱猪蹄递给程千帆,小程巡长拎着,闻了闻,赞叹说,“就是馋这一口,香!” 说着,冲着李浩摆摆手,“回延德里。” 不一会,李浩拎着酱猪蹄回来。 “回延德里。”程千帆说道。 “是,帆哥。”李浩什么都没有问,专心开车。 程千帆的内心是焦急和担心的,从杨常年的话语中,他能够想象到何关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的糟糕。 江苏省保安团被调派加入淞沪战场的消息是军事机密,他此前并不知晓。 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的好友就在华界与日寇殊死拼杀,甚至是进入到惨烈的白刃战,全团只有两人幸免,悉数殉国,程千帆内心有一股悲壮的情绪萦绕。 同时亦有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不愧是那个爱国、热血的何关! 这边,杨常年等小程巡长的车子离开后,又继续看了一会报纸。 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四周,踅摸一番,朝着不远处的巷子跑过去。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杨常年手中的报纸不见了,一脸舒坦的表情。 “黄包车。”他伸手拦了辆黄包车。 “济民医院。”他上了黄包车,说道。 “尹医生回来了。”一名陪同着黄小兰一起,一直盯着门口看的护士惊喜的说道。 杨常年此次用的是化名,众人只知道他姓尹。 众人满怀期待的看着。 看到杨常年空手而回,众人眼眸中的亮光变得暗淡,有人双手掩面。 黄小兰明亮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犹如死灰一般。 龙副院长深深地叹口气。 “虽然没有搞到磺胺,但是,我打听到了磺胺的消息了。”杨常年看了一眼众人,说道。 众人心中的希望之光再次亮起。 “我打听到黑市上有磺胺,不过,价格昂贵。”杨常年说道。 “我有钱,我回去拿钱,不够的话,我去借钱!”黄小兰立刻说道。 “我捐出这个月的薪水。”罗真说道。 其余的医生和护士也纷纷表态,愿意筹钱救人。 “钱的问题,我们可以一同来来想办法。”龙副院长立刻说道,“老朽虽是寻常之家,却也能拿出一些钱财。”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杨常年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口罩,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有钱也不一定能搞到药品。” “尹医生,你说吧,需要怎么才能够搞到磺胺。”龙副院长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沉声问。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巡长程千帆,这个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控制着法租界最大的黑市药品交易,只有他手里能够确定有磺胺。”杨常年说道,“找到他,就能搞到磺胺,问题是,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和巡捕房的人接触的危险性极大。” 众人默然,确实是如此,租界方面严禁收治国军伤员,若是被巡捕房知道济民医院收治国军伤员,不仅仅是医院会有麻烦,法租界当局会直接将伤员‘驱逐出境’,甚至不排除他们将伤兵交给日本方面。 “程千帆这个人我知道,此人在法租界颇有能量。”龙副院长皱眉,“此人贪财好色,风评恶劣,最重要的是,传闻此人同日本人颇为亲近。” 闻听此言,众人更是绝望,这样的人,是不会冒着得罪日本人的危险,同意出卖药品用来救治国军伤员的。 “尹医生,我想单独和你说件事。”黄小兰突然说道。 杨常年看了黄小兰一眼,心中暗暗赞叹,真是一个聪慧的小姑娘: 他刚才还在担心黄小兰会急切之下说出何关的身份背景,人多嘴杂,暴露了何关的身份,很可能给何关的家人带来麻烦和安全隐患。 手术室外面。 “黄姑娘,有什么你可以说了。”杨常年说道。 “我有办法接触到程千帆,从他手里买到磺胺。”黄小兰说道。 “当真?”杨常年大喜,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皱了皱眉头,“黄姑娘,这个程千帆贪财好色,你不会是…” “不,不是。”黄小兰连连摆手,她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何关的家人在巡捕房有一定的关系。” 杨常年是真的惊讶了,刚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此时此刻,表现的异常冷静,说话也是颇为谨慎。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一试。”杨常年沉吟说到,“黄姑娘,你即刻去找寻何关的家人,请他们帮忙搞药品,记住了,兹事体大,只能对何关的家人提及,其他任何人都不要透露半点消息。” “我明白轻重。”黄小兰点头说道。 杨常年从兜里摸出钱包,将所有的法币都拿出来递给黄小兰。 “尹医生,我不能要你的钱。”黄小兰连连摆手。 “拿着吧。”杨常年说道,“除了何关,还有另外一名伤员急需磺胺。” 黄小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何关的家人肯定会愿意救何关,但是,她和何关的家人不熟悉,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多掏一份钱救另外那个伤员。 “尹医生,你放心,我即便是自己借钱,求情,也会搞来两份药品的。”黄小兰表情认真,说道。 何关要救! 另外那个伤员,也要救。 即便今天的伤员中没有何关,她知道目前这个情况,也会愿意想办法帮忙的。 他们都是抵抗侵略者的英雄! 待黄小兰离开后,杨常年脸色一变,他忘记提醒黄小兰了,万万不可直接去巡捕房找金克木,要先去找何关的母亲。 檀香山路,何关的家中。 何太太正在擦拭家中的全家福照片,这是她和丈夫以及两个儿子的合影留念。 “老爷,栾儿,你们父子俩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阿关啊。”何太太抚摸着相框说道。 她这段时间总是眼皮跳,这令她心中发慌。 何先生十几年前便病逝,大儿子何栾是国军军官,第一次淞沪抗战的时候在庙行死战、殉国。 叮铃铃。 门铃被按响。 “景妈妈,去看看谁来了。”何太太珍而重之的将相框收好,起身说道。 “晓得了,太太。”景妈妈在楼下客厅答应着。 “谁啊?”景妈妈说话间打开门,就看到满头大汗,小脸通红,大口喘气的黄小兰。 “黄姑娘,是你。”景妈妈惊讶不已。 她自然是认得黄小兰的,关少爷喜欢上了这个住在附近的黄同学。 在关少爷投军离开沪上后,太太曾经带着她暗中去看过(考察)这个小姑娘。 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模样不错,当时,不能说是太漂亮,但是,很养眼,样貌可爱,一看就是令婆婆喜欢的那种乖儿媳妇。 令她惊讶的原因是,这是黄小兰第一次登门造访。 “景妈妈,是谁来了?”何太太问道。 “太太,是小兰姑娘。”景妈妈说道。 “欸呦。” 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椅子被撞倒了的声音,何太太下楼,从楼梯上走下来,满脸都是笑容,“是黄同学来了呦,进来,快进来。” “太太好。”黄小兰微微鞠躬,这才进了门。 “景妈妈,给黄同学倒水,拿点糕点过来。”何太太喜滋滋,吩咐说道。 对于这个黄同学,她是真心喜欢,儿子不省心,但是,看小姑娘的眼光是真准,端地是合她的心意。 “太太,我能单独和您说会话吗?”黄小兰说道。 何太太愣了下,很快露出笑容,“可以,可以,走,咱娘俩上楼说话。” 说着,上来牵住了小姑娘的手。 这边,景妈妈沏好茶水,摆上糕点,就听见楼上传来了一声惊呼声,然后是一阵呼唤声。 “太太,太太,出什么事情了?”景妈妈赶紧喊道。 楼上。 “太太,太太。”黄小兰搀扶着险些急火攻心晕过去的何太太。 “这可怎么办?”何太太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抹眼泪。 “太太,您要冷静。”黄小兰擦拭了自己眼中的泪水,强迫自己镇定,“现在您不能慌,更不能让外人看出什么。” “噢噢噢,姑娘,我听你的,你说,你说。”何太太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说道。 “太太,您现在立刻给金总打电话,通知他回来。”黄小兰说道。 “对对对。”何太太猛点头。 “太太,我现在扶您下楼,一定要冷静。”黄小兰搀扶着何太太,一边用手帕擦拭何太太的泪水,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何太太看了黄小兰一眼,双手紧紧攥住黄小兰的手。 这个儿媳妇,她认定了。 要是阿关能闯过这道鬼门关,她说啥都要给两人张罗婚事。 “太太,您就说您身体不舒服,让金总立刻过来。”黄小兰想了想,说道。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 金克木戴着老花镜,正在翻看文件。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挂掉电话,金克木嘴巴里嘟囔了两句。 “小柯,我出去一下,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到檀香山路找我。”金克木吩咐说道。 “晓得了。”小柯点点头,“金总,何阿姨没什么吧。” 自从何关投军后,何关的娘亲便身体不太好,落下了心痛的毛病,金副总巡对此很是头疼。 其实大家都明白,何太太这是想儿子闹得。 儿子回来了,何太太的病也便好了大半了。 很快,中央巡捕房捕厅的人就看到金副总巡长急匆匆的下了楼。 一辆小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何家的门口。 金克木按响门铃,就看到景妈妈准备出门。 “太太身体不舒服,让我去药房抓副药。”景妈妈赶紧给金克木行礼,说道。 “去吧,快些回来。”金克木点点头。 进了客厅,金克木就看到了自家妹子坐在沙发上发呆,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正陪着她说话。 这小姑娘他认识,是何关那兔崽子相中的那个叫黄小兰的姑娘。 “阿木,你可回来了。”何太太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看到自家弟弟,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起身,一把拉住了金克木,“你可要救救你外甥啊。” 第420章 夫妻 何太太哭哭啼啼的。 金克木没来之前,黄小兰是她的主心骨。 弟弟金副总巡长来了,便是她最大的主心骨。 看到何太太哭泣着,也说不清楚,黄小兰扶着她坐好,“太太,我来说吧。” 何太太用手帕擦拭了眼泪,点点头。 金克木暗暗称奇。 大姐虽然脾气很好,但是,能够这么听小姑娘的话,却也着实令他惊讶。 时间紧迫,黄小兰简明而又扼要的说了事情。 金克木大惊,他没想到自家外甥的保安团竟然加入了淞沪战场,并且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厮杀,现在更是重伤垂危。 “阿关现在到底怎么样?姑娘,你给我一句准话。”金克木说道。 黄小兰看向何太太,何太太正紧张的看着她。 “已经动完手术。”黄小兰说道,“情况不太好,医生说了,只有磺胺能救命。” “磺胺。”金克木点点头。 程千帆的黑市生意,他也有份干股,自然比较清楚那小子的情况。 别人手中可能没有磺胺,作为法租界有数的黑市大户,程千帆那里自然有磺胺库存。 “我这就去搞磺胺。”金克木说道。 “金总。”黄小兰看着金克木,鼓足勇气说道,“小兰有一个请求,还望金总…” “你说。”金克木看了黄小兰一眼,沉声说道。 “医院收治了两名重伤员除了阿关,还有他的一个袍泽,金总能不能弄来两份磺胺…若是,若是我们只救了阿关,我怕阿关好了后会埋怨。”黄小兰说道,这是她想出来的劝说金克木的理由,以何关的性格,她说的这种情况是完全有可能的。 金克木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 这小姑娘说的没错,以阿关的性格,若是只救他一人,定然会责怪。 小姑娘倒是极为了解阿关。 黄小兰见金克木没有回应,她咬咬牙,从身上拿出钞票,红着脸递给金克木,“钱不够,我会补上的。” “收起来!”金克木看了一眼钞票,沉声说道。 黄小兰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这里陪着阿关他妈妈,我去搞磺胺。”金克木拿起自己随身的公文包,拍了拍,“还有,不要金总金总的,多见外,你以后也随阿关叫我舅舅。” 黄小兰啊的一声,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小声叫了声,“舅,舅舅。” 金克木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小姑娘,很不错,阿关这个杠头,眼光不错。 想到何关目前的情况,金克木心中焦急,脚步加快。 延德里。 “慢点吃。”白若兰用筷子轻轻敲打小宝的脑袋。 小宝抬起头,看着嫂子,又看了看已经吃饱了,准备出门的哥哥,急的直挤眼睛。 “好了,你慢点吃,我去送送浩哥儿,一会就回来。”程千帆用手帕擦拭了小囡囡嘴角的油渍,微笑说道。 程千帆与李浩行走在巷子里,边走边说话。 沿途的街坊们,不断的和他打招呼。 “帆哥儿,新炸的果子,尝尝。”马姨婆热情招呼,说话间,碗里的仅剩两个果子,捏起一个塞进嘴巴里,指着剩下的那枚果子,说道。 “不了,吃饱了。”程千帆微笑说。 来到巷子口,程千帆给李浩扔了一支烟。 “杨常年他们从华界救回来两名国军重伤员,其中有一个是何关。”程千帆说道。 “啊。”李浩震惊无比,“是关少爷?伤势严重吗?” “不容乐观。”程千帆说道,“我估计金克木会来找我要磺胺粉,交给你一个任务。” “帆哥,你说。” “何关家那边,你注意盯着,看看有没有陌生人在附近出现。” “明白。” 白若兰像个猫儿,钻进程千帆的怀中。 两人难得有这样甜蜜的温存时光。 “小宝又和同班的小明打架了。”白若兰轻声说。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程千帆愣了下,脑子里却是想着小明的父母,他安排人一直盯着呢,不过,对方日常表现并无异常。 白若兰看到丈夫走神,掰住他的肩膀,轻轻哼了一声。 程千帆歉意的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妻子的脸蛋。 “上回去马思南路,师母拉着我,一直问我话呢。”白若兰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程千帆,小声说。 她能猜到丈夫在做多么伟大的工作,也知道他的顾虑。 程千帆看着亲自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心疼的紧。 结了婚,要孩子。 这是夫妻间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作为妻子,白若兰又怎么可能不期望着生儿育女。 她一直默默支持他,体谅他。 程千帆恍然,难怪若兰最近去马思南路的次数少了,这是被师母催娃怕了。 程千帆此前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是源自内心的担心。 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自己随时有被捕牺牲的危险,一旦他出事,家人定然也无法幸免。 不过,师母老是催促生孩子,这也给他提了个醒,两人结婚快一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他倒是没什么,白若兰的压力一定很大。 而且,小夫妻一直不要孩子,这似乎也不正常。 “师母也是闲的无聊。”程千帆揽住妻子的身子,“到时候把孩子交给她带,烦死她。” “瞎说什么。”白若兰打了程千帆一下,猛然愣住了,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丈夫。 “那,这孩子还要不要?”程千帆挤挤眼。 白若兰用力的点头,满眼都是喜悦,然后又害羞的打了程千帆一下。 程千帆看着妻子喜悦的眼眸,心中的愧疚感更盛。 他决定要孩子,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出于排除众人的怀疑、隐患的考虑,并没有过多的从若兰的感受去考虑。 程千帆搂住妻子,内心深处不停的说: 对不起。 谁让我们生活在这个苦难的年代。 白若兰心思细腻,感受到丈夫的心理波动,在他耳边轻声说,“孩子,还要不要了?” 金副总巡长敲响程千帆的家门,就看到小程巡长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开门。 “金头,您怎么了来了,快请,快请。”程千帆惊讶无比,连忙说道。 “千帆,实在是打扰了。”金克木看这架势,哪还不知道打扰人家小夫妻了。 “金头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程千帆露出尴尬的笑容,说道。 “千帆,你去换了衣裳,我此番来找你是有要事请求。”金克木说道。 “啊,金头稍等,我去换衣服。”程千帆讶然看了一眼急躁的金克木,点点头,立刻回楼上。 “是谁啊?”楼上传来了白若兰的声音。 “你先睡吧。”程千帆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要是一个人害怕,就去小宝那屋子。” “晓得了,你早点回来。” 然后是小夫妻亲昵低声说话的动静。 程千帆换了一身警服,边系风纪扣,边下楼。 拍了拍警帽,戴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金头,让您久等了。” 说着,又冲着楼上喊了句,“若兰,记得下来锁门。” “晓得了。” 随手带上门,程千帆出门上了金克木的小汽车驾驶座,他不能让金克木当司机。 “金头,是巡捕房出了什么事吗?”程千帆看了一眼,车子没有熄火,他直接开始倒车,随口问道。 第421章 红党刘波 延德里的巷子狭窄,还有一些街坊将杂物堆在家门口,倒车并不容易。 “巡捕房没事。”金克木坐在后排座位,身体靠在座椅上,嘴巴咬着香烟,似乎是被香烟呛到了,连连咳嗽,打开车窗,将烟蒂扔出去。 “那是?”程千帆看着倒车镜,随口问道。 “千帆,你手里还有磺胺吧。”金克木问道。 “要是别人问,不一定有。”程千帆熟练的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倒了出去,笑着说道,“金头您开口,没有也得给您变出来。” “给我弄两盒,现在要用。”金克木说道。 “行。”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点头说道。 “你也不问问我要来做什么?”金克木摸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 “不问。”程千帆摇摇头,微笑说。 金克木哈哈大笑,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小子,不枉我平素对你不薄。” 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不问便不知道,问了,徒增烦恼。 程千帆就嘿嘿笑。 “我也不瞒你,太湖上有朋友找到我,推脱不过。”金克木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抽了一口,“此事你知道就好。” “明白。” 程千帆心中暗赞,所谓太湖上的朋友,指的便是太湖上那些飞来飞去的朋友,金克木这个借口很妙。 大约一刻钟后,程千帆将车子停在了一个电报厅边上,“金头,我去打一个电话,安排人将药品送过来。” “行,去吧。”金克木点点头。 看着程千帆在电报厅打电话的身影,金克木暗自点头,小程是机灵人,所谓太湖上的朋友,小程想来是不会相信的,但是,两个人都需要这么一个借口。 须臾,程千帆走回来,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将车牌卸下,手里拿着车牌上了车。 “我安排李浩送药过来。”程千帆自己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拨动打火机点燃,顺便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就能到。” “好。”金克木长舒了一口气,大姐两个儿子,一个沙场殉国,倘若何关再殉国,他无法想象大姐还能不能活下去。 一刻钟后,李浩骑着洋车子来了,停在电报厅那里,四处踅摸。 “我过去。”程千帆探出头,喊了一嗓子,下了车,迎上去。 金克木点点头,小程做事靠谱。 这是避免李浩认出他。 很快,程千帆取了药,李浩骑着洋车子离开。 他先是从车内拿出车牌,重新安上。 程千帆并没有上车,而是将药品从车窗递进去,“金头,若兰一个人在家里我不太放心,我就不陪您过去了。” “行,你去吧。”金克木点点头,“千帆,金头欠你一个人情。” “金头,瞧您说的。”程千帆摆摆手,与金克木作别。 “这小子。”金克木嘿了一声,堂堂小程巡长,在法租界威名赫赫,他的家中谁敢去冒犯,这小子这是在避嫌。 夜色沉沉。 金副总巡长驾车,一路驰骋。 他没有回檀香山路。 而是直接前往麦兰区。 尽管前途设卡,不过,金副总巡长的车牌就是通行证。 距离济民医院还有一道街,车子停在了路边。 一个瘦小的身形从旮旯角探出头,看了看,随后便跑过来。 “金总。”黄小兰来到车边。 金克木探出头,“叫什么?” “舅舅。”黄小兰羞涩说道。 “这是两盒磺胺,足够两个人的分量。”金克木将药片递过来,黄小兰赶紧接住。 “舅舅,那我去了。”黄小兰说道。 “去吧。”金克木摆摆手。 看着小姑娘将药片揣在兜里,飞奔而去的背影,金克木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又叹口气。 他也想要去看看外甥的情况,但是,以他的身份,万不能出现在那里。 随后,金克木调转车头,朝着同在麦兰区的伯特利医院疾驰而去。 他要去探望苏稚康,如此,他驾车来麦兰区之事便有了籍口。 程千帆没有立刻回家。 他往回走了百余步,便看到李浩在一个巷子里等候。 “帆哥。”李浩说道。 程千帆接过洋车子,冲着李浩点点头,“回去吧。” “恩。”李浩点点头,转身离开。 待李浩离开后,他继续朝着延德里的方向又骑了一会,随即转入一个巷子,再拐出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骑过去。 台斯德朗路二十六号。 程千帆摸出钥匙开门,推车子进去,停好车子,转身关门上闩。 今天是他同西北总部约定的电报联系时间。 半小时后,晚十点一刻。 程千帆打开电台,戴上耳机。 滴滴滴滴。 很快,一份电报便从遥远的西北总部发来。 程千帆放下耳机,关上电台,放进巷子里摆放整齐,将电台隐藏、收好,这才回到书桌边,将电文译出来。 看着这份电文,程千帆露出古怪神色。 他没想到,竟然在同总部的电文来往中看到了方木恒的名字。 总部电令:抗日宣传大队的方木恒同志发现了一名疑似敌特踪迹,鉴于抗日宣传大队时常会受到总部领导接见,此事非同寻常,特令‘火苗’同志对这名上海籍的欧小山进行甄别。 电文中语焉不详,程千帆也不清楚方木恒是如何发现敌特踪迹的。 他很是惊讶,这还是他所了解和认知的那个方木恒吗? 总部真是一个神奇的大熔炉啊! 程千帆感叹不已。 事关总部领导安危,程千帆不敢怠慢。 此事他准备交给路大章同志去执行。 路大章目前‘赋闲在家’,此人在法租界人脉深厚,且地下工作经验丰富,办事可靠。 此时,程千帆真切感受到了有了路大章以及老黄这样的经验丰富的王牌特工的加入,他做起事情来,更加游刃有余。 第二天,程千帆来到巡捕房。 捂着嘴巴的小程巡长敲开了医疗室的门。 “程巡长,你这是怎么了?”老黄开门,将小程巡长迎了进去,随手掩上门。 “牙疼。”程千帆捂着嘴巴,说道,“老黄,给我弄点止疼药。” “等着。”老黄在药柜里翻找着。 程千帆低声说,“总部来电,有一个任务,你去见路大章,安排他去执行。” “什么任务。”老黄低声问。 “总部发现了一名疑似敌特,要求我们进行甄别。”程千帆说道,他将yige纸条递给老黄,“目标的情况写在纸上了,看完后,即刻销毁。” 老黄接过纸条,放进兜里,点点头,说道,“找到了,一天两次,一次两片,要忌酒。” “你老黄也来调侃我是不是,我现在哪敢喝酒。”程千帆嚷嚷道,接过包好的药片,出了医疗室。 程千帆离开后,老黄展开纸条,仔细阅读,记牢。 然后慢条斯理的摸出烟叶,卷了烟叶,自制烟卷,点燃了,塞进嘴巴里,呸呸呸两声,骂了句。 嘟囔着这次买的烟叶质量不好。 南京。 黄浦路。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戒备森严。 最高军事委员会在中央军校会议室召开最高级别会议。 与会者包括国军革命军军事委员长常凯申以及冯桓章、何英臻、柏崇信等几位军政大员。 还有委员长侍从室第二处主任陈文胆、行政院机要秘书黄俊等数人。 商议了军政大事后,常凯申说道,“为了保证此次会议之决意以及战略之落实,我准备明天去上海。” 陈文胆等人立刻劝说,言说行程危险,请委员长三思。 “日军空袭势头愈发猖獗,委员长不可冒险。”柏崇信也劝说道。 常凯申坚持前往。 “既如此。”柏崇信思考片刻,提出建议,“英吉利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明天从南京去上海接见英侨领袖,并且准备会见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等日本外交高层,委员长可以搭乘许阁森爵士的汽车同行。” 众人闻言,皆点头。 “英国是中立国,许阁森的车子上有英国国旗,日本不敢对许阁森的车子轰炸。” 常凯申也是颔首,表示这个方案可以。 薛华立路,法租界靶子场监狱。 一辆囚车停靠在监狱外等候。 在数名狱警的押解下,刘波手戴手铐,双脚脚镣,被押送出来。 一名上海地方法庭的工作人员代表国民政府在引渡文件上签字。 吴山岳盯着刘波看。 此人一脸淡然,毫无畏惧,倒是同他印象中的那些冥顽不灵的红党一般无二。 狱警将刘波的手铐和脚镣解开,取走。 这边国府方面立刻有特工为其重新戴上手铐、脚镣。 “刘波先生,久仰大名。”吴山岳伸出手。 刘波看了看手中的手铐,又看了一眼吴山岳,冷哼一声,无视了吴山岳伸过来的手。 吴山岳也不觉得尴尬,微笑着收回手,朝着手下点头,“请‘鱼肠’先生上车。” 两名特工就要上来按住刘波的肩膀,将他押上车。 刘波直接一个横靠,将一名特工撞倒在地。 其余特工就要上来强行制服刘波。 “我自己会走。”刘波冷声说。 靶子场监狱邻近街口。 来来往往的市民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指指点点。 “这是刘波警官?” “什么警官,他是红党。” “不是判刑了吗?这是要押去哪里?” “不是国红合作了吗?” 看着周围不远处围观的市民,看着凶神恶煞的国府特务。 刘波艰难的挪动脚步,脚镣在地面上拖拉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毫无征兆,刘波突然高歌。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堵住他嘴巴!” “快快快!”吴山岳气急败坏喊道。 众特工涌上来,抱脚的,按脑袋的,一时间竟然无法制住刘波,一名特工还被刘波咬了一口。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终于,刘波的嘴巴被堵住,几乎是被抬着进了囚车。 现场,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国红合作之前,这种场面大家经常见到。 国红合作之后,这种场景就很少见了,没想到今儿个竟又见到了。 这是国红谈判谈崩了吗? 在一个角落,小程巡长带着李浩和准备上街巡逻的一队巡捕,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刘波真是铁杆红党啊!” “这是要被枪毙了吗?” “真是有种啊!” 程千帆内心犹如惊雷响起,波澜起伏。 ‘农夫’同志此前说刘波可能已经受到红色思想的影响,属于可以团结和争取的对象。 他对此一直持有保留态度,不过,此时此刻,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程千帆可谓是震惊莫名: 这刘波,莫不是,真的染红了? 然后,程千帆发现自己竟然担心起来: 这样的刘波,不会被党务调查处直接‘杀害’吧… 自来火行东街。 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也正在谈论刘波。 三本次郎一度打算插手刘波引渡之事,阻止国府方面将刘波弄过去。 不过,此事已经成定局,法租界方面已经批复了国府方面对刘波的引渡请求,且今日就是引渡之日,根本无法阻止引渡之事了。 对此,冈田俊彦给出的建议是:静观其变。 “一个隐藏在帝国内部的硕鼠,是有极大之威胁的。” “但是,既然我们都已经研判濑户内川已经叛国,那么此人对帝国的危险性就能够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冈田俊彦的态度是,既然事情仓促,无法阻止刘波被引渡,那便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不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三本次郎说道。 “噢?”冈田俊彦微笑说,“三本君有何高见?” “国民政府引渡红党重要特工‘鱼肠’,意欲加害此人。”三本次郎冷笑一声,“爱好和平的人士应该站出来,谴责南京国民政府假装和红党和谈,私下里依然没有放弃剿红政策的阴险本质。” 第422章 研判 吴山岳站在囚车的窗口。 “刘波先生,你这种不合作态度,令我很为难啊。”吴山岳阴冷的眼神看着刘波,说道。 刘波看了吴山岳一眼,“阁下是?” “鄙人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先生。”吴山岳说道。 “国党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刘波缓缓地说到,点点头,“久仰大名。” 吴山岳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只是说了一个姓,对方竟然立刻点出了他的职务和姓名,这令吴山岳不寒而栗  红党竞对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如此了如指掌? 此一瞬间,吴山岳作出了一个决定。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鱼肠’是不能留的,审讯一番,能挖出更多的情报,最好不过,若对方冥顽不灵,那便结果了对方,也算是为被‘鱼肠’所‘杀害’的党国‘志士’报了仇。 国府方面要引渡‘鱼肠’,此事有些时日了,红党方面自然也早就知晓,可想而知,所有能和‘鱼肠’扯上关系的红党必然早就转移和切断联系了。 ‘鱼肠’威名赫赫,一度令上海党务调查处风声鹤唳: 在吴山岳之前的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副股长王德勤,以及吴山岳的直属领导暨前任上海区副区长王英华,都是‘牺牲’在红党‘鱼肠’之手。 这么说吧,引渡‘鱼肠’,目的非常简单,处决这名红党特科红队王牌特工,为被‘鱼肠’刺杀的上海区党务调查处要员报仇,为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洗刷耻辱。 不过,现在看来,鱼肠对党务调查处了解的十分透彻,吴山岳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他甚至怀疑党务调查处内部有红党之潜伏特工,这个怀疑令他如鲠在喉。 刘波先不能杀,要尽可能的从他的嘴巴里扣出这些秘密。 “押走。”吴山岳深深地看了刘波一眼,挥了挥手。 立刻有特工上来关门,从外面锁上车门,与此同时,车内也将车门反锁。 囚车在党务调查处特工的押送下,快速驶离薛华立路。 吴山岳则上了一辆小汽车离开。 大约五分钟后,小汽车拐了个弯,停在了一个巷子偏僻处。 又是十余分钟后,一名穿着半旧西装的男子缓步进入巷子,来到车边。 “股长。” “有发现异常没?”吴山岳沉声问。 “暂未发现可疑人士。” “你嘴巴里什么味?这么冲。”吴山岳皱了皱眉头。 “水煎包,韭菜馅的。”半旧西装男子嘿笑说。 “去吧。”吴山岳略捏了捏鼻子,摆摆手。 来人点点头,压了压翻毛的礼帽,迅速离开。 “开车吧。”吴山岳对司机说道。 “是。” 车子从巷子里开出来,很快就融入了繁华的金神父路。 “红党真的如此绝情,把‘功勋卓着’的‘鱼肠’当作弃子了?”吴山岳陷入了沉思。 党务调查处向法租界申请引渡刘波,是以引渡刑事犯的名义,而不是以红党分子的名义。 刘波,代号‘鱼肠’,红党特科红队王牌特工,先后以‘暴力手段’‘杀害’包括上海公安局副局长兼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的王英华等人,‘证据确凿’。 事实上,国府向法租界提出引渡的是‘杀人凶手’刘波,而非红党‘鱼肠’。 这是一桩‘不含政治色彩’的‘普通’刑事引渡案。 故而,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并不担心此事会影响到‘国红谈判’,也毋需担心会引起舆论嘈杂。 最重要的是,在整个引渡过程中,红党方面一直保持沉默,并没有出手阻拦,或者是是制造舆论障碍。 这也令吴山岳极为自得,因为提出以刑事犯罪的名义引渡刘波,排除政治层面的干扰,这正是他的主张。 整个引渡程序合乎法规,刑事犯罪证据‘确凿’,也符合国民政府刑事法律。 现在看来,他的这个主张和决定是极为有效的,红党面对该刑事犯罪引渡请求,即便是想要营救刘波,也无从下手。 不过,吴山岳一直不相信红党会真的彻底放弃‘鱼肠’,故而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早就提前安排人暗中窥伺,希望能发现红党人员的踪迹,只可惜,红党似乎无比冷血绝情,将‘鱼肠’视为弃子。 “不是一直宣传所为的阶级同志,革命战友的嘛,该抛弃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啊。”吴山岳啧啧出声。 “股长,刘波在监狱门口唱了那首歌,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坐在副驾驶的一名中年特工问道。 “无妨。”吴山岳摆摆手,“放出消息,有杀人凶犯假冒红党,意欲假借此身份逃脱罪责,并且嫁祸与红党,以兹破坏国红两党的合作,我方强烈谴责。” 从红党对‘鱼肠’的铁石心肠,吴山岳判断,红党方面不会对此行为予以驳斥。 所为舆情汹汹,背后必然有人推波助澜,只要红党不站出来抨击,闹不起来的。 ‘红党刘波’案一度很轰动,很多市民都知道刘波是红党,但是,这不重要,刘波是不是红党,不是市民和一些媒体说是就是的。 这个消息传出去,红党‘哑巴吃黄连’,只能沉默。 党务调查处都说了刘波不是红党,而红党又一直沉默,那么,刘波便不是红党嘛。 吴山岳冷笑一声。 “是!”中年特工点点头。 时间往前回溯一刻钟。 薛华立路。 靶子场鉴于斜对面,一个苏北胡辣汤的摊子。 昌苼以及表哥林震在吃早餐。 两人目睹了刚才的一幕。 看到那名囚犯被押到囚车上带走。 林震开口要说话,昌苼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林震表情微变,专心吃早餐。 几分钟后,两人吃完早点,付了钱,同摊主打了声招呼离开。 待两人离开后,那名穿着半旧西装的男子来买了两斤一斤水煎包。 “刚才那两位,瞅着有些面熟啊,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此人对摊主说道。 “啊,你说昌老板啊,他是天涯照相馆的,就在这边不远处。” “难怪了,有些面善。”半旧西装男子微笑点头,接过油纸包裹的水煎包,捏起一只,吃得津津有味。 这边,二人回到天涯照相馆。 “有情况?”林震问。 “刚才有人在现场盯着。”昌苼点点头,“此人一直在暗中观察附近的人群,当时距离我们左侧约莫三十余步的地方,那个戴礼帽的男人。” “是那个穿着半旧西装的男的?”林震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能看出来是哪方面的人吗?”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国府?红党?青帮?巡捕暗探?还是日本人?” “看不出来。”昌苼摇摇头,“都有可能。” “我们最近要小心点,别被日本人盯上了。”林震表情严肃说道,“日本人一旦占领了上海,我们的活动必须更加谨慎。” 靶子场监狱门口。 在刘波被国府方面的囚车押走后,程千帆命令鲁玖翻带巡捕去巡街,又吩咐李浩去给他买几条烟,自己则施施然敲开了监狱办公室的门。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李浩小跑着回来了。 正在接受监狱看守恭维和吹捧的小程巡长从李浩手中接过香烟,将整整三条没有拆封的金黄香烟直接扔在了办公桌上。 “给兄弟们分分,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程千帆扔下这句话,同看守们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监狱看守看着小程巡长离开的背影,有些许唏嘘。 刘波出事后,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其中也包括程千帆。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小程巡长暗中使钱、给大家打了招呼,让那刘波日子好过一些。 现在,刘波被国府方面拉走了,十之八九要挨了枪子,此间事了,小程巡长也没有过河拆桥,还不忘记给大家散烟,做事讲究。 程千帆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中,手中转动着打火机,却是并没有拨动引火。 他随后,用力的甩了甩打火机,与此同时,趁机观察了四周情况,这才拨动打火机,点燃了口中的香烟。 “查到什么了?”程千帆问道。 刚才他便注意到一个穿着半旧西装的男子在现场附近形迹可疑。 别的围观者都在议论纷纷,此人的眼睛却只顾着看四周的人,这立刻引起了程千帆的注意。 不能说此人不谨慎,只能说一些行为落在有心人眼中,变容易暴露。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就是奇葩,喜欢东张西望。 不过,作为特工,时刻要保持警惕。 而真正令程千帆判断此人有问题的是,此人在昌苼和其表哥离开早点摊之后,便上去买水煎包打听情况。 程千帆当时有两个怀疑: 其一,此人是冲着昌苼和他那位表哥来的。 其二:此人同昌苼以及那位表哥是一伙的。 此外,此人抬手付钱给水煎包摊主的时候,手腕上显露出了金表。 着同此人一身半旧的西装,头上的礼帽也翻毛了的情况显然不相符。 故而,程千帆判断此人有问题,极有可能是特务: 复兴社特务处?党务调查处的特工?日本方面?青帮?亦或是巡捕房的暗探? 程千帆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不是红党。 原因是—— “帆哥,那人抽大烟。”李浩说道。 “确定?”程千帆问。 “没错,味道错不了。”李浩说道。 “这个人的样子你见过,暗中查一下。”程千帆吩咐说,“找烟馆的人打听一下,注意保密。” “行,我一会回巡捕房就去打听一下这个人。”李浩说道。 程千帆先是一愣,然后恍然,自己也是没忍住,摇头笑了笑。 中央巡捕房的烟馆、赌坊在这次大搜查中损失惨重,特别是他的三巡,更是下手稳准狠,现在巡捕房里就关押着一些烟馆的人呢。 回到巡捕房办公室,程千帆泡了杯茶,坐在躺椅上,一只脚翘在桌子上,翻阅着最新的《申报》。 《申报》大篇幅报道了昨日之战事。 公共租界内百老汇路、西狄思威路、斐伦路间,中日双方发生激战。 国军一度冲过四卡子桥,向东街进击。 汇山码头方面,国军曾一度将怡和路东西大板码头占领。 不过,因为日军援军已经抵达,双方多次厮杀后,国军最终基本上都被迫撤出新占阵地。 此外,日军援军已经在吴淞口登陆,并且建立了滩涂阵地。 而面对日军的猛烈反扑,国军死伤惨重,被迫撤出杨树浦,沿租界路口固守。 程千帆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国军没有能把握住开战初期的绝对兵力优势机会,将驻沪日军消灭、赶入黄浦江喂鱼。 现在,日军援军已至,攻守易地,轮到日军主攻,国军防守了。 放下报纸,程千帆在琢磨天涯照相馆的昌苼以及其表哥。 巡捕房并没有接到天涯照相馆来报案。 此外,李浩一直关注着黑市的情况,天涯照相馆的那些‘赃物’,大部分投入黑市,并没有引来关注和打听。 如此,程千帆得出两个分析结论。 天涯照相馆,昌苼以及其表哥,肯定是有问题的,至于说此二人是哪一方阵营,暂未可知。 天涯照相馆和黑市上并无联系,或者说,这一伙势力同上海滩本地帮派势力并没有过多牵扯。 如此,程千帆进一步思忖。 这说明天涯照相馆背后的势力是外来户。 或者说在上海本地并无什么根基。 外来户? 他沉思着。 就在程千帆喝着茶,翘着腿,抽着烟、思索的时候,他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了。 “啷个瘪三…”程千帆破口大骂,就看到了气愤不已、满脸通红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皮特。 “这是怎么了,谁是,胆子不小啊,竟然敢惹政治处的皮特少尉!”程千帆假作发怒状,打趣皮特说,“是坦德尔太太,还是皮埃尔小姐?或者是…” “你闭嘴。”皮特没心情和这家伙打闹,生气说道,“出事了。” “怎么了?”程千帆这才意识到不妙,面容一肃,问道。 皮特从身上摸出一份文件,是法文的。 程千帆入目一看: 日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宣布封锁中国沿海口岸,自山海关起,至汕头止。 第423章 共御外辱 程千帆看到文件上的文字,脸色大变。 “消息确切?”他抱着一丝幻想问皮特。 问完这话,他自己都是摇摇头,这份文件的抬头是法租界公董局,法文书写,这是公董局内部的机密文件,也就是皮特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查缉班的副班长,能够及时搞到这份文件。 “日本方面向法租界发来照会。”皮特说道,“相信很快从报纸上就能够看到这个消息了。” 皮特看着程千帆,“我的朋友,你的祖国陷入大麻烦了,日本人这是要全面封锁中国和外界的物资联系,而且他们的海军力量足以做到这一点。” “我不关心这些。”程千帆有些烦躁的摆摆手,他点燃一支香烟,来回踱步,并且用力的关上了房门。 捕厅的巡捕门都吓了一跳,立刻达成共识: 巡长心情很不好,这个还是不要去触霉头。 “现在我关心的事,这他娘的还怎么做生意?”程千帆深吸一口烟,烟气从肺部游走,最后从嘴巴里呼出来。 蓦然,小程巡长露出一抹惊喜和振奋之色,他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看着皮特,“不对啊,我们担心什么,我们的远洋货轮隶属于法兰西,悬挂的是法兰西共和国国旗。” 程千帆的心情从谷底回到尖峰,“受到这个政策影响的是中国航运,我们不用担心,反而会引起获利,他们的货物少了,我们的货物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吃下更多的市场份额,伙计,我们要感谢日本海军,我们能赚更多钱了。” 说着,他看着皮特,“日本人不敢对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的轮船动手的吧?” 皮特摸了摸鼻子,“包括巴芬洋行在内,很多洋行接到了日本方面的告知,会尽量确保各国轮船之人员安全。” “那货物呢?”程千帆问。 皮特耸耸肩。 “不知道是谁,整天介将强大的法兰西挂在嘴边。”程千帆烦躁的抽了一口烟,讽刺挖苦说道。 皮特立刻涨红了脸,想要反驳两句,最后只能说了句‘日本人估计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敢对法兰西轮船有什么过分举动’ 程千帆冷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皮特心里很不舒服,从个人情绪上来说,对于日本方面的照会,他很不爽,也不相信日本人真的敢于对法国轮船动手,但是,从理智上来说,他又不得不承认,日本人在亚洲,特别是在远东、中国沿海是有这样的军事实力的。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也只能被动的预防,如若运气不好,将来有货船真的被日本海军扣押,真的是办法不多,只能通过法租界同日本方面交涉。 “我讨厌战争。”皮特说道。 “战争让你赚到钱了。”程千帆说道。 “想什么呢?”郑利君扔了一支烟给卢兴戈。 上海站此次抢运物资的行动进行的非常成功。 处座亲自来电表扬,并且要为上海站向委座请功,这也让包括郑利君在内的上海站高层喜笑颜开。 作为上海站的行动队长的郑利君,非常欣赏卢兴戈。 卢兴戈身手不俗,枪法精准,是绝对的行动高手。 “队长,听说日军已经在吴淞口登陆了?”卢兴戈问道。 “确实。”郑利君点点头,随后他拍了拍卢兴戈的肩膀,“老弟,一旦上海沦陷,我们的苦日子要来了,要有心理准备。” “不就是杀日本人嘛。”卢兴戈笑着说道。 “好样的。”郑利君哈哈大笑,将一包烟扔给了卢兴戈,转身离开。 待郑利君离开后,卢兴戈再度陷入沉思。 上海站在法租界东区的这次抢运物资行动中,同法租界‘万国商团’发生了激烈战斗。 也许别人没有注意到,不过,卢兴戈在激烈的战斗中依然敏锐的注意到一件事: 在暗中有一个枪法精准之人,前后四次开枪,每次开枪都精准命中‘万国商团’的火力手。 此人相当狡猾,每次都是在手雷爆炸声和激烈枪声响起的时候突然开枪。 若非卢兴戈一直高度机敏、警觉,很难注意到这个细节。 卢兴戈随后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琢磨此人可能的身份背景。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人是友非敌。 他暂时没有将自己的这个发现告知郑利君。 他要先向南京总部告知、询问此事后,再做定夺。 万一此人是南京方面暗中安排的呢? 中午时分,程千帆正在办公室午休,便听见巡捕房外面的街道上发出阵阵欢呼声。 “出什么事情了?”小程巡长披着衣服开门问。 “巡长,我出去看看。”侯平亮殷勤说道。 “快去。”程千帆挥挥手。 不一会,侯平亮跑着回来,手里抱着一摞报纸,嘴巴里喊着,“红党,红党!” “哪里有红党!”小程巡长转身进了办公室,旋即端着勃朗宁配枪出来,声色俱厉问道。 “不是,不是。”侯平亮赶紧说道,“巡长,是报纸,报纸上上红党武装接受国军政府改编了,红党也成了国军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程巡长收了枪,拿着报纸回了办公室。 这一天的《申报》甚至特别开设了增刊。 程千帆第一眼就看到了红党公开发布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 二、全国军事的总动员:动员全国陆海空军,实行全国抗战。 三、全国人民的总动员:全中国人民动员起来,武装起来,参加抗战,实行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出知识。 程千帆表情平静,甚至还不时地扁扁嘴,摇摇头,嗤笑一声。 但是,他内心深处是雀跃的。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 胸膛火热! 心中为这十大纲领叫好,呐喊! 除了《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之外,报纸上也正式公开证实了红色武装接受国民政府改编的消息。 红党中央发布了改红色武装为八路军的命令: “南京已经开始对日抗战,国红两党合作初步成功。为着实现红党中央给国民党三中全会红色武装改名之保证,推动这一抗战成为全民族的抗日革命战争,我们宣布红色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着将: 前总指挥部改为第八路总指挥部,以代珍同志为总指挥,石穿同志为副总指挥,宜伟同志为参谋长…” 代珍同志和石穿同志发表就职通电,向全国人民承诺:八路军将“效命疆场,誓驱日寇,收复失地,为中国之独立自由幸福而奋斗到底”。 两位首长说得好!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拿起办公桌上的烟盒,点燃一支香烟,他强行压抑自己的兴奋情绪。 能够在上海的报纸上公开报道这些消息,显然是得到了国民政府的允许的,说明国红两党的合作谈判初步成功,红色武装改编为第八路军,两党军事力量至此初步达成了第二次合作,全面抗日统一战线初步形成! 也难怪街面上的市民发出欢呼声。 此报道一出,等于是基本上宣告结束了国红两党长达十年的内战,两党握手言和,共御外辱! 第424章 下不为例 程千帆放下报纸,来到窗边,手指轻轻压了压百叶窗,便看到一个转身离去的身影。 赵枢理。 他微微皱眉。 赵枢理是覃德泰的亲信,法租界中央区便衣探长。 对于此人,程千帆有些看不透。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赵枢理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这是没有任何证据的直觉。 对于特工而言,这种直觉往往比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证据还令他们警惕。 程千帆干脆直接将百叶窗拉起来,他点燃一支香烟,欣赏窗外的‘景色’。 总巡长覃德泰今天身体不适没有来上班。 这引起了程千帆的兴趣。 他又想起此前那天晚上,他在天涯照相馆看到覃总巡长的座驾深夜外出之事。 覃德泰的司机郝晓伟说是覃德泰夜间身体不适,去请覃德泰的私人医生穆医生。 这件事程千帆一直记在心里,他断定此事必有蹊跷。 按照惯例,每年的八月下旬,巡捕房会安排进行一次体检,程千帆心中开始有了一个计划雏形。 辣斐坊。 覃德泰的别墅。 一辆黄包车停在别墅门口,私人医生穆医生拎着药箱快步登门。 “穆医生请上楼,老覃在楼上小憩,等你给他检查身体。”覃太太说道。 “晓得了,太太且宽心,只是例行的身体检查而已。”穆医生说道。 “好好,检查仔细些。”覃太太说道。 穆医生拎着药箱上了二楼。 “穆医生来了啊。”上面传来了覃德泰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区座。”穆医生打开药箱,从夹层中取出一份文件,毕恭毕敬的递给覃德泰,“这是从南京转来的机密文件,是红党刚刚提交的,他们准备在上海成立所谓第八路军办事处的红党人员名单。” 覃德泰表情凝重,接过文件仔细看。 红党上海八办的领导人是着名的红党头目潘宜兴。 在潘宜兴之下,还有多名红党。 覃德泰注意到,这些人多半都是已经以公开身份开始活动的红党。 不过,有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周虹苏。 此人此前并未公开活动,应该一直从事红党地下工作,这是第一次公开红党身份。 周虹苏之所以引起他的兴趣和关注,是因为—— 覃德泰从书房保险柜中取出一份秘密文件,这是党务调查处行动股三组组长汪康年秘密向他提交的一份文件。 文件所述,杭州党务调查处政治主任何欢在伯特利医院发现了疑似红党,汪康年安排手下对此人进行了监控,医院的住院资料显示,此人姓名正是周虹苏。 如他所料不差的话,红党上海八办名单中的这个周虹苏,正是伯特利医院的这个住院病人。 如此,汪康年等人所监控的这个红党,便没有太大价值了。 覃德泰摇摇头,这运气也太差劲了,好不容易暗中捕获了一名重要红党的踪迹,此人竟然已经公开身份了。 不过,旋即,他陷入了思索。 红党在此时将周虹苏的身份公开,看似没什么可疑之处,但是,未免太过巧合。 覃德泰有两个猜测,一个是确实是只是巧合,红党早就有意安排这个周虹苏公开活动。 另一个可能性则是,红党方面发现周虹苏被监控,无奈之下,只能安排周虹苏公开身份活动。 如果是后者的话,这就值得查探了。 “传我命令于汪康年,仔细查一查这个周虹苏,特别是在我们监控期间,有没有可疑之处,重点查一下有没有可疑之人与其接触。”覃德泰纷纷说道。 “属下明白。” “红党‘匪首’罗涛的踪迹,有没有什么进展?”覃德泰问道。 “暂无进展。”穆医生回答说道,“我方多方查探,始终没有罗涛的踪迹,属下怀疑对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已经逃离上海了?” “可能性不大。”覃德泰摇摇头,“罗涛重伤,不便转移,必须在上海进行手术。” “若是如此,从时间是推算,罗涛应该已经完成手术了,现在应该躲藏在某处进行养伤。”穆医生说道,“这就比较难于查找了。” 覃德泰点点头,若是罗涛还没有进行手术,那么,盯着各大医院和私人诊所,或有所获,但是,已经完成手术了,那么,可以养伤的地方多了去了,想要在偌大的上海滩搜寻到此人踪迹,不亚于大海捞针。 “尽人事,听天命吧。”覃德泰摇摇头,国府方面同红党留在南方八个省份之所谓红色游击区红色武装的改编谈判正在进行,一旦双方达成谈判,届时这个罗涛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军将领,再难抓捕。 黄浦路。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附近的一处民宅。 程千帆在此同今村兵太郎秘密会面。 “前几日发生在法租界的抢劫仓库案件,你这边有什么线索没?”今村兵太郎问道。 “不是帝国动的手?”程千帆惊讶问。 “不是。”今村兵太郎摇摇头,他询问了包括帝国军方在内的多个部门,都说不是他们干的。 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今村兵太郎问道。 “不是帝国动的手,我心里还舒服些。”程千帆苦笑说,“巴芬洋行的仓库里,实际上都是我的货。” 今村兵太郎惊讶不已,没想到被抢劫的仓库竟然有宫崎健太郎的在内。 “损失大吗?”今村兵太郎关切询问,严格说起来,宫崎君的黑市生意,他也有‘参股’的,宫崎君每个月的孝敬可是按时送达的。 “仓库被搬空了,耗子进去都得饿死。”程千帆苦笑说,“好在只是付了一部分定金,损失最大的是巴芬洋行。” “法租界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今村兵太郎点点头,问道。 “法租界还是坚持认为东区是国军干的,麦兰区是帝国所为。”程千帆摇摇头,“依我看来,法租界并没有真的想要查出结果,咬定是日中两方所为,他们才好索要赔偿。”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帝国方面就此事的分析和程千帆所说相仿,法租界方面只在乎赔偿金,好给商户一个交代。 “先生,我听说帝国宣布封锁支那沿海?”程千帆问道。 “确有此事。”今村兵太郎点点头。 总领事馆方面也收到帝国海军军方的函件,对此事知之更详。 帝国海军驻上海的长谷川清中将之第3舰队,将封锁了中国连云港以南的黄海、东海、南海,直至广西省东兴县北仑河口的沿海海区。 驻青岛的吉田善吾中将之第2舰队,则封锁了连云港以北直至山海关的海面。 此举将致使中国沿海地区的直接对外贸易与交通运输,大部被迫中断,最大限度的阻断国民政府的物资外援。 “先生,帝国此举,将极大限度的打击国民政府的外援渠道,我是极为赞同的。”程千帆叹口气,小心翼翼说道,“不过,我们从法国运来的物资,可能会受到影响。” “宫崎君,你要时刻记住,你是大日本帝国特工,不要脑子里总想着你的生意。”今村兵太郎训斥说道。 “是,是宫崎浅薄了。”程千帆道歉,咬了咬牙,说道,“不过是一批货物损失一百来根大黄鱼的事情,我应该以帝国为重。” 今村兵太郎沉默了,一百多根大黄鱼,其中就有他十来根大黄鱼啊。 程千帆作出一幅心痛不已的样子。 “你的眼睛里只有钱,这很不好。”今村兵太郎板着脸,训斥说道,看了程千帆一眼,今村兵太郎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若是你的货轮被查扣,你来找我,我届时帮你疏通一番。” “啊。”程千帆惊喜不已,“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下不为例。”今村兵太郎冷哼一声。 “是,属下明白。” 第425章 确认:刘波的真实身份 黄浦路15号。 礼查饭店三楼的一个房间。 冈田俊彦看到程千帆从斜对面的一处房子里出来,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三本君,你就没有想过,宫崎健太郎有可能已经被今村兵太郎收买了吗?”冈田俊彦问道。 “这并不重要。”三本次郎摇摇头,“我只关注一点,宫崎健太郎会不会对我说实话。” 冈田俊彦深以为然,点点头。 “给我说说宫崎健太郎吧。”冈田俊彦说道,“想不到杭州一别,这位宫崎君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宫崎健太郎的眼里只有金钱。”三本次郎说道。 冈田俊彦表情凝重,金钱是好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但是,一个特工的眼中若是只有金钱,那么,此人的忠诚度则需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不过,宫崎君对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三本次郎说道,“我交给给宫崎健太郎的几次任务,他都完成的很好。” 冈田俊彦面部表情缓和。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先生,程巡长来了。”荒木播磨推开房门,汇报说道。 “请他进来。”三本次郎说道。 在斜对面的房子里,今村兵太郎瞥了一眼礼查饭店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宫崎君刚刚已经向他汇报过,三本次郎此时此刻正在礼查饭店。 此时此刻,他正在思忖宫崎健太郎向他汇报的一件事。 三本次郎坚持认为帝国潜伏特工濑户内川背叛了帝国,并且默许濑户内川从法租界靶子场监狱引渡给国府方面, 三本次郎怀疑濑户内川背叛帝国最直接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特工曹宇的供词,一个是青田一夫被杀之案。 今村兵太郎摇摇头,两个理由看似都很充分,但是,并无实质性的证据。 当然了,对于特工行为来说,有时候也确实是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有疑点便足以。 只是… 借刀杀人么? 今村兵太郎陷入沉思。 直觉告诉他,三本次郎如此坚决的要坐实濑户内川背叛帝国之事,最大之可能是因为青田一夫被杀之事,很显然,濑户内川是绝佳的担责之人。 濑户内川是影佐祯昭的人。 濑户内川背叛帝国,影佐祯昭自然要担负责任。 看来,三本次郎和影佐祯昭的矛盾很深啊,今村兵太郎露出一丝微笑。 程千帆进门。 随手关上房门。 “课长。”他毕恭毕敬的向三本次郎敬礼,随之便看到了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待此人转过身来,程千帆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鞠躬行礼,“冈田先生。” “宫崎君,好久不见。”冈田俊彦微微颔首。 “今村君与你说了什么?”三本次郎直接问。 “今村先生向属下询问了发生在法租界的抢劫仓库案件。”程千帆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今村兵太郎供职于总领事馆,法租界此案影响巨大,领事馆负责和法租界交涉,今村兵太郎为此事头疼,因此询问程千帆,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们还谈了什么?” “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了。”程千帆表情中的犹豫一闪而过。 “嗯?”三本次郎微微皱眉。 “还有就是。”程千帆小心翼翼说道,“课长你也知道,属下做了点小生意,现在帝国宣布封锁支那沿海,属下请今村先生帮忙,帮忙照顾一下属下的货船。” “混蛋!”三本次郎骂道,“帝国上下都在为实现征服支那之目标竭诚工作,你却只想着你的生意。” “属下知错了。”程千帆赶紧说道。 “宫崎君的玖玖商号做得很大啊,我在杭城也多有耳闻。”冈田俊彦突然开口说道。 “就是点小生意,没想到竟然传到了冈田先生的耳中。”程千帆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 程千帆立刻闭嘴。 “宫崎君,你不要忘记了你的本职工作。”三本次郎沉声说。 “效忠帝国,旭日旗插在支那紫金山上,属下愿意为此牺牲一切,包括属下的生命。”程千帆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很好。”三本次郎满意的点点头。 “宫崎君生意上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和三本君汇报一下嘛。”冈田俊彦突然说道,又看了一眼三本次郎,“宫崎君和法国人一起做生意,这也是为了工作需要,三本君就不要对他太多苛责了。” “是属下的错。”程千帆赶紧说道,“三本君经常训导与我,也是为了我好。” 三本次郎点点头,“你知道便好。” 说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当然,如果是工作需要,有困难可以开口。” “是。”程千帆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说道。 “濑户内川今日被引渡给国民政府了,你对此怎么看?”三本次郎问道。 “靶子场监狱就在中央巡捕房不远处,刘波今日被引渡之时候,属下正好带队巡逻经过。”说着,程千帆露出古怪之色。 “发生了什么特别之事?” “刘波被国府方面押走之时,高唱红色之《国际歌》,引得市民围观。”程千帆说道,“属下当时听闻,真的是惊呆了,没想到濑户君竟然,竟然…” 三本次郎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 冈田俊彦却是再度开口,相信询问了刘波被引渡之时的情况。 “宫崎君,你现在还认为濑户君是忠于帝国的吗?”三本次郎问道。 “属下,属下也不知道。”程千帆叹口气,似乎是无法接受濑户内川背叛日本的事实。 “你下去吧。”三本次郎摆摆手,“宝岛匪徒林震之事,迟迟没有进展,务必抓紧查勘。” “是,属下明白。”程千帆向三本次郎以及冈田俊彦分别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出了门,程千帆同荒木播磨道别,在走廊拐角处遇到了三本次郎的司机小池,两人又聊了一会,小程巡长不着痕迹的将一张玖玖商号的商券递给小池,后者会意,悄悄收下。 “三本君,你觉得宫崎健太郎刚才所言,有无隐瞒?”冈田俊彦问。 三本次郎知道冈田俊彦问的是什么,冈田这家伙怀疑一切,还是认为宫崎健太郎投靠了今村兵太郎。 “应该没有。”三本次郎摇摇头,他了解宫崎健太郎,在这家伙的心中,金钱和他的生意是极重要的,在他的威压之下,这家伙连请托今村兵太郎帮忙照顾生意之事都说出来了,想必没有什么隐瞒之处。 对于掌控宫崎健太郎这个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的家伙,三本次郎自觉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看来,你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刘波果然是国府的人,他加入红党,成为红党特科王牌特工‘鱼肠’,也是受到国府力行社特务处的安排。”冈田俊彦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他冷笑一声,“只可惜,刘波事到如今还在演戏,却是演过头了。” 他们此前便得知了刘波高唱《国际歌》之事,此时又从目睹者宫崎健太郎的口中了解了更多详情,更加坚定了他们的判断。 是的,在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看来,刘波此举是在演戏,继续伪装其红党身份,此举是为了麻痹和迷惑红党,实际上却是受到国府力行社的暗中指挥。 国府方面大张旗鼓的引渡刘波,刘波公开场合高歌《国际歌》,本身就是在演戏。 只可惜,演过头了! 竟然能够说动力行社的老对头党务调查处配合着演戏。 如此看来,刘波在力行社的地位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高,为了保护这个‘鱼肠’的身份,力行社方面真的是大费苦心。 第426章 自白书 “组织上已经向国民政府提交了驻上海八办的名单,伯特利医院的那位同志的名字也在里面。”彭与鸥喝了口茶水,说道。 程千帆惊讶的看了彭与鸥一眼,没想到彭与鸥竟然想到了这个办法、几近完美的解决了危机,他心中暗暗点头,赞叹不已。 国立复旦大学正在为秋季开学做准备,轰隆而过的日军飞机,倾泻在校园里的炸弹,江湾镇周围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打散了复旦师生对新学期的憧憬。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复旦大学可能将向学生们发出校史上首个‘取消开学’的通知。 复旦大学副校长南轩先生在学校内部会议上表示,‘怀着“本校传统的爱国精神,绝不许我们在敌人铁蹄下开学“的信念,’学校要为上海可能沦陷做准备: 学校要开始整理、从日机的轰炸下抢救重要档案、文史资料、重要仪器,做好撤离上海的准备。 其中,包括复旦大学,以及已经部分提前撤离上海的同济大学等等高校的历史教授们也接到了任务: 编写、保护历史教材,告诉子孙们我们是炎黄子孙,是中国人,避免亡国灭种! 鉴于复旦大学目前的情况,出于安全考虑,白若兰也不能在新学期来学校旁听。 程千帆借口来为白若兰领取课本和讲义,顺理成章的和彭与鸥会面。 针对伯特利医院之事,程千帆同彭与鸥进行了严肃的讨论: 如何避免我党同志因为孩子们无意间的举动而暴露。 讨论的话题有些可笑。 孩子的天性是纯真的,孩子们何其无辜。 但是,现实却是无比残酷的。 类似的事件此前也曾经发生过。 最着名的莫过于任培国同志当年在公共租界被捕之事。 当时,任培国同志前往靠近杨树浦工厂区一幢石库门的二层楼房,参加秘密会议。 不过,此住所已被公共租界巡捕房侦知。 在任培国尚未到来之时,巡捕房巡捕已逮捕了三名提前赶到的与会同志,巡捕行动迅速,以至于同志们没有来得及发出示警讯号。 任培国来到会议地点后,见门上并没有显现出事的信号,以为一切正常,便信步登上台阶,敲响了房门。 门刚打开一半,警觉的任培国立刻发觉情况异常,转身即欲离去,但为时已晚,多名巡捕冲出来,双手按扣住他。 一个便衣巡捕逼迫住守该机关一位女士,说出任培国的身份和姓名。 这名女士是郭亮烈士的遗孀李灿英同志。 抱着牺牲之决心的李灿英坚决表示“不认识来人”。 任培国也立刻解释说走错房门了。 但恰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灿英有个三四岁的儿子,名叫郭志成,是李女士和郭亮烈士的儿子。 任培国非常疼爱这名烈士子女,经常从自己微薄的生活费中省钱出来给孩子买糖果,补充营养,故而孩子与他很亲近。 雨雾中,三岁的小志成辨认出了自己的“任叔叔”后,便一下子扑了过去,亲热地依偎在任培国身上… 如此,任培国被捕。 不过,他始终没有暴露真正的身份,再遭受了三十多天的严刑拷打,依然不承认自己是红党。 而当时正领导特科的翔舞同志亲自指挥,设法托关系、又请律师、打官司,将任培国同志营救了出来。 程千帆和彭与鸥讨论一番,依然没有太好的办法解决类似事件。 革命同志也有爱情,也要结婚生子。 说句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话,没有了孩子们,同志们牺牲了,谁来继续革命! 而且,在地下潜伏工作中,有了家庭,有孩子们的存在,本身便是很好的掩护。 所以,这种情况是无法完全避免的,只能更加谨慎小心一些。 不过,彭与鸥接受了程千帆的建议: 潜伏人员,禁止在平素生活中向孩子们提及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事情,譬如说,具体到此事,不能教导孩子们认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之类的标语性质文字,具体到以后,考虑到上海可能沦陷之情况,便是不能教导孩子们认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之类的标语性文字。 可以教导孩子识字,但是,不能针对性的教导标语性文字。 这看似是一件小事,但是,无论是程千帆还是彭与鸥都是格外重视。 程千帆向彭与鸥汇报了刘波被引渡之事,特别提及了刘波在被押上囚车之时高歌《国际歌》的场景。 “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程千帆摸出烟盒,他看了一眼窗外走过的同学们,没有给彭与鸥递烟,而是自己抽出一支烟,然后随手将烟盒放在桌面上,请彭与鸥自己拿。 “我几乎下意识的认为刘波是自己人了。”程千帆摇摇头。 “说说你对此事,以及对于刘波的看法。”彭与鸥摸过烟盒,抽出一支烟,随手将一份讲义递给程千帆,指了指里面的内容,然后点燃一支烟,看着程千帆在讲义上抄注。 “程巡长,字很漂亮啊。”彭与鸥略提高声音说道。 这不是恭维,以他的个性,也不适合说出恭维的话,程千帆的钢笔字确实是非常漂亮,笔锋有力,游走间可见银沟! 程千帆微笑不语,从小祖父、父母就监督他习字,父母牺牲后,‘翔舞’同志和‘农夫’同志去看望他,都曾经指导过他习字。 “依我之见。”他思忖片刻,“首先,刘波确实是在监狱里宣传红色思想,根据我的了解,刘波对于红色的理解非常深刻,甚至于比我们的一些同志的理解还要深刻,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刘波有强于我们同志的革命觉悟和意志。” “但是,这确实是可以证明,刘波是有可能受到红色思想的影响的。”彭与鸥说道。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在‘农夫’同志指出这一种情况之前,我是决然难以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也不会朝着这方面联想,但是,现在来看,确有可能。” “不过,具体到刘波今日高歌《国际歌》之事,我并不认为刘波已经完全自我转变为红色战士了,而是认为他是在传递信号。”程千帆说道。 “信号?”彭与鸥问道。 “是的,信号。”程千帆说道,“刘波是一个聪明人,他出身贫苦人家,但是,有文化,做事聪明,也并不缺乏做事手腕,这样一个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三本对他的猜疑。” “特别是青田一夫被杀之事,刘波通过报纸是知晓此事的,也正是此事之后,三本次郎对待刘波的态度开始转变。”程千帆说道,“我怀疑刘波已经猜到了三本次郎打算拿他当替罪羊的企图,甚至是感受到了三本对他的杀心。” 说着,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微笑说,“日本人要杀他,党务调查处拿他当‘鱼肠’,早晚也要杀他,刘波思来想去,反而是被误会的‘鱼肠’这个身份,可能能救他一命。” “故而,刘波在公开场合‘表露’自己的红党身份,想要引起舆论关注,甚至是吸引我党真正出手,救他一命。”彭与鸥说道,对于程千帆的分析,他是倾向于相信这种可能性的。 “不过,还不够。”彭与鸥摇摇头,“党务调查处杀人不眨眼,刘波随时可能被杀,他应该有别的法子暂时保命,等待后续被‘救援’的可能性。” “据我所知,荒木播磨应该将曹宇所知晓的我党的一些情报,以及党务调查处的一些机密情况告诉了刘波,此举是为了后来污蔑刘波早就背叛日本所计划好的,无论是国红两党,刘波都跑不了,但是——”程千帆说道。 “但是,刘波却可以利用这些情报来蒙骗党务调查处。”彭与鸥眼中一亮,说道,“按照我们的分析,刘波知道,只有‘鱼肠’这个红色的身份是一线生机,所以,他不会去‘泄露’我党情报,反而会以自己对党务调查处的了解来迷惑敌人,让对方误以为他的身份比预想的要高级,为自己赢得活命之机。” “是的,彭教授明鉴万里。”程千帆露出笑容,不声不响的拍了个马屁。 刘波被认定是‘鱼肠’,他不承认自己是‘鱼肠’,只会死的更快。 同样,一个选择‘背叛’红党的‘鱼肠’,也不可能活下来,相反,他‘交代’的越多,死得越快。 国府方面不可能留着刘波的性命。 只有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刘波同志,并且是级别越高的红色刘波,才可能暂且活命。 所以,无论是从思想上之红色转变来说,还是从活下去的希望来说,刘波从内到外,极可能现在都是红色的了。 “你小子,少来这套。”彭与鸥低声,微笑说。 看到程千帆,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在东北抗联牺牲的儿子冯嘉樟,故而对于程千帆,不仅仅是革命友谊,是战友,还有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彭与鸥问道。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考虑。”程千帆说道。 “说吧。”彭与鸥弹了弹烟灰,微笑说。 “‘鱼肠’同志被抓,潘宜兴同志是否可以考虑向国府方面提出交涉,要求他们释放‘鱼肠’同志。”程千帆说道。 “国民政府方面是以刑事罪的理由引渡刘波的,我怀疑他们下一步甚至不回承认刘波是红党,不承认刘波是政治犯。”彭与鸥说道。 红党至始至终都没有明确承认过刘波的红党身份。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为了保护被捕的同志,只要被捕的同志的身份没有暴露,或者是没有承认红党身份,我党在公开层面大多是不会承认此人红党身份的。 这也是党务调查处方面一直没有怀疑自己弄错了的原因。 “是不是红党,不是他们说了算的。”程千帆点点头说道,“我们主动公开‘鱼肠’的身份,那刘波就是可以公开获得的红党了嘛。”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是这篇讲义最需要透彻理解的地方。”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你的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我会慎重考虑,我个人意见是可以向宜兴同志提一提这个想法的。” 程千帆同彭与鸥道别。 临走之时,彭与鸥对他说,“恐怕以后我们很难公开接触了。” 程千帆很惊讶,急忙问,出了什么事清。 彭与鸥表情略古怪:小程巡长贪财好色、心狠手辣的名声日盛,彭教授一生清誉,耻与为伍。 小程巡长闻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彭与鸥虽然是戏言,但是,确实是指出了两人公开接触的一个可能的隐患所在。 以两人的性格、风评,以后确实是不能太多公开接触。 “有人说什么了?”程千帆立刻警觉。 小程巡长虽然威名远播,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不多,学生们更是大多不认识他,所以,他和彭与鸥的接触,目前来说,还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历史系的一位教授与我提及过,说你小程巡长贪财好色、鱼肉乡里,劝我不要和你有来往。”彭与鸥说道。 他看着程千帆,“这位老友将你与程海涛、梁遇春等人并列为法租界六大害。” 自己竟然有幸位列法租界‘六大害’! 这算是对自己的工作的褒奖吗… 程千帆闻言,苦笑一声。 再这么发展下去,他都怀疑会不会有义士对他这位法租界一大害下手,为民除害了。 临别之时,两人似乎是发生了口角。 学生们看到彭教授气愤的指着一个相貌极为帅气的年轻人的鼻子说着什么。 男子一脸桀骜,似乎是要挥拳打向彭教授。 就在学生们要冲过去帮忙的时候,好在此事及时收手,指了指彭教授,拎着用绳子捆扎、拎着讲义和课本离开。 “要不是为了若兰,这些东西给我我都不会要。”小程巡长恨声说。 “若兰侄女,多好的女孩子,可惜嫁错人了。”彭教授说。 两人不欢而散。 想到自己竟然和彭与鸥同志,竟然如此郑重其事的商讨如何营救一个日本人,乃至是远在南京的‘农夫’同志也都在关注此事,程千帆也是觉得奇妙。 公共租界,国党党务调查处的一个秘密据点的临时牢房里,刘波坐在砖头搭的凳子上,用力甩了甩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划拉了两下,喊道,“没墨水了。” 一名看守殷勤的递来一个墨水瓶。 “刘先生,早就备好了。” 半小时后,吴山岳捧起‘鱼肠’的自白书,入目看,却是气的火冒三丈,只见抬头写着: 我的自白书: 一个布尔什维克的自白书! 布尔什维克的号角势必吹响全中国—— 日寇必败,国党必败,中国红色革命必胜之我见! “关起来,今天不给他饭吃!”吴山岳气急败坏的撕烂了‘告白文章’,吼道。 听着远处的脚步声,刘波捡起了被撕烂的文章,仔细想想的拼凑,仔细抹平。 这些文章,发越写越兴奋,愈发坚信自己所写,终究会实现。 良久,刘波苦笑一声,自己是一个日本人,竟然自我学习,成为了一名坚定信仰红色的战士,他自己都觉得很奇妙。 但是,刘波不后悔。 他无比坚信,红色思想,是属于全人类,是指引全世界被压迫人民斗争的真理! 刘波看了看牢房的顶部,他陷入沉思,不知道那些素未相识的红色‘战友’,是否收到自己的信号,能够来搭救自己这名主动走上红色道路的战士。 他不是怕死。 他只是觉得自己认识革命真理太晚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 第427章 委员长的愤怒 “打听清楚了?”路大章丢了一支烟给对方。 男子双手接过香烟,闻了闻,露出讨好的笑容,将香烟夹在了耳朵后面。 “打听清楚了,苟姨婆就一个女儿,嫁到茅山去了,他哥哥是一个老鳏夫,老婆早死,没有儿子,听说和巷子头的骆寡妇勾勾搭搭。”男子说道。 “干得不错。”路大章点点头,“这件事…” “路巡长且放心,谁不知道我成老二嘴巴最严实了。”成老二嘿笑一声,不是他嘴巴严实,是他知道嘴巴什么时候该严实。 “走了。”路大章摆摆手,走了两步,从兜里摸出剩下的半包烟,扔了出去,“你小子最近老实点,巡捕房严查,小心挨了枪子。” “那不能,我老实着呢。”成老二接过半包烟,喜滋滋说道。 路大章晃晃悠悠,上了一个茶楼,喝茶,听戏,约莫半个钟头后,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这才施施然下楼,按照约好的时间,去同老黄接头。 “查清楚了,卖桂花糕的女人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茅山,他哥哥是一个鳏夫,没有子女。”路大章表情严肃说道。 “如此,基本可以确定,那个所谓的欧小山在撒谎。”路大章说道,“此外,按照描述,此人同党务调查处一个叫小欧的小特务极为相似,且此人已经消失不见有段时间了。” “好。”老黄起身拍了拍屁股,“我这就向组织上汇报。” 法租界的戒严令还没有取消,程千帆吃罢晚饭,再度返回中央巡捕房,查看手下们执勤的情况。 训斥了偷偷推牌九的两个手下,又四处转悠了一圈,小程巡长离开巡捕房之前,顺路去了医疗室。 “老黄,你上次给我开的牙疼的药,再来点。”程千帆敲门,大声说道,“老黄,老黄。” 没有回应。 “这个老黄,又不知道躲哪里喝酒去了。”程千帆嘟囔着。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露出了老黄那张醉醺醺的脸。 “干啥?”老黄打了个酒嗝。 “干啥,那要,牙疼药。”程千帆没好气说道,信步进了房间,“老黄,你这喝法,早晚死在酒瓶子上。” “等着,我去拿药。”老黄晃晃悠悠,打开药柜,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止疼药,拧开药瓶,倒出十几颗,包好,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随手放进兜里,捂着鼻子出来,老黄的屋子里都是酒味,痰盂里似乎还有呕吐物,这味道别提了。 老黄用两层纸包药的。 回到车上,程千帆拿掉外面那层纸看。 “此兄妹二人,妹妹只有一女,远嫁茅山,哥哥无子女,党务调查处有一特工,名唤小欧,目前消失不见。” 果然,程千帆暗暗点头。 他从手套箱摸出浆糊,揩了一点,将纸张黏在了一支香烟上,点燃了,叼在口中,将情报毁尸灭迹。 当夜,‘火苗’发电西北总部: 《申报》外桂花糕摊主,女子只一女,远嫁,男子无子女,党务调查处特务曾有特务小欧,现消失不见,同欧小山高度一致。 第二天  西北。 延州。 郑致苫与方木恒秘密会面。 “已经确认了,欧小山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特务。”郑致苫表情严肃说道,“木恒同志,你立功了,我代表西北保卫局向你表示感谢。” “都是革命同志,应该的。”方木恒嘴里咬着一根草梗,说道,“我建议组织上立刻将欧小山抓捕,抗日宣传大队性质特殊,这个人留着是极大的隐患。” “敌人既然已经暴露,我们是不会给他作恶的机会的。”郑致苫说道,“组织上决定放长线钓大鱼,目的是通过欧小山,挖出潜伏在西北的敌特。” 说着,他看着方木恒,“木恒同志,我们需要你的配合,稳住欧小山。” “我没有与敌人斗争的惊艳,担心误事。”方木恒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欧小山必须立刻抓捕。” “好吧,我会将你的意见向组织上汇报的。”郑致苫点点头。 待方木恒离开后。 郑致苫回到保卫局。 “怎么样?木恒同志怎么说?”保卫局的一位领导问道。 “报告主任,木恒同志担心经验不足,会引起欧小山的怀疑,此外,他表示抗日宣传大队性质特质,同首长们多有接触,故而他坚持认为必须立刻逮捕欧小山。” 主任思忖片刻,点点头,“欧小山呢?” “已经秘密抓起来了!” “立刻审讯。” “是!” 郑致苫离开后,主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方木恒,革命意志坚定,对待敌人极为痛恨,可以排除嫌疑,是值得相信的好同志。 事关总部首长,他不敢大意。 一辆小汽车正行驶在沪宁公路上。 黑色小汽车的车顶上覆盖着一面醒目的大英帝国国旗。 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坐在汽车内,他移动了一下身体,扭了扭屁股。 从南京到上海的这条公路,已经算得上是中国境内最好的公路了,但是,公路历经日本军机多次轰炸、破坏,已经有些坑坑洼洼,这一路行来,实在是疲惫不堪。 昨日接到国民政府的秘密通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意欲搭乘他的座驾秘密前往上海,许阁森犹豫再三,最终答应。 不过,他的心中终究是有些忐忑的,中国是中立国,若是被日本方面得知此行为,势必会引来日本方面的强烈不满和抗议。 想到日本,许阁森也是有些头疼。 大英帝国扶持日本崛起,这曾经被认为是英国外交政策的一个妙招。 甲午战争,日本击败了清朝,遏制了晚晴政府的崛起希望,而日俄战争,更是直接帮助英国实现了在远东遏制沙皇俄国的战略意图。 不过,时日今日,日本这个棋子的野心极度膨胀,已经完全脱离了大英帝国的掌控。 许阁森摇摇头。 今日他出发前,国府方面告知他,常凯申委员长临时有要务,就不搭乘他的便车了。 许阁森对于这个消息是雀跃的,这也省得大英帝国难做了。 接近嘉定路的时候,路面更是坑坑洼洼,车辆颠簸,缓缓行驶。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了声音。 许阁森掀开车帘,就看到两驾日机耀武扬威、轰鸣而来。 许阁森皱了皱眉头,日本人太猖狂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想。 日本人虽然骄横残暴,但是,决然不敢得罪大英帝国,是不敢袭击他的座驾的。 然后,他就看到日本军机一个俯冲,一顿扫射呼啸而下。 “敌袭!”许阁森惊呆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日本人怎么敢的? 他们难道看不到车顶的大英帝国国旗? 车辆急忙加速逃窜。 “呜——” 日本军机开始投弹。 闪躲的车辆被一枚炸弹击中,轰隆一声,车辆开始燃烧起来。 并没有结束。 日本军机又接连投下了两枚炸弹,空中盘旋观察,确认击中目标后,才晃了晃翅膀,迅速离开。 公共租界。 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正在筹备。 公共租界工部局的高层、英国商人、侨民代表也是光鲜亮丽,齐聚一堂。 这是欢迎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的宴会。 法国作为英国在欧洲的盟国,法租界也有公董局高层代表参加。 高大英俊的皮特少尉作为法租界政治处的代表,此时此刻,正在和一位美丽的小姐说话,不知道少尉先生说了什么,逗弄的露丝小姐花枝乱颤。 “狗男女。”程千帆扁扁嘴,心里骂了句。 他是跟着皮特来蹭吃蹭喝的。 当然,主要目的是趁机结实公共租界的一些人,拓展人脉。 “程巡长,我上次和你提过的生意,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杰尔逊端着红酒杯过来,和小程巡长碰杯,自己喝了一口,问道。 “杰尔逊先生。”程千帆苦笑一声,“你的那些货物,即便是我,也很难卖出去。” 上次在沙逊大厦同这个美国人认识后,此人便找上门,向他推销商品。 国人,特别是小布尔乔亚崇拜西洋货物,美国货按理说是不愁卖的。 不过,这个杰尔逊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运来了大批产品来上海滩销售。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一些愿意尝尝鲜的小开们,这批产品根本就卖不出去。 杰尔逊闻言,也是皱眉,他现在当然知晓这东西在中国没有什么市场,但是,他的资金都被压在这批货物上,只能想尽办法脱手之后,再寻求别的买卖。 程千帆看着愁眉不展的杰尔逊,心中盘算着。 火候差不多了。 已经凉了这个花旗鬼佬一段时间了。 他暗中打听了,这个杰尔逊只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商人,不过,杰尔逊的叔叔在美国经营药品、医疗器材,这是为程千帆所看重的。 虽然他现在和法国人合作愉快,不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未雨绸缪、拓宽货源渠道总归是好事。 “这样吧,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推销出去。”程千帆沉吟片刻,“不过,价格可能会很低。” “没关系,没关系,价格都是可以谈的。”杰尔逊高兴说道,他现在已经不想着回本了,只求及时止损。 就在此时,一名公共租界的工作人员踉踉跄跄冲进来。 此人在英国驻上海总领事的耳边低语一番,总领事先生脸色大变,急忙退场。 很快,有公董局的人宣布,欢迎宴会取消。 现场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不解。 很快,消息传开了,大英帝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在来上海的途中遭遇了日本军机轰炸,人已经送进医院了,据说伤势极为严重,生死未卜。 整个宴会场炸开了。 众多名流、宾客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上帝啊,日本人怎么敢的?”杰尔逊惊呼出声。 是的,日本人怎么敢的! 程千帆也是震惊莫名,在心里说道,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简单,日本人疯了吗?这个时候袭击赢过驻华大使!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众人纷纷退场。 程千帆也趁机离场。 尽管他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内情,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立刻向南京总部汇报。 虽然南京那边可能已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此事了,但是,他该汇报的还是要及时汇报的。 金神父路。 程千帆用钥匙打开周茹住处的房门。 将房门反锁。 迅速取出发报机,向南京发报。 滴滴滴。 南京,徐府巷。 长期开着的一台电报机红灯闪烁,很快,收到电文后的机要员将电报呈送齐伍。 齐伍看到是‘青鸟’来电,不敢怠慢,拿着电报敲开了戴春风办公室的房门。 “处座,上海‘青鸟’急电。”齐伍说道。 戴春风接过电文,打开保险柜,取出密码本,快速译出电文。 “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来沪途中,遭遇日军机轰炸,车毁,人员重伤,正在全力抢救。” 戴春风大惊。 就在此时,上海站的秘电也到了,同样是汇报此事。 戴春风暗暗点头,不愧是他所器重的‘青鸟’,竟能快上海站一步,堂堂上海站近千人,生生地被程千帆压了一头。 戴春风在思索此事可能带来的重大影响。 日本人袭击英国驻华大使,对于国府而言,这是好事。 如若因为此事,英国人和日本人交恶,这对于艰苦抗战的国府来说是福音。 就在此时,戴春风脸色大变。 “备车,去领袖官邸。”戴春风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他立刻想起来,按照既定计划,委座今日应该搭乘许阁森的车子前往上海前线的。 幸亏委员长今日临时有事,取消了此番既定行程,不然的话… 戴春风额头直冒冷汗。 领袖官邸。 常凯申拿着戴春风呈送的密电,面色阴沉,手都在发抖。 委员长反手扣住电文,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娘希匹!”委座出离愤怒,破口大骂,“日本人这不是冲着许阁森去的,这是冲着我常某人来滴!” “日本人要杀我!”常凯申盯着戴春风说,“日本人要害我!” “日本人怎么知道我要搭乘许阁森的车子!”他怒气冲冲的质问戴春风。 戴春风额头冒汗,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委员长。 他知道来了会挨骂,但是,他必须第一时间赶来汇报。 “羽秾该死。”戴春风毕恭毕敬说道,“是羽秾办事不力,一直没有查到奸细。” 停顿了一下,观察了委员长的表情,戴春风小声说,“也许,薛主任那边查到了什么…” 闻听此言,常凯申更怒,薛应甑? 戴春风这边接到了许阁森的车子被轰炸的消息,薛应甑那边却迟迟没有来汇报,还不如戴春风呢。 “薛应甑呢。”常凯申怒气冲冲喊道,“去,去,去把薛应甑给我叫过来。”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薛应甑几乎是小跑着赶来,然后,迎接他的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无能!” “蠢材!” “草包!”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薛应甑被骂的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看着站着笔挺,陪着他挨骂的戴春风,尽管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薛应甑敢断定,定然是戴春风这个小人在委座表面进谗言! 戴春风毕恭毕敬,一言不发,乖乖陪着挨骂,心中却是满足的叹口气,现在—— 舒坦了。 第428章 ‘青鸟’之谋 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的戴春风和薛应甑,被委员长下令‘限期破案’,‘赶出’了领袖官邸。 “戴春风,一定是你在委座面前进谗言,故意坑我!”薛应甑压低声音,怒视戴春风。 “我还说是你连累我了呢。”戴春风拍了拍中山装,毫不客气的回应。 两人就那么互相瞪着,随后齐声哼了一声,转身想向而行。 上了车,戴春风看到薛应甑的座驾嗖的一声从他的车子边上开走,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力行社特务处专职对付日本人,党务调查处的目标是红党,按理说是各司其职,薛应甑挨了这么一顿狠批,许是觉得冤枉。 不过,戴春风不认为自己坑了薛应甑。 两个机构各司其职不假,但是,调查最高军事委员会内部的奸细,这是老头子向双方下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老头子险些遇险,领袖安危是第一位的,这种情况下,你薛应甑敢说这不关你事? “开车,回徐府巷。”戴春风沉声说。 疲惫的戴处座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薛应甑帮他分担了老头子的怒火,但是,作为专职对日斗争的特务机关,调查日本奸细乃特务处责无旁贷之事,不揪出这个隐藏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内部的奸细,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徐府巷。 “‘青鸟’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戴春风问齐伍。 “‘青鸟’此前汇报过,上海战事爆发,他暂时无法接触到釜贺。”齐伍说道。 戴春风皱着眉头,心中烦躁。 不过,他也知道并不能责怪程千帆,内奸在南京这边,程千帆那边只能是侧面调查,即便是程千帆能接触到釜贺,想要从那边查到蛛丝马迹,也是极为困难。 且,程千帆能够第一时间汇报许阁森被日本军机轰炸之事,令他抢在薛应甑之前向委员长汇报,这本身便是一大功劳。 不然的话,今天就是他戴春风被薛应甑坑了。 此事,最终还是着力于南京这边。 “老头子很生气。”戴春风表情肃然,说道,“许阁森之事,实在是太过凶险,绝对不能再有下次了。” 他看着齐伍,“此内奸不除,是夜不能寐啊。” 领袖官邸。 常凯申委员长召集军政要员开紧急会议。 “许阁森之事,是否能够促使英国人和日本交恶?国联是否会介入?”委员长问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北平。 俞折柳咯吱窝夹着一个公文包,他的目标是巷子口左拐的一个理发店。 这是一个不大的理发店,店主老乔是他的上线,今天是接头的日子。 出了巷子口,俞折柳刚刚向左侧转身,就看到了背着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士兵在理发店里翻箱倒柜。 理发店的大门上遍布弹孔。 一个日本兵从店内拖出来血肉模糊的老乔。 随着一名日本军曹一声唿哨,一只军犬扑向老乔,凶残的撕咬。 老乔满地打滚,疼得嚎叫。 又是一声呼哨,军犬被牵住,狰狞的牙齿上挂着人肉条。 军曹当啷一声拔出指挥刀,抵在了老乔的脖子上。 老乔抬起头,咧嘴笑着。 他看到了远处的俞折柳,迅速将视线收回来。 老乔大声呼喊着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红党万岁!人民万岁! 一名戴眼镜的翻译官将老乔的话翻译给日军军曹听。 军曹很愤怒,盯着老乔看,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置这名红党抗日分子。 蓦然,老乔身体竭力往前一扑,军刀直接穿透了他的脖颈,地上泼下了一摊血水。 俞折柳表现的如同一名吓坏的路人,惊恐的看着这一切,转身,迅速离开。 在他的身后,日军军曹发泄一般,军刀接二连三的刺在老乔的尸体上… 如果说程千帆对于刘波的红色成分还有一两分保留的话,彭与鸥内心则已经确定这名曾经的日本特工、巡捕房警官对红色无比信仰。 他此前收到情报,党务调查处内部秘密处死了一名特工。 此人是靶子场监狱的看守。 据说是因为长期聆听刘波的红色宣传,受到刘波的‘熏陶’,思想上有巨大转变,心向红色。 此事被党务调查处发现,最终被审讯并且杀害。 彭与鸥初闻此事,震惊不已。 刘波竟然在监狱中影响,间接发展了一名亲近红色的爱国青年,此事用‘震撼’来形容也不为过。 此外,靶子场监狱里的同志也反应,有多名‘犯人’受到刘波的红色言论影响颇深。 用那名同志的话说,这些人几乎是稍加引导、培养,便足以成为优秀的红色战士! 这些情况,彭与鸥并没有同程千帆说,事涉组织上在靶子场监狱以及党务调查处内部的潜伏特工,他必须小心谨慎。 不是他不信任‘火苗’,是组织纪律不允许。 他是上海红党的高层领导,他的身份可以知晓更多的情况,‘火苗’的身份不允许,且知道太多,对于‘火苗’而言反而是安全隐患。 彭与鸥秘密来到汉口路的一个地点同王钧同志会面。 王钧同志向他汇报了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我党秘密党员,江苏省保安团团副毛志鹏同志,前几日在西狄思威路同日军的一场战斗中,壮烈殉国。 彭与鸥沉默了,他摸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沉沉吸了一口。 他记得毛志鹏,一个很豪爽的徐州汉子,对党无比忠诚的老党员。 “志鹏同志的家里?”彭与鸥问。 “还有一个六十多的老母亲在徐州老家,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本来在南京,志鹏同志加入淞沪战场后,他的妻子戴着孩子回徐州老家照顾婆婆了。” 程千帆回到巡捕房转了一圈,提早下班。 随后他立刻赶往上海特高课在西自来火行街的秘密据点,向三本次郎汇报此事。 他本以为三本次郎知道内情,想要设法打探一二。 不过,三本次郎似乎对此也并不知情,三本也是刚刚得知许阁森之事。 “海航的那帮家伙疯了吗?”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头。 “英国人那边对此事作何反应?”三本次郎问。 “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非常愤怒,急匆匆退场,公共租界的高层陪同他去了医院。”程千帆说道。 “此事你密切关注,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汇报。”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是!” 就在此时,荒木播磨急匆匆敲门而入。 “课长。”荒木播磨将一张纸递给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接过来,入目一看,脸色大变,然后点点头,“原来如此。” 三本次郎摇摇头,“可惜了。” 说着,看了程千帆一眼,摆摆手。 程千帆面色平静,鞠躬行礼,退下。 直觉告诉他,荒木播磨汇报的情报,定然同许阁森被日本军机轰炸之事有关,只可惜,事关机密,三本次郎并没有向他透漏的意思。 不过,程千帆另有盘算。 他离开特高课,转悠了一圈,确认没有人跟踪后,又去见了今村兵太郎。 “你是说,你向三本次郎汇报了那件事,随后荒木便向他汇报了情况?”今村兵太郎问道。 “是的,荒木君拿了一张纸呈送给三本课长,三本课长说了句‘原来如此’,又说了句‘可惜了’。”程千帆说道。 “是啊,可惜了。”今村兵太郎闻言,也是叹口气。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程千帆,“此事是帝国机密,不过,却也不必瞒你。” 程千帆脸色微变,小心翼翼说道,“先生,事关机密,属下不知道最好。” 今村兵太郎看着他小心翼翼、唯恐沾染机密之事的样子,哈哈大笑,“不必如此,此事已经发生,你又是我信重之人,知道也无妨。” 他看着程千帆,“你可知道帝国为和要冒着招惹英国人的风险,轰炸许阁森的汽车?” 程千帆直摇头。 “帝国得到确切情报,国民政府常凯申今日要搭乘许阁森的车子来上海。”今村兵太郎说道。 “原来如此,若是能炸死常凯申。”程千帆露出欣喜表情,不过,他瞬间明白了,“常凯申没在车上?” “常凯申临时改变计划,没有搭乘这辆车。”今村兵太郎遗憾的摇头,“可惜了。” “太可惜了。”程千帆点头,说道。 他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常凯申的行程堪称国府内部特级机密,竟然被日本方面提前知晓,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想起戴春风此前提及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最高等级会议的内容,也很快为日本方面知晓,立刻断定,此事极可能也是那位隐藏在国府内部的那名内奸所为。 “此事你怎么看?”今村兵太郎问道。 “错失此次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程千帆说道,他看着今村兵太郎的表情,立刻明白今村兵太郎所问的不是这件事,“先生是说三本课长…”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三本君的消息很灵通嘛。” 程千帆讶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村兵太郎看着一脸茫然的宫崎健太郎,自己也是笑着摇摇头,此事涉及帝国最高机密,宫崎君确实是难以理解其中关节。 “江口英也今天来见我,对你是赞不绝口啊。”今村兵太郎转换话题说道。 “江口君谬赞了,都是为帝国效命,属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程千帆微笑说,他心中想的是,国军方面怎么还没对江口的别动队动手? “说得好啊,分内之事!”今村兵太郎赞许说道,“帝国就需要像是宫崎君这样的人才。” 程千帆得了夸奖,乐的咧嘴笑,赶紧说这都是今村先生教导的好。 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他对宫崎健太郎实在是越来越满意了。 忠心,机灵,恩,关键是还很懂事。 回到延德里的家中。 吃罢晚饭。 程千帆陪伴妻子入睡。 有他在身边,白若兰睡得格外香甜。 程千帆则满脑子都在想事情。 他轻轻下床,来到书房,点燃一支烟,仔细回忆、思索。 今村兵太郎询问他三本次郎的情况,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是,却令程千帆非常感兴趣。 今村兵太郎关心的是什么。 今村是惊讶于荒木播磨如此迅速的便得到了相关机密情报。 从今村兵太郎的言语和表情来看,他对此是惊讶和保持警惕的。 如此,程千帆将这些细节掰碎了,细细思量。 首先,从三本次郎之前的反应来看,此事不是特高课机关所为,故而三本次郎作为上海特高课课长,依然事先并不知晓。 不过,三本次郎很快便收到了确切情报,很显然,三本次郎有另外的情报来源,不,确切的说是三本次郎从别的渠道得知了内情。 那么,这个渠道来源是? 程千帆猛然想起,此前三本次郎对他进行特训的时候,拿出的那些文件。 其中有日本国驻北平领事馆参赞森岛发给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影佐祯昭的电文,他还将这份电文默记下来,向南京总部汇报过。 如此,是否可以推算,特高课一直同外务省方面的一些人保持者密切的情报沟通? 北平方面? 程千帆摇摇头。 森岛同影佐祯昭关系密切,三本次郎与影佐祯昭的关系僵硬,森岛即便是知会上海方面,也不会联系三本,而是直接告知影佐祯昭。 此外,从今村兵太郎的反应来看,今村对于此事是提前知晓的,最起码,今村兵太郎比三本次郎要提早知道。 进一步说,今村兵太郎不认为三本次郎应该这么快的知晓此事内情。 而今村兵太郎的担心,则是因为今村怀疑三本有一个消息灵敏的渠道,而这个渠道属于今村兵太郎的相关部门,故而今村兵太郎才会如此敏感。 这也可以佐证他的猜测,此次事件是同日本国驻华外交部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外交部门! 程千帆认为自己找到了关键节点。 不是北平方面。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上海方面以及南京方面。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 日本驻南京大使馆? 程千帆继续思忖。 他倾向于排除上海方面是最直接的策划者的可能性。 因为昨日他刚刚同今村兵太郎会面,今村还在询问他法租界袭击事件。 如若真有如此重大行动,今村断没有‘闲心’与他会面。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揣测,也许今村兵太郎,或者说是他背后的岩井英一是这次会面之后才收到南京内奸发来的情报呢? 不过,总体而言,程千帆倾向于是日本国驻南京的大使馆的可能性更大。 有一点是他极为确定的,此事幕后主谋,应该和日本驻华外交部门有直接关系。 程千帆再度思忖,越想越是倾向于认可自己的猜测。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内部有这么一个内奸,危害太大了。 此事事关重大,程千帆不敢怠慢。 他决定连夜向南京总部发报。 程千帆将睡着的猫咪弄醒。 猫咪看了他一眼,跟随着程千帆,熟练的翻出窗户。 程千帆仔细的关好窗户。 留下猫咪在窗外‘值班’。 他自己则悄无声息的在楼顶行走,几个翻腾之后,跳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第429章 锁定内奸 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 程千帆发报完毕,收起耳机、电台,妥善放置。 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在此地下榻。 南京。 瞻园路。 南京宪兵司令部。 虽然已经是深夜,宪兵司令顾正伦的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 电风扇呼呼作响。 薛应甑最近有些‘操劳过度’,怕冷,走过去将电风扇关掉。 要是平常,戴春风难免要挖苦薛应甑两句,八月底的南京,冷个屁。 不过,戴春风现在也没有了心情。 许是因为想到自己险些被日本人害了性命,委员长越想越气,傍晚时分又将他以及薛应甑叫过去。 在领袖官邸,两人见到了提前抵达的顾正伦。 三个人被老头子指着鼻子一通骂,骂完之后,委员长直接将三人撵走了,限令他们一个月内查出内奸,否则军法从事。 三人离开领袖官邸的时候,就听到王之鹤在走廊里故意‘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有些人就是蠢猪! 下属无能,险些害了主公。 三人脸色极为难堪,灰溜溜‘逃走’。 不过,包括顾正伦在内,三人难免在心中又记了王之鹤一笔。 “羽秾老弟,克俊老弟。”顾正伦看了一眼二人,“委座险些遇险,真是令人触目惊心啊,此番即便委座没有训斥我等,我等也当惭愧不安。” 说着,他甚至亲自给戴春风以及薛应甑添了茶水。 两人赶紧起身。 “坐坐坐。”顾正伦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兄弟三人是当同心协力,揪出内奸。” 说着,他叹口气,“若是再发生类似事件,即便是委座不怪罪,我等也无面目苟活于世。” 戴春风和薛应甑对视一眼,顾正伦是宪兵司令,查缉内奸,虽然也属于宪兵司令部的分内之事,但是,说到责任,戴春风和薛应甑他们两个特务头子的责任更大。 顾正伦这老家伙这番话,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意有所指,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顾正伦说要‘同心协力、揪出内奸’,他们赞同。 老头子很惜命,特别是‘西安事变’之后,老头子对于自身安全更是高度敏感,再闹这么一出的话,等待他们的是将会是老头子的雷霆之怒了。 “此前,封锁江阴的军事计划刚刚下达沿江防线的驻军,日本方面已经迅速撤离,从时间上来看,日本人得知消息甚至在我沿江驻军接到命令之前。”戴春风说道。 “此外,今日白天,委座幸免于难,从时间上来看,二十五号制定行程,日军今日便目的性极强的袭击许阁森的座驾,此次委座的行程之机密程度,比之前的江阴军事命令更甚,知晓面更加狭窄,实际上这是有利于我等查勘的。” 顾正伦赞许的点点头,看向薛应甑。 薛应甑心中暗骂不已,戴春风说的都是废话,问题是废话都被狡猾的戴春风说了,他只能从细节上去分析。 “昨日与会人员有汪填海、何英臻、柏崇信、陈文胆等寥寥数人。”薛应甑说道。 “何英臻不可能,他虽然有些许亲日,但是,我不认为他会投靠日本人。” “柏崇信也不可能,虽然桂系同委员长有些旧怨,桂系军队中此前也与日本军方有些来往,但是,抗战是大局,柏崇信此人现在对日态度颇为强硬的,他不可能勾结日本人。” 说着,薛应甑看向戴春风。 “汪填海也不可能,虽然他同委座有矛盾,也颇多不满,并且同日本内阁上层人物相熟,但是,目前来看,汪填海没有和日本人勾结的迹象。”戴春风说道。 委员长对汪填海素来保持警惕,特务处专司有一支力量暗中监视汪填海。 “至于说文胆先生,他对委座忠心耿耿,更是不可能出卖委座和国家。”戴春风说道。 顾正伦面色阴沉,是啊,与会者都是党国要员,这些人投日的可能性极小,这件事难查之处就是这里了。 “黄浚呢?对于此人你们怎么看?”顾正伦突然问道,“此人是行政院的秘书,又是委员长的秘书,两次会议,都是此人作的记录,他也是知情者。” “黄浚此人做事谨慎,颇有大才,此人作为汪填海的亲信,却又同时对委座也是颇为忠心,并且极为本分,只做自己的事情,从不多说一句话。”薛应甑说道,“所以,委座也是极为欣赏此人。” 薛应甑虽然没有直接说黄浚没问题,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此人能够同时得到委座和汪填海的青睐,前途可期,断没有投靠日本人的可能。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进来。”顾正伦说道。 一名宪兵少校进来,向顾正伦敬礼,“司令,力行社的齐伍秘书来了。” 戴春风微微皱眉,“齐伍来寻我,定有要事,我去去就来。” 顾正伦点点头,“羽秾自便。” 戴春风出了房间,便看到在走廊里等候的齐伍。 “处座。”齐伍走过来,在戴春风耳边轻声说,“‘青鸟’急电。” “出去说。”戴春风点点头。 他没有选择宪兵司令部的其他房间,而是直接出了宪兵司令部的大楼,来到楼下,上了自己的小汽车。 齐伍从公文包内取出电文,双手递给戴春风。 这篇电文比平时的要长。 程千帆用尽量简练的语句汇报了他同三本次郎以及今村兵太郎会面之事,并且简明扼要的讲述了自己的分析。 戴春风眼眸中闪烁惊奇之色,最后化作欣赏。 以他的能力,自然看得出来程千帆分析的有理有据,颇有道理。 特别是程千帆能够从三本次郎以及今村兵太郎对待此事的态度,以及只言片语中便得出如此分析,堪称精妙,更是令他赞赏。 先不说最终的结果是否如同程千帆所猜判,此种分析情报的能力,就令戴春风十分欣赏。 况且,在戴春风看来,程千帆的分析极有说服力。 他现在内心也倾向于认可程千帆的分析。 日本驻南京外交机构? 戴春风暗暗点头,基于‘青鸟’的分析,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分析和判断。 “看来,我们都小瞧了我们这个小老乡了。”戴春风神情愉悦,说道,“这小子,很不错。” “‘青鸟’经常说,处座给江山人做了好榜样,他不能给江山人丢人。”齐伍微笑说。 戴春风闻言,眉飞色舞,齐伍这话他爱听。 到了他这个级别,除了紧跟委员长的步伐,巩固权力,以及压薛应甑一头之外,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培养小同乡。 此外,他对齐伍的态度也很满意,不嫉贤妒能,照顾小同乡,这很好。 想到薛应甑刚刚对黄浚的评价,戴春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电文归档,绝对保密。”戴春风说道。 “明白。”齐伍点点头。 看着处座下车离去,齐伍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上海那个小子,你可是又欠了齐某人一个人情呢。 回到顾正伦的办公室。 两人都看向他。 戴春风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点头回应。 ‘青鸟’的身份是特务处高度机密,任何有可能暴露‘青鸟’身份的小细节,他都很注意。 更何况,这里还有薛应甑这个家伙在。 看到戴春风没有说什么,两人也不在意,以戴春风的工作性质,涉及太多机密,不能与人言说。 “羽秾,刚才克俊说了他对黄浚的看法,你的意见呢?”顾正伦问。 事实上,顾正伦对于黄浚是有所怀疑的,原因很直接,既然包括何英臻以及汪填海等党国要员没有问题,那么,与会人员中便只有黄浚的疑点最大了。 只是此人素来会做人,黄浚身份特殊,深得汪填海和常凯申的信任,他不会轻易得罪。 “汪、何、陈、柏等人可以先排除,如此,黄浚的疑点最大,且据我说知,此人的身份还是有颇为值得揣摩之处的。”戴春风沉声说。 “喔?”顾正伦表情一肃。 “有些思绪,还需要印证。”戴春风点点头,“此人的履历有些问题。” “要黄浚档案。”顾正伦立刻按下响铃,沉声说道。 不一会,一名军官拿来了黄浚的档案。 三人立刻凑上来看。 黄浚,字秋岳,福建福州人。 早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 归国后,长期在北洋政府任职。 此人交游广阔,同前清遗老遗少、北洋大小军阀,以及日本方面都多有来往。 北洋政府垮台后,此人入国民政府行政院任职。 放下档案卷宗。 三人对视了一眼。 日本留学经历,同日本人有来往,这本不是什么问题。 国民政府高层很多人都有日本留学经历,汪填海、何英臻等人亦如是,汪填海更是同日本内阁高层一些人私交莫逆。 但是,在这种时刻,在其他人的疑点不大的情况下,黄浚的这个履历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便是此前认为黄浚没有问题的薛应甑也不说话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日本国驻南京总领事馆的须磨弥吉郎也是早稻田大学毕业,此人同黄浚是同学。”戴春风说道。 “要日本总领事馆须磨弥吉郎档案。要快!”顾正伦表情振奋,按下响铃,说道。 很快,须磨弥吉郎的档案被取来。 果不其然,须磨弥吉郎的履历上赫然显示,此人是早稻田大学毕业,并且同黄浚是同期。 “看来,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黄浚了。”顾正伦面带喜色,说道。 他看着戴春风,“羽秾,若能证实黄浚便是我们要寻找的内奸,你当为头功。” “铲除内奸,本是分内之事。”戴春风摇摇头,“委座将此事交给我们三人,我等同心协力,必要铲除此獠!” “好,锁定黄浚,争取尽快打开突破口。”顾正伦振奋说道。 “传令下去,对黄浚二十四小时监视。” 虽然已经确定了黄浚是嫌疑人,但是,毕竟只是三人之揣测,并无实际证据。 要拿下黄浚这样的备受委座和汪填海青睐之重要人士,必须要有切实的证据,不然的话,被此人反咬一口,那就不妙了。(ps1) 从宪兵司令部返回住处的车中,戴春风心情不错。 锁定黄浚,倘能够证实此人奸细身份,自然是大功一件,老头子会很高兴。 此外,此事他占据主动,压了薛应甑一头,老头子对特务处自然会高看一眼,这才是最重要的。 凌晨五点多。 程千帆起床。 他仔细打扫了住所。 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安全屋,为了避免房屋有长期无人居住的痕迹,他间或会乔装打扮拎着菜蔬、米面露个面。 所以,房子里的生活物资是不缺的。 程千帆生火,淘米,煮了稀粥。 又吃了一个苹果,将苹果核扔在厨房。 粥煮好后,他用保温饭盒装好,拎着饭盒,一身要出去上工的寻常打扮,锁好房门出去。 途中经过一个巷子,程千帆开门进了一个房子,卸下伪装,换上自己的备用警服。 归家途中又买了早点,施施然回了延德里。 “帆哥儿,起这么早啊。” “帆哥儿,出去买早点啦?” 清晨的延德里,已经开始了属于她的热闹。 街坊们纷纷和程千帆打招呼。 到了家门口,门果然已经开了。 程千帆推门而入,就看到了在厨房假作忙碌的白若兰。 看着程千帆拎着早点回来,白若兰轻轻吁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来了。 “糍粑买了没?”白若兰提高声音说道。 “买了,买了,不就是上回忘了嘛,还老是提起这茬。”程千帆微笑说。 “你出门的时候,我忘记提醒了,就怕你又忘记。”白若兰接过早点,看了看,展露笑容,冲着楼上喊道,“小宝,起床了,哥哥买了你喜欢吃的糍粑。” 伯特利医院。 黄小兰一直守在何关的病床边。 疲惫不堪的小姑娘,趴在病床边,刚刚睡了一小会,感觉到病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下。 她立刻惊醒。 急忙起身去看。 第430章 色厉内荏 何关醒了。 何关又昏迷了。 尽管何关只是醒了一下下,但是,黄小兰几乎喜极而泣。 医生说了,只要能醒过来一次,便意味着何关有活下来的机会。 一名护士过来替班。 黄小兰急匆匆的离开,她想着熬些米汤给何关。 “米汤喝干净。”程千帆用筷子敲了敲小宝的脑袋。 小宝看着剩下的小半碗米汤,皱了皱眉头。 她不是浪费粮食,而是吃撑了,小囡囡吃了两块糍粑,一个半肉馒头。 小宝最终还是端起碗,咕咚咕咚喝完,抹了抹嘴巴,又打了个饱嗝儿。 程千帆哈哈大笑。 小宝也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好了,哥哥去上班了,你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听嫂子的话。”程千帆扎好武装带,将枪套跨好,“最重要的是,不要打架。” “我不打架。”小宝立刻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打小明。” 程千帆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小孩子嘛,打架是正常的。 顺其自然就好。 如果他交代小宝太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反而会令小明的家长警觉。 “课本和讲义放哪了?”正在厨房收拾东西的白若兰,看到程千帆要出门,赶紧探出头问道。 “在我书房。”程千帆说道,“重点我都标记了,有哪些不懂的,我下班回来问我。” “晓得了。”白若兰葱白一样的手臂抬起来,试图挽起刘海,手上沾了水,有些别别扭扭的,程千帆取了梳子过来。 轻轻的将散乱的刘海梳整齐,程千帆将梳子把咬在嘴巴里,为白若兰扎好头发,戴上蝴蝶结。 “弄好了,我上班去了。”程千帆说道。 白若兰帮程千帆整理了制服衣角,美眸余光瞥了瞥,看到小宝正在专心玩一个竹蜻蜓,踮起脚尖,轻轻亲吻了程千帆的额头,“路上小心点。” 程千帆的内心叹口气。 尽管他不想要将白若兰牵扯进自己的危险工作中,但是,作为他的妻子,白若兰却是不可避免的要涉入他的工作。 若兰很机敏。 她总是用自己的聪明机警,不着痕迹的默默帮助他。 收拾了碗筷,白若兰用毛巾擦拭双手,将围裙挂好,来到楼上书房。 找到课本和讲义,她随意翻了翻,美丽的琼鼻可爱的皱了皱,然后仔细的取出一个书本和一份讲义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白若兰没有正式上过学堂,从小是跟随养育院的修女学习的,这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学习能力不俗,不过,大学的课程,对于她来说终究还是有些过于深奥。 白若兰暗暗盘算着,一定要抓紧时间学习,保证学习进度。 在外人看来,要求进同济大学旁听,是白若兰个人‘主动’请求。 虽然现在因为战事关系,只能自学,但是,也正因为此,渴望学习知识、提高自己的程太太,更不能放松自己,要有学习效果。 白若兰没有受过训练,甚至于丈夫也没有向他主动透漏过什么。 她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去做,她知道,尽量帮助程千帆去完善言行,这很重要。 程千帆不知道白若兰正为如何自学、提升自己而发愁,他现在也是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程千帆皱眉,“计划、准备了这么久,而且还是以优势兵力突然袭击,竟然还能让对方逃走一部分?” 李浩向他汇报了一个消息。 一直暗中监视川洪浜那边的小道士清晨时分传来情报,国军对江口别动队发动了围剿。 尽管是突然袭击,而且是兵力占优,但是,江口别动队的战力以及顽强作战意志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面对国军优势兵力的口别动队经过了初期的慌乱后,很快稳住了阵脚。 最后,这支小股精锐队伍虽然遭遇重创,但是,还是成功逃脱了一部分。 “小道士说,日本兵的枪法非常精准,这是他们能够突围的关键。”李浩说。 程千帆表情凝重,他也认可卓云的判断。 日军的枪法很准,在战场上甚至有‘三枪日军’的说法,这是国军方面总结出来的规律: 意思是,日本士兵的枪法很准,国军士兵若是在同一位置连开三枪,却不知道换位,基本上这名国军士兵就会没命了。 这是普通日军士兵的枪法,而江口别动队是日军从日军前线士兵中抽调的精锐,其枪法之精准以及战斗力之强悍,可想而知。 “江口英也呢?”程千帆问道。 “江口没有出现,事实上,最近这些天,江口一直没有出现,根据小道士的暗中观察,这支别动队的真正军事领导者,并非江口。”李浩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江口英也之于这支别动队,更像是负责总务工作,为这支精锐力量取得汉奸支持,寻找藏身之所,提供物资储备支持,同时尽量帮助他们完成隐蔽。 当这一切都做好之后,江口英也便果断脱离了和别动队的联系,以避免因为此后的交火激战导致他暴露,亦或是陷入其中。 “我安排调查江口的家人,查的怎么样了?”程千帆问道。 “江口很警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他似乎格外重视对家人的保护。”李浩说道,“目前为止,我们只是侧面打听到江口从日本回到上海的时候是和妻子一起回来的,关于这个女人的进一步情况,暂时没有取得更多的进展。” 程千帆陷入沉思,时局动荡,战火燃烧,江口英也担心家人的安全,小心谨慎并不奇怪。 但是,他安排人调查江口英也及其家人的情况,是在淞沪战事爆发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以江口英也之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处三等武官的身份,虹口更是日侨聚集地,他实际上并不需要过多担心妻子的安全的。 江口英也如此谨慎的行为,引起了程千帆的兴趣。 惠子! 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惠子,这对于程千帆解开一些谜团很关键。 “安排可靠的弟兄…”程千帆本来是计划令可靠的手下拿着惠子的照片,暗中去找见过江口妻子的人辨认的,不过,这种方法有风险。 李浩通过后视镜看帆哥,看到他闭上嘴巴没有继续说。 知道帆哥在思考此事,他没有开口说话去打扰帆哥的思路。 “想办法去告知那个钱仲南的家人,当时消失不见的露丝女士回上海了,有人看到她傍上了日本人,并且发誓要夺回家产。”程千帆脑筋转得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微笑说道。 钱仲南是惠子以‘露丝女士’这个身份活动时候的死鬼丈夫。 后来程千帆同宋甫国制定了‘情殇计划’、除掉影佐英一的时候,便利用了钱仲南的亲戚‘告发’惠子谋害亲夫,得以将惠子抓进了巡捕房看守所,掌控在手中,以兹来控制江口英也。 再之后,影佐死,惠子失踪,钱仲南的亲戚上下打点之后,得以成功拥有了钱仲南的家产。 现在,得知‘露丝’回来了,最紧张、也是最渴望搞清楚情况的莫过于钱仲南的这帮子亲戚了。 “明白了。”李浩点点头,心中不禁为帆哥喝彩,帆哥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鬼点子真多。 “多过几道弯,不要被人查到特情组这边。”程千帆说道。 “交给我了。”李浩说道,这种事,他最拿手了。 日本人的军机轰炸了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的座驾,导致许阁森重伤,这件事不出所料成为了报纸上争相报道之事。 《字林西报》的头条是大英帝国向日本国提出严重抗议。 巡捕房里,巡捕们也都在兴高采烈的议论这件事。 这个说英国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那个说,英国人要和日本人翻脸了。 还有人言之凿凿说,英国大兵要来上海滩,和国军一起打日本人。 当然,也有人认为英国人也不一定敢和日本人翻脸,弄不好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两种观点发生了争执。 “这可是大英帝国,英国人怎么可能怕日本人?”有巡捕说道。 “英国人现在不行了,现在洋人的老大是法兰西。”有巡捕反驳说道,这话引起了一片哗然,虽然大家是端着法国人饭碗的,但是却也知道洋人的老大不是法兰西,而是英吉利。 看到众人不相信,此巡捕立刻补充说道,“这话可是皮特少尉说的。” 程千帆嘴巴里叼着烟,脸上带着笑容,右手扒拉着百叶窗,瞄看着捕厅里这帮家伙。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进来。”程千帆沉声说道。 大头吕进来,他是向程千帆汇报今天的巡逻安排的。 程千帆接过执勤表,扫了一眼,签字。 将执勤表扔给大头吕,小程巡长坐在椅子上,弹了弹烟灰,皱眉说,“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浑身不得劲,就好像有人欠我钱不还似的。” “巡长您说笑了,上海滩谁敢欠您钱不还啊。”大头吕笑着恭维说。 “过了,过了。”程千帆笑着,指了指大头吕,“我也只是在法租界有点点薄面。” 不过,笑着,笑着,程千帆脸上笑容收敛,一拍桌子: 还真的有人‘欠他钱’! “赤国富那边还没有动静?”程千帆冷着脸问。 大头吕看到巡长脸色阴沉下来,也赶紧收敛笑容,再闻听程千帆如此询问,立刻明白巡长为何生气了。 “没有。”大头吕摇摇头,“也没听说赤国富派人来打听什么。” “赤木君在我们手里的消息放出去了?”程千帆问。 “放出去了,就说赤木君犯事了,被巡捕房羁押。”大头吕赶紧说道,“按理说,这消息应该传到赤国富耳朵里了。” “没道理啊。”程千帆皱眉,摇摇头,赤国富就赤木君这一根独苗,老家伙不可能不管不顾的。 “也许…”大头吕欲言又止。 “说。”程千帆骂道。 “我听人说,赤国富那玩意不大行,那个日本女人会不会和别的男人生的赤木君…”大头吕挤眉弄眼,低声说。 “嗐!”程千帆昨夜秘密出去发报,没有休息好,本来是有些犯困的,一听这个,困意全无,“道听途说,不得准。” 大头吕讪笑着,“是,是,是。” “不过,我们也要贴近民众,聆听民意。”小程巡长表情认真,随之点燃一支烟,烟灰缸拿到近前,翘着二郎腿,说道,“很多时候,这些看似是流言蜚语的事情,其中往往蕴含了蛛丝马迹。” “巡长高见。”大头吕竖起大拇指。 “快快道来。”小程巡长正色说道。 中央区巡捕房三巡的捕厅,一如既往的热闹。 小程巡长在中午的时候,拎着鞭子狠狠地抽了酗酒闹事的一个三光码子一顿。 很快,一个消息在市井之间传播: 正在戒酒期的小程巡长见不得酒鬼闹事。 许阁森被日本军机轰炸之事,继续发酵。 美国人表态,美政府不会不放弃远东利益。 同时,美国总统罗斯福发出中日停战和谈的呼吁。 随后,大英帝国首相、外相、枢密大臣会议,决定维护在华利益,并欢迎美总统的停战呼吁。 一些人在欢呼,他们看到了以英美为首的国联介入中日战事,进行调停的希望。 就连国民政府内部也有了这种乐观的情绪。 常凯申委员长召集国府要员开会,分析英美态度对于中日战事的影响。 外交部门认为此是利好消息,认为国联极大可能会介入,调停,日本人虽然狂妄,但是,对于国联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不过,军方普遍认为,英国人不敢对日本人怎么着,不能对英美和国联又过多指望。 委员长犹豫不决。 陈文胆见状,有些生气,他说了一句话: 即便是是寄希望于列强调停,更需要我们在战场上占据主动权,否则的话,列强凭什么倾向我方? 听闻此言,常凯申终于表示认同,点点头。 “英国人色厉内荏。”今村兵太郎冷笑一声,说道。 程千帆按照三本次郎的吩咐,正大光明的来拜访今村兵太郎。 今村兵太郎似乎心情不错,好为人师的今村给程千帆上课、讲解分析了目前的局势。 “常凯申没有在许阁森的车子里,此番是误炸。”今村兵太郎说道,“不过,却也给了我们一个试探英国人的实力、态度和反应的机会。” “从目前来看,英国人尽管很看重在华利益,但是,他们不敢在远东打仗,他们惧怕强大的大日本帝国。”今村兵太郎说道,“无论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他们是不会为了中国战事流血的,顶多是摇旗呐喊一番罢了。” 程千帆深以为然,距离许阁森被日本军机轰炸之事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英国方面的抗议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并无任何实际行动。 “狂妄自大的英国人,实际上心里很害怕战争。”程千帆说道。 今村兵太郎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句话总结的很精妙啊,看来他时常给宫崎君讲课,宫崎君颇有进步。 就在此时,一名秘书进来,在今村兵太郎的耳边耳语两句。 今村兵太郎挥挥手,秘书退下。 “宫崎君,你抓了赤国富的儿子?”今村兵太郎问道。 第431章 贪婪的费力有问题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他的脑海中快速开动,斟酌该如何回答最合适。 说着,他看了今村兵太郎一眼,“我怀疑赤国富之子赤木君勾结不法之徒,意图不轨,故而将其羁押。” 今村兵太郎摇摇头,宫崎这个家伙,什么‘勾结不法之徒、意图不轨’,不用说,此乃宫崎给赤木君罗织的罪名。 宫崎健太郎抓了赤木君,其目的是想要捞钱,目标实在赤国富的身上。 “放了吧。”今村兵太郎说道。 “是,属下回到巡捕房就通知放人。”程千帆点头说道。 看到宫崎健太郎没有问原因,直接应允,今村兵太郎对宫崎的态度很满意,想着宫崎也是自己信重的亲信,今村也要考虑宫崎的情绪,便随口解释了一句,“赤国富是帝国正在争取的合作对象。” “原来如此。”程千帆恍然,“我并不知晓此事,却是抓了赤木君,险些误了先生的大事,改日必当当面向赤国富道歉。” “不必。”今村兵太郎摆摆手,“帝国即将占领上海,赤国富区区一个中国商人而已。” 今村兵太郎本来想说赤国富充其量是帝国的一只狗而已,不过,良好的‘教养’令他无法说出口。 “明白。”程千帆挺直腰杆,脸上流露出自豪表情,点点头。 “江口的别动队前几日遭遇了中国军队的围剿,死伤惨重。”今村兵太郎突然说道。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程千帆无比震惊,“江口君怎么样?” “江口英也没事,他当时没有和别动队在一起。”今村兵太郎起身,踱步。 “中国军队以优势兵力突袭,打了我方一个措手不及。”今村兵太郎表情严肃,继续说道,“若非别动队员均是帝国精锐士兵组成,甚至于会全军覆没。” “你怎么看这件事?”他问程千帆。 “先生说的是中国军队突然偷袭,并且呈围剿态势?”程千帆思忖片刻,问道。 “正是如此。” “暴露了!”程千帆皱眉思索,蓦然,脸色一变,“江口君的别动队必然已经暴露了,中国军队事先便得知了他们的确切位置,甚或已然经过了缜密的战前侦查,制定了详细的作战部署。” 程千帆停顿了一下,“中国人本以为能够以雷霆之势歼灭别动队,却是低估了我方战力,他们的突然袭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方强悍的作战能力,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宫崎健太郎的分析同武官处的分析相似,诸君共同的观点是,此系隐蔽不力导致所部暴露,最终导致了此事件发生。 “宫崎君,你认为导致别动队暴露的原因是什么?”今村兵太郎问道。 “费力!”程千帆脱口而出。 看着今村兵太郎凝重眼神看过来,他立刻补充说道,“定然是费力办事不力,出了纰漏,导致别动队的藏身之所被中国侦查力量发现。” 停顿了一下,宫崎健太郎才说出了他‘真正’的理由:知情者中,只有费力是中国人。 今村兵太郎闻言思忖,宫崎健太郎脱口而出‘费力’。他刚才还以为宫崎掌握了费力泄密、背叛帝国的证据呢,却是没想到这只是宫崎健太郎的推测,而此种推断的原因很直接: 费力是中国人。 今村兵太郎仔细思索,尽管宫崎健太郎的理由看似‘荒诞’,并无任何实际证据,但是,在他心中,已经倾向于认可这个猜判。 别动队此番潜伏前后过程中,宫崎君只是帮助江口牵头认识了费力,对于此后的情况并不知晓。 当然,宫崎君是对帝国忠心耿耿的特工,这本身便足以洗脱任何嫌疑。 如此,知晓别动队的身份和隐藏地点的,除了别动队所部之外,就只有费力了。 日本人内部不可能出问题。 那么只有中国人费力最可疑了。 “宫崎君,费力是你的朋友,你却能够摒弃私人友谊,第一时间怀疑费力。”今村兵太郎欣慰点头,“你很警觉,很不错。” “虽然费力是我的朋友,但是,他是中国人。”程千帆露出倨傲之情,“对于投靠帝国的中国人,我们是欢迎的,但是,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很好,就应该是这个态度。”今村兵太郎赞许说道。 “还有一点,费力太贪婪了。”程千帆表情严肃,“过于贪婪之人,不足信,他能够因为金钱被帝国收买,同样可以因为金钱出卖帝国。” “有道理。”今村兵太郎点点头,“你对费力很熟悉,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调查。” “是!”程千帆鞠躬行礼。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落雨了。 车夫停下来,拉开、撑起油篷布。 街面上行人匆匆。 空气中似乎有弥漫着血腥气味。 程千帆探出手,雨滴落入他的掌心。 这是上海南站死难者的哭泣声。 几日前,日机突然疯狂轰炸上海南火车站。 上海原有南北两个车站,第二次淞沪战事爆发后,北站处于战区,交通完全断绝,南站就成了陆路交通的唯一出口。 当时上海及其附近的难民蜂拥而至,争相出逃、南站拥挤不堪。 第一批四架日机首先向南站投弹,炸死难民500多人。 不一会,又有八架日机飞抵南站上空投弹,炸死200多人。 车站天桥、月台、铁轨被炸得稀烂,地上满是焦黑残缺的尸体。 月台上横七竖八躺满尸体,很多尸体上还压着铅皮和木板,死难者多是妇女儿童,惨不忍睹。 广场上很多被炸死的妇女紧抱着无头缺肢的孩子。 日机投掷的燃烧弹使车站及站外郑家桥等处也燃起大火,一时间烟雾弥蔓,哭声四起,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上海南站远离交火地区,根本没有军事设施,日军对南站的轰炸,完全是有计划对上海平民的野蛮屠杀。 程千帆感觉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昨日见到三本次郎,三本高兴的谈及此事,称此乃帝国对支那民众的威慑,能够削弱上海市民的抵抗意志。 程千帆也是一脸得意,大声高呼要杀死更多的支那人,要用炸弹和尸体令上海市民崩溃。 今日见到今村兵太郎的时候,因为沪上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此事,抨击大日本帝国,故而今村也提及此事。 今村是一个伪善的人,他甚至叹息一声,言说此乃帝国军机误炸,相信真正爱好和平、致力于日中友好的中国人会原谅的。 程千帆则表示,都是中国军队的错,若是中国军队放下武器,平民自然不会受到伤害。 对于宫崎健太郎的这番话,今村兵太郎大为赞赏,称赞‘宫崎君有一颗真正仁慈之心’。 点燃一支烟,程千帆将其他的情绪从自己的内心、脑海中驱赶。 他在思忖刚才同今村兵太郎的谈话。 今村令他放了赤木君。 程千帆立刻暗中试探,他表示为了帝国,他愿意暂时委屈自己,向赤国富这个中国商人道歉。 不过,从今村兵太郎对赤国富的态度可见,今村显然并没有将赤国富放在眼中,其对赤国富态度堪称冷淡。 这是相互矛盾的。 如此来分析,这便是有问题的了。 第432章 ‘肖先生’ 以程千帆对今村兵太郎的了解,今村是一个看似清廉,实则贪婪之人。 或者,更加客观的说,今村兵太郎是一位‘公私分明’之人。 于公,这是一位深受日本菌国主义影响的优秀外交官,能力不俗。 于私,今村兵太郎对钱财的欲望虽然很隐蔽,但是,此欲望是非常朴实且认真的。 在程千帆故意用言语暗示之下,今村兵太郎不可能不知道程千帆抓了赤木君,是为了从赤国富那里索取钱财。 以今村的贪婪,即便是要求程千帆放了赤木君,也定然会暗示程千帆可以向赤国富索取一些钱财。 也许赤国富已经暗中给了今村钱财,但是,这并不冲突,小程巡长捞的钱财,今村可以再入账一笔的。 一个中国商人而已,帝国从他身上扒些钱财以兹为孝敬,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想必赤国富是应该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了。 今村兵太郎直接说放人,其他的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单纯看待此事,似乎赤国富在今村心中很重要,但是,联系到后面今村言语中对赤国富的态度,这又是矛盾的。 此外,赤国富知道自己儿子被巡捕房抓捕,一直没有来巡捕房‘洽谈’放人条件,竟是直接找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外交人员出面,这本身就有违常理。 程千帆从烟盒取出一支烟,用烟蒂对火。 随手将烟蒂扔出去。 赤国富一家,成功的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 赤国富这种亲近日本人的商人,有很多,以后会更多,并不足以引起‘肖先生’的浓厚兴趣。 或者,更加确切的说,是赤国富的日本妻子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直觉告诉他,今村兵太郎所受之请托,不是来自赤国富,而是这个神秘的日本女人。 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赤国富的这个日本太太,几乎很少公开露面,坊间对于这个女人传闻甚多,其中不乏床笫之间的桃色新闻,但是,多为谣传,并无真凭实据,而真正见过这个日本女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甚至于,程千帆隐隐有一个猜测,赤国富家中真正做主的,也许不是这位赤国富先生,而是这个日本太太。 南京,领袖官邸。 王之鹤在走廊里同钱达俊抽烟、聊天。 “一定是有日本奸细潜伏在政府高层内部,这些混蛋暗中通风报信,不然不会这么巧。”王之鹤愤愤不平说道。 前几日,委员长从南京秘密出发,经苏州,抵达菎山前线,召见了前线将领,鼓舞军队士气。 返程的时候,有日本轰炸机突然飞临苏州火车站,若非隐蔽得力,常凯申命令换了另外一辆专列,堪堪躲过了日本军机的查勘。 若是炸弹落下,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火车站灯火管制不良,日本军机飞来的时候,灯光忽明忽亮,看起来就像是给空中的日军轰炸机发信号一般。 这也令王之鹤非常愤怒,他坚持认为火车站通敌。 不过,后来查明,火车站员工没有问题,是灯泡的质量有问题,却是揪出了以次充好、偷挖国家公产的硕鼠。 对于日本轰炸机突然飞临苏州火车站之事,王之鹤坚定认为,这并非偶然事件,定然是日本人提前侦知委座前往上海前线,故而派出轰炸机。 或许是因为无法确定委座何时抵达苏州火车站,日本人怕打扫惊蛇,故而没有投弹。 “委座的行程是高度机密,却三番两次泄密,真是令人不寒而栗。”钱达俊说道。 “汉奸最可恨。”王之鹤骂道,“由于前几年政府放任不抗日,汉奸越来越多,有些王八蛋就是贱骨头,看到当汉奸威风,就争着卖国当汉奸,现在可以说是防不胜防。” 听闻王之鹤拿此前国府对日态度说三道四,钱达俊没说话,心说也就是你王之鹤,其他要是说这样的话,早就被委座踢出侍从室,乃至是法办了。 “不行,我要去找委员长说说,戴春风、薛应甑无能,指望不上,必须加强侍从室的保卫工作。”王之鹤将烟蒂扔在地上,皮鞋用力踩了踩,转身离开。 钱达俊看着王之鹤的背影摇摇头,前几天,王之鹤便告了薛应甑和戴春风的状,害的此二人被委座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 也就是王之鹤是委座身边的老人,深得委座信任,换做是其他人同时得罪了薛应甑和戴春风,恐怕睡觉都不会安稳。 “有动静没?”顾正伦沉声问。 “目标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动作。” 反馈来的消息令顾正伦焦躁万分,戴春风以及薛应甑也是眉头紧锁。 南京宪兵司令部宪兵机关、戴春风的特务处,薛应甑的党务调查处,三方合力对黄浚实施了二十四小时监视。 五天过去了。 黄浚依然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这么说,委座四天前在苏州火车站遇到日军轰炸机之事,只是巧合?”戴春风沉吟说道。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薛应甑摇摇头,“如果不是巧合,而黄浚这边始终没有异常,这是否说明我们的判断错误,黄浚没有问题?” 戴春风看了薛应甑一眼,没有说什么。 直觉告诉他,黄浚就是那个内奸。 现在看来,对方比他所预料的还要狡猾,黄浚一定有一个目前还没有被发现之极为隐秘的情报传递渠道。 “继续监视,旦有懈怠纵敌者,军法从事。”顾正伦下命令说道,“我就不信这家伙不出洞!” 他是认同戴春风的判断的,内奸最可能的就是黄浚! 法租界。 日本人四天前对上海南站的野蛮轰炸,造成近千平民死伤。 此事影响极为恶劣。 且不说官面上的交涉,上海市民对此最直接的反应是: 害怕! 以‘肖先生’身份装扮的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看沿途的‘风景’: 街面上行人非常稀少,沿途也是灯光稀疏。 街面上疯传日本人在夜间看到灯光就会扔炸弹,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有市民下班晚了,甚至不敢生火做饭。 鉴于此,法租界当局这两天不断的辟谣,言说法兰西是欧洲第一强国,日本人不敢得罪法兰西,更不敢进攻法租界,请法租界的市民不要恐慌。 “先生,五福里到了。” 程千帆唔了一声,点点头,下车,付了车资,拎着一个木箱子下车,直接进了巷子。 约莫五分钟后,他从巷子里返回,直接拐向了另外一个弄堂,七绕八绕之后,来到了一个陶尔斐斯路的秘密据点。 程千帆仔细观察,没有看到示警讯号,他按照约定的暗号敲响房门。 门开了,豪仔看到‘肖先生’按时抵达,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了一眼,程千帆闪身而入。 应怀珍已经提前抵达,看到豪仔陪着‘肖先生’进来,赶紧起身迎接。 程千帆很谨慎,他准备了三个隐蔽据点,譬如说陶尔斐斯路这个据点,此前只有豪仔、应怀珍知道。 另外一个隐蔽据点,则只有李浩、姜骡子、小道士等人知道。 还有一个据点,只有乔春桃、杨常年、吴顺佳等人知道。 此举能够最大限度的避免被敌人一锅端。 “应总务,我命令你接近程千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进展如何?”程千帆看着应怀珍,问道。 第433章 假公济私 听到‘肖先生’问起这个,应怀珍心中便有些恼火。 她这段时间一直试图接近程千帆,无奈何此人一直不上钩。 她又不能表现的太主动,以免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 “不应该啊。”程千帆摇摇头,扫了应怀珍一眼,“以你的姿色,程千帆不可能不上钩。” “我这边打听到的消息是,程千帆最近和玉春溪的一个唱昆曲女子勾搭上了。”应怀珍说道,漂亮的脸蛋写满了鄙夷。 “程千帆这个人,同日本人亲近,在法租界也很有势力,同时还经营着地下黑市。”程千帆看着应怀珍,“这个人利用好了,是极有价值的,你要加把劲。” 弹了弹烟灰,程千帆继续说道,“以程千帆好色之本性,不可能对你没有兴趣。” “‘肖先生’的意思是,我需要更加主动一些?”应怀珍问道。 “不不不,以程千帆现在的地位,主动想要爬上他的床的女人多得是。”程千帆摇摇头,“你要勾着他,又不能让他轻易得手,具体怎么操作,你自己思量一下。” “是!”应怀珍点点头。 “说一说费力目前的情况。”程千帆看向豪仔。 “闸北租界爆发了战事,费力怕死,这些天都尽力避免去闸北租界。”豪仔说道。 “从江口别动队之事来看,费力此人是铁了心投靠日本,这种掌握了一定的权利的铁杆汉奸危害性极大。”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你的任务是掌握费力的行踪,为将来制裁此人做好准备。” “明白了。”豪仔点点头。 “‘肖先生’,还有一件事需要向你汇报。”应怀珍说道。 “什么事?”程千帆问道。 “我怀疑我现在供职的洋行,私下里和苏俄人有接触?”应怀珍说道。 “苏俄人?”程千帆惊讶问道。 “洋行的一个经理,私下里和苏俄驻上海总领事馆有接触。”应怀珍说道。 “洋行经理?这个人的情况你说一说。” “这个人叫阮成敏,安徽芜湖人。” “此人是红党?”程千帆面色阴沉,问道。 “不确定。”应怀珍摇摇头,“不过,我怀疑此人是苏俄那边的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国府和苏俄人现在正在合作,此事你不必理会。”程千帆思忖片刻,“此事我会向总部汇报的。” “明白。”应怀珍点点头。 离开陶尔斐斯路,程千帆叫了辆黄包车,离开此地。 他在思敏巷下车,又绕了一圈后。 重新叫了辆黄包车,前往台斯德朗路。 应怀珍提供的情报令他警惕。 他第一反应是阮成敏是红色国际的人。 他没有选择向彭与鸥汇报此事,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应怀珍刚刚汇报发现此人同苏俄有接触,上海红党方面便得知此事,实在是太过巧合。 此外,红党本地党组织和红色国际是两条线。 程千帆决定向西北总部汇报此事,由总部来处理这件事,敌人无法判断总部的信息来源,如此也能最大化的撇开他与此事的关系。 令他惊讶的是,此事刚刚发报汇报过去,总部很快便回电: 言说此事交由总部处理,叮嘱他切勿再关注此事。 南京。 八办。 “‘农夫’同志,总部来电。” ‘农夫’同志接过电文,入目看,皱起眉头。 “太不小心了。”‘农夫’同志将电文折起来,披上外套,来到了隔壁的房间门口。 “‘翔舞’同志休息了没有?”‘农夫’同志问道。 “‘翔舞’同志刚刚睡着。”熊嘉华轻声说道,‘翔舞’同志刚刚来到南京,这几天都在通宵达旦的工作,身体很疲惫。 “是‘农夫’同志吗?请他进来。”里面传来了‘翔舞’同志的声音。 ‘农夫’同志推门进来,看到‘翔舞’同志披着外套正在办公桌前审阅资料。 看着‘翔舞’同志疲惫的面容,‘农夫’同志‘责怪’说道,“嘉华同志说你休息了,你这…” “嘘。”‘翔舞’同志微笑说,“别让嘉华同志知道,不然又要唠叨了。” “总部来电。”‘农夫’同志将电文递给‘翔舞’同志。 ‘农夫’同志接过电文,拿起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后,放下电文,“这件事你怎么看?” “阮成敏同志已经暴露,而且以目前的时局来看,我建议,程敏同志可以以公开身份活动。”‘农夫’同志说道。 “可以。”‘翔舞’同志点点头。 “另外,苏俄的外交机关,向来是国民政府特务机关重点关注对象,我认为阮成敏同志可能早就暴露了,对方只是一直没有动他而已。”‘农夫’同志说道。 “我赞同你的分析。”‘翔舞’同志点点头,“请总部发电叮嘱‘火苗’同志,涉及到苏俄、红色国际之类似事件,等同此次办理,由总部来处理,切记不可有任何接触行为。” “总部已经叮嘱‘火苗’了,我会要求总部再去电叮嘱。”‘农夫’同志表情严肃说道。(ps1) 第二天,程千帆来到金神父路。 周茹今天歇班。 敲开门,看着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周茹,小程巡长嫌弃的指了指周茹的眼角,“眼屎。” 周茹慢条斯理的抠了抠眼角,打了个哈欠。 “你这不行啊,我不怕你看做是女人,你自己不能自暴自弃啊。”程千帆笑着说。 周茹懒得理会这个促狭的上司,从小程巡长的手中接过纸条。 “立刻向南京总部发电。”程千帆说道。 “是。” 南京,徐府巷。 齐伍微笑着将上海来电递给戴春风,“处座,‘肖先生’来电。” 戴春风接过电文阅读。 “程千帆年纪不大,做事却很谨慎。”齐伍微笑说道。 戴春风点点头。 事关上海特情组,程千帆便交给周茹发电,是以‘肖先生’的名义发电。 而其他机密情报,则是由程千帆亲自发电,是为‘青鸟’来电。 如此,在上海特情组内部,基本上抹去了‘青鸟’的痕迹。 “这个阮成敏,最近有没有动静?”戴春风放下电文,问道。 事实上,阮成敏早就进入到特务处的视线内。 特务处有监视外国使领馆的职责,此人同苏俄驻上海总领事馆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便进入到了特务处的视线。 只是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其目的是放长线钓大鱼。 “没有,此人除了同苏俄总领事馆的二等秘书马苏洛尼科夫接除外,并没有接触其他人。”齐伍说道。 戴春风摇摇头。 此人行事太不谨慎,竟然被上海特情组那边也发现了端倪,目前看来,价值不大。 “继续监视。”戴春风说道,国府方面同苏俄目前处于合作蜜月期,暂时不好采取什么动作。 “处座,这是应怀珍发来的密电。”齐伍从公文包中摸出另外一份电文,双手递给戴春风。 “从应怀珍的密电来看,程千帆的政治觉悟很高,是十分可靠的。”齐伍说道。 “唔。”戴春风看着电文,满意的点点头。 据应怀珍来电所述,‘肖先生’闻知此事,首先询问阮成敏是否是红党,态度极为严肃,似对红党有不共戴天之仇恨的态度,待听闻此人是红党的可能性不大后,面色才缓和下来。 “另外,应怀珍汇报说,‘肖先生’对于她一直没有拿下程千帆很不满意,命令她加紧对程千帆的美色攻势。”齐伍忍着笑,说道。 “这个混蛋,他这是假公济私。”戴春风哼了一声。 “处座,此事我倒要说一句公道话了。”齐伍微笑说道,“虽然看似假公济私,不过,此举也可以令程千帆本人同特情组剥离,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公是公,私是私。”戴春风骂了句,“要说这小子没有垂涎应怀珍的美色,你信吗?” 齐伍忍俊不禁,这小子是个机灵鬼,明明是假公济私的事情,偏偏还有模有样,即便是处座也只能骂两句。 不过,女人嘛,食色性也,此乃小节。 只要这小子不误事,处座不会太在意。 檀香山路。 穆医生登门,给覃德泰检查身体。 “区座,这是伯特利周虹苏一案的调查报告。”穆医生从医药箱取出一份文件递给覃德泰。 “程千帆?”覃德泰看了文件,露出思索之色。 “是的,汪康年汇报,法租界枪战那天晚上,程千帆去了伯特利医院,据说此人是去看望麦兰捕房的苏稚康的。”穆医生说道,“汪康年的手下汇报说,程千帆离开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周虹苏的孩子,男孩向程千帆要钱,程千帆扔了一枚镍币,双方并没有说话。” “程千帆去伯特利医院看望苏稚康,这件事我知道。”覃德泰点点头,“怎么,你们认为程千帆有问题?” “从调查报告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穆医生说道,“不过,您知道的,汪康年曾经怀疑过程千帆。” “这件事我知道。”覃德泰说道,去年春天的时候,汪康年就调查过程千帆,经过调查,消除了对程千帆的怀疑。 “杭州的何关何主任对程千帆依然有一些怀疑。”穆医生说道,“汪康年出于慎重考虑,同意了何主任的建议,提出对程千帆再做调查。” 覃德泰摇摇头,“程千帆此人,贪财好色,行事狠辣,并且亲自抓捕过红党,这种人是不可能是红党的。” “那属下通知汪康年,不必…” “他们既然要查,就让他们查一查。”覃德泰摇摇头,尽管他心中不认为程千帆有问题,但是,出于谨慎考虑,查一查总归不会错。 “是!” “昌盛洋行的那个阮成敏,有动静没?”覃德泰问道。 “此人前几日同苏俄总领事馆的二等秘书马苏洛尼科夫秘密见面,此后再无异常。”穆医生汇报说道。 “继续监视。” “是!” “有红党罗涛的消息没?” “还没有。” 覃德泰皱了皱眉头,这个红党罗涛,就如同一滴水汇入了大海,自从进入到上海滩后便失去了踪迹。 “区座,还有一件事。” “说。” “红党驻上海八办向我方发函,要求释放红党刘波。”穆医生汇报说道。 “刘波?”覃德泰皱眉,自从这个代号‘鱼肠’的红党重要特工被法租界抓捕,乃至是被国府申请引渡期间,红党一直毫无反应,他都下意识认为红党放弃此人了,没想到这边刚刚将刘波从法租界监狱引渡出去,红党就有动作了。 “此事你怎么看?”覃德泰问道。 “属下,属下认为,我们可能…”穆医生小心翼翼的看了覃德泰一眼。 “支支吾吾做什么,有什么不好说的。”覃德泰烦躁,说道,“你是否也觉得我们上了红党的当了?” “恐怕,确有可能。”穆医生说道。 “册恁姆妈。”覃德泰骂了句,他现在也倾向于这个可能性: 丁乃非带队抓捕刘波失败,刘波被巡捕房抓捕、判监,红党没有办法将刘波从法租界监狱解救出去,干脆就一直沉默,给党务调查处以‘红党放弃刘波’的错觉。 现在,刘波被引渡到国府,红党立刻等来了机会,开始出声要求国府放人。 侧恁娘的,红党端地是狡猾。 “区座,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穆医生问。 “先拖着。”覃德泰沉声说,“抓紧时间审讯刘波,尽快从他的口中挖出情报。”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要注意手段,别弄死了。” 喝了一口水,覃德泰烦躁的放下茶杯,国红合作,党务调查处又是公开引渡了刘波,想要以‘查无此人’为借口都不成,这个刘波早晚还是要交给红党的,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撬开刘波的嘴巴。 红党‘鱼肠’,这可是一条大鱼,这家伙肚子里肯定有不少红党机密。 翌日。 延德里的清晨充满了热闹的市井气息。 “帆哥儿,去上班啊。” “帆哥儿,了不得了,我家的煤球不知道被哪个老东西偷走了两块。”马姨婆拦住程千帆,向小程巡长报案。 程千帆拎起赵老头炉子上的水壶,给马姨婆的盆里倒了小半盆热水。 赵老头急的干瞪眼,看着马姨婆得意洋洋的端着洗脸盆走开了。 “两块煤球,能烧一壶水。”程千帆低声对老赵头说。 老赵头闷闷的点头,他还是觉得自己亏了,进了自家煤球炉的煤球,那就是自家的了啊。 巷子口,程千帆就看到半大小子阿毛跑来。 “帆哥,小宝上学去没?”阿毛问道。 “还没呢。”程千帆摸了摸阿毛的脑袋,“去吧,小宝在家里呢。” 在阿毛跑开后,程千帆表情严肃。 这是他和半大小子之间最新的预警设置: 如若阿毛跑来直接说找小宝玩耍,则说明没事。 如若阿毛是问小宝有没有去上学,则说明外面有情况。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了。 隐蔽的将枪套解开,保险关闭,确保自己可以随时拔枪射击,施施然朝着外面走去。 第434章 我有‘青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延德里巷子口的拐角有人搭建了一个小窝棚,用来给小乞丐作为容身之所。 有些市民觉得有碍瞻观,想要拆除。 善良的白若兰看小乞丐可怜,说了两句,众人立刻交口称赞程太太好心肠,这个窝棚便就此保存下来。 程千帆从巷子里出来,径直走向自己停在马路边的车子,余光却是瞥了一眼窝棚处。 倘若经验丰富的特工要监视延德里,窝棚处是最好的观察点。 阿毛每天起得早,在巷子外玩耍,会重点盯着窝棚处的动静。 果不其然,小乞丐都已经‘离家’出去上工了。 一个身着有些破旧的短打装扮的男子占据了此处,此人嘴巴里叼着草根,手里拿着破旧的铝饭盒,躲在窝棚处,看似随意的打量着四周。 程千帆得出判断,此人的目的在于监视,并无暴力袭击的计划。 他直接上了车,启动车子,径直离开。 从后视镜观察,程千帆注意到路边有一个男子上了黄包车,一路跟随。 会是什么人在跟踪监视自己? 巡捕房的暗探? 党务调查处? 日本人? 红党? 亦或是特务处上海站的人? 程千帆一路思忖。 从延德里到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很近,程千帆踩了几脚油门就到了。 进了捕厅。 小程巡长询问了手下有无情况,得了‘天下太平’的回答后,打开办公室的门,泡了一杯茶。 轻轻拨下百叶窗,程千帆看到跟踪者下了黄包车,在巡捕房大门对面的茶摊喝茶。 他从抽屉里取出望远镜,再仔细观察。 此人一身西装,手腕上戴着腕表,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 “来个人。”程千帆略一琢磨,他打开门,冲着捕厅喊了一嗓子。 “巡长。”侯平亮立刻跑过来。 “看到那个人没?”程千帆拨下百叶窗,指了指茶摊处的跟踪者。 “看到了。”侯平亮点点头。 “知道怎么做了吧。”程千帆说道。 “知道,属下这就去喊吴姨婆。” “聪明。”程千帆拍了拍侯平亮的肩膀,“去吧。” 程千帆站在场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外面的情况。 不一会的功夫。 一个老太太挎着菜篮子来到茶摊。 汤国利喝了一口茶,biaji一口,吐出茶沫子。 他的视线盯着中央巡捕房的大门,组长命令他二十四小时跟踪程千帆。 汤国利绝对这纯粹是多此一举,程千帆是什么人,贪财好色、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会是红党? 他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老太太,没有理会。 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哎呦一声,直接倒在了他的身边。 他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推开老太太,就看到老太太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哎呦呦,了不得了,撞死人喽。” 汤国利立刻明白了,这是碰到碰瓷的了。 “老人家,你可要凭良心说话,是你自己撞过来的。”汤国利耐着性子说道,说着,他朝着周围的人喊道,“大家做个见证啊,是这老人家自己撞过来的。” 然后,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周围人竟没有一个‘仗义执言’的,反而纷纷四散退开,有人还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回事?”侯平亮拎着警棍,带着两个巡捕过来了。 “警官,这老太太碰瓷?”汤国利赶紧喊道。 “是这么一回事吗?”侯平亮将警棍在手里颠了颠,环视一眼,问道。 没人回答。 侯平亮有些尴尬,吴姨婆最近出手有些频繁,看来是早就露了底了。 “我看到了,是这个人伸腿绊倒了这个老人家。”一个三光码子喊道。 侯平亮朝着此人点点头,露出欣赏之色。 事情的发展一开始并没有出乎围观者的预料,巡警‘秉公执法’,出言说和,要男子拿出一笔钱赔偿老人家。 汤国利自然不肯。 侯平亮大怒,以蓄意伤人的名义就要逮捕此人。 汤国利见状,只能无奈的同意赔钱。 看着此人竟然接受了五十法币的勒索,围观群众颇为震惊。 侯平亮也有些惊讶,一般而言,对方决然不会愿意掏出这么多钱的,然后他便顺势可以将此人抓走,进了巡捕房,此人便可任由他们炮制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此人识相拿钱,倒也省事,反正捞钱的目的达到了。 “去吧,下次注意点。”侯平亮将五十法币塞进吴姨婆手里,又冲着这个被巡长选中的倒霉蛋摆摆手。 汤国利陪笑着,麻溜离开。 看着巡捕以及老太婆离开,众人纷纷摇头、议论纷纷。 “这个人也太倒霉了,喝杯茶都能遭此横祸。”有人说道。 “这人是不是傻,真掏钱了。” “这是聪明人,进了巡捕房,就不是五十法币能解决的事情了。” 回到捕厅的侯平亮,来向小程巡长复命。 “巡长。”侯平亮将四十五元法币放在巡长办公桌上,另外五元钱,分与吴姨婆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钱,“去买两条烟,一条留给你们分了。” “好嘞。”侯平亮高兴的答应一声,拿了钱去买烟去了。 不是红党。 程千帆得出判断。 法租界暗探的可能性也不大。 法租界的暗探对于此种勾当也是门儿清,吴姨婆这种人,在探目那边不是秘密,若是暗探,不会上这个当。 那么,就只剩下党务调查处、日本人以及特务处上海站之可能。 他素来表现的较为亲日。 故相对而言,党务调查处和特务处上海站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蠢货。”汪康年骂道。 汤国利耷拉着脸,低头挨骂。 任务搞砸了,露了相,他不能再在巡捕房门口监视程千帆了,只能回来复命。 不仅仅如此,那五十元法币可是他自己的钱啊。 谁他娘的能想到,巡捕房门口也有人碰瓷。 不对,这肯定是那老东西和巡捕勾结,设陷害人。 “滚蛋!”汪康年骂道。 汤国利张了张嘴巴,终究没敢开口,就要离开,就听见组长喊道,“草包一个,去,找小四报下账。” “谢谢组长,谢谢组长。”汤国利赶紧向组长道谢。 “康年兄,依你之见,是巧合?还是我们的人暴露了?”何欢皱了皱眉头,问道。 “巧合的可能性居多,这种事在上海滩太寻常了,这帮巡捕…”说着,他摇摇头。 “这位弟兄不适合继续跟踪了,要换人。”何欢点点头,是巧合便好。 此后,连续几天,汪康年派遣跟踪程千帆的人屡屡出事,先后有三名老太太碰瓷,总计讹诈了他们一百多法币,搞得行动组的特工叫苦不迭。 “侧恁娘,这是被老太太碰瓷团伙盯上了!”丁乃非气的破口大骂,他今天乔装打扮,亲自出马跟踪程千帆,也被老太太讹了肆拾元法币。 汪康年与何欢也是皱着眉头,很显然,两人现在基本上倾向于认为己方的跟踪已经暴露,这是程千帆这个混蛋故意折腾他们呢。 不过,出去打探消息的白胖回来汇报: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巡捕蔫儿坏,培训了一帮老太太,专门找生面孔碰瓷讹诈。 “弟兄们都是生面孔,而且都穿的衣帽整齐。”白胖说。 汪康年一听这话,明白了。 因为程千帆的身份不同,经常出入高档场所,出于跟踪需要,他派出去跟踪程千帆的人,都是西装革履,打扮成有钱人的样子。 谁成想,竟因为此反而被那些巡捕盯上,等于是给他们送钱!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们的跟踪已然被程千帆发现的可能性,但是… “事已至此,即便是程千帆此前没有警觉,现在也应该有所警惕了。”何欢说道。 汪康年点点头,巡捕房附近接连几天出现生面孔,程千帆不傻就肯定能意识到不对劲。 “撤销对程千帆的跟踪。”汪康年果断下令,“专司监视延德里。” 时间已经来到九月上旬。 淞沪战事也进入到了新的阶段。 数日前,日军之精锐部队久留米第十二师团之福冈第十二旅团;善通寺第十一师团之往岛第二十二旅团;广岛笫五师团之山口第二十一旅团;名古屋第三师团之静冈第二十九旅团;金泽第九师团之敦贺第十八旅团;熊本第六师团之鹿儿岛第三十六旅团共计三个师团之众,抵哒上海。 日军援军到后,开始总攻,自浏河起,经罗店、宝山,狮子林、炮台湾、吴淞、折入蕴藻浜、张华浜,江湾、北四川路底联成一线,实施全线攻击。 国军被迫由攻转守。 此外,日军海军援军也已经抵达。 在黄浦江、长江口,日军航空母舰以及数十余艘舰艇一字排开,向着上海市区肆意开炮,国军死伤惨重,平民亦死难甚多。 这一天,一直在延德里的窝棚去假扮乞丐监视的特工,‘终于’被附近的乞丐发现了‘鸠占鹊巢’之事,此人被十几名小乞丐围着打,狼狈逃窜。 汪康年闻讯,暴跳如雷。 同日。 英国人、日本人还在就许阁森被日本军机轰炸之事唇枪舌战。 国人在一旁看热闹。 不过,大家也看清楚了一个事实,英国人只是在那里吆喝,并不敢真的和日本人闹翻。 南京。 根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的指示,国民政府在陆军中央军官学校举办‘总理纪念周’活动。 对此次活动,王之鹤是不支持的。 他的理由很直接,内奸还没拔除,有安全隐患。 此外,日军飞机轰炸日盛,这个时候搞这种活动,实在是太危险。 “日本人飞机太厉害了,这个时候还搞什么阅兵?”王之鹤找到钱达俊抱怨。 “不是阅兵,是全民动员,鼓舞士气。”钱达俊说道。 “哪里还要动员呦,一说抗日,全国早就动员起来了。” 不过,牢骚归牢骚,王之鹤不敢怠慢,命令侍从室全面戒备,并且找到了他素来不太看得上的戴春风和薛应甑,要求特务部门加强保卫工作,同时,顾正伦的宪兵也开始在陆军军官学校严密布防。 这一天的中央军校,全体师生早早地在操场列队集合,国民政府党政军各路大员云集。 校门口的黄浦路上小轿车云集,浩浩荡荡。 军、警、宪、特全体出动,从中山东路到黄浦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面戒严。 常凯申在夫人的陪同下,整理军装,又看了看陈文胆为兹拟好的演讲稿,准备登台训令。 就在此时,一辆小轿车突然开到军校门口。 “证件。”宪兵立刻上前盘问。 “行政院的车子,没看到通行令嘛,不用查了吧。”车子里,一个人嘟囔了一句。 “例行检查。”宪兵寸步不让。 一直保持警惕的总值日官惠吉带人围过来。 司机立刻启东车子,一个转弯,猛踩油门,冲进了校园。 惠吉大惊,抓起电话发布广播:我是总值日官惠吉,全体注意,有可疑人员驾车闯入校园,正在全力抓捕,任何人不得擅离,校长请推迟进入会场。 一时之间,现场一片哗然。 几分钟后,广播响起:可疑人员驾车逃离,会议继续。 经此之事,此次‘总理纪念周’活动虽然最终举行,但是,已然令常凯申委员长大怒。 “娘希匹的,这么多人,竟然抓不到几名可疑分子。”委座将王之鹤、顾正伦、戴春风、薛应甑叫到领袖官邸,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顾正伦、戴春风、薛应甑三人对视了一眼,这才上前汇报,言说已经查明此伙可疑人员所驾驶的车辆,正是行政院秘书黄浚之座驾。 “黄浚?”常凯申惊讶问。 “是的,校长。”戴春风出列说道,“事实上,我们此前便已经怀疑黄浚,一直对此人进行监视。” “查到什么了?”常凯申问。 “除了今日黄浚座驾之事,并无其他动静。”顾正伦说道。 “为何不早些汇报与我?”常凯申生气问。 “因为事涉党国要员…”薛应甑说道,黄浚是行政院秘书,此乃简任级机要秘书,同中央各部部长同级,称得上是党国要员。 “不要和我说这些,任何人涉及通日,严惩不贷。”常凯申怒气冲冲说道。 三人对视一眼,他们等的就是常凯申这句话。 常凯申余怒未消,又将几人骂了一通,摆摆手,令几人退下。 王之鹤在走廊里拦住三人,责问三人既然已经有怀疑对象,为何不事先告知他,与三人大吵一架后,愤怒离开。 常凯申面色阴沉,坐在沙发上喝水,生闷气。 此时,有侍从室警卫汇报,戴春风求见。 “你不去抓奸细,又回来做什么?”常凯申劈头盖脸就是训斥。 戴春风不说话,任凭常凯申骂了一通,毕恭毕敬站好。 “说吧,什么事?”发了一通火后,常凯申问。 “委座,事实上在一周前特务处便怀疑黄浚通敌,此后,我方一直对黄浚采取监视状态。”戴春风说道。 “刚才不是汇报过了吗?”常凯申皱眉,问。 “回校长的话,其中有些内情,学生认为有必要单独向您汇报。”戴春风说道。 “恩?”常凯申疑惑的看向戴春风。 戴春风从身上摸出一份电文,双手递给常凯申,“这是程千帆一周前发来的密电,通过此密电,我方加以剖析,得以锁定黄浚。” “竟有此事?”常凯申诧异不已,他不明白此事为何此事竟同程千帆那个年轻人扯上了关系,接过电文细细看。 戴春风站得笔挺,心中却是舒了一口气,好在他有‘青鸟’,其他人都在挨骂,他还有一个杀手锏来讨老头子欢心。 老头子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学生有进步,有成就,如果这个学生还是浙江老乡,更是会欣喜不已。 第435章 好学生 常凯申放下电文,脸色温和下来,并且兴致颇高,命戴春风陪着散步,边走边谈,详细询问了一番。 “日本方面驻华外交机关的主要负责人的资料都在学生的脑子里。”戴春风落后委员长一步,说道,“学生立刻便想到了日方驻南京总领事馆的须磨弥吉郎,此人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巧合的是,学生记得黄浚也是早稻田大学毕业。” 常凯申微微颔首。 “学生向顾司令和薛克俊提及此事,我们一致断定黄浚有重大嫌疑,开始对其进行严密监控。”戴春风说道。 “这个黄秋岳,有愧我的信任。”常凯申哼了一声,说着,常凯申提气文明棍,指了指戴春风,脸上露出笑容,“这个程千帆,英雄出少年,很好。” 说着,他又点点头,“你教导有方,应对敏捷,也很好。” 戴春风表情恭敬,“我们都是您的学生,都是校长教导有方。” 闻听此言,常凯申情绪更佳,“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 离开领袖官邸,坐在小汽车上,戴春风长吁了一口气,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若能获得切实证据,坐实黄浚内奸身份,此次特务处当居首功。 最重要的是,离开的时候,老头子兴致不错,仔细询问了特务处的工作,勉励有加,这令戴春风内心振奋。 戴春风越琢磨,对远在上海的程千帆愈发满意。 有能力,做事谨慎,对党国,对领袖忠诚,最重要的是,程千帆一直对他忠心耿耿。 当然,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青鸟’很年轻,资历浅。 提携这么一位小同乡,既能够在老头子面前赢得赞许,也不虞有尾大不掉之势。 若是上海站的郑卫龙立了如此大功,戴春风决然不会亲自向委座为郑卫龙请功,更不会再三为其美言。 戴春风越想越满意,觉得‘青鸟’真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得力下属。 华界和虹口区的炮火依旧,法租界的市民从最初的惊恐,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或者,用‘麻木’来形容更加确切。 人总要活着,日子总要过下去。 对于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最大的影响是,大量躲避战火的难民涌入,租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臃肿不堪。 九月中旬,程千帆从今村兵太郎处侦知,日军高级将领在日沪领署召集临时会议,商讨总攻我军阵地策略。 他即刻将此重要情报向南京总部和西北总部汇报。 随后,面对日军的猛烈进攻,国军放弃第一道防线。 日军攻占杨树浦,开始在杨树浦执行海关事务。 九月十六日,天气很好。 《申报》报道国府代表出席国联大会,首席代表顾维钧就日本侵华事件向国联递交申诉书。 国联接收了申诉书,言说会另择期开会商讨此事。 “商讨个屁。”费力拿着牙签剔牙,吐出肉屑,“明摆着的事情,国联也拿日本人没办法。” 程千帆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水,“你费老哥现在有日本人做靠山,又吃着英国人的皇粮,两条腿走路,自然舒坦。” “哈哈哈。”费力爽朗一笑,“你老弟也不差啊。” “不过…”程千帆放下茶杯,收敛笑容,慢条斯理说,“费老哥,罢了。” 说着,他摇摇头。 “别啊,程老弟,你这话说一半,憋死个人。”费力说道。 “我也只是听得只言片语,入得费老哥你耳,外面…”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 “程老弟放心,老哥我定然守口如瓶。”费力正色说道。 “前些日子,因为一桩公案涉及日本人,我去拜访了总领事馆的今村先生,无意间听得一些闲言碎语。”程千帆停顿了一下,“日本人似乎对费老哥你不太满意啊。” 狗屁的公案,费力心中暗骂,他心中笃定程千帆在他之前便和日本人勾搭上了,这必然是去向日本主子汇报工作去了。 “程老弟,此言何解?” 任凭费力如何询问,程千帆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费力心中暗骂。 他怀疑程千帆在诓骗他,却又觉得不太可能,事涉日本人,这家伙不敢空口白话。 “程老弟,老哥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这番做派,老哥我可要伤心了。”费力叹口气,食指轻轻敲了敲三下桌面。 “费老哥这话说的。”程千帆立刻展露笑颜,“罢了,罢了,我且说,老哥且听,事涉日本人,万不可外传。” 我传个屁! 满大街嚷嚷去? 费力心中暗骂,当汉奸很光宗耀祖? “老弟我与总领事馆的二等秘 第436章 忠心耿耿的宫崎 费力大急。 从江口英也那里他此前已然得知今村兵太郎在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地位,更是知道今村此人在日本军政两届的背景深厚。 观目前之上海战局,日本人占领上海几乎是必然之态势,届时上海滩就是日本人的天下。 如若今村对他产生了怀疑,说不定何时他就要挨了日本人的枪子。 他自诩对日本人算是忠心耿耿,这岂不是比窦娥还要冤枉。 “老哥我冤枉啊,今村这个老鬼子怎么黑白不分呢。”费力骂道。 “费老哥慎言。”程千帆面色一沉,声色俱厉,“今村先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贵宾,老哥你失言了。” 费力被程千帆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是老哥我口下无德。” 同时,费力心中骂道,程千帆这个混蛋,看来是要当铁杆汉奸了,这里又没有其他人,骂两句日本人,简直比好比骂了他爹一样生气。 费力心中暗骂程千帆是铁杆汉奸,同时又觉得,自己要向程千帆学习。 “费老哥莫急。”程千帆劝慰说道,“我观日本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个宫崎一夫我较为了解,此人对我等对日友好人员素来态度不错,他答应为费老哥说清,只要事情说清楚了,诚意到了,日本人应该能解除对费老哥的误会的。” “是,是,是,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费力点头说道,看到程千帆微笑着看着他,他自然明白这家伙的意思。 “程老弟,依你之见,这个诚意当几许?”费力问道。 “这个可不好说。”程千帆摇摇头,“事关费老哥你之身家前程,老弟我可做不得主,这要看老哥你的诚意。” 费力心中暗骂,咬了咬牙,竖起三根手指头,“三十根大黄鱼。” 程千帆起身便要离去。 费力连忙走过来拉住程千帆,“程老弟,老弟,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费老哥对自己的身家前程不爱惜,老弟我还能说什么。”程千帆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 看着犹豫的费力,程千帆一跺脚,“费老哥,我的费老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 你管那些布灵布灵的大黄鱼叫身外之物? 费力犹豫不决。 看到程千帆摇头要走,他终于一咬牙,一跺脚,“五十根大黄鱼,老弟,老哥现在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程千帆盯着费力看,表情有些犹豫,终于,他叹口气,“你我兄弟一场,你如今有难,兄弟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咬了咬牙,程千帆说道,“这样,我掏出十五根大黄鱼,老哥你也再拿出十五根大黄鱼,凑成八十根,钱财乃身外之物,重要的是老哥你的身家前程。” 费力看着程千帆,露出感动之情,双手抱拳,“老弟情义,费力记着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在这里等费老哥。”程千帆说道。 “正当如此。”费力再度抱拳,急匆匆离去。 约莫半小时后,费力巡长拎着一个桃红色的木箱回来了。 “老弟你数一数,六十五根大黄鱼。”费力开锁,打开箱子,肉疼不已,将脑袋别过去,不忍看。 程千帆没有动。 费力心中暗骂,从公文包摸出一个布兜,朝着桌面上倒出来,是七根小黄鱼。 “费老哥,这是何意?”程千帆讶然。 “老弟此前为了老哥我的事情,在日本人那边多方打听,定然有所付出,老哥岂能让程老弟自掏腰包。”费力说道,看到程千帆还要推辞,一瞪眼,“拿住,不然就是看不起老哥我。” “哎呀呀。”程千帆摇摇头,“这真是,既如此,老弟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看着程千帆迅速将小黄鱼装进布兜,放进公文包,费力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险些没忍住心中怒火。 随后,程千帆这才开始‘办正事’。 他仔细数了数木箱里的大黄鱼: 只见他将大黄鱼重新码放好,盖上箱子,上锁,拎起箱子。 “事不宜迟,我这便去见宫崎一夫,老哥且放宽心,此事定当办得妥妥当当。”程千帆正色说道。 “程老弟,拜托了。”费力双手抱拳,目光却时不时的瞥向那木箱子。 待程千帆走了后,费力犹如丢了魂一般坐在椅子上。 “狗日的日本人,囊球的程千帆。”费力骂道。 他敢肯定,程千帆这混蛋绝对不会自己再掏出十五根大黄鱼,这混蛋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逼他再拿出十五根大黄鱼! 费力几乎可以断定,这六十五根大黄鱼,程千帆这个挨千刀的至少要昧了十五根! 造孽啊! 费力用力拍了拍额头,想着投靠日本人吃香的喝辣的,这日本人都还没有占领上海呢,自己这边就破了一大笔家财! 程千帆开着小汽车,朝着黄浦路的方向前行。 中途却是折返,从另外一条路返回了延德里的家中。 白若兰带着小宝去师母何雪琳那里串门去了。 程千帆开门上楼,进了书房。 开锁,打开木箱,他先是取出了二十根大黄鱼。 想了想,他又取出了二十根大黄鱼。 ‘宫崎一夫’二十根大黄鱼,他这个中间人二十根大黄鱼,这很合理。 看着木箱里剩下的二十五根大黄鱼,程千帆琢磨了一番,又取出了五根大黄鱼,随后又从公文包的布兜里拿出五根小黄鱼放到木箱里。 最后,将装着剩下的两根小黄鱼的布兜放回公文包,又将这四十五根大黄鱼锁进了自家的保险柜。 程千帆拎着装着二十根大黄鱼,五根小黄鱼的木箱,下楼,锁门,开车,朝着今村兵太郎的宅邸疾驰。 “这是?”今村兵太郎看着桌面上的木箱,问道。 打开的木箱里,二十根大黄鱼,五根小黄鱼,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金黄色。 “属下今日见了费力,旁听侧击一番…得知帝国怀疑他泄密,费力吓坏了。”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此人端地是狡猾,他拿了这些金条,请我为其说情。” 今村兵太郎又看了眼金条。 程千帆亦是偷偷扫了一眼,话语停顿了一下。 “属下是大日本帝国特工,对帝国忠心耿耿,岂能受此等卑劣的中国人的贿赂,特来向先生汇报此事。”他一脸愤慨,继续说道。 第437章 英雄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今村兵太郎的视线从金条移开,问道。 “不知,他应该是怀疑我很早就投靠大日本帝国,并且在先生这里比较受到重视,故而,费力拿了这些钱财,请我在先生面前为他疏通。”程千帆说道。 停顿一下,程千帆继续汇报情况,“费力说,这五根小黄鱼是给属下的辛苦费,大黄鱼是给他孝敬先生您的。” 今村兵太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随手拿起两根大黄鱼,敲了敲,贵金属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不过,今村兵太郎哼了一声,将金条扔在桌子上,“都说这费力极为贪婪,对钱财看得很重,果不其然。” 程千帆先是露出不解表情,随后若有所思,最后是恍然大悟。 “明白了?”今村兵太郎问道。 “是,属下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属下只是做了一年的巡长,算是颇有家产,这费力是公共租界老资格巡长…” 说着,他摇摇头,“如此看来,此人把金钱看得极重,且不说先生素来廉洁,谨以此事来看,如此情况下,此人竟还是舍命不舍财。” “宫崎君,你认为江口别动队之事是费力泄密的可能性有多大?”今村兵太郎问。 “说不好。”程千帆摇摇头,“以费力之精明,不可能看不出帝国占领上海乃至是占领整个中国是指日可待,料想他应该是识时务之人,不会背叛帝国,不过,此人极为贪婪,被金钱收买的可能性同样极大。” “是啊!”今村兵太郎点点头,“对于中国人,我们既要用,又要防着。” “那么,这个费力…”程千帆小心翼翼问。 “先留着他,这个人暂时还有用。”今村兵太郎思忖说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明白。”程千帆点点头,他看了一眼箱子里、桌上的金条,“属下知道先生向来清廉,看不上这些俗物,不过,江口别动队死伤惨重,这笔钱,就当是费力给帝国勇士掏出的抚恤金吧。” 今村兵太郎皱了皱眉头,终于长叹一口气,“也罢,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便为了帝国勇士,破例一回。” “先生之风骨,宫崎素来敬佩。”程千帆恭敬说道。 离开之时,程千帆看着今村兵太郎,有些踟蹰。 今村兵太郎哈哈一笑,指了指箱子里的五根小黄鱼,“既然是费力给予你的辛苦费,拿着吧。” “谢先生。”程千帆毫不掩饰自己对钱财的喜爱,喜滋滋的五根小黄鱼拿起来,揣进了兜里。 “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今村兵太郎看向程千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宫崎令先生失望了。”程千帆鞠躬行礼。 “好了,我是了解你的。”今村兵太郎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是我极为看好的年轻人,要修身,要有高尚的情操,不要总是想着这些阿堵物,须时刻谨记,你是大日本帝国特工!” “先生教诲,宫崎时刻铭记,愿以生命守护帝国荣光!”程千帆双眸仿若闪烁光芒,高声喊道。 今村兵太郎满意的点点头,“去吧,费力那边,你且先安抚住,令其专心为帝国效力。” “是!” 待程千帆离开后,今村兵太郎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对宫崎健太郎很了解,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贪财。 这小子,刚才故意点出这五根小黄鱼是费力给予他的辛苦费。 不过,宫崎虽然贪财,在他看来,这并没什么,重要的是宫崎健太郎对他是否坦白,忠诚。 宫崎健太郎对他素来衷心,一直没有令他失望。 扫了一眼箱子里和桌面上那黄灿灿的金条,今村兵太郎脸上的笑容更盛: 帝国的勇士,自有帝国来抚恤,自己也不好坏了规矩啊,不然,岂不是乱套了。 今村兵太郎心安理得的将金条放进自己的保险柜,又恋恋不舍的把玩了一番,才锁好保险柜。 也罢,就让那费力多活几个月吧。 离开今村兵太郎的府邸,程千帆驾车返回,他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先去了李浩的住处,向李浩传达了一个命令,随后才返回了延德里的家中。 第二天,程千帆打电话到费力家中。 “费老哥,恭喜啊。”程千帆笑着说道。 “程老弟,可是事情成了?”费力惊喜问道。 “宫崎一夫感受到了费老哥的诚意,认为此系误会,向今村兵太郎先生为老哥很是美言一番,今村先生夸奖老哥很是认可老哥对他们日本人的诚意。”程千帆爽朗笑说,“费老哥,恭喜啊,雨过天晴。” 闻听此言,费力大喜,言说改日必将做东请客。 两人又寒暄一番,这才挂了电话。 也就在这一天上午,上海特情组情报二组和行动二组收到了来自‘肖先生’的命令,择机制裁投靠日本人之汉奸费力。 豪仔领导的情报二组负责收集情报。 卓云领导的行动二组负责行动制裁。 法租界,麦兰区。 一处石库门民居。 何太太进来的时候,瞧见黄小兰正在用汤勺给何关喂鸡汤,脸上露出笑容。 何关在一周前苏醒,又在伯特利医院住了五天院,出于安全和保密需要,前天离开意愿,在附近租了个房子养伤。 眼瞅着儿子死里逃生,身体慢慢好转,何太太的心情好转,看着这一对年轻人,已然在盘算着等儿子彻底康复后,就给两人完婚。 她现在对黄小兰是一百个满意。 “阿姨。”看到何太太进来,黄小兰有些害羞,连忙起身。 “这孩子。”何太太看着黄小兰疲惫的面容,心疼说道,“辛苦你了。” “应该的。”黄小兰说道。 “对对对,应该的。”何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我再去盛一碗鸡汤。”姑娘家毕竟是姑娘家,黄小兰拿着小碗跑开了。 “妈,你就别捉弄小兰了,她都害羞了。”何关说道。 “这哪里是捉弄。”何太太嘟囔了一句,想起自家弟弟交代的正事,说道,“阿关,我和你舅舅商议了,等你伤好了,你就回巡捕房上班。” 此前何关去投军,金克木考虑到时局因素,并没有声张,现在看来,他的谨慎是对的。 目前的战局来看,日本人占领上海的可能性极大,何关回到巡捕房上班,也是对何关自身安全的最大保护。 “妈,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回部队。”何关皱了皱眉头。 “不行。”何太太听了,态度坚决的摇头,“这回妈不能听你的。” 看到何关还要坚持,何太太眼睛一酸,泪珠子落下,“儿啊,你都是险些死过一次的人了,你知道你受伤这段时间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妈整夜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想起你哥哥,当年你哥去参军,妈就该拦着的。” “我哥是为国捐躯的大英雄。”何关说道。 “是,你哥哥是英雄,你也是。”何太太泪眼婆娑看着倔强的儿子,“儿啊,可妈妈不想当英雄的妈妈啊。” 第438章 关河 何关想要批评妈妈太狭隘,太自私,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但是,看着哭泣的妈妈,他的话到了嗓子眼愣是说不出来了。 黄小兰端着盛了鸡汤的碗,站在厨房门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小姑娘有些手足无措,她知道,从大义上来说,何关是对的,她应该,但是,脑海中浮现何关满身伤痕、伤势垂危的样子,却又是那么的担心,那么的舍不得。 看着哭泣的母亲,何关有些手足无措,抬头便又看到黄小兰担心的眼眸,或者看他看过来,挤出一丝笑容。 “老爷啊,我活着就是受罪,还不如去找你们爷俩,省得被这个杠头气死。”何太太哭哭啼啼。 “好了好了,妈,我听你的,不回部队了。”何关不耐烦说道。 “真的?”何太太立刻抹了抹眼泪,问道。 “真的。”何关没好气说。 这边,黄小兰闻言,也是舒了一口气,端着鸡汤过来,递给了何太太。 喂了儿子喝汤,何太太心情愉快的离开了。 “阿关,你真的不回部队了?”黄小兰小声问。 “不回了。”何关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叹口气说道。 整个江苏省保安团,两千余名官兵,几近七成官兵阵亡,剩下的人人挂彩,其中的大部伤兵也很难活下来,他能够被安排过江治疗,可以说是极为幸运的。 部队没了,他想回暂时也回不去了。 “小兰,有件事请你帮忙。”何关表情严肃看着黄小兰。 “什么事,你说。”黄小兰问道。 “我有一个关系极好的战友殉国了,他托我照顾他的家人。”何关说道,“我只知道他的家人在上海,不知道具体地址,你去报馆买一个寻人。” “行,阿关你说,我记下来。”黄小兰点点头,去寻了纸笔回来。 “表弟关河寻上海南市王皮窝布匹商人甄世民,南京一别,甚是想念,弟无恙,切盼兄长来晤!”何关看着黄小兰书写,纠正说道,“关河,河水的河,甄世民,李世民的市民,红楼梦甄宝玉的甄,对对对。” 黄小兰写完,惊讶的看着何关,“怎不是何关,是关河?” “我那个殉国的战友就叫关河。”何关说道,“我若是说何关,别人也不知道我是谁啊。” “何关,关河,这么巧?”黄小兰嘟囔说。 “可不就是巧了。”何关傻笑说道,“要不然,我们俩怎能成好朋友,这都是缘分。” “好的。我晓得了,下午便去找报馆。”黄小兰说。 “记得去《申报馆》,这个甄世民喜欢看《申报》。”何关说道,看到黄小兰惊讶的表情,他忙说,“是关河告诉我的。” “晓得了。”黄小兰点点头,心中却是难免还有疑惑,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她的心中隐隐有猜测,这个甄世民可能是阿关的长官,看来阿关还是要回部队。 想及此,黄小兰心中既骄傲又有些难过。 两日后。 檀香山路。 打扮成教书先生模样的王钧,胳肢窝夹着一摞书本,警惕的观察了四周后,敲开了彭与鸥的家门。 邵妈开门,看到王钧。 两人点头致意,王钧快速进门,邵妈警惕的看了眼外面,关上房门。 彭与鸥正在吃早餐,看到王钧来了,脸色一变。 “出什么事情了?”彭与鸥问。 今天不是接头的日子,王钧突然来访,他心中难免有些担心。 “彭书记。”王钧坐下来,从夹着的书本中取出一张报纸递给彭与鸥,“我在报纸上看到有南京方面的同志发出的接头信号。” 说着,他将一则寻人指给彭与鸥看。 “这是组织上同南京毛志鹏同志约定的接头暗号。”彭与鸥神情一震,不过,随之他又摇摇头,“不对,不对。” 组织上同毛志鹏同志约定的暗号是表弟彭志。 毛志鹏同志本来的组织关系在上海,后来组织关系转去了南京,这个接头信号是很早以前的。 此外,毛志鹏同志现在的身份是江苏省保安团副团长,且他们已经得知了确切消息,毛志鹏同志已经在对日作战中壮烈牺牲了。 “我的分析是,这个关河是毛志鹏同志秘密的同志,毛志鹏同志牺牲前将联系暗号告知了这名关河同志。”王钧分析说。 “此外,考虑到毛志鹏同志是在淞沪前线牺牲的,我的推测是,这名关河同志也应该是保安团的军官或者士兵。” “应是如此了。”彭玉佩沉吟片刻,“根据此前的情报,江苏省保安团在淞沪前线死伤惨重,大部阵亡,其余将士被打散,所以,这名关河同志,应该也是被打散了,现在流落在上海,故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寻找组织。” 停顿了一下,彭与鸥谨慎说道,“当然,也不能排除是特务得知了这个接头暗号,故意设下的陷阱。” “那,依彭书记之见?”王钧问。 “暂时不着急回应。”彭与鸥沉声说,“我会亲自联系南京方面,确认这名关河同志的真伪。” “好。”王钧点点头,彭与鸥的这个决定是极为稳妥的,他没有意见。 法租界,贝当区。 一处茶楼。 “处座?”程千帆发出一声惊呼。 他收到南京总部的电报,有南京总部来沪重要人士与他秘密见面。 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来此接头,在茶楼包间的门口看到了负责望风警戒的盛叔玉。 程千帆同盛叔玉点头致意,他心中推测,里面极可能是齐伍亲临。 不过,推门进来就看到了正在喝茶的戴春风。 “来了,坐。”戴春风含笑点头。 程千帆应了声,却是没有坐下,而是毕恭毕敬的站好,急切问道,“处座,上海局势恶化,险象环生,您怎么亲自来了?” “怎么?上海滩是我华夏国土,我来不得。”戴春风沉声说。 “处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程千帆急忙说道。 “哈哈哈。”戴春风笑道,“好了,我知你担心我的安危,这法租界可是你小程巡长的地盘,有你在,我的安全没问题。” “誓死保卫处座。”程千帆两脚一顿,敬了个军礼。 戴春风赞许的点点头,压了压手,“做吧。” “是!”程千帆这才坐下,不过,只是坐了半个屁股,上半身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正襟危坐。 第439章 内奸落网 “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戴春风微笑说。 “处座,可是查缉内奸之事有了进展?”程千帆面露惊喜之色,立刻问道。 “不错。”戴春风点点头,“业已查明行政院机要秘书黄浚便是隐藏在党国内部之通日间谍,目前黄浚父子父子以及相关叛国人员已被抓捕归案。” “太好了。”程千帆极为高兴,咬牙切齿说道,“数典忘祖,背叛党国之徒,该杀。” “说起来,黄浚案能够告破,其中也有你的功劳。”戴春风夸赞说道,提及程千帆发给南京的那份密电。 “属下也只是略尽微薄之力。”程千帆正色说到,“全赖处座明鉴万里,才得以精准锁定内奸,将此伙间谍一举拿获。” “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戴春风满意的点点头,“我已在校长面前亲自为你请功,校长对你也是赞许有加。” “效忠处座,忠于领袖,是属下应尽之本分。”程千帆立刻起身,慷慨激昂说道。 “坐坐坐。”戴春风压了压手。 戴春风简要的讲述了破坏黄浚一案的过程。 “竟然是通过礼帽来传递情报,日本人端地是狡猾。”程千帆感叹说道,随之露出崇敬之色,“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处座您的法眼。” 戴春风闻言,心情愉快,微微颔首,“根据我方调查,黄浚受到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总领事须磨弥吉郎的影响,对日态度暧昧,后又受到打入汤山温泉馆之日本大本营女特工廖雅泉的色诱,其父子自此甘心投靠日本人。”(PS1) “廖雅泉?”程千帆问。 “此女原名南造云子,是日本大本营培养之女特工。”戴春风表情严肃说道,“此外,此女之父南造次郎是老牌日本间谍,长期在上海潜伏。” “南造次郎?”程千帆问道,“处座,可有此人更详细之情报?” 戴春风摇摇头,“此人行踪极为隐秘,目前我方掌握的情报可谓是自相矛盾,有情报显示此人已经病逝,又有情报显示此人依然隐藏在上海,故而,交给你一个任务——” “属下聆听处座训令。”程千帆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站好。 “想办法查清楚南造次郎的确切情况,此人若是已经去世,也便作罢,若是还活着,定要将此老狗给我揪出来!”戴春风杀气腾腾说道。 “是!”程千帆敬礼,“属下定当排除万难,完成此任务!” “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戴春风颔首,“坐坐坐,不必拘谨。” “是。”程千帆正襟危坐。 “还有一件事,此事也是我此番来上海之重要原因。”戴春风继续说道,“接委座训令——” 程千帆立刻啪的一声起身,立正站好。 “委座命令,组建苏浙行动委员会…”戴春风沉声说道。 程千帆惊讶不已,按照戴春风所讲述,委员长委派杜庸生、戴春风、杨湖、钱新志、刘志禄、张笑林等十四名委员,组建苏浙行动委员会。 任命戴春风、杜庸生、刘志禄为常务委员,戴处座更是兼任书记长。 此外,戴春风所言,最重要的是委员长限令戴、杜二人必在一个月之内,组建万人游击武装——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配合正规军作战,牵制日军,肃清奸谍。 “张笑林?”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处座,此人…” 据他所知,张笑林此人这段时间频频发表颓废言论,与日本人走的比较近。 “这没什么。”戴春风摆摆手,“张笑林在上海滩势力不小,且此人毕竟还没有真的投靠日本人嘛。” 实情他不便多说,将张笑林列为苏浙行动委员会委员,实则是杜庸生的提议,杜庸生担心张笑林真的投日,想着拉此人一把。 杜庸生亲自向戴春风游说,并且诚意颇足,且杜庸生和委座关系密切,戴春风也便顺水推舟认可此事。 “处座,需要我做什么?”程千帆问道,戴春风对他提及此事,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成立苏浙委员会别动队,是当务之急,我已下令上海站方面全力配合此事。”戴春风沉声道,“上海特情组方面,也当积极响应。” “属下愿亲率行动人员加入别动队,以死报国!”程千帆立刻说道。 “好!”戴春风拍案而起,“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 他满意的点点头,“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的工作任务是隐蔽战线,不是去战场上厮杀。” 戴春风很清楚程千帆的重要价值,打入日方两大特务机关内部的程千帆,其重要性毋庸置疑,可谓是他手中情报战线的杀手锏,岂能轻易消耗在战场上。 “你从特情组抽调一组行动人员,同时可以招揽一些爱国志士,一同加入到别动队中。”戴春风说道。 “处座…”程千帆表情急切。 “此事毋需再提。”戴春风沉着脸说道,“你须谨记,你的价值在于情报战线,不是去战场上杀几个日本人。” “是。”程千帆无奈应下,他思忖片刻,继续说道,“处座,属下可以不去前线,但是,我部之别动队员,可否依然由属下秘密领导。” “混蛋。”戴春风骂道,“你个杠头,死脑筋。” “处座息怒,且听属下说完。”程千帆说道。 “你说。”戴春风瞪了程千帆一眼。 “特情组的行动组,都是属下亲自选拔的,已经形成一套比较成熟的作战方式,且,包括卓云、姜骡子等人,也均是我之心腹。”程千帆小心翼翼说道。 “混账话。”戴春风骂道,“你的人,别人还指挥不动了?你以为就你有本事?” “处座,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程千帆急忙解释说道,“属下是考虑到这些弟兄与我相识,万一…” 戴春风又瞪了程千帆一眼,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这些人认识他,万一战场被俘虏,落入日本人手中,有可能危害到程千帆的隐藏身份。 第440章 糕点 “你的考虑确有一些道理。”戴春风点点头,“此事,我再斟酌一二,不过,你先将加入别动队的行动人员名单提交与我。” “是!谢处座体谅。”程千帆高兴说道。 “去吧,专心做事,不要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戴春风笑骂道。 “哪有,属下冤枉啊。”程千帆叫屈,被戴春风瞪了一眼,“你小子,色胆包天”。 程千帆立刻面容一肃,赶紧立正敬礼,“处座,属下这便去了。” “去吧。”戴春风摆摆手。 他看着程千帆开门,离开之前同盛叔玉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随后才离开。 戴春风摇摇头,并没有出言询问盛叔玉。 这个时候,程千帆却又推门回来了。 后面跟着同样不解的盛叔玉,后者以为出了什么变故,一脸警觉。 “还有事?”戴春风惊讶问。 “处座,还有一件事,属下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向您汇报一下。”程千帆说道。 “何事?”戴春风先是挥了挥手,示意盛叔玉退下,这才问道。 “处座,属下前些日子发现有人跟踪监视。”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竟有此事?”戴春风大惊,立刻问道,“你认为对方是哪方面的?” 程千帆是他手下极为重要之王牌特工,戴春风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开始我判断对方是红党,要知道,我曾经亲手抓过红党,他们必然早就将我视为所谓的‘阶级敌人’。”程千帆说道,“不过,我安排巡捕房的手下进行了一番试探,却基本上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程千帆详细讲述了自己安排巡捕房的手下,‘讹诈’跟踪监视着的过程。 “红党之可能性极小。”戴春风同意程千帆的判断,且不说跟踪者还西装革履,佩戴名表, 连续被讹诈多次,总计一百多法币,红党是苦哈哈,决然没有这种财力。 “是日本人所为?”戴春风问。 “可能性也不大。”程千帆摇摇头,“在日本人眼中,我就是日本人,是他们的同胞,更是日本特工,且我素来谨慎,没有什么纰漏,他们怀疑我的可能性极低。” “我明白了。”戴春风表情阴沉,“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谢处座。”程千帆再度敬礼,离开。 离开之后,程千帆叫了辆黄包车。 随着大批华界市民涌入法租界,租界竟有了‘盛世繁华’的绚丽景象。 程千帆看着周围的人潮,却是陷入了沉思。 他表示‘索要’所部参加别动队队员之领导权,并非临时冲动。 国府内部,奉行一个观点:有枪有人当大王。 特情组是他一手创建的,行动组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决然不应该凭着戴春风的一句话就拱手交出去。 虽然这或许会让处座不快,但是,却并不会过于愤怒。 此种事,在国府内部并不罕见,甚至是属于常态。 倘若他乖乖的、毫不犹豫的交出自己的手下,反而不美。 至于说将自己被人跟踪之事汇报与戴春风,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本来还打算通过电报方式汇报,现在待春风来了上海,自然当面汇报效果更佳。 他自诩自己对戴春风而言很重要,且更可算是戴春风的亲信。 无论跟踪他的是特务处上海站方面,还是党务调查处方面,戴春风都会给予他一个交代的。 两个小时后,戴春风下榻的旅馆。 戴春风微微皱眉,独自思考。 程千帆担心自己的手下一旦被俘,会危急他的安全,这是真的。 但是,在戴春风看来,这小子最根本的原因是舍不得。 行动组是程千帆的左膀右臂,这小子不舍得放人。 “混蛋!”戴春风骂了句。 年纪不大,便如同特务处的各路诸侯大员一般。 自私自利。 鼠目寸光! 不顾大局! 戴春风骂道。 盛叔玉下楼,随后拎着一个木箱子回来了。 “处座,这是程千帆安排人送来的。”盛叔玉对戴春风说道。 “什么东西?”戴春风问。 “说是糕点。”盛叔玉说道,“属下闻了闻,是绿豆糕的香味。” “我上次提了一嘴,这小子倒是有心了。”戴春风点点头,摆摆手,示意盛叔玉退下。 盛叔玉放下木箱,关门离去。 戴春风打开箱子,上面一层铺满了绿豆糕、条头糕,糕香扑鼻。 他取下糕点,下面盖着一层红绸布。 掀开红绸布,下面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大黄鱼。 “庸俗!”戴春风看着金光闪闪的大黄鱼,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嘟囔了一句。 将糕点放回木箱,合上盖子,上锁。 戴春风‘怒气敛散’,‘冷静’下来,比较‘客观’的思考此事。 程千帆的上海特情组组建不容易,人数本就不多,若是折损了行动人员,等于是断了左膀右臂,也难怪这小子会心疼。 也罢。 程千帆是他在上海情报战线的杀手锏,确有很多难处,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 随之,戴春风想起程千帆汇报被人跟踪、监视之事,面色复又阴沉下来。 薛应甑! 戴春风咬了咬牙。 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跟踪、监视程千帆的是党务调查处之人。 只是,如何在不暴露程千帆是特务处特工的情况下来处理这件事,他还要好好思忖一番。 薛应甑老奸巨猾,若是此人得知程千帆是特务处王牌特工,很难保证薛应甑会没有什么坏心眼。 戴春风也不得不防一手。 九月二十日。 日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川通告各国驻华使节,日空军将轰炸南京,限各国官兵离开南京。 此通告遭到苏、英、法等国抗议。 翌日,日军轰炸南京市区。 平民死伤无数。 舆论哗然。 二十三日。 国民政府公开表态,承认红党之合法地位,并公布红党七月十五日发表的共赴国难合作宣言。 翌日。 国民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国府‘领袖’在答外国记者环节发出呼吁:“中国为各国而战,各国应该援助中国。” 也就在这一天,上海特情组‘肖先生’向南京总部发报,汇报了加入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的队员名单。 以姜骡子的行动一组行动人员为主,以及一组外围力量暨相关帮派人员为辅,同时招募了十余名沪上爱国青年,构成了近八十人之行动力量。 “处座,属下所部精锐尽出,矢志为领袖,为党国死战”。 在电文中,程千帆如是说。 戴春风大悦,回电夸赞上海特情组忠于领袖、忠于党国、无惧牺牲、以死卫国之精诚、无畏精神。 第441章 国战 台拉斯脱路。 程千帆与彭与鸥秘密会面。 他向彭与鸥汇报了国府正在准备成立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之事。 “形势很被动啊。”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 成立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要求特工人员、帮派人士、爱国青年上战场,原因只有一个,中国军队形势被动,兵力损耗极大。 程千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此番淞沪抗战,战况惨烈。 战场犹如绞肉机,特别是对于中国军队来说,更是如此。 双方源源不断的增兵上海,但是,中日两国的战争动员力量、军力运输之巨大差距,在此刻显露无疑。 就拿刚刚抵达淞沪战场的桂军第21集团军为例。 事实上,七月份的时候,桂军第21集团军就从广西老家整军出发。 全军上下全靠徒步,所有辎重均由士兵和民夫肩挑手扛,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赶赴全州。 随后在全州渡河,来到湖南衡阳。 然后从衡阳经粤汉铁路北上,马不停蹄的抵达武汉。 再从武昌乘船渡过长江。 再从平汉铁路北上。 再转津浦铁路抵达南京。 再从南京乘坐京沪火车赶往上海。 然后在途中又遭遇日本轰炸机袭击,死伤较为惨重。 全军只能放弃铁路,趁着夜色躲避日军轰炸机后续轰炸,徒步急行军抵达上海, 战局紧张,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这些广西狼兵立刻投入淞沪战场第一线。 整整两个月,从广西出发,绕了大半个中国,几乎是马不停蹄,一路吃尽了苦楚,才抵达战场。 而日本方面呢,无论是从日本本土调兵,还是从华北调兵,亦或是从朝鲜、伪满洲、宝岛调兵,乘坐军舰,最多两三天,日军便抵达淞沪前线。 现实情况即是如此: 中国军队源源不断的、长途跋涉的抵达战场,然后这些疲惫之师又迅速消耗在日军的强大火力之下。 对于此种情况,上海报界既悲痛又骄傲: 几十万大军,有精锐的中央军,也有分属不同派系的桂军、粤军、川军、湘军,还有北方的西北军、东北军。 内战时,这些军队互有恩怨,但外敌面前,均捐弃前嫌、团结抗战。 明知道最终是奔向死亡,但这些坚毅的战士们毫不犹豫,依然源源不断、前仆后继。 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只为打一场扬眉吐气,保家卫国的国战。 “组织上也已经决定,我党将组织一支以工人同志为主的精干力量加入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投入前线抗战。”彭与鸥说道。 说到这里,彭与鸥看着程千帆,叹口气说,“还要感谢你上次支援的那批物资,不然很多同志连枪都没有摸过。” 此前法租界‘抢运’物资,我党安排码头工人参与,暗中藏运了一批布匹、医药,以及少量的长短枪支、弹药。 组织上秘密安排相关同志们利用这批枪支弹药进行军事训练。 “这可不是我支援的,是同志们想办法搞到的。”程千帆笑着说。 听闻组织上也派员参战,他的内心是既担心又骄傲。 这可以说是我党在极为艰难情况下,义无反顾的抽调优秀同志投入到血与火的抗战前线,共赴国难。 “需要我做什么?”程千帆立刻问道。 “虽然是国红合作,共同抵御外敌,但是,国民党反动派是不会放弃任何消灭我们的机会的。”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我们的同志可以义无反顾的牺牲在抗日战场,但是,绝对不能死于阴谋魍魉。”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我会暗中关注此事的。” 不是我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国民党反动派种种劣迹在先。 四一二,便是对革命之最大的背叛伊始! “还有一件事。”彭与鸥说道,他看着程千帆,“你有注意到租界现在的情况吗?” “彭书记说的是大批难免涌入租界躲避战火?”程千帆问道。 “是的。”彭与鸥点点头,“近日,根据总部指示,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召开了会议,研究部署新形势下的抗战工作、要求。” “组织上认为,领导群众的日常反日斗争,不仅仅限于投入到一线的直接抗战,还应密切联系到群众生活问题。” “生活问题?”程千帆若有所思。 “没错。”彭玉佩说道,“随着华界战事惨烈,日军枉顾国际公约,大肆炮轰平民区,大量华界市民拖家带口仓皇逃入租界,这些逃难的群众身无钱财、更无遮蔽落脚之处,生活困顿,更有部分群众遭此大难,生了病,情况更加糟糕。” 停顿了一下,彭与鸥的眼中写满了悲伤,说道,“同志们做了调查,近些日子,每天饿死、病死的群众有十余人,甚至数十人之多。” “这个情况我也注意到了。”程千帆表情亦是哀伤,“中央区的收尸队,早上刚收敛了几具尸体。” “前几天,我们的一个同志牺牲了。”彭与鸥表情沉痛说道。 “是敌人干的?”程千帆大惊,问道。 彭与鸥摇摇头,“这位同志是一位老同志,忠于党,忠于人民,他曾经被捕入狱,经受了敌人的严刑拷打,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这名同志身体一直很糟糕,生活艰难,大批难民涌入租界,他毫不犹豫的打开家门,收容了几户群众,还瞒着大家将自己的医药钱拿出来买米熬粥给大家果脯,最终病情恶化…” 程千帆沉默了。 这就是我们的同志啊,哪怕是自己病困不堪,依然想着人民! 甚至宁愿牺牲自己! “组织上有什么安排?”沉默半响,程千帆问道。 “组织上计划组织一次募捐,以八办的名义公开举办,呼吁爱国市民、群众、商人捐出钱物,帮助生活困顿的避难群众。”彭与鸥说道。 不是我党不直接慷慨解囊解决此事,实际上一些同志早就毫不犹豫的伸出援助之手了,但是,实在是杯水车薪,因为一些同志的生活甚至比避难的群众还要困难。 “我会联系法租界方面,予以便利、配合。”程千帆说道。 “要注意安全。”彭与鸥提醒说。 小程巡长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要是程千帆摇身一变成了菩萨心肠的大善人,这实在是可疑。 “我会小心谨慎,寻找一个稳妥的方案的。”程千帆说道。 彭与鸥点点头,‘火苗’虽然年轻,却是老特工,这方面的经验比他还要足。 “关于生病的群众,我建议组织上可疑联系一下麦兰区的济民医院。”程千帆说道,“济民医院的老板是薛之间先生,他必然乐于为难民群众提供一些帮助。” 彭与鸥点点头,对于这位薛之间老先生以及济民医院,他也是素有耳闻: 济民医院是平价医院,医院有数个窗口专门向贫苦人家开放,只收取廉价药费,不收取诊费,可谓是活人无数。 薛老先生更是同盟会老会员,第一次国红合作期间,对我党就比较亲近。 第442章 宣传 “我会联系法租界方面,予以便利、配合。”程千帆说道。 “要注意安全。”彭与鸥提醒说。 小程巡长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要是程千帆摇身一变成了菩萨心肠的大善人,这实在是可疑。 “我会小心谨慎,寻找一个稳妥的方案的。”程千帆说道。 彭与鸥点点头,‘火苗’虽然年轻,却是老特工,这方面的经验比他还要足。 “关于生病的群众,我建议组织上可以联系一下麦兰区的济民医院。”程千帆说道,“济民医院的老板是薛之间先生,他必然乐于为难民群众一些帮助。” 彭与鸥点点头,对于这位薛之间老先生以及济民医院,他也是素有耳闻  济民医院是平价医院,医院有数个窗口专门向贫苦人家开放,只收取廉价药费,不收取诊费,可谓是活人无数。 薛老先生更是同盟会老会员,第一次国红合作期间,对我党就比较亲近。 “‘苗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了?”程千帆关心问道。 “伤势恢复的较为顺利,‘苗先生’着急回部队,被我劝住了。”彭与鸥说道。 随着日军大举进攻上海,现在从上海离开的交通线受到极大影响,沿途卡口众多,无论是日军还是国军,都会严格盘查,危险极大,此时并不是离开上海的良机。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过多询问,此事涉及我党重要将领,保密度极高,若非他肩负着暗中保护‘苗先生’的职责,他也不应该问及此事,同时彭与鸥也断然不会向他透漏半点消息。 “彭书记,我先离开,过一刻钟你再离开。”程千帆戴上墨镜,拿起遮阳帽,说道。 “一切小心。”彭与鸥同程千帆握手,轻声说。 程千帆没有说话,微微点头,戴上遮阳帽,下楼离开。 他一路步行。 绕了几个巷子,来到一个老字号的酒楼。 叫店家炒了几个拿手菜,小酌一番。 约莫半小时后,李浩驾车来接他返回中央巡捕房。 “帆哥,监视费力的弟兄发现了一个新情况。”李浩说道。 “什么情况?”道路有些许颠簸,程千帆闭目休憩,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一个生面孔去见了费力。”李浩说道。 “生面孔?”程千帆睁开眼睛,皱眉问。 “是的,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瘦削,穿着中山装。”李浩说道。 “还有呢?”程千帆继续问,这些特征并没有什么指向性,也没有可疑之处。 “费力亲自送这个人出门的,态度十分恭敬。”李浩说道,“此人离开后,费力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能听见他在院子里哼曲。” 程千帆表情严肃起来,立刻问道,“费力送此人离开之时,从哪里看出来他对此人很恭敬?具体是什么动作姿态?” 李浩愣住了,露出惭愧的表情,“帆哥,这个并不清楚。” “查!”程千帆冷冷说道,“弄清楚具体细节,费力是单手和对方握手,还是双手,是他主动伸手握手,还是抱拳,或者是鞠躬行礼,对方是如何回应,动作、姿态如何,有没有开口说话回应,这些细节,一点点去核实!” “是。”李浩额头开始冒汗,这是情报组汇报过来的情况,他初始还觉得情报组的工作做的很到位了,一个访客拜访费力,因为是生面孔,便都引起了情报组的关注。 但是,帆哥这一连串之细节核实要求出口,李浩顿觉差距。 “送我回巡捕房后,你即刻去核实这件事。”程千帆说道,这种细节性的东西,越快越好,因为时间拖得越久,人的记忆会逐渐模糊。 “明白。”李浩点点头。 西安城。 凌秋华擦拭了额头的汗水,将水瓢还给店家,抱拳道谢。 店家摆摆手,一口水而已,这个学生娃娃太过客气。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然后是口号声。 凌秋华放目看去。 便看到了一支游行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用户国红合作!” “打倒军阀割据!”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红色万岁!” “誓死不当亡国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一队身穿军装的人在众多学生、群众的热闹簇拥下走来。 他们带领大家高高举起右臂,高喊口号。 彩旗招展,红色的旗帜,仿若遮蔽了半边天空。 一名齐耳短发的女兵,向人群中散发抗日传单。 凌秋华听到周围老百姓有叫好、跟着喊口号,也有议论纷纷,不过,脸上都是热情的笑容。 ‘这是红军的学生女兵!’ 第443章 苏浙别动队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宁为抗日死,不做亡国奴!!!” 凌秋华热泪盈眶,他拼命的挥舞着右拳头,声嘶力竭的发出最大的吼声! 北平沦陷后,他一路辗转,目的就是来到西北,来到这块火热的红色土壤,他相信在这里能够找到他想要寻找的答案。 “木恒,有人找你。”演讲结束,方木恒拿起水杯喝水。 这个时候,谢若男跑过来喊道。 然后,他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拎着包袱的男青年跟着谢若男来到自己的面前。 “同志,我要参加革命,参加你们的队伍!我要抗日!”凌秋华说道。 看着面前这名情绪激动的青年,方木恒能够感受到对方那火一般的革命热情,这令他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方木恒微笑说。 “凌秋华,凌云之志的凌,秋日华实之秋华。”凌秋华说道。 “秋华同学,你的革命热情,你的抗日热情,很好,我们是非常欢迎的。”方木恒点点头,说道。 “不过,革命是件长期而艰苦的工作,革命工作不是一时的激情,是发自内心的,拥有强大的意志,因为我们是为全中国人民的幸福和自由而奋斗,并且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不畏牺牲,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 “当然,只要是抗日的,我们都欢迎,抗日也是干革命嘛,就拿我们抗日大队的工作来说,我们的工作性质和任务是什么?是唤醒广大群众的抗日意识…” 凌秋华看着方木恒。 在他的眼中,此时的方木恒仿佛散发光芒。 上海。 檀香山路。 穆医生来为覃德泰检查身体。 “区座,红党八办已经再次向我方提出要求,要我们释放刘波以及其他被关押在龙华的红党。”穆医生汇报说。” “刘波现在什么情况?”覃德泰沉声问。 “上了大刑,什么都没有招。”穆医生表情严肃说道,“区座,我敢确定,刘波必然掌握着红党之绝对机密。” 覃德泰心中叹气,这话不用穆一苇说他也知道。 红党处心积虑,假作放弃刘波,使诈诱使国府方面引渡了刘波,然后果断出手要人。 这本身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此前,刘波被关押在中央巡捕房靶子场监狱,虽然失去自由,但是,人身安全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如此情况下,红党使用连环计营救刘波,原因料有两个: 刘波在红党内部很重要。 刘波掌握红党之绝对机密。 当然了,考虑到刘波便是‘余畅’,‘鱼肠’这个身份便足以说明此人之重要了! 刘波是一条大鱼。 但是,现在,好不容易抓住的这条大鱼,却要放掉,覃德泰很不甘心。 “刘波的身体情况如何?”覃德泰问。 “受了大刑,身体有些糟糕,不过,区座您吩咐在先,弟兄们没有上‘电刑’,所以,问题不算太严重,一时半会死不了。”穆医生说道。 “放人吧。”覃德泰说。 “区座!”穆医生惊讶不已,提高声音,“这是‘鱼肠’啊,区座。” “我知道。”覃德泰不耐烦的说道,“南京那边都指示要放人了,我能怎么办?” “太可惜了。”穆医生顿足说道。 “通知红党八办,五天后放人。”覃德泰表情阴沉无比。 “名单上的人都放了?”穆医生问。 “都放了。”覃德泰咬了咬牙,叹口气说道。 红党八办提交的那份名单,有名有姓,甚至还详细的注明了是何时何地被逮捕的,说明对方是有的放矢,瞒不下去的。 当然,若是平时,上海这边依然可以梗着脖子说查无此人,反正先拖着再说。 不过,现在的情况下,红党方面履行承诺,八路军出兵开赴平型关前线抗日,这令老头子非常振奋,在释放红党分子之事宜上也便开了一个小口子。 作为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覃德泰也算是一方大员,他自然明白老头子的心思: 借着抗日之大义名分,将红党武装源源不断的送上战场,借着日本人的手消耗,乃至是消灭红党。 这不是阴谋! 这是阳谋。 便如同现在桂军、川军、粤军源源不断的开赴淞沪前线一般。 或者已经不能够用阳谋来形容了,这是大势! 国军中央军也是源源不断的开赴前线,老头子先做好表率,无论是地方军阀还是红党,都必须顺应这抗日洪流! 这便是覃德泰对目前形势之理解,并且对老头子非常佩服,这是大势之下的阳谋。 “区座,您的意思是,利用这五天时间,争取撬开刘波的嘴?”穆医生问。 “撬个屁!给刘波请医生,养一养身体。”覃德泰没好气说道。 既然已经被逼无奈要放人,那么,姿态便做好一些。 这是国战! 程千帆放下报纸,报纸上的标题便是这四个字! 无论是桂军,还是川军,还是粤军,亦或是西北军,东北军,还有我党武装力量,全部义无反顾的投入到抗日战场。 且不说军阀混战,这些军阀武装之间互有恩怨。 便是我党和国民党反动派之间的仇恨—— 国民党反动派武装杀害了那么多革命同志,其罪罄竹难书。 我党捐弃前嫌,主动同国党再度握手,毫不犹豫的投入到抗日洪流中! 无他,这是抵抗帝国主义侵略! 这是国战。 “那些广西兵不孬。”老黄接过报纸,扫了一眼,点点头。 程千帆和老黄来到玉春溪泡澡。 两人谈论起前几天抵达淞沪前线的桂军第二十一集团军,给出了可观的评价。 中央巡捕房上下都知道老黄不知道从哪里弄得偏房,治好了小程巡长的牙痛,现在老黄这个老酒鬼竟因此入了小程巡长的法眼,这老头子真是走了大运了。 “舒坦。”程千帆从汤池边上的椅子上拿起烟盒,取了一支烟,叼在嘴中,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说道,“国战不国战的且不说,我的职责是维护法租界的治安,保一方太平。” 说着,程千帆叹口气,“外界对我诸多误会啊,枉我为了保境安民,简直是夜不能寐。” 左手搭在汤池池边台面上,食指有规律的轻轻敲打台面: 有人偷听。 老黄点点头,“程巡长这话没错,法租界谁不知道你是讲究人。” “老黄,你个老东西,真会说话,以前和你交往不多,看不出来啊。”程千帆哈哈大笑,右手抽了口烟,左手继续轻敲台面:老黄,有个任务交给你。 “不过是多吃了几碗米饭,懂得大家都不容易。”老黄说道,右手食指敲击台面:什么任务? “对了,上次你给我开的那服药,我吃了后精神很不错。”程千帆说道,手指敲击台面:想办法搞到覃德泰的体检表。 “那服药固本壮元,巡长你再服用两剂即可。”老黄说道,连连咳嗽,biaji吐了口浓痰,手指敲击桌面:交给我了。 他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医疗官,是有一定的机会接触到覃德泰的体检报告的。 程千帆将烟蒂扔掉,拿起一片西瓜,吃了一口,吐出瓜籽,“老黄,尝尝这西瓜。” “谢巡长。”老黄拿起水果,躺在汤池里品尝,叹口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程千帆哈哈大笑。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点点头,两人都是行动高手,听觉、感官灵敏,听到了偷听之人离去的声音。 “捕厅下午还有个会,我先走了。”程千帆微笑说,“老黄你慢慢享受,都记我账上。”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老黄高兴说道,说着,朝着外面喊道,“来两壶花雕。” “早晚喝死你。”程千帆骂了句,裹上浴巾离开。 两天后。 南京。 “翔舞同志,‘火苗’密电。”熊嘉华看了一眼电文标记,表情一肃,立刻向‘翔舞’同志汇报。 “翔舞”同志亲自译出电文。 “小家伙,效率很高嘛。”‘翔舞’同志高兴说道。 这是程千帆刚刚搞到手的苏浙行动委员会、特别是其别动队的详细情报。 委员会组织下设了机要、总务、侦、军事、技术、调査、交通、宣传等8个部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是戴春风手下的得力干将、特务精英。 别动队由刘志陆担任总指挥。 总队下设置五个支队。 第一队队长由杜庸生得力门徒何新建担任,其成员主要由青帮分子组成,拥有两个团大约两千余人。 第二、三队由卢金石、朱学方负责,人数和第一支队相当,成员主要由工人组成,其中包括上海邮务工会、海员工会的会员。 第四队为戴春风在京沪沿线上的特工,由特务处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统筹负责。 第五队由军训队的高中生为主,队长是陶一山。 ‘翔舞’同志放下电文,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农夫’同志推门而入。 “‘农夫’同志,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份电文。”‘翔舞’同志高兴说道。 “戴春风所谋非小啊。”‘农夫’同志阅罢,说道。 “戴春风这是为上海沦陷之后的工作做准备了。”老黄说道。 “我也有这个感觉。”程千帆点点头。 “事实上,从这个别动队的名字上便可窥探一二了。”路大章说道。 这是法租界特别党小组成立后的第二次会议,此次会议,三人讨论的重点便是这个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事宜。 “路巡长且说来听听。”程千帆散烟给两人,笑着说道。 路大章的理由非常直接,一个以上海青帮以及特务处上海站特工、上海学生组成之武装力量,名字不是上海行动委员会,却是‘苏浙行动委员会’,这本身便说明戴春风早有谋划。 “戴春风对于上海战事应该有比较清醒的预判,他知道上海沦陷可能性极大。”路大章说道。 “所以,此人将这个组织的地域限定为‘苏浙’,这便是为了淞沪会战后的转战做准备,一旦上海沦陷,这支军事武装,便可能要承担在苏浙沦陷区抵抗日寇的任务。”路大章说道。 “不错!”程千帆点点头,高兴说道,“路巡长分析的非常正确。” 他确实是非常高兴,路大章的分析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高兴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英雄所见略同’,而是为自己有能力不俗的战友感到开心。 当然,老黄一针见血的指出来戴春风在为上海沦陷后的工作做准备,亦是相当不凡。 “还有一个原因。”程千帆说道,“戴春风想要染指军权,这次是他的一个试探。” 老黄和路大章闻言,皆是陷入思考,随后深以为然的点头。 戴春风皱着眉头,这是他短期内第二次来上海‘主持’工作。 对于‘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戴春风格外重视。 委座亲自指示国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为这支武装队伍配备高端武器。 并且明确别动队是武装特务组织。 这令戴春风非常振奋: 建立大规模武装特务组织,这是他一直谋求之事。 在军事指挥人员的确定上戴春风和杜庸生实际上是有分歧的。 杜庸生推选的是刘志陆作为最高指挥官。 而戴春风推荐的则是同为黄埔出身的一位师兄。 戴春风和杜庸生为了最高指挥官的人选,可谓是争执非常激烈。 最终在高层的斡旋之下,两人各退一步,相互妥协。 决定任命刘志陆为总指挥,戴春风推荐的人选被任命为为总参谋长。 令戴春风头疼的是,这支规模庞大的别动队的管理和训练问题。 “别动队”刚刚组建,其成员大多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更没有上过战场的新丁。 唯一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的便是特务处所部之特工。 但是,戴春风很快便注意到,特工们接受的是特务训练并不是军事作战训练,两者是有区别的。 第444章 青浦班 程千帆进了旅馆,开了一间客房。 独自在房间里等待的时候,他心中也在思考。 盛叔玉竟然还在上海没有离开,他找自己所谓何事?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一个黄包车从车边经过,坐车者朝着做了个手势暗号。 此人赫然是盛叔玉。 手势的意思他看懂了,便是在陶尔斐斯路的利民旅社一晤。 约莫一刻钟后,房门被敲响。 “谁?”程千帆掏出枪,关闭保险,轻声问。 “程兄,是我。” 程千帆开门,便看到盛叔玉和一个戴着墨镜、青布大褂的男子站在门外。 “老师。”程千帆惊喜万分,将两人迎进来,关上门,高兴问道,“老师何时来上海的?” “昨日刚到。”余平安看到程千帆,也是颇为欣喜。 “杭城一别,一年有余,学生甚是想念老师。”程千帆雀跃说道。 “你很好。”余平安微笑说,“我常听处座提起你,老师很欣慰啊。” 余平安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都是老师教导的好。”程千帆谦逊说道。 寒暄过后,程千帆好奇问,“目下上海时局动荡,老师涉陷抵沪所谓何事?” “千帆素来聪慧,不妨猜一猜?”余平安微笑说道。 “老师这是考究学生啊。”程千帆笑着说,他来回踱步,脑子里思考,不一会停下脚步,“若学生所料不差,老师是为苏浙行动委员会之别动队而来。” “好小子。”余平安哈哈大笑。 程千帆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你猜测不错,确实如此。”余平安接过程千帆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处座有意简拔别动队之青年知识分子、学生,筹建特训班,故遣我来沪。” “老师这是桃李满天下啊。”程千帆恭维说道。 余平安是大才,此人是红党出身,此前曾被红党派遣前往苏俄‘契卡’学习、留过洋、会外语、精通化学爆破,有专业技能、当过军校教官,可谓是特务处内部专司培养特务之翘楚。 “至此国家存亡之际,唯愿以所学,为党国培养人才。”余平安微笑说,“想着既然来了上海,却是要来看一看你。” “老师来沪,学生当一尽地主之宜。”程千帆赶紧说道。 “下次吧,处座那边还等着呢,我也是正巧来法租界办事,便来与你一晤。”余平安颔首说道,“此次却是有事情交代与你。” “老师请说。”程千帆正色说道。 “今处座在青浦建立特训班,意欲为党国培养英才,因事急切仓促,教官不足,我有意推荐你。”余平安沉声说。 程千帆微微错愕,他不曾想到余平安此行竟是邀请他去青浦特训班当教官。 “老实折煞学生了,学生才疏学浅,岂足为教官?”程千帆说道。 “千帆不必自谦,我教导学生数以百千计,你当为佼佼者。”余平安微笑说,“且以你所立功勋,当一教官足矣!” 看到程千帆还在踟蹰,余平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今青浦特训班,有志青年颇多,其中未尝没有大才,千帆此行也算是与后辈结缘,以为后用。” 程千帆闻言,眼中一亮。 余平安的意思他明白,党国内部讲究论资排辈,他履立功勋,却因为资历较浅,目前是升无可升。 此种情况下,以教官身份执教特训班,不仅仅是为自己增添了一个资历,更是和此些学生有了师生之谊。 师生之情谊说有用却也无大用,说没用,关键时刻却又卓有妙用。 天地君师。 “多谢老师指点,千帆茅塞顿开。”程千帆鞠躬一礼,“只是学生极难抽身,恐只能抽时间去一两回。” “足矣。”余平安微笑说。 程千帆闻言,点点头,余平安的意思也正是如此,讲一两堂课,定下教官、师生之情分便可。 “如此,属下届时便乔装打扮,忝为一半吊子教官。”程千帆笑了说道。 “自当如此。”余平安颔首笑说。 两人又攀谈片刻,程千帆对于这个青浦特训班也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 原来,别动队三教九流驳杂,戴处座对于如何管理此别动队颇为头疼。 戴春风在浏览“别动队”人事档案的时候意外发现在这支队伍中有相当数量的青年知识分子、中学生、大学生。 处座拿着卷宗仔细思考,却是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随后,戴处座便在“别动队”驻扎的营区张贴了一个公告:党国历来爱才、惜才,人为党国效忠当然更要爱才、惜才。近来人发现“别动队”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故昨夜久思未眼,今日决定广邀具有一技之长或能言善知书达理之士参加人精心打造的“青浦训练班”。 一则可以提高有志之士的军事作战素质,避免因指不利、作战不当带来的伤亡。 二来为有能力之人提供一个学习的机会,以期今后更好地为党国效忠,为抗日而奋斗! “处座高瞻远瞩。”程千帆赞叹说道。 戴春风这一手确实是玩的漂亮,此举既可以提高别动队之军事素养,也可以为特务处选拔优秀特务人才。 戴春风亲为特训班班主任,余平安为副班主任。 程千帆可以预料,待上海战事结束,此青浦特别训练班之大半人员将成为特务处江浙一带新添之骨干特务力量。 须臾,余平安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告辞离开。 “老师厚爱,学生感激不尽。”程千帆毕恭毕敬的敬礼,道谢。 余平安微笑,对于程千帆的态度很满意,他勉励程千帆为党国再立功勋,带着盛叔玉离开了。 程千帆知道余平安此举是为交好。 因为出身红党之污点,余平安看似深受戴春风器重,实则很难再进一步。 故而,余平安另辟蹊径,选择交好自己昔日之学生,以兹巩固自己在特务处的地位。 无论是此次当教官的机会和资历,还是以此和青浦班的学生结下师生情谊,这对于目前的程千帆来说都是利好之事。 程千帆得领余平安这个情。 第445章 内鬼 轰的一声巨响。 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李浩一个急刹车。 程千帆反应十分迅速,左臂架起来,避免自己的头部撞击。 “下车!”他沉声下令。 程千帆右手紧握勃朗宁配枪,迅速下车,弓着腰,以汽车为掩体。 李浩刚要探出头去看,便听到程千帆呵斥,“不要露头!” “是!”李浩刚刚把脑袋缩回去,一发流弹从他的头部上方掠过,吓得他脸色发白。 程千帆摇摇头,浩子为人机敏,做事可靠,不过,毕竟没有经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必须加强这方面的特别训练。 从怀里摸出怀表,打开来,怀表的盖面是铜制,光洁可照发丝,可以当作镜子用。 他小心翼翼的将怀表送出去,暗中观察。 一辆小汽车爆炸起火,有人带着火苗正痛苦的在地面上翻滚。 程千帆移动怀表盖面。 可以距离爆炸的小汽车比较近的一辆小汽车,也是遭受波及,受损严重,有枪手以此汽车为掩体,正在同袭击者枪战。 “上车!”程千帆果断命令。 “是!” 两人动作迅速,上车。 李浩动作娴熟的打火,启动车子,直接掉头,一踩油门,快速驶离‘交战区’。 “1063是谁的车?”程千帆问。 “公共租界国发粮油厂顾老板的车。”李浩脱口而出。 作为交通组组长,李浩的工作职责自然不仅仅是当程千帆的司机和调派车辆支援行动,他自己很努力,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小汽车车牌几乎都记在了他脑子里。 “顾杏逸。”程千帆露出思考之色。 顾杏逸此人,不仅仅是国发粮油厂的老板,此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上海杂粮油饼交易商会的副会长,同时还是上海面粉交易商会的理事。 可以这么说,此人一句话,便足以引起上海滩粮油面粉价格波动。 “打听两件事。”程千帆说。 “顾杏逸是否在遇袭的车辆中?目前情况如何?” “袭击顾杏逸的是哪一方人马?” “明白。”李浩点点头。 因为绕了远路,车子比预计的要晚了二十多分钟才回到中央巡捕房。 覃德泰组织召开例行查缉、治安会议。 看到小程巡长悄悄推门进来,覃总巡长将视线转向他处,并没有理会。 这令梁遇春颇为气愤。 他方才便注意到程千帆没有按时与会,心中高兴。 他素知覃德泰极为厌恶有人迟到,心说这混蛋今天定然会被覃总巡训斥一番。 却没料到覃德泰竟然对迟到的程千帆视而不见。 就在程千帆要悄悄的来到自己座位落座之时,就在他隔壁不远的梁遇春要拿起茶杯喝茶,却是‘一个不小心’没拿稳,茶杯落下碎了一地。 安静的会议室内,这一生脆响,立刻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而站着的小程巡长更是无比的醒目。 “程巡长,何事迟到?”覃德泰轻声咳嗽一声,沉声问。 “报告覃总,属下回捕房的途中,路遇有车辆遭遇爆炸、袭击。”程千帆露出后怕之情,“若非运气好,及时脱身,几陷于交战。” “也因此多绕了远路,导致迟到,还望覃总见谅。” “竟有此事。”覃德泰大惊,“事发何处?” 程千帆就要回答,就看到自己的亲信手下赵枢理敲门进来,便知道赵枢理定是来汇报此事。 “散会!”覃德泰沉声说,走了两步,扫视了会场一眼,“茶杯都拿不稳,怎么拿枪。” 说完,径直离开。 众人刷的一声,目光齐齐看向梁遇春。 后者面孔涨红,呐呐不知言语。 程千帆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看到梁遇春在桌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心中顿时暗暗警惕。 别看梁遇春现在被他压制,但是,梁某人当年也是阴狠狡猾的狠角色,若是小看此人,小心着了道。 临近下班时分,李浩来到程千帆办公桌汇报情况。 “帆哥,摸清楚了。”李浩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 “说说。”程千帆说道。 他一直在琢磨顾杏逸被袭击之事,盖因袭击者的手段颇像特务处惯用手段: 炸弹加围杀,几乎是特务处行动标配。 许是因为余平安本人是化学爆炸专家,特务处上上下下也都动辄便使用爆炸方式。 “是顾杏逸的车队。”李浩说道,“不过,顾杏逸不在车上,据说是提前五分钟不知道什么原因临时下车,所以躲过一劫。” 程千帆心中一动: 提前五分钟,临时下车离去。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最主要的疑点在于顾杏逸临时有事下车,他的车队和保镖竟然没有跟着,而是置主家与不顾,继续开车离开。 这必然是走漏风声了。 或者是,有人给顾杏逸通风报信。 “还有就是,暂时还搞不清楚是什么人对顾杏逸动手。”李浩继续说道,“袭击的枪手有多人,一死一伤,还有几人逃跑了。” “受伤之人在何处?”程千帆问。 “尸体和受伤的人都被拉到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了。”李浩说道。 “这件事绝对不寻常。”卢兴戈脸色阴沉,说道,“顾杏逸此獠怎会那么巧突然提前下车离去?我不信是巧合。” “兴戈的意思是我们内部有问题,有人给顾杏逸通风报信?”郑利君也是沉着脸,问道。 “定是如此。”卢兴戈斩钉截铁说。 此次行动是他负责的,跟踪顾杏逸此人多日,摸清楚了顾杏逸的行动路线,制定了缜密的行动计划,在他看来,断无失手之理。 却是没想到被顾杏逸如此幸运堪堪逃过,己方更是一死一伤。 “卢组长这是怀疑自己的手下啊。”一旁旁听的阮志远突然开口说道。 “兴戈绝对相信自己弟兄。”卢兴戈表情严肃,“这也正是我想不透的,弟兄们是可靠的,但是,消息到底是如何走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卢组长先对所部自查吧。”阮志远冷冷说道。 卢兴戈立刻对阮志远怒目相向,他有些想不通,阮志远这个站长助理近来对他颇多针对,他自讨素来并无得罪此人之处。 “站长,你的意思是?”上海站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看向站长郑卫龙,问道。 “我个人还是愿意相信我们的弟兄对党国的忠诚的。”郑卫龙表情严肃说道,“世上巧合之事何其多,许是顾杏逸这老东西运气好。” 卢兴戈闻言,皱了皱眉头,就要说话。 郑卫龙环视一眼,“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不可影响团结,乱了军心。” 郑卫龙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作罢。 待众人离开之后,郑卫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打开留声机,一边品尝红酒,一边欣赏音乐,别有一番情调。 只可惜,少了美人相伴。 郑卫龙略遗憾的摇摇头。 “站长。”阮志远悄悄回来了。 “此事颇多蹊跷,确有走漏风声之嫌疑。”郑卫龙表情阴沉说道,“你安排人盯着卢兴戈小组。” “是!”阮志远用力点头。 天空突然就阴了下来。 程千帆盯着前方看,看行人如织。 看大上海的灯红酒绿。 他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叩击。 一个人影悄然靠近车子,轻轻拉开车门上车。 第446章 大捷 夜色深沉。 马路边路灯昏黄。 程千帆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沉默的坐在后排座位上。 “二年,你妈妈的身体怎么样?”程千帆和声问。 “好多了,多亏帆哥借钱与我,这些年隔着帆哥做事,手里有了余钱,姆妈吃得好,身体养着。”二年感激说道。 “这就好。”程千帆点点头,从手套箱摸出一盒烟,自己抽了一支出来,叼在嘴里,拨动打火机点燃,随后将烟盒朝后扔给了二年。 二年赶紧接住,“谢帆哥。” “二年,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跟着我有两年了吧。” “是的,帆哥,再有一个半月就满两年了。” 帆哥刚进巡捕房的时候,自己就跟着他了。 “二年。”程千帆猛吸了几口,香烟的火点忽闪忽灭,他表情凝重,“我有一个很危险的任务交于你,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你去做最合适。” “请帆哥吩咐。” “国民政府正在青浦招兵买马,那边办了个特训班,招揽知识青年,你去那里,想办法混进去。”程千帆说道。 “二年晓得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程千帆问道。 “帆哥让我去做什么,我做便是了。”二年踟蹰片刻,说道。 “少废话,有话就说。”程千帆笑骂道。 “帆哥,大家都说你会投靠日本人。”二年小心翼翼说道。 “你觉得呢?”程千帆眉毛一挑,问道。 “我不信。”二年说道。 程千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到了青浦,好生学本事。” “明白。” 程千帆从手套箱拿出一沓钱,转手递过去,“这些钱拿着,你妈妈和弟妹我会照看着,不要担心。” “谢帆哥。”二年接过,“帆哥,那我去了。” “去吧。”程千帆没有回头,摆摆手。 从倒车镜看着乔二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程千帆陷入了沉思。 外界多知道李浩是他的头号亲信,却并不知道乔二年的存在,这是他一直闲置的暗子。 戴春风在青浦开办的这个特训班,程千帆自然不会无动于衷,明面上,他会从上海特情组安排两三人打入,暗下里,乔二年才是他真正寄予厚望的暗子。 掐灭烟蒂,扔出窗外。 程千帆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他启东车子,沿着霞飞路继续开了约莫一刻钟,在路边停下。 又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去了路边的一个厕所。 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并无其他人。 进了厕所,只有一个人在里面,是彭与鸥。 程千帆也假作解手。 他看了看隔壁女厕的方向。 “邵妈在那边,有情况会传信号的。”彭与鸥说。 程千帆点点头。 “戴春风在青浦开办特训班,意欲从别动队的知识分子、学生中挑选精干力量,以兹培养。”程千帆说道,“戴为班主任,余平安为副班主任。” “这是在为上海沦陷后的对日特务工作做准备了。”彭与鸥说道。 “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机会,组织上可以考虑安排人入。”程千帆说道。 “唔。”彭与鸥点点头,“这个建议我会向组织上汇报,认真考虑的。” 彭与鸥系好腰带,压低声音说,“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一个大胜仗,歼灭一千多日军。” “太好了。”程千帆闻言,心中振奋,他用力挥了挥拳头,却是裤子险些滑落。 开车返回延德里的路上,程千帆内心始终被振奋和欣喜的情绪萦绕,他是那么的开心。 同时心中又不乏羡慕。 他多么渴望,自己也在这支军队中,穿着我党武装的军装,光明正大的投入到抗日洪流中去。 晚上,白若兰明显感受到丈夫的热情。 她的心中非常开心,尽管程千帆从未明言他做的工作,但是,白若兰自有揣测。 她明白自己心爱的男人的内心是多么的煎熬。 程千帆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快乐,她更加欣喜。 第二天,沪上报界开始欢呼报道八路军平型关大捷。 有学生团体、工人市民举行抗日游行,欢呼庆祝。 此役,八路军第一一五师共歼日军1000余人,缴获步枪1000余支、机枪20余挺,击毁汽车l00余辆、马车200余辆,我军伤亡600余人。 平型关大捷,振奋全国,各地纷纷电贺红党西北总部。 常凯申亲自致电祝贺,委员长武汉行营,国民党福建省党部特派员阵肇英及湖北、浙江、广东、陕西、安徽、贵州等国民党党部、省政府,全国各群众团体和上海大公报等新闻单位、第7集团军总司令傅宜生、第17集团军总司令马鸿魁、第38军军长孙蔚如、第3预备军司令长官龙登云、第2预备军司令长官刘甫澄、立法院院长孙哲生等众多党政军官员纷纷致电祝贺。 社会各界人士纷纷发表谈话,集会游行、或派代表到八路军驻地及八路军各办事处表示祝贺。 一时之间,全国抗日军民士气大振! 中央巡捕房对门口的早点铺子养的黄狗没了。 早点铺子的主人在堵着医疗室的门,破口大骂。 他怀疑自家黄狗是被老黄宰了吃了,这个该死的老酒鬼馋他家的黄狗不是一两天了。 巡捕们嘻嘻哈哈的看热闹,早点铺子的东家是探长赵枢理的亲戚,这要是换做是其他人,早就打出去了。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程千帆闻声而来,大声呵斥,众巡捕作鸟兽散。 早点铺子东家还要继续闹,被小程巡长一瞪眼,朝着医疗室门口吐了口浓痰,悻悻离开。 “老黄开门,是我。”程千帆拍了拍医疗室的门。 “走了?”老黄隔着门喊问。 “走了。”程千帆没好气说道,“开门。” 门开了。 程千帆进去,老黄探头看了看外面,嗖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你说说你,怎么就管不住嘴,吃了老霍家的狗子,他们能与你善罢甘休。”程千帆呵斥说道。 “我没吃。”老黄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嘴巴,大声说道,同时从身上摸出了一张纸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来看,这是老黄誊抄的总巡长覃德泰的体检报告。 入目看,除了血压有些高之外,覃德泰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 程千帆点点头,他的猜测是对的,覃德泰的那个私人医生穆医生是有问题的。 此人极可能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工,并且级别不低。 想到那天深夜,覃德泰派遣司机去接穆医生到府上,必然是有极为重要之事。 尽管没有证据,但是,程千帆高度怀疑此事同‘苗医生’抵沪治疗有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党务调查处竟如此迅速得知‘苗先生’来上海,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其中颇多蹊跷之处。 “上次在玉春溪偷听之人,已经有些眉目了。”老黄压低声音说道,然后陡然提高声音,“程巡长,我上次给你开的那服药,继续喝三天。” “还要喝三天,我说老黄,你这药方哪里掏弄来的,有用吗?”程千帆说道,然后压低声音,“是何人?” “保准有用。”老黄提高声音,拉开抽屉,将瓶瓶罐罐弄的哗啦响,低声说,“应该是梁遇春的人,他暗中在查你。” 第447章 西田正雄 “梁遇春。”程千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同梁遇春的关系已经公开恶化,梁某人此前吃了亏,丢了面子,自然不甘心,对此他早有预料。 此外,得知暗中偷听、调查他的是梁遇春的人,程千帆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他和梁遇春属于‘个人恩怨’范畴。 他最担心是党务调查处、亦或是上海站、或者是日本方面暗中跟踪偷听,若是如此,则说明他已经进入到某方面的重点怀疑名单了。 特别是此前他刚刚用了一些小计俩摆脱了党务调查处的跟踪,如若党务调查处方面明面上放弃,暗地里依然在查他,这就说明形势已经有些不太妙了。 “他查我什么?”程千帆问老黄。 “应该是查你贪腐、渎职。”老黄说道。 程千帆呵了一声,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尽管法租界上上下下乌烟瘴气,贪腐成风,但是,公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若是被梁遇春真的掌握了他贪腐、渎职的铁证,对于他来说,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还有,梁遇春打算向报馆揭发你好色成性,玩弄、霸占新时代女性。”老黄说道,憋着笑。 程千帆知道老黄在笑什么。 事实上,关于小程巡长好色的种种传闻,都有他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 特别是类似同玉春溪的昆曲女子小红关系暧昧的传闻,都是程千帆安排人暗中放出去的桃色新闻。 作为当事人的小红不会去澄清,对于小红来说,这种误会虽然名节有损,但是,何尝不是一个护身符,自从和小程巡长‘勾搭’上之后,那些垂涎她的美色的魑魅魍魉,全都消失了。 再说了,程千帆间或故意流露出对小红的兴趣,这姑娘未尝没有想着当小程巡长姨太太的野望。 程千帆对于这种传闻,不否认,不辟谣,也不承认。 若是有人当他面提及,他还会恼羞成怒,骂人。 尽管梁遇春安排人跟踪、偷听,只是出于‘个人恩怨’,没有政治背景和特务机关因素,但是,这显然会给程千帆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和安全隐患。 “这个老梁,这是逼着我动手啊。”程千帆冷笑说道,想起此前在会议室的时候,梁遇春还想着坑他之事,心中更加不爽。 “程巡长,记得按时服药。”老黄提高声音说道。 “晓得了。”程千帆拎着老黄开好的药,离开医疗室。 出了门,程千帆停下脚步,指着屋内,“你真没吃那条狗?” “真没吃,我要是吃了,让我没酒喝。”老黄诅咒发誓。 听到老黄竟然发这种毒誓,小程巡长惊叹不已,点点头,算是暂时相信了老黄的‘清白’。 法租界,华格臬路一百八十号。 此处便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杜公馆。 公馆前一幢是中式两层石库门楼房。 二楼给杜庸生原配夫人沈女士居住。 她未生儿育女,后收养了一个儿子,因为领养他后事业发达,杜庸生因此对此子视若己出,宠爱有加。 后面一幢是西式楼房,底层作为办公室、账房间和大菜间等。 二楼给第二夫人陈女士居住。 三楼给第三夫人孙女士居住。 因为杜庸生后来瞒着孙女士娶了四夫人,孙女士一怒之下离开了上海滩。 对于杜老板的风流韵事,上海滩市民是颇为感兴趣的,报纸上也曾经报道过,甚至还热议过孟女士是否会入住杜公馆后面这幢的三楼。 这引得杜庸生大怒,派人砸了报馆,警告了胡编乱造的记者。 很快,上海滩遍传遍了,杜庸生暴怒的原因是,孟女士受不了这些闲言碎语,离开上海,去了北平。 此时此刻,杜公馆后幢楼,戒备森严,短打装扮,腰带上别着马牌撸子的帮派人员,警戒的观察者四周,还有保镖牵着大狼狗四处游弋。 “杜先生,羽秾这几天多有打扰。”戴春风带着歉意说道。 杜庸生将二夫人、四夫人都秘密安排去了前幢居住,后面这幢楼专门隔出来给戴春风居住,也是为了保密需要。 “戴先生不必客气,能够为抗日尽一份力,是杜某的本分。”杜庸生说话客客气气的,这与他在外界的名声和传闻颇为不相符。 两人寒暄片刻,言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两人此前为了别动队之军事指挥权之剑拔弩张情况。 杜庸生告辞离开,两人约定,出于安全起见,明早戴春风秘密离开之时,杜庸生便不相送了。 今日便是提前送别。 戴春风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 “报告。”一声报告声传来,打断了戴春风的思绪。 “什么事?”戴春风问道。 “乞巧花发来密电,西田正雄极可能已经潜入上海。”盛叔玉手拿电文,汇报说道。 “西田正雄!”戴春风脸色一变,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抓过电文,仔细阅读。 “西田!”他将电文拍在桌子上,情绪激动之下,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好啊,西田,我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回电乞巧花。”戴春风沉声说道,“西田来沪之事,可有更确切消息?望再印证之,然以安全为重,见机行事。” “是!” 盛叔玉合上文件夹,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去发报。 一个小时后,戴春风令人通知杜庸生,他即刻便要离开杜公馆,感谢杜庸生这两天的招待。 很快,六辆小汽车在驶离杜公馆,行驶一段距离后,六辆小汽车兵分三路,消失在夜色中。 “处座,已经摆脱跟踪。”驾驶车辆的盛叔玉说到。 “去迈尔西爱路。”戴春风沉声说。 “明白。” 迈尔西爱路是特务处上海站的秘密据点。 翌日。 这是一个暴雨天。 李浩早早的来到延德里,他在帆哥家里吃了早餐。 “帆哥,这雨太大了。”李浩大声说道。 “慢点开。”程千帆看了一眼车窗外,暴雨如注。 这场暴雨来得很突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到了薛华立路,李浩将车子停在了巡捕房院子里。 熄火,快速跑下车,撑起一把黑伞,护送着程千帆进了捕厅。 “巡长!” “巡长!” “巡长!” 正在忙碌的捕厅内,众巡捕纷纷放下手头的牌九、骰子,文件,起身,立正敬礼。 程千帆表情严肃,微微颔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此时此刻,在距离中央巡捕房越有百余步的一个三层楼房,三楼,一个身高中等,略有些发福,小眼睛,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窗边,看雨水如柱一般从房檐流淌而下。 “都说江南烟雨美不胜收,我却无缘得见。”中年男子叹口气。 “帝国很快便将占领上海,占领整个江浙,占领整个支那,阁下以后可以在黄浦江边欣赏江南烟雨,也可以在玄武湖泛舟欣赏。”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中年男子摇摇头,“这场暴雨来得不是时候啊。” “是啊,暴雨必然会影响帝国勇士的厮杀,不过,这种天气,我们不好过,支那士兵更加不好过。”三本次郎说道,“尽管他们是本土作战,但是,后勤补给远不如我们。” 中年男子点点头。 “帝国占领上海后,租界势必将成为中国反抗势力藏污纳垢之所,必须要将租界,特别是法租界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中年男子说道。 “阁下所言极是,也许有个人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三本次郎闻言,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第448章 汪康年的试探 “帝国占领上海后,租界势必将成为中国反抗势力藏污纳垢之所,必须要将租界,特别是法租界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中年男子说道。 “阁下所言极是,也许有个人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三本次郎闻言,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此二人竟如同双生子,端地是长相一般无二?”西田正雄听三本次郎介绍了帝国特工宫崎健太郎假扮中国人程千帆之事,惊讶无比。 “确是如此。”三本次郎点点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西田正雄感叹说道。 “如此奇妙之事都能发生,这说明天命在帝国。”三本次郎说道。 西田正雄哈哈大笑,这话他爱听。 “很好。”西田正雄高兴说道。 虽然帝国也可以拉拢法租界的中国人为帝国效力,但是,忠诚性无法获得绝对保证。 一个真正的帝国特工,以中国人的身份在法租界混的风生水起,这对于他所谋划之掌控法租界,查缉反日力量帮助甚大。 且宫崎健太郎假扮的程千帆,在所有人眼中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 帝国可以表现出对‘程千帆’的无条件信任,甚至可以在中国人面前树立一个榜样力量,吸引更多的中国人为帝国效力。 西田正雄越是琢磨,愈发感觉满意。 ““影佐英一的名字我曾经听人提起过,此番谋划堪称绝妙。” 停顿了一下,西田正雄摇摇头,“可惜了。” 三本次郎亦是露出一丝遗憾之情,“虽然我同影佐英一没有见过面,却也曾耳闻其名字,这是一位卓有智慧、奉公克己的帝国人才。” 两人为死去的影佐英一表示遗憾之情,时常约半分钟。 “敢问阁下,是否需要安排宫崎健太郎与您见面?”三本次郎问道。 “暂时不必。”西田正雄摇摇头。 他现在的工作重心在公共租界,下一步才是法租界。 不是法租界不重要,恰恰相反,西田正雄对法租界更加看重,他做事情喜欢由易渐难。 日本长期以来逐渐渗透公共租界,尽管英美方面是公共租界明面上的控制者,但是,在私下里的方方面面,日本的触角已经在公共租界延伸开来。 有此基础,先做好公共租界的布局,再全力布局法租界。 “不过,你可以通知宫崎健太郎,令他提交一份法租界相关人员名单和分析报告。”西田正雄说道,“要掌控法租界,我们需要招揽更多愿意和帝国合作的朋友。” “好的,阁下,这件事我来安排。”三本次郎立刻说道。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了大半天。 随后,阴雨天一直持续了两三天。 十月一日,在太阳放晴的这一天,程千帆开车载着白若兰和小宝出来兜风。 车子停在起士林面包店的门口。 白若兰带着小宝下车,去店里吃小蛋糕。 程千帆摇下车窗,坐在驾驶座抽烟,无聊地打量着四周。 一个年轻人看了看四周,将手中的香烟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朝着程千帆的车子走来。 程千帆注意到了这个人,他盯着这个人看,露出警惕之色。 “程千帆巡长?”这人问,声音低沉、嘶哑。 “我是。”程千帆惊讶点点头,却是突然拔枪,指着来人,“你是谁?” “程巡长,别误会。”年轻人吓坏了,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说,找我什么事情?”程千帆没有放下枪,保持警戒状态,喝问。 “借,借个火。”年轻人指了指耳朵后面夹着的香烟,哆哆嗦嗦说道。 “咛只小赤佬。”程千帆气的破口大骂,“借个火,就直接说借个火,搞得老子吓一跳。” 年轻人吓坏了,看着小程巡长握着勃朗宁配枪的手在慌乱抖动,生怕他开枪走火。 骂完人,小程巡长看着被吓得几乎要跪下来的年轻人,从手套箱摸出一个洋火盒,扔出去,“滚蛋!” 年轻人捡起地上的洋火盒,忙不迭的跑了。 小汽车里,程千帆点燃一支烟,轻轻抽了一口,脸色阴沉不定。 “有完没完啊!”他在心里骂道。 汪康年从手下的手里接过洋火盒,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番。 他闻嗅,甚至还将洋火一根根的掰断。 正如他自己所料,洋火盒和洋火没有任何问题。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举动有些神经质,毕竟朝着程千帆借火的年轻人是他安排的特工,且不说程千帆是否有问题,即便是真的有问题,也不可能丢出个有问题的洋火盒。 只是,他就是要这么做,他控制不住自己,必须要检查一番才舒坦。 手下向汪康年汇报了整个过程。 “囊球的。”王康南骂了句,他刚才在隐蔽处举着望远镜,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在盯着程千帆的一举一动。 “废物!”汪康年瞪了自己手下一眼,骂道。 乱了。 一切都没有按照他预设的场景。 按照汪康年的安排。 手下靠近程千帆的小汽车,第一句话是‘程千帆巡长?’ 这句话手下说对了。 按照推理,程千帆会点头说‘是我’。 这也对了。 然后,按照汪康年的计划,手下会突然压低声音,紧张的对程千帆说,‘千帆同志’! 汪康年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要仔细观察程千帆的细微表情变化。 他坚信,人在遭遇突然变故的时候,细微表情变化是能够说明很多问题的: 如若程千帆是红党,也许他在红党内部的名字是程千帆,也许不是,或者是代号,或者是别的名字。 他不指望手下这句话就能让程千帆上当。 他的目的在于观察程千帆的细微反应—— 同志这个称谓,对于红党而言意义不凡。 不管程千帆是否会上当,他听到‘同志’这个词的时候,瞬间的反应绝对能捕捉到一些信息的。 不过,令汪康年想不到的是,手下压根没有来得及说出‘千帆同志’这四个字。 程千帆那家伙竟然直接掏出枪来了。 手下被枪指着,顿时慌了,后面的对答完全是乱了。 这家伙竟如此胆小,一言不合就拔枪? “程千帆最近和什么人结怨了吗?”汪康年问道。 “程千帆贪财好色,心狠手辣,此前中央巡捕房三巡敲诈了不少烟馆、赌档,应该是得罪了不少人,此外,他同青帮夏问樵的关系也很糟糕。”有手下回答说道。 “还有一件事,程千帆和常遇春的关系最近非常恶劣。”白胖凑过来说道,“有消息称梁遇春可能会对程千帆动手。” “消息确切?”汪康年立刻问道。 “八九不离十。”白胖点点头,“梁遇春似乎正安排人暗中跟踪程千帆。” 这是在踩点,掌握程千帆的行动轨迹,准备动手? 汪康年暗自思忖,程千帆是聪明人,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难怪此人刚才反应那么大。 拿起望远镜,汪康年看到程千帆下车给妻子白若兰和那个叫做小宝的小女孩开门,随后便驾车离开。 汪康年若有所思,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但是,却又一时之间抓不住,理不清楚。 “想什么呢?”白若兰端着水果进来,看到程千帆坐在书桌前沉思。 “工作上的事情。”程千帆展露笑容,接过水果盘,“小宝睡了?” “睡了。”白若兰走到程千帆背后,熟练的给他按摩头部,“我看书上说,用脑过度会秃头的。” 说着,许是脑子里想象着自己丈夫秃顶的样子,噗呲笑出声。 便是秃顶的程千帆,也是她的挚爱啊。 程千帆也是笑的直摇头。 “别动。”白若兰轻轻敲了敲丈夫的脑袋,“我帮你按按,你继续想工作上的事情。” 程千帆便闭上眼睛。 他的脑海中快速思考。 事情繁多、驳杂。 前天,荒木播磨向他传达了三本次郎的指令,要求他近期提交一份法租界的重要人员名单,其中对于熟悉和了解的人物,可以加上自己的判断: 坚决反日派?摇摆派?亲日派? 这件事引起了他的警觉,在他看来,这是日本人为占领上海后的统治开始做准备了。 程千帆安排人手暗中盯着天涯照相馆,一直并没有什么动静的照相馆,在三天前的上午出现了变化,一直都是店主昌苼一个人经营这个小照相馆,这一天却是新雇了一个店员: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李浩汇报说,小姑娘是闽省口音。 这引起了程千帆的关注。 然后就是今天,那个突然跑过来借火的人。 尽管没有证据,但是,程千帆有七成把握此人是党务调查处之人。 他没有给对方按照计划走的机会,直接拔枪,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并不是一个突兀的举动。 在数天前,程千帆便安排人暗中放出风声:梁遇春意欲对他不利。 在这种传闻背景下,他非常警觉,动辄拔枪是可以理解的。 程千帆微微皱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若是党务调查处一直盯着他不放,这非常不利于他的工作,此外,被对方一直这么盯着,迟早会出纰漏。 程千帆琢磨着是不是致电南京,向处座哭一哭鼻子。 上次处座亲口说被人跟踪之事由他来解决,现在对方却愈演愈烈,这必然是要一个说法的。 看到程千帆皱眉,白若兰轻声问,“按疼了?” “没,是想事情呢,娘子的手法越来越精湛了。”程千帆笑着说。 “贫嘴。”白若兰手上稍微用力,程千帆假装受疼,哎呦叫起来,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嘻嘻哈哈的,程千帆的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若兰便是他心中的温暖,若不是若兰陪着他,他真的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 翌日。 程千帆趁着中午时分来到了金神父路周茹的住处,向南京总部发报。 周茹工作的文友社挨了日本军机扔下的炸弹,好在是夜间,没有人在里面,没有人受伤。 程千帆闻知此事,却是觉得颇为可惜,文友社的三个老板都是媚日文人,怎么没有炸死那三个家伙。 文友社房子倒塌,如此,周茹便放假在家。 程千帆向南京发报,他用了‘春秋笔法’,只言说自己感觉依然有人在跟踪、监视自己,特向处座询问该如何处置,是否该强硬回击跟踪之人。 发报完毕,程千帆看着周茹的小圆脸,忍不住想要捉弄两句。 “组长。”周茹拿出一份电文递给他。 程千帆接过电文,看了一眼。 电文没有译出,这说明来电级别较高,周茹没有该密码本。 这并非之前同特情组有过联系的电文。 程千帆心中惊讶,面上却保持平静。 竟是盛叔玉发来的电文。 “今天清晨五点半收到的电报。”周茹说。 组长命令她每天清晨五点半开机。 她每天准时打开电报机,却一直没有收到电报,一连好几天过去了。 今天清晨,周茹例行公事的打开电报机,却是有电报发来了。 程千帆点点头。 此前他同戴春风会面,戴春风言说盛叔玉会留在上海一段时间,盛叔玉携带了电台,为了保密需要,盛叔玉不会同他接头,若有急切必要,会同他电报联系。 双方约定,每天清晨五点半打开收发报机,若确有必要联系,便在此时定点发报。 程千帆叮嘱周茹在外间警戒,他进入里面周茹的卧室,转译电文。 很快,电文译出。 程千帆拿起译电稿看,盛叔玉在电文中提及了两则情报。 其一:日本华北方面重要间谍头目西田正雄疑似潜入上海,盛叔玉请‘青鸟’多多留意此事,电文中,盛叔玉也表明此事已经向南京总部汇报过,总部也应允了。 其二:据可靠消息,日首相近卫、陆相杉山、海相米内和外相广田举行四相会议,决定《处理中国事变纲要》,扩大华北和华中战局,设想通过十月攻势,迫使南京政府议和,以结束战争。 第449章 今村课堂 程千帆略一思索,便明白戴春风为何滞留上海。 按照余平安此前所述,青浦班将在近期开班,戴春风对此青浦班极为重视,定然要亲自出席开学典礼的。 日首相近卫、陆相杉山、海相米内和外相广田举行四相会议。 此会议是在日本本岛举行的,此事程千帆此前并没有收到消息。 特务处竟然侦知了此机密会议,程千帆揣测,特务处在日本内部必然有另外一条情报线,且保密级别极高。 程千帆暗自盘算了一下,有些时日没有去拜访今村兵太郎了。 想要打探此四相会议,还是要从今村兵太郎处想办法。 对于西田正雄此人,程千帆略有耳闻,此人是日本华北方面重要间谍头目,师从土肥原贤二,是此獠之重要助手。 这让程千帆想起了川田永吉。 当初川田永吉‘折戟’杭城,在日本特务机关内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据说土肥原贤二非常愤怒,甚至还迁怒于日本驻杭州领事馆,该领事馆武官冈田俊彦因此还背了处分。 若非冈田俊彦一口咬定川田永吉出事之最大诱因是温长健背叛了帝国,冈田俊彦甚至有可能被遣送回国去预备役工作。 还有一件事,戴春风命他查探南造次郎的消息,他暗中打探了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查到此人的蛛丝马迹。 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 事务繁杂,令他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仔细思忖,之所以信息不畅,其中一个原因是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在他的可以营造之下,更多的是以贪婪钱财为特征,在特工专业事务上表现的并不积极。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保护。 不过,这也限制了他更加深入日本特务机关,搜集情报之可能。 凡事有利有弊。 程千帆并不打算改变自己在日本内部的形象,这是极为危险的,一旦他突然表现的对特务工作很感兴趣,虽然不一定会因此暴露,但是,这本身便是颇为反常之举动。 高明的特工,首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但是,通过各种渠道,不着痕迹的搜集情报。 活着,才能继续做很多事情。 刚刚放晴了一天的上海,又落雨了。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地,程千帆在风雨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来到了今村兵太郎的宅邸。 “宫崎君来了。”今村小五郎微笑点头,招呼程千帆进门。 每次宫崎健太郎来拜访,今村兵太郎的心情都很不错,这令今村小五郎对于这个年轻人印象颇佳。 “先生正在会客,宫崎君且稍等片刻。”今村兵太郎安排人上了茶水,说道。 “是宫崎冒昧前来,打扰了。” 就在此时,今村兵太郎陪伴着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矮胖的男子从楼上下来。 程千帆赶紧起身,毕恭毕敬的站好。 矮胖男子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接过女佣递过来的礼帽,拿在手上。 “今村君,请留步。”矮胖男子将礼帽戴上,出门而去。 二楼,书房。 今村兵太郎正在练字。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帝国昌隆,好字,先生之字,笔锋有力,行如流水,落笔如云烟。”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便是这中国字,汉字之美,美在风骨,令人欲罢不能。”今村兵太郎放下毛笔,感叹说道。 “中国字虽美,却是太过方正,就如同中国人,将自己圈在框框里,不思进取。”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地大物博之处,在中国人手中实在是糟蹋了,也只有我大日本帝国才配享有此膏沃之土。” 今村兵太郎看了程千帆一眼,他本以为此子会顺着自己的话恭维一番,没想到却是如此言语。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细细思量宫崎健太郎之语,却是颇为喜欢。 “宫崎君,说得好啊。”今村兵太郎赞许的点点头,“征服中国,令这个古老而腐朽的国度,沐浴在帝国荣光之下,是中国人的幸事,也是时代赋予吾辈帝国子民的重任。” “宫崎谨记先生的教导。”程千帆正色说道。 “这是三本课长命我撰写、呈交的报告。”程千帆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厚摞文件,双手递给今村兵太郎,“内容是关于法租界各方重要人员之名单和分析报告。” 今村兵太郎接过,放在书桌上,仔细阅读。 “宫崎君很用心啊。”今村兵太郎阅罢,夸赞说道。 “此乃宫崎份内之事。”程千帆说道,“此报告,我手写了两份,还有一份准备明天呈交三本课长的。” 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宫崎健太郎先把报告文件拿与他看,再呈送三本次郎,这个顺序令他颇为高兴。 “此些人中,你认为何人对帝国态度最为亲善,可以合作?”今村兵太郎问道。 “程海涛。”程千帆脱口而出,“此人极为贪婪,且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此人是青帮大佬黄景荣的过房女婿,在帮派中也是颇有能量,若能招揽此人为帝国效力,帝国在法租界乃至是整个上海滩的地下势力便有了一个绝佳代言人。” “能通过此人招揽黄景荣吗?”今村兵太郎问道。 “可以一试。”程千帆思忖片刻,点点头,“不过,黄景荣这种人,家大业大,忧思甚多,恐怕不会轻易表态。” “你这边与程海涛多多接触。”今村兵太郎说道,“一定要争取将其拉拢到我们这边。” 程千帆注意到今村兵太郎说的是‘我们’,而不是‘帝国’。 他适时的露出惊讶、思忖之色。 “你可知三本次郎为和要你提供此名单?”今村兵太郎注意到了程千帆的神情变化,略作思忖,今村兵太郎问道。 “阁下的意思是,三本课长那边也准备接触、拉拢此些人?”程千帆说道,他停顿了一下,点点头,“应是如此了,这些人皆是法租界颇有势力之辈,若是能招揽此些人,对于帝国掌控法租界,消灭隐藏在法租界的反日力量有诸多帮助。” “正是如此。”今村兵太郎表情凝重说道,“不过,有一点你并不知道,真正要这份名单的,并非三本君,而是另有其人。” 第450章 一些细节 程千帆的内心是雀跃的,他没想到竟然在今村兵太郎这里得知了西田正雄的消息。 按照今村兵太郎所述,西田正雄受到‘帝国’大本营的委派,来到上海出任上海派遣军特务部总务班班长,统筹管理领导上海方面之特务机关工作。 “先生。”程千帆惊讶问道,“岩井公馆也要受到帝国军方的领导?” 说着,他随手拎起暖水瓶给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续水,并且将另外一个茶杯撤下,放在门口的案几上。 “这倒不至于。”今村兵太郎摇摇头,正在筹建中的岩井公馆独属于岩井英一总领事领导,并非军方特务机关。 “不过,现阶段情况特殊。”岩井英一沉思片刻说道,“西田将军目前担任的这个职务,只是暂摄,统筹领导上海各机关,我方也不可避免受其管辖、影响。” 说着,今村兵太郎看着程千帆,“帝国占领上海已成必然之势,届时租界将成为上海反日力量躲藏之地,西田正雄将军的目标是加强对租界的管控,最大限度的压缩上海反日力量的活动范围,最终完全肃清。” “上海是远东最大的城市,占领上海只是第一步。”今村兵太郎看着毕恭毕敬停自己‘讲课’的宫崎健太郎,心中甚慰。 “宫崎君,说一说你对上海的看法。”今村兵太郎突然‘提问’。 “上海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是远东最大的城市。”程千帆边说边思考,“上海列强林立,除了我大日本帝国之外,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苏俄、德国,乃至是荷兰、意大利等等都在上海有利益所在。” 程千帆停顿了一下,思忖,“帝国占领了包括北平、天津这样的中国大城市,但是,上海这座城市是更为特殊的存在,帝国不仅仅要占领上海,还要稳定上海的局势,让这座远东最大的城市在帝国手中熠熠生辉。” “还有呢?”今村兵太郎赞许的点点头,问了句。 “还有就是,向英美法等欧美列强展示大日本帝国的威严!”程千帆轻咬牙齿说道,严肃的表情中带着几分狂热。 “正是如此。”今村兵太郎抚掌大笑。 宫崎健太郎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不过,聪明归聪明,此前的眼界、知识面有限,分析和看待问题较为局限,现在,不枉他对宫崎健太郎惴惴教诲,这个年轻人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这种培养自己看好的年轻人取得进步的成就感,令今村兵太郎非常欣慰、开心。 尽管今村兵太郎没有明示,但是,言语中表露出来的潜在意思,程千帆领悟到了。 西田正雄想要将日本特务机关的触角延伸到租界的各个角落,管控租界,绞杀以租界为藏身之处和活动据点的反日力量。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哪一方,只要能够帮助西田将军完成初步管控租界的目标,都将受到西田正雄将军,整个上海派遣军,乃至是军部、大本营的认可和青睐。 今村兵太郎,不,确切的说是今村兵太郎背后的岩井英一,延至其正在筹备的‘岩井公馆’,想要借这个机会展露力量、表现一番。 或者,更加直白的说,这是在上海派遣军、军部、外务省、大本营乃至是内阁面前露脸的机会。 有鉴于‘宫崎健太郎’的特殊身份、其在法租界势力和潜在影响力,程千帆在日本方面管控租界的计划中,能够起到颇为巧妙和重要的作用。 “三本君可能出于一些考虑,不便向你直言。”今村兵太郎的脸上是师长欣赏学生的笑容,“这是你的机会,宫崎君,好好把握。” 这一句话的潜在意思,程千帆也立刻领悟到了: 三本次郎对你不够重视和坦诚。 我很重视你,欣赏你,故而并无不可说之事。 这是你在帝国重要将领、乃至是帝国高层面前露脸的机会,是我指点你,给你的机会,那么,你要明白你的立场了! 程千帆感激涕零,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兵太郎鞠躬一礼,“先生对宫崎的教诲和厚爱,宫崎感铭肺腑,帝国骄阳永不落,在宫崎心中,先生便如同富士山一般巍峨,宫崎早就立下誓言,此生追随先生,为先生马首是瞻。” 这话有些肉麻啊,今村兵太郎心说。 然而,他听着着实喜欢,非常满意。 离开今村府邸,程千帆撑着雨伞,步行一段距离。 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他又折返百余步,进了一个巷子,从巷子中部的一个小路走出来。 他看了看四周,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轿车。 程千帆正要敲车窗玻璃。 车窗玻璃被摇下。 “帆哥。”李浩说道。 “不错。”程千帆露出笑容,“够警觉。” 程千帆上了后排座位,看到座位上放的生煎馒头,直接用手捻起一只,塞进嘴巴里,满意的点点头。 扭头看到帆哥吃得开心,李浩咧嘴笑,“帆哥,去哪里?回延德里么?” “回你家。”程千帆说道,“车子你开过去,你的洋车子借我用一下。” “晓得了。”李浩闻言,便知道帆哥还有要事要做,便不再啰嗦,直接打火启动车子。 程千帆一边吃着生煎馒头,一边想事情。 他刚到今村兵太郎家的时候,那个从楼上下来的、五十余岁、矮胖男子是谁? 他此前从未在今村兵太郎家中见过此人。 首先,今村兵太郎在书房与此人会晤,且今村兵太郎下楼、亲自送此人离开,这足以说明今村兵太郎对此人相当重视: 无论是因为此人是今村兵太郎亲近、亲信之人,还是这个人的身份、地位的原因令今村对他态度亲近,都说明这个人不简单。 此外,在今村兵太郎的书房,程千帆拎起暖水瓶给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续水,将另外一个茶杯撤下。 另外那个茶杯,料想应该是此前那个矮胖男子使用的。 暖水壶只有半壶水,这说明两人多次续水,进而说明两人此番会晤时间较长。 此外,两个茶杯的水都已经凉了。 程千帆计算了一下,从他进入到今村兵太郎的房间,到他主动帮今村续水,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十月初的上海,暂时还并没有太多凉意。 茶杯里的水,不可能凉的这么快的。 此外,客人用的茶杯里的水只有四分之一了。 这说明,今村同来访者最后时刻只顾着交谈、商讨事情,以至于忘记给客人续水了。 今村兵太郎素来重礼节。 什么事情,竟然令主人忙的忘记给客人续水? 再联想到矮胖男子离开之时阴沉的脸孔,说明两人显然不是在叙旧、聊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定然是在商量大事,甚至可能还因为某事有分歧、发生过争吵。 程千帆的脑子里像是放电影一般,‘构建’矮胖男子与今村兵太郎此番会晤的‘过程’,兼回忆此人的一些细节。 男子走路的时候,右脚比较重,重心在右脚,说明左脚有伤病,不一定是受伤导致,也可能是老年人腿脚不好,腿脚略不利于行。 该男子与今村兵太郎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日语,有一定的口音。 这种口音,程千帆微微皱眉,他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这是日本哪里的口音。 这个五十余岁的矮胖男子,引起了他极大的情绪。 第451章 回沪 雨停了,雨后的秋天,总有些萧索的味道。 叮叮当,叮叮当。 末班电车缓缓驶来,靠站。 乌压压下了一大群乘客,站台上的乘客争先恐后的挤上车,拥挤的电车,犹如刚刚装满了沙丁鱼的罐头盒子,叮叮当,叮叮当开走。 程千帆骑着洋车子,戴了一顶鸭舌帽,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公文包,打扮如下夜班的穷先生,奔走在夜色下的上海滩。 周茹正在看书。 程千帆瞥了一眼,是《老残游记》。 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小程巡长,周茹继续看书,且轻声诵读:马与牛,终岁勤苦,食不过刍秣,与鞭策相终始,可谓辛苦矣,然不知哭泣,不敢开口讨薪也。 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千帆瞪了周茹一眼。 然后直接进了小姑娘的卧室,反锁。 现在并非和盛叔玉电联的时间,程千帆选择直接向南京徐府巷总部发报。 他相信南京总部和上海的戴处座之间必然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联系渠道,将电报发给徐府巷,总部自然会转发给戴处座。 此电报主要是汇报了他刚刚掌握的关于西田正雄的情况。 “西田履新上海派遣军特务部总务班班长,其有意整合租界亲日力量,加强对租界的管控,为日军占领上海后的强化治安做准备。” 发完电报,从卧室出来,程千帆和周茹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开。 在小姑娘愤愤不平的眼神中,小程巡长哈哈一笑,从身上摸出钱包,数出八十五元法币交给周茹。 这是周茹这个月的活动经费。 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的接过去。 程千帆又数出十五元法币递过去,“买点化妆品,打扮的漂亮点,省得别人我说饥不择食。” 若是往常,周茹必然呲牙咧嘴,不会有好相与。 现在的周茹毫不客气的接过钱,美滋滋的收起来,继续看书,丝毫不理会无良组长的调侃。 程千帆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开门、关门,离开。 待小程巡长离开后,周茹才红了脸,呸了一声。 回到卧室,她又仔细检查一番,确认组长将电台隐蔽藏好了,这才打了个哈欠,上床休息。 ‘青鸟’同总部的电文,现在基本上由程千帆亲自负责,她主要负责上海特情组的电文,这也让周茹的工作量减小不少。 离开金神父路,程千帆骑着洋车子,故意饶了路,确认没有人跟踪后,这才来到了台斯德朗路的安全屋。 检查了一番,门窗完好,没有被闯空门的光顾过。 从暗格里取出发包机,戴上耳机,程千帆向西北总部发报。 电报内容同向南京所发报内容相仿。 日本人开始加强对租界的渗透和管控,并且加大力度招揽汉奸,这对于我党在租界的隐藏和活动将带来极大不便和安全威胁,他必须立刻向总部示警。 当然,程千帆也可以直接向彭与鸥汇报这件事。 不过,他选择向总部发报,由总部统筹指导江苏省委和上海地方党组织的工作,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即便是日本方面或者是国府方面事后得知有人提前向上海党组织示警,因为示警来自西北总部,这能够最大限度的迷惑敌人,将敌人的怀疑目光转向西北,而不是一上来就盯着上海本地。 对于出现在今村兵太郎家中的那名五十余岁的矮胖男子,程千帆暂时没有向南京和西北汇报。 关于此人的信息极为贫乏,他打算有所获后再汇报。 这也是对他自己的保护,一旦情报上交,组织上和国府那边大张旗鼓的查探,反而会打草惊蛇,若是此人是刚刚抵达上海,或者是此前一直隐藏极深的日本特工,一直没有暴露,突然引起中国方面的关注,势必会引起日本方面的调查和怀疑。 ‘翔舞’同志对他足够放权,允许他在情报上有一定的自主权,一手创建特科的‘翔舞’同志,深知地下潜伏人员的不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绝对不能教条化。 当然,如果程千帆经过斟酌之后,尽管是未经证实的情报,但是,他认为需要向组织上求助,调查某人某事,则另当别论。 延州。 白天的暴雨已经停歇,夜色深沉。 西北保卫局电讯科灯火通明。 一名电讯工作人员将刚刚收到电报递给了鲁文化。 鲁文化看了一眼,表情凝重。 这是一份绝密电报,来自上海‘火苗’。 ‘火苗’是由翔舞同志直接掌握的情报人员,电报的密码本也只有‘翔舞’同志以及‘农夫’同志掌握,他也只是知道该名同志的代号而已,即便只是‘火苗’这个代号本身,也属于高度机密,整个电讯科只有他一个是知道该代号。 来到隔壁的窑洞,鲁文化打开电台,他亲自将这份加密电报转发在南京的‘翔舞’同志,由‘翔舞’同志来译出和处理。 同样在延州。 西北保卫局的一位领导秘密召见了方木恒。 “木恒同志,你是上海人吧?”主任给方木恒倒了一杯水,和和气气问道。 “是的,主任,我是上海人。”方木恒说道,他很惊讶,不知道保卫局大晚上将他秘密喊来所谓何事。 “有没有考虑过回家乡工作?”主任问道。 “啊?”方木恒微微错愕,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主任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主任表情温和说道,“我党已经和国党方面初步达成共识,我党留在南方八省的红色武装将正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 “新编第四军的主要任务是在南方开展抗日斗争,组织上准备抽调一部分南方籍的同志支援新编第四军的工作。”主任停顿了一下,“木恒同志,你是一位非常有热情,有能力、值得信赖的好同志,抗日宣传大队方面推荐了你,我想听听你的个人意见。” “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方木恒立刻起身,郑重回答。 “很好。”主任高兴的点点头,“你所在的抗日宣传分队的谢若男同志也在抽调之列,组织上将安排你们两人假扮夫妻,以夫妻的名义潜回上海,同在上海的一位重要的领导同志汇合,听从这位同志的安排,前往我红色武装驻地,参与部队的整编和抗日宣传工作。” “当然了,具体的工作,届时这位同志可能会有具体安排。”主任看着方木恒,“木恒同志,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方木恒斩钉截铁的说道,“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第452章 路 租界,迈尔西爱路。 特务处上海站的隐蔽据点。 盛叔玉敲门而入。 他看了一眼郑卫龙,然后走到了戴处座的身旁,捂着嘴巴耳语两句。 “处座,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郑卫龙心中颇为不爽,不过,还是识趣的起身告别。 “道三,此间事,辛苦你了。”戴春风说道。 “都是为党国效力,为领袖服务,道三份内之事。”郑卫龙说道,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盛叔玉,出门离开。 “处座,南京转来的‘青鸟’密电。”盛叔玉将电文递给戴春风。 电文是已经译出的。 确切的说,是南京方面由掌握了与‘青鸟’联系的密码本的齐伍将电文译出,又发电给盛叔玉,盛叔玉再按照他所掌握的另外一套密码本译出的。 整个特务处,只有戴春风和齐伍掌握着和青鸟和南京总部之间’联系的密码本。 “太好了!”戴春风看了一眼电文,高兴出声。 ‘乞巧花’那边并无进一步的情报反馈,所以,特务处暂时只是高度怀疑西田正雄潜入了上海,却没有最终证实此事。 没想到‘青鸟’那边如此迅速便掌握了西田正雄的情况,不仅仅印证了西田正雄确实是在上海,并且得知了西田正雄目前在上海的职务和工作任务。 高兴之后,戴春风表情复又凝重。 此时此刻,虽然日军在淞沪战场上已经开始转守为攻,但是,总体而言,双方依然处于僵持阶段。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方面就已经在为占领上海后的‘治安’考虑了,并且安排西田正雄这么一位陆军少将来担任上海派遣军特务部总务班班长,谋求对租界的渗透。 这引起了戴春风的高度警觉和担心。 戴春风对于上海沦陷,是有心理准备的。 对于上海沦陷后的对日斗争,特务处高层非常清楚租界的重要性。 租界的特殊性质,使其成为特务处必然选择的据点,依托租界据点隐藏,四下出击华界,袭击汉奸日寇,这是基本的行动规划。 如若日本方面对租界渗透日盛,乃至是在一定程度上掌控租界,这对于特务处来说绝对是巨大的安全威胁。 “叔玉,你认为日本人会在哪方面做文章?”戴春风问盛叔玉。 “汉奸。”盛叔玉果断说道,“虽然租界是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的,但是,真正做事情、控制租界的街面巷子的是华人巡捕、华人探目以及帮派人员。” “日本人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渗透租界,特别是掌握更多的眼线,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便是大肆拉拢汉奸为他们效力。”盛叔玉说道。 戴春风深以为然,面色阴沉的点点头。 “有些人数典忘祖,不相当中国人,要当日本人的狗。”戴春风冷笑一声,“那便当一条死狗吧。” 盛叔玉没有说话,不过,他知道随着戴春风这句话,将来上海滩将会掀起腥风血雨。 “如果你是日本人,你会第一个拉拢谁当汉奸?”戴春风突然问。 “程千帆。”盛叔玉毫不犹豫说道。 程千帆没有立刻离开台斯德朗路的安全屋。 他淘米做饭。 又煎了一条咸鱼出来。 吃完饭,又剥了橘子吃。 将鱼骨、鱼刺,橘子皮丢在了厨房的竹篓内。 拎着垃圾篓出门,将垃圾倒在了垃圾池内。 拎着竹篓回来,程千帆在门口捣鼓了一会。 走到了隔壁邻居的家门口,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问话声。 “丘先生,是我呀,隔壁的。”程千帆嘴巴里含着小核桃,嗓音有些嘶哑,说道,“闹耗子,我在附近下了捕鼠夹,告诉娃娃们注意点。” “晓得啦。”邱先生应了一声,往回走。 “谁啊?”丘太太问自己丈夫。 “隔壁的,说是下了耗子夹,要孩子们当心点。”丘先生说道。 “隔壁姓什么,做什么的?”丘太太问,“总是早出晚归,好几天没见人影的。” “好像是姓钱,记不得了。”丘先生不太确定,“你管他做什么的,困觉。” 丘太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哎呀,头发。”丘太太轻轻打了先生一下。 程千帆没有回家,这晚便留宿在安全屋,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准时醒来,洗漱一番后出门。 锁门的时候,故意制造了一些声响,出门骑了车子,出了巷子右拐离开。 每每这个时候,刘阿大看着小程巡长拎着糍粑、糖糕、生煎、油条等糕点回来,总是颇为哀愁。 小程巡长这一家子的生意,他是极为看重的。 不是说小程巡长家里能吃多少。 而是因为,倘若小程巡长光顾他的馄饨摊子,街坊们便也会颇为喜食,倘若小程巡长某天没有吃他家的馄钝,便会谣言四起,小程巡长嫌弃他家的馄钝了。 刘阿大高度怀疑这种谣言是隔壁巷子的生煎馒头传播的。 特别是当看到程千帆手中的生煎馒头的时候,刘阿大更加确信自己的怀疑。 陶尔斐斯路。 国府党务调查处迫于压力,终于无奈同意,正式向红党方面移交部分在押‘犯人’。 “周先生,久仰大名。”吴山岳同周虹苏握手。 周虹苏同对手握手,他的视线越过了面前这位党务调查处刽子手,看向此人的身后。 一辆卡车停在路边。 大约十几名瘦骨嶙峋的人互相搀扶着,他们的身上明显有伤,有的根本无法站立,但是,所有人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有力。 “吴先生,这就是你们回函我方所说的身体健康?行动如常?”周虹苏出离愤怒,质问吴山岳。 “周先生,你须知道,国红两党是今年才正式达成合作的,在这之前,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用我多说了吧。”吴山岳冷笑一声,“陈年旧伤,大惊小怪。” 说着,吴山岳不再理会周虹苏,带着手下人转身便走。 “混蛋!”周虹苏气的骂道。 他带着两名八办的同事,几步上前,看着面前的这些人,他的眼睛湿润了。 他刚才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看到有一名女同志的眼睛瞎了,明显是被戳瞎的,还有一名同志被搀扶着,他的小腿向后九十度弯曲,这是被生生地掰断的。 “同志们,我代表组织接你们回家。”周虹苏眼睛湿润了。 闻听此言,十几名备受折磨、依然坚贞不屈的同志们,再也坚持不住了,他们有的捂脸哭泣,有的站在那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有的在笑,笑着笑着,泪水也下来了。 刚才,他们硬撑着,绝对不能在敌人面前丢了党的脸。 周虹苏安排八办的同志将这些身体情况糟糕的同志搀扶上车,八办仅有的那一辆小汽车开过来了,此外,又托关系、想办法借到了几辆小汽车。 刘波站在那里,他没有哭,但是,他的内心中仿佛激荡着洪流。 他是昨天被安排和这些人关押在一起的,从这些狱友的口中,他得知了这些被抓捕的红党的情况和遭遇。 有些人已经被抓了五年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受刑,那已经不再是严刑拷打了,因为再残酷的严刑拷打他们都挺过来了,国府特务机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的。 此后的受刑,更像是对方故意折磨和发泄,每次都经历严酷的刑讯,然后鲜血淋漓的抬出去,等到伤者的伤口刚刚愈合,再度拷打,如是反复,很多人就这么被生生地折磨遇难。 刘波听着那个被抓捕五年,同样遭遇了如此非人的虐刑的红党谈及这些,这个人没有掩饰他对国党的痛恨,但是,从他的眼中,刘波看到的更多的是坚定的目光。 是钢铁一般的信仰。 两个人还探讨了对红色主义的理解,对方惊讶于刘波对红色思想认知程度,同时看到刘波身上严重的伤势,对于这位自己的同志,也是非常敬佩。 “我们都是钢铁材料打造的红党人!”那人对刘波说。 此时此刻,刘波站在这里,身上的伤痛也在折磨着他,不过,他此时此刻更多的是茫然。 自己被释放了? 看这架势,是红党方面将他解救出来了? 他茫然,踟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听到面前的这个红党官员说‘欢迎回家’,刘波心中是那么的想念妻儿。 周虹苏看着刘波,他眼神中的复杂神情一闪而过,走上前,握住了刘波的手,“刘波同志,请上车。” 刘波——同志! 听到对方这么称呼自己,刘波茫然无措的心中突然涌起莫大的暖流。 他看着周虹苏,张开裂开的嘴唇,说道,“谢谢。” “同志之间,何须言谢。”周虹苏微笑着,“认同红色主义,愿意为全世界劳苦大众的自由、幸福奔走、努力之人,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是的,同志,志同道合,同志。”刘波点点头,他看了看旁边的小汽车,“同志,我想回家看看。” “应该的,可以理解。”周虹苏点点头,说着,他露出笑容,指了指靠后的那一辆小汽车。 刘波扭头去看,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从小汽车上下来,妻子捂着脸在哭泣,儿子喊着爸爸飞一般跑过来。 小孩子跑的飞快,直接冲向了刘波的怀里。 周虹苏知道刘波受到过严刑拷打,担心刘波的伤势,就要上去抱住小孩子。 小家伙很机灵,一扭腰,就避开了周虹苏,直接扑进了自己爸爸的怀中,将蹲着准备拥抱孩子的刘波撞翻在地。 哎呦。 背部的伤势牵连肌肉,扯动神经,刘波发出一声闷哼。 “爸爸,你怎么了?”小孩子问。 “没什么,爸爸没事。”刘波说道。 “爸爸,这些天你去哪里了?”孩子继续问,他问妈妈,妈妈一直不告诉他爸爸去哪里了,问多了,妈妈就揍他。 “爸爸迷路了,爸爸在找路。”刘波说。 “找到了吗?”孩子跟着问。 “找到了。”刘波捏了捏儿子的脸蛋,脸上露出笑容,“找到了,找到了。” 他找到了解放全世界劳苦大众的红色道路! 艰难的站起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刘波朝着关切、哭泣的妻子笑了笑。 他又看向那个被关押了五年,经受无数次严刑拷打,全身上下无数伤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同志,他站在车子旁边,朝着他笑了笑。 车子里其他刚刚被释放的同志,也有人探出头,朝着他微笑,挥手。 没有剥削。 没有压迫。 人人平等! 一条红色真理之路! 第453章 刘波的工作安排 哎呦。 背部的伤势牵连肌肉,扯动神经,刘波发出一声闷哼。 “爸爸,你怎么了?”小孩子问。 “没什么,爸爸没事。”刘波说道。 “爸爸,这些天你去哪里了?”孩子继续问,他问妈妈,妈妈一直不告诉他爸爸去哪里了,问多了,妈妈就揍他。 “爸爸迷路了,爸爸在找路。”刘波说。 “找到了吗?”孩子跟着问。 “找到了。”刘波捏了捏儿子的脸蛋,脸上露出笑容,“找到了,找到了。” 他找到了解放全世界劳苦大众的红色道路! 艰难的站起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刘波朝着关切、哭泣的妻子笑了笑。 他又看向那个被关押了五年,经受无数次严刑拷打,全身上下无数伤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同志,他站在车子旁边,朝着他笑了笑。 车子里其他刚刚被释放的同志,也有人探出头,朝着他微笑,挥手。 他想起了一辈子贫穷、备受渔霸压迫的父母亲。 想起了因为反抗渔霸压迫,被打死后扔进大海的邻居一家。 想起了很多很多。 刘波牵着儿子的手,妻子上来扶着他,朝着小汽车走过去。 没有剥削。 没有压迫。 人人平等! 一条红色真理之路! “刘波不能留在上海。”程千帆摇摇头。 上海八办方面对于刘波的后续安排有两个考虑,一个便是留在秘密留在上海,以国际革命同志的身份加入八办,负责对日军士兵的反战宣传工作。 一个是离开上海,具体转移去哪里还没有定论,但是,必须要离开上海—— 鉴于上海沦陷之可能,刘波以及他的家人留在上海是极为危险的,必须转移。 一部分同志支持第一种方案,认为这能够最大化的发挥刘波的对日反战宣传作用。 还有一部分同志则表示反对,认为一切要以刘波以及家人的安全为优先考虑。 彭与鸥与程千帆秘密见面,讨论了刘波的安排事宜。 程千帆明确支持第二种方案。 “日本人极度痛恨背叛者,特别是类似刘波这种本身是日本人的。”程千帆说道,“在我们看来,刘波是迷途知返,是有良知的日本同志,但是,在日本人眼中,他就是背叛者。” “可以这么说,日本方面,特别是上海特高课方面对刘波是誓杀之心,刘波和家人留在上海的话,决然无法幸免。”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他看着彭与鸥,继续说道,“鉴于我同刘波比较熟悉,特高课甚至可能会安排我来负责除掉刘波,这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困扰。” 彭与鸥抽了一口烟,点点头,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 日本人极度痛恨刘波,必然要除掉他。 而一旦程千帆的猜测成真,三本次郎果然安排他来除掉刘波,这会令程千帆陷入两难困境。 按照特高课的命令去除掉刘波,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程千帆不仅仅不能杀刘波,还需要想办法暗中帮助刘波和家人逃离上海。 但是,如若刘波在程千帆的眼皮子底下逃脱,这必然会令程千帆在三本次郎那里失分,被边缘化。 所以,最好的方案便是刘波和家人及早离开上海。 “刘波的个人意见呢?”程千帆问。 “刘波表示,如同条件允许的话,他想要去西北延州。”彭与鸥说道。 程千帆微微错愕,没想到刘波竟然提出要去延州。 不过,想了想,他便没有那么惊讶了,了解了刘波的思想、政治变化过程后,饶是依然觉得太奇妙了,但是,程千帆也不得不承认刘波已经可以被看做为一名红色战士了,最起码在理论知识上,刘波甚至比我党一部分党员还要钻研的透彻,领悟更深。 当然,这并非说这部分我党党员的红色素养不如刘波,这是因为我党很多党员是苦出身,不少人甚至目不识丁,他们不懂太多的理论,他们只知道,红色主义是为了老百姓的,红色革命是为了建立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新中国,为了子子孙孙不被奴役,为了中国人能站起来、幸福的活着,他们甘愿为此抛头颅、洒热血! 这样一个红色理论素养极较高的刘波,渴望去红色之都去看看,这是可以理解的。 “组织上的决定是?”程千帆问道。 “我个人是倾向于认可刘波暂时离开上海的。”彭与鸥说道,“‘农夫’同志来电,他建议我们可以先安排刘波和家人去武汉。” “武汉?”程千帆思忖片刻,点点头,“武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阶段,从上海去西北延州并不容易,虽然国红二次合作了,但是,国府方面在红党西北总部附近层层设卡,堵截爱国青年进入延州。 先去武汉,然后从武汉再想办法去延州,是最现实的路线和方案。 不过,实际上彭与鸥并没有向程千帆提及安排刘波一家去武汉的真正原因。 总部已经同国党方面就南方八省的红色武装改编为国军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达成了初步共识。 正在上海养伤的‘苗先生’待不住了,他坚持要回部队。 彭与鸥想要劝说‘苗先生’将身体养好再回部队。 不过,‘苗先生’一句话就让彭与鸥无话可说,‘苗先生’说的是他信不过常凯申!这个时候他必须和自己的部队在一起。 对于这个理由,彭与鸥没有了再劝说的理由。 事实上,尽管他是支持和认可国红二次合作、共同抗战的,但是,对于常凯申,也是依然时刻保持警惕的。 而对于南方红色游击区的同志们来说,同国党地方当局谈判改编的过程,更堪称是红色游击武装的极为痛苦、激烈的思想斗争过程。 红色游击队与国党反动派血战十年,历尽艰难险阻,可谓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因此,对于由反常变为联常。 停止打土豪,转为团结土豪、共同抗战。 红色游击武装的将士们是有极大的抵触情绪的。 特别是对于由红色武装编成国民革命军,帽子上的红五星要换成青天白日,不少红色将领感情上难以接受,思想上转不过弯来。 此外,部分国党地方当局故意使用阴谋诡计,用极为卑劣的手段搞宣传,把红色游击队代表下山谈判说成投诚,把红色游击队下山改编说成被国党成功收编。 甚至是大肆渲染、故意散布“红党投降了”、“红党被朝廷招安了”等谣言,以扰乱军心。 这对于本来就在大山里坚持红色游击战争、消息不畅的红色游击武装来说是有极大的误导的。 这就使得一些红色游击武装受到这些宣传蒙蔽,认为跟国党搞统一战线,就是向国党投降;与常凯申政府合作,就是背叛了革命。 国党是在耍阴谋诡计,诱骗红色队伍下山,好痛下杀手。 因而,他们拒绝下山改编。 甚至于出现了组织上派人去动员他们下山,结果一些同志被游记队当作叛徒误杀了,甚至连上山联系队伍的陈世俊同志也被红党湘赣临时省委方面怀疑为叛徒。 当然,红色游击武装的谨慎是有道理的,此前便有一支游击队被国党的‘红党被招安’、‘国红是一家’的宣传蒙蔽,错误地接受了国党派来的副司令、参谋长等,差点把部队指挥权交出去了,犯下了极为严重的错误。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苗先生’担心队伍,坚持要紧急回部队的心情,彭与鸥是理解的。 而且,他也认为‘苗先生’是确有必要回部队的。 ‘苗先生’通过上海方面的电台,同西北总部取得了联系。 总部认可了‘苗先生’要求回部队的请求。 不过,总部给出的建议是‘苗先生’先去武汉,同组织上汇合,然后再和部队汇合。 正因为有此内情,上海八办方面最终决定安排想去延州的刘波一家同‘苗先生’一行先去武汉。 “我们需要给刘波制造一个假身份,然后他用这个身份离开上海。”彭与鸥说道。 “我不方便出面。”程千帆摇摇头。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不算难事,不过,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他绝对不能同刘波‘逃离’上海之事沾染上关系,哪怕是他后来可以解释说自己是拿钱办事,并不清楚对方是谁,这也不行。 有些事情,对方并不需要证据,一旦有一丝的怀疑,都意味着可能被盯上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在日本人的眼中,刘波是背叛了‘大日本帝国’之人。 涉及到刘波的事情,日本方面会高度敏感。 这么说吧,宫崎健太郎是日本人,宫崎这个身份,平素是非常可靠的,不会引起日本人的任何怀疑。 但是,一旦和刘波的事情有了沾染,势必会刺痛日本方面的神经,进而产生扩散性的怀疑  既然濑户内川能够背叛帝国,宫崎健太郎为是不是也可能?! 彭与鸥程千帆这么说,有些意外,不过,他是极为聪明之人,立刻便明白过来了。 第454章 青浦教官 西溪国民小学坐落在青浦城区,学校原来是李家祠堂。 两颗不知道几百年的老松树,犹如两个古老的守护神,矗立在校园里。 戴春风盯着其中一颗老松树看。 看到戴春风摇头,余平安问道,“处座,怎么了?” “几百年的老树,不知道还能不能得以保存。”戴春风感叹说道,“国家蒙难,便连草木也要跟着遭殃。” 处座突然悲怀伤秋,余平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谁的课?”戴春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教室,问道。 “是二班。”余平安想了想,“现在应该是肖勉在上课。” 听到‘肖勉’这个名字,戴春风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程武方”、‘水滴’、‘青鸟’、‘肖先生’,程千帆这个家伙加入特务处不足两年,便有了这么多的化名和代号。 “走,我们去听听这位肖教官的课。”戴春风一扬手,说道。 “处座,肖勉现在用的名字是袁国安。”余平安赶提醒说道。 “知道了。”戴春风点点头。 青浦特训班的学生只会知道他们的教官名字叫袁国安。 只有青浦特训班其他少量重要教官才知晓这个教官便是‘肖勉’。 日本方面已经多多少少知晓上海特情组的存在。 程千帆同戴春风商议,肖勉这个身份,也应该适当的露面,坐实这个身份的存在。 有些时候,一个身份一直藏着掖着,敌人搞不到任何相关信息,会极度疑神疑鬼,搜查扩大化,这反而不是好事。 坐实了肖勉这个身份,并且肖勉的一些信息有一定几率会传出去,实则是对程千帆的保护。 当然,保密还是要保密的,所以,只是个别重要教官会知道肖勉这个人。 这是一件瓦房教室。 教室内密密麻麻的坐满了学生。 ‘青浦特训班’共有四百多名学员,皆是戴春风从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中找寻的辍学青年、知识分子、学生组成的。 四百多名学员,分成了五个班,每个班八十到九十人之间不等。 戴春风和余平安来到教室外,站在窗口朝内看。 便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国军中校,络腮胡子,右脸颊有一道长约三四厘米的刀疤,军装笔挺的正站在讲台前慷慨沉声。 “特工要成功的潜伏下来,要活下来,第一信条是什么?”程千帆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三个字:合理性! “他军装哪来的?”戴春风问。 “是袁教官特别要求的,他定要穿着军装。”余平安轻声说道,“这是盛叔玉的军装,被他拿了去。” 戴春风看了程千帆一眼,终究是没有批评,他是知道程千帆的履历的,最后中央陆军大学第六期步兵科肄学,这小子骨子里应该是渴望在战场杀敌的。 此外,也只有身处这样的环境,程千帆才有机会光明正大的穿上他最热爱的国军军装。 这小子。 幸亏程千帆的祖父顾之先生将他从南京黄浦路诓回了江山老家。 戴春风心里也是乐了,国军少了一名校官,特务处多了一名足智多谋的王牌特工。 “是的,合理性。”程千帆点点头,“身处群敌环伺的敌后,首先要有一个隐藏身份,然后,你做得每一件事,都要和这个隐藏身份相符,这便是合理性。” 说着,程千帆看了一眼众学员,他随手点了一名学员,“虞爱林,你来扮演一个卖针头线脑的小贩。” 说着,程千帆一摆手,有士兵提着一根扁担,两个箩筐,还有其他一些家伙事进来,放在了地上。 虞爱林来到讲台边,他没有立刻做事情。 而是仔细捣鼓了一番地上的物品,然后才用扁担挑起两个箩筐,又拿起一个黑不溜秋的毛巾搭在了脖子上,想了想,又弯腰从其他物品中翻检出一个葫芦,系在了箩筐边上。 走起路来,葫芦头的铁钉和箩筐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和着‘小贩’口中的喊声:针头线脑喽,便宜卖喽。 看着虞爱林扛着扁担、箩筐,叫卖的热火朝天。 “停!”程千帆叫了停。 “袁教官。”虞爱林看着教官阴沉的脸孔,有些不知所措,他自觉自己的表现是极好的。 程千帆盯着虞爱林看,看的对方不知所措,然后他摘下虞爱林脖子上那灰不溜秋的毛巾。 “这块毛巾。”程千帆拿起毛巾,对着学员们说道,“大家注意,这块毛巾有两个使用用途,一个便是虞爱林刚才那样搭在脖子上擦汗用。” 说着,他毫不在乎的拿着黑不溜秋的毛巾擦了擦汗水。 然后,他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扭头看了一眼,又移动了一下毛巾的位置。 然后弯腰扛起扁担、箩筐,站起来。 众学员立刻明白‘袁教官’所说的毛巾的第二个用途了,毛巾是垫在扁担下的,这样可以减少扁担和肩膀的摩擦。 “当然,有些走街串巷的小贩,会在肩膀位置的衣物上多缝两块布丁,这样也可以减少衣物的磨损,同时保护肩膀。”程千帆说道。 说着,他架起扁担,将垫在肩膀上的毛巾又移动了一下,一头稍长,一头稍短。 “这样才是最正确的。”程千帆说着,抓起稍长那一端的毛巾,正好可以擦拭脸颊汗水。 如此,既可以保护肩膀部位,也可以发挥毛巾本来的作用。 “不要小看这样的小细节。”程千帆看着众学员,“如果你们中人想要假扮走街串巷打探消息的小贩,然后从我的身边经过,便是这些小细节足以使得你们暴露,被我一眼识破。” 都是知识青年,甚至于除了高中生,还有两名大学生,大家对于袁教官所讲的这些细节,有些人听得很认真,有些人并不以为意。 程千帆将一些人的漫不经心的表情看在眼中,他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都是知识青年,高学历,他们加入别动队,加入特务处是为了打鬼子的,即便是日后潜伏在敌占区,他们的潜伏身份也多是体面的,不会干这种走街串巷的小贩的工作,所以,根本不用在意。 戴春风站在窗外,将一些停课不认真的学员的表现看在眼中,心里哼了一声: 眼高手低。 “还有一点,卖针头线脑的小贩的叫卖声音,并非虞爱林刚才那样随便喊两句。” 程千帆说着,扛着扁担、箩筐,在讲台边上走动,扯开嗓子喊起来: “顶针锥子针头线脑,烟袋火镰绣花荷包,镜子油盒梳子剪刀,洋袜子手巾随便挑…” 学员们震惊的看着他们的教官。 刚才那个站在讲台前,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国军中校,此时肩膀放低,脸上带着笑,最后还拉一个长声喊:“贱买贱卖喽——”。 袁教官随便指了指前排一个学员,此人站起来。 袁教官还热情的上去招呼:“您随便捡来随便挑,不买瞧瞧也不恼!您瞧瞧,开开眼,您用着保准好喽!” 这叫卖声,抑扬顿挫,唱得声音越高。 要不是看袁教官那一身国军校官服,还有那令人出戏的络腮胡子和脸上的刀疤,这活脱脱就是一个走街窜稀的小贩。 “好小子。”戴春风在窗外看的津津有味,赞叹不已。 余平安也是面带笑容,这也是他的学生。 “除了合理性之外,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程千帆说道,“记忆力!”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尽可能的记住你周边的人和事,记住周边环境,当你发现周围情况和你认知中有了变化,哪怕是比较微妙、不起眼的变化,都要引起高度警惕。” 程千帆看着学员们,“今天最后要讲的就是,当你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劲,或者是你怀疑某人有问题的时候,你应该做出的最正确的反应是什么。” 说着,程千帆指了指一个学员,“雷嘉良,你过来。” “是!”一个个子不高、戴着眼镜的学员走到讲台边。 程千帆从身上摸出两页纸。 “这两页纸上写的一模一样,是我设定的一个情节。”程千帆说道,将一页纸递给讲台下的学员,令他们传阅,将另外一页纸给了雷嘉良,“两分钟时间,看完后,酝酿一下,我们来演一场戏。” “是!”雷嘉良说道。 这是一个小故事,甲是特务处的特工,他奉命和乙接头,不过,乙已经叛国了。 甲从蛛丝马迹意识到了乙有问题。 “时间到。”一直在看怀表的程千帆说道,他从雷嘉良的手中拿走那页纸。 甲:怎么来晚了? 乙:别提了,碰到日本人在街上抓人,为了避开不得不绕了路。 甲:日本人? 乙:日本特高课联合宪兵搜捕反日力量,抓了好些人。 甲:有我们人在里面吗? 乙:不清楚,我没敢多看。 甲:设法打听一下,我担心万一有我们的人在里面,会熬不过严刑拷打。 乙:交给我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众学员,开口说道,“这个时候,甲看到乙的衣袖沾染有血渍,他不动声色的问。” 甲:你受伤了? 乙:没有。 这个时候,乙也看到了自己衣角的血渍,心中发慌,强装镇定说道:这是我绕路的时候从一个菜场过,可能是蹭到了肉铺上了。 程千帆发给众学员的那张纸上,剧情就写到了这里了。 他们略有些失望,这个故事虽然不能说乏味,但是,确实是不够惊险刺激,只是从衣角发现了血渍,故而产生了怀疑,这和他们所想象的与叛徒的直面交锋场景差了不少。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号: 他们都看着讲台,大家都想要知道袁教官所说的此种情况下,如何正确处理。 有学员小声议论,大家普遍的共识是,设法控制住乙,将其抓捕审问。 “西自来火行街的那个肉铺?”程千帆看着雷嘉良,确切的说,他是表情严肃,盯着对方的眼睛,冷冷询问。 “是的。”雷嘉良有些惊讶,剧情已经结束了啊,为何教官还继续询问,不过,想到也许教官是想要看看自己的自由发挥,他便点点头说道。 “肉铺左侧挂的招牌染了油漆,是什么颜色的?”雷嘉良话音未落,程千帆立刻追问。 “黄色。”雷嘉良下意识说道,却是蓦然脸色大变。 话音未落,程千帆快速从腰间拔枪,关闭保险,开枪,一气呵成。 砰的一枪,直接打在此人小腿上,对方应声跪在地上。 然后,抬起手腕。 程千帆又开一枪,直接击中了虞爱林的眉心,后者脑浆都被打出来了,栽倒在地。 现场一片惊呼、尖叫声。 窗口的戴春风和余平安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 看着一队士兵举着枪冲过来,他的护卫保镖也慌忙围过来,众人将教室团团包围,戴春风冷哼一声,脸色铁青。 “袁教官,什么情况?”戴春风在众士兵、特工的护卫下进来。 “处座。”程千帆向戴春风敬礼,然后走到戴春风的耳边,耳语一番。 戴春风脸色连连变化。 指了指虞爱林的尸体,“拖出去。” 又指了指被士兵死死按住的雷嘉良,“带走,严加审讯。” 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戴春风点点头,阴沉着脸离开了。 竟然有日本特务潜入青浦特训班,所部对此一无所知,这令戴春风极为愤怒。 “经查,雷嘉良、虞爱林是日本特务,两人假扮爱国青年打入我别动队,现已查明二人身份,施行抓捕。”程千帆扫了一眼表情各异的学员们,表情严肃说道。 学员中一片哗然。 大家都没有想到队伍中竟然有日本特务潜入,更没想到会是雷嘉良和虞爱林,这两人平素表现的颇为活跃,提及日本人的时候,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咬死日本侵略者的架势,这样的人竟然是日本特务假扮的? 青浦特训班,班主任办公室。 此时此刻,戒备森严。 门口的岗哨明显增多。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戴春风沉声问。 程千帆这个家伙,今天刚刚来青浦,好好的上着课,竟然突然拔枪射杀学员,要不是他对程千帆高度信任,初步相信程千帆所说此两人是日谍,他早就立刻下令卫兵将程千帆抓起来了。 第455章 好一个‘青鸟’ “处座,这件事我有责任。”余平安说道。 余平安亲自给戴春风倒了一杯茶水,坐在一旁‘旁听’。 严格说起来,这件事他是有责任的,虽然安全保卫、甄别间谍工作不是他负责的,但是,整个青浦班,戴春风是班主任,是老大,他是副班主任是老二,训练班出了问题,自然不可能是处座的问题,问责有他一份。 “炳焱不要给这个臭小子开脱,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解释。”戴春风指着程千帆的鼻子,冷哼一声。 余平安暗暗惊讶于戴春风对程千帆的信重。 换做是其他人,不管什么原因,在处座‘面前’突然拔枪,早就被拿下了,先控制起来,再慢慢问清楚。 此外,观戴春风对程千帆的态度,看似是训斥、责骂,但是,熟悉戴春风的余平安知道,这并非是戴处座对下属的训斥,这是学长对学弟、乡党前辈对子侄辈的那种训斥。 “处座当还记得,属下曾经向您汇报过西自来火行街是上海特高课的一处秘密据点。”程千帆不紧不慢说道。 “确有此事。”戴春风点点头,他想起来刚才程千帆同那个被击伤的学员对话,陡然提及了这个地点。 程千帆将自己所写的那些纸递给了戴春风。 戴春风接过来看,字迹略潦草。 “这是属下在课堂上临时写就的。”程千帆说道。 “可是发现突然发现那两名学员有问题?”戴春风很聪明,立刻抓住了问题关键,问道。 “报告处座,确实如此。”程千帆点点头。 “虞爱林此人,属下隐约觉得和属下见过的一个人有几分相似。”说着,程千帆微笑着问戴春风,“处座,有铅笔白纸么?” 戴春风瞪了这家伙一眼,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根铅笔,几页白纸。 程千帆拿起铅笔,在白纸上刷刷刷下笔。 “事实上,属下并没有见过那个人的正面,只见过侧面。” 戴春风看着程千帆在白纸上快速的勾勒出一个侧面素描像。 “处座,余副主任请看,此人的侧面同那虞爱林是不是有几分相似?”程千帆问道。 戴春风瞥了一眼,心说老子能看出来个屁! 他刚才并没有去关注虞爱林的身材相貌,等到程千帆突然开枪,戴春风大惊,待要去看的时候,这个虞爱林已经被程千帆一枪打死了。 “炳焱,你觉得呢?”戴春风表情沉静,扭头问余平安。 “确实是有几分相似。”余平安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说,“许是因为袁教官言说在先,越看越是觉得有些相似,却是难以判断。” “这是脑子在作怪。”戴春风摇摇头说道,“如此判断,却是容易弄错。” “处座明鉴,余副主任所言极是。”程千帆恭维说道,“属下只是有一丝怀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恐会认错人,属下便暗中多关注此人。”程千帆说道。 擅长素描之人,多擅长识人。 程千帆自我总结了一套识人之术,此办法并非绝对依赖人的正面面貌,还可以根据人的身高比例,肩宽,脖颈粗宽,走路姿势等来加以辅助识别。 “此人当时在西自来火行街附近出现过,属下只是瞥了一眼,此人扮作走街串巷的小贩。”程千帆说道,“属下记得此人叫卖之声。” “当时,属下便注意到此人的叫卖之声和真正的小贩是有区别的,故而对这个人产生了疑惑,推断此人应该是特高课的特工,假扮小贩,暗中为三本次郎行警戒之实。”程千帆说出自己当时的分析判断。 “所以,你故意喊虞爱林上台扮演小贩,以兹甄别。”戴春风微微颔首,说道。 “处座明鉴,正是如此。”程千帆说道,“相貌上无法甄别,只能在声音上做文章。” “虞爱林扮演小贩,他的叫卖之声一出口,属下便判定正是此人。”程千帆点点头。 戴春风抚掌笑,“你小子,倒是一个鬼机灵。” 好一个‘青鸟’! 程千帆能够从一个一瞥而过之人侧面,对一名潜入青浦班的学员产生了一丝怀疑,但是,竟还能想到以声音来甄别! 饶是戴春风见识过手下诸多精英特工,其中不乏一些‘奇人异事’,却也是不禁为程千帆的出色表现叫好。 “雷嘉良呢?”戴春风面带喜色,问道,“你是如何判定此人是虞爱林的同伙的?” “观察。”程千帆说道,“属下怀疑虞爱林有问题后,便暗中注视此人,注意到虞爱林和雷嘉良虽然座位并不接近,中间隔着多人,但是,两人有过三次隐蔽的眼神交流。” “属下便对雷嘉良起了疑心。”程千帆说的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属下多次前往自来火行街去见三本次郎,在该据点外面,常有一名乞丐在墙角,此人满身脏臭,头发散乱遮住面部,看不真切。” 戴春风拿起自己的水杯,朝着桌面外侧推了推。 “许是因为长期扮演乞丐,此人头部有暗疮,经常会抓挠头部。”程千帆双手接过水杯,“谢处座。” 喝了两口水,恭恭敬敬的将水杯放回,程千帆继续说道,“我注意到雷嘉良在课上数次抓挠头部,便有了一丝怀疑,揣测此人便是那名在特高课据点外以乞丐身份警戒的日特。” “却有可能,头部生疮,是顽固疾病,可能会好转,但是,很难根治,一旦发作,瘙痒难耐。”余平安赞叹说,“袁教官观察仔细。” “是处座和余副主任教导的好。”程千帆笑着说,“名师出高徒。” “马屁精。”戴春风指了指,笑着骂了句,“继续说。” ”所以,属下灵机一动,临时写了那个剧本,请雷嘉良上台配合表演,以兹甄别。”程千帆说道。 戴春风频频点头,临时发现问题,即刻便有了计谋、以兹来甄别,不愧是他极为赏识的‘青鸟’。 他刚才看了剧本,剧本只写到甲看到乙的衣袖沾染血渍,乙回答说,可能是绕路的时候经过肉铺的时候染上的。 剧本到此结束。 剧本上根本没有自来火行街的肉铺这段情节。 程千帆突然提及此处,对方一时不察,因为是排演,故而只能下意识的附和。 “肉铺的招牌下面的油漆是怎么回事?”余平安插话问道,“为何可以通过此方法确定此人身份?” 戴春风看向程千帆,他也很好奇。 第456章 天一般头等大事 程千帆清了清嗓子。 继续说道。 “属下去那个地方见三本次郎的时候,注意到那个乞丐每次都蜷曲在墙角某处,并不会移动他处,故而当时便心中疑惑。”程千帆说道。 “所以,属下有一次走过去,蹲下来给这个乞丐施舍了两个烧饼,从此人的位置扭头去看,直线看去,入眼便是肉铺的招牌。” “招牌上有记号?”余平安立刻问。 “余副主任明鉴,确实是如此。”程千帆得意一笑,“招牌的下面有鸡蛋大小的黄色油漆。” “这块油漆代表了某种信号?”戴春风问道。 “处座明鉴,确实是如此。”程千帆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块抹布,“属下猜测招牌是示警信号,如果能看到这块黄色油漆,则说明安全。” 他拿起抹布,盖住桌角,继续说道,“招牌下,拴有一根细绳,细绳上挂着一块抹布,如果移动抹布,正好遮住这块油漆,从乞丐的脚步正好可以看到这个变化,这便是示警了。” “如此,属下推测,这个肉铺主人应该也是日特,那块抹布就在他手边的案板上,如果有需要,他假作拿起抹布擦拭,然后随手将抹布搭在了绳子上,正好遮住黄色油漆,便起到了传递信号的作用。”程千帆说道,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 “这些都是你的揣测而已。”戴春风冷哼一声,说道。 “为何不直接将抹布搭在绳子上,遮住油漆,有需要的时候拿掉抹布,露出油漆来示警,这样更加合理。”戴春风继续问。 程千帆还没有回答,戴春风又问,“也许不一定是示警,这只是传递一个信号,这个信号是三本次郎一伙人知晓的。” 程千帆张了张嘴巴。 “还有…”戴春风就要继续问。 程千帆看着戴处座,刚才侃侃而谈的得意之情一扫而空,有些委屈、无奈的看着戴处座,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我怎么知道啊!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想知道答案,你去问日本人去啊。 余平安随手拿起一把蒲扇闪了闪风。 程千帆本是想要藏拙的,但是,余平安都提示他了,他也只能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受到余平安启发,眼中一亮。 他赶紧说道,“日本人是担心有风,弄堂有时候会有穿堂风,绳子上搭着抹布,万一不小心被风吹掉了,错误发出信号便麻烦了,所以,无事时候露出黄色油漆,有事情时候用抹布遮住,向乞丐示警,这种方法最安全可靠。” 说完,程千帆长吁了一口气。 戴春风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过关。” 随后又看了一眼余平安,摇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余平安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的暗中指点程千帆,事无避人,反而可以说明余平安问心无愧。 “既然试探出了雷嘉良和虞爱林是敌特,你完全可以将他们拿下,一个人不行,那么多学员,卫兵,可以上来帮忙。”戴春风看着拎着暖壶给他的茶杯续水的程千帆,问道,“为何要击毙虞爱林,也可以打伤的。” 程千帆又给余平安的茶杯续水,然后又从旁边橱柜里拿出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到戴春风正看着他,讪讪一笑。 “一个茶杯而已,用吧。”戴春风没好气说,“省得你回了江山老家,到处对人说我连个茶杯也不舍得给你用。” 程千帆没说话,拿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 “没出息。”戴春风冷哼一声,“水也喝了,说吧,为什么选择打死虞爱林。” “属下也不想打死虞爱林。”程千帆苦笑一声,“要说这原因,都怪…”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戴春风一眼,“都怪处座您。” “你听听,你听听。”戴春风气极反笑,他指着程千帆,看向余平安,“我什么时候让你打死虞爱林的?炳焱你可以作证的吧,我当时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我确实可以作证。”余平安笑着说道,“处座可没有下令你杀死虞爱林。” “报告处座,余副主任。”程千帆立正敬礼,表情陡然严肃,“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戴春风沉声说,“少卖关子,快说。” “如果处座今天没有在教室外,属下今天便可以考虑生擒此二人。”程千帆说道,“甚或,鉴于虞爱林可能并未察觉自己被我识破,我可以考虑先拿下雷嘉良,暂时不动虞爱林。” “我在外面听课,和你如何抓人有什么关系?”戴春风诧异说道。 “可是那虞爱林有什么危险举动?”余平安突然起身,表情严肃问道。 “余副主任明鉴。”程千帆露出惊讶的表情,心悦诚服说道,“虽然略有些许出入,但是属下击毙击毙虞爱林实属无奈。” 就在此时,盛叔玉进来了。 “处座,在被击毙的虞爱林的后腰间发现别了一枚手榴弹。”盛叔玉说道。 戴春风脸色一变,看向程千帆,“你开枪击毙虞爱林,是因为他要去引爆手榴弹?” “属下并不知道他身上有手榴弹,只是觉得有古怪。”程千帆说道。 看着戴春风和余平安不解的眼神,他继续说道,“我叫虞爱林上来扮演小贩,他弯腰扛起扁担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后腰位置似有什么东西凸起。” “我便暗下里留心了,看那凸起形状,我怀疑是手榴弹。”程千帆说道,“不过,我听闻岑教官正在教学员使用手榴弹,为了加强练习,他向学员发放了一批木头刻的假手榴弹,让学员随身携带,以兹练习,班级上就有好几个学员身上随身携带这种假手榴弹,并且也是将假手榴弹别在腰间。” 停顿一下,程千帆喘口气,继续说道,“所以,虞爱林腰间即便插着手榴弹,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因为这不足为奇,属下一开始是起了疑心,但是,想了想,那极可能那只是一柄假的手榴弹,且这种可能性居多。” “既然如此,你为何依然开枪击毙虞爱林?”戴春风训斥说道,“你当时并不知道那是真的手榴弹,你可知道,若是多活捉一人,便可能从此人口中挖出更多日特情报。” “属下无意间看到处座在教室门口。”程千帆挨了训斥,抬起头,看着戴春风,“属下根本无暇去考虑什么抓活口,拷问情报之事。” 略委屈的眼神看着戴处座,程千帆少校抬着头,迎着戴处座的目光,说道,“属下击伤了雷嘉良,当时脑子里便只有一个想法,杀死虞爱林,不能让他伤到处座。” “那个时候属下的脑子里哪里还顾得上思考他身上的手榴弹是真的假的。”程千帆一口气说完。 然后,他昂首挺胸的站好,立正,先是向戴春风敬礼,又向余平安敬了礼,表情无比凝重说道,“处座,您的安危,在属下心里,便是天一般头等大事,别的都无暇考虑!更不必考虑!” 第457章 一颗红心,此生许国 戴春风用力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好!好!好!” 余平安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经此一事,程千帆在戴春风心中的重要性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余平安看着程千帆,心说这小子真会说话,光是靠拍马屁也可以飞黄腾达。 最令人称道的是,程千帆却不是拍马屁! 他是用实际行动体现了戴春风的忠心! 有能力,会做事,会说话,最重要的是,所作所为无不体现‘忠心’二字,这样是下属,实乃上峰最喜欢的。 还有一点,余平安深知以程千帆的资历,是威胁不到戴春风的地位的,更兼学弟、同乡之情谊,这样的程千帆,也就难怪戴春风会如此欣赏、信重了。 “袁教官心思缜密、更兼机智多谋,最重要的是对处座忠心耿耿,对党国赤胆忠心。”余平安赞叹说道,“平安要恭喜处座有此大将。” 若是往常,戴春风惯会说‘炳焱夸赞过了,这小子还需要多磨炼。’ 此时,许是对程千帆实在是太过满意,戴春风却是点点头,“党国干城,莫如是!” 说着,又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很好,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重。” “忠于处座,效忠领袖,报销党国,乃属下毕生所求!”程千帆慨然说道。 盛叔玉看着这一幕,看着穿着他的中校军装的程千帆受到戴春风如此毫不掩饰的夸赞,也是禁不住眼热。 “说说吧,对于雷嘉良,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戴春风和声问道。 “立刻严加审讯,以最快的速度撬开雷嘉良的嘴巴,查清楚青训班是否还有日特,事关抗日大计,不容有半点疏忽。”程千帆朗声说道,“此外,虞爱林携带的手榴弹的来源,也要查一查。” 青训班的学员,都来自别动队,加入别动队之前是有甄别的,虞爱林不可能携带手榴弹进入,那么,这颗手榴弹的来源便颇为蹊跷了。 “是了。”戴春风点点头,看向盛叔玉,“立刻审讯雷嘉良,撬开此人嘴巴,另外,彻查手榴弹的来源。” “是!” 盛叔玉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陪我四处走走。”戴春风冲着程千帆说道。 “是!”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青浦明显加强了戒备。 特务处的特工四散行动,稽查日特行踪。 学员们也被暂时限制了活动范围,以防学员中还有潜伏敌特潜逃。 “处座,属下昨日接到总部电报,令属下停止搜寻日本方面四相会谈的情报。”程千帆说道。 “确有其事。”戴春风点点头,“是我令齐伍发报与你的。” “可是我部已经搞到了情报?”程千帆高兴问道。 戴春风伸了伸手,随身秘书打开公文包,将一份文件递给戴春风。 戴春风随手递给了程千帆。 程千帆打开来看。 竟是日本内阁四相会谈所部署的日军十月对上海攻势的兵力部署: 第一〇一师团在吴淞、上海间登陆,进入蕴藻浜北岸。 第九师团和第十三师同分别由大阪、神户向上海增兵。 其作战意图是:(一)以三个师团向大场镇攻击; (二)第十一师团进入杨泾一线,回旋掩护其右侧面; (三)以第十三师团作第二线,在军主力的右翼之后; (四)攻击大场镇,进入苏州河一线,向南推进; (五)进攻目的是进入苏州河一线,消灭上海北面的中国军队,封锁上海西南面,进而攻击南翔。 程千帆大喜,说道,“竟然获得了如此详细之作战方案。” 他看着戴春风,露出崇敬之色,“处座,我特务处又立下如此大功,校长定然欣喜。” 没成想,戴春风面色古怪,看着程千帆,好一会才说道,“这份情报不是我们搞到的。” “不是我们?”程千帆惊讶不已,小声问,“是党务调查处?” “他们?”戴春风冷笑一声,摇摇头,面色复杂说道,“是红党。” “什么?”程千帆大惊,这次并非假装,他是真的震惊无比,“竟然是红党?” “是啊,红党。”戴春风点点头,脸色阴沉不定,“想不到红党竟然对日本方面渗透如此之深。” 说着,他哼了一声,“这次,我们被红党扫了面子,校长面上夸奖红党,实则对红党更加忌惮。” 程千帆也是面色不好看,“这些红匪,所谋甚远,我们不得不防啊,处座。” “很好,很清醒。”戴春风点点头,“当前国红合作,共同抗日,此为大计,但是,我们也不能放松对红党的警觉。” “属下明白。”程千帆沉声说道。 他的心中是愤懑的: 我党费劲千辛万苦,甚至可以想象为了搞到日本方面如此机密情报,其背后定是刀光剑影、危险至极。 我党岂能不知此事会引起国府方面的忌惮,但是,依然毫不犹豫的将情报传达与国党方面。 无他,我党拳拳爱国、抗日之心! “你的讲课很精彩。”戴春风微笑说,“想不到一年半前还在杭州特训,现在已经能当教官了。” “都是处座教导有方,属下不敢居功。”程千帆恭敬说道,“属下今天听学员谈及处座的讲话,大家都是赞不绝口,言说听了处座讲话,大家都热血沸腾,恨不得以死报国。” 戴春风嘴角上扬,显然颇为愉悦。 事实上,他也为自己的那番演讲颇为自得。 就在数日前,青浦特训班正式开班,戴春风发表了开班讲话。 ‘我们中国有两个不亡的道理,一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个是哀兵必胜。这在中国五千年历史文化上,可以证明。 我们必须奋起抵抗,绥靖是没有出路的,否则,猪吃饱了等人家过年,是绝对等不到自由平等的。’” 这句话堪称此讲话最为人所称道的‘精髓’,余平安甚至特别号召学员们学习、领会戴处座的重要讲话精神。 傍晚时分,程千帆将国军中校校官军装还给了盛叔玉,他换了一身便装,悄悄离开了青浦。 青浦特训班教官袁国安的身份,只用了一天就落下帷幕。 他的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青浦当教官,此次只是为了‘镀金’而已。 却是没想到顺手挖出了青浦特训班的两名日特,不仅仅立下了功劳,更是令戴春风对自己更加器重、信任,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肖先生。”姜骡子带了人半路迎接、护卫。 “弟兄们都还好吧。”程千帆问道。 “有十五名兄弟殉国,十余人负伤,已经安排秘密转运进入租界治疗了。”姜骡子说道。 程千帆表情严肃点点头。 苏浙行动委员会之别动队已经加入淞沪战场,戴春风对这支队伍定下了活动原则:不怕牺牲,只看战果;活动于最危险的地方;国军前进时帮助开启胜利之机,国军后退时进行掩护;同时搜集情报,减少撤退困难与损害。 除了青浦特训班的学员之外,别动队大部已经同日军接战,队伍主要活动于苏浙沪一带的城乡结合处,伏击日军以及汉奸。 这样的遭遇战,长兵器没有优势,而别动队的短武器优势就突出起来,对日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相应的,别动队也是伤亡不小。 因为程千帆的恳请,戴春风认真考虑了上特情组的实际情况,没有将姜骡子的队伍编入别动队大部队,而是给予了第五支队独立大队的编制,允以独立行动权。 按照程千帆的指示,姜骡子带领独立大队采取了更加灵活的战术,不碰日军成规模的军队,只以偷袭日军小股队伍,特别是落单的日军小队为主。 饶是如此,独立大队依然出现了战损。 “即便是日军落单小股队伍,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依然很强。”姜骡子介绍情况说道,“特别是日军的枪法很准。” 独立大队首战是偷袭、围剿日军一个五人小队,八十余人对五人,十比一的兵力部署,虽然最终全歼了五名日军,但是,独立大队这边却有六人阵亡,七人负伤,可谓是惨胜。 这一仗,也让独立大队真切感受到了日军单兵作战能力、以及顽强作战意志的强横。 此后,独立大队又和日军落单士兵接战数次,以多打少,采取突然袭击,短枪近战攻击的方式,依然不断有伤亡出现。 “独立大队现在还有多少人?”程千帆问道。 “还有四十三人,其中半数以上有轻伤。”姜骡子说道,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有三人临阵脱逃,被执行了临战军法。” “什么人?”程千帆冷着脸问道。 “两个学生娃娃,才十四五岁,还有一个是特情组的外围。” “该杀!”程千帆咬牙说道。 他知道,这很残酷,十四五岁的学生娃娃,爱国热情高涨,脑子一热便加入抗日队伍,这些此前连枪都没有摸过的学生,进入战场,被血腥残酷的战场吓尿了都可能。 没有被日本人打死,被执行了战场纪律。 可怜吗? 可怜! 但是,国难当头,临战脱逃,便该杀! 战场不是温情脉脉的,也不是诗歌里的慷慨激昂,是鲜血淋漓! “所有人暂时撤过苏州河修整待命。”程千帆命令说道。 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战场的,算得上是老兵了,都是宝贵的财富,目前淞沪战场形势日下,他不能让独立大队消耗在同日军精锐士兵的战斗中,这些人他还有大用。 上海沦陷已成必然之势,届时,上海周边都没有成建制的国军,他手中保留有这么一支经历过战场的队伍,是能够发挥出重要作用的。 “是!”姜骡子点点头。 肖先生此前便叮嘱过他,此次参与战事,以锻炼队伍为主,独立大队日后另有大用,他懂这个道理。 从青浦回到法租界,谨慎的程千帆安分守己,专职忙碌巡捕房的工作。 十月八日。 驻沪日军总司令表明声明:日军进攻之目的,在于强迫中国政府与抗日军队改变对日态度。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国人愤慨不已。 翌日,国联邀请十三国在北平举行九国公约会议,觅取解决中日争端之办法。 十日,国府外交都照会国联,声明接受九国公约会议的邀请。 日军对此的回应是,猛然加大了对中国军队的攻势,疯狂进攻闸北。 十月二十八日。 坚守闸北四行仓库八百孤军(实四百余人)英勇事迹,轰动全市。 日军占领闸北,大肆焚烧,闸北尽成焦土,平民死伤枕藉。 十月三十一日: 坚守四行仓库孤军,与敌对抗五日后,接到上峰命令,被迫以孤军三百九十八人,退入租界。 日军在闸北纵火焚烧,损失达二亿元以上。 日军以全力强渡苏州河。 当日,中国军队放弃南翔以求苏州河北岸全部阵地。 国民军事委员会最高统帅部在此时犯下战略性失误,并没有注意到侧翼安全,先后将右翼军团各师抽调到正面以加强正面防线。 仅以少量部队和地方保安团防卫几十公里的海岸线,使得日军新增援的第十军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在杭州湾金山卫附近登陆,并且迅速占领了松江等重要据点。 这使得淞沪战场正面的中国军队,顿时陷于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十一月九日,中国军队被迫放弃苏州河南岸除南市以外的阵地。我军向青浦、白鹤港之线转移,秩序混乱。 当日,最高统帅部下令淞沪战场的国军开始撤离阵地,命令苏浙行动委员会之别动队近万名别动队员狙击日军,掩护国军撤退。 被戴处座寄予厚望的别动队死伤惨重,近万名别动队死伤高达八千人,只有不到两千人活着撤离战场。 当日,太原沦陷,三晋大地陷入一片火海。 十一月十一日。 程千帆开着小汽车,载着白若兰和小宝去百货商场逛街。 “这个裙子不错。”程千帆指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对白若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百货商场外面一片喧哗,市民纷纷涌出商场。 程千帆大惊,担心有危险,带着白若兰和小宝离开百货商场,就看到外面人潮拥挤,众市民纷纷围住了报童。 小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声嘶力竭的喊着: 号外,号外,上海市长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上海沦陷。 白若兰明显感受到丈夫牵着自己的手在颤抖。 她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程千帆看了白若兰一眼,妻子担心的看着他。 “走吧,我们回家。”程千帆轻声说道。 二十二岁的程千帆,左边牵着白若兰的手,右边牵着小宝的手,穿越涌动的人群,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 沿途有人一脸绝望。 有人痛哭流涕。 有人悲愤高呼。 有人站在台阶上,声嘶力竭的高呼:誓死不当亡国奴。 更多的人开始四散跑开,冲向了菜市场、粮油店。 上了车。 程千帆坐在驾驶座,悲伤的情绪在心底,也许是对于这一天早有准备,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 将半支烟扔出窗外,程千帆启动车子,按了按喇叭,车子艰难的穿梭在人群中。 上海沦陷了。 对于他来说,真正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 一颗红心,此生许国! 第001章 风起 风起。 冰冷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拼命的砸在窗户上。 雨水顺着雨衣滴落,在走廊里留下一道水痕。 “敬礼!”众巡警立正敬礼。 程千帆抬了抬手,面无表情的大踏步行走。 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 程千帆抬头看了一眼。 “已经报到后勤办了,他们说过两天就换。”大头吕赶紧说道。 “一个小时后,换好灯泡。”面无表情的小程巡长说道。 大头吕踟蹰片刻。 “有问题?”程千帆停住脚步。 “没有问题,薛友天那家伙敢推脱,我带人砸了他办公室。” 程千帆点点头,大步前行。 大头吕赶紧小步追上去。 “人是一小时前抓的,已经在审讯了。”大头吕汇报说。 “身份搞清楚了吗?”程千帆边走边问。 “从这个人身上搜出了反日传单,属下推测此人可能是红党。” “红党?”程千帆皱着眉头,看了大头吕一眼。 “当然,只是属下猜测,也可能是力行社的人,或者是党务调查处的人。”大头吕说道。 “用刑没?”程千帆冷冷问道。 “用了,什么都没有招。”大头吕急忙说道,“故而属下认为此人是红党的可能性较大。” 程千帆点点头,马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闷响。 “巡长,日本人那边?”大头吕小心翼翼问。 日本人已经占领整个上海华界,就在两天前,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发函法租界,要求公共租界、法租界方面一旦捕获任何涉及反日之人员,必须立刻告知上海派遣军总务处特务班,由日本方面接手此案件。 程千帆似笑非笑的看了大头吕一眼,“听说吕副巡长最近和日本人走的很近?” “属下冤枉啊,只是几个日本商人,他们要在法租界做生意,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大头吕赶紧解释,“巡长你也知道,现在上海是日本人天下,他们找上门,属下也不敢得罪日本人。” “我又没说什么,你怕什么?”程千帆冷哼一声。 大头吕讪讪一笑。 到了刑讯室门口,程千帆扫了大头吕一眼,“吕哥还记得你刚当上副巡长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 说完,程千帆不理会大头吕,直接推开刑讯室的门进去。 站在门口的大头吕思索片刻,脸色连连变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右脸,“脑子瓦特了。” 巡长和日本人关系素来亲近,并不会介意和日本人继续保持良好关系。 按理说,也不会排斥他和日本人有接触,但是… 大头吕有点明白程千帆生气的原因了。 中央巡捕房第三巡只能有一个声音,巡长都没有发话,他就颠颠儿要向日本人示好,巡长岂能给他好脸色。 阿海! 程千帆一眼就认出了阿海。 被绑缚在十字刑木上的阿海,身上满是鞭痕,吸饱了水分的鞭子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 “招了没?”程千帆冷声问。 “报告巡长,这人只是说传单是他捡的,想要拿回家擦屁股,其他什么都不说。”鲁玖翻放下皮鞭,敬礼,报告说道。 “擦屁股?”程千帆右手捉住阿海的下巴,冷冷一笑,“你怎么不说饿极了充饥用的?” “程巡长,我真的是冤枉的。”阿海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巡警头目,他认出来此人便是法租界凶名赫赫的小程巡长。 “进了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程千帆看了一眼洁白的手套上的血迹,若无其事的在阿海的衣服上蹭了蹭,“你如何让我相信你是冤枉的?” “程巡长,天地良心,我就是刚下夜班,看到地上有一摞纸,就捡起来了,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是什么。”阿海疼得直吸气,辩解说道。 “你不老实啊。”程千帆摇摇头,右手一伸,鲁玖翻赶紧将鞭子递过来。 程千帆阴沉着脸,抡起鞭子就是一顿猛抽。 凄惨的叫声回响在刑讯室。 “巡长,晕过去了。”鲁玖翻上去摸了摸阿海的鼻息,翻了翻眼皮,汇报说道。 程千帆冷哼一声,扔掉鞭子,一伸手,侯平亮将一块毛巾在热水里烫了烫,拧了两下,赶紧递过来。 接过毛巾,擦拭了额头的汗水,程千帆又将毛巾在热水里烫了烫,直接走上前,将还在滴水的毛巾蒙在了阿海的口鼻上。 用力下压。 大约十几秒钟后,小程巡长似乎觉得无趣,将毛巾扔给了侯平亮。 “巡长,还要不要审?”鲁玖翻问道。 “弄醒!”程千帆摘下沾血的手套,扔进了火盆里,“继续。” 程千帆冷眼旁观,看着鲁玖翻用水瓢舀了冷水,将阿海泼醒,再度抡起了鞭子。 “冤枉啊。” “我真的只是捡的,啊啊。” “好了。”程千帆摆摆手,“先关起来,别给他水喝,天亮再说。” “是。” 雨势越来越大。 麦琪路,道格诊所的外面,十几名身披雨衣的男子,手持短枪,冷冷的打量着黑灯瞎火的诊所。 “你确认汪康年还在诊所?”荒木播磨沉声问。 “确认。”曹宇冻得直哆嗦,点头说道,“荒木先生,我今天一直盯着诊所,诊所关门的时候,汪康年就站在门口,是他自己亲自进屋关门的。” 荒木播磨点点头,一摆手。 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只小狗来到了诊所门口。 其余众人立刻散落在门两边。 女人用力敲门。 须臾,诊所大堂亮灯了。 “谁啊?” “医生,我家的小狗一直在抽抽,麻烦开门给看看。”女子急切喊道。 “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医生,行行好,开门给看看吧,是辣斐坊的吕太太介绍来的。” 里面沉默了片刻。 就在荒木播磨已经失去耐心,准备下令强攻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声音,“先说好啊,夜间急诊要加钱的。” “晓得了,晓得了,没得问题。”女子高兴说道。 门开了。 一个小伙计探头看了看,看到一个女子抱着小狗站在门口,顿时放下戒备,“大晚上的,你家的狗子真会挑时候,你…” 然后,他便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闭嘴,敢乱喊就毙了你。”一名特高课的特工冷冷说道。 荒木播磨一挥手,众特工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进入诊所。 小伙计吓得直哆嗦,想要喊话示警,又怕丢了性命,大冷天的冷汗直冒。 “都是混口饭吃,命是自己的,要拎得清。”曹宇从荒木播磨的身后跟上来,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和声说道。 此时,楼上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很快,特高课的特工押解着手臂被刺伤的汪康年下来,一同被押下来的还有三名垂头丧气的男子。 “行动顺利。”一名特工向荒木播磨汇报说,“这三个人被枪指着,动都不敢动,乖乖帮我们叫开了汪康年的房门。” 说着,此人指了指汪康年,“汪康年倒是警觉,不过很快被制服了。” 汪康年死死地盯着曹宇,他一直以为曹宇被红党出尔反尔暗中‘杀害’了,没想到此人竟然又出现了,还投靠了日本人。 “曹宇!”汪康年咬牙切齿说道,“你背叛党国!该死!” “组长,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日本帝国已经占领上海,我们应该顺应历史潮流。”曹宇‘义正辞严’说道,说完,讨好的看着荒木播磨,“荒木先生,刚才有了厮杀声,我建议立刻撤离。” “曹桑,你很好。”荒木播磨拍了拍曹宇的肩膀。 曹宇低着头,弯了弯腰,露出谄媚的笑容,“属下祝贺荒木先生旗开得胜。” 荒木播磨哈哈一笑,一摆手,“都带走。” 虽然大日本帝国占领了上海,但是,这里毕竟是法租界,办起事来诸多不便。 虹口。 上海特高课最新的驻地。 三本次郎看着被绳索绑缚的汪康年,面露笑容,“汪先生,久仰大名。” 汪康年冷哼一声。 “汪先生的态度很不友好啊。”三本次郎呵呵一笑,“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相信曹先生刚才在路上已经劝说与你了,从曹先生的身上,你应该可以看到,我们大日本帝国对于愿意合作的朋友是非常优待的。” “想要让我背叛党国当汉奸,休想。”汪康年冷冷说道,“汪某人乃堂堂正正中国人,岂能卑躬屈膝投降倭寇!” “汪先生,你让我很生气。”三本次郎阴沉着脸,摆摆手,“带下去,好好招待汪先生。” “组长,大日本帝国很欣赏你,你又何必受皮肉之苦呢。”曹宇在一旁劝说道。 汪康年吐了曹宇一口口水,“吾辈羞与你等汉奸为伍!” 荒木播磨上来,直接将汪康年押下去了。 “曹桑,你今天做得很好,不愧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阁下错了。”曹宇表情认真说道。 “哦?”三本次郎看着曹宇。 “曹宇甘愿做大日本帝国的忠犬。”曹宇低头弯腰,谄媚说道。 “哦?哈哈哈,好好好,大日本帝国就需要曹桑这样的忠犬。”三本次郎哈哈大笑。 曹宇在一旁赔笑,身子弓的更低了。 “曹桑,你认为你的这位汪组长会屈服吗?”三本次郎问。 “汪康年此人受到国党蛊惑极深,此人对常凯申颇为忠心,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曹宇想了想说道,“不过,相信他感受到了大日本帝国的诚意,早晚会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 停顿一下,曹宇说道,“属下相信,在中国有很多和属下这样,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犬马之劳的忠心之辈的。” “哈哈哈,曹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三本次郎笑道。 “阁下,曹宇有一事不解。”曹宇小心翼翼问。 “说吧。”三本次郎沉声说。 “阁下为何不直接对覃德泰下手呢,此人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价值更大。”曹宇说道。 “对于覃德泰,我另有安排。”三本次郎说道。 覃德泰的身份很特殊,除了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身份之外,他还是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这个身份有些扎手,覃德泰肯定是要抓的,不过要从长计议。 一刻钟后。 荒木播磨敲门进来,“课长,汪康年降了。” 第002章 传讯 “汪康年此人受到国党蛊惑极深,此人对常凯申颇为忠心,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曹宇想了想说道,“不过,相信他感受到了大日本帝国的诚意,早晚会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 停顿一下,曹宇说道,“属下相信,在中国有很多和属下这样,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犬马之劳的忠心之辈的。” “哈哈哈,曹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三本次郎笑道。 “阁下,曹宇有一事不解。”曹宇小心翼翼问。 “说吧。”三本次郎沉声说。 “阁下为何不直接对覃德泰下手呢,此人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价值更大。”曹宇说道。 “对于覃德泰,我另有安排。”三本次郎说道。 覃德泰的身份很特殊,除了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身份之外,他还是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这个身份有些扎手,覃德泰肯定是要抓的,不过要从长计议。 一刻钟后。 荒木播磨敲门进来,“课长,汪康年降了。” 雨越下越大。 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窗外暴雨如注,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平静的面容下是无比焦灼的内心情绪。 从办公室的窗边看过去,大约三十余步便是老黄的医疗室。 暴雨中的医疗室是沉默的,没有灯光,老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歇息。 程千帆的脑子里快速思考,如何在不引人瞩目(疑惑)的情况下叫醒老黄,与其接触。 办公室的座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程千帆瞥了一眼,现在是午夜零点三十分。 他必须尽快将阿海被巡捕房抓捕的情报传递出去,组织上也必须在天亮上班前完成营救。 因为天亮上班以后,按照程序,巡捕房抓捕了反日分子,需要向日本华中派遣军总务办特务班汇报。 对于日本方面的这个命令,租界方面各巡捕房的反应不一: 有的巡捕房则表现出与日本方面合作的迹象。 有的态度暧昧,既没有严词拒绝,也没有表示会乖乖合作。 有的根本不理会,并且强硬回绝,表示这是法租界,不是华界。 程千帆的中央巡捕房三巡属于态度暧昧的。 本来按照三本次郎的命令,是要求‘宫崎健太郎’第一时间表现出积极主动同日本方面合作的姿态,当一个积极进取的‘汉奸’榜样的。 不过,三本次郎却又改变了想法,要求‘宫崎健太郎’以暧昧态度示人。 程千帆对此的理解是,三本次郎不希望他过早的成为汉奸,因为一旦成为铁杆汉奸,尽管可以明火执仗的为日本人效命,但是,同样的也会令程千帆在巡捕房失去一些人的拥护,甚至会被隐隐排斥。 巡捕房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些人不敢反抗日本人,但是,却也不想当汉奸,怕被戳脊梁骨。 巡捕房其他人知道小程巡长亲近日本人,甚至大部分都毫不怀疑程千帆早晚当汉奸,但是,只要他一日没有真正成为汉奸,其他人便可以心安理得的在程千帆的手下效力,捞好处。 至于为何不安排程千帆表现出强硬的对日不合作态度,不是三本次郎不想这么安排,实在是因为小程巡长素来对日本人态度比较亲近,这样一个人,突然表现的仇日—— 日本人没占领上海时候,你亲日。 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你仇日? 傻子才相信呢。 言归正传。 三本次郎是要求程千帆继续延续对日本方面的暧昧态度。 这是表象。 私下里,中央巡捕房抓捕了反日分子,程千帆必须及时向上海特高课汇报的。 在薛华立路有一个烟杂店,距离中央巡捕发有大约不到两华里。 按照约定的安排,每天中午程千帆会趁着中午吃完饭出去溜达的机会,去这个烟杂店买香烟。 上海特高课的特工装扮的送货力工,会在每天这个时候向烟杂店送货。 烟杂店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送货的力工。 程千帆会在这个时候,同这个特高课特工完成情报的传递。 至于说上海特高课为何不盘下这个烟杂店,这样岂不是更加省事,随时可以联系。 无他,日本人没钱,盘不下这个烟杂店。 荒木播磨本来打算耍手段逼迫烟杂店转让的,幸亏得到程千帆的提醒,得知烟杂店的东家是中央巡捕房总务科副科长薛友天的亲戚,三本次郎考虑再三,阻止了荒木播磨。 如此,程千帆同上海特高课的联系,便只能固定时间,固定联系。 而此时此刻,在程千帆的眼中,这便提供了能够营救阿海的时间差。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联系老黄,将情报以及他刚才思索的营救方案连夜传递出去。 老黄趴着门缝,盯着三巡巡长办公室的方向看。 门缝不大。 且雨太大了,看不真切。 只能够凭借感觉判断出来程千帆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黄心中在思考。 在一个小时前,听到汽车驶入巡捕房院子,暴雨中,隐约听到是程千帆和巡警说话的声音,老黄便警觉起来。 联想到两个小时前,三巡的大头吕似乎抓了一个人回来。 现在巡长程千帆又连夜赶来巡捕房,老黄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被抓之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不是寻常的小偷小摸,甚至可能不是刑事犯,最可能的某一方势力人员被抓了。 国府党务调查处?力行社特务处?其他国家的谍报人员?还是…自己的同志?! 三巡巡长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着,时间逐渐的流逝。 不能等了。 程千帆想到了一个不是太好,但是,并没有什么明显破绽的借口。 去找老黄要一瓶酒喝。 深更半夜的,冷的要命,喝点酒取暖,这应该是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的办公室里是没有酒水的。 去年他向覃德泰表态要戒酒,此后,尽管小程巡长有时候依然会小酌,乃至是偶有喝多,但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是决然找不到半滴酒水的。 不是小程巡长不喝酒,是他从不在办公室喝酒,也不在办公室存酒。 他可以从外面拎着酒瓶,在捕厅和手下弟兄们喝酒,但是,自己的办公室是绝对禁酒的。 第003章 三鞭子 被程千帆骂,老黄也不生气,嘿嘿笑,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烧鸡,舔了舔嘴唇。 “老黄,你这是知道我们晚上有好吃食,闻着味儿就来了。”侯平亮笑着说道。 巡捕晚上值夜班,经常会聚在一起吃喝,老黄这家伙是踩着点来蹭吃食来的啊。 老黄被看破心思,咧嘴笑。 “老黄,我可是知道你那里有几瓶好酒,快些拿来。”程千帆催促说,“这大冷天的,冻死个人。” “这就去,这就去。”老黄扭头走了两步,没忘记叮嘱一番,“说好了啊,鸡腿是我的。” “少不了你的。”程千帆说道,看着老黄撑着雨伞没入暴雨中,他跺了跺脚,“我得去看看,这老黄指定不舍得拿出好酒。” 巡捕们哈哈大笑,纷纷嚷嚷巡长说的极是。 程千帆披上雨衣,冲入暴雨中,来到医疗室。 “我正在想办法联系你,正巧你出来了。”程千帆哈了哈手,说道。 “我从门缝看到你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想着大头吕此前抓了人回来,就琢磨着指定有事。”老黄说道。 程千帆心中高兴,和老黄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搭档就是舒坦。 “确实是出事了,大头吕抓来的是我们的同志。”程千帆压低声音说道,“这名同志我见过,名字叫阿海,他身上携带抗日传单。” “需要我怎么做?”老黄问。 “老黄,快点,别磨磨蹭蹭,我知道你藏着好酒呢。”程千帆扯着嗓门说道,然后立刻压低声音,“你要想办法去联系彭书记,请他安排人来保释阿海。” 说着,程千帆从身上摸出五根小黄鱼,递给老黄。 “阿海经受住了拷打,一直坚称传单是他捡的,请组织上安排一位身份合适的同志,或者是认同我党,主张抗日的朋友也可以,请其连夜去见金克木。”程千帆说道,“金克木会同意放人的。” 老黄点点头,明白程千帆为何说要找金克木疏通,此人是中央巡捕房内部主张对日态度强硬的代表人物。 金克木的大外甥在第一次淞沪抗战中殉国,此人同日本人有深仇大恨。 “要快,必须赶在中午之前放人。”程千帆叮嘱说。 “明白。”老黄点点头,他知道程千帆要在今天中午和上海特高课方面接触。 一旦此案被日本方面接手,阿海便绝难幸免了。 “有办法避开岗哨出去吗?”程千帆问。 “放心吧。”老黄说道,这些年他在医疗室扮酒鬼,经常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行动,有的是办法绕开岗哨。 “就这瓶酒了,我都看到了,老黄你别藏着了。”程千帆笑着说道。 “这也就是巡长你,换做是别人,我可舍不得。”老黄嚷嚷说。 “另外,你暗中盯着大头吕,我怀疑这家伙要投日。”程千帆说道。 “好,交给我了。” 虹口区。 “汪先生,你很好,大日本帝国是不会亏待朋友的。”三本次郎面带微笑,拍了拍汪康年的肩膀。 挨了一顿鞭子的汪康年被三本次郎拍到了肩膀的伤处,下意识的咧咧嘴。 第一次被敌人抓捕,第一次受刑,他以为自己可以扛过去,但是,荒木播磨的几鞭子抽下来,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受刑,真的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此前那些被他亲手抓捕、严刑拷打之下依然‘死不悔改’的红党是如何做到的。 看着三本次郎,他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一些类似于‘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之类的话,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当汉奸,脸面放不开,终究是没有开口。 三本次郎看在眼中,并没有在意,汪康年已经迈出了那一步,没有回头路了。 他扫了一眼另外三名党务调查处的特工。 汪康年投降后,出面招降此三人,三人没有过多犹豫,便表态愿意跟随组长一起为大日本皇军效力。 三本次郎指了指桌子上的纸笔,露出得意的笑容,“汪先生,请吧。” 曹宇是党务调查处派往红党的间谍,此人对于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情况实则了解不多,除了知道自己的直接上线汪康年之外,便只知道发展他加入党务调查处的上海区副区长覃德泰。 而汪康年则不然,此人是党务调查处行动股组长,是党务调查处的老资格特工,此人对于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情况都非常了解。 说是汪康年的脑子里掌握着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大半名单和机密都不为过。 汪康年坐在书桌前,拿起钢笔。 只是稍一犹豫,便看到刚才还笑脸相对的三本次郎脸色一寒,荒木播磨更是用凶狠的眼神看着他,他心中叹口气,开始书写: 吴山岳,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行动股股长,陶尔斐斯路三号。 赵延年,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情报股股长… 看到汪康年停住笔,三本次郎冷声问,“汪先生为何停笔?” 荒木播磨的手掌,直接用力抓在了汪康年肩膀的伤处,疼得他直哆嗦。 “三本阁下,赵延年的住处我并不是太清楚。”汪康年赶紧说道,“我只知道,他可能住在金神父路附近。” 抬头看到三本次郎脸色不善,他急忙解释,“股长级别人员,都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中上层领导,他们的住址是相对保密的。” 曹宇在一旁看着,他对于汪康年的投诚是既高兴又担心。 汪康年此人自视甚高,向来是满口效忠党国之言,此人竟然也投靠了日本人,这让曹宇心中莫名痛快。 担心的是,汪康年此前便是他的组长,此人投靠了日本人,势必会分薄他在日本人心中的重要性和地位。 “三本阁下,只要抓到了吴山岳,我们自然可以从吴山岳的口中挖出赵延年等人的住址。”曹宇说道。 “曹桑所言极是。”三本次郎赞许的看了曹宇一眼,曹宇得了这夸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三本次郎思忖片刻,下达命令。 由荒木播磨带领特高课特工押着汪康年,连夜去陶尔斐斯路三号,捉拿吴山岳这条大鱼。 至于汪康年的其他三名手下,交给曹宇以及另外一队特高课特工带领,先返回道格诊所,按照党务调查处约定的暗号,召集汪康年其他的手下去道格诊所汇合,将此些人一网打尽。 一个小时后,陶尔斐斯路三十三号。 房门被敲响。 “谁?”一名负责守卫工作的党务调查处特工在门后询问。 “是我,汪康年。” “汪组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特工没有丝毫的怀疑,打开了门, 然后,他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汪组长,这是何意?”特工怒视汪康年。 “要命的话就闭嘴。”汪康年沉着脸,压低声音问,“股长呢?” “股长和太太在楼上。”特工不敢大声,压低声音,愤怒说道,“汪组长,你想要做什么?你这是犯上!” 汪康年没有理会,扭头看向荒木播磨,“荒木先生,你看?” “你去,把吴山岳诓下来。”荒木播磨抬了抬枪口,指了指被抓捕的国府特工。 “日,日本人。”特工一听,吓坏了,双腿发软,再也不复刚才对汪康年的愤怒表情。 此时,听到动静的女佣打着哈欠出来,便看到这一幕,吓得就要喊叫。 一名日本特工直接冲上去,捂住了女佣的嘴巴,狞笑着,一把匕首直接插进了女佣的胸膛,可怜的女佣挣扎了几下,便没有了动静。 抓捕吴山岳很顺利。 被自己的手下保镖敲开门的吴山岳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没有反抗,只是要求荒木播磨一行人不要为难欺侮家眷,便乖乖跟随离开。 上了小汽车。 吴山岳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汪康年,面色复杂,“芮三,你误我啊。” 汪康年苦笑一声,“股长,康年身不由己。” 他的心中却是冷笑不已,听了吴山岳这句话,他便知道吴山岳定然也会如他一般投日的。 吴山岳被押解回虹口区特高课的据点。 三本次郎亲自招待这条大鱼。 “吴股长,久仰大名,鄙人上海特高课课长三本次郎,手下人动粗,让你受惊了,还望见谅。” “你我是敌对双方,毋需多言,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吴山岳挺胸抬头,大义凛然。 “吴股长这又是何苦呢。”三本次郎摇摇头。 “既然落入你们日本人手中,吴某别无他求,只求速死!”吴山岳冷哼一声。 三本次郎摆摆手,荒木播磨将吴山岳押去刑讯室了。 三本次郎扭头看了汪康年一眼,露出笑容,“汪先生,恭喜你,你赢得了大日本帝国最真挚的友谊和信任。” “汪某惭愧,此后还望阁下多多关照。”没有曹宇等前下属在身旁,汪康年明显开始适应新角色了。 就在此时,荒木播磨推门进来,“课长,吴山岳降了。” 汪康年下意识的看了看腕表,这才八分钟,自己这个顶头上峰竟比他还不如? 不知为何,汪康年心中莫名舒了口气,竟还有几分舒爽。 “这么快?”三本次郎也是颇为惊讶。 “抽了三鞭子。”荒木播磨一脸鄙薄,“吴山岳便降了,他还说…” “说了什么?”三本次郎问。 “吴山岳说,这三鞭子,一鞭是为常凯申,一鞭是为党国,一鞭是为薛应甑,挨了此三鞭,斩断此前情分,他可以全心全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命了。” 汪康年脸色连连变化,他此前一直自诩能耐不凡,认为自己不比吴山岳差,现在他内心深处既有对吴山岳的鄙薄之意,却竟也多了几分服气。 自己不如吴山岳多矣! 第004章 应怀珍 阿海舔了舔干瘪的嘴唇。 牢房里臭气熏天。 地上胡乱垫了一些干草,根本无法保暖,冻的人发抖。 他用力在墙壁上蹭了蹭,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这能让他的头脑清醒一些。 他不担心自己,唯死而已。 他在思考自己被捕是意外,还是叛徒出卖了自己的行踪。 如果是前者,危险则仅限于他这里。 如果是后者,则非常严重。 他现在负责学工委的工作,今天和持志大学学生党支部约好了开会碰头。 如果是内部出了问题,这意味着学工委可能也有危险。 踏踏踏的声音传来,这是马靴踏地的声音。 “人怎么样了?招了没?” 阿海听出来这是程千帆的声音,这个心黑手辣的黑巡捕,早就听说此人极度反动,仇视红色,并且传闻此人态度亲日,自己落在这种家伙手里,此番绝难幸免了。 “按照巡长您的吩咐,断了水米,没有再用刑。”鲁玖翻说话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脚步声近了。 阿海闻到了肉馒头的香味。 然后他便看到了程千帆的脸,此时此刻,这张英俊的脸孔在阿海的眼中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招了吧,都是娘胎里出来的,何必再受皮肉之苦呢。”程千帆举了举手中的油纸包,“刚出锅的肉馒头,吃么?” 阿海咽了口口水。 “程巡长,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大晚上的我没有看清地上是什么,就随手捡起来揣兜里了。”阿海爬到栏杆边上,抓着栏杆喊冤,眼睛死死地盯着肉馒头,咕咚咽口水。 “想吃吗?”程千帆扔掉油纸,将一个肉馒头拿在手中,微笑说。 阿海猛点头。 “那就招了吧。”程千帆和颜悦色,蛊惑说道,“说吧,你是哪部分的?你的上线和下线都有谁?” 阿海一脸茫然,“程巡长,我是租的房子,住在昌里路,楼上住的一个老姨婆,楼下是我自己一个人住。” “装神弄鬼。”程千帆冷哼一声,“开门。” 鲁玖翻赶紧将牢门打开。 程千帆大踏步进来,将肉馒头一扔,一把揪起阿海的头发,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阿海就如同一块破布,发出凄惨的嚎叫和求饶声。 临了,小程巡长一脚踩在肉馒头上,骂了句,“吃屎吧你!” 看着鲁玖翻将牢门再度锁上,程千帆阴沉着脸,“人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提人。” “是,巡长。”鲁玖翻赶紧敬礼应是。 待程千帆离开后,鲁玖翻盯着牢房内的阿海,摇摇头,“朋友,招了吧,何必呢,我们巡长可没有多少耐心。” “警官,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你们抓来了。”阿海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 鲁玖翻点燃一支烟,连抽好几口,一阵喷云吐雾,“进了这里,便没有冤枉的,即便是冤枉的,那也是你倒霉。” 说着,他弯下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阿海,“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警官你说,你说。” 鲁玖翻搓了搓手指,“十根小黄鱼,我可以找巡长作保放了你。” “我,我,我没钱。”阿海眼睛瞪大,哭丧脸说道。 “老兄,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看得那么重嘛。” “警官,我真的没钱啊,我全身上下就这套衣服值钱。”阿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警官,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这样的人,榨不出几滴油的。” “老子好心给你指条明路,侧恁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冤枉巡捕房抓你讹钱吗?”鲁玖翻立刻翻脸,破口大骂。 阿海吓得哆哆嗦嗦,连忙摆手说自己没那意思。 鲁玖翻继续骂,骂累了,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去休息室休息去了。 阿海小心的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将被程千帆那个混蛋踩扁的肉馒头捡起来,狼吞虎咽吃起来。 巡捕房三巡巡长办公室。 程千帆拿起电话,“接辣斐坊十九号应女士家里。” 很快,电话那头接通了。 “哪位?” “应女士,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小程巡长翘着二郎腿,笑着说道。 “你哪位?恕怀珍耳拙。”应怀珍吃吃一笑。 “我,程千帆。” “程巡长,哎呦呦,真是稀客啊,您老人家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应怀珍提高嗓门,笑颜如花。 “今日马场重开,听闻应女士也是爱马之人,正所谓香车宝马美人,香车宝马有了,憾缺美人,想着邀美同行,不知道应女士是否赏脸?” “不去!你不还好意!”应怀珍说道。 “说好了啊,我开车去接你。”程千帆直接挂了电话。 程千帆脱下警服,换上一身西装。 系好围巾。 戴上礼帽。 打着哈欠出了办公室。 “吕副巡长。”程千帆喊道。 “巡长。”大头吕跑过来。 “我回去补补觉,捕房这边你盯着点。” “是!” “抓了的那个瘪三,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提人。”程千帆叮嘱说。 “明白。” 雨后初晨,空气中似乎多了几丝清冷。 程千帆启动车子,从医疗室的门口经过,程千帆摇下车窗,喊了一嗓子,“老黄,老黄。” “来了。”老黄手里拿着毛巾,开门出来。 程千帆从身上摸出打火机,“没油了,给我加点煤油。” 老黄跑过来,接过打火机,回到房间,不一会拿着打火机出来了。 “情报送出去了。”老黄轻声说。 “很好,我会消失一上午,巡捕房联系不到我。”程千帆说着,从车里拿出一包烟,扔给老黄,“谢了。” 老黄心中明白,他接过香烟,美滋滋的回房间去了。 金神父路。 双龙坊公寓。 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荒木播磨放下望远镜,扭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喝茶水的吴山岳,“吴先生,你确定赵延年还在上海?” 吴山岳投降之后,非常爽快的将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的名单全盘托出。 其中抓捕的重点对象便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情报股股长赵延年。 “赵延年有一个相好的,他不在金神父路,便一定在那个女人那里,很可惜,我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住处。”吴山岳放下茶杯,起身来到窗边,看了看外面。 “不过,我知道赵延年非常惧内,他即便是在外面潇洒,早餐必然会回家里吃,据说这是赵太太给他定的家规。” 说着,吴山岳冷笑一声,“赵延年能有现在,靠的就是他夫人,他不敢违抗。” 在外人眼中,这对伉俪感情恩爱,不过,都是假象,赵延年早就厌烦了家里的黄脸婆,赵夫人看得很开,自己在外面也养了个小白楼,她对赵延年唯一的要求就是男人必须在家吃早餐,给人一种夫妻恩爱的假象。 距离金神父路约莫两个街口。 赵延年坐在车子里,打了个哈欠。 “恁个小妖精。”赵股长捶了捶老腰,自己昨晚有些过于放纵了,不过,任谁有那样的俏佳人,也顶不住啊。 第005章 跑马场 想着回家还要面对那个黄脸婆,赵延年心中就觉得颇为腻味。 要不是妻子娘家势力不小,对他的前程多有裨益,他早就一脚踹了这个不知羞的黄脸婆了。 赵延年叹口气。 可怜自己满腹经纶,矢志报效党国,却没有门路,只能以色侍人,才堪堪得以出头,可怜可叹。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一个急刹车。 赵延年一头撞在前排靠背上,气的破口大骂,“侧恁娘,怎么回事?” 司机指了指前面,一个肩膀上带血的男子倒在地上。 “混蛋。”赵延年骂道,“去看看,撞死没?” 此时,倒在地上的男人艰难的爬起来,“表叔。” “白胖?”赵延年大惊,“快,快扶进来。” 白胖是他远房表侄,来上海讨生活,他安排白胖进了吴山岳的行动股,两人的关系外人并不得知,白胖也可以算是他在吴山岳那边埋得钉子。 “出什么事了?”赵延年看了一眼白胖的肩膀,他一眼看出来这不是车子撞的,是利器所伤。 “汪康年叛国投日了。”白胖咬着牙说道。 “什么?”赵延年惊愕不已。 “弟兄们收到信号,要大家去道格诊所集合,我们刚一进去,就被日本人包围了。”白胖疼得直冒虚汗,“我最后进去的,看到不妙,转身就跑,好在是大白天,日本人不敢开枪,只是挨了一匕首。” “汪康年投日?不可能吧。”赵延年问道,对于吴山岳手下的这名大将,他是有所了解的,此人能力不俗,对党国向来忠心耿耿,看着像是一个铁骨铮铮之辈啊。 “不会有错,是诊所的其他三个弟兄帮着日本人抓我们的,他们是汪康年的绝对亲信,而且,这个全体集合暗号只有汪康年本人才知道。” 赵延年这下完全相信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司机还在朝着家的方向开车。 “停车,停车!”赵延年突然惊恐喊道。 “股长,怎么了?”司机问道。 “不能回家了。”赵延年沉着脸说道,“吴山岳那混蛋一定卖了我!” 汪康年投日,第一个供出来的绝对是吴山岳,吴山岳这个老东西他太了解了,道貌岸然,满口效忠党国,实则是个软蛋,绝对也会投日。 吴山岳投日,第一个便会把他交代给日本人,说不好现在自己宅子附近已经有日本人埋伏,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股长,那去哪里?”司机也紧张不已,问道。 “去码头,立刻离开上海。”赵延年果断说道。 他认识法租界的一个法国鬼佬,此人可以搞到法国轮船的船票,虽然日本人封锁了江面,但是,法国人英国人的轮船还是可以自由航行的。 “那太太那里?”司机问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赵延年摇头,“日本人要抓的是我,抓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用,只要我不回家,他们是不会伤害太太的。” 司机直接掉头,朝着麦兰码头飞速驶去。 赵延年阴沉着脸思考,须臾,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吴山岳那个老东西肯定将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卖了个底朝天,弄不好连覃德泰在内的上海区都会被日本人端个彻底。 如此,整个上海区就剩他一个高层领导了。 上海区很重要,武汉方面肯定不会就此放弃,届时要重建上海区,还有比熟悉上海的他更合适的? 上海区副区长的职务非他莫属!(PS1) 莫不是此番要因祸得福! 就在心中盘算,颇为自得的时候,赵延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侄。 白胖肩膀上的伤口、鲜血是那么的刺眼。 不行,绝对不行,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上海区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再回来。 看来自己要想办法疏通一下,调去别的地方。 到底去哪里好呢? 武汉? 不成,日本人早晚会进攻武汉。 南京都丢了,武汉也守不住的。 那就去四川,去陪都重庆! 早就听说川蜀出美女… 不过,现在大家都想着在川蜀谋位子,这可不容易啊。 “停车。”赵延年突然喊道。 “股长?”司机刹车,不解问道。 “你下车去旁边电报厅给家里挂个电话,告诉太太我被日本人盯上了,让她也想法逃出来,就说我在码头等她。”赵延年说道。 “是!”司机和白胖都是松了口气,股长到底是重感情的。 “怎么还没有回来?”荒木播磨看了看手表,这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吃早点? 再晚一点都可以准备吃午餐了。 “没道理啊。”吴山岳也是一脸疑惑,赵延年翅膀硬了?敢不听赵太太规矩了? “再等等。”吴山岳在荒木不满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就在此时,一辆小汽车停在了赵延年家门口。 门开了。 一个女佣拎着一个牛皮小皮箱出来,一个阔太太头上戴着法国进口的缀花绒帽、脸上戴着墨镜出来。 女佣将小皮箱放进车子里,阔太太也上了小汽车,随后小汽车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这是哪里的车子?”荒木播磨问。 吴山岳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是跑马会的车子,应该是来接赵太太去看跑马的。” 荒木播磨点点头。 又过了一刻钟。 吴山岳突然脸色一变,“不对,这是要跑!” 迎着荒木播磨审视的眼神,吴山岳阴沉着脸说道,“刚从那个女佣,她拎着皮箱的时候,看起来很吃力,里面定然是装着金条之类的钱财。” 荒木播磨也是脸色大变。 吴山岳一脸懊恼,“我早该想到的,若是要去看跑马,不会带皮箱,带一个小包就可以了,冯婉如这是带着财货逃了。” 荒木播磨恨得咬牙,骂了句日本国骂,狠狠地瞪了吴山岳一眼。 “你带两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荒木播磨指了指两个手下。 “是!” 跑马场。 应怀珍看了一眼激动的挥舞着拳头嘶吼着赛马的名字,为场内的一匹赛马加油的小程巡长,漂亮的眼眸有瞬间失神。 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棱角分明,这张侧脸让应怀珍想起了自己临摹的大理石雕像。 客观的说,程千帆这个家伙虽然坏的流脓,但是,确实是英俊不凡。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无凭无据,就凭此人捡了几张废纸,就说是红党?”金克木冷哼一声。 “金副总,现在还在审讯,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放人!”金克木冷冷说道。 其他巡捕看向大头吕,大头吕焦急的看向牢房门口的方向,没有发话。 “我说了放人。”金克木板着脸,盯着大头吕。 “金副总,我们巡长说了,这个人没有他批准,一定不能放!” “中央巡捕房什么时候轮到他程千帆当家了?还是我的话没用了!”金克木黑着脸,“你去把程千帆叫来,我看他敢不敢不听我命令!” 就在此时,侯平亮跑回来,在大头吕的耳边说,“吕头儿,打了电话了,巡长不在家,找不到人。”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不放人?”金克木脸色铁青,他身后的几名巡捕也是脸色不善。 “放人!”大头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还在发愣的手下,骂道,“没听到金副总发话了,放人!” 第006章 文武全才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无凭无据,就凭此人捡了几张废纸,就说是红党?”金克木冷哼一声。 “金副总,现在还在审讯,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放人!”金克木冷冷说道。 其他巡捕看向大头吕,大头吕焦急的看向牢房门口的方向,没有发话。 “我说了放人。”金克木板着脸,盯着大头吕。 “金副总,我们巡长说了,这个人没有他批准,一定不能放!” “中央巡捕房什么时候轮到他程千帆当家了?还是我的话没用了!”金克木黑着脸,“你去把程千帆叫来,我看他敢不敢不听我命令!” 就在此时,侯平亮跑回来,在大头吕的耳边说,“吕头儿,打了电话了,巡长不在家,找不到人。”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不放人?”金克木脸色铁青,他身后的几名巡捕也是脸色不善。 “放人!”大头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还在发愣的手下,骂道,“没听到金副总发话了,放人!” 江西,南昌,三眼井。 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军部从武汉转到南昌。 这是原北洋军阀张勋在南昌的公馆,现在是新四军军部驻地。 “倭寇侵国土,杀我同胞,断我华夏传承!”一名将军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说道,“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此乃吾辈军人本分。” “叶将军,能说一说贵军接下来的安排吗?” “抱歉,此乃军事机密。” “叶将军,据我所知,贵军大部都还在来南昌集结的路上,且多数武器简陋,装备缺乏,连饭都吃不饱,请问你真的认为你的孱弱士兵可以抵挡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吗?”一名英国记者大声说道。 “武器简陋,我们可以从敌人那里夺取!”叶将军看了这名英国记者一眼,说道。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锣鼓喧嚣以及震天的口号声。 “希夷,是宣传大队的同志们组织的南昌市民抗日大游行。”参谋长低声对英武的将军说道。 “走,我们去看一下。”将军高兴的说道。 游行队伍停在了马路上。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一名年轻的新四军军官挥舞着手臂,站在台阶上,大声喊道。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千百人振臂高呼。 “誓死不当亡国奴!”年轻军官继续高声吼道。 “誓死不当亡国奴!”众人高声喊道。 此时,一名英姿飒爽的新四军女军官登台,“下面请大家欣赏戏剧表演,假如我们不反抗!” 剧情很简单。 讲述的是日军占领北平后,肆意压迫、欺侮北平市民。 市民方晓红是的老实人,不敢反抗。 他认为只要乖乖给日本人当顺民,便可以继续过小日子。 但是,他错了。 日本士兵枪杀了他的儿子,只因为小孩子喊了句小鬼子。 随后,冲入家门的日军士兵更是当着他的面欺侮了他的妻子。 方晓红此时才想起来反抗,但是,直接就被日本士兵一刺刀刺死了。 被日本人欺侮的方太太,也投井自尽。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禽兽不如的小日本!” 现场市民反响强烈,这出戏看得大家恨得牙痒痒。 “很好,这出戏演得好。”将军高兴的说。 “确实是不错,老百姓听我们的宣传,说日本人多么坏,多么禽兽不如,大家是没有直观的印象的。”参谋长也是频频点头,“这样的表演,非常直接,大家一看就明白了,日本人原来是这么坏!” “那个同志很不错。”将军指了指年轻的军官说道。 “那是民众抗日运动工作部的方木恒同志。”参谋长介绍说道,“木恒同志是上海人,主动参加革命,毅然离开优渥的家庭,前往延州,在延州的时候就表现很不错,吃得了苦,工作热情高涨,在延州抗日宣传大队的时候就小有名气。” “看来参谋长对方木恒很欣赏嘛。”将军微笑说道。 “你可别以为这是一个秀才。”参谋长说道,“木恒同志的宣传小队受到反动势力袭击,他亲自带队和土匪激战,英勇负伤,此外,木恒同志非常机敏,他通过一句话中就揪出了试图混入我革命队伍的特务,受到延州保卫部门的特别嘉奖呢。” “还是一个文武全才呢。”将军惊讶说道。 “打死这个小日本!” “砸死他!” 就在此时,演出台上出现了状况。 爱国市民们受到刚才演出的影响,情绪激动,对扮演日本士兵的演员破口大骂,甚至开始有愤怒的市民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着演员身上扔。 第007章 信仰 “秋华同志,怎么样?没事吧?”方木恒找到扮演日本士兵的凌秋华,关切问道。 “没事,只是脑袋破了点皮。”凌秋华笑着说道,“本来挺难过的,现在好多了,刘波同志宽慰我说,大家对我喊打,实际上说明老百姓明白了日本侵略者的凶残,实现了情绪的共鸣,这是好事。” 凌秋华没有什么大碍,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木恒,一起散散步。”刘波看了方木恒一眼,说道。 “行。”方木恒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点点头。 离开延州前往上海,还在中途的时候便得知上海沦陷。 他们不得不被迫转道向武汉,同罗涛同志等一行人在武汉汇合之后,方木恒便见到了刘波。 当时方木恒第一个想法便是刘波通过某种手段期盼了组织,混入了组织内部。 当武汉八办的同志明确告知方木恒,组织上是知晓刘波的日本人身份的,现在的刘波和以往的刘波不同,现在的刘波是信仰红色主义,主动向红色靠拢的国际同志。 方木恒相信组织上所说非虚,对于刘波这种出身的人,组织上的审查势必非常严格。 组织上说刘波主动靠拢红色,是一个信仰红色的同志,他相信这必然是经过缜密调查之后得出的严肃结论。 但是,从内心上来说,方木恒无法释然。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初阿海对他说出刘波是日本特务的时候,这对他的打击是多么巨大。 一个表现出仇视日本侵略者,并且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他以及何关如何成长为合格的革命者的刘波,竟然是日本特务,这个事实令方木恒深受打击,也让方木恒第一次深入的,甚至可以说是痛彻心扉的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他开始深刻反思,并且最终慢慢成长、进步。 此事对他影响巨大。 故而,方木恒虽然也接受了刘波是革命同志的事实,但是,内心里一直无法释怀。 他和刘波的关系仅限于革命同志,其余时间,两人关系非常淡。 而刘波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原因,并没有试图改变两人之间的这种疏远关系。 可观的说,如果说方木恒是无法释怀的话,刘波面对方木恒则是既亲切,又有几分尴尬的。 亲切是因为方木恒在刘波的思想转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尴尬的是,他作为一名日本特工,却因为教导方木恒如何干革命事业,最后自己反而真正蜕变,信仰红色主义,这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当然,尴尬只是情绪反应,不代表后悔,刘波的内心深信红色的旗帜必将插遍寰宇! 从这一点来说,他是要感谢方木恒的,方木恒堪称是他的红色信仰的特别介绍人。 一月初的南昌,尽管是中午时分,依然是有一种浸透衣襟的冷。 “我看了那些照片,简直是禽兽不如。”刘波沉声说。 这出‘假如我们不反抗’的演出剧本,出自方木恒之手。 是方木恒根据宣传部门获得的日军在伪满、华北施暴照片、以及从北方逃难而来的百姓讲述,以此为基础,创作完成的。 “这是一支受到日本菌国主义洗脑的野蛮军队。”刘波摇摇头说道,“没有人性,没有善良,没有良知,只有杀戮和毁灭,太可怕了。” “所以,即使我国面对的侵略者空前强大,我们也必将是最后的胜利者。”方木恒说道,“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伟大的中华民族从来没有被打垮过,以前没有,现在不会有,未来更不可能!” “木恒,你成长了很多,我很高兴。”刘波欣慰点头。 方木恒瞪了刘波一眼,提起这个他就觉得极度羞耻,尽管现在的刘波已经是红色战士了,但是,当时的刘波可是货真价实的日本特务,想到自己竟然对刘波深信不疑,被一个日本特务教导如何干革命,这实在是…方木恒觉得自己这辈子只要一想到这件事,都会无比的尴尬和羞耻。 “我决定了,不去延州了,我要留在新四军,加入到伟大的抗日工作中去。”刘波说道。 “日本是你的祖国,你真的决定站在日本的对立面,真刀战枪的和日本帝国主义作战?”方木恒立刻问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你也说了,他们是日本帝国主义,我没有背叛自己的祖国,我反对的是日本帝国主义,这并不矛盾。”刘波表情严肃说道。 方木恒看着,听着,他看得出来,刘波对此是有过深思熟虑,是经过了思想斗争并且最终想通了的。 “我信仰红色主义,红色是我的信仰,我现在是以红色战士的身份同日本帝国主义作斗争,因为,日本帝国主义本就是日本这个国家的灾难。”刘波眼眸中仿佛闪烁光芒,“只有红色才能救日本,当红旗飘扬在富士山上的时刻,当日本贫穷人民被从帝国主义的胁迫、菌国主义思想的影响中走出来,建立属于所有人民的红色日本,和平日本,这便是我矢志要奋斗终生的目标!” “说得好!”方木恒用力挥了挥拳头,“木恒同志,你是一个纯粹的红色战士,一个脱离了狭隘思想的红色战士,尽管我现在依然无法做到对以前的事情释怀,但是,我依然要向你致敬!” 刘波很高兴,虽然方木恒也说了,对于以前的一些事情无法释怀,但是,他向方木恒吐露自己的思想,并且得到了认可、支持,刘波也是非常高兴的。 “嫂子和孩子怎么办?”方木恒问。 “跟着我一起加入新四军!”刘波毫不犹豫说道。 刘波心情相当不错的离开了。 方木恒找到自己的领导上级暨民众抗日运动工作部的部长,向他汇报了刘波同志和自己的这次交流谈话。 民众抗日运动部部长非常重视,很快又叫来了对敌工作部部长。 “木恒同志,对于刘波同志的思想表态,你是如何看待的?”对敌工作部部长问道。 “我曾经建议刘波来扮演日军士兵,他很生气,坚决不愿意。”方木恒说道,“从这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于侵略我国、烧杀抢掠的日本士兵是非常反感,乃至是仇视的。” “刘波同志信仰红色主义,是一名真正的红色战士。”方木恒思忖片刻,继续说道,“刘波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并不认为同日军作战是要与自己的祖国开战,而是认为这是和日本帝国主义作战,日本帝国主义不能代表日本,他认为自己这么做才真正符合日本的利益,才真正符合人们向往和平的朴素认知,才符合真正的红色信仰。” “很好,方木恒同志,你汇报的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们会认真考虑刘波同志申请留在部队,加入到对日本侵略者抗击斗争中去的请求的。” 待方木恒离开后,两人对于刘波之事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沟通。 事实上,对于红色国际的日本同志参与到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在1931年9月20日,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的两天以后,日本红党就与中国红党联合发表宣言,指责日本帝国主义的暴力行径,也直接指出了东三省问题的根源所在。 在当时积极反战宣传的同时,日本红党还和红色主义青年同盟,反帝同盟,工会全国协议会等团体组织共同联合。 第一次淞沪战事爆发后,日本红党甚至展开了多地大游行,反对上海扩大侵略战争的举动。 也正因如此,在1932年10月30日本军警取缔查扣了日本红党的指挥部,并且逮捕了1500余名日红党员,才使得示威游行得以控制。 面对这种严峻态势,日本红党依然没有屈服,而是尽一切可能通过各种社会发声渠道召开群众性的集会,反对占领中国华北。 对于日本红党而言,一边是自己的信仰,一边是自己的国家,似乎是很矛盾,但是,教.员同志就一针见血指出来,实际上对于日本红党而言,这并不矛盾: 因为,日本红党深知,日本帝国主义本就是他们国家的灾难。 不过,由于日本红党在日本国内的发展和影响都受限制,所以只能在社会组织,舆论以及文艺等方面发挥自己的作用。 刘波可以说是第一个申请加入到中国红色抗日武装队伍里,要求在战场上和日本帝国主义真刀真枪的干的日本红党。 不,确切的说,刘波是红色战士,但是,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日本红党,这是一个在中国自学成才、最终走上信仰红色道路的特殊例子。 “混蛋!我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提人吗?”办公室里飘荡着程千帆愤怒的咆哮声。 大头吕没有辩解,垂着头不出声。 小程巡长已经训了他有一刻钟了。 待程千帆骂够了,他才擦了擦被喷到脸上的唾沫。 “巡长,是我办事不力,请你责罚。”大头吕说道。 程千帆瞪了大头吕一眼,烦躁的摸向上衣兜,大头吕赶紧从身上摸出烟盒递过去。 拿了一支烟叼在嘴中,大头吕立刻划了自来火凑过来。 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程千帆脸色稍稍缓和,“我知道,这件事不能全怪你,金副总要放人,你确实是很难挡住。”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我之所以说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提人,就是考虑过意外因素。” 说着,他摇摇头,“罢了,也不能怪你,便是我在这里,金副总要放人,我也很难做。” 说着,程千帆拍了拍大头吕的肩膀,苦笑一声,“你这也算是为了挡了一茬,辛苦了啊,吕哥。” 刚才被程千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大头吕表现的相当克制、冷静,但是,又岂能真的没有委屈。 此时听到程千帆这么说,大头吕的心中算是舒服多了。 他不介意挨骂,但是,挨骂要有价值。 他已经竭尽全力去阻止金克木放人了,但是,没奈何一直联系不上程千帆,凭他一个副巡长,是拧不过金克木的,只能选择放人。 他尽力了。 程千帆生气,他能够理解。 程千帆在冷静下来后,意识到了他大头吕已经尽力了,甚至可以说是为你小程巡长挨了金副总的训骂,大头吕便觉得值得了,没有跟错人。 “巡长,这件事…”大头吕接过巡长递过来的一支烟,小声问道。 “你觉得呢?”程千帆吐了口烟圈,看了大头吕一眼,淡淡问到。 “此案的卷宗、档案,全部销毁?”大头吕思忖片刻,小声说道。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随后,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弄干净些。” “明白。”大头吕说道。 金克木的插手,令这件事复杂化了。 尽管不知道金克木为何插手此案、要求放人,但是,这件事肯定是不能查下去了。 此外,抓了反日分子,却被放掉了,这件事对日本人那边也没法交代。 总不能对日本人说,我们抓了反日分子,不过,我们的副总巡长把人放了。 这不仅仅会惹怒日本人,也将彻底得罪金克木。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这件事压根没有发生过,中央巡捕房三巡压根没有抓过一个疑似反日分子,昨夜暴雨如注,然则天下太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亚尔培路。 惠民旅社。 王钧见到了刚刚获释的阿海。 “阿海同志,我代表组织上祝贺你脱险归队。”王钧和阿海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感谢组织上的及时营救。”阿海高兴且感慨说道,“我以为自己这次要去见马克思先生了。” 王钧等待阿海的情绪平复。 “阿海,说说具体的经过。”他问道。 阿海详细讲述了从自己被捕,到被敌人多次审讯,再到今天被组织上想办法营救获释的过程。 “程千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仇视革命的黑心巡警。”阿海提及程千帆的时候,满腔愤怒,“此人素来贪财好色、心狠手辣,据传闻,这个人对我党向来颇为敌视,而且这个人同日本人走的很近,我们要警惕程千帆投靠日本人当汉奸。” 王钧对于阿海反应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视。 当天,他便和彭与鸥秘密接头。 “彭书记,阿海同志遭受了程千帆的毒打和拷问,他反应此人心狠手辣,鱼肉百姓,极度仇视红色,并且怀疑此人极可能投靠日本人当汉奸。”王钧说道。 “投靠日本人?当汉奸?”彭与鸥微微皱眉,问道,“有什么证据吗?当汉奸人人喊打,他会真的踏出那一步?” “程千帆这种人,他的信仰便是金钱、女人,毫无家国观念,这种人是日本人最喜欢招揽的,且据我们所知,此人是日本学校毕业,素来对日本人亲近,这种没有信仰,只贪图享受的没有灵魂的人,当汉奸的可能性极大。” 第008章 除之而后快 彭与鸥能够感受到王钧同志对程千帆的怒火和极度痛恨。 或者这可以代表王钧同志、阿海同志等同志们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反革命巡捕的痛恨。 他能理解这种痛恨,有这么一位极度仇视红色、亲近日本人的黑心巡捕的存在,是对在法租界活动的同志们以及抗日志士的极大威胁。 彭与鸥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这种情况恰恰说明了程千帆工作出色、隐藏的好。 但是,他却又高兴不起来,这更说明了程千帆的不容易,对于‘火苗’来说,他不仅仅要面对残酷的潜伏环境,还要面对同志们的误解,不,确切的说是痛恨,同志们对待程千帆的态度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来形容也不为过。 “王钧同志,你和阿海同志反应的情况很重要,我和组织上会认真对待的。”彭与鸥表现严肃说道,“我曾经和程千帆有过接触,此人是高等知识分子出身,看似温和懂礼,实则阴险狡诈,确实是不得不防。” 王钧没有久留,两人简单商讨了抗日夜校的情况后,王钧便告辞离开。 彭与鸥离开接头地点,叫了一辆黄包车归家。 他苦笑着摇摇头,若是革命胜利了,两人相见,王钧同志事后得知去年将他从特务的包围中营救出来的,以及两次营救了阿海的都是程千帆的话,一定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吧。 他热切期望这一天的到来。 假扮市民去赵延年家敲门打听消息的特工回来了。 “女佣说太太收拾行李准备回苏州老家。”特工说道。 “无缘无故,赵太太为何回苏州老家?”吴山岳立刻问。 “女佣没说,我们也不好多问。”特工说道。 “我打电话给跑马会问问情况。”吴山岳说道。 “跑马会那边有消息反馈。”吴山岳放下电话。表情阴沉对荒木播磨说,“去接赵太太的车子回去了,赵太太没有去跑马会,半途下车离开了。” “巴格鸭落!”荒木播磨气的骂了句日本国骂,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打翻了吴山岳的茶杯。 吴山岳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有看到。 很快,道格诊所那边有消息传来,是特高课在围捕汪康年的行动小组的时候出现了纰漏,一名党务调查处特工负伤逃脱。 “白启雄?”吴山岳听闻逃脱的党务调查处特工名字叫白启雄,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这个人很重要?”荒木播磨立刻问道。 “此人只是一个小喽啰,并不重要。”吴山岳揉了揉太阳穴,“不过,这个人应该是赵延年的人,如我所料不差,此人逃脱之后,应该是去找了赵延年,最终导致赵延年提前察觉,举家潜逃。” 赵延年自以为那点小谋算无人知晓,但是,早就被他看在眼中,尽管不知道这个绰号白胖的特工和赵延年是什么关系,但是,此人是赵延年安排进党务调查处的,吴山岳早就掌握了这个情况。 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竟然因此而功亏一篑,着实令人懊丧。 “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早点说?”荒木播磨不满的呵斥。 “是吴某人失职,我自会向三本阁下请罪的。”吴山岳叹口气说道。 “吴先生不必自责,些许纰漏在所难免。”三本次郎宽慰吴山岳说道,“真要追责的话,也是道格诊所那边出的问题。” “阁下的宽容,吴某感激涕零。”吴山岳舒了一口气,“终究是我考虑不周。” “吴先生不必介怀,跑了一个赵延年,与大局无关紧要。”三本次郎微笑说,“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吴先生想必也是颇为疲惫,且先去休息吧。” 三本次郎摆摆手,示意手下人带吴山岳去休息。 “三本阁下,我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吗?”吴山岳问道,“贱内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想必一直心忧。” “可以。”三本次郎点点头,朝着一名特工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盯着点。 看着吴山岳离开的背影,三本次郎脸上的笑容收敛,“荒木,你认为吴山岳是真的没有想起来白启雄之事,还是故意隐瞒?” “课长,你是怀疑吴山岳故意用这个漏洞向赵延年示警?”荒木播磨大惊,问道。 “支那人多狡猾,特别是他们的官员,深谙万事留一线的处世哲学。”三本次郎沉声说,“对于投靠帝国的支那人,我们要用,但是,也不得不防着他们。” “我明白了。”荒木播磨点点头,“这件事我会暗中调查的。” 就在此时,一名特高课的特工敲门而入。 “程千帆那边有汇报什么情况没有?”三本次郎问。 “没有。”特工摇摇头,“程千帆去了烟杂店,和小井君碰面了,不过并没有接触。” 三本次郎点点头,没有接触说明没有需要汇报的情报。 “联系上木川没?”三本次郎扭头问荒木播磨。 “暂时还没有。”荒木播磨摇摇头,“苏浙别动队被帝国打散了,除非木川君主动联系我们,我们很难联系上他们。” 看着皱眉的三本次郎,荒木播磨问,“课长,你在担心木川他们遭遇了不幸?” “很难说。”三本次郎沉声说,“他们加入支那武装,不得不和帝国作战,战场是残酷的,他们甚至可能会被帝国士兵误杀。” 荒木播磨点点头,这种情况是极可能出现的,也是很难避免的。 “你认为赵延年会去哪里?”三本次郎问。 “赵延年不会留在上海,他势必会外逃,目前唯一的离沪通道是水路,我已经派人去码头,希望可以抓住赵延年。”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摇摇头,从今日之事来看,赵延年此人颇为狡猾,想要抓住此人并非易事。 第009章 夫妻 金克木押了一口茶,眼睛眯着,摇头晃脑,手指轻轻在办公桌上敲击,哼着小曲儿: 小姐小姐多丰采,君瑞君瑞济川才,一双才貌世无赛… 敲门声响起。 金克木放下茶盏,拿起文件看,整理了一下表情,沉声说,“进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程千帆。 “金头。”程千帆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 金克木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金头。”程千帆又开口说道。 “我没聋呢。”金克木冷哼一声。 程千帆笑了笑,转身关上了办公室门。 “金头,属下特来向您请罪。”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请罪?请什么罪?”金克木一脸茫然,讶然问道。 程千帆直接拎起热水瓶,先是给金克木的茶杯添了水,然后自己毫不见外的拿出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金头,大头吕那家伙对您不敬,我已经骂过他了,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程千帆嘿笑说道,“金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老喽,手下人也不听话了,看来我该退休、颐养天年了。”金克木看了程千帆一眼,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程千帆心中大定。 “你小子可以啊,手下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金克木指着程千帆笑骂道。 “大头吕是我的人,自然听我的。”程千帆毫不客气的说道,看到金克木脸色一变,他赶紧说道,“就如同我是金头的人,您发话,便是公董局派人来,我也不听,只听您的。” 闻听此言,金克木的脸色好看不少。 他打开抽屉,拿出两根小黄鱼,扔过去。 程千帆一把接住。 “拿去拿去,省得你说我吃独食。”金克木摆摆手。 “谢金头赏。”程千帆将小黄鱼踹兜里后,双手抱拳,笑着说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程千帆才告辞离开。 待程千帆离开后,一名巡捕悄悄进来汇报了三巡将那名疑似红党的卷宗销毁之事,金克木点点头,笑着骂了句,“精细鬼。” 这便是他和程千帆之间的默契。 程千帆来道歉,金克木得了面子。 此外,金克木给了程千帆两根小黄鱼,他用这样的方式表明,他是拿钱办事,没有其他政治原因。 程千帆接受了这个说辞。 同时,程千帆在来见金克木之前,就提前下令抹去阿海之案的卷宗,这最令金克木满意。 回到办公室,程千帆将大头吕叫过来。 “再知会一遍相关的弟兄,嘴巴都严实点。”说着,他从钱包里拿出几张大面额法币,“金副总看大家辛苦,犒劳弟兄们的,你去买些酒菜,大冷天的,大家吃饱了才好干活。” “明白。”大头吕点点头,“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麦兰码头。 赵延年在焦急的等待,不时地掏出怀表看时间。 “不等了,上船。”赵延年咬了咬牙,说道。 他派人电话通知妻子,主要是考虑到想要在川蜀谋求好位子,还要倚靠妻子娘家的势力,不过,最终还是自己的生命安全最重要。 “太太来了。”白胖左手捂着简单包扎的肩膀,右手手指指着远处喊道。 只见一个黄包车夫跑的飞快,停在码头,一个阔太太下车,拎着皮箱四处张望。 “宛如,这里。”赵延年立刻做出焦急、惊喜交加的表情,拼命挥手喊道。 司机赶紧跑上去,帮着赵太太拎着皮箱。 看到赵延年,冯婉如整个人似乎失去了力气,“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抛下我自己跑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在等你,你不来,我不走。”赵延年扶着妻子,快速上船。 “总算你还有点良心。”冯婉如抹眼泪说道,都说患难见真情,赵延年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丢下她,令她心中欢喜。 这是一艘法国籍的客船,因为事急仓促,一行人没有弄到头等舱,只能在下等舱栖身。 客船不大,颠簸的厉害,赵延年夫妻两个一上船就躺下,吐个不停。 到了苏州,客船靠岸,有看人下船。 “太太受惊了,休息不好,快去。” 赵延年赶紧吩咐手下去补了头等舱。 “叔叔,我们为何不在苏州下船?”白胖问道。 “不行,吴山岳那混蛋肯定把苏州站也卖了,我们去苏州也是自投罗网。”赵延年摇头。 “我们一路坐船去合肥,到了国军的地盘才安全。”此时,他才说了此行的目的地。 白胖张了张嘴巴,本想说可以在苏州上岸,想办法向武汉发报示警,不过,看了看赵延年坚决的态度,只好闭嘴。 贪生怕死的赵延年确实是躲过了劫难,此时此刻,日军苏州宪兵司令部的宪兵正在苏州大肆搜捕,定点抓捕党务调查处苏州站成员。 去码头追捕赵延年而不得的上海特高课,期盼着赵延年会在苏州上岸、就势逮捕,却是又扑了空。 如此,唯一一个从上海特高课此番对国府党务处的大搜捕中逃脱的上海区高层,就这么躲在法国籍客船上不露面,没有发出示警信号,结果就是: 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包括邻近的苏州站在内,堪称遭受了灭顶之灾。 延德里。 白若兰嗅了嗅鼻子。 她闻到了香水味,这不是她用的那款香水。 “小宝呢?”程千帆低声问。 “睡了。”白如兰小声说,就要发作。 “等下,我喝口热水,润润嗓子。”程千帆说道。 白如兰嗔了丈夫一眼。 程千帆喝了水,放下茶杯。 “这香水味哪来的?”白若兰突然高声喊道。 “哪有什么香水味?”程千帆辩解说道,“不要疑神疑鬼的。” “你还敢说,这分明不是我用的香水。”白若兰气急,提高了声音。 双方争吵声越来越大。 “若兰,你,别动手,疯了么你。” 第二天,小程巡长还没有出门。 不过,延德里的街坊们已经在兴高采烈的议论说,小程巡长在外面会相好的,被精明的程太太发现了,两人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后来是小宝出来劝架才安生下来的。 程千帆正在照镜子。 他指着脖子上的一道抓挠伤痕说,“若兰,你下手太狠了。” “活该!”白若兰啐了一口,将脑袋别过去,不理他。 尽管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真的乱来,但是,她心里岂能真的没有一点点火气,如此,演戏的时候,也就半真半假挠了程千帆。 “我就这么出去,丢的可是程太太的人。”程千帆说道,“大家可是会说程巡长家有悍妻…” 话音未落,就被白若兰敲了敲脑袋,然后是一匹温柔围住脖子。 白如兰帮程千帆系好围巾,又仔细检查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笑个屁!”程千帆上了车,瞪了一眼李浩。 李浩挨了骂,赶紧板住脸开车。 “帆哥,道格诊所出事了。”李浩说道。 “出什么事情了?”程千帆立刻问道。 道格诊所是党务调查处的据点之事,他早就得知。 对于汪康年、丁乃非等人,程千帆可谓是恨之入骨。 若非国红合作,组织上不允许对国府特工下手,他早就想办法干掉汪康年、丁乃非此二人为老廖报仇了。 第010章 心忧国事 “哪有什么香水味?”程千帆辩解说道,“不要疑神疑鬼的。” “你还敢说,这分明不是我用的香水。”白若兰气急,提高了声音。 双方争吵声越来越大。 “若兰,你,别动手,疯了么你。” 第二天,小程巡长还没有出门。 不过,延德里的街坊们已经在兴高采烈的议论说,小程巡长在外面会相好的,被精明的程太太发现了,两人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后来是小宝出来劝架才安生下来的。 程千帆正在照镜子。 他指着脖子上的一道抓挠伤痕说,“若兰,你下手太狠了。” “活该!”白若兰啐了一口,将脑袋别过去,不理他。 尽管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真的乱来,但是,她心里岂能真的没有一点点火气,如此,演戏的时候,也就半真半假挠了程千帆。 “我就这么出去,丢的可是程太太的人。”程千帆说道,“大家可是会说程巡长家有悍妻…” 话音未落,就被白若兰敲了敲脑袋,然后是一匹温柔围住脖子。 白如兰帮程千帆系好围巾,又仔细检查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笑个屁!”程千帆上了车,瞪了一眼李浩。 李浩挨了骂,赶紧板住脸开车。 “帆哥,道格诊所出事了。”李浩说道。 “出什么事情了?”程千帆立刻问道。 道格诊所是党务调查处的据点之事,他早就得知。 对于汪康年、丁乃非等人,程千帆可谓是恨之入骨。 若非国红合作,组织上不允许对国府特工下手,他早就想办法干掉汪康年、丁乃非此二人为老廖报仇了。 “昨天上午,汪康年的手下突然来到诊所集中。”李浩说道,“瘌痢头去那附近讨饭,看到一个人肩膀流血从诊所逃出来,后面有几个人追没有追上。” 汪康年的道格诊所在沪上颇有名气,经常有带着猫猫狗狗来诊所看病的阔太太、小姐。 瘌痢头等小乞丐很快便将乞讨阵地转移到此处。 不过,效果并不理想,这些愿意给猫猫狗狗花大钱看病、割卵泡的阔太太、小姐,却大多对可怜的小乞丐没有什么同情心,甚至还指使手下人驱赶、打骂小乞丐。 “跑出来的是谁?”程千帆手里转着烟盒说道。 “是汪康年的手下那个胖子。”李浩说道。 “白胖?”程千帆问。 “就是他。”李浩点点头。 出事了! 程千帆立刻得出判断,道格诊所,确切的说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汪康年所部出事了。 法租界巡捕房这边,制服巡捕是没有对党务调查处动手,便衣探目那边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那么,动手之人之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是日本人动的手。 “你刚才说,是汪康年的手下突然来到道格诊所汇合?”程千帆转动香烟盒的手停住,在烟盒底部弹了个‘脑瓜崩‘’,一支烟弹出来,他低头咬住烟卷,抬头问道。 “是的,这些人像是接到了通知,突然集体来到道格诊所集合。”李浩说道,“我们的人监视道格诊所有一段时间了,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汪康年叛国投日了。”程千帆说道,他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甩了甩,熄灭火苗。 没有汪康年亲自下达集合的命令,这些人不会如此统一的集体出现在道格诊所。 地下潜伏组织是要极力避免这种全员集合的情况的,这种全体集合的命令,只有潜伏组织的领导者掌握并且需要亲自下令。 就以上海特情组来说,只有程千帆亲自下令,特情组才会按照约定的信号,来到约定的地点集合。 即便是戴春风也做不到越过程千帆这一层向特情组下达集合命令。 所以,程千帆可以肯定,必然是汪康年自身出了问题。 曹宇! 程千帆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 曹宇早就投靠日本方面,并且一直掌握在三本次郎的上海特高课手中。 汪康年是曹宇的直接上级。 故而,汪康年应该早就被特高课长期监视,可以说是手拿把攥,随时可以采取抓捕行动。 这是特高课决定‘收网’了,对汪康年所部采取了突然行动。 然后,被上海特高课抓捕的汪康年投日叛国了。 尽管没有亲见,但是,程千帆的脑子迅速转动,他几乎是丝毫不差的就此事作出猜判。 形势很糟糕。 程千帆表情严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车窗落下一半,一缕烟气散出去。 汪康年叛国投日,此人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老资格特工,那么,这种危险性必然会牵连到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其他部门。 “覃总那边有动静没?”程千帆问。 上海沦陷后,程千帆便暗中派人监视覃德泰住所。 覃德泰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程千帆是特务处的人,特务处监视党务调查处,这很合理。 “没有。”李浩摇摇头。 日本人没有动覃德泰?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思考,看来是覃德泰的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身份令三本次郎暂时不好动手。 不过,不动覃德泰,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其他高层必然无法幸免。 汪康年在党务调查处的级别不算高,但是,他是被特高课抓住的那根藤,特高课以此顺藤摸瓜,抓住汪康年所知晓的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高层,譬如说汪康年的直属上级…然后若能撬开此人的嘴巴,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将遭遇灭顶之灾。 “我自己开车去巡捕房。”程千帆立刻说道,“你去金神父路找周茹,令她立刻向武汉发报,就说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汪康年部疑似被特高课搜捕,汪疑似业已投日,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危急,请总部示下。” 程千帆现在只希望汪康年供出来的那名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高层是一名硬汉,可以扛住特高课的严刑拷打,为其他的人撤离争取时间。 “是!”李浩点点头说道。 武汉。 一幢独门立户建筑挂着湖北省保安处第四科的牌子,大门两侧各有一名国军士兵站岗。 这是武汉行营特务处湖北站的办公场所,挂着保安处的牌子以兹为掩护。 齐伍右手拿着文件夹,走到处座办公室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戴春风的咆哮声。 “混账,肉到了嘴边都能飞走。”戴春风气的几乎七窍生烟。 特务处于一周前捕获了一名日特,用尽酷刑终于撬开了此人的嘴巴,从其口中得知了一支日特潜伏小组的情报。 随后,特务处方面一部部设下陷阱,诱骗此股日特上钩。 眼看着对方入彀,即将收网的时候,日本人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挨骂的是特务处湖北站站长朱汝鈅,此时此刻,朱汝鈅低着头,毕恭毕敬,不敢说话。 “处座,是我。”齐伍敲了敲房门。 “进来。”戴春风沉声说道。 齐伍轻轻推开门进来,看了一眼朱汝鈅。 戴春风朝着朱若愚摆摆手,后者如释重负的离开。 “什么事?”戴春风问道。 “上海特情组肖先生来电。”齐伍将电文递给戴春风,“‘肖先生’的人发现党务调查处的一个据点被日本人一窝端了。” “汪康年?”戴春风作思考状,这个名字他好似有些印象。 “‘青鸟’此前汇报说,他盯着的一个红党刘波,结果被党务调查处那边抢先抓了人。”齐伍立刻说道,“抓刘波的就是这个汪康年的手下。” “我有印象了。”戴春风点点头,“后来‘青鸟’说有人监视他,也是这个汪康年所部所为。” 说着,戴春风冷哼一声,“监视自己人卖力表现,到了日本人手里,立马成了软脚虾,薛应甑的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处座,‘肖先生’示警说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有危险,您看此事…”齐伍说道。 戴春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手中拿着茶杯踱步思考。 “三个小时后,我会去见校长。”戴春风说道。 “明白了。”齐伍点点头。 小程巡长脖子上的抓挠伤痕,成为了中央巡捕房今天热烈讨论的话题。 他昨天同上海滩小有名气的名媛应怀珍去跑马场看马赛的消息,现在也已经传开了,甚至还上了好几家小报的版面。 跑马场名流云集,向来是小报记者重点关注的地方。 围绕着跑马场的故事,数都数不清。 其中最着名的是钱达俊因为跑马场事宜被罢官之事。 钱达俊任淞沪警备司令的时候,入股跑马场牟利,不过,因为分赃不均和其他的官僚、买办以及洋人发生了纠纷。 有一次正当秋季大跑马结束的最后一天,钱总司令突然下令戒严,士兵们将满场人马困在跑马场不得离开。 后来,跑马场负责人行贿疏通,才令钱达俊下令解除戒严。 不过,钱司令运气不佳,当时跑马场内名流云集,其中包括某中央大员和孔家小姐,被围困在跑马场的孔小姐岂能善罢甘休,回到南京就告了钱达俊一状,钱司令因此去职淞沪警备司令的肥差,被调任第三师师长,躲到苏州去了。 言归正传。 作为法租界现在颇有权势和影响力的年轻一辈,最重要的是小程巡长长得帅,且其人颇为好色,本身便是桃色记者最喜欢关注的对象,故而,小程巡长携美同游跑马场,立刻引来不少关注。 其中一家小报甚至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小程巡长在看赛马的间歇立场,与应怀珍女士一起消失了半小时,半小时后,两人回到看台,应女士满面春风,犹如被浇灌过的花朵一般艳丽。 故而,现在巡捕房的人都猜到了,定然是小程巡长昨天出去偷欢,回到家被太太发现后,家里闹开了。 “胡扯!”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报纸,他气的拍桌子。 什么离场半小时,纯粹是瞎掰。 那是应怀珍中途去如厕,因为现场人太多,他陪伴护送去了公厕,两人昨日最亲密的举动也只不过是牵了牵手,以及最后分别时候的吻手礼而已。 小程巡长家里河东狮吼,这似乎是颇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 就连总巡长覃德泰也将程千帆叫到了办公室,关切的询问了第三巡的工作,一幅勤于任事的做派。 要不是覃德泰频频看向他的脖子,并且憋着笑,程千帆还真的信了。 待程千帆离开后,覃德泰终于不需要再忍,哈哈笑起来。 走在走廊的程千帆听着笑声,脸上的尴尬的表情,内心中却是无比凝重。 以他的观察,覃德泰根本并不知晓汪康年所部出事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极可能已经全部沦陷,因为但凡有一个足够分量、能够联系到覃德泰的党务调查处人员逃脱,都会第一时间向覃德泰这个副区长示警。 而很显然,覃德泰并没有收到示警信号。 “叔叔,怎么不吃了?”白胖诧异的看着赵延年。 餐桌上还有一份烤牛排,一份罗宋汤,还有奶油蛋糕,特别是还有赵延年最喜欢的红烧肉呢。 “不吃了。”赵延年不舍的看了一眼丰盛的餐食,摇摇头。 他指了指餐桌,“你们吃吧。” “表叔,那我就不客气了。”白胖和司机高兴极了,立刻大快朵颐。 赵延年强迫自己不去看,不过,两个家伙吃得欢腾的声音实在是太令他烦躁,他干脆直接搀扶着晕船、胃口不好的妻子离开餐桌回了客舱。 “怎么不多吃点?”赵太太问自己丈夫。 “心忧党国,无心寝食。”赵延年叹口气说道。 赵太太不说话,盯着他看。 “上海区算是完蛋了,弄不好仅我只身逃脱。”赵延年压低声音说,“我自然不能油光满面的出现。” “那为何你让他们两个吃那么丰盛?”赵太太问道。 “他们吃饱,吃好了,才有力气保护我们。”赵延年说道,“再说了,有对比,才更能体现我忠于党国,心忧国事。” 第011章 ‘肖先生’课堂 程千帆皱眉的不是武汉方面下达行动任务,而是这件事颇为棘手。 确切说,此时并非制裁汉奸的好时机。 日本人正在筹备上海伪政权,大肆拉拢亲日人员出任伪政权的官员。 相应的,程千帆从特高课乃至是今村兵太郎处获悉的情况是,为了尽快建立伪政权,实现对上海方方面面的深入控制,日本方面对于这些主动投靠的汉奸的人身安全还是相对比较重视的。 此时开展锄奸行动,要有和日本人发生惨烈交锋的准备。 尽管有些棘手,令他皱眉头,但是,作为上海特情组组长的程千帆却也在内心中是支持此时开展锄奸行动的。 日本大肆招揽汉奸,不少亲日分子蠢蠢欲动。 这是一个坏苗头。 当然其他人看到当汉奸没有危险,相反刻意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攫取权利、继续鱼肉百姓,这势必会令更多犹豫不决之辈动心。 此时必须以雷霆之势对部分跳的最欢的汉奸进行制裁,以兹威慑其他背祖忘典之辈。 “浩子,记录。”程千帆沉声说。 “是。”李浩摸出纸笔。 “情报二组负责搜集邹凤奇的情报,这件事交给二组副组长赵义去查。” 赵义是隐藏身份是亲日报馆《东亚日报》的记者,消息渠道广阔,没有比这些亲日报馆最了解汉奸的情况的了,赵义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打探,闲谈之中都可以掌握到很多情报资料。 当初程千帆安排日语好的赵义进入到《东亚日报》工作,便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查到邹凤奇的住处后,命令钟国豪安排人对住所进行监视,要搞清楚邹凤奇落脚之处的守卫力量,摸清楚邹凤奇出行的行踪,以及在外的保卫力量,戒备规律。” 李浩停住笔,看着程千帆。 看到程千帆点点头,他这才盖上钢笔帽。 程千帆伸出手,李浩将本子递过来。 程千帆扫了一眼,本子上却是出奇的干净,没有任何字,只有钢笔笔尖勾勒出来的字痕。 他点点头,将本子递给了李浩,“记住了没?” “记住了。”李浩接过本子,直接将自己‘写字’的那一页纸撕掉,摸出自来火划了一根点燃了。 钢笔是没有墨水的,他在本子上记录的目的是能够加深记忆。 这是李浩自己琢磨出来的小技巧。 两人从内间卧室出来。 周茹从耳朵里掏出棉花团,朝着组长憨憨一笑,示意自己没有去偷听谈话。 程千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听觉灵敏,可以确认刚才周茹老老实实在外面望风,没有靠近卧室之门。 对于周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不要用钢笔写字了。”程千帆突然说道。 他看着看向自己的李浩,问道,“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用钢笔写字吗?” “钢笔笔锋坚硬,容易在纸张上留下较深的字痕。”李浩看了一眼本子,说道,尽管他已经撕掉了那一页纸张,但是,后面依然有压下去的字痕,帆哥教过他一种仿佛,用铅笔粉轻轻抹在本子上,是能识别字迹压痕的,所以,这是一个隐患。 “还有呢?”程千帆点点头,问道。 李浩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在外人眼中,我是乞丐出身,识字不多,随身带着钢笔会有些奇怪。” “这没有什么。”程千帆摇摇头,“识字不多也可以装一装文化人的嘛,旁人顶多说你小子装相。” 说着,程千帆扭头问周茹,“周茹,你来说说。” 从民国二十五年开始,现在是民国二十七年,周茹跟了他两年了。 出于安全考虑,电报组组长周茹一直是光杆司令。 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是,周茹的工作表现还是令程千帆满意的。 不过,现在形势不一样了。 此前在法租界的潜伏,实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地下潜伏,因为那个时候上海华界还在国府手中,特务处是有靠山的,即便是有组员失手被巡捕房抓捕,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至多是进巡捕房的监狱,而实际上多数被巡捕房抓捕的国府特工的惩处便是从法租界驱逐出境,当然,这有一个前途条件,那就是被捕者没有被巡捕房掌握确切的刑事罪证据。 现在,上海华界沦陷了,租界成为了孤岛,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地下潜伏。 所以,现在程千帆也开始有意识的培养周茹的潜伏、应变能力。 “钢笔没有墨水。”周茹思忖片刻说道,“这一点会令人起疑心。” “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这确实是一个疑点。”程千帆先是夸奖,然后又摇摇头,“正如我刚才所言,浩子可以说自己是装相文化人,他又不是真的文化人,钢笔没有墨水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并非无法解释的疑点。” 他看了李浩一眼,“浩子,将你的钢笔给我。” 程千帆接过钢笔,来到书桌边,打开台灯,对着台灯照着笔尖看。 “你们看到了什么?”程千帆问两人。 “笔尖有磨损,还有些分叉了。”李浩立刻说道。 “说明钢笔经常使用。”周茹也跟着说道。 程千帆又将钢笔握住,将钢笔转动,“看到什么了?” “经常握着钢笔的地方,有些掉漆了。”李浩说道。 “是了。”程千帆点点头,“这是最大的破绽。” “若是浩子假装文化人,这钢笔就是摆设,基本上不会使用。”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但是,既然钢笔经常使用,那么,说明浩子不是假装文化人。” “外界认为他识字不多,这点勉强可以解释一番,譬如说他私下里自己勤学苦练,甚至可以说是我逼着他多识字。” “但是。”程千帆拧开钢笔,“你们看,这种情况说明这支钢笔许久没有灌入墨水了。” “没有墨水,这钢笔还经常被使用,这就很奇怪了。”程千帆看了李浩一眼,“总不能说是李警官买不起墨水吧。” 李浩露出惭愧的表情,他自以为想出来好办法记录命令,没想到竟然在帆哥眼中竟然有如此大的漏洞。 “记住了。”程千帆看着两人,“也许从某方面来看,确实是没有疑点的,但是,有些不注意的细节却可能暴露出不合理之处,然后,这个不合理的地方,和其他看似合理的地方联系起来,整个便不合理了。” 将钢笔递给李浩,程千帆沉声说,“如果我是敌人,你遗失了这支钢笔,而这支钢笔恰巧被我捡到,仅凭借这支钢笔,我便会对你起疑心了,最起码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关注。” 第012章 浴血突围 程千帆看着李浩和周茹,语重心长说道,“过去的时候,上海没有沦陷,虽然我们也是以潜伏身份和日本人战斗,但是,毕竟上海是我们自己的地盘,有我们的政府和军队作为后盾。” “而现在,上海是沦陷区,日本人无比残忍和狡猾,对于特工来说,一旦泄露,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多说,这要求我们必须更加谨慎,尽量避免出现疏漏。” “帆哥,我明白。”李浩点点头,“你是为我们好。” “组长,我会更加小心的。”周茹也是表情认真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趁着这个机会给李浩和周茹上这么一课,绝非临时起意。 日本人占领上海已经两个多月了,目前正在筹备成立伪政权,这意味着日本人开始加强对上海的掌控和统治。 程千帆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因为这意味着日本人要开始强化治安、捕杀反日力量,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上海滩血雨腥风的情况。 面对可以预见的艰难局面,上海特情组要做的就是在做好上峰交代的任务的时候,更好的保存自己。 武汉,党务调查处临时办公楼。 “通通都是草包!干什么用的?白吃饭的!”薛应甑正在对自己的手下大发雷霆。 “上海那边在做什么?戴羽秾的人都在老头子面前说老子的上海区被日本人重创,册那娘,人都死绝了吗?没死绝就他娘的放个屁回来!” 章虢登与李秀天对视了一眼,心说这次薛应甑是真的出离愤怒了。 薛应甑一向自诩风流,以儒雅形象示人,像是这般粗鄙村夫骂街的时候极为罕见。 不过,想想也是可以理解,戴春风向老头子汇报说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出事了,甚至危言耸听说上海区被日本人一锅端了。 上海区出事,薛应甑对此一无所知,竟然是从老对头戴春风那里得知消息,这对于薛应甑和整个党务调查处来说都堪称奇耻大辱。 现在的问题是:上海区是否真的出事了? 如果上海区安然无恙,那么薛应甑自然要找戴春风算账,告他一个妖言惑众、扰乱军心。 倘若上海区真的出事了,那问题就大了。 上海区是党务调查处特别大区,全国只有南京和上海两个特别大区。 何谓特别区,意既上海周边的姑苏站、湖州站、乃至是无锡站等等站点都和上海区关系密切,如若上海区出事了,那么姑苏呢?湖州呢?无锡呢? 日本人若是就此顺藤摸瓜,党务调查处在整个江浙沪的布局都可能遭遇巨大打击。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在老头子面前大大的丢了面子。 “处座。”章虢登宽慰说道,“许是那戴羽秾故意夸大其实,实则没有那么严重。” 薛应甑看了一眼自己最信任的秘书,摇摇头,“戴羽秾此人,向来不打没把握之仗,他既然敢向委员长当面陈述此事,我现在只担心情况比戴羽秾所述还要糟糕。” 章虢登皱着眉头,思忖片刻说道,“可以尝试联系覃德泰,即便是上海区那边确实出事了,覃德泰的身份可以确保他暂时无虞,从覃德泰那里,我们能够最快的了解到上海那边的真实情况。” “一直在呼叫。”李秀天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收到上海方面来电。” “我就不信了,老子的上海区就这么一夜之间没了!”薛应甑咬牙切齿,“这么多忠于党国的同志,日本人即便是挨个抓,一天抓一个,也要抓几个月!”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中山装的青年男子敲门进入。 “处座,合肥急电。” “合肥?”薛应甑心中一惊,莫不是合肥又出什么事情了? 他接过电文,入目看: 上海区巨变,吴山岳疑似投日,上海特高课秘密大肆搜捕,赵延年反应警觉,率手下与日寇激战、浴血突围,人已抵肥。 薛应甑只觉得手中的电文无比沉重,身形晃了晃,“立刻发电合肥,询问上海方面详情。” 就在手下要去发报之时,章虢登突然提议说,“处座,最好是赵延年亲自来向您汇报,如此才能掌握第一手情况。” “所言极是。”薛应甑立刻改口,“联系合肥方面,安排军机送赵延年来武汉。” 合肥。 一座医院。 赵延年的肩膀上绑着绷带,躺在病床上,脸色憔悴。 “你这个心狠的妇人。”他瞪着自己的妻子,愤怒说道。 “我也没想到那匕首那么锋利。”赵太太苦着脸,尴尬说道。 赵延年左想右想,自己还不够惨。 最终一咬牙,命令自己表侄白胖用匕首扎他,白胖不敢动手。 司机也不敢。 两人心里明白着,这种事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虽然是赵延年的命令,但是,上峰说让你动手伤他,你二话没说就干,谁晓得上峰心里怎么想,闹不清还要怀疑你是不是早就心怀不满呢。 看到两人磨磨唧唧,赵太太说了句我来,直接从桌子上拿了匕首,一把扎进赵延年的肩膀上。 如是,抵达合肥后,合肥站惊闻上海巨变,发往武汉的电报中便有了‘赵延年反应警觉,率手下与日寇激战、浴血突围,人已抵肥’之言语。 章虢登离开薛应甑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看到一个亲信急匆匆而来。 “章主任,合肥站洪懿文密电。” 章虢登关上门,拿起电文,阅罢,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合肥站洪懿文是他的同乡,也是他的亲信。 洪懿文汇报了一个细节,赵延年肩膀上的伤口不像是两天前所伤,根据医生的判断,此刺伤伤口不超过三个小时。 “这个赵延年。”章虢登笑着摇摇头。 他招了招手,亲信凑过来。 “回电洪懿文,令他询问赵延年,是要当从沦陷区突围的英雄,还是要当仓皇逃离,置党国同仁于不顾、贪生怕死之徒。”章虢登说道,“我要三百,他自便。” “明白。”亲信点点头。 三百便是三百根大黄鱼。 章虢登只要三百根大黄鱼,至于说洪懿文能从赵延年那里搞来多少,他不会去理会。 至于说赵延年愿不愿意掏钱,章虢登觉得,他大抵是乐意的。 至于说章虢登给洪懿文的电文为何如此粗鄙直白? 章虢登信奉一个原则:谈钱的时候,不要云里雾里,越直白越好,这是对钱财的最起码的尊重!你都羞于谈钱财,钱财为何朝你碗里来? 第013章 事出反常,定有蹊跷 两天后。 党务调查处薛应甑亲自为赵延年向领袖请功,褒奖此从沦陷区日寇包围中浴血突围的国之干城! 不过,党务调查处武汉方面依然还是无法联系上远在上海的覃德泰。 有人向薛应甑提议,可以请力行社特务处帮忙联系覃德泰,被薛应甑骂了个狗血淋头。 陶尔斐斯路。 “做得不错。”程千帆将一份报纸放在应怀珍面前,面带微笑,夸奖说道。 这便是前几日那家小报报道小程巡长和应怀珍的桃色新闻的报纸版面。 “属下不敢居功,都是肖先生智珠在握,谋划的好。”应怀珍莞尔一笑,说道,喝了一口热水,在跑马场吹冷风,她有点感染风寒了,鼻子不通气,难受。 和程千帆的关系取得一定的进展,特别是有这种公开场合的男女伴现身情况后,利用小报造谣,渲染两人之前的桃色关系,这是肖先生的交代。 至于说小报上面的那篇绘声绘色的描述小程巡长和应名媛怀珍的暧昧行为的文字,也经过了肖先生的指点:越骚情越好! 真是一个老色胚。 虽然‘肖先生’没有对应怀珍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但是,应怀珍毫不怀疑‘肖先生’年轻时候绝对是花心大萝卜,阅女无数。 “赵义,说一说邹凤奇的情况。”程千帆扫了一眼几人,沉声说道。 陶尔斐斯路的此次秘密接头会议,赵义被允许加入。 作为情报二组副组长的赵义,经过了这段时期的考察,进一步赢得了程千帆的信任,无论是资历还是表现都达到了列席此种机密会议的程度。 “是,‘肖先生’!”赵义起身。 “邹凤奇此人,早年曾经担任军阀孙传芳所部的师长。” “后来,我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期,邹凤奇投入革命阵容,就任第二十六军军长。” “不过,此人随后多次诋毁、反对领袖。”赵义记忆力很好,所有情报、资料都在脑子里,他侃侃而谈,“民国十九年后,邹凤奇先后参加西北冯、三晋阎、两广李白以及十九陆军的反常活动。” 停顿了一下,赵义说道,“总之是,只要是反对领袖的事情,他都积极响应,上蹿下跳。” “此人涉红?”程千帆问道。 “此人既反对委员长,却也反对红党。”赵义说道,“也正是因为他和红党关系恶劣,委座放了他一马。” “继续说。”程千帆微微颔首。 “去年淞沪战事爆发后,邹凤奇离开南京,回到长兴老家躲避战火。” “去年十一月底,长兴沦陷,日寇大肆烧杀抢掠,邹凤奇竟然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说辞,鼓动乡党成立所为的维持会,积极向日本人靠拢。” “日本人对于邹凤奇的主动投靠非常高兴,甚至惊动了上海方面,上海方面与月前邀请邹凤奇来沪上,参与筹备上海伪政权。” “半个月前,邹凤奇不顾其长子跪地哭谏,依然坚决来沪投靠日本人,并且在日军汽艇的护送下已经抵达沪上。” “很好,资料很齐整。”程千帆赞许的点点头。 “查到邹凤奇的住处没?”他扭头看向豪仔。 “查到了,在法租界亚尔培路。”豪仔说道。 “亚尔培路…”程千帆沉吟思考,“保卫力量的情况呢?” “现在已经探明有三名保镖,无论何时何地都跟随着邹凤奇。”豪仔说道,“据说这三名保镖是邹凤奇从长兴老家带来的,是他的乡党,对他忠心耿耿。” “此外,邹凤奇的身边经常会有一名日本浪人。” “这个日本浪人是日本方面安排给邹凤奇的护卫。” “壮面子的。”程千帆冷笑一声。 “‘肖先生’所言极是,就是日本人安排给邹凤奇撑场子的。”豪仔笑着说。 日本人现在是上海的‘主人’,邹凤奇住在法租界,身边有一个日本浪人随身保护,这不仅仅代表了邹凤奇的政治态度,在其自身看来,这足以说明日本人很看重他,令其十分得意。 “此外,在邹凤奇的公寓附近,有巡捕巡逻保护。”豪仔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这种事不稀奇,在法租界,只要你愿意花钱,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巡捕保护。 “从我们掌握到的情况来看,邹凤奇的公寓戒备森严,他从长兴带来的三个保镖随身携带短枪,日本浪人走哪都拿着武士刀,然后就是巡捕巡逻。” “另外,邹凤奇的住所内部是否有我们所不得知的暗哨守卫,目前无法判断。”豪仔说道,“如果我们想要在邹凤奇的住处下手,只能强攻,只是…” 强攻? 程千帆直接就否决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强攻的,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消耗战,他的上海特情组消耗不起。 “地图!”程千帆说道。 应怀珍立刻掏出地图,在桌面上摊开。 程千帆盯着地图看,他先是找到了亚尔培路。 “你将邹凤奇的住处标出来。”程千帆问道。 豪仔用铅笔画了个小圆圈。 程千帆对着地图沉思。 蓦然,他想到了什么,“邹凤奇此人平素生活习性如何?” 他是看向豪仔问的。 豪仔有些措手不及,他负责的是查探邹凤奇的住所保卫力量和规律,哪里会去关注邹凤奇的生活习性。 “‘肖先生’,您的意思是指?”应怀珍问道。 “此人是严于律己、饮食住行颇为朴素,还是性好享受?”程千帆问。 “这个我知道。”在亲日报馆工作的赵义说道,“邹凤奇此人性好渔色,据说有九个姨太太,且此人生活奢靡,出行非常讲究排场。” “邹凤奇对于住的地方讲究吗?”程千帆立刻问。 “应该,应该是蛮讲究的吧。”赵义想了想说道,“据说邹凤奇此前听说洋人的席梦思床非常舒服,就特别找洋行订做,从花旗国运来的。” “查!”程千帆的眼眸仿佛闪烁摄人光芒,“查清楚邹凤奇为何会选择住在此公寓!这其中必然有我们所未掌握的情况!” 邹凤奇居住的华翔公寓,并非高档公寓,虽然相对普通人来说,华翔公寓已经颇为高端了,但是,这并不符合邹凤奇的身份,更不符合此人的生活习惯。 如果说邹凤奇为了安全起见,要低调,他会选择比较隐蔽的住宅,但是,绝对不会降低生活质量。 此人选择华翔公寓这个只是相对普通的公寓,事出反常,定有蹊跷之处! 而此些看似不起眼的蹊跷之处,极有可能便蕴含着破敌之机。 第014章 倒霉的阿海 人都是有惰性的,一个习惯了奢侈享受生活的老军阀,没有特殊原因,是不会甘愿居住在条件一般的公寓的。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使得邹凤奇愿意暂时放弃对居住环境的要求。 不管是什么原因,能让邹凤奇暂时忍受平凡的生活环境,这都说明这个原因非常重要,有利用价值。 随着‘肖先生’一声令下,上海特情组情报二组立刻行动起来。 一天过去了。 邹凤奇当日呆在公寓,哪儿也没有去。 两天过去了。 “邹凤奇今天出门了,有一辆小汽车来接他。”豪仔汇报说。 “去了哪里?”程千帆立刻问。 “我查了下,小汽车是三井洋行的。”豪仔说,“当时路面上车子比较少,为了避免暴露,我们没有跟踪。” “什么时候回来的?”程千帆思忖片刻,问道。 “出去了大约三个小时,不过,送他回来的不是原来的那辆车。” “查到车子情况没?” “还没有。”豪仔说道,“是一辆新车子,牌照是自己临时安装上去的。” “私家牌照。”程千帆沉吟着点点头,“去查,这是一个线索。” “浩子已经在查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豪仔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李浩这个交通组组长绝非他任人唯亲,浩子识字上面稍微差些,但是,对于数字、字母排列非常敏感,李浩的脑子里可以说是装着法租界几乎大多数登记在册的汽车车牌以及那些被‘允许’上路的私制车牌号码。 是的,法租界虽然已经有车辆号牌制度,但是,执行的不彻底。 有些权贵、豪商买了新车,为了彰显特殊,甚至不愿意去上牌照,便自己弄了个车牌挂上去。 可谓是威风凛凛的特殊牌照。 至于说巡捕是不是会对私家牌照罚款,看情况。 大佬们的车子,哪怕是横着过马路,巡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小汽车,巡捕都会高看一眼。 自制牌照的小汽车,更是一时之间成为了租界惹不起的大佬的象征。 故而有些‘瘪三’‘闯空门’的,想办法搞了一辆小汽车,自己弄了牌照,招摇过市,有时候竟也可以唬的巡捕不敢盘问。 不过,这都是前几年的情况了,现在租界对于车牌的管理较为严格了,不允许私自给车子上车牌了。 故而程千帆认为车牌的线索很关键: 如果对方是套牌的话,反而难查。 这种自制车牌的小汽车,要么是某位大人物新添置的爱车,要么是一些江湖朋友坑蒙拐骗的专用座驾,只要巡捕房想要查,很快就有消息反馈: 前者,巡捕房内部打听一番,自然会有收获。 后者,只要巡捕房发话,有的是三光码子将那些江湖朋友卖了换酒钱。 “巡长,有没有可能是日本人的车子?”豪仔问道。 “可能性不大。”程千帆摇摇头。 日本这个民族很奇怪,他们面对暂时比他们弱小的中国人的时候,趾高气扬,做出的事情突破良知和人性的底线,但是,在面对比他们强大的国家,或者说他们目前暂时不打算得罪的势力,则会表现的较为守规矩: 这个守规矩是有条件的,他们认为需要守规矩的时候,会表现的非常彬彬有礼,而在某些场合,日本人会表现的咄咄逼人,乃至是显露阴险狡诈的一面。 就拿小汽车车牌来说,日本方面的正常的商行、会馆、乃至是日资学校、日侨等,他们都会乖乖去办理车牌,并且绝少有去使用私制车牌的。 特高课等日特机关的车辆,则多是挂在日本商社的名头下,使用正常牌照。 皮特就对日本人的两面性表示无法理解: 有些时候,这些日本人还是守规矩。 但是,随着日本占领上海,即便是此前循规蹈矩的日本商人,也开始表现出咄咄逼人的一面,不断、试探侵犯‘欧洲第一强国’在上海滩的势力。 程千帆有一个感觉,送邹凤奇回公寓的这个小汽车的信息,能够给他带来惊喜。 春风得意楼。 “帆哥,查到了。”李浩喝了一口水,对程千帆说道。 “喘口气,慢慢说。”程千帆选择的是二楼的雅间,他朝着楼下的戏台看了一眼,正在唱的是《穆桂英挂帅》。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帅字旗,飘入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 “好!”程千帆鼓掌叫好,朝着服务生打了个响指。 “程巡长赏十个花篮!”服务生高兴的喊道。 十个花篮便是五十法币,称得上相当豪爽了。 “那个小汽车是逸园跑狗场的。”李浩说道,“车子的主人是跑狗场的副经理官应桢。” “官应桢?”程千帆右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视线看着正在楼下台子上唱戏的乔春桃,面上露出欣赏戏曲之色。 官应桢此人,他略有所知,此人在上海滩颇有名气,嘉定人,颇有家资,在花旗国留过洋,前两年与人合伙再逸园附近开了跑狗场。 “邹凤奇为何会坐官应桢的车子回来?”程千帆问道,“打听到什么没有?” “是约好的?还是巧遇?是临时约好,还是早有相约?如若是巧遇,为何会巧遇?是堵车?车子坏了?还是邹凤奇和官应桢去了同一个地方,回来时候正好顺便捎回来?”程千帆语速较快,但是,吐字清晰。 “明白,我一会就去查。”李浩表情严肃点点头。 离开春风得意楼的时候,程千帆回头看了一眼戏台。 平素里,乔春桃给他的感觉就是: 人活着,心已死。 桃子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 此时此刻,看着戏台上的乔春桃,程千帆的感觉就是桃子活了,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乔春桃,一颦一笑,眉眼间自有妩媚风流! 程文藻是浙江人,喜欢听昆曲,同时竟也喜欢听京剧,程千帆受到父亲的影响,从小也喜欢听。 他为这门古老的戏曲感到自豪,‘唱念做打’可见功夫,‘生旦净末丑’各有韵味,服装美,身段美,唱腔美, 程千帆觉得,桃子本有机会成为名动一方的大青衣的。 是日本侵略者将一个大青衣活活逼成了‘活死人’一般的冷血特工。 车子不动了。 “怎么回事?”正在沉思的程千帆抬头问。 “帆哥,堵车了。”李浩说道。 租界本就‘繁华’,日本人占领华界后,大批华界市民涌入租界,租界似乎更加繁华了,经常交通堵塞。 这主要是因为道路上的各种交通工具杂乱无章。 既有电车、小汽车、黄包车,还有老式独轮车、手推车,甚至还有骑马的。 各种车辆无秩序混行,就经常造成拥堵,争吵甚至打架也时有发生。 为此租界曾专门颁布了工部局车辆行驶管理法规,其中规定了不少限速、限行措施。 例如,上海法租界便明确规定:车速不能超过每小时二十英里,否则罚款。 “你去看看。”程千帆说道。 “是!” 李浩下车,找了个路人问了问,不一会,李浩回来了。 “帆哥,是那帮安南人在撬照会。”李浩说道,“一个车夫不愿意被他们撬走照会,和他们吵起来,安南人拎着警棍将车夫和乘车的客人都打的头破血流,安南人不仅仅抓了车夫,还抓了那个试图反抗的乘客,其他车夫抱不平,双方发生了对峙。” 所谓撬照会,也就是巡捕借口违反交通规则,没收掉黄包车的牌照,再迫使车夫花钱赎回。 法租界当局规定,每个执勤的巡捕每个月至少要撬照会三十五张。 不仅仅黄包车,三轮车也会被撬照会。 譬如说,黄包车被撬照会,每张罚款五角钱,三轮车每张一元钱。(ps1) 华捕还好一些,安南巡捕最不是东西,他们每个月都会大大超额完成撬照会的任务。 这些安南巡捕在马路上看见空车,不管是黄包车还是三轮车,不管违章与否,立刻强行扣留,撬去照会。 黄包车夫与之理论,往往会遭受毒打,然后被关进巡捕房,最后甚至倾家荡产才将人捞出来。 故而,在法租界,最声名狼藉的便是安南巡捕,他们和公共租界的红头阿三齐名,最为普通百姓所憎恶。 程千帆皱着眉头。 “你去,让那帮安南人滚蛋!别挡路!”程千帆冷冷说道。 “是!” “不不不,不能放人。”带队的安南巡捕阮智齐摇摇头,“这个车夫打伤人,要赔钱。” “凭什么?” “是你们先打人的!” “阿怀拉车累了,停在这里喘口气,你们就上来抓了他,要撬他的照会,还打伤了客人,凭什么?” 一个中年车夫喊了一嗓子,众车夫安静下来。 “你说赔多少?”中年车夫问道,他知道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吃亏是苦哈哈的车夫。 “五十法币!”阮智齐竖起五根手指。 车夫们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安南巡捕不仅仅倒打一耙,还如此狮子大开口。 “阮警官,您莫开玩笑。”中年车夫挤出笑容说道。 “没有开玩笑。”阮志远笑得开心,“现在是八十法币了!没有钱,扣车,抓人!” 他就喜欢看这些愚昧的中国人被他羞辱、故意折磨后的痛苦而又无奈的样子。 李浩冷冷的看着阮志远,他不信阮志远不知道他是谁,这个安南瘪三这是故意的,故意不给他面子,换而言之是不给帆哥面子。 “阮志远,放人,让开路。”李浩沉着脸说道。 “别说是你了,便是程千帆在这里,我照样不放人。”阮志远冷笑着说道。 “十秒钟,打自己三巴掌,滚蛋。”程千帆大踏步,冷着脸走过来。 “程巡长。”看到程千帆,阮志远脸色一变,脸上挤出笑容。 “还有五秒钟!”小程巡长拨动打火机转轮,点燃香烟,轻轻抽了一口,轻蔑的扫了一眼阮志远。 “程千帆,你不要欺人太甚。”阮志远涨红了脸,咬着牙吼道,然后他就被李浩一脚踹翻在地。 李浩紧跟着扑上去,又是一脚将要爬起来的阮志远踹倒下,坐在其身上,狠狠地抽大嘴巴子。 其余七八名安南巡捕就要冲上去动手。 “砰!”一声枪响。 现场所有人惊呆了,然后一震尖叫声,人群四散逃开。 被安南巡捕抓住的车夫和乘客趁机挣脱,拉起黄包车,乘客上车,车夫拼命的拉着黄包车混入人群中逃窜。 看到阿海挣脱抓捕,坐上黄包车逃离,程千帆的心中松了口气。 他刚才下车瞥了一眼,就看到了被安南巡捕围住、头破血流的人竟然包括阿海,而那个黄包车夫则是康二牛手下的那个同志。 尽管形势紧张,程千帆心中除了担心之外,还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个阿海,几次出事,都基本上不是自身出问题,一次是被方木恒连累,一次是因为几张反日传单,这次是被想要敲钱的安南巡捕抓捕。 怎么倒霉事情总是碰上他。 众安南巡捕被小程巡长这一枪吓坏了,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过来。 “他不敢开枪的。”一个身材较矮的安南巡捕喊道,“快去救阮大哥。” “嘭!”程千帆一枪打在此人的肩膀上,对方嗷呜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打滚。 这下子,所有安南人吓坏了,他们无法理解程千帆为何敢真的对人开枪的,他们可是安南巡捕! 你小程巡长再厉害,还真敢开枪? 嘟嘟嘟。 大头吕吹着哨子,带了一对制服巡捕跑过来。 “巡长。”大头吕敬礼。 “围起来!”程千帆大手一挥。 大头吕等人立刻举枪,对准了惊慌失措的安南巡捕。 “都押回去。”程千帆阴沉着脸。 这件事事出突然,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阿海两人被安南巡捕抓捕,阿海的身份经不起深查的。 事急从权,他只能出此下策。 这个下策,不是说他会暴露。 安南人出言不逊在先,放出狠话,不把他小程巡长放在眼里。 程千帆一直没有提前出面,并且安静的在一盘看着阮志远故意轻慢李浩,他就一直在等,等阮志远说出更加狂妄的话。 果然被他等到了。 如此,年轻气盛、风头无俩的程千帆气急之下开枪伤人,本身并无什么疑点,且基本上符合程千帆现在的性情,只不过是平添了几分跋扈的名头,会挨处分罢了。 就在此时,揍了阮志远一顿的李浩走到程千帆身边,将一张照片递给程千帆。 “巡长,这是从这家伙身上发现的。” 第015章 狠 程千帆走上前,看着被自己手下死死地按住肩膀、架住的阮志远。 “不讲究。”程千帆瞪了李浩一眼,摇头叹息,“打人不打脸。” 李浩刚才一顿乱拳,拳拳冲着阮志远的脸上招呼,此时这个安南小队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流了鼻血,眼眶也肿了,看着就令人心中颇为舒坦。 “疼吗?”程千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阮志远的脸颊。 “你说呢?”阮志远呲牙咧嘴,痛出声,怒视程千帆。 “都是误会。”程千帆微笑着,“大家都是同僚,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这人素来大方,就不计较你骂我的事情了。”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支烟,将烟卷塞进阮志远的嘴巴里。 “说说吧,照片是怎么回事?”程千帆指着照片,问道。 这张照片似乎给了阮志远某种提醒和勇气,他将嘴里的烟卷吐出来,唾沫、烟沫子喷了程千帆脸上。 小程巡长一伸手,李浩从车上拿了一块毛巾递过来。 程千帆接过毛巾,慢慢地擦拭了自己的脸颊,右手一伸,毛巾被取走。 小程巡长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 这边大头吕捡起安南巡捕扔在地上的警棍,两步走过来,双手递给巡长。 “程千帆,你敢——”阮志远满眼惊恐的看着程千帆,“你们做什么?” 两个架着他的巡捕,将他按倒在地上,右手抬起来。 然后是啊的一声惨叫。 只见小程巡长警棍高高扬起,用力甩下,被强制抬起的右臂,在巨大的冲击挥打之下,发生诡异的扭曲。 “昏死过去了。”李浩上去摸了摸阮志远的鼻孔,汇报说道。 “都押回去。”程千帆表情阴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提人!我说的是任何人!” “是,没有巡长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提人。”大头吕被程千帆的眼神逼视,心中畏惧,赶紧立正说道。 “你去打个电话。”程千帆指了指鲁玖翻,“叫一辆卡车。” “是!” “巡长,这家伙挨了一枪…”一名巡捕汇报说。 李浩打开车门,小程巡长微微低头,准备上车,闻听此言,又直起腰,扭头问,“会死么?” “应该…应该不会。” “死了再说。”程千帆冷冷说道,随即则上了车。 他摇下车窗,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被他视线所扫过之处,所有手下都是昂首挺胸,满眼敬畏。 小程巡长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将那条毛巾扔出窗外,再度摇上车窗。 “走!” “是!” 李浩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一身农夫装扮,戴着一顶破毡帽的老黄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毛巾,收好枪,放进破棉袄内,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你刚才是打算将什么东西塞到阮志远的身上?”程千帆问正在开车的李浩。 李浩从身上摸出一张照片递给程千帆。 这是程千帆的证件照,旧的。 今天巡捕房更新档案,程千帆安排李浩拿着照片去办理的。 新照片交上去,旧照片取回来。 程千帆立刻猜到了李浩的打算,故意制造出阮志远在盯着他的假象,这张照片便是证据,可以反咬阮志远一口,指责阮志远故意制造事端拦停他的座驾,必不怀好意。 “想法很好,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个主意,不错。”程千帆点点头,李浩的想法和他的原计划如出一辙。 他此前便暗中向老黄发出信号,如果有需要,老黄会朝他开枪,当然,不是真的瞄准他,只是朝他的车子开枪,制造混乱。 然后他便诬陷阮志远故意制造交通堵塞,其目的是拦停他的小汽车,配合枪手要杀他。 至于说动手的动机? 只要程千帆想要找,总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 小程巡长崛起太快,且手段狠辣,有多少人敬畏他,相应的也代表他侵占、阻碍了多少人的利益,仇家不少,想要攀扯上,牵牵拉拉总能扯在一起的。 就拿这个阮志远来说,程千帆脑子转动飞快,已经想好了如何‘攀诬’此人: 阮志远此人同梁遇春手下的一个巡警关系不错,据说两人是牌友。 程千帆此前早就故意放出梁遇春要杀他的消息,此传闻此前曾经帮助程千帆躲过汪康年的怀疑和试探,现在,这个消息完全以再发挥利用价值。 不过,程千帆没想到李浩和他想到一块去了,甚至还一度打算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只是更没想到的是,李浩在阮志远的身上竟然真的发现了一张照片,已经不需要作假了。 “不过…”程千帆对李浩说道。 “帆哥你说,我听着呢。”李浩苦笑一声,说道,虽然他对于自己的灵机一动颇为自得,但是,听到帆哥这么说,他立刻知道自己肯定有些小细节没有注意到。 “照片上有钢印。”程千帆说道,“你今天刚从证件科那里拿走旧照片,这个是禁不住查的。” “是我考虑不周。”李浩立刻承认错误。 “即使是你用了这张照片,也没有什么。”程千帆却又说道,“局面被我们控制,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处理,或者是换一张照片。” 他语重心长的对李浩说道,“浩子,其实你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到用这种仿佛拉阮志远下水,我已经非常欣慰了,只是,我希望你能够更加仔细,考虑的更加全面一些。” 说着,他降下车窗,朝着窗外吐出一口烟气,“我们真正的敌人,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狡猾和阴险。” “我明白了,帆哥。”李浩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这段时间,帆哥一直在指导他提高自己,虽然帆哥没有说出来,但是,李浩知道,帆哥希望他能活着,活下去,活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巡捕房装甲车队的两辆卡车相向而去,头前的一辆卡车似乎是认出了小程巡长的车牌,卡车稍稍减速,按了一声喇叭。 “帆哥,是装甲车队的马队长亲自出马。”李浩也按了声喇叭,对后排座位的程千帆说道。 第016章 坦诚的小程巡长 马队长便是程千帆的师傅、此前因为霞飞路特大枪击案被去职的马一守。 程千帆出面运作,帮马一守运作到了装甲车队副队长的职务。 装甲车队虽然名字叫‘装甲’车队,并没有坦克,真正拥有坦克这种装甲车的是租界的万国商团。 马一守的这个新工作没有什么危险,主要是管理、调派巡捕房的众多卡车以及少量边三轮。 而且,这个工作油水颇为丰厚,故而很多人都说老马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也因为此事,程千帆在巡捕房内部的名声竟好了很多,毕竟大家都知道没有什么靠山的老马能捞到这个肥差,完全是因为徒弟程千帆出了大力气,懂得报恩的人,总归能够得到更多人的欣赏,尽管有些人本身是狼心狗肺之辈,他们也希望身边人是讲究人。 听到李浩说是马一守亲自带队,程千帆点点头。 这便是他帮马一守运作到装甲车队的原因之一。 装甲车队每次出动,都意味着有大案件,大事情,且多半牵扯到枪击案、抓捕各方特工、恶劣的凶杀案等等。 有马一守在装甲车队,他能够提前其他人一步活得很多看似无关紧要、但是非常重要的关键讯号。 这是能救命的讯号!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下车,面色阴沉的步入院子。 李浩则直接开车离开。 沿途的巡警纷纷和小程巡长打招呼。 程千帆冷着脸点头回应。 看着小程巡长如此做派,沿途人员既惊讶又暗自警醒,提醒自己要注意一些,看这架势程千帆这是乘怒而来,最好避着些,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程千帆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径直上了三楼。 “程巡长!”一名巡捕向他敬礼。 “金副总在吗?” “在的。” 来到金克木办公室外面,程千帆整理了一下警服,正了正警帽,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了金克木的粗嗓门。 推门而入。 金克木站在窗边,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和街面上,听到程千帆进来,他转过身,“又怎么了?从我这就看到你怒气冲冲回来。” “你先出去。”程千帆看了一眼正要泡茶的巡警说道。 巡警看向金克木。 “出去。”金克木一摆手,“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要来打扰。” 他是了解程千帆的为人的,程千帆虽然心狠手辣、看似嚣张跋扈,但是,对待他以及其他上峰素来态度恭敬,礼数周到,没看小程对马一守那个便宜师傅都是照顾有加么。 程千帆如此做派,必然有事情。 程千帆看着巡警出门,关上了房门。 他又走到门边听了听动静。 然后才坐回来,从身上摸出一张照片递给金克木。 金克木惊讶的看了程千帆一眼,不明白他给一张照片与自己做什么,不过,将照片转过来,入目一看,金克木脸色立刻变了。 照片上是一个石库门民居的门口,何关站在门槛边上,同一个女孩子挥手作别。 拍照者应该是在斜对面某处拍摄的,故而只是拍到了女孩子的侧面背影,但是,何关的面容非常清晰。 “阿关什么时候回来的?”程千帆问。 “我问你,照片哪来的?”金克木问。 “阿关什么时候回来的?”程千帆又问,他停顿一下,看着金克木的双眼,提高声音,“金叔!”然后复又压低声音,“阿关怎地回来了?他怎么能回来!” “队伍要北撤。”金克木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阿关放心不下他娘,偷偷回来了。” 程千帆闻言暗赞,金克木两句话就给何关定性为逃兵,且直接可以规避了何关重伤、以及磺胺粉之事。 “日本人可不会理会阿关是不是逃兵。”程千帆皱眉,“听说日本人从苏州一路杀过去,碰到有平头,额头有帽子压痕,有扳机指、腰部有皮带痕迹的都格杀勿论。” “那你说他去哪里?”金克木瞪了一眼,“在法租界我还能保他一保,到了别地,不是被当做逃兵挨了枪子,就是被日本人不分青红皂白杀了。” 说着,指着照片,“照片哪来的?” “从安南巡防队的阮志远的身上搜出来的。”程千帆说道,随之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今日发生之事。 他没有隐瞒什么,也没有夸大其词: 只说自己车子被挡,安排李浩去疏通,被对方好一阵刁难和奚落,最后安南人对他出言不逊,李浩不容他受辱,和对方打作一团,他们只两个人,程千帆为了自保,只能开枪打伤了一名安南巡捕,以震慑对方,保全自己。 “阮志远?”金克木皱眉思索。 华捕和安南巡捕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对于安南巡防队的人事情况并不了解。 “此人同梁遇春的一个手下关系不错。”程千帆说道,“其他的,暂时还不太清楚。” “你认为梁遇春?”金克木沉声问。 “不太可能。”程千帆摇摇头,“梁遇春那老家伙要对付也是对付我,没道理冲着金叔您去啊。” “你认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金克木说道。 “不确定。”程千帆皱眉思索,“按理说,即使是发现阿关回来了,暂时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不是日本人知道这件事…” 两人同时脸色一变。 不过,随之又同时摇摇头。 “安南巡防队和日本人搅和在一起,不太可能。”程千帆说道。 “安南人能够在法租界猖獗,是因为他们有法国人做靠山,没有法国人,他们什么都不是。”金克木说道。 他也不认为阮志远和日本人有什么瓜葛,日本人是看不上这些安南人的,原因很简单,安南人的所有人权势来自法国人,这些安南人便是没有根的浮萍,一旦法国人意识到安南人不可靠,直接一个命令就能将安南人送回老家,这样的人是没有利用价值的,这和法租界的华人巡捕不同。 两人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千帆,谢了。”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甭管程千帆在外面的名声多么恶劣,他对朋友确实是不错,得知何关被人跟踪,第一时间来向他通风报信,这份情,他得领。 “金叔和我客气什么。”程千帆微笑说,他拿起桌子上的警帽,拍了拍,戴上,“见到阿关,替我说一声,他欠我一条胳膊。” 第017章 有发现 “千帆,谢了。”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甭管程千帆在外面的名声多么恶劣,他对朋友确实是不错,得知何关被人跟踪,第一时间来向他通风报信,这份情,他得领。 “金叔和我客气什么。”程千帆微笑说,他拿起桌子上的警帽,拍了拍,戴上,“见到阿关,替我说一声,他欠我一条胳膊。” 程千帆离开后,金克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装甲车队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安南巡捕回来了,这引起了一番轰动,华捕和安南巡捕虽然有时候偶尔有纠纷,但是,这样出动装甲车队直接抓了一队安南瘪三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特别是看着一名安南巡捕肩膀上中枪,还有安南巡捕小队长阮志远昏迷着被抬下来,这更是令众人震惊莫名。 “程巡长向阮志远逼问什么照片的事情,阮志远不说。”刚才出去的巡警回来汇报说,“程巡长就直接敲断了阮志远的一只手臂!” “苏哲,传令下去。”金克木沉声说,“安南巡捕勒索、围殴无辜市民,我中央巡捕房三巡出面制止,对方嚣张跋扈,首先攻击我部,我部愤而反击,双方争夺中,枪支走火,一名安南巡捕被流弹击中,一名安南巡捕…” 停顿了一下,金克木继续说道,“被其自己手下误伤手臂。” 巡警苏哲抬起头,“程巡长那边是不是…” 金克木点点头,也是哦,双方围殴,程千帆这边不可能没有人受伤。 “程千帆巡长被对方伤及颈部。”金克木想了想,说道。 苏哲脸色连连变化,他看着金克木,心说,金副总,这样不太好吧,小程巡长脖颈上被程太太抓挠的伤痕,已经痊愈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金克木一把拿起话筒。 “我知道了。”金克木挂掉电话。 “三巡副巡长吕虎报告,其部侯平亮手部受伤。” “是!”苏哲赶紧点点头,心中不禁感叹程千帆真够狠的。 “蠢货,喝杯水都能被炸伤。”程千帆指着侯平亮的鼻子骂道。 这家伙刚才一只手拿着罐头瓶子,一只手拿着暖水瓶倒水,罐头瓶子一下子炸了,侯平亮的右手被玻璃炸伤、开水烫伤,颇为严重。 “巡长,吕哥都说了,我这是被安南瘪三打伤的。”侯平亮咬着牙,挤出笑容说道。 程千帆冲着打完电话回来的大头吕说道,“去,看看老黄醒酒没?包扎完了后,去警察医院开个病房养伤。” 大头吕转身去医疗室叫门。 程千帆看了一眼侯平亮,拍着他肩膀,用力按了按。 “你啊你。” 侯平亮嘿嘿笑,感受到伤处的疼痛,又呲牙咧嘴的。 侯平亮偷偷拿着喝水用的罐头瓶,在外面水渠边捞了好几块冰,冻了好一会,拿回屋子后立刻倒热水。 侯平亮是他在警察培训班的学弟,是他从警察学校招进巡捕房的,这家伙出了名的怕疼,这个愚蠢的家伙闷声不吭的要帮他,但是不敢拿刀子对自己下手,只能出此下策。 金克木拿起电话,挂了一个电话到自己姐姐家里。 “阿姐,你今天不要去阿关那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何太太惊慌问。 “有人看到阿关了,不过,我会处理的,阿关不会有事的。” 金克木挂掉电话,将苏哲叫过来,耳语一番。 “明白。”苏哲点点头,“属下一定安排妥当。” 待手下离开后,金克木揉了揉太阳穴,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通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谋算自己。 对方显然很谨慎,没有通过华捕来办事,而是使用了平素不太引人注目的安南人来办事情。 好在程千帆无意中发现此事,不然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金克木下意识敲了敲桌子,喝了一口茶水,显然对于程千帆颇为满意,关键时刻还是重情义,靠得住的。 虹口区。 此时此刻,程千帆正在向三本次郎汇报情况。 “课长,这个何关,据我所知此人从巡捕房去职后,一度加入国军一个地方保安团厮混。”程千帆说道。 “地方保安团?哪部分的?”三本次郎问道。 “具体不清楚。”程千帆摇摇头,“是金克木亲自操作的,不过,据我所知,金克木极为疼爱这个外甥,害怕他真的上了战场会丧命,所以,故意安排他进了极少会战场的保安团,而不是正规国军部队。” “这个何关是逃兵?”三本次郎问道。 “金克木是这么说的。”程千帆说道,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鄙夷说道,“这个何关,言语中曾对帝国有些不敬,看似是一个英勇之人,没想到竟然连战场都没有上,就被帝国赫赫军威吓得当了逃兵。” 说着,他摇摇头,“虚有其表的支那人,嘴巴上的强者,实则怯懦无比!” “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三本次郎点点头。 “课长,要不要对这个何干采取措施?”程千帆露出阴狠表情,同时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了。”三本次郎摇摇头,“依你之言,这个何关只是一个懦夫,这样的人,杀或者不杀,无关紧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恶化我们和金克木的关系,不值得。” “课长高见。”程千帆心悦诚服的点点头,“是我肤浅了。” “你不要满脑子都是你的生意,聪明的脑子,要用在工作上。”三本次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同时不着痕迹的推上了抽屉,抽屉里躺着五根刚刚放进去的月例大黄鱼。 “课长教训的是,属下一定不辜负课长的教导和鞭策,为帝国贡献毕生力量。”程千帆说道,他停顿一下,小心翼翼说道,“课长,属下有一事不解。” “说吧,什么事?”三本次郎心情不错,说道。 “安南人为何要监视金克木的外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呢?”程千帆皱眉说道。 另外一边,李浩带了几个三光码子在逸园跑狗场厮混高乐,一名闲汉的无心之言,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018章 跑狗场 上海人爱玩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海人对狗赛的兴趣突然浓厚起来。 每每到了跑狗日,看台上往往是人头攒动,手中捏着跑狗票,声嘶力竭的呼喊,甚至有人因为激动而昏死过去。 报纸上曾经形容说,对于一些痴迷跑狗之人来说,简直犹如抽鸦片烟一样,会上瘾的—— 最后总结说,上海滩现在有八大瘾。 其一,大烟瘾。 其二,吗啡瘾。 其三,麻雀瘾。 其四,跳舞瘾。 其五,回力球瘾。 其六,花会瘾。 其七:跑马瘾。 现在又多了第八种瘾头——跑狗瘾! “玩耍跑狗的,和那些玩回力球的不一样。” 李浩翘着二郎腿,嘴巴里叼着烟,听这个叫做阿灿的家伙讲述跑狗经,几个三光码子齐齐向他推荐此人,言说这个人是逸园这一代有名的跑狗嘴上通。 何为嘴上通,意既这家伙没钱参与玩跑狗,但是,对于这玩意的门道却是如数家珍。 曾经阿灿也是有资格坐在看台的较好位置上、手握狗票嘶吼的一员,再输掉了自家的家产之后,老爹气死,妻子跑了,他便正式沦为嘴上强者,靠着为一些新的跑狗玩家做技术指导厮混。 李浩分明从阿灿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自豪:玩跑狗的是高端玩耍,和那些玩回力球、玩麻雀的不一样。 “不是阿拉和咛吹。”阿灿接过李浩递过来的香烟,得了面子,眉飞色舞说道,“玩跑狗,要有文化!” 他将‘有文化’三个字咬的很重。 旁边一个三光码子立刻凑趣说,“那可不是,阿灿哥是高小毕业!” 阿灿便更佳自豪的表情,“要花钱买赛狗专刊,要看得懂的勒!” “要钻研,要摸透。” “跑狗的玩法,脑筋笨且不会玩耍,要买位置,买独赢,还有全赢,哎呦呦,这个厉害了。” 阿灿两眼放光,“全赢通吃!” 他看了看众人,“要全赢可不容易,这要会看狗!” “看狗?狗子还不都一个味,啊。”李浩瞪了这混蛋一眼,这家伙赶紧改口,“还不是都一样。” 阿灿脸色沉下来,李浩便从身上摸出烟盒,还有半包烟全都塞给阿灿。 阿灿嘴上说不要,摆着手,身体一个偏转,褂兜朝外,烟盒落袋。 “这个看狗,莫不是还有什么讲究不成。”李浩问。 “当然。”阿灿得意说道,“狗的腿脚,肌肉是否有力,精神如何,气血如何,这些都可以作为判断狗子状态如何的依据。” 抽了一口烟,阿灿嘿笑说,“便是狗子是不是开心,都是能够影响成绩的原因。” 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朋友,我有下一场狗赛的绝密情报,要不要?” 一个三光码子看到阿灿竟坑蒙拐骗到他们身上,就要骂人,李浩却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什么绝密情报?”李浩问。 “五十法币。”阿灿看了李浩一眼,他本来打算开口要二十元的,临时加价。 “我们走。”李浩直接起身。 其余几人立刻跟着起身,其中一人还朝着阿灿吐了口唾沫,凶狠的指了指。 “欸欸欸,朋友,别走啊。”阿灿赶紧喊道。 “二十五元法币,再啰嗦,我转头就走。”李浩停下脚步,冷冷说道。 他估摸着,这臭瘪三本来是打算开价二十的,以为他可欺,临时提价。 给多了,不是好事,会引起怀疑。 给二十五元,此人比寻常时候多赚一些,也该满意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阿灿从他们身上多赚了钱,便会保守秘密:吃独食,唯恐其他人抢他生意。 “行,我阿灿就当是交一个朋友。”阿灿心中欢喜,面上假作犹豫,最后一跺脚说道。 “说好了,我的消息绝对可靠,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赢,只要那条狗不是后半边,便不可找我耍赖。”阿灿急忙说道。 这话的意思是,他的绝密消息不会错,但是,赛狗这种事,狗的临场发挥,谁也不敢打包票,他推荐的赛狗只要不是落在后半区,便不能找他耍赖。 “这是自然。”李浩微笑说。 实际上他内心里门儿清,这家伙就是坑蒙拐骗,买跑狗,买的是名次,并不是上半区后半区,长期研究这些狗子的人,肯定比较了解这些赛狗,专门向一些新手推荐那些惯来表现不错,极少会落入后半区的赛狗,自然‘看的极准’,不虞被找后账。 被骗二十五元法币,李浩不会在意,他要的是和这个人拉上关系,这种人对于跑狗场非常熟悉,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也许只言片语就能够透露一些重要信息。 “买拉尅。”阿灿故意做出小心翼翼看向四周的作态,小声说道。 “拉尅?”李浩回问。 “是的,拉尅。”阿灿说道,“外国名字,好像名字意思是说,这条狗面相绝佳,独赢有望。” 说着,他又使了个眼色,两眼放光,“甚至有可能跑全赢!” “全赢?”李浩露出惊讶之色,这可非常不容易。 跑狗场跑狗,开赛以后,先由一只电兔在最前面奔跑,然后是狗子在后面追逐。 狗子如果只赢了其他赛狗,没有赢电兔,这是独赢,如果最终不仅仅跑过了其他赛狗,还跑赢了电兔,这就是全赢。 全赢通吃! 不过,你看着赛狗要跑过电兔了,但是,最终还是追不上,很多时候是赛狗累的喘吁吁,电兔轻松写意的跑完全场,去‘休息’了。(ps1) 因为极少有赛狗能赢了电兔,所以,全赢的奖金已经累计很多了。 而且,他从阿灿的眼眸中看出来,这家伙应该也不是完全坑蒙拐骗,此人自己没钱玩跑狗了,向他推荐买狗,这眼神中的狂热如同他自己买狗一般。 “是的,全赢。”阿灿喷了一口烟气,不知道是烟雾熏得还是什么原因,眼珠子红红的,“通吃!” 李浩冷笑着摇摇头,“本来信你的,却没想到你是吹大牛。” 全赢? 这个跑狗场成立好几年了,也极少有狗子跑赢电兔的时候。 “这是真的。”阿灿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涨红了面孔,争辩说道,“这次真是绝密消息,要不是我自己没有本钱,这可是翻本的好机会。” “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是什么绝密信息呢,总不能听你胡咧咧。”一个三光码子适时的说道。 “侧恁娘。”阿灿吐了口口水,“也罢,我与你们说了。” 他又看了看四周,一幅要说极为机密之事的样子,“浙江的邹大帅要买狗,请了汪大拿来看狗。” “汪大拿,你们晓得伐,麦琪路道格诊所的汪医生,阉狗、训狗是一绝,他看狗准的勒。” “汪大拿看了一圈,还摸了摸狗卵子,最后说拉尅最厉害。”阿灿眼珠子红红的,说道,“我正好在野地里拉屎,听到了,娘咧,没本钱啊,这是阿拉翻身的好机会啊。” “咛个瘪三,为了赚我钱,连什么大帅都编造出来了。”李浩强忍内心激动和欢喜,没好气说道,说着,丢下二十五法币,“我信你这一遭,不过,丑话说在头前,要是那个什么拉尅跑在后面,打断你的腿。” 第019章 国殇 三本次郎没有直接回答程千帆的问题。 而是告知程千帆,特高课已经对国府党务调查处采取了行动。 “早该如此了。”程千帆大喜,说道,“党务调查处这些蠢货,虽然不会对帝国造成太大的威胁,但是,不收拾干净,终归是个隐患。” “宫崎君,看来你很是看不起支那政府的党务调查处?”三本次郎笑着问。 “一帮官僚体系的乌合之众。”程千帆一脸鄙夷。 三本次郎赞同的点点头,无论是汪康年还是吴山岳,特别是后者所表现出来的嘴脸,令他大吃一惊。 饶是早就知道党务调查处不足为患,却也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 正如程千帆所说,党务调查处是官僚体系的乌合之众。 也许他们对付红党很有一套,但是,面对帝国特务机关,可谓是不堪一击。 因为严格算起来,党务调查处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特工组织,他们背靠国府当局,早就习惯了倚靠国家行政、军事力量行事,说是官僚体系非常恰当。 现在,上海沦陷,这些昔日耀武扬威的党务调查处特工,完全无法适应隐蔽战线的斗争,更是极度缺乏斗争意志。 相比较特高课的老对手力行社特务处,党务调查处确实是非常容易对付。 “课长,是否要对覃德泰采取措施了?”程千帆满含期待问道。 “覃德泰此人的身份有些敏感。”三本次郎摇摇头,“帝国占领上海,法国人、英国人是反对的,他们现在只是被迫沉默,相应的,英法更加看重他们在租界的利益,帝国很难对一个巡捕房总巡长采取行动,我们要动此人,先要将覃德泰从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上弄下来。” “属下明白了。”程千帆露出敬佩之情,“课长做事深谋远虑,属下感佩不已。” 就在此时,荒木播磨抱着一摞信件进来。 “课长,这些信件如何处理?” “都烧了吧。”三本次郎沉声说,“派人知会帝国侨民,严谨私藏类似信件,特别是照片都要销毁。” “是!” 一张照片从信封内落下,程千帆捡起来,扫了一眼。 他的眼眸一缩,内心深处是巨大的痛苦和悲哀。 关于日军占领南京后大肆屠杀的传闻,早在去年年底就有传过来。 这是几个日军士兵肆无忌惮狂笑的照片,他们的刺刀上挑着几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在日军的脚下,遍地尸体,衣不蔽体的妇女,躺在地上,苍白的眼眸看着天空。 看着刺刀上的孩儿! 荒木播磨从他的手中拿走照片。 “课长,这是?”程千帆问道。 “帝国士兵给在上海的亲人寄来的信笺,外务省认为有损大日本帝国的形象,要求配合甄别收缴。”三本次郎随口说道。 “外务省那帮官僚。”程千帆扁扁嘴,摇摇头,“帝国勇士辛苦了,杀几个卑贱的支那人取乐而已,大惊小怪。” “不过是担心引起国际议论罢了。”三本次郎说道,摆摆手,示意荒木播磨拿着这些信件、照片去焚烧处理。 “那些英国人,法国人,类似的事情也没少做,现在倒是伪善。”程千帆冷笑一声,说道。 离开特高课总部。 程千帆叫了一辆黄包车,他示意车夫拉起车棚。 升起的车棚遮住了他的脸颊,也遮住了他痛苦的双眸。 车夫拉着黄包车跑了一段,离开了特高课附近后,程千帆双手掩面,他的心痛的刀割一般。 可怜的孩子。 我可怜的同胞啊! 他的内心的悲痛,怒火,仿若在焚烧,焚烧他的心,他的血! 狗日的! 没有人性的渣滓! 他刚才有一种不顾一切想要和三本次郎同归于尽的冲动! “先生,到了。” 程千帆打开钱包,取出一张法币递给车夫。 “不用找了,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程千帆摆摆手,没有理会身后车夫的千恩万谢。 进了家门。 白若兰正在厨房做饭。 程千帆一把抱住了妻子。 “哎呀,做什么,做饭呢。”白若兰嗔声说。 “别动,我就抱抱,抱抱。”程千帆声音哽咽。 白若兰放下锅铲,一动不动。 她感觉到脖颈有泪水滴落。 “千帆,怎么了?”白若兰转过身,就看到坚强的丈夫泪流满面,是那么的悲伤和无助。 程千帆不说话,死死地抱住了妻子。 良久。 他松开双臂,双手胡乱擦拭了眼眸。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白若兰取了毛巾,用热水烫了后,递给程千帆。 “没事了。”程千帆接过热毛巾,捂住脸,烫了烫,露出笑容,“我今天没什么胃口,我先去书房了。” 他不打算将这些事情讲给若兰听,一方面是太过残酷,他担心若兰受不了,另外就是若兰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他担心会受到影响,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那你去休息吧,吃饭时候我叫你,多少吃一点。” “晓得了。”程千帆在妻子的额头亲了一口,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径直上了二楼。 白若兰看着丈夫的背影,眼眸中写满了担心,程千帆从未主动向她透露过他真正做什么的,但是,白若兰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她也一直在默默陪伴、配合他。 两人青梅竹马,认识这么多年了,除了程千帆刚刚被送到养育院的那段时间,她从来没有见到程千帆如此悲伤过。 书房里。 程千帆表情阴沉。 他麻木的拆卸者自己的配枪,拆成零件,又快速的装好,如是反复。 终于,他将弹匣装好,关闭保险,拿起勃朗宁配枪,双手握住,眼眸通红,对着一面墙壁。 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刺刀上的婴孩,还有那满地的死尸。 深呼吸。 深呼吸。 程千帆的拇指放在扳机上。 内心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吧嗒一声,打开保险,将手枪扔在了桌子上… 我的同胞,我的祖国啊! 白若兰刚将饭菜端上桌,来到门口喊在巷子里玩耍的小宝,就看到程千帆下楼了。 “吃饭了。” “恩,晓得了。” 程千帆答应一声,来到客厅,拿起电话。 “接昌德里十一号,房主李浩。” 电话要通了。 “浩子,是我。” “帆哥。” “你现在过来一趟!带上老鬼家的地契。”程千帆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老鬼家是隐称,是华德路跑马场日军骑兵营,所谓地契,是有关兵营的建筑图、资料。 在上海沦陷后,程千帆就在暗中搜集日军相关资料,对于这些可能成为上海特情组行动队的打击对象,他早就在暗中做准备。 现在,他有满腔的怒火! 不杀几个日本兵,他感觉自己要疯掉。 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不能被怒火控制情绪,他做不到完全冷静。 不,确切的说,他现在无比冷静! 第020章 寒冬 白若兰给小宝夹了一块肉,她会假作不着痕迹的看自己丈夫吃饭。 她今天烧了三道菜: 芹菜牛肉丝。 油条炒豆芽。 雪菜豆腐。 得知浩子要来,白若兰说再炒一道菜,程千帆说不用,浩子来吃饭,会带下酒菜的。 果然,李浩带了沙丁鱼罐头,还有两瓶水果罐头。 饭桌上便又多了两道菜。 还有一大碗海菜汤。 程千帆面色正常,胃口似乎还可以。 白若兰心中稍稍放心。 不过,她微微颦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程千帆只吃了他面前的那道菜,其他菜都没有怎么动。 也就在这个时候,程千帆将自己面前的雪菜豆腐放在了小宝面前,将鱼罐头拿过来。 “咸得勒,少吃点。” 说着,起身要去盛饭。 “我来吧。” 白若兰高兴说道,“添多少?” “小半碗。”程千帆微笑说道,又扭头问李浩,“浩子,再吃一碗。” “帆哥,不用了,我饱了。”李浩说道,“来之前,和几个朋友正吃酒呢。” 程千帆便不再劝说,浩子在他面前从不说假话,也从不作假。 程千帆用海菜汤泡饭,很快吃完,抹了抹嘴巴,“若兰,我和浩子一会出去有事情,你和小宝早些休息。” “晓得了。”白若兰看了他一眼,按下心中的担忧,点点头,“早点回来。” “胃不太舒服,熬点粥,我回来喝。”程千帆又说道。 “好的呀。”白若兰声音欢快,说道,“正好厨房还有点猪肉,我熬皮蛋瘦肉粥,你爱喝的。” “多放点皮蛋。”程千帆眉开眼笑,说道。 “晓得啦。”白若兰敲了敲还要偷吃鱼罐头的小宝的筷子,抿嘴一笑,说道。 “听若兰姐的话,吃完了好好做功课。”程千帆摸了摸小宝的小脑袋,和白若兰打了声招呼,就要开门离开。 白若兰喊住了他,拿着围巾过来,细心的帮他戴好。 “早点回来喝粥。” “恩,晓得了。”程千帆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 民国二十七年一月份的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 转身、离开家门的程千帆,表情也立刻变得格外的寒冷。 “帆哥。”李浩坐在驾驶座,没有立刻点火。 “开车,路上说。” “恩。” 黑色的小汽车,穿越有些漆黑的街道,没入五光十色的大马路。 “说说你那边的情况。”程千帆点燃一支烟,递给李浩,自己又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夹在手中,看着窗外。 “打听到一个重要情况。”李浩说,“我假作是想要玩跑狗的新手,找了一个熟悉逸园跑狗场的家伙。” 李浩讲的很仔细,程千帆会间或打算他的话,询问一些更加细致的细节。 “很好,你能想到以买跑狗内情的方法去打探消息,这很好。”程千帆点点头,这是较为安全的方式。 李浩表现的比较爽气,阿灿那种人,生怕被别的同行挖了墙角,自然不会往外声张。 “邹大帅,应该指的就是邹凤奇。”程千帆将烟卷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汪大拿,汪康年…” 他沉吟说到,“这两个人竟搞在一起去了。” “帆哥,我打听了,汪康年不仅仅擅长给猫猫狗狗看病,据说训狗、相狗也是一把好手。” 程千帆点点头,对于汪康年这个杀死老廖的刽子手,他自然是多有关注,这个家伙的道格诊所的生意颇为兴隆,上海滩不少阔太太、小姐名媛都会带着猫猫狗狗光顾。 汪康年训狗、相狗有一套,和跑狗场的人相熟,这并不奇怪。 不过,邹凤奇竟然还此人搞在一起,这就有意思了。 “你打听到的这个消息很有价值。”程千帆说道。 “帆哥,邹凤奇玩跑狗,这应该也正是他选择在逸园跑狗场附近的公寓居住的原因。”李浩说道。 “不仅仅是玩跑狗,这人的狗瘾不小。”程千帆说道,这完全可以进一步推测,邹凤奇的跑狗瘾头颇大。 不然也不会为了玩跑狗,选择在逸园附近条件一般的公寓居住。 “此外,还有一点,也可以解释邹凤奇为何原则住在逸园附近。”程千帆为李浩讲课,“汪康年,此人已经投靠了日本人,汪康年是党务调查处的老资格特工,日本人安排他来和邹凤奇暗中接触,同时以跑狗为掩护,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原来如此。”李浩点点头,敬佩说道,“我也一直在琢磨汪康年和邹凤奇的关系,却是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已经在琢磨这件事了,再给你点时间,你也能想到的。”程千帆说道,思忖片刻,他忽然问道,“那个阿灿说那条叫拉尅的狗能独赢,还说是汪康年相中了那条狗。” “是的,他说是躲在操场拉屎听到汪康年向邹凤奇推荐那只狗。”李浩说,“不过,我估计他不会是拉屎偷听的,应该是邹序元或者是汪康年的手下露出来的消息。” 程千帆点点头,他的心中很是为李浩的进步赶到开心,这小子现在已经颇有分析能力了。 邹序元和汪康年秘密接触,极可能会谈及上海日伪政权的筹备之事,势必戒备森严,那个阿灿说他躲在草丛拉屎偷听到的,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极低。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是他真的是拉屎偷听到的,那么,他听到的绝对不止关于跑狗的事情,还有其他绝密之事,如此绝对不敢将消息外泄,阿灿这种人是门槛精,知道他偷听到了何等机密之事,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万不能往外透漏。 甚至于,拉尅这条狗的消息,也极可能是阿灿根据自己的跑狗经验瞎编出来坑蒙拐骗的,他只是借了邹大帅和汪大拿的名气来以兹吹嘘罢了。 不管怎么说,能够从中得知邹凤奇和汪康年在跑狗场接触,这便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 “跑狗赛是哪一天?”程千帆问。 “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的晚上。”李浩说道。 今天是一月十三日,星期一。 上一场狗赛便是昨天,星期六。 下一场狗赛便是后天,星期三。 “交给你一个任务,尽快,最好是在明天下午之前打听到邹凤奇在前天有没有买狗票,押注多少钱?他本人有没有去跑狗场现场看跑狗?” “明白。”李浩将烟卷扔出窗外,摇上车窗,说道。 “帆哥,要不要将车子停在路边?那边四下无人,比较僻静。”李浩问。 “不用,一直开。”程千帆说道,“即使是四下无人,方便观察,但是,我们也无法完全确保有人接近一定会被我们事先察觉。” “是,还是帆哥你考虑周到。”李浩心悦诚服的点点头,正如帆哥所说,还是开着车,移动中谈话最保险。 “说一说华德路的日军骑兵营地的情况。”程千帆问道。 尽管心中疑惑帆哥为何突然问及华德路日军骑兵营地的情况,但是,李浩不会因为自己和程千帆的亲密关系就多嘴询问。 “华德路是桃子那组盯着的,我这边虽然也有一些资料,不过,具体情况还是桃子最清楚。”李浩说道。 “说说你知道的。”程千帆说道。 李浩闻言,有些惊讶,他听得出来程千帆语气中的坚决,感受到程千帆对华德路日军骑兵营地的杀意。 此外,今天的帆哥看似一切正常,但是,李浩非常熟悉他,能感受到帆哥的平静是在压抑着什么。 到底是出了何事,竟令帆哥如此愤怒,杀气腾腾要直接对日军下手? “目前在华德路的骑兵营地,有日军的一个骑兵中队驻扎…”李浩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说道。 第021章 军马场 “华德路”,取自当年“洋枪队”首领华尔。 华尔是美国麻省人,前清时候被聘为外籍佣兵常胜军第一任队长。 初任清水师炮艇“孔夫子号”兵士。 守上海青浦建功,并娶当时上海华人商会会长、富商杨家女子为妻。 华德是华尔的另外一种音译,也有一种说法是,上海人觉得华尔是臭名昭着的刽子手,不喜欢用华尔这个名字,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以‘华德路’称呼。 华德路的“明园跑狗场”是沪上最早的跑狗场,也是上海滩三大跑狗场之一。 跑狗场打着“娱乐”的招牌,实质是一种变相的“赌场”。 沪上的报纸,经常刊登有因“跑狗”而沦落街头,许多家破人亡的悲剧新闻。 “明园跑狗场”早已经停业。 淞沪会战结束,日军占领上海,‘明园跑狗场’便被日军强占为“军马场”。 “军马场周围用铁丝网围着,和周围隔绝,日军设立了岗哨。” “日军一个骑兵中队在此驻扎,据我们了解,里面有几百匹东洋军马。” 李浩从身上摸出一个信封,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打开来看,这是乔春桃的情报一组拍摄的军马场以及周边环境的照片。 明园跑狗场占地面积不小,日军选择这里作为军马场,一个原因是公共租界华德路只有这里有这么大块的场地,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此地极有军事价值。 华德路深入公共租界,控制了这里,可以辐射附近大部分区域。 此外,远东最大的监狱暨公共租界监狱署就在华德路,上海人习惯称之为提篮桥监狱。 提篮桥监狱有大量的刑事犯和政治犯,最多的时候,监狱‘犯人’有近万人至多。 这所罪恶的监狱曾经关押很多着名的革命人士,章学乘先生、邹容烈士都曾经被关押在此,邹容更是在狱中被折磨牺牲。 此外,我党的任培国同志、张端旭同志都曾经被逮捕、关押在此。 日军若进攻租界,可以直接占领提篮桥监狱,提篮桥监狱全部建筑都是五层钢筋水泥结构,占领了这里,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坚固的堡垒据点,控制大半个公共租界。 这些都是程千帆自己琢磨出来的,虽然他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肄学,但是,在校期间他的各科功课都非出类拔萃,如果没有叛徒引起的那次意外,他继续留在陆军军官学校完成学业,我党也将多了一位科班出身的出色军官。 “去桃子家。”程千帆收起照片,说道。 “是!” “春香姑娘,夜已经深了,孤男寡女易惹人非议,请回吧。”乔春桃板着脸说道。 春香俏脸冷下来,不过,看着乔春桃这比女人还要俊俏的脸,复又软下心,“那我走了,记得吃赤豆糕。” “谢了。”乔春桃双手抱拳,“多少钱,我拿给你。” “谁稀罕你的钱。”春香银牙一咬,气呼呼起身,“爱吃不吃!” 说完,拉开门,气冲冲的离开了。 看着姑娘离开的背影,乔春桃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旋即恢复冰冷之色。 他不是木头,能够感受到女儿家对他的那一丝情意。 青春漂亮、活泼泼辣的春香,令他想起自己的三师妹。 惨死在日军刀下的三师妹,她就安静的躺在那里,脸上、身上布满刀痕,鲜血浸透了积雪,周围是其他惨死的师兄弟师兄妹。 乔春桃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师傅师娘,师兄弟,师兄们,我为你们报了仇,便来找你们! 熄火的车子安静的停在巷子里。 一个姑娘怒气冲冲的从宅子里出来,并没有注意到这辆汽车。 “春香?”程千帆微微惊讶。 夏问樵的妹子怎会出现在乔春桃家中? 旋即想到此女喜好唱戏,以春香的艺名在戏班子玩耍,乔春桃在赵家班潜伏,两人认识倒也不足为奇。 “帆哥,现在过去吗?”李浩问。 “再等等。”程千帆摇摇头。 约莫一刻钟后,宅子里的灯光熄灭。 “走吧。”程千帆说道,开门下车。 进门便看到了手拿匕首,一脸警觉的乔春桃。 程千帆满意的点点头。 若是乔春桃没有注意到巷子里停了一辆车,安然入睡,他反而要失望了。 “组长。”乔春桃收起匕首。 “里面说话。”程千帆微微颔首,走入里面,他是视线在桌子上的那一叠赤豆糕上飘过,什么都没有说。 “地图!”程千帆说道。 李浩从身上摸出地图,铺放在书桌上。 “组长,要对哪里动手?”乔春桃眼中一亮,问道。 “华德路军马场。”程千帆沉声说,“此地是你负责监视的,给你五分钟思考,五分钟后我要听你的汇报。” “是!” 五分钟后。 乔春桃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铅笔在地图上边比划边说。 “根据最新了解的情况,军马场内的骑兵中队并不满员,只有一个小队,其余的日军暂时被抽调去了战场。” “等等,你如何得知日军的具体人数。”程千帆打算乔春桃,问道。 “弟兄们救了一个逃出来的姑娘,姑娘死前说了里面的情况。”乔春桃脸色阴冷,说道。 华德路军马场附近的市民向公共租界巡捕房反应有家中女眷失踪,巡捕房只是接了案子,却并没有要查案的意思。 情报一组在昨天晚上,救了一位从里面逃出来的姑娘。 确切的说是被日军扔出营地的姑娘,应该是以为女孩子已经被他们折磨死了。 可怜的姑娘讲述了里面的一些情况后,很快就咽气了。 “混蛋!”李浩气的咬牙切齿。 “尸体呢?”程千帆冷冷问道。 “扔回原处了。”乔春桃面无表情的回答。 “乔春桃,你混蛋!”李浩气的骂,然后他就听到—— “做得对。”程千帆点点头。 “帆哥!”李浩看着程千帆。 “华德路军马场现在已经成为国人的禁地,没人敢靠近那里,女子的尸体若是很快消失,势必会引起日本人的警觉。”程千帆拍了拍李浩的肩膀,“浩子,心中有恨,多杀几个日寇,为她报仇,对得起死去的同胞!” 李浩咬着牙,点点头,终究是意难平,一拳头捶打在墙壁上。 “明天你陪我去华德路现场查看一番。”程千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侦查一番才放心。 这将是上海特情组第一次对日军展开袭击行动,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是。”乔春桃点点头,眼神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离开之时,乔春桃突然说道,“组长,我和刚才那个姑娘没有什么。” “我明白。”程千帆点点头。 “春桃余生只为报仇活着,儿女私情与我无缘。”他又说道。 “我相信你。”程千帆拍了拍乔春桃的肩膀,转身离开。 他相信乔春桃,这是一个只为复仇活着的人啊。 不过,他敏锐感觉到,乔春桃对春香未尝没有情意,要不然,他也不会强调两遍: 也许,这份情意,乔春桃自己也未知。 也许,他自己内心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或者说是,桃子的心中容不下任何温情脉脉的情意了。 小汽车行驶在上海滩的夜色中。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 “浩子,安排人查一下春香。” “明白。”李浩顿了顿,点点头。 第022章 过兵 李浩中途下了车。 程千帆开着车,车窗放下一半,寒风吹进来,扫在他的脸上。 嘎吱! 一个急刹车。 车子停在了路边。 程千帆下了车。 街灯有些昏暗。 晚归人匆匆而过。 一辆车驶过,扔下半个苹果,一个小乞丐鱼儿一般飞起来接住,露出惊喜的笑容。 然后,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将苹果揣在兜里,跑进了夜色深处的巷子。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青年行色匆匆走过。 程千帆看着她的背影。 他的眼眸低垂。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他的心疼得厉害。 没有保护好你们,就连死去也不得安息,躺在冰冷的草丛中,可能还要遭受野狗撕咬。 “再来一碗。”程千帆抹了抹嘴巴,舒坦叹口气,将瓷碗递给白若兰。 看到程千帆吃得开心,白若兰满心欢喜。 又吃了一晚皮蛋廋肉粥。 白若兰洗碗,程千帆靠在厨房门框上,温暖的眼眸看着妻子。 两人随便的聊着,聊小宝的功课成绩,聊两个人小时后在养育院的趣事。 白炽灯的灯光投射下来,照在两人的身上,蒙上了一丝暖意。 回到书房。 程千帆静下心来思考事情。 他在思考傍晚时分和三本次郎的交谈。 直觉告诉他,三本次郎早就知道何关回上海之事,跟踪调查何关,乃至是可能还跟踪调查了金克木之事,背后一定有三本次郎的首尾。 他询问三本次郎关于是何人在幕后主使安南巡捕调查何关之事的时候,三本次郎没有回答。 而是转而与他谈论起了特高课对党务调查处采取行动之事。 三本次郎确实是不需要回答他这个下属的疑问,这个转折也没有问题。 但是,随后他试探性的提及特高科是否要对覃德泰采取行动。 三本次郎表示暂时适合对覃德泰采取行动,还提了一嘴,要对覃德泰采取行动,首先要将覃德泰从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上弄下来。 三本次郎的无心之言,听在程千帆的耳中,他立刻有了猜测: 他了解三本次郎的为人,此人向来谋定而后动,三本言语中提及要将覃德泰的总巡长位子弄掉,这说明极有可能三本次郎已经在采取行动了。 跟踪何关,便是对覃德泰采取行动的一部分。 是的,看似跟踪何关,牵连的是金克木。 但是,程千帆却认为这是日本人要动覃德泰的信号。 要动覃德泰,实际上并不难,只要日本方面将覃德泰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的证据,譬如说特高课抓捕的党务调查处人员的供词提供给法租界方面,覃德泰的总巡长位子是决然保不住的。 日本人之所以没有向法租界方面提供这份证据。 他们担心的是金克木。 一旦覃德泰被去职。 最有可能接替覃德泰出任中央巡捕房总巡长位子的便是现在的副总巡长金克木。 而金克木素来表现的比较仇日。 这是日本人所不希望看到的。 覃德泰去职,总巡长的位子势必引发争夺。 但是,这是突发情况。 估计很多人来不及运作,然后,日本方面早有准备,他们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会积极运作有资格出任中央巡捕房巡长的亲日分子拿下这个位子。 程千帆揣测,三本次郎的意图是,在搞掉覃德泰的总巡长位子的同时,突然发力将金克木的副总巡长也弄掉,或者说最起码也要造成金克木失去竞逐中央巡捕房总巡长一职的资格。 至于说现在的金克木,他完全不知道覃德泰会被日本人搞下台之事,故而一时之间看不透这背后的情况。 若是被金克木知晓覃德泰之事,以金克木的精明老辣,自然能揣测出一二端倪。 程千帆食指轻轻敲击桌面。 尽管只是他单方面的推测,但是,整个链条非常清晰,是较为合理的猜测。 那么,日本人选择的接替覃德泰出任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的人会是谁? 他的脑子里闪过几个名字。 其他各区巡捕房的总巡长、副总巡长,是最有机会染指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宝座的。 贝当区? 霞飞区? 麦兰区? 此外,还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通过某种渠道,隐蔽的向金克木传讯? 毕竟,有金克木这个对日态度强硬的人在中央区,作用极大,很多程千帆不适合去做的事情,他都可以暗中通过金克木去运作。 蓦然,程千帆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越是琢磨,他越是觉得可行。 或者说,这种可能性以及带来的巨大收获,对他的吸引力极大。 夜晚。 漆黑的夜空中,星光闪烁。 狗先是在叫。 很快,狗子呜呜咽咽的不叫了。 李阿全和婆娘、儿女被惊醒。 婆娘吓得抱紧了孩子,躲在墙角如同糠筛一般发抖。 李阿全轻轻下床,来到窗边,手指沾了唾沫,轻轻戳破窗户纸,凑上去看。 就看到外面人影晃动,一队队人马在黑夜里悄无声息的走动,从窗前列队走过。 过兵了! 李阿全吓坏了。 他赶紧轻手轻脚跑到灶台下,抹了一把锅灰,抹在了婆娘、女儿的脸上。 又摸黑找到一把砍刀,死死地攥在手里。 村子挨着通往县城的大路,这些年来过兵不断。 每次过兵,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除了兵,最多的还是土匪。 又来了日本兵。 日本人不是人啊,放火烧房子,杀人,他十一岁的妹子去年年底砍柴回来,遇到了日本兵… 李阿全的手腕僵硬,身体僵硬,他担心某个时刻自己的家门就会被闯入。 一袋烟的功夫,外面没了动静。 他壮着胆子凑到窗户眼看过去,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李阿全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没有人。 他不敢开门看。 一家人躲在房子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天亮了。 李阿全打开门看,就看到了和他一样充满疑惑的乡邻。 街面上很安静。 没有人家被祸害。 没有牛羊被抢走。 没有一间房子被烧。 没有少东西。 就连有乡邻晒在外面没有来得及收进房子的半袋米糠都还在。 大家面面相觑,互相打听,“昨晚真的过兵了?” 那是什么? 有人喊了一嗓子。 众人这才注意到很多墙壁上被写了字。 李阿全粗通文墨,大家请他读出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誓死不当亡国奴!” “抗战到底!” “中华民族万岁!” 还有‘杀鬼子’。 李阿全看出来,‘杀鬼子’这三个字,和其他的字不一样,字丑,像是不识字的人写的,但是,字很大,一笔一划,就像是用刀子去刻一般,很生硬,这要是在学堂里写出这样的字,是要被先生打手心的。 “这是谁写的?”有人问。 “是新四军!”李阿全说道,他指了指这些字的后面,都有落款,上面写着‘新四军’! “新四军是什么人?”有人又问。 李阿全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应该是好兵吧?”他在心里问。 然后这个问号,在他的心里变成了惊叹号,没杀人,没烧房子,没有抢粮食,没有抓牲口,没有女子被糟蹋,这不是好兵是什么! 第023章 老演员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总巡长办公室。 “谁给你的胆子向同僚开枪的?”覃德泰指着程千帆的鼻子,训斥说道。 “报告覃总,阮志远恶意寻衅,属下一时间难以忍耐,只是举枪吓唬对方,谁料到枪支走火了。”程千帆站得笔挺,停顿了一下,“好在只是擦破点皮。” “擦破点皮?你管那叫擦破点皮?”覃德泰怒气反笑,“埃里德的电话都连夜打到我家里去了!” 埃里德是法租界安南巡防队的队长,此人是安南人和法国人的混血儿,确切的说是一个法国下士在安南的私生子。 “覃总明鉴,是安南人寻衅在先,况且我的第三巡也有人受伤。”程千帆叫屈说道,“侯平亮你是知道的,做事勤勤恳恳,多老实一个人,被安南人打的重伤。” 听到程千帆竟然用老实来形容自己手下的巡捕,覃德泰脸皮抽搐了一下。 “侯平亮?”覃德泰皱眉思考状,“是那小子啊,伤到哪里了?伤的怎么样?”覃德泰问道。 “手部重创,险些废了。”程千帆说道,“这是互殴,是他们挑衅在先的。” “互殴也不行。”覃德泰一拍桌子,“安南巡捕对我的人动手,这件事我自会向埃里德要一个说法,枪支走火固然是意外,但是,你打伤了阮志远,这件事你也必须有个交代。” 说着,覃德泰看着程千帆,“埃里德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我多说了,你自己知道怎么办。” “属下明白。”程千帆感激的说道,“属下确实是鲁莽了,不过,要说起来,覃总您也有责任。” 闻听此言,覃德泰气坏了,“那我倒要听听,我有什么责任,你说说。” “覃总您向来爱兵如子,对属下更是多有照拂,属下知道,有您在,只要占着理,就什么都不怕。”程千帆抬起头,提高声音说道。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对了?”覃德泰笑骂道,看着程千帆嘿嘿笑,他一指门口的方向,“赶紧滚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程千帆面容一肃,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属下告退。” 覃德泰的笑容收敛。 他的表情严肃。 心中有一股焦躁之火。 穆洪熙失联了。 穆洪熙便是他的私人医生穆医生,其真正身份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情报股副股长,同时兼任他的直属交通员。 两人之间没有固定联系时间,因为是‘病人’和‘私人医生’的关系,联系比较自由,每每覃德泰觉得‘身体不舒服’,或者是穆洪熙觉得该给他复诊了,两人便会再覃德泰家中见面。 就在昨天晚上,覃德泰打电话到穆洪熙的家中,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这是一个反常现象。 按理来说,穆洪熙应该在家中休息的,因为他在晚上是不出诊的,他晚上出诊只会来覃府。 覃德泰是一个较为警觉之人。 他随后又试图联系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情报股股长赵延年,赵家的女佣接的电话,说赵先生陪着赵太太回苏州老家了,赵太太的姨婆突发重病了。 覃德泰略有些不满和疑惑,按理说,赵延年要离沪,最起码应该给他打个招呼。 在覃德泰的再次询问下,女佣才小声说,是赵先生在外面养狐狸精被赵太太发现了,赵太太哭着回苏州老家,赵先生忙不迭去苏州哄太太去了。 这么一说,覃德泰疑惑顿解。 赵延年的脾性,他是知道的,也隐约听说这家伙在外面有女人,且不止一个。 不过,赵延年是靠着妻子娘家的势力爬上来的,颇为惧内。 此番惹得赵太太负气回苏州老家,赵延年慌了,只顾着去苏州哄发妻,顾不得向他汇报。 这倒也是比较合理的解释。 真正引起他更深的疑惧之心的是,他在今天早上临出门前电话联系了行动股股长吴山岳,这通电话倒是没有出岔子,立刻接通了。 接电话的正是吴山岳。 初始,听到电话那头吴山岳的声音,覃德泰是高兴的,能联系到人,这说明党务调查处没有出事。 他随口提起了赵延年。 不过,还没等他说出赵延年去苏州之事,吴山岳就主动提起这件事,并且很是冷嘲热讽的挖苦了赵延年。 这本没有什么。 吴山岳和赵延年明争暗斗,两人素来不和,吴山岳挖苦赵延年才正常,他要是夸赞赵延年才不正常。 不过,挂掉电话,覃德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细细思量,在程千帆来他办公室前几分钟,他脸色大变,琢磨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吴山岳怎么知道赵延年去苏州之事的? 赵延年临行仓促,都没有向他这个副区长汇报,又岂会告知吴山岳? 这不对劲! 程千帆在走廊里抽烟。 他刚才一直在暗中观察覃德泰。 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覃德泰表现的非常正常,和往常无二。 看来覃德泰还没有得知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出事的消息。 由此可见,上海特高课方面对消息的封锁还是卓有成效的。 不过,国府党务调查处在面对日本人之时所表现出来的机构涣散、松懈无能也令程千帆颇为震惊。 嘴唇微动,烟灰掉落。 程千帆刚刚迈出一步,却又停下了。 不对劲。 他在去覃德泰的办公室前,特别去金克木的办公室拜访了一番。 金克木说他昨天和覃德泰就此事进行了沟通。 并且在今天早上已经整理了此次中央巡捕房三巡和安南巡捕阮志远所部互殴事件的文字报告,并且已经安排人送到覃德泰办公室了。 在这份报告中,将程千帆和阮志远的冲突,上升到了他的三巡和阮志远所部的互殴: 阮志远所部寻衅中央巡捕房三巡,双方由此发生冲突。 程千帆开枪击中一名安南巡捕,也被定义为枪支走火。 因为昨天侯平亮的伤检报告还没有出来,万一侯平亮的伤势不足以应付,弄不好还会有后续操作,所以,金克木并没有具体提及侯平亮的伤情,也没有提及侯平亮的名字,只说程千帆的手下也有人受伤了。 所以,今天提交的正式报告中重点提及了侯平亮被对方重创手部之事。 但是,程千帆提及侯平亮受伤之事,覃德泰却似乎是第一次听说受伤之人是侯平亮,然后又询问伤情如何? 这说明什么? 说明覃德泰并没有看金克木派人送过去的那份报告。 从程千帆的办公室窗口可以看到中央巡捕房大门。 今天早上覃德泰来巡捕房的时候是八点一刻。 他去覃德泰办公室拜见覃德泰的时候是九点钟,三刻钟的时间,覃德泰完全有充足的时间看那份报告。 且程千帆是早上接到覃德泰从家中打给他的电话,要他去总巡长办公室。 如此,正常来说,覃德泰必然要提前看金克木副总巡长提交的那份报告,如此才能做到对这件事较为了解,有的放矢。 现在,以他的推测,覃德泰并没有看那份报告。 这不符合覃德泰的工作作风。 此外,他去拜见覃德泰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彭书办,特意问了问覃总是否在办公室,彭书办说覃德泰进了办公室就没有出来。 那么,覃德泰在办公室里做什么? 想什么呢? 为何竟会忘了看文件。 程千帆猜测,定然有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情令覃德泰牵挂、或者说是操心、烦躁,以至于他都没有及时去看必要文件。 摁灭了烟蒂,程千帆眼眸深邃而严肃。 他意识到自己险些被覃德泰的表面蒙蔽。 程千帆细细思量,他不得不承认,与覃德泰刚才的谈话中,对方表现的非常正常,毫无破绽,若非他足够谨慎(多疑),对细节及其注意,从覃德泰的一句话注意到了一丝异常之处,定然也要被覃德泰所表现出来的假象所欺骗。 不愧是他一直非常忌惮的老资格特工。 程千帆有一定的理由猜判令覃德泰‘牵挂’之事,便是党务调查处的巨变。 也许覃德泰已经发现自己的上海区被日本人破获。 也许覃德泰没有发现到那个层次,他只是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这种情况下,覃德泰随时可能放弃在上海的一切,逃离上海。 程千帆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他必须立刻和彭与鸥会面,就他的一些想法,以及其他一些事情进行商讨,作出决定。 换了一身便装,程千帆下楼。 一片雪花慢悠悠的,犹如从天空飘落的鹅毛,轻轻落下。 程千帆伸出手接住。 入手冰凉。 他抬头看,一片片雪花轻飘飘的飘落。 下雪了。 一九三八年,上海的第一场雪,来了。 下雪了。 路大章开着车,飞快的行使。 雪越下越大。 影响了他的行车视线。 不过,这同时也是好事。 对于这附近的大街小巷,路大章非常的熟悉,他左拐右拐,很快便甩掉了跟踪他的尾巴。 “彭书记,尾巴甩掉了。” 彭与鸥此前一直斜躺在后排座位上,此时才起身坐起来。 随着程千帆愈发声名狼藉,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再公开见面。 故而,如果彭与鸥需要紧急联系‘火苗’,他可以选择和‘飞鱼’接触。 路大章虽然也是巡捕,但是,他在巡捕中属于名声还算不错的。 两人在较早之前便故意制造了一次接触,路大章抓住了讹诈学生的瘪三,彭与鸥作为学校代表和巡捕房接触,两人就此认识了。 那个时候,程千帆这个‘火苗’还处于失联状态,还没有回归组织上呢。 “是哪方面的人?”他问。 “很难说,特务处、党务调查处、日本人,都有可能。”路大章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个人倾向于是日本人的可能性最大。” “有什么发现?”彭与鸥立刻问道。 “你从黄包车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这些人了,其中一个人是从你身后的黄包车中下来的。”路大章说道。 “看来是冲着我来的。”彭与鸥脸色微变,“你不应该接我上车的,这可能会给你带来安全隐患。” “车牌是假的,车子不是我的,而且这是最常见的福特,我一直待在车子里没有出来,并且一直压着帽子,没有露脸。”路大章说道,“他们查不到我身上。” 听到路大章这么说,彭与鸥这才稍稍放心。 ‘飞鱼’同志是久经考验的老牌特工,做事素来非常谨慎,我党特科那么多的同志暴露、被捕、牺牲,但是,路大章一直隐藏的很好,这本身就足以说明路大章的能力了。 路大章说不会有问题,那就基本上不会出纰漏。 “日本人拟定了一份名单,组织上得到的消息是,日本人打算按照名单‘邀请’。”彭与鸥说道。 “‘邀请’?”路大章问。 “说好听是‘邀请’,不好听的话就是强行抓人,威逼利诱。”彭与鸥说道,“这份名单都是上海各大高校、文艺界暂时还滞留在上海的名人。” “除了一部分人对日态度暧昧、留在上海便是想着要投靠日本人、博取政治投机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坚决支持反抗日本侵略政策的爱国人士,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能够第一时间离开上海,现在可能要面临极为困难的局面。” “日本人这一手非常阴险,他们想要逼迫这些有影响力的教育界、文艺界的名人加入伪政权。”彭与鸥说道。 “如果有人屈服于他们的淫威,被他们的阴谋得逞,影响将是极为恶劣的。” “不过,我相信绝大多数人是不会作出数典忘祖之事的,但是,这样的话,便会招来日本人的杀心。”彭与鸥表情严肃,“日本人的目的非常粗暴残忍,杀一部分,吓怕一部分,拉拢一部分。” “彭书记,你的名字也在那份名单上?”路大章问道。 “是的,我的名字也在上面。”彭与鸥苦笑一声说道。 第024章 离沪 “杨福元前几日登门拜访,委婉的表达了希望我出来做事情的意思。”彭与鸥说道。 组织上虽然听说了日本人手里有这么一份名单,但是,并没有搞到具体名单。 故而,彭与鸥也不知道名单上具体有哪些人,本也不知道自己也在名单之上。 杨福元是上海滩文化界名人,是早就跳出来向日本人谄媚示好之人。 杨福元的拜访,彭与鸥敏锐的判断出自己的名字应该也在名单之内。 他是复旦公学国文系教授,教育界的名人,出现在日本人的这份名单上并不出奇。 “杨福元是铁了心要当汉奸了。”路大章沉声说道,“这种人真是令祖宗蒙羞。” 杨福元出身书香门第,祖籍南京,其本人也是上海滩的文化名人,这种人投日,影响是非常恶劣的。 “对于中华民族来说,这是一场空前浩劫,我们这一代人,需要披荆斩棘,用热血和生命来浇灌胜利之花,类似杨福元这样的民族败类不会少,但是,我相信更多的中华儿女会勇敢的站起来,用生命和鲜血来扞卫国家和民族。”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 “是的!”路大章用力点头,“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红党人,赋予中华民族儿女的责任!” 他将车子停在了路边,自己下车仔细观察一番,回到车内。 “彭书记,目前这种形势下,你不适合继续留在上海了。”路大章表情严肃说道。 客观的说,彭与鸥不是特工,没有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工作经验,也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潜伏下来。 最重要的是,彭与鸥是上海党组织领导人之一,他是身份太重要了,并不适合和日本人虚与委蛇,更不适合潜伏在日伪政权内。 “我已经向组织上汇报了这个情况,等待组织上的安排。”彭与鸥沉声说。 从个人意愿来说,他是不想离开上海的,他希望能够继续留在上海,领导上海党组织的抗日斗争。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太敏感,已经引起日本人注意的他,留在上海太危险了,一旦他的身份泄露、被捕: 按照组织纪律,彭与鸥这种级别的同志被捕,整个上海党组织都必须连夜转移出上海,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前,复旦公学西迁,他就应该随同学校离开的,组织上也曾经考虑他当时便转移,是他坚持要求留在上海继续工作的。 不过,这一次彭与鸥有预感,组织上会坚决要求他离开上海的。 “我需要和‘火苗’同志见个面,你来安排一下。”彭与鸥说道。 他要为自己离开上海后的工作作出必要的安排。 “我来安排。”路大章点点头。 程千帆挂掉电话。 他现在是一身青布棉袄,脖子上系着围巾,戴着黑框眼镜,脑袋上戴着毛线帽子,手上拿着一本书,走路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护住手中的书本,妥妥的一幅大学生模样。 他刚才打电话到彭与鸥家中。 电话是邵妈接的,彭与鸥不在家。 程千帆哑着嗓子,并没有用本来声音,这是一种预防手段,他现在要尽量避免以本来身份和彭与鸥接触。 程千帆客客气气的告知邵妈,以彭与鸥的学生的身份,向老师问好,言说自己一切安好,已经在陶尔斐斯路找到落脚之处了。 雪越下越大。 彭玉佩来到一个电话厅,向家里挂了个电话。 路大章站在车旁抽烟,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邵妈,我今天晚些回去,午饭就在外面吃了,不用做我的饭了。” “彭先生,刚才您一个学生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安顿下来了,请您不要担心。”邵妈说道。 “那个学生?”彭与鸥立刻问。 “罗青银,他还留了个地址,彭先生你等一下。”邵妈拿起写在本子上的地址说道,“陶尔斐斯路的。” “好的,我晓得了,下次他再来电话,你代我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彭与鸥挂掉电话,回到车内。 “刚才‘火苗’打电话到家里了,约我紧急见面。”彭与鸥微笑说道。 “真巧。”路大章笑着说,“去哪里?” “台斯德朗路。”彭与鸥说道。 这是两人之间的暗语约定,程千帆说了陶尔斐斯路,实则是约定在台斯德朗路见面。 至于罗青银这个名字,并非杜撰,他确实是曾经有一个学生名字叫做罗青银,不过已经离开上海随同学校西迁了。 台斯德朗路。 一个茶水摊子。 程千帆随身带了两个烧饼,买了一杯茶水。 喝一口热茶,啃着冻得硬邦邦的烧饼,捧着书本津津有味的阅读。 被书本遮住的眼眸,隐蔽的瞥向马路。 一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停在了路边。 路大章下车,去路边买了一包烟。 两人的视线有了一个接触。 十几分钟后。 车子经过一个巷子口,车速很慢。 程千帆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随手拉开车门进去。 “彭书记。”程千帆同彭与鸥握手,他扫了一眼车帘,又轻轻拉扯了一下,完全遮住。 “这大冷天的。”程千帆微笑说,“我还以为要等好半天呢。” “我和路大章同志会面,中间打了个电话到家里。”彭与鸥说道。 大雪天,虽然行人较少,不过,雪天路滑路大章的车速不快。 “我代表组织上谢谢你,‘火苗’同志。”彭与鸥说道,“你又救了阿海同志一次。” “正巧碰上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程千帆说道,“不过,阿海同志的运气也太糟糕了。” 听到程千帆这么说,彭与鸥苦笑一声,阿海确实是运气糟糕,平白无故的祸从天降。 “安南巡捕抓捕阿海,是不是…” “应该只是意外情况。”程千帆摇摇头,“阮志远要盘削黄包车夫,正好碰上了。” “这就好。”彭与鸥松了一口气,算上阿海此前被程千帆的三巡抓捕,这已经是阿海短期内两次遇险了,是意外情况还好,他最担心的是阿海被巡捕房盯上了。 “不过,阿海此前被巡捕房抓捕过,确实是不太适合在租界继续活动。”程千帆提醒说道。 阿海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多次被牵连、被误抓,程千帆信仰唯物主义,但是,也难免有一个错觉: 阿海今年犯太岁,气运不佳。 第025章 呐喊 阿海的事情,他没有立刻向三本次郎汇报。 他在等。 如果三本次郎后来问及此事,他自然也有合理的解释。 阿海毕竟没有被确认是反日分子,他一直咬定是他随手捡起的反日传单,是被误抓。 日本占领上海后,因为类似事件被误抓的市民不少。 这甚至已经演变成为了巡捕房以及一些暗探、三光码子敛财的手段。 有的探目的帮闲、瘪三甚至拿着抗日传单讹诈商贩,如果不给好处就将反日传单塞进对方兜里,大声呼唤巡捕抓人。 故而,这件事本身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情。 如果三本次郎责问他,他完全可以解释得通: 宫崎健太郎本身并非专业特工,敏感度不够,满眼都是钱财,拿了金克木转交的赎金,此事就过去了,这是说得通的,符合他在三本次郎那边的印象。 或者也可以说他本来是打算汇报此事的,但是,嫌犯被金克木收了钱、强行释放,他有自己的小算盘,担心因此被特高课怪罪,也就隐瞒此事。 当然,后面这种说辞并不完美,程千帆倾向于前者作为解释。 毕竟三本次郎也是从他这里按月吃红的,应该理解他赚钱的辛苦嘛。 他在等待的便是三本次郎那边的反应。 如果三本次郎得知此事,那么便说明一点,他的三巡内部有人被日本人收买了。 程千帆最关注的便是大头吕的情况。 大头吕是他的副手,程千帆很多事情都需要大头吕的‘配合’,且此人对他较为了解,会是一个安全隐患。 同时,一个副巡长投靠日本人,本身便是对于抗日力量的极大威胁。 如果是大头吕通日。 他会考虑对其进行制裁,运作、提拔一个亲信来担任副手。 “关于你对阿海同志的这个建议,我会向组织上提及的。”彭与鸥说道。 阿海被巡捕房抓过,这确实是一个隐患。 “你的那个副手吕虎,此人的情况搞清楚没?”彭与鸥问道。 如果吕虎此人投靠了日本人,说明此人仇视反日力量,暗中以抓捕抗日分子为目的,被他亲手抓过的阿海将会十分危险,如果吕虎没有投靠日本人,阿海被抓纯属意外,情况将会好一些。 “我安排老黄暗中盯着此人,目前暂时没有发现他通日的直接证据,不过,大头吕和日本商人多有来往,不得不防。”程千帆说道。 “我知道了。”彭与鸥点点头,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这还是坚持建议阿海离开法租界。 这也符合他印象中‘火苗’同志的工作作风,极度谨慎,但凡有一丝可能的潜在危机,都会提前做好解决方案,规避风险。 有些时候,彭与鸥甚至觉得‘火苗’有些谨慎过头了,不过,虽然有这种想法,但是,他对于程千帆的建议一向都很重视: 他知道自己不是特工出身,这种事情还是‘火苗’同志更加专业,他选择相信专业人士的建议。 “我会想办法搞到这份名单的。”程千帆听彭与鸥讲述了日本人为伪政权‘招贤纳士’名单之事,略作思忖说道,“以我的判断,此事应该不是特高课在背后谋划,更像是日本驻法国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的亲信助手今村兵太郎的手段。” “‘岩井公馆’已经筹备了大半年,计划在今年的三四月份正式成立。”程千帆分析说,“这应该是‘岩井公馆’在背后运作,以此作为这个特务机关的‘开山之作’。” “我同意你的判断。”彭与鸥点点头。 从程千帆这里,他对这个‘岩井公馆’多有了解,相比较其他日特机关,‘岩井公馆’不仅仅注重军事方面,同时也非常注重在文化、经济领域的控制和侵略。 “必须要尽快搞到名单。”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我们必须抢在日本人对名单上的爱国人士动手之前,尽最大努力安排他们撤离上海。” “这些都是身有傲骨的文化界、教育界着名人士,他们的嘴,他们的笔,便是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武器,便是号召无数儿女投身抗日洪流的号角,我们必须保护好他们,不能让守之藓先生之惨案再发生。” 守之藓是徐汇的一名中学教师,上海滩颇为知名的学者,上海沦陷后,守之藓多次在报端发表文章,宣传抗日思想。 日本人对其发出死亡微笑,令其闭嘴。 对于日本人的威胁,守之藓冷笑以对,曾经对自己的担心他人身安全的子女说: 上海沦陷了,我们当了亡国奴,为了不一辈子当亡国奴,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不当亡国奴,必须有人站出来呐喊,呐喊是有生命危险的,他来做,这样其他孩子的父亲、母亲,便少了几分危险。 数日后,守之藓在家门口遇刺,多名暴徒手持匕首,对其连刺十余刀,鲜血染红了弄堂口。 他对自己子女说的那番话,还有后面一句话,“爸爸在做爸爸认为应该要做的事情,倘若为国家、民族而死,死而无憾,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们兄妹,你们当谨记,我们是中国人。” 他是真的担心亡国灭种,子子孙孙沦为亡国奴啊! 程千帆听到彭与鸥提及守之藓,他的表情哀伤而又凝重,点点头,“我会尽一切努力,尽快将名单搞到手的。” 出于组织纪律,彭与鸥并没有告诉程千帆,守之藓一直对我党亲近,主动向红色思想靠拢,在被日寇杀害之前,他已经写好了入党申请书。 “巡捕房这边出现了新的情况。”程千帆说道。 他向彭与鸥以及路大章讲述了国府党务调查处被日本人一锅端,以及何关被安南巡捕暗中调查,其目的应该是何关的娘舅金克木,进而推测日本人可能要对覃德泰采取行动之事。 “你的意思是,日本人要针对金克木,实则是为谋夺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做准备。”彭与鸥思忖说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个人认为可能性非常大。”程千帆说道。 “我赞同‘火苗’同志的推测。”路大章转动方向盘,一个拐弯进入了一条临河的道路,说道,“我这边也注意到了一个情况,本来并没有过多怀疑,现在看来,应该与此事有关。” 第026章 茶话会 “这是我一个本家兄弟的房子,人不在了,房子就空下来了。”路大章从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院子门。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几个小时,地上开始有了积雪。 程千帆进门跺了跺脚,扫了一眼屋子里, 正堂挂着一幅不老翁与童子戏耍图,两边是楹联,右边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左边是寿比南山不老松。 中间是一个神龛,供奉着祖先牌位。 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方桌,四把椅子。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桌子,入手有浮灰。 “按照我的安排,我这个本家兄弟表面上和我家关系恶劣,这个房子比较隐蔽,便是家里婆也不知道。”路大章说道。 程千帆会意的点点头,这应该是路大章为他自己准备的安全屋之一。 彭与鸥一开始没有明白,想了想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两人眼神交流,说话的和听言语的,一个眼神便‘心灵相通’,他忍不住笑了: 不是他笨,这是俩王牌特工之间的默契。 彭与鸥并不知道的是,路大章今天带了两人来此地,一旦未来有危险,路大章是绝对不会使用这个安全屋的。 对此,程千帆是知道的,如果他是路大章,也不会再在紧急情况下使用这个安全屋。 无关乎对同志是否信任。 这是属于程千帆以及路大章这样的历经血与火的考验的王牌特工的谨慎和多疑。 做这行的,不够谨慎之人,早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程千帆走向厨房。 路大章跟着过来。 程千帆看了一眼米缸。 “放了一些糙米。”路大章说道。 程千帆掀开米缸,伸手进去掏弄,“一个月前买的米。” 路大章竖起大拇指。 程千帆又瞥了一眼灶台。 路大章摇摇头。 程千帆便点点头。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一个草帽。 路大章点点头。 随之,两个人都笑了,还握了个手。 彭与鸥安静的看着,这位老领导同志有一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好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谈话。”三人坐在四方桌边,路大章还弄了些花生、核桃,烧水泡了杯茶,三人俨然一副开茶话会的架势。 刚才路大章刚刚说道他那边也注意到了一些特别的情况,便遇到了巡捕巡逻。 三人都立刻警觉的闭嘴,路大章也专心开车。 随后一路无话,来到了路大章的这个安全屋。 “刚才我说道,我那边也注意到了一个情况。” 程千帆剥开花生壳,慢条斯理的搓着花生皮,脸上带着笑容。 “看来我们的‘火苗’同志已经猜到一些端倪了。”路大章见状,笑着说道。 对于自己的这位战友,年轻的老同志,他是极为欣赏且佩服的。 “可是上官梧?”程千帆微微一笑,说道。 “正是此人。”路大章从身上摸出烟盒,给两人散烟,自己也拿了一支烟,随手将香烟盒放在桌子上。 他点燃香烟,抽了一口,朝着程千帆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火苗’同志,立刻便猜到是上官梧了。” 彭与鸥的反应也很迅速,只是略作思忖便跟上两个王牌特工的思维。 他明白程千帆为何一口便猜出是上官梧。 路大章在巡捕房的后台便是上官梧, 有资格去竞夺中央区总巡长的位子的,最大可能对象便是其他巡捕房的副总巡长和总巡长等巡捕房高层。 两个条件一结合,便可以锁定上官梧这个名字了。 当然,能够迅速做出这样的推测,看似简单,其实不然,只能说‘火苗’同志确实是非常出色。 “就在前天,我去拜访上官梧,临别之时,上官梧随口问了我一句,问我是否愿意跟随他去别的巡捕房。”路大章喝了一口茶水,弹了弹烟灰,说道。 “你怎么回他的?”程千帆问道,手中把玩着两粒被搓掉皮的花生,食指一拢,大拇指一撩,一弹,花生米飞起来,落入嘴巴。 路大章手中拿着两个核桃当弹子把玩,笑了笑说道,“我自然说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不过,我也隐晦的指出来霞飞路的重要性,上官梧听了后,似乎又有些犹豫。” 是的,去年的枪击案,马一守被免去霞飞路巡长的位子,路大章通过上官梧的运作,又被起复为霞飞路的巡长了。 这堪称非常有意思的情况了,先是霞飞路枪击案,霞飞区巡捕房二巡巡长任弛被枪杀,路大章和马一守竞夺巡长职位,最终路大章有上官梧的提携,最终胜出,当上了霞飞路的巡长。 霞飞路又枪击案,路大章被免职,马一守调任霞飞路巡长。 霞飞路又枪击案,马一守被免职,路大章又杀回来了。 两人互相接力,巡捕房内部都在讨论,这霞飞路何时再爆发枪击大案,马一守莫不是还要杀回来。 不过,小程巡长背后运作马一守去了装甲车队当了副队长,这让不少等着看马路继续相爱相杀的看客颇为失望。 程千帆和彭与鸥皆点点头。 两人都明白路大章的想法,上官梧是路大章在巡捕房的靠山,路大章自然不好拒绝。 不过,霞飞路非常重要,组织上安排路大章打入霞飞区巡捕房,便是看重了霞飞区的重要性,有路大章在霞飞区,组织上的安全能够得到极大保障。 除非万不得已,路大章最好还是留在霞飞路。 “我们来推演一下。”彭与鸥说道,他的身前桌上有几颗剥好的花生米。 他拿出来一颗花生米,放在桌子中间。 “这是上官梧。”彭与鸥说道,“我们来分析一下。” “假如上官梧正如我们所推算的,此人正是暗中和日本人勾连,被日本方面推出来竞夺中央区总巡长位子的那个人选,暂且假定日本人可以如愿以偿,覃德泰去职,上官梧荣升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 彭与鸥停顿一下,又将一粒花生米拿过去放好,“这是路大章巡长,上官梧将他带到了中央区巡捕房。” 随后,他看向程千帆,“以‘飞鱼’同志的资历,他去中央区巡捕房,你认为他会被安排什么位子?” 第027章 话‘前程’ 程千帆也拿了一粒花生米放上去,“这是金克木。” “如果金克木被日本人暗中搞下去的话,路巡长是有机会提一格,出任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一职的。”程千帆说道。 “难度不小。”路大章摇摇头。 “法租界当局要照顾中央巡捕房内部的情绪,不太可能同意霞飞区的两个人直接拿下中央巡捕房一二把手的位子。”彭与鸥也是摇摇头。 “如此的话,最可能的便是——”程千帆点点头,“中央区的一个巡长被调派去霞飞路出任巡长,路巡长和其互换。” 他又放了三个花生米,分别代表中央巡捕房的三个巡长: 梁遇春。 袁开洲。 还有小程巡长。 三人对视一眼,均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中央巡捕房。 老黄看了一眼纷纷扬扬飘落的鹅毛大雪。 桌子上放了一小盘猪头肉,还有糟毛豆,一个猪脚,一块臭豆腐。 炉子上温着酒壶,发出滋滋声响,酒香飘出来。 老黄到了一杯黄酒,美滋滋喝了一口。 这大雪天,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这叫舒坦。 唯一的缺憾是没有花生米,他今天去买的时候,他最爱吃的盐津花生卖完了。 吃喝了一会,老黄放下酒杯,忽而又觉得无味道。 程千帆不在巡捕房,不然的话,有‘火苗’同志陪着一起喝酒,两人难得能够一起‘把酒言欢’,尽管有些话不能讲,但是,能和自己的同志一起在这样的暴雪天吃酒,是难得的惬意。 门是开着的,老黄假作喝酒赏雪,实则是盯着巡捕房的动向。 程千帆不在巡捕房的时候,便由他来暗中监视。 “霞飞路不能丢。”彭与鸥指了指代表路大章的花生米,果断说道,中央区有程千帆,路大章调过去的话,两个人都在中央区,虽然能够增强组织上对法租界中央区的控制,但是,霞飞路这个重要地段丢失了,实际上是得不偿失的。 “除非是我和‘火苗’同志对调。”路大章说道,拿起代表自己的花生米,和代表程千帆的花生米对调。 “也不合适。”程千帆摇摇头,又将两个花生米换了回来,“我们两个的势力都会被削弱。” 路大章闻言,点点头,表示认同。 中央区是程千帆经营多年的据点,霞飞路也是路大章的‘据点’,如此互换,两人都需要时间来重新掌控手下,并不合算。 “所以,现在统一了认识,‘飞鱼’同志要继续留在霞飞路,不能轻易失去对霞飞路的控制。”彭与鸥说道。 路大章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我当时便故意向上官梧提及了霞飞路的重要性,从他的角度而言,如果我继续留在霞飞路,对于他加强对法租界的影响力也是有帮助的,如此,他不仅仅可以掌控中央区,在霞飞区也将继续保持影响力,故而上官梧本身也是有所犹豫的。” “这个问题不需要再考虑了,路巡长必须继续留在霞飞路。”程千帆思忖说道,“此外,最重要的是上官梧在这次事件中暴露出来其投靠日本人的阴险面目。” “确实如此。”路大章说道,“上官梧隐藏极深,我自诩对其非常了解,但是,若非此事,我根本不会察觉到此人竟然已经暗中投靠的日本人。” “所以,必须要阻止上官梧拿下中央区总巡长的位子。”彭与鸥沉声说。 “我同意彭书记的看法。”程千帆说道,“对于此事,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请二位老同志帮我参详一下。” “看来‘火苗’同志对此事是有过深思熟虑的。”彭与鸥微笑说道,“说来听听。” “日本人要谋取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他们最大的成算便在于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程千帆说道,“我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暗中向金克木知会一声,以金克木的能力和手腕,他若是早有准备,他的副总巡长的位子是轻易动不了的,此外…” 程千帆看着两人都是露出笑容,“看来彭书记和‘飞鱼’同志已经猜到我的想法了。” 两人都是哈哈一笑。 “金克木对日态度强硬,他若是能更进一步成为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对于我们的工作而言是颇有裨益的。”程千帆继续说道,“很多时候,我不好出面去运作的事情,都可以通过金克木来实现。” “确实是如此,上次能够迅速营救阿海,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路大章点头表示认可。 有些时候,金克木这种非我党人员之爱国人士的存在,能发挥出比我党同志亲自涉入更好的效果,同时也是对我党潜伏人员的一种保护。 “这个设想很有建设性。”彭与鸥点点头。 “小程巡长,路巡长,您二位都是巡捕房的精英。”他微笑着看着二人,打趣说道,“以您二人之见,金克木若是早有准备的话,拿下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的可能性大不大?” “希望还是不小的。”程千帆最熟悉中央区的情况,他略作思忖说道,“金克木和覃德泰关系不错,从法租界的角度来看,覃德泰虽然因为其党务调查处高层的身份会被拿下,但是,并不意味着法租界会心甘情愿让日本人的手伸进中央区。” “金克木在中央区颇有威望,他确实是接替覃德泰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为何日本人要暗中对金克木使出手段的原因。” “此外,还有一点,金克木和我的老师修肱燊是盟友,修肱燊和政治处查缉班的席能关系莫逆,席能对于中央区总巡长一职是有一定的建议权的。”程千帆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我同意‘火苗’同志的观点,排除其他因素,金克木出任中央区总巡长是符合法租界当局的利益的。”路大章说道,“只要我们提前知会金克木,他提前知晓了覃德泰可能去职之事,早做运作,是有机会拿下总巡长的位子的。” “很好。”彭与鸥略作思忖,做出决定,“既如此,我们便统一思想,暗中知会金克木,助其拿下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的位子。” “金克木如果升职为总巡长,日本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妙极了。”路大章高兴说道,蓦然,他看着程千帆,陷入思考之色。 “怎么了?”程千帆问路大章。 “如果日本人算盘落空,金克木没有被他们搞下去,反而成为了中央区巡捕房的总巡长,他们会如何补救?”路大章说。 彭与鸥也是眼中一亮,看向程千帆。 第028章 何关同志 程千帆在二人的目光注视下,微微错愕。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明白了两人的意思了: 金克木升职为总巡长,副总巡长的位子便空出来了。 日本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果想要补救的话,最实际的就是拿下副总巡长的位子。 也许日本人手中还有别的亲日棋子,但是,还有哪个比宫崎健太郎这个日本人更能让他们放心的? “难度极大。”程千帆吹了吹茶叶沫子,说道,“且不说其他巡捕房的竞争者,中央巡捕房的三个巡长里面,我的资历最轻。” 袁开洲已经当了五年半巡长了,在三人中的资历最高。 梁遇春也有四年巡长资历。 程千帆只当了一年的巡长。 仅仅从资历来说,他就天然弱了袁开洲和梁遇春几分。 此外,两年前金克木从三巡巡长的位子上荣升副总巡长,便是‘击败了’袁开洲和梁遇春这两位竞争者。 袁开洲和梁遇春虽然是‘失败者’,但是,两人能够在两年前参与竞争副总巡长的位子,便说明他们在当时已经具备竞争的资格。 现在两年过去了,倘若副总巡长位子再次空缺,此二人是最有机会染指副总巡长宝座的。 “梁遇春和袁开洲的机会更大。”程千帆微微皱眉,食指轻轻的敲击桌面,“巡捕房讲究论资排辈,我的资历是最大短板。” “真的没有可能?”彭与鸥略失望问道。 如果程千帆能够更进一步、出任中央区副总巡长,有程千帆在暗,金克木这个对日态度强硬的总巡长在明面是,如此的话,对于整个法租界中央区的抗日大局都是极大的利好。 “不过,倒也不妨一试。”程千帆眉头舒展,露出一丝笑容,“我的机会很小,不过,却也有自己的优势所在。” “修肱燊会支持我。”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边思忖边说,“他有一定把握去影响席能的倾向性。” “皮特,我有把握说服皮特支持我。” “皮特和法租界工部局的一位董事的女儿关系暧昧。”程千帆注意到彭与鸥和路大章惊讶的表情,他吐了口烟圈,笑着说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是哪个董事,但是,应该是确有其事。” “还有就是日本人这边,如果我暗中推波助澜,令日本人意识到只有力推我拿到副总巡长的职务才是最合适的弥补之策。”他站起来,踱步,右手夹着烟,左手放进裤兜里,步伐不紧不慢。 “如果日本人令法租界方面意识到他们的势在必得的态度。”烟灰从指间滑落,程千帆声音上扬,“面子!对,就是面子,日本人展示姿态,他们必须拿下副总巡长的位子,这关乎到他们的面子问题。” “法国人肯定是不太情愿受到日本方面的逼迫的,但是,现在上海是日本人天下,法国人不情愿也得忍着,他们只能够在不情愿的选项中选一个他们相对更加能接受的。”程千帆眼中有了一丝喜色。 “在诸多选项中,你的老师修肱燊席能的翻译,皮特是你的朋友,你和法国人的关系保持的还算不错,金克木是你的老领导,也许对你的亲日态度会不太喜欢,但是,也还算是能够接受的人选。”彭与鸥高兴说道,“如此来看,虽然并不容易,但是,也并不像是你所说的那么困难。” “主要是我此前并没有考虑过自己参与此次权力博弈。”程千帆矜持一笑,“资历浅薄是我最大的短板,故而我没有朝那方面去想。” “还有一个原因。”程千帆给彭与鸥和路大章的搪瓷杯子添了热水,说道,“客观的说,我此前从未考虑过离开三巡。” “巡长这个位子非常关键,是真正的行动执行者,巡长是直接带兵的,将这么一巡巡捕掌握在手中,我心中有底,街面上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程千帆说道。 “我对于三巡巡长这个位子是极为满意的,故而不曾考虑其他。”他看着彭与鸥,现在等同是向彭与鸥汇报工作和想法,“假设我能更进一步当上副总巡长,从权力上来说,自然权柄日盛,不过,这也意味着我将失去直接掌握三巡所部。” 程千帆微微皱眉,“副总巡长,能够接触更多高层机密,此外,一些大规模的行动,副总巡长能够更早的得知,这也意味着有了更多的应对时间,有助于我更加迅速的采取措施。” “此外,对于袁开洲和梁遇春所部,也能够逐渐施加影响力。” “不过。”路大章点点头,接话说道,“对于一些突发情况,譬如说街面上的临时行动,副总巡长往往是较迟得知。” “路巡长所言极是。”程千帆笑了说道,“就拿阿海被大头吕捕拿那件事来说,如果我不是巡长,而是副总巡长,我最快在第二天会得知此事,但是,如果三巡认为这件事是小事,或者是故意有所隐瞒,我得知消息的时间会进一步推迟,最糟糕的情况是,日本人要巡捕房将阿海移交过去,我才会得到这个消息。” “当然,这是极端情况,三巡上上下下,唯我马首是瞻,即便是我离开三巡,升任副总巡长,是升职嘛,我在三巡的影响力非但不会削弱,还会增强,有什么情况,还是能够较快掌握的,只是,无法做到第一时间控制局面。” 他看着彭与鸥,表情严肃,“而对于地下工作而言,时间就是生命,第一时间控制局面,第一时间作出应对,在我看来,这比什么都要重要。” 彭与鸥陷入沉思,微微颔首。 路大章则是立刻表示赞同,他是最能够理解程千帆的想法的。 “所以,副总巡长的职务,对于我而言,有利有弊。”程千帆坐下来,拿了两个核桃在手中把玩,说道。 是否要去竞争副总巡长的位子,决定权不在他,这需要组织上最终做决定,但是,他必须就此事给出可观的分析,以供组织上作参详。 事实上,‘火苗’太特殊,太重要了,如果程千帆自己能立刻做出选择,譬如说他认为继续留在三巡当巡长最合适,那么,他表明了这个态度,组织上也会重视,并且慎重考虑他的建议的。 只是,此事有利有弊,程千帆自己也一时之间无法抉择,所以,他只能给出客观分析,请组织上来做出抉择。 “此事很重要,我会向组织上,向总部汇报的。”彭与鸥说道。 严格来说,‘火苗’的组织关系不在上海,是‘翔舞’同志直属,‘农夫’同志直管的,这件事是需要向总部汇报,甚至最终需要‘翔舞’由同志来做出决定的。 “我说,不要这么严肃嘛。”路大章微笑着,“搞得好像日本人一定能够听我们指挥,帮助程巡长升官发财呢。” 三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谈完了具体的工作。 彭与鸥也向两人传达了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对于新形势下的抗日斗争工作的要求和建议。 “组织上对同志们提出了‘三化’、‘三勤’的要求。”彭与鸥声音振奋,他用力挥了挥手臂。 所谓‘三化’、‘三勤’,即职业化、社会化、群众化;勤学、勤业、勤交友。 彭与鸥重点讲述了群众化和勤交友。 具体包括成立与加入各种形式、公开合法的群众组织,如组织抗日救国会,组织互助会、兴办补习夜校等团结工人,学生和市民。 通俗地讲,便是要求同志们主动融入工农群众,真正的和人民群众交朋友,而不是以红党党员的身份去下命令和生硬的指挥群众。 为何组织上会重点提及‘群众化’和‘勤交友’,以上海目前的情况为例: 上海的红党数量,一九二七年的时候大约有一万四千余人,去年年底暨一九三七年的统计,能够联系上的,在组织的同志是一百六十余人。 目前上海的同志们中,有一部分是最近一两年中新近加入的学生党员。 这既说明了国红合作之后,组织上在上海获得了相对较为宽容的发展环境,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革命环境依然很危险。 同时,学生党员不缺乏高昂的革命热情,但是,在某些方面不够群众化,也不是年轻的同志不愿意融入群众,而是因为这需要一个过程。 程千帆想到了秦迪,秦迪的革命热情毋庸置疑,善良、热血、同情疾苦,这是秦迪,他也愿意亲自去帮助贫苦的群众,但是,想要完全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他不知道秦迪能不能做到,即使是能做到,这也这需要一个融入的过程。 “组织上正在筹备‘益友社’。”彭与鸥说道,“暂不知道这是否会引起巡捕房、警察局以及日本人的注意,法租界这边需要你们保持警惕,一旦有情况,及时向组织上示警。” ‘益友社’的组织上预备成立的商业职员团体,以“提倡正当娱乐,改善业余生活”为宗旨,举办剧团、图书馆、诊疗所、理发室,尤其是预备花大力气开办业余补习学校,教群众识字,懂大道理,知荣耻,灌输抗日爱国思想。 程千帆和路大章点点头,表示会暗中关注此事,他们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我党扎根于工农群众,工农是我党的根基,‘益友社’实质上是暗中发展工农,开展爱国、抗日斗争。 积雪颇为厚实。 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程千帆右手轻轻一甩,将搭下来的围巾整理好。 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程千帆和彭与鸥并肩而行,雪花飘落在二人身上,两人浑然不在意。 路大章将两人在中途放下车,换了个车牌,便开车离开。 路上行人稀疏,程千帆一身学生模样,彭与鸥是如假包换的大学教授,两人宛如一对师生,边走边交流。 “我打算去电戴春风,汇报这件事。”程千帆弯腰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捏雪球,说道。 “可以。”彭与鸥点点头,微笑说,“小程巡长要在法租界升官发财,不能只是我们以及日本人在背后出力,国府那边也要出力才是嘛。” “老师所言极是。”程千帆哈哈大笑说道。 “有一个情况,我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和你通个气。”彭与鸥说道。 “什么事?”程千帆将手中的雪球扔出去,此时此刻的他情绪相当不错,或者说是难得的放松。 “何关是你的好朋友吧?”彭与鸥问。 “没错。”程千帆表情一变,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没出事。”彭与鸥说道,哈了哈手,爽朗一笑,“等抗战胜利,革命胜利了,你们二人相见,你要称呼你的好朋友为何关同志。” “阿关加入组织了?”程千帆停住脚步,惊讶问。 “是的,何关同志在淞沪抗战中负伤,一度和组织上失联,好在最终成功回归组织。”彭与鸥说道。 对于《申报》上以关河的名义发出的接头暗号,他吩咐王钧同志暂时按兵不动。 此后,连续多期的《申报》上,这个接头暗号频频出现。 彭与鸥愈发怀疑此事有蹊跷,安全起见,组织上一直试图联系南京党组织,以兹核实此事。 但是,一直没有联系到南京方面,后来隐隐约约有关于南京的情况传出来,彭与鸥等人悲愤异常,南京的很多同志们极大可能和百姓们一起遇难了。 一直没有收到回应的情况下,《申报》上面以关河的名义发出的接头信号终于消失了。 转机出现在去年十一月份。 牺牲的毛志鹏同志的遗孀,带着孩子们逃难到了武汉,秘密联系上了武汉八办的同志,向组织上移交了毛志鹏同志的一些遗物。 组织上在遗物上发现一份用暗语写的密信,这是毛志鹏同志生前准备向组织上提交的汇报资料,确切的说是他新发展的多名同志的简单档案资料。 在江苏省保安团,他先后发展了五名同志,其中就包括何关。 在江苏省保安团内部甚至还成立了临时党小组。 除了何关命大,其他五人,包括毛志鹏在内都在淞沪战场殉国。 武汉八办方面向上海方面发报,通报并且确认了何关的情况。 上海方面这才在《申报》上面‘反向’发出寻找关河的信号,经过这一番坎坷折腾,王钧和何关在去年年底会面,核实了何关的情况,正式接纳何关回归组织。 得知何关加入我党,成为革命同志。 程千帆在惊讶过后是喜悦,发自内心的喜悦。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好朋友走上红色的革命道路更让他高兴的了。 程千帆此前没有发展何关靠近红色,是因为严格的组织纪律,事实上,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何关都属于我党喜欢发展的‘好苗子’。 “何关同志有着爆满的革命热忱,革命斗争意志坚定。”彭与鸥说道,“此外,组织上已经了解到何关同志在淞沪抗战中的出色表现,这是一位有着丰富而残酷的战场经验的革命同志。” 第029章 游击队 彭与鸥问程千帆,如果何关回巡捕房,并且接替三巡巡长的职务,他是否支持?利弊各几何? 在彭与鸥看来,程千帆或许会支持,或许会有不同意见,同时分析出利弊。 他断没想到程千帆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 “何关和金克木不同。”程千帆哈了哈手,说道,“金克木只是对日态度强硬,何关是亲自上了战场和日本人厮杀过的,且何关是主动投军的。” 此前和三本次郎的会面之后,程千帆揣测研判出是三本次郎是幕后主使针对何关、金克木的行动,他便知道,三本次郎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其中便包括三本次郎已经掌握了关于何关的较为详细情况,最起码是已经知道何关所在的江苏省保安团在淞沪战场和日军发生过战事。 “我了解特高课以及三本次郎的行事风格、脾性,对于何关这样的抗日军事人员,他们是不会放过的。”程千帆说道,“如果何关在法租界老老实实的隐藏下去,也许日本人不会那么快动手,但是,一旦何关要回巡捕房,甚至是要接替我的三巡巡长的位子,三本次郎会毫不犹豫的下命令除掉何关。” 程千帆递了一支烟给彭与鸥,他自己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推了推眼镜框,说道,“三本次郎不会容许一个有着强烈的抗日决心,并且在战场上和日军厮杀过的人进入巡捕房,甚至位列巡捕房中层警官之列的。” 彭与鸥摸了摸身上,找到洋火盒,推开来看,发现是空的。 程千帆从身上摸出洋火盒,划了一根洋火帮教授先生点燃香烟。 “而且,以我的猜测,三本次郎甚至有很大可能安排我来干掉何关。” “此外,我对于何关现在的情况不太了解,但是,以我对他的印象来说,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做一个潜伏者,这一点很关键。” 说着,他用洋火的余火点燃了自己的香烟,轻轻抽了一口,呼出一道白雾,“基于这些原因和考虑,我是坚决反对何关回巡捕房的。” 他边说边思忖,“甚至于,依我个人意见,我是建议何关离开上海,或者更加确切的说,他应该脱离敌人的视线。” 程千帆皱着眉头,“我无法预料三本次郎何时对何关下手,保险起见,还是转移出去。” “你们两个不愧是好朋友。”烟灰落下,彭与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组织上询问了何关的个人意见,他也表示不太愿意回巡捕房,当然,何关同志也表态,如果组织上做出决定,他无条件服从组织上的决定。” “如我所料不差的话,何关渴望回到战常”程千帆说道。 他太了解何关了,且不说何关本就不是做潜伏工作的料子,这个家伙最喜欢的还是上战场,杀鬼子。 “是的,何关同志想要去部队上。”彭与鸥摇头笑说,“你对他倒是了解,他说了,想要去华北参加八路军,如果去华北不方便的话,他就去南昌参加新四军。”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子。”程千帆露出笑容,这很何关。 程千帆看了彭与鸥一眼,“彭书记对于何关应该还有其他安排考虑。” 彭与鸥惊讶不已,“你怎么看出来的?” 程千帆微笑说,“听到我坚决反对何关回巡捕房,彭书记你尽管很惊讶,但是,并没有流露出有不同意见的意思。” 他大拇指一弹,将烟蒂弹出去,“而且,彭书记你一开始对何关的评语是,出色的军事人才。” 年轻的火苗同志戏谑的看了老同志彭与鸥一眼,“像是何关这样的和日军发生过激烈而残酷的阵地战的军事人才,彭书记舍得放他离开上海?” “你小子。”彭与鸥指着程千帆,哈哈一笑,“没有什么能瞒过你们这些家伙的。” 看着程千帆,彭与鸥正色说道,“上海沦陷已经数月之久,日寇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组织上决定在郊区组建游击力量,开展环沪郊区的抗日斗争。” “太好了1程千帆闻言,无比振奋,“我这段时间也在思考这件事,日本人虽然占领了上海,但是,他们的主要兵力在市区,实际上在郊区的兵力是薄弱的,针对日军在郊区兵力不足,统治力度薄弱的情况,这是我党在郊区开展群众工作和领导抗日斗争的好时机。” 程千帆的眼眸仿佛散发光芒,“日军也知道他们目前对郊区的掌控不足,日本人急于建立上海伪政权,就是想要借助汉奸力量以加强对上海郊区、周边的掌控。” “我们必须赶在上海伪政权成立之前,先期做好郊区的抗日武装斗争工作。” 说着,程千帆看到彭与鸥用异样的表情看着他。 “彭书记,怎么了?”程千帆问。 “你说的这些,正是我和江苏省委、上海市委的一些同志所讨论过的。”彭与鸥非常高兴,赞许的点点头,“去年见到翔舞同志的时候,翔舞同志说起你,说你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的学业非常优秀,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军事人才,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来,翔舞同志所言非虚埃” 程千帆闻言,露出开心的笑容,没有说什么翔舞同志过誉了之类的话。 看到这一幕,彭与鸥也是笑了,他犹记得翔舞同志说起火苗同志的时候,不像是首长同志谈及手下出色的兵的表情,那是长辈对晚辈有出色表现的自豪,彭与鸥当时甚至觉得翔舞同志还有一种快来夸夸我家孩子的那种意思,他便讲了讲程千帆的工作表现,夸赞一番,当然,这不是刻意夸赞,火苗确实是非常优秀,而彭与鸥隐约觉察到翔舞同志的情绪似乎更加高涨。 他看着程千帆,他就感觉到现在程千帆的表情很有意思,很像是那种得了长辈夸奖、没有让长辈失望的开心样子。 “在浦西,有我们的同志领导成立了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彭与鸥说道。 “青东?”程千帆立刻问,“主要包括哪些区域?” “青浦东部,主要包括赵巷、七宝、黄渡、重固、徐泾等地。”彭与鸥说道,“组织上有意将这一块区域打造为青东抗日游击根据地。” “江苏省委成立了外线工作委员会,委员会作出了决定,准备派遣一部分骨干同志支援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 “我党并不缺乏有坚决的革命热情和抗日决心的同志。”彭与鸥说道,“缺乏的是军事人才,特别是和日军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残酷战斗的军事人才。” “何关同志带队和日军有过激烈的阵地战,还发生过惨烈的白刃战,这样的军事人才更是极为罕见。” “我一直在考虑向外线委员会提议,将何关同志加入到委派支援青浦游击队的名单中。”彭与鸥说道,“不过,有其他一些同志认为何关回到巡捕房,依靠金克木的关系,能够发挥出很好的作用,故而暂时还没有形成最终决定。” 彭与鸥深知,这不能怪其他同志有安排何关潜伏在法租界巡捕房的想法,法租界巡捕房内部如果有自己人,这对于我党在租界的工作太重要了: 火苗、鱼肠、飞鱼在法租界潜伏,甚至连党小组都成立了这件事是高度机密,整个江苏省委以及上海市委只有彭与鸥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才会对何关潜伏法租界巡捕房格外期待。 彭与鸥询问程千帆的意见,也是考虑到程千帆最了解法租界的情况,如果程千帆认为何关回到巡捕房是利大于弊,那么,彭与鸥会考虑收回自己的想法,支持何关回到巡捕房。 现在,程千帆旗帜鲜明的表明了反对何关回到巡捕房的态度,彭与鸥自然也坚定了安排何关去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的想法。 “我支持何关同志去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程千帆表态说道,“这确实是对于何关同志而言最合适的安排。” 彭与鸥点点头,“我会向组织上正式提出我的意见的。” “游击队那边的武器装备如何?”程千帆说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知道你小程巡长手里有货。”彭与鸥微笑说道,“不过暂时用不着。” 淞沪战场后期,因为指挥不力,在对日正面作战中打的非常英勇的国军,在撤退的时候却演变成了大溃败,沿途丢弃、遗失了不少武器弹药。 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成立的家底便是依靠这些捡到的武器弹药,其中甚至还有一门迫击炮。 所以,目前情况下,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的武器弹药是不缺的。 对于游击队来说,目前最缺的就是军事干部,需要的练兵发展的时间。 程千帆向彭与鸥汇报了特务处总部向他下达了铲除汉奸邹凤奇的命令,他也已经下令上海特情组为此次锄奸行动开始做准备了。 “邹凤奇此人主动投靠日本人,影响极为恶劣。”彭与鸥表情严肃说道,“组织上了解到,邹凤奇在暗中联络其他北洋军阀,游说这些人投靠日本人。” “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邹凤奇的盟兄弟周怀古已经从保定出发来到上海,响应日本人筹备上海伪政权。” “周怀古?”程千帆面色古怪。 “怎么了?”彭与鸥问道。 “前年的时候,特务处就曾经下令制裁周怀古,只可惜行动失败,特务处上海站损伤了好几个人手。”程千帆说道,“周怀古到上海了?” “这个就不清楚了。”彭与鸥摇摇头,“北方的同志只掌握了周怀古来上海的消息,具体行踪无法掌握。” “我这边会安排人却查的,最好是已经到上海了。”程千帆说道,他的表情冷冽,“既然是盟兄弟,那便一起上路,也好有个伴。”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便在一个巷子口握手道别。 程千帆没有向彭与鸥汇报他准备向华德路的日军军马场展开袭击行动之事。 火苗虽然也受到彭与鸥的领导,但是,却也不完全受到彭与鸥的领导。 他是直属于翔舞同志领导,并且安排由农夫同志直管。 考虑到火苗的身份复杂性和特殊性,农夫同志特别指示,有哪些情况可以向彭与鸥汇报,哪些情况不需要汇报,这是由程千帆自己掌握的。 具体到此事,他为何选择不向彭与鸥提及华德路军马场之事? 制裁邹凤奇之事,是特务处总部下达的命令,程千帆也已经向特情组内部相关人员下达任务安排。 即便是极端情况下,国府这边知道红党方面得知此事,此事泄密的源头较多,并没有明显的指向性。 但是,袭击华德路军马场不同,目前除了程千帆之外,便只有李浩和乔春桃知道,一旦国府方面得知红党知晓此事,顺着线索去查,指向性相对明显,很容易查到程千帆的身上,他不得不防。 三小时一刻钟后。 公共租界,华德路。 一名西装革履,极为英俊的青年男子,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然后收起雨伞,推开了路易斯咖啡厅的门。 进门后。 他随意的扫了一眼,便信走向楼梯,朝着二楼而去。 “吱呀吱呀” 皮鞋踏在木质楼梯板上,发出闷响声,皮鞋底部沾了雪,烧了壁炉的咖啡厅颇为温热,雪化成水,在楼梯上留下了一串脚樱  上了二楼,转了个弯。 青年男子微微皱眉,然后便看到了挂着3牌子的包间。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径直走过去。 包间的门是虚掩的。 他推开门,便看到一个长相极为秀气的男子、正冷冷的看过来。 程千帆反手关上了房门。 看到来人是谁,这个比女孩子还要秀气的男子立刻起身。 “从你进了这个包间,你盯着窗外的雪花看了三十三分钟,看出什么名堂了?”程千帆将雨伞放在椅子边,淡淡问到。 第030章 制裁行动 乔春桃没有立刻回答程千帆的问题,他提起茶壶,为组长倒茶。 是红茶。 “你啊你,来咖啡厅便喝咖啡嘛,喝茶去茶馆。”程千帆摇摇头说道。 “咖啡那玩意,我喝不惯。”乔春桃放下茶壶,看向房门的方向,敲门声随之响起,“进来。”他说道。 “先生要点些什么?”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侍者推开门,问道。 看到程千帆,眼眸明显亮了一些,似是惊讶于这位顾客的英俊面貌。 “一杯咖啡。”程千帆看向乔春桃,后者双手直摇,意思是自己喝红茶就好了。 “不上进。”程千帆哼了声,看向女侍者时候,又露出温暖的表情,“两份牛角包。” “现在,要掼奶油吗?我们这的掼奶油是全上海最好吃的。”女侍者说道。 “当然。”程千帆微微颔首,彬彬有礼的说道,“路易斯咖啡厅的掼奶油,慕名而来,岂能错过。” 他选择在路易斯咖啡厅和乔春桃会面,不仅仅是因为此处位置绝佳,可以观察到日军军马场的动静,还因为这家的掼奶油极有名气: 小程巡长除了贪财好色之外,还极为贪嘴,性好美食,他慕名来此品尝这家的掼奶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个说辞。 待女侍者离开后。 乔春桃站在门后又聆听了一会,确认对方离开。 两人来到窗边,从这里向西南方向看过去,便是华德路日军军马场,视野很开阔,可谓是一览无余。 乔春桃选择这个包间,绝非随便选择的。 这个包间作为观察点的最大好处便是,最大限度的避免望远镜的反光被日本人察觉。 此间房正好处在军马场日军的木质岗楼的背面,日军哨兵会习惯性的看向另外三个方向,对背面这一侧会下意识的放松警觉,除非程千帆和乔春桃运气糟糕,不然日军不会发现他们在暗中窥探。 “观察到什么了?”程千帆问。 “突如其来的暴雪,令日本人有些猝不及防,岗楼上用来取暖的火盆应该是熄灭了。”乔春桃指着日军的木质岗楼说道。 “尽管是身处日占区,但是,日军哨兵依然比较警觉,没有偷奸耍滑,不过,实在是太冷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两次喝酒取暖,一次只喝一口。” 程千帆从乔春桃的手中接过望远镜。 乔春桃则走到门后边警戒。 雪花飞舞,对于视线是有不小的影响的。 他看到一名日军哨兵爬上岗楼,这是要换岗。 “多长时间换岗?”程千帆立刻问。 “平时是两个小时。”乔春桃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今天暴雪天,应该是缩短换岗时间了,是一个半小时。” 说着,他向程千帆使了个眼色。 小程巡长妥善收起望远镜,坐回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先生,天气寒冷,还请趁热品尝。”女侍者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取出一个烟嘴,卡住香烟,右手熟练而潇洒的一甩,便将打火机一抛。 女侍者熟练的接住,温暖的身体凑过来,帮小程巡长点燃香烟。 “哈哈哈…” 程千帆笑着拍了拍女侍者的臀部,从身上摸出一美元面值的钞票,塞进女侍者的胸前,“去吧,我要和这位女士谈事情,不想被人打扰。” 女侍者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乔春桃一眼,相信了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顾客,露出暧昧的笑容,朝着小程巡长抛了个媚眼,扭动腰肢离开了。 程千帆看着乔春桃。 乔春桃的脸上没有羞赧之意,也没有愤怒和不愉快的表情,他声音平静地道:“组长,也就是你,如果是其他人那么说话,我现在已经扭断他的脖子了。” “我知道。”程千帆看着乔春桃,“很不错,你的情绪控制能力有进步。” 说着,他端起咖啡杯,细细嗅了嗅,露出欣赏的神情,喝了一口,舒服的叹口气,说道,“就比如这咖啡,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加掼奶油,但是,我又不得不做出极喜欢的样子。” 他看着乔春桃,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双手交握,托起了下巴,“桃子,我了解你。” “对于你而言,杀日本人,便是活着的最大意义。” “不,确切的说是唯一的意义。” “我此前还想过劝劝你,人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那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后来我一想,算了,这乱世道,能活着,能去报仇,蛮好的。” 说着,年轻的特务处少校莞尔一笑,道:“所以,这次行动,我允许你大开杀戒。” 他捕捉到乔春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兴奋,是冰冷的兴奋。 “此次行动,以杀伤日军为唯一目的。”程千帆拿起牛角包,扔给乔春桃一个,“你和姜骡子一起负责这次行动。” 听到这话,接住了牛角包的乔春桃笑了笑,道:“我们两个,以谁为主,谁为辅?” “行动计划我和你共同制定,行动我不参与,由你带队,枪响之前,你为主,枪响之后,姜骡子为主。”程千帆说道。 乔春桃做事谨慎却又不乏灵活,有脑子,且心够狠,一年前樱桃弄围歼三井会馆橘子小组的行动,便是乔春桃负责的。 在他的这些手下中,程千帆最器重乔春桃。 按理说,此次行动完全由乔春桃来负责也未尝不可,不过,程千帆考虑到乔春桃没有和日军激战交手的经验,而姜骡子带领苏浙别动队‘独立分队’和日本人多次厮杀,经验丰富。 在程千帆看来,针对此次行动,这种安排和搭配是最合适的。 “日本人还是比较谨慎的。” 程千帆拿起望远镜观察,乔春桃在一旁轻声汇报打探来的情况。 军马场的日军防守严密,他们围着军马场拉了一圈铁丝网。 不仅仅有铁丝网,日军还挖了一人多深的壕沟。谷  此外,营区内还有两个木质的岗楼,每个岗楼有两名日军士兵,平时是两个小时换岗一次,不过会根据天气情况随机调整。 “你认为日军岗楼换岗的时间间隔是否会继续压缩?”程千帆问。 “不会。”乔春桃想了想,摇摇头,“他们兵力不足,很难继续压缩时间。”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微笑说道,“今天在火盆熄灭的情况下,可能才临时调整了换岗时间,他们是被暴雪打了个措手不及才如此做的,事实上,我对此的惊讶的。” 看着乔春桃不解的表情,程千帆说道,“你只要记得,日军是极少会去改变固有规律的,今天的情况,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罕见了。” “如果这样的话,日本人可能会在接下来这次换岗时候,恢复两个小时的换岗习惯。”乔春桃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是的,这件事很好验证,盯着他们就是了。” 程千帆表情凝重,他的脑海中在快速思考,将目前所掌握到的这么多的情报在脑子里汇总,分析、梳理,最终完成行动计划的制定。 军马场的日军白天基本上呆在营地里,不出门。 营地虽然也在军马场内,但是,日军营地和军马营地是分开的,两个营地之间大约有两百多米的距离。 到了晚上,才有大约一个班的日军士兵立刻营地,围着军马场巡逻。 “换岗了。”乔春桃放下望远镜,眉毛上都是雪花。 “两个小时。”程千帆看了看腕表时间,“观察到什么了?” “火盆。”乔春桃说道,“日军重新点燃了火盆,给士兵加强了保暖措施。” “走!”程千帆扫了一眼窗外的雪花,说道。 他要实地近距离观察一下,情报上还有一些细节比较模糊,他必须摸清楚,不然他不放心。 亚尔培路。 特务处上海站的秘密据点所在。 卢兴戈一身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框眼镜,他警惕的观察了四周,敲响了院门。 门开了。 探出一个脑袋,看清楚来人面容,打开门。 卢兴戈快步入内,院门也立刻关闭。 “搞清楚了?”郑卫龙亲自接待了卢兴戈。 “报告站长,属下业已查明,杨福元明天会去海格路的家。” “海格路?”郑卫龙立刻拿起桌子上的地图看。 “明天是杨福元和三姨太生的小儿子的生日,杨福元对这个幺儿非常疼爱,属下打听到海格路那边已经在御三元定了酒菜,约定明天傍晚送到海格路家中。” “太好了!”郑卫龙高兴的说道。 武汉那边,戴春风给上海站下达行动任务,要求对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文人杨福元实施制裁。 上海站这边这些天一直在监视杨福元,想要找到动手机会。 不过,此人也知道当汉奸有危险,极为胆小,一直没有露面。 这是戴春风在今年向上海站下达的第一个制裁任务,眼看着时间流逝却毫无进展,郑卫龙也是急躁万分。 卢兴戈得来的情报,能够锁定杨福元的行踪,这自然令郑卫龙大喜。 “站长,这些行动,交给我吧。”卢兴戈搓了搓手,兴奋而期待的看着郑卫龙。 “日本人对杨福元还是比较重视的,我们虽然掌握了杨福元的动向,但是,并不意味着行动会非常顺利。”郑卫龙说道,“可以预见的是,杨福元的身边会有保镖,甚至会有日本人安排的守卫力量。” “那就更应该交给我了。”卢兴戈爽朗一笑,“容易送命的行动,舍我其谁?” “哈哈哈,”郑卫龙哈哈大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主动请命!” 他拍了拍卢兴戈的肩膀,“交给你去查杨福元的行踪,我便倾向于交给你去执行任务了。” “上海站那么多人,也就你来做这件事我最放心。”郑卫龙面露笑容,递给卢兴戈一支烟,“你能主动请缨,我很欣慰,党国干城,莫如是!好样的!” 说着,他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香烟,问道,“你认为在何处发动袭击最合适?” “这里。”卢兴戈从身上摸出了一张纸,摊开来,指了指说道。 这竟是卢兴戈手绘的海格路杨福元私宅附近的地图。 “这是什么地方?”郑卫龙问。 “青梅茶社。”卢兴戈说,“茶社的二楼有一个房间,可以观察到杨福元私宅的门口,从此处开枪,茶社距离杨福元私宅有百余步,我还是有把握的。” “我要的不是有把握。”郑卫龙严声说道,“我要一击必中!这也是处座的命令!” “是,属下保证一枪打爆杨福元这狗汉奸的脑袋!”卢兴戈敬了个礼,表情严肃说道。 “很好!”郑卫龙脸上露出笑容,微微颔首,“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 程千帆与乔春桃并排走在马路上,雪花似乎小了一些。 程千帆扭头看向他们刚才所呆的咖啡厅包间。 他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低声对乔春桃说道:“桃子,你说说看,假如我们的目标在窗口,要射杀此人,枪应该架在哪里才合适?” 乔春桃扫了一眼周围,漫天飞雪中,他看向右手边的方向。 他轻声说道,“那边,那里有一个教堂,我观察过,教堂的二楼有一个杂物间,平时没有人会去,那里有射击角度,唯一的问题是距离稍远,需要执行任务的枪手有绝佳的枪法。” 程千帆随意的瞥了一眼,那边是犹太人的一个教堂。 乔春桃的看法和他所见略同,程千帆心中有两个射击备选点,其中他也更倾向于选择教堂。 他挑了挑眉,道:“撤离方案呢?教堂附近人数不少,你如何做到在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可并不容易。” 乔春桃沉默片刻,弯腰抓起一把雪,攥在掌心,雪被掌心的热度渐渐融化,有水滴滴落。 然后,他才回答说道,“组长,别人做不到,我能。” 程千帆微微一怔,看着乔春桃好一会,哈哈大笑,却是对乔春桃的答复不予置评。 第031章 黄同学 “这是什么地方?”郑卫龙问。 “青梅茶社。”卢兴戈说,“茶社的二楼有一个房间,可以观察到杨福元私宅的门口,从此处开枪,茶社距离杨福元私宅有百余步,我还是有把握的。” “我要的不是有把握。”郑卫龙严声说道,“我要一击必中!这也是处座的命令!” “是,属下保证一枪打爆杨福元这狗汉奸的脑袋!”卢兴戈敬了个礼,表情严肃说道。 “很好!”郑卫龙脸上露出笑容,微微颔首,“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 程千帆与乔春桃并排走在马路上,雪花似乎小了一些。 程千帆扭头看向他们刚才所呆的咖啡厅包间。 他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低声对乔春桃说道:“桃子,你说说看,假如我们的目标在窗口,要射杀此人,枪应该架在哪里才合适?” 尽管不明白组长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乔春桃还是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漫天飞雪中,他看向右手边的方向。 他轻声说道,“那边,那里有一个教堂,我观察过,教堂的二楼有一个杂物间,平时没有人会去,那里有射击角度,唯一的问题是距离稍远,需要执行任务的枪手有绝佳的枪法。” 程千帆随意的瞥了一眼,那边是犹太人的一个教堂。 乔春桃的看法和他所见略同,程千帆心中有两个射击备选点,其中他也更倾向于选择教堂这里。 他挑了挑眉,道:“撤离方案呢?教堂附近人数不少,你如何做到在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可并不容易。” 乔春桃沉默片刻,弯腰抓起一把雪,攥在掌心,雪被掌心的热度渐渐融化,有水滴滴落。 然后,他才回答说道,“组长,别人做不到,我能。” 程千帆微微一怔,看着乔春桃好一会,哈哈大笑,却是对乔春桃的答复不予置评。 “不能再靠近了。”乔春桃低声说,“日军士兵在那里立了一个木牌,中国人越过那条界线,他们会开枪驱赶。” 程千帆看过去,约莫三十多步开外,地上竖起一个牌子,雪花遮蔽之下,只隐约看出来有一个‘支’字。 “是‘支那人越线死’!”乔春桃冷冷说道。 程千帆没有说话,咬着烟嘴的牙齿发力,他看了一眼那木牌,表情阴冷,他的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狗杂碎! 程千帆一口将口中的烟蒂吐掉,踩了踩,又弯下腰将烟蒂捡起来。 刚才这支香烟不是市面上寻常可见的,是他今天从皮特那里随手顺的法国香烟,这种少见的香烟有着一定的指向性,必须要小心。 乔春桃已经在华德路附近提前找了个临时落脚点。 “这家房子的主人走亲戚去了。”乔春桃说道。 “打听清楚了?”程千帆扫了一眼问道,如果房主突然回来,将他们堵在房子里,那就不妙了。 “打听清楚了,房子主人回不来了。”乔春桃说,“他们此前是去了南京探亲。” 程千帆的脸色阴沉下来,不再问话。 在乔春桃的带领下参观了院落。 这是一个面积不小的院落,两进落,除了堂屋和厢房、客人房、厨房,杂物房之外,在后院还有一个祠堂。 这应该是这个家族的祠堂,祠堂里排列着祖先的牌位,因为有些时日没有人打扫了,牌位上面已经有了一层浮灰。 程千帆恭恭敬敬的退后,向牌位鞠躬一礼。 今日打扰,勿怪。 待他日扫平倭寇,再来拜祭。 乔春桃站在原地没有来拜祭,离开之时,他拖后两步,回身看了一眼祠堂,看那整齐的牌位,深深一个鞠躬,随即转身离开。 程千帆和乔春桃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摆放地图,两人在研究袭击日军军马场的行动方案。 主要是乔春桃在说,程千帆在听,不时地出声指出某个想法的不足之处。 乔春桃知道这是组长在考究、教导他。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即使是提出的设想连续被程千帆指出漏洞、加以否决,他都没有丝毫不耐之色,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冷。 “为什么不向这里撤退?”程千帆指了指地图。 “提篮桥监狱是公共租界重兵布防之处,我们向此处撤离,很可能遭遇英国人和日本人的两面夹击。”乔春桃说道。 “不错。”程千帆点点头,“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高兴。” “不过,你忽略了一点,英国人、美国人对于日本人也是极为警惕的。”程千帆继续说道。 “组长,你的意思是提篮桥监狱那边不会阻拦我们撤退?”乔春桃看了程千帆一眼,“恕属下直言,组长这个想法很幼稚,洋鬼子都是坏种,靠不住的。” “桃子。”程千帆看着乔春桃,叹口气,“你祖上积德,到了我手下做事,就你这脾气,这嘴巴…” 乔春桃冷冷的脸上似乎是‘挤出’了一丝艰难的‘讨好’笑容,“组长大量,容得下我。” 程千帆拿起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Z字形的路线。 “看明白没有?”他问。 乔春桃盯着地图皱眉思考。 这条路线,程千帆画的非常巧妙。 队伍是朝着提篮桥方向撤离的,但是,并没有过度接近提篮桥监狱。 乔春桃想到了这个字。 这个距离是足以引起提篮桥监狱方面如临大敌,但是,又不至于刺激的他们发起袭击。 然后一个斜线转移,绕过了提篮桥监狱。 这等于是撩拨了提篮桥监狱一下子,却没有真正下手。 再反向前进,正好安全通过提篮桥监狱的防区,再通过一座桥,便抵达了既定撤离地点。 “去年搞到的那批日军装备还在吗?”程千帆问道。 “在。”乔春桃点点头,这是豪仔混在特务处上海站的抢运物资行动中,暗中截留的一部分日军装备。 同时,他眼中一亮,捕捉到程千帆的想法了。 “通知弟兄们,此次行动,所有人都身着日军军装。”程千帆沉声说,“对日军军马场,甫一开始便行雷霆一击。” “不要吝惜弹药。” “以最大的火力,一切以造成日军死伤为唯一目的。” “打完就撤,按照这个路线。”程千帆冷冷说道,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从这里撤离,在即将脱离提篮桥监狱的范围的时候,给监狱来两发炮弹。” 乔春桃拿起铅笔在地图上比划。 按照双方的速度,此时日军应该差不多追逐到提篮桥监狱附近,特情组行动队突然向提篮桥监狱发动佯攻。 他们又是身着日军军装。 夜间视线受阻,弄不好便会造成提篮桥监狱的英国人误判,如果英国人和日本人打起来,那便好了。 “好计谋。”乔春桃舔了舔嘴唇,眼中散发光芒,这是兴奋的光芒,却又是那么的冰冷。 就在此时。 “邦邦邦。”房门被敲响。 “谁?”乔春桃来到门后,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问道。 “我,隔壁老李家李茂林。” 门外的姜骡子说了暗号,乔春桃打开门,姜骡子闪身进来。 “组长。”姜骡子向程千帆敬礼。 “弟兄们现在怎么样?士气可能用?”程千帆回了个礼,问道。 “长期隐藏在郊区乡下,弟兄们又不能随便外出,都憋坏了。”姜骡子说,“上海丢了,南京丢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士气难免受到影响,不过,都是愿意和日本人拼命的好男儿,只要打一仗,闻一闻日本人的血,保准精神了。” “好!”程千帆高兴的点点头。 “乔春桃、姜大山听令。”程千帆面容一肃,沉声说道。 “属下在!” “属下在。” 两人齐声说道。 法租界,东区。 何关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在风雪中快步走来。 邻近巷子口,他看了一眼阿麦家的老虎灶。 老虎灶是出售热水的小商店,因为它这个烧水的灶头模样有些像老虎,故名‘老虎灶’。 “关先生,下班了?”阿麦热情的招呼道,“要不要多来点热水,天冷泡泡脚。” “荷包瘪瘪的,消费不起啊。”何关微笑说。 他的脑海中想起自己此前被未婚妻黄小兰训斥的场景。 有一次,他买了酱猪脚、还有一袋红糖回来。 黄小兰愉快的接了糖,然后就‘训了’他一顿。 黄同学认为,他们两人现在是假装来上海避难的穷苦小夫妻,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哪一对贫贱夫妻如此‘大手大脚’? 何关是惊讶的。 他甚至想起了此前对他多有教导的刘波和方木恒,当然,木恒兄就算了,何关觉得在这种细节上,方木恒还不如他呢,好歹他也是巡捕世家出身。 在黄小兰身上,何关找回了久违的被教导的感觉。 何关这个人,脾气是比较倔,但是,并非不讲道理之人,黄同学说的对,他心甘情愿接受批评。 此后的日子里,何关有些拿不准的,便会和未婚妻黄同学商量。 每每他多能有所收获。 如此,何关觉得自己进步很大。 譬如说现在,如果是他以前的习性,自然是满口答应,会多买两壶热水。 但是,何关直接婉拒,并且抱怨了水价贵,他和黄小兰为了躲避巡捕房的查探,生活水平又下降了,多买两壶热水显然是不合理的。 说着,他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放在嘴巴里,假装没看见阿麦盯着他的烟盒的热切眼神,将烟盒又放回兜里。 又摸了摸兜里,没有找到洋火盒。 他一抬头就看到阿麦手里拿着洋火盒,露出开心的笑容。 “又被你赚到了。”何关摸出烟盒,递给阿麦一支烟,就想要拿过洋火盒。 阿麦拒绝了,他自己划了一根火柴,先是给自己点上,又要给何关点烟的时候,火柴梗灭了。 “你看看你,你应该先给我…” 何关闭嘴了,阿麦将自己的香烟递过来。 他接过来,对火,将阿麦的香烟递还给他。 “我先给自己点火,我自己肯定能点着,我的着了,你的自然也就着了。”阿麦得意洋洋的显摆,“先给关先生你点,万一配合不好没有点上,岂不是要浪费一支火柴?” 看着阿麦高兴而得意的样子,何关竟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两个人抽着烟,闲聊着。 何关每次‘下班’回来都会和阿麦聊一会。 老虎灶多是开在弄堂口、马路边的。 阿麦天天在这里,一双眼睛盯着几条马路,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卖老虎灶的店家。 没有从阿麦的言语中听出来有什么寻常之处,何关又掏出钱,从阿麦的橱柜买了一包烟叶,小心翼翼的拎着烟叶回去了。 “回来了?”黄小兰从厨房冒出头。 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何关手里拎着的烟叶上面。 “刚买的?”黄小兰问。 “恩。”何关看着黄同学,略带炫耀说道,“我们家现在日子紧巴巴的,我现在只能抽烟叶子了。” “买了旧报纸没?”黄小兰问。 何关面上的笑容收敛,看着黄同学。 黄小兰将一盘小青菜,还有两碗米饭端上桌,没有理会何关的疑惑表情。 何关想明白了,苦笑一声,“我还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现在看来,这种突发奇想的好主意,多半可能考虑欠周。” 他明白黄小兰的意思了,他买了烟叶,应该顺手从阿麦那里买旧报纸的,旧报纸可以裁剪下来卷烟叶。 不能说何关的做法有明显的漏洞,外人也并不清楚何关住处到底有没有旧报纸之类的纸张。 但是,严格说起来,这并不太符合一个自己卷烟叶子的老烟枪的做法: 自己卷烟的老烟民,多会选择从店家那里买旧报纸,店家的旧报纸有的是捡的,有的说廉价收回来的,从他们这里买旧报纸是最合算的。 囊中羞涩的老烟民,会尽量省下每一分钱。 这是一种习惯。 习惯不太对,往往就意味着容易引起怀疑。 黄小兰看着何关,噗呲一笑,“是我太聪明,别人没我这么聪明的。” “哪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何关笑着说道。 “我没夸,是你主动喜欢上我的。”黄同学说道。 何关看着黄同学,竟是用力点头,“是的,我看上你的,我们要白头偕老的。” “太贵了,怎么又涨价了?”一个老姨婆指责阿麦的熟水卖的太贵了。 “老人家,不是我阿麦卖的贵,都涨价了,怪不得我阿麦的。” 第032章 锁定 当然,如果形势确实非常危险,程千帆需要紧急撤离。 老黄会提前发出约定的示警信号。 程千帆在巡捕房外面看到示警信号,便会提前撤离。 这种直接暗语示警,是极端情况下,譬如说老黄来不及用物品示警的情况下的最后选择: 示警程千帆,令其立刻突围、逃离。 甚至于老黄会站出来与敌人厮杀,掩护程千帆撤退。 在‘法租界党小组’三人中,‘火苗’最重要,关键时刻‘鱼肠’和‘飞鱼’都有为营救‘火苗’而牺牲的准备和决心。 这并非谁比谁的命更宝贵,而是谁活下来最有价值。 医疗室的门半敞开着。 火盆里烧着炭。 两把椅子,两人围着火盆烤火闲聊。 老黄还在火盆上架起火钳子,上面放了盐浸过的红薯片。 众巡捕从医疗室门口经过,看到这一幕都纷纷感叹老黄这最酒鬼端地是好运道,竟然和风头正劲的‘小程巡长’攀上了交情。 “组织上可能会派何关同志去青东游击队工作。” 老黄起身弯腰给红薯片翻身,这个动作遮住了他脸上的震惊之色。 程千帆这一句话,却蕴含了巨大的信息: 何关加入了我党,是我们的同志。 青东成立了我党直接指挥的抗日游击队。 何关要去游击队工作。 “真是想不到啊。”老黄低着头,目光盯着红薯片,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道,“一年多前,何关还是一个性情鲁莽的巡捕,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同志了。” “是啊,快两年了,发生了太多变故,上海也已经是沦陷区了。”程千帆笑着说,指了指红薯片,“再烤一烤,这玩意半生不熟小心跑肚拉稀。” “明天的行动,需要我去为你掠阵吗?”老黄问。 “不用。”程千帆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送上去烤火,“特务处的行动,除非特殊情况,我认为确有必要,否则的话,你最好不要参与进来。” 老黄点点头,不吭声了。 他只是提一嘴,程千帆说不需要,便不需要,在党小组内部,程千帆是组长,他的话便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小组的组织决定。 “戚大头死了。”老黄突然说道。 程千帆微微错愕,戚大头青帮的一个小头目。 世道这么乱,帮派小头目这种高危险性的职业,更是难免死伤,不过,他知道老黄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个人。 “怎么死的?”他问。 “据说是醉酒后从楼梯上摔下来,摔到脑瓜,摔死了。”老黄捻起一个红薯片,也顾不得烫嘴,一边嚯嚯嚯,红薯片在两只手间来回蹦跶,不时地咬上一口。 “你去了现场?”程千帆立刻问。 “没上跟前,瞄了一眼。”老黄说,“不像是脑袋磕伤的,更像是被硬物击打。” 又咬了一口红薯干,“像是这玩意。” 程千帆看过去,差点忍俊不禁,老黄将红薯干咬了个手枪的样式,意思是像是被枪柄击打脑袋造成的伤口。 “戚大头死了,杨千里这块肥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程千帆说道。 杨千里是一个米店老板,日本人占领上海后,米价飞涨,此人趁机大发国难财,杨家米铺的米掺沙子最严重,甚至达到了六分米四分沙的程度,民愤不小。 要在上海滩涉及米面粮油这样的生意,背后自然需要有人,杨千里的靠山便是戚大头。 戚大头死了,杨千里如果不能够尽快找一个新靠山,他的米店保不住。 然后他便看到老黄用古怪异样的表情看着他。 “鲁玖翻今天匆匆忙忙出去过,抓了一个人回来。”老黄说。 程千帆张了张嘴巴,真的不是他下的命令。 手下捞钱积极,他能怎么办? 捕厅里乱糟糟的。 程千帆进来的时候,鲁玖翻正在盘问一个中年男子。 看到巡长进来,众人赶紧立正敬礼。 “犯了什么事?”程千帆瞥了一眼,问道。 “这个家伙,假扮瞎子算命,进了一户人家,威胁、控制住女主人,想要偷东西,被回家的男人堵在屋里了。”鲁玖翻说道。 听到‘瞎子算命’,程千帆心中立刻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了一眼尖嘴猴腮的‘嫌犯’,露出戏谑的笑容,“偷东西?还是——偷人?” 听到程千帆这句话,年轻人的神色有些躲闪。 其他巡捕放下手中的牌九、茶缸、扑克牌、报纸,非常‘适时’的表达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围过来。 “我没有,正所谓盗亦有道。”尖嘴猴腮年轻人梗着脖子说,“我就是想要顺点东西。” 巡捕是什么人,一听这话,这小子宁愿承认偷东西,不愿意承认自己偷人。 很显然,这是被说中了,这家伙真的是和女主人幽会,被男主人堵在屋子里,便谎称自己是去偷东西的。 “想不到这尖嘴猴腮的样子,竟然还有这本事?” “人不可貌相,啧啧。” “兴许这小子那玩意特殊。”有人说道,甚至还真的上来掏了一把。 尖嘴猴腮年轻人涨红了面孔,结结巴巴说,“我没有,不是我。” 然后便是什么鸟大不是罪过,爹生娘养胎带的,他也没得办法之类的话。 众巡捕嘻嘻哈哈,捕厅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哪一家?”程千帆皱着眉头,问。 “金神父路的杨千里家。”鲁玖翻说道。 众人对视一眼,那就更加没错了。 杨千里是米店老板,虽然不算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却也不是这种小瘪三能够招惹的。 若是偷人被抓,杨千里羞怒之下,四下打点,这种瘪三死在巡捕房都不足为奇。 “过来一下。”程千帆冲着鲁玖翻点点头。 鲁玖翻进了办公室,殷勤的给小程巡长点上烟,“巡长,您老人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那小子。” “给那小子录两份口供。”程千帆惬意的靠在椅子上,一只脚翘在桌子上,“拿给杨老板看,是偷东西还是偷人,让他自己选。” “明白。”鲁玖翻嘿嘿笑着,竖起大拇指,“巡长,您是这个!” “世风日下啊。”程千帆摇摇头,“杨老板是场面人,要面子,我们得照顾他的情绪。” “巡长您真是菩萨心肠,杨千里是祖上积德,遇到巡长您这样的好心人。” “去吧,告诉弟兄们,嘴巴严实点。” “是!” 就在鲁玖翻要出门的时候,他听到了巡长在背后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 鲁玖翻脸色一变,额头冒汗,恭恭敬敬说道,“是,是属下知错,再也不敢了。” “没出息的货。”程千帆看着吓得不轻的鲁玖翻,冷哼一声,“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们是要赚大钱的,囊球的。”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这一次,你那份扣一分,以示惩戒。” “是!属下知错!” “出去!”程千帆挥了挥手。 不一会,大头吕巡街回来。 “鲁玖翻从哪里找的人,尖嘴猴腮的。” 大头吕便嘿嘿笑,“什么都瞒不过巡长你的法眼。” 程千帆将一支烟扔给大头吕,“长成那样,说偷人都没人信。” 大头吕便挤眉弄眼,“那小子丑是丑了点,有长处啊。” 程千帆笑的被呛到了,指着大头吕笑骂道,“什么腌臜玩意。” 大头吕咧嘴笑。 “戚大头那边是不是出事了?”程千帆问。 “巡长,您怎么知道的?我就要会汇报这件事。”大头吕露出惊讶表情。 “没有我发话撑腰,给鲁玖翻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碰杨千里。”程千帆冷笑一声,“鲁玖翻敢对杨千里下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大头吕心中叹口气,他就知道鲁玖翻此次所为会引起巡长不快。 没错,巡长是贪财,但是,巡长最看中是却是手中的权势,鲁玖翻早就盯着杨千里了,得知戚大头出事,急不可耐的、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去动手,这是犯了巡长的忌讳的。 “鲁玖翻也是心急,他就是想要搞点好东西孝敬巡长你。”大头吕说道。 “狗屁,这小子就是见钱眼开,没忍住。”程千帆骂道。 听到这话,大头吕松了一口气,骂人就对了,骂人说明此事就此揭过。 “戚大头死了。”大头吕说道。 “怎么死的?”程千帆问。 “说是喝醉了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大头吕说道。 程千帆没有从大头吕的回答中看出什么异样,他点点头,“这戚大头,倒霉催的。” “可不是,这家伙是够倒霉的。” “注意点,别逼出人命。”程千帆想了想说道。 “明白,不会出事的。”大头吕说道,“那个女人也不是良善之辈,弟兄们查过了,这女人背着杨千里养了几个小白脸。” 待大头吕出去后,程千帆脸色阴沉下来。 上海滩鱼龙混杂,各色人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 有那些走街串巷给人算子的瞎子。 其中有些算命瞎子,惯会琢磨人心,花言巧语,不仅仅骗了那些无知主妇的钱,甚至连身子都被骗。 巡捕房每年都会接到多起类似的主妇被人骗财骗色的案子。 有些黑了心的巡捕便动起了心思,安排一些‘合适’瘪三假扮算命瞎子,勾引空虚的主妇,然后以此来勒索男主人。 所谓‘合适’,要么是生得俊俏,要么是相貌魁梧,当然,还有极个别的便是大头吕口中所说的‘有长处’的。 鲁玖翻便是此间业务颇为熟练的巡捕之一。 “一帮人渣。”程千帆苦笑一声,自己在外人的眼中,恐怕更是人渣中的人渣吧。 这种事属于巡捕的日常操作,他没法管,也管不了,更不能去管。 他只能暗中约束鲁玖翻,不可对寻常良家妇女下手。 “杨千里…”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哼了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些东西。 鲁玖翻怎会如此迅速得知杨千里的后台戚大头出事了,然后这边便能立刻安排人引那杨氏女入彀。 “小猴子。”程千帆拉开门,喊了一嗓子。 “巡长,你找我?”侯平亮赶紧起身。 “进来说话。”程千帆沉声说。 关上门。 “你去查一下,戚大头的死是怎么回事?”程千帆说道。 “戚大头?”侯平亮愣了下。 “去查一下。”程千帆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不要声张。” “明白。”侯平亮点点头。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陷入思索,侯平亮显然并不知道戚大头死了,这小子对他忠心无比,但是,脑子不够机灵,还没有意识到鲁玖翻敢动杨千里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也说明戚大头死的消息,传播的并不是那么快的。 这里边有问题。 傍晚时分,李浩回到巡捕房。 “巡长呢?”他熟练的给同僚散烟,随口问道。 “在办公室。” “浩子,来一下。”程千帆在办公室喊道。 “是!” 李浩进门,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乱糟糟的声音。 “帆哥,查清楚了。” “喝口水,慢慢说。”程千帆给李浩递了一杯水,拉起百叶窗,一缕夕阳落入。 “邹凤奇确实是玩跑狗,上一场跑狗赛,他就下了重注。” “下注多少?” “一千法币。” 一千法币? 程千帆沉吟,这笔钱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但是对于邹凤奇来说,却只是随便玩玩。 “赢了输了?”程千帆问。 “输了。”李浩说,“邹凤奇上一场就是买的那条拉尅。” 闻听此言,程千帆眼中一亮,结合从阿灿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个烂赌鬼说汪康年向邹凤奇推荐下一场继续买拉尅,这便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阿灿随口瞎编,汪康年和邹凤奇搅和在一起了,确有其事,但是,具体这两人谈了什么,这个烂赌鬼自然无从知晓。 另一个可能是阿灿确实是听到汪康年向邹凤奇推荐了拉尅,这就有意思了。 要么是汪康年相狗有术,确实是看出来拉尅的状态不错,赢面大。 要么是汪康年看出来邹凤奇这老东西对拉尅这条狗情有独钟,投其所好如此说。 有些老赌狗便是如此,只买同一条狗。 让程千帆高兴的是,这种心理似乎说明邹凤奇去现场看跑狗的可能性更大。 这种老赌狗,最大的喜悦莫过于看着自己坚持相中的狗子跑赢,甚至于对于邹凤奇来说,赢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更喜欢的是这种赢了的好气运。 “邹凤奇上一场去跑狗场看狗赛没?”程千帆立刻问。 有的人玩跑狗,只是为了赌博,只下注不去看狗赛,当然这种人是少数,更多的赌狗人会选择去现场看狗赛,他们喜欢的就是那个气氛。 “去了。”李浩点点头,“这人似乎是真的迷上跑狗,有看到他的人说,邹凤奇看比赛的时候喊得嗓门极大,一看就是老赌狗。” “好!很好!”程千帆眼神中闪烁振奋光芒。 上下结合分析,以邹凤奇的跑狗瘾头,明天的跑狗赛此人必然不会缺席。 第033章 夜杀 “戚大头醉酒摔死的事情,你知道吗?”程千帆突然问。 “知道。”李浩点点头,他刚刚回巡捕房,还并不知道鲁玖翻设计杨千里的事情,有些奇怪帆哥为何突然问起戚大头。 “怎么死的?确认是醉酒失足摔死的?”程千帆又问。 “传是这么传的。”李浩说,“不过,还有一个说法,戚大头得罪人了,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得罪人?得罪什么人了?” 李浩摇摇头,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一个帮派小头目,死就死了,上海滩每天死那么多人,这并不奇怪。 “帆哥,要不要我去查查?” “不用了,我已经命令侯平亮去查了。” 程千帆摇摇头,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制裁邹凤奇,以及袭击华德路日军军马场的行动,暂时不要节外生枝。 秦迪踏着积雪,来到了金府门口。 他其实是并不太情愿来见金克木的。 对于金克木,他的内心是矛盾的。 金克木是他家的远房亲戚,一直对他们家多有照顾,对此,秦迪是感激的。 但是,在秦迪心中,金克木是反动巡捕,是革命的对象,是要被打倒的。 他现在的上级,周虹苏便问他,你是谁? 秦迪说,我是秦迪。 周虹苏又问,秦迪是谁? 秦迪说,秦迪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革命战士。 周虹苏又问,我党现在的抗日政策是什么? 秦迪说,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全民族统一战线,共同打击日本侵略者。 周虹苏便问,金克木是中国人吗? 秦迪回答,他是中国人。 周虹苏又问,金克木是不是一个愿意反抗日本侵略的中国人? 秦迪想了想,回答说,应该算是。 周虹苏皱眉,什么叫算是。 秦迪这才回答说,是,金克木对日态度强硬,是可以团结的抗日人士。 可能周虹苏也觉着自己连续逼问,态度有些恶劣,过了一会儿,口气缓和了些问秦迪:金克木比之程千帆如何? 秦迪立刻说,如果说金克木是灰色的,程千帆便是比乌鸦还黑的黑心肠,程千帆坏的流脓,是巡捕房最反动的家伙,早晚当汉奸。 秦迪的口气充满了饱满的革命热情和斗争意识,他向周虹苏展示的态度仿若是: 给他一把枪,他愿意牺牲自己,一命换一命立刻去除掉程千帆这个准汉奸! 周虹苏便说,你现在还排斥去接触和团结金克木吗? 秦迪苦笑一声说,您这么一说,我简直觉得金克木是大好人。 秦迪看了看四周。 按响门铃。 女佣开了门。 “常妈妈。”秦迪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阿迪来了啊,先生在书房等你。” 常妈妈帮秦迪将风衣和帽子挂好。 秦迪点点头,随口问道,“阿来呢?” 阿莱是金克木的小儿子金水来。 “去同学家了。” 秦迪上了二楼,敲了敲门。 “进来。” 秦迪进门,就看到金克木在喝茶看报。 “阿迪来了,尝尝我这茶怎么样?”金克木热情招呼。 两人寒暄了两句。 秦迪有些拘谨。 金克木便笑着说,你小子,这段时间不见,怎么还拘谨见外了? 秦迪内心说,那是我愈发看清楚了这吃人的世界,看清楚了剥削阶级、统治阶级的真面目。 不过,他也得承认,和程千帆那个恶贯满盈、引起极大民愤的家伙比起来,金克木确实是还不错了。 最起码金克木对日本人态度强硬,愿意抗日! 他这么一想,便觉得金克木还不错,是可以争取和拯救的对象。 “金叔,这不好久没来了,有些放不开。”秦迪说。 “你小时候尿我腿上的时候,可不是放不开的样子。”金克木哈哈大笑,说道。 “你小子,说吧,找我什么事情。”金克木微笑说,“先说好,不许提程千帆。” 秦迪对程千帆的成见颇深,被程千帆赶出巡捕房后,曾经找到金克木,痛陈程千帆的恶迹,劝说金克木拿下程千帆的巡长职务。 “金叔,你知道的,我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才看不惯程千帆的,他那种人,贪财好色,欺压百姓,黑了心的,早晚当汉奸。”秦迪还是没忍住,说了两句。 “你小子,打电话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火急的事情?”金克木瞪了一眼,说道。 “金叔莫生气,我不提那家伙就是了。”秦迪苦笑一声,说道。 “说吧,什么事?”金克木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说道。 “金叔,我此行不是代表我自己。”秦迪表情一肃,说道。 “那你是代表谁?”金克木对秦迪的身份早有猜测,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迪。 “金叔你应该也早有猜测吧。”秦迪面容严肃说道,“没错,我是红党党员,此次代表我党前来,特来告知一件事。” “你小子,还真敢说啊,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金克木轻笑一声。 “怕我就不来了。”秦迪说道,停顿了一下,似乎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太过生分,脑子里搜刮了用词,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再说了,我对金叔你有信心。” “屁!”金克木骂道,“放在两年前,你看我抓不抓你。” 金克木看着秦迪,心说这小子言语、举止比以前是有点进步,但是,还是太嫩了。 真以为老金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你刚才那假笑。 他同时很好奇,那边为何派这么一个小年轻来见他。 要知道,秦迪明显不是那种镇定自如、侃侃而谈、长袖善舞的合适说客。 金克木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说吧,什么事?” “我党收到消息,日本人要对覃总动手。”秦迪说。 “那你应该去找覃德泰说啊。”金克木摇头笑说。 他的内心却并不像是表面上那么沉静,日本人要动覃德泰? 怎么动? 覃德泰是中央巡捕房总巡长,属于法租界巡捕房一双手数得着的高层了,日本人凭什么动覃德泰? 法国人首先便不会同意。 “金叔,我党是带着诚意,有重要情况告知与你。”秦迪正色说道,“也请金叔你能以诚相待。” “好!”金克木第一次郑重其事的看了秦迪一眼,此时的秦迪表情无比严肃,说到‘我党’的时候,这小子眼中仿佛有光。 金克木坐直了身子,“请说。” “我党收到情报,覃德泰的真实身份是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秦迪说,“日本人计划以此事发难,逼迫覃德泰解职。” “什么?”金克木露出惊讶之色。 他惊讶的不是覃德泰是国党之人,和覃德泰共事那么久,金克木对于覃德泰是国党的人,是有所猜测的。 他惊讶的是覃德泰的身份,竟然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 他现在相信秦迪所说的日本人要对覃德泰下手之事了。 日本人如果将覃德泰的身份告知法租界,覃德泰的总巡长位子必然被拿下。 法国人不喜欢日本人,但是,他们也绝对不会容许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位子竟被国府‘奸细’所占据。 日本人要搞掉覃德泰,必然有后续动作。 总巡长的位子?! 金克木转瞬间想明白了! 他的表情凝重。 一直困扰他许久的疑惑解开了: 日本人是连环计,搞掉覃德泰,空出总巡长的位子,他们接下来的目标便是拿到总巡长的位子。 而他金克木作为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是中央区总巡长一职的最有力竞争者。 且他素来对日本人的态度一向强硬。 故而,日本人决定暗中对他下手,想要搬掉他这个绊脚石。 金克木看向秦迪的目光柔和下来,正如秦迪所说,红党是带着诚意来见他的,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堪称是及时雨! 他现在明白红党为何派秦迪这个愣头青来见他了。 无他,诚意! 秦迪是他的亲戚晚辈,且金克木对秦迪颇为了解,知道秦迪的脾性并非谎言诓骗之辈。 这么一个稚嫩的晚辈秦迪,正说明了红党的诚意,此为取信之道! “看来金叔已经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了。”秦迪说道,“我的上级让我提醒金叔,日本人动了覃德泰,下一步可能会向金叔你下手。” 不是可能,是已经在背后使阴招了,金克木心说。 他同时捕捉到了一个信息,红党方面对于有人暗中监视何关,其目的是对他下手之事并不清楚。 但是,红党却能从日本人要动覃德泰之事立刻做出判断,猜测日本人要动他,并且主动现身向他示警。 如此,更足显红党方面的诚意。 “金某人在巡捕房这么多年,也抓过红党,没想到贵党竟不计前嫌…”金克木感叹说道。 “来之前,我的上级请我将一句话带给金叔。”秦迪说道。 “请说。”金克木表情认真,说道。 “我们都是中国人,愿意抗日的,都是我党的朋友,以前是朋友的,现在是老朋友,以前没有交上朋友的,现在也不晚,以后就是新朋友了。 金克木先生对日态度强硬,是一个有节气的中国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爱国人士,请秦迪同志转达我党对金克木先生的敬意!”秦迪郑重说道。 翌日。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雪后的夕阳穿过玻璃窗,在办公桌上洒下一片金黄。 众巡捕便看到‘小程巡长’在办公室里开始‘打扮’起来。 众人纷纷猜测巡长今天要去密会哪位俏佳人。 是那位妩媚诱人的应女士? 还是那位美丽的书店老板娘朱女士? 亦或是玉春溪那位咿咿呀呀唱曲儿、娇滴滴的小红姑娘? 或者是大家所不知道的某位胸大屁股大的洋妞? 小程巡长当初在客店大战金发洋马那件事,可是在坊间被传的有声有色的,当时甚至还有些小报娓娓道来,阅罢竟是令人面红耳赤。 程千帆提前下了班,西装革履的小程巡长身上似乎喷了香水,虽然不太浓,但是,还是能闻到的。 头上还抹了发蜡,愈发显得英俊不凡。 众巡捕更加断定小程巡长一定是去私会情人了。 半个小时后,在一个僻静的所在,车子停下来。 程千帆下车。 此时的他身上已经不是西装革履,而是一身青布大褂。 车子迅速开走,程千帆疾速步行约一刻钟,来到一个石库门民居。 他两步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是谁?”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在下从杭州而来,寻找表妹吴芳茹。”程千帆用略嘶哑的嗓音说道。 门开了。 程千帆冲着周茹点点头。 “组长,水烧好了。”周茹立刻说道。 程千帆径直朝着里间走去,里面放了一个大木桶,木桶里的热水正散发热气。 他瞥了周茹一眼。 周茹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要留下来给我搓澡吗?”程千帆问道。 周茹大为窘迫,呸了一声转身关门离开。 程千帆脱得光溜溜的进入木桶。 大约二十分钟后,小程巡长出浴,取了周茹早就准备好的衣装换上。 这是一种比较简便的西服,俗称“学生装”。 这种服装不用翻领。只有一条窄而低的狭立领,穿时用纽扣绾紧,故不用领带和领结。 在衣服的下方,左右各缀一只暗袋,左侧胸前则缀有一只明袋。 穿着这种服装,小程巡长一眼看去便是一个极为眉清目秀的大学生。 周茹犹如小狗一般,嗅着鼻子围着程千帆转悠,猛吸气。 “没有味道了。”周茹正色说道。 逸园。 天色渐晚。 今天是跑狗赛的日子,乘坐小汽车来的,叫了黄包车来的,还有兜里没有几个子只能辛苦脚底板的小市民,纷至沓来。 程千帆从窗口望过去,视线停留在跑狗场的‘停车场’。 说是停车场,实则是大片较为平整的黄土地。 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他戴上了白手套,打开身旁的木匣,从里面取出一柄中正式步枪。 双手轻轻摩挲着枪支,冰冷的枪管却令他心中火热。 程千帆仔细检查了子弹,有几枚子弹弹头已经被提前刻了十字。 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程千帆沉默的将子弹压入弹仓。 “咔。” 一声轻响。 窗沿上出现了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停车场’。插ptere 第034章 一击毙命 程千帆就那样趴在那里,纹丝不动。 约莫一刻钟后。 一辆小汽车开来。 程千帆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看清楚了车牌,如鹰隼般冷静锐利的眸子闪过一道寒芒: 是邹凤奇的车子。 车子停下。 站在小汽车踏边的两个保镖跳下来,警觉的看了看四周。 随后,一名保镖拉开车门。 先是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下车。 然后是一个中等身材的胖子下了车。 是邹凤奇! 目标确定。 程千帆放下望远镜,食指扣在扳机上。 程千帆没有开枪。 他微微皱眉。 邹凤奇的身影被一名保镖还有和服男子挡住了。 程千帆没有动,冷静的猎手在等待机会。 就在此时,跑狗场的经理亲自来迎接邹凤奇。 他老远就伸出手。 邹凤奇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跨出两步,准备和来人握手。 就在此时。 ‘砰!’的一声响。 子弹从枪口掠出。 正抬手的邹凤奇的脑袋就像是被一棒子打爆的西瓜,鲜血和脑浆一起飙出,肥胖的身体仰面倒下。 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正跑过来握手的经理愣在当场,惊恐的看着地上那脑袋被打烂的尸体,红的白的,就如同他下午喝的辣豆腐脑。 尖叫声响起。 周围的跑狗爱好者、赌狗们在这一刻如鸟兽般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和服男子一把拉过一名保镖,挡在自己的身前。 自己快速后腿,一屁股坐进车子里,疯狂的拉上车门。 与此同时,子弹发射所在处,程千帆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那个日本人逃生的反应极快,没有给他射杀的机会。 程千帆毫不犹豫的扔下步枪,摘下手套。 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快速下楼,从后门离开。 拐进了一个巷子,随后又一个转向,从另外一个偏僻的街口拐进去。 一辆黄包车等在那里。 上车。 装扮成黄包车夫的姜老四压了压毡帽,拉起黄包车跑起来。 年轻的学生安静的坐在车上,周围人来人往,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约莫半小时后,黄包车在一个巷子里停下。 程千帆下车,姜老四没有说话,拉起黄包车就走。 程千帆进入巷子,一个助跑,翻越了墙头,猫儿一般跳下。 七绕八绕,约莫七八分钟后,程千帆走出一个弄堂。 来到之前那个石库门民居前,轻轻敲门。 “谁啊?”周茹在里面问。 “吴表妹,是我。” 门开了。 程千帆闪身而入。 周茹警惕的看了看外面,立刻把门关上。 “水不够热。”程千帆在里屋说道。 “还在烧,没想到组长你这么快回来。”周茹在房门外说道。 “就这样吧。”程千帆说了句,然后便听见索索脱衣声,继而是哗啦啦入水声。 周茹羞红了脸,呸了一声。 程千帆胡乱泡了澡,回来后本可以不洗澡的,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选择冲洗一翻。 他不确定自己从逸园那边回来的路上有没有沾染到一些不易察觉的味道。 总之,小心无大错。 冲洗完毕,程千帆换上自己之前穿的那套西装。 周茹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古龙水过来,喷了喷。 嗅了嗅鼻子,满意的点点头。 又拿出一瓶女士香水,在小程巡长的身上喷了喷。 然后是帮程千帆抹发蜡。 就剩下最后一步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有些怯怯、羞涩的周茹,“想什么呢?快点,便宜你这丑姑娘了。” 这一句话把周茹惹恼了,什么羞涩都不见了。 刚刚新抹了口红的姑娘张牙舞爪扑上来,抱住程千帆,恶狠狠的在他的脖颈,以及白衬衣领子上印上了几个唇印。 程千帆站在大衣镜面前,仔细看了看,皱了眉头,说了句,“嘴巴怎么这么大?” 说着,扭头看了周茹一眼,“像大洋马的嘴,吓死人。” 周茹怒目圆睁,攥紧拳头,我忍,我忍——组长,我要是被日本人抓了,我一定供出你,然后再自杀! “厨艺不错嘛。”程千帆看者桌子上的饭菜,朝着周茹竖起大拇指。 刚刚还悲愤不已的姑娘,立刻展露笑容,圆脸抬起,骄傲的昂起下巴。 四道菜。 芹菜炒香干。 清蒸鲈鱼。 凉拌海蜇丝。 木耳炒蛋。 还有一个蛋花汤。 程千帆开了两瓶黄酒,吃得很快,喝的也块。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吃完喝完抹了抹嘴巴。 走了两步,他皱起眉头。 酒还没到位。 便让周茹又开了一瓶黄酒,直接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 又走了两步,满意的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 李浩开着车来到延德里,将喝的烂醉如泥的帆哥搀扶下车。 延德里的街坊惊讶的看到,李浩竟然婉拒了嫂子白若兰留饭,逃一般的倒车走了。 众人还在疑惑的时候,便听到小程巡长的家里响起来白若兰愤怒的尖叫声。 “这口红印是怎么回事?” “程千帆,你给我说清楚!” “说,这是哪个狐狸精干的?” “程千帆,你别装睡,给我起来说清楚。” 然后便是花瓶打落在地的声音。 兴奋的围在门口听热闹的街坊们顿时明白了,难怪浩子那小子跑得快,这是怕殃及池鱼啊。 然后便听到程千帆嘟囔了一句,‘别烦我’。 紧跟着,白若兰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小宝过来劝架的声音。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面色铁青,在他的面前是脸都被抽肿起来的和服男子。 邹凤奇是老牌北洋军阀,此人主动站出来投靠大日本帝国,能够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 帝国占领了上海,攻陷了国民政府的国都。 这对中国人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根据情报研判,类似于邹凤奇这样的前军阀、失意政客,可谓是蠢蠢欲动,希求投靠帝国,再次获得权势。 只是出于种种考虑,大部分人虽然心动,但是,还处于犹豫阶段,没有跨出那一步。 在这种情况下,邹凤奇所能起到的榜样作用是日本方面最看重的。 现在呢? 邹凤奇还没有在伪政权走马上任便被杀掉了,榜样作用倒是还在,只不过是惊惧的榜样。 三本次郎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些已经暗中同帝国接触的摇摆之人,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邹凤奇,可能会吓得缩回去。 “滚出去。”三本次郎指了指和服男子,骂道。 和服男子鞠躬、哈依一声,捂着脸出去了。 “吴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三本次郎板着脸看向吴山岳,“此事会不会是党务调查处的报复行动?” “不大可能。”吴山岳皱着眉头说,“上海区已经被摧毁,我们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弃暗投明,效忠大日本帝国了,即便是有个别漏网之鱼,也多是行政人员,非战斗人员。” “覃德泰那边呢?”三本次郎问道。 “也不可能,上海区行动股掌握在我的手上,覃德泰的手里应该没有多余的行动人手,况且,根据我们的观察,覃德泰似乎还没有发现上海区出事。”吴山岳说道,停顿了一下,稳妥起见,他又补充说道,“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敲门声响起。 “进来。” 荒木播磨与汪康年推门而入。 “说说吧。”三本次郎阴着脸问道。 这两人被他派去案发现场查探,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课长。”荒木播磨敬了个礼,就要开口汇报。 “请汪桑先说说看。”三本次郎突然说道。 汪康年有些惊讶,他看向荒木播磨。 “让你说,你就说。”荒木播磨冷冷说道。 “对方这次刺杀行动非常成功,应该是提前埋伏好,待邹凤奇出现后,一枪毙命。”汪康年边思忖边说。 “枪手事先藏匿在距离跑狗场门口约一百二三十米开外的一个楼上,从窗口开枪的。” “属下与荒木君一起去枪手开枪处查看,那是一处空关的房子,枪手丢弃了一把中正式步枪,地上有遗弃的白手套,此人是带着手套作案,并没有留下指纹。” “除了步枪和手套之外,枪手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这是一个非常谨慎之人。” “此外,还有一点,枪手不可能没有看到穿着和服的森也君,杀死邹凤奇是大功,但是,杀死一个日本人,同样是不小的功劳,此人却能够忍住此种诱惑,没有开第二枪,殊为难得。” “一击毙命,得手即远遁。”汪康年总结说道,“枪手应该是一位枪法精准、精通刺杀,心性果决之辈。” 三本次郎看向吴山岳。 “据我所知,党务调查处内部并没有这样的人。”吴山岳明白三本次郎看过来的意思,回答说道。 党务调查处主要的对手是红党,以抓捕、审讯、策反为主,且党务调查处背靠国府,行动的时候甚至可以请求军方协助,基本上每次行动都是以多围少,对于这种专司暗杀的神枪手的需求不大。 一句话,他们此前是国家暴力特务机关,不是杀手集团。 真正精于刺杀行动的是戴春风的特务处。 特务处? 吴山岳心中一动,这种行动手法,确实是很像是特务处所为。 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汪康年说话了。 “不可能是党务调查处。”王康年摇摇头,“上海区这边枪法最精准之人在我的三组,都随我过来效忠皇军了。” “短时间内,武汉那边不清楚这边的情况,他们不可能、也不会冒然派遣枪手过来。”汪康年说道,“此人的行动手法和心性,属下倒是想起来两个人。” “汪桑请说。”三本次郎精神一震,语气也有稍许温和,说道。 “红党特科的‘鱼肠’和‘陈州’。”汪康年说道,“此二人是红党特科最神秘的王牌行动高手,身手不俗,且枪法精准,心思缜密。” “说来惭愧。”汪康年继续说道,“属下在弃暗投明之前,就一直致力于捕拿此两名红党,对这两个人的行动风格非常清楚,故而今天在现场看了后,便立刻想起这两个人。” 三本次郎的脸色阴沉下来。 汪康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鱼肠’? 那不就是濑户内川,不,确切的说刘波这个帝国叛徒吗! 刘波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离了上海,这件事一直就是三本次郎心中的一根刺,因为此事,他还受到了机关长阁下的训斥,此事也被三本次郎视为奇耻大辱。 三本次郎看向荒木播磨,“刘波的步枪射击水准如何?” 荒木播磨想了想,他想到了濑户内川的档案中有一份十余年前在军校的评语:精于射击,优等! “精于射击。”荒木播磨回答说道。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气的咬牙切齿。 刘波竟然可能已经潜回了上海,还涉嫌枪杀了特高课重点保护之人,这令三本次郎无比羞怒,此不啻于是被人啪啪啪在脸上甩了几耳刮子。 三本次郎发怒,汪康年也赶紧识趣闭嘴。 “汪桑,请继续说。”三本次郎看了汪康年一眼。 “是,属下继续说说陈州。”汪康年微微鞠躬、点头,继续说道,“‘陈州’此人,比‘鱼肠’还要神秘。” “两年前,属下带队抓捕红党,我的人和疑似‘陈州’之人交过手。”王康年边回忆边说。 “当时,丁乃非带队包围了三名红党,对方绝无逃脱之可能。” “一名枪手突然出现,此人凭借一己之力救出了那三名红党,我方十余人死伤,其中多半被其一枪击杀。”汪康年的表情阴沉,“最令属下无法释怀的是,此人竟然还全身而退了。” “那是你们支那人无能。”荒木播磨说道。 吴山岳面不改色,毫无反应。 汪康年脸色微变,看了荒木播磨一眼,最终低下头,没说话。 “荒木。”三本次郎沉声说。 荒木播磨哈依一声,立正站好。 “汪桑,所以你认为动手的是红党方面的‘鱼肠’或者是‘陈州’?”三本次郎说道。 “是的,课长。”汪康年点点头,“或者说我更加倾向于是‘陈州’所为。”汪康年想了想,说道。 三本次郎刚要问原因。 “绝对不可能。”吴山岳沉声说道。 第035章 专家吴山岳 三本次郎看向吴山岳。 “课长。”吴山岳先向三本次郎微微鞠躬。 三本次郎颔首,微笑说,“吴先生请说。” “自民国十六年上海清党始,吴某同红党打过十余年交道了。”吴山岳说道,“对于红党这个老对手,吴某自认为还是颇为了解的。” “吴先生深耕于剿灭红色,劳苦功高。”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 “以近两年的红党行事风格来看,他们更加侧重的是潜伏,而并非刺杀行动。” “特别是两年前的大搜捕,红党特科近乎全军覆灭,其红队首脑、代号‘朱林’之人亦被捕杀,这基本上令红党丧失了在上海的军事行动能力。” “在投奔帝国之前,吴某在党务调查处曾经有过一次调查摸底,上海的红党人数应在五十人以内,且推测基本上都是情报潜伏人员,不具备行动能力。”吴山岳沉声说。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党务调查处专司‘剿灭’红党,吴山岳更是有着丰富的剿红经验,可以这么说,目前整个大上海最精于捕杀红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吴山岳,另外一个便是覃德泰。 客观的说,吴山岳的分析是极有道理的。 他看向汪康年。 “汪桑,你依然坚持你的判断吗?”三本次郎问道。 “报告课长。”汪康年表情沉静,回答说道,“吴股长的分析,康年是知晓且认可的,红党确实是基本上不具备刺杀邹凤奇的能力。” 三本次郎面色平静的点点头,实则他的内心是不喜的,汪康年没有继续坚持他本来的看法,也许确实是被吴山岳的分析所说服,不过—— 在三本次郎看来,此前汪康年亦是分析的头头是道,并非无端之言,现在却迅速改口,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汪康年摄于吴山岳这个老领导的威势,放弃了他自己的坚持和观点。 这并非三本次郎乐于见到的。 大日本帝国要用这些投诚的支那人,却也要防着他们,倘若吴山岳依然保持着对彼辈老下属的领导和强力威慑,三本次郎并不放心。 就在此时,汪康年停顿片刻,却又继续说道。 “不过,康年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且认为最可能的怀疑对象便是红党特科的‘陈州’。”汪康年沉声说道。 吴山岳本来略自得的面容上露出惊愕之情,眯着眼睛看了汪康年一眼。 “为何?”三本次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问道,“你也说了,你认同吴先生对红党的分析。” 汪康年心中一动,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 他敏锐的捕捉到三本次郎对吴山岳并非表面看来的那么信任和重视。 确切的说,日本人确实是重视吴山岳,但是,似乎又在防着他。 就以现在来说,三本次郎一直称呼吴山岳为‘吴先生’,看似还是比较尊敬,但是,有他汪康年在场的情况下,对吴山岳加以原来的职务‘吴股长’的称呼似乎更加合适一些。 且,汪康年觉得,三本次郎称呼他为‘汪桑’,比‘汪先生’更加亲近一些。 当然,这只是汪康年的揣测。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内心深处的野心慢慢滋长。 “报告课长,是直觉。”汪康年稍稍皱眉,苦笑一声说道,“属下一直以来都在追捕‘鱼肠’和‘陈州’,特别是‘陈州’,对于此名神秘的红党特科王牌行动高手,属下更是发誓要捕杀此人。” “属下一直在竭尽全力去了解这个对手。”汪康年继续说道,“谨以邹凤奇被击杀之事来看,邹凤奇是被枪手击中头部,一枪毙命。” “而属下研究了红党‘陈州’的多起行凶案例,此人在使用枪械行凶之时,也习惯首选瞄准目标的头部,这应该是此人的下意识习惯,且由此可见此人对自己的枪法十分自信。” “所以,你仅仅因为这一个原因便认为凶徒是‘陈州’?”三本次郎摇摇头,“这个理由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是的,课长,属下也知道这个理由是比较牵强的。”汪康年点点头,“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直觉,属下一直在追捕‘陈州’,曾经感觉自己接近捉到了他的尾巴,但是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这一次的感觉亦是如此,属下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正是‘陈州’。” 三本次郎看着汪康年,却是走上前来拍了拍汪康年的肩膀,“我理解这种感觉,也许是错的,也许是正确的,但是,这正是一个特工的自信和骄傲,你能够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很欣慰。” “课长明鉴。”汪康年激动地说道,“属下也是心中执念,只希望不要对特高课稽查此案带来误导。” 这边,吴山岳的眼皮抽搐了一下。 他微笑说,“康年是我的老部下,素来以机智多谋着称,你既然认为凶徒是红党‘陈州’,那便以此为方向去稽查也未尝不可,不过,我这边还有一些分析,也说来和大家共同讨论一番。” “哦?吴先生请说。”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荒木君,枪手使用的长枪以及其他遗留物品带回来没?”吴山岳看向荒木播磨。 “没有。”荒木播磨摇摇头,“凶手的相关物品被法租界巡捕房带走了,他们以那些东西是证物为理由,拒绝了我方索要物品的要求。” “是覃德泰还是金克木?”三本次郎问道。 “是席能。”荒木播磨说道,“逸园跑狗场名流云集,枪杀案发生后,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查缉班第一时间介入调查的。” “吴先生,你可以继续询问了。”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 “枪支的型号?” “支那产的中正式步枪。” “这把枪的磨损情况?” “是八成新的枪支,保养的极好,此外,枪号被磨平了。”荒木播磨有些明白吴山岳的意思了,他没等吴山岳继续询问,便说道,“除了那把中正式步枪,现场还遗留了白手套一副,手套是新的,应该是第一次使用。” “多谢荒木君。”吴山岳看向三本次郎,“课长,我现在可以进一步肯定的说,凶徒绝非红党!” “红党穷的光屁股,他们的武器装备极度匮乏,他们的武装游击队甚至做不到五个人一把枪,就是那五分之一的有枪的士兵,手中握着的也不是长枪,而是老式的单打一手枪。” “长枪,在红党的游击队那边,也是极为稀罕之物,如果上海红党搞到了一把长枪,他们脑子里想的不是拿这把枪来行刺杀之事,而是想方设法把这把枪运到他们的游击队,支援队伍上。” “退一万步,即便是真的是红党使用这把八成新的中正式步枪击杀了邹凤奇,他们也绝对不会丢弃枪支的。”吴山岳侃侃而谈,语气坚定,面容自信,“对于那些穷鬼来说,枪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 “此外,还有那副被丢弃的白手套。”吴山岳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鄙薄之意,“崭新的白手套,红党绝对不舍得丢弃的,别说是新手套了,我曾经在民国二十一年捕杀过一名红党潜伏人员,此人家中一徒四壁,身上的衣服简直如同百衲衣。” “斯国!”三本次郎鼓掌,赞叹说,“吴先生果然不愧是清剿红党的专家,有理有据,分析的极有道理。” “吴某惭愧。”吴山岳面带矜持笑容,“也就这么点能耐,但,吴某对帝国的衷心天日可鉴,愿谨以此绵薄之力为大日本帝国效犬马之劳。” 三本次郎闻言,非常高兴,哈哈大笑。谷  汪康年在一旁看着,他本以为自己向吴山岳学习,已经在努力,足够谄媚了。 现在看来,自己比之吴山岳差多矣。 “以吴先生之见,枪手最可能是哪一方人马?”三本次郎问道。 “戴春风的特务处。”吴山岳斩钉截铁说。 “以肉体上毁灭对手,此为特务处惯用之手段。” “而且,特务处有精于暗杀的枪手,他们装备精良,符合此次枪杀案件的情况。” “还有一点,对方显然早做调查,谋算多时。”吴山岳说起特务处,更加来劲。 “邹凤奇的行踪极为隐秘,外人很难轻易得知他的动向。” “特务处背靠国府,大日本帝国征服上海没有多久,还没有能够完全铲除国府的势力和影响力,也只有特务处才能够依靠强打的人脉和盘根错节的情报网提前获悉邹凤奇的行踪。” 三本次郎频频颔首,在得知邹凤奇被枪杀的消息,他此前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乃特务处所为,只是,他想要听听吴山岳和汪康年的看法,毕竟他们是党务调查处出身,无论是对特务处还是红党,他们都是无比了解的。 客观的说,吴山岳的分析更加有理有据,不,确切的说是非常有道理。 三本次郎此前判断是特务处所为,原因很简单,特务处是日本特务机关的老对手了,这种刺杀行动很像是特务处的风格。 但是,三本次郎暂时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更进一步的具体分析,而很显然吴山岳的分析极为合理、透彻,便是三本次郎也是极为欣赏。 这便是帝国需要这些支那人的原因。 三本次郎命令汪康年配合吴山岳一起研究分析力行社特务处的情报资料。 他亲自坐镇‘督战’。 邹凤奇被杀之事,影响恶劣。 小半天的功夫,三本次郎已经接到了好几个训斥电话了,特别是影佐祯昭的来电,此人更是将三本次郎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爆炸声。 然后,爆炸声此起彼伏。 “哪里爆炸?”三本次郎厉声问道。 众人快速跑出房间,看向爆炸方向。 “华德路方向。”汪康年立刻得出判断,说道。 荒木播磨闻言,也是脸色一变,“课长,应该是华德路军马场!”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脸色发黑,骂道。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 “课长,西田阁下的电话。”一名特高课特工跑出来,立正敬礼,喊道。 时间往前回溯一小时。 姜骡子和乔春桃带领‘苏浙行动委员会特别行动队’之独立分队趁着夜色潜伏到距离华德路跑狗场约莫两华里的一处院落里。 一路急行军,队员们都是出了一身汗。 此时,忽然停下来,料峭的寒风呼呼地往衣服里钻,所有人立刻感觉冻得浑身发抖,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 姜骡子看了看表,距离行动时间还有一小时。 有的行动队员冻得不行了,找到了姜骡子,提议立刻动手,不然的话,就这么一直躲在这里挨冻,怕弟兄们受不了。 姜骡子有些犹豫。 他知道最好是按照预定时间发起攻击,但是,实在是太冷了,刚刚出了一身汗,就这么吹一小时冷风,弄不好真要病倒几个。 他看向乔春桃。 组长事前下达了死命令,战斗打响之前一切听乔春桃的指挥。 乔春桃冷着脸,“一个小时后动手,再有异议者,以动摇军心论处,军法从事!” 一个队员嗤笑一声,‘娘们家家的,懂个屁。’ 然后便看到乔春桃一个纵身,直接扑上来,将说话者按倒在地,一只手捂住了这名队员的嘴巴,另外一只手握住一把匕首死死地插入脖颈处的衣领,只要他稍稍将匕首向内侧一切,便能够切断喉管! 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一次警告,再有下次,杀!”乔春桃的声音冰冷之极。 被放倒的队员吓坏了,他本看不起这个女人,但是,现在看着这张俊俏、略显苍白的脸,特别是这冰冷至极的寒眸,他整个人瞬间不寒而栗。 最重要的是,在这大冷天的深夜,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脖子边上的匕首的寒意。 “不敢了,不敢了。”这名队员哆哆嗦嗦说道,“饶了属下这次。” 经此指使,所有人都再也不敢小觑这个长相无比俊俏的女人副队长了。 三刻钟后,随着乔春桃一声令下,姜骡子大手一挥,行动开始了。 众人趁着夜色接近了军马场。 三门迫击炮架起来。 三发齐射。 随着姜骡子一声令下,战斗打响了。 第036章 大捷 三发迫击炮弹,两发瞄准了日军军营,一发目标军马场。 几户是与此同时,啪啪两声枪响。 两个木质岗楼的日军哨兵被击毙,身子从岗楼上栽下来。 “好枪法。”姜骡子放下枪,朝着乔春桃竖起大拇指。 “你也不错。”乔春桃淡淡说道。 两人各开一枪,直接干掉了日军岗楼的哨兵。 不过,随后队员们并没有冲入军马场同日军进行厮杀。 所有人严阵以待。 骤然遇袭,日军毫无防备,只能够仓促应战。 此军马场驻扎日军一个骑兵中队,满编情况下是144人,134匹马。 有部分骑兵被抽调,目前只有不足五十人。 此外,日军骑兵大队级别才配备机枪小队,这支骑兵中队的士兵配备马枪、马刀,并无重武器。 最重要的是,日军将营地和马场分隔开,尽管只有两百米的距离,但是,这两百米的距离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宛如天堑。 这也正是程千帆选择华德路日军军马场动手的原因。 没有战马的骑兵,在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其战斗力将大打折扣。 看着日军骑兵端着马枪,甚至是举着马刀冲锋出来。 姜骡子高声喊道: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四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挺重机枪,以及数十杆长短枪一起开火。 并且专门由十余人扔手榴弹。 如此强大的火力,把日军死死地压在了门口。 三门迫击炮嗖嗖嗖的开炮,齐射,打得欢腾。 这是程千帆的要求,不和敌人接战,完全以火力压制,打完就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日军的枪法精准,且刺杀能力不俗,真要接战的话,他的这支独立别动分队极可能死伤不轻。 “还有多少发炮弹。”姜骡子喊道。 “九发。” “三发齐射,三发暂留,三发备着。” 嗖嗖嗖! “撤!”姜骡子看了乔春桃一眼,然后低声吼道。 一声令下,众人哗啦啦转身就跑。 程千帆早有命令,战斗结束,从撤离开始,指挥权便移交给乔春桃,他带大部队先撤,乔春桃殿后。 饶是没有和日军近战,但是,日军枪法精准,依然有多名队员中枪。 肩膀、手臂等位置中枪的还好,不影响移动和撤离。 腿部中枪的,有点麻烦,不过,搀扶着还是能撤离的。 腹部等要害中枪,无法移动和行走的,则极为麻烦。 乔春桃冷冷的打量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重伤员。 “补枪!”冰冷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听了命令的队员有些犹豫。 “补枪!”乔春桃再次冷声说道,同时抬手一枪,将一名腹部中弹、还在喘息的伤兵击杀。 “臭娘们,你好狠!” “开枪啊!老子杀死一个小日本,值了!” 面临死亡,众伤兵表现各异。 “补枪!” 砰砰砰。 几声枪响。 “撤!”乔春桃冷声说道。 其他人拼命奔跑撤离,乔春桃没有立刻走,他将几名被己方‘补枪’的队员的尸体聚集在一起,头部靠拢成一个圆圈,面部朝下,将几枚手榴弹塞在面孔下,拉弦。 轰隆! 正准备追赶的日军立刻匍匐在地。 待烟雾散去,正要起身继续追赶。 又是几枚手榴弹飞来。 轰隆! 期间夹杂着枪声。 枪声间歇,硝烟散去。 日军骑兵中队长桑原扫视了一眼,放眼望去,‘玉碎’的士兵、受伤痛苦呻吟的伤兵,还有那燃烧的营地、马场、到处乱跑的军马,被炸死、烧死、打死的军马,可谓是凄惨无比。 “追给贼西玛斯!”桑原骑上士兵牵过来的军马,挥舞着马刀,面孔狰狞吼道。 虹口区的枪炮声,没有影响到延德里的邻居。 这里是法租界,法国人罩着的地盘,法兰西! 晓得伐? 欧罗巴第一强国! 日本人断不敢打进法租界的。 清晨,姨婆、阿公,男人、女人们小声议论的焦点依然是昨晚程家的争吵声。 “这男人啊,有权有势就变坏,帆哥儿以前多好的人啊。” “要我说,是程太太不知足,程巡长对她百般宠爱,不就是在外面有女人嘛,男人在外面应酬也很辛苦的好不好。” “好你个大头鬼哟,是不是还要女人帮男人讨一房姨太太。” 吱呀一声。 程家的门开了  小程巡长一身巡警制服,器宇轩昂的走出来。 “帆哥儿,去上班啊。”马姨婆热情的打招呼。 同时眼睛偷偷瞄向程千帆的脖颈,白若兰惯会挠人。 果不其然,程千帆的脖颈上有一并不太清晰的挠痕,许是因为昨晚帆哥儿喝醉了,白若兰没有下狠心。 程千帆同街坊们打着招呼,还没有走两步,小宝便追出来给他送围巾。 马姨婆等人对视一眼,明白了: 若是往常,大家会看到白若兰亲自给程千帆围上围巾,这俩人俩眼一对,那个亲昵啊,啧啧,看得人撑得慌。 现在嘛,很显然白若兰的气还没消呢,只不过,女人终究是心疼自己男人,还是让小宝追出来送围巾。 车子停在了巷子口。 李浩站在车门口等候,他的手里捧着牛皮纸包着的生煎,车前盖上放着一只碗,碗里是胡辣汤,热气上扬泛起白雾。 “说了多少次了,到家里吃饭,怎么又在外面吃了。”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怕帆哥你骂我。”李浩端起胡辣汤,咕咚咕咚喝完,抹了抹嘴巴,说道。 “你也知道我要骂你啊,昨晚我喝醉了,你给我在新亚饭店开个房间,或者干脆送我回巡捕房,总比回家被你嫂子骂要好。”程千帆没好气说道。 “帆哥,嫂子让我无论如何看着你,不让你在外过夜。”李浩嘿嘿一笑说道。 “咛个杠头。”程千帆敲了敲李浩的脑瓜,“我是你哥,我最亲。” 李浩几口吃完生煎,招了招手,一个帮闲颠颠儿的跑过来,“浩哥。” 接过李浩递过来的碗,高兴的给摊主送回去。 小程巡长太高了,垫着脚也碰不着,能侍奉浩哥,那也是倍有面子的。 “情况怎么样?”程千帆问道,“弟兄们都撤出来没?” “有五名弟兄殉国,四名弟兄受伤。”李浩说道,“包括受伤的弟兄在内,都已经成功撤离。” “阵亡和受伤的弟兄,我会向武汉总部为他们请功,申请抚恤和嘉奖的。”程千帆手指夹着香烟,不过并没有点燃。 “战果如何?”他问道。 “据姜骡子和乔春桃汇报,应该至少击杀了六七名日军,击伤十余人。”李浩看到前面有人过马路不看车,按了按喇叭,继续说道,“此外,应该还有十几匹军马被打死。” 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帆哥,大捷啊。” “蠢货。”程千帆低声骂了句。 李浩有些不解。 然后便听到程千帆说道,“你一会送我到巡捕房后,去见周茹,以特情组组长‘肖先生’的名义向武汉总部发报。” “是,帆哥你说。”李浩打起精神记住。 然后,他的脸色连连变化,他终于明白帆哥刚才骂‘蠢货’是什么意思了。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复述一遍。” “是!” 武汉。 湖北省保安处第四科。 “混蛋!” “愚不可及!” “因小利而失大计!” “汉奸都该杀!” 办公室里,响起来戴春风的咆哮声。 福建绥署参谋处以及福建省政府编制了一份《日本在闽情况汇报表》,这份报告可谓是汇聚了特务处的心血,其中包含特务处所查探的在闽日本人和日资情况,还有特务处所怀疑可能是日谍的名单。 但是,就是这么一份如此机密的名单,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日本驻闽海军武官室的办公桌上。 处于特务处福建站监视下的疑似日谍几乎是连夜撤离的干干净净。 戴春风暴怒不已,严令福建方面彻查此事。 现已查明,竟然是福建绥署参谋处管理档案的第二科少校科员俞谦私通日本。 此人竟然以区区两百法币的价格,将《日本在闽情况汇报表》以及一份《在闽hong匪情况汇报表》卖给了日本间谍。 查明内奸是何许人之后,戴春风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特务处内部出了间谍。 现在查明是福建绥靖公署出问题,戴春风自然是毫无压力的破口大骂了。 当然,他本身也是极为愤怒的,经此之事,特务处在福建省的多年工作成果可谓是毁于一旦。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戴春风沉声说。 门开了,齐伍手中拿着文件夹阔步而入。 “处座,上海特情组‘肖先生’密电。” “武汉戴处座钧鉴。” “我沪上特情组组员蚂蚁,已于昨日在逸园跑狗场成功制裁汉奸邹凤奇,彼辈系一枪击毙,确认无误,我方无人伤亡,特向处座交令。” “好好好!”戴春风高兴的扬了扬手中的电文,“我便知道,这小子不会令我失望的。” “却是没想到是程武方亲自出手。”齐伍也是笑着说道,“此前便听闻这小子的射术精准,果然不凡。” ‘蚂蚁’是‘肖先生’麾下的王牌行动高手,这个代号是程千帆自己取名,并报请戴春风批准的。 ‘青鸟’已经几乎从上海特情组剥离出去了。 如果有极为隐蔽的情报,程千帆将以‘青鸟’的名义直接向特务处总部发报,毋需经过上海特情组。 ‘蚂蚁’是程千帆在特勤组的行动代号。 一切都是安全起见,‘肖先生’、‘青鸟’、‘蚂蚁’乃至是之前的‘水滴’、‘程武方’,无论是日本人还是红党,亦或是党务调查处,绝对想不到这些绝密代号竟然是同一个人。 此外,为了保险起见,戴春风与齐伍在提及程千帆的时候,有时候也会使用‘程武方’这个名字来代指。 “蚂蚁,蚂蚁。”戴春风嘴角上扬,显然心情相当不错,“这小子起这个名字也是有意思,谁又会想到‘蚂蚁’便是大名鼎鼎的‘肖先生’呢。” 上海特情组以及‘肖先生’的名头,早已经被日本方面侦知,关于这一点,‘乞巧花’已经向特务处示警。 戴春风也将此情报转给了上海特情组。 随后便有了程千帆为自己又多‘申请’了一个新代号:蚂蚁! “这便是这小子的谨慎之处了。”齐伍说道,“当然,也是处座对他教导有方。” 戴春风心情相当愉快。 邹凤奇是老资格北洋军阀,其人虽然早就下野当了寓公,并无一兵一卒,但是,毕竟影响力还在。 这么一个老资格军阀投靠日本人,影响殊为恶劣。 更何况,邹凤奇此人在中原大战的时候便反对校长,‘叛军’十九陆军反叛的时候,此人又跟着摇旗呐喊,可谓是一直和校长作对,校长早就对此人恨之入骨。 只是碍于一些人说情,才没有动邹凤奇。 但是,此人现在投靠日本人,这便谁也救不了了! 此番,上海特情组不费一兵一卒便成功制裁汉奸邹凤奇,定会让校长闻讯大悦。 “处座,”齐伍突然变戏法一般,又从文件夹内摸出一份电文,“都说双喜临门,‘肖先生’还有一份重礼送上。” “好你个齐伍,也学会卖关子了。”戴春风哈哈大笑。 “都是好消息,齐伍心中雀跃,处座莫怪。”齐伍开心笑着说道。 戴春风接过电文,入目去看。 “武汉戴处座钧鉴。” “根据处座灵活、主动打击日寇之方针,(肖)勉于昨日派遣上海特情组所部独立别动分队袭击上海日军华德路军马场。” “双方发生激烈交火。” “我部主动出击,人人悍不畏死,矢志以死报效党国。” “有所部慷慨之士,高呼效忠领袖、党国之口号,决死冲锋,悲壮殉国。” “更有重伤之同志,未免怠连撤离,高呼忠于党国之口号,举枪自戕!” “此种种,慷慨悲歌,山河泣血!” “此役,我部五人殉国,十五人重伤,更兼几乎人人带伤,共歼灭日军四十九人,击伤三十三人,击毙军马六十三匹,击伤军马不详,焚烧日军营一,岗楼二,可谓之曰大捷,特向处座报喜,向委座报捷!党国万岁,抗战必胜!” 第037章 嘉奖令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小程巡长手中拿着保温杯,进入会议室。 他扫了一眼,正要找位子。 “千帆,这里。”袁开洲招手,热情的喊道。 程千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露出笑容走过去,“袁兄,身体好些了?” 袁开洲近些天得了伤风,好几天没来巡捕房了。 “好了。”袁开洲笑呵呵说道,“打了几天针,没得卵用,请了童涵春的方子,服了两剂药,嘿,好了!” “那感情好。”程千帆笑着说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端地是有用。” “这话我爱听。”袁开洲递给程千帆一支烟,“咱们中国人,还得看中医,那些洋妞可以玩玩,洋大夫,不行。” 程千帆朝着袁开洲竖起大拇指,“老当益壮。” 此人有两房姨太太,其中二姨太是一个白俄女子,据说还有一个情人赫然是一个英吉利寡妇,在上海滩,袁开洲袁巡长的桃色新闻也是频频见诸报道。 袁开洲同另外一个频频爆出桃色新闻、并且也曾经爆出过‘大战大洋马、为国争光’的小道消息的小程巡长一起,此二人被坊间誉为巡捕房桃色界的卧龙凤雏。 “金副总来了。”程千帆看向会议室门口,露出惊奇之色,“席能阁下也来了。” 刚才还在热络朝天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金克木坐在主座。 席能以及其翻译修肱燊坐在一旁列席会议。 “覃总呢?”程千帆露出惊奇之色,小声问袁开洲。 “许是有事请假了吧。”袁开洲随口说道,目光盯着主座,眼神闪烁。 程千帆没有再说话。 他的心中思绪萦绕。 他与袁开洲素来没有什么交情,只是见面打招呼的点头之交。 这袁某人今日却突然主动对他热络起来,不由得他不深思此事。 此外,看到覃德泰没有来,金克木坐在主座,便是程千帆也要装的‘惊讶’样子,但是,袁开洲面色平静: 要么是此人不在意、不关心。 要么是此人早有预料。 国人对于座次的安排非常重视,即便是覃德泰没有来,金克木也要避嫌,不能直接坐主座,最起码椅子要稍稍朝着边上挪一挪,以兹避嫌。 现在,金克木直接坐在主座,这样的重要细节,袁开洲不可能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不关心的。 那么,只能说明一点,这位袁巡长早有预料。 问题来了,袁开洲如何提前得知此变化的? 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有意思了。 中央巡捕房召开了巡长、副巡长紧急会议。 会议由副总巡长金克木主持。 会议开始前,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阁下的翻译修肱燊先生宣读了法租界巡捕房警监费格逊阁下的命令: 总巡长覃德泰有要务,暂时离开上海几天,在此期间,中央巡捕房的工作由副总巡长金克木暂时代为署理。 这个临时人事任命来得太突然了,现场诸人形色各异,心中暗自揣测、盘算。 程千帆内心殊为惊讶,仅仅不到两天的时间,金克木便取得了突破进展,尽管只是代为署理总巡长职务,但是,此系法租界巡捕房总警监费格逊的人事任命,说明是得到了费格逊的认可的。 如无特殊情况,基本上预示着金克木将拿下总巡长的位子了。 程千帆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老师修肱燊的身上,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背后修肱燊出力良多。 会议通报了昨日在逸园跑狗场的枪击案件。 以及昨日夜间发生在公共租界的交火事件。 严令各巡长务必严控各辖区,缉拿不法分子,对于造谣生事者,严惩不贷,全力维持市面稳定。 席能并未讲话,从始至终阴沉着脸。 “千帆,一会来我办公室一趟。”散会后,修肱燊喊住了程千帆,随口说道。 “是,老师。”程千帆连忙恭敬答应。 程千帆净手。 娴熟的帮助修肱燊泡茶。 “老师,覃总?”程千帆问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问这件事,干脆将你叫来。”修肱燊微笑说。 程千帆将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令老师费心了。”程千帆写意的倒茶,一枚枚芽叶缓缓潜沉至杯底,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入眼,令人未曾入口已然满是春色。 “覃总巡长恐无法任事了,此后中央巡捕房是老金的天下了。”修肱燊接过茶盅,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 “太突然了!覃总可是身体不适?我曾听郝晓伟提及说覃总身体不太爽利,竟严重到如此地步?””程千帆微微皱眉, 修肱燊轻轻押了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千帆。 他掌握的情况是,日本人对党务调查处动手的消息是特务处上海方面向武汉汇报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程千帆脱不开关系,这小子装的倒是挺像。 程千帆表情不变。 反正我就是不知道。 “此间情况,不必深究。”修肱燊满意的点点头,微笑说,“覃德泰离开是必然之势,金克木此前找到我,言说了一些隐秘之事,并且表态有意谋取总巡长一职,兹事体大,我帮他与席能牵了线。” 停顿片刻,修肱燊看着年轻的晚辈,“此事,你怎么看?” “金头是巡捕房老人了,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是翘楚之辈,且金头与我关系尚可。”程千帆沉吟片刻,“不过,事发突然,兹事体大,还需要慢慢观察一番。” “日本人占领了上海,强敌环伺,巡捕房的风便不大对劲了。”修肱燊沉声说,“租界是法国人的租界,法国人也希望看到一个对待日本人态度强硬的总巡长,他上台,除了日本人不太满意之外,其他各方面应该都是乐于见到的。” 听到修肱燊意有所指的话,程千帆点点头,“侄儿明白了。” 离开修肱燊的办公室,程千帆面色平静,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修肱燊告诉他这件事,实则并非征求他的意见,他一个巡长,也挨不上高层的动荡变幻。 实际上,修肱燊是通过他向戴春风传达信息:金克木是对日态度强硬派,他当上中央巡捕房总巡长一职,对于抗战大局面是有利的。 此外,此间还有一层意思,修肱燊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是支持金克木出任总巡长的。 不然的话,修肱燊是不会为金克木与席能,乃至是与费格逊之间牵线的。 程千帆一直捉摸不定修肱燊的真实身份。 修肱燊是国府的人,这应该没错。 不过,修肱燊应该不是党务调查处的人。 两年前,他从杭州受训回沪上,余平安让他带给修肱燊一套翁隆盛的茶叶,可见两人是相熟的,他便有所猜测。 现在,修肱燊通过他来联系戴春风,则进一步说明修肱燊也并非特务处的人,但是,应该和特务处有一些瓜葛。 小程巡长在捕厅晃悠了一会,安排手下加强街面上的巡逻。 随后又回到办公室喝茶看报。 临近中午的时候,程千帆换了便装,又交代了手下一番,施施然离开了巡捕房。 在金神父路的三味亨要了豆花猪脚的包饭带走。 收了老板范老三的孝敬,在范老三谦恭的‘挽留’声中,小程巡长溜溜达达来到了周茹的住处。 他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走路的声音。 “谁啊。”周茹问。 “是我。” 门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周茹将一个铝饭盒递给程千帆。 “茶叶蛋,刚煮好的。”周茹露出惊喜的笑容,宛如小情人看见‘奸夫’。 程千帆拎着铝饭盒离开。 周茹关上门,手掌一翻,露出了掌心的字条,面容一肃。 闩好门。 来到里屋,取出电台,向武汉特务处总部发报。 小程巡长拎着铝饭盒,溜溜达达往回赶。 他信步走到巡捕房附近的烟杂店买香烟。 一名力工正在卸货。 两人对视了一眼。 程千帆拆开香烟,摸出打火机点燃,美滋滋的吸了一口。 力工搬着一筐水果从他身边经过,无意间撞了他一下。 “咛只瘪三,找死啊!”小程巡长大怒,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力工吓坏了,忙不迭的道歉。 烟杂店的老板见状,连忙过来赔礼道歉、说好话。 小程巡长哼了一声,又骂了两句离开了。 力工被烟杂店老板训了一顿,卸完货,骑着倒骑驴离开,到了一个僻静处,展开手中的纸条,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骑着倒骑驴回到仓库,拿起电话拨打出去。 “课长,琥珀有紧急情况,请求向您当面汇报。” 琥珀,是‘宫崎健太郎’在特高课的代号。 武汉。 湖北省保卫处第四科。 戴春风心情不错,正在饮茶。 留声机里放着金嗓子的歌曲。 成功制裁汉奸邹凤奇。 此事报上去后,校长大喜,夸赞特务处干得漂亮,锄奸有功。 特别是闻讯上海特情组所部行动人员主动袭击了日军军马场,毙伤日寇两百余人,校长更是惊喜交加,可谓是‘龙颜大悦’,对戴春风和特务处很是夸赞了一番。 “程千帆这小子还真是福将啊。”戴春风心中欣喜。 福建那件事虽然特务处的责任不大,但是,特务处数年工作成果毁于一旦,总归是有些灰头土脸,戴春风也被校长训了一通。 转过来,程千帆就给他来了个双喜临门,令他在老头子面前挽回了面子。 就在此时,齐伍敲门而入。 “处座,‘青鸟’来电。”齐伍将电文双手呈上,说道。 “哦?”戴春风轻笑一声接过,“这小子又有什么好消息?” 他入目看: 武汉戴处座钧鉴。 覃德泰身份疑似暴露,今日未出现,暂不知晓其下落,修(肱燊)透露,法租界方面已经决议由金克木代理中央区总巡长一职,如无意外,不日即可转正。 日方频频施压,意图染指租界,而金克木素来对日态度强硬,此乃法方极为看重之因素。 中央区之变化,修(肱燊)料判对我抗日大局应是利好。 此人似是知晓我之身份,以我传讯与处座,此情况应如何处置? 希盼处座之回复,急切,急切! 阅罢电文,戴春风欣喜不已,起身说道,“一日三喜,这小子,妙极了!” 此前覃德泰以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的身份担任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一职,此也是国府之人。 但是,鉴于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之间的恶劣关系,覃德泰实则是被戴春风视为眼中钉的。 此外,党务调查处专司缉拿红党,对抗战方面并无多少贡献,更难对特务处的抗日大业有所帮助,自然更为戴春风所厌恶。 这并非说特务处不暗中对付红党了,若是发现红党,特务处自然是绝对不会放过,只是以抗战大局来讲,他们目前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日本人身上的。 此外,最重要的是,覃德泰隐瞒其身份,面对戴春风的拉拢假作亲近之意,后来从程千帆的情报得之覃德泰的真实身份,这令戴春风羞怒不已,更想到自己如同小丑一般被覃德泰诓骗,而薛应甑可能在背后笑的合不拢嘴,戴春风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 这也是在薛应甑方面一直联系不上陷在上海的覃德泰,戴春风明明可以在不动用程千帆的情况下、安排上海站方面向覃德泰示警,却一直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党务调查处上海区糜烂不堪的根本原因。 现在,覃德泰倒下,戴春风自然高兴异常,这也是他坐视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陷落的目的。 此外,对日态度强硬的金克木上台,这对于特务处在上海的抗日大环境也是利好。 “处座,此乃四喜临门啊。”齐伍笑着说道。 戴春风微微颔首,嘴角上扬,心情相当不错。 就在此时,毛瞬急匆匆而来,“处座,委座手令。” 上海。 程千帆看着手中的电文,眼神中闪烁着得意和骄傲的光芒。 “戴科长,转上海特情组肖勉少校。 此次华德路军马场之战斗,毙伤日寇两百余,实为我国军上下矢志抗日之典范,正我全体官兵杀敌报国成功成仁完成革命之职责,用慰我国父及阵亡先烈在天之灵之英勇之气,可歌可敬! 殊堪奖慰。 此大功,肖少校勉,晋中校铨叙衔,所部官兵英勇事迹详情上报,不吝嘉奖。 常凯申,此令。” 第038章 肖勉中校 “恭喜组长。”周茹祝贺说道。 名义上这份嘉奖令是给上海特勤组的肖勉少校的,实际上亦是给程千帆少校的。 在国防部的秘密档案中,此铨叙中校的名字便是程千帆本人。 少(校)晋中(校)。 未满二十三周岁的铨叙中校,放眼整个国军系统也是非常罕见的。 要知道,便是处座戴春风,现在也只是铨叙上校军衔。 铨叙中校衔,是特务处各地诸侯的军衔,譬如说特务处上海站站长郑卫龙,此人现在正是铨叙中校军衔。 仅以军衔而论,程千帆这个上海特情组组长已经堪堪同郑卫龙‘并驾齐驱’了。 “校长垂爱,处座抬爱。”程千帆矜持一笑。 无论是铨叙中校衔,还是三千法币,‘校长’此番酬功,都堪称大气。 当然,这也和他是陆军军官学校出身、浙江江山人的背景有直接关系,如果以派系来论,程千帆算得上是‘委员长’的嫡系出身了。 这位委座对待自己人素来都是蛮大方的。 这要是换做是别的杂牌军立下‘如此大功’,一份干巴巴的嘉奖令足矣。 程千帆拿起另外一份电文,此系戴春风专司发给他的电文。 这份电文不像是特务处戴老板发给属下的电文,更像是戴春风以江山帮大佬发给同乡晚辈、学弟的电文。 戴春风在电文中对他不吝赞誉,言说他为江山人,为浙江人挣了面子,铨叙中校衔的奖励是戴春风为其争取的,也是校长对对他这位好学生这一年多的出色表现的褒奖。 叮嘱他戒骄戒躁,再立新功。 引起他的浓厚兴趣的是戴春风对于修肱燊之事的回复。 “可以合作,但需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程千帆细细思量这句话,觉得大有深意。 由此也证实了他的猜测,修肱燊不是特务处系统之人。 不过,很显然,修肱燊应该是某一方的特工。 不是党务调查处,也并非特务处。 程千帆皱眉思索,国府内部除了薛应甑的党务调查处和戴春风的力行社特务处之外,还有什么特务组织? 想了好一会,程千帆也摸不得头绪,只能暂且按下此事。 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覃德泰去哪里了? 麦兰码头。 “不要挤,不要挤,有船票的登船!” “咛只小赤佬,没有船票滚开。” 嘴巴上粘了胡须,一身长袍马褂,脖颈上缠着围巾,蒙住了大半张脸,戴了一顶毛线帽子的覃德泰站在甲板上,最后看了一眼上海滩。 “老爷,进船舱吧。”穿着臃肿的棉袄,打扮成女佣样子的覃太太担心的看了看四周,说道。 “走吧。”覃德泰点点头。 一个带着小圆框墨镜的青年男子拎起皮箱跟随着两人进了船舱,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声说,“老爷,一切安全。” “患难见真情,此次覃某人能够逃脱此难,四平兄之恩,覃某感铭肺腑。”覃德泰抱拳说道。 四平是修肱燊的字,修肱燊遣人深夜秘密报信,告知他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全面沦陷以及日本人准备对他下手之事,并且安排其秘密撤离,还安排了这个年轻人沿途护送。 “我家先生说了,老爷是党国干才,不忍陷入敌手,此乃应有之义。”年轻人说道。 “大恩不言谢,覃某人记在心里了。”覃德泰郑重说道。 约莫半小时后,船开了。 覃太太一直悬着的心才算安稳下来。 覃德泰看着窗外的江面却是陷入了沉思,修肱燊此人,他一直看不透,此人是何方人马? 特务处?不可能。 张小六的人? 胡纵楠的人? 那位小委员长的人? 国府内部,除了党务调查处和力行社特务处之外,只有张小六、胡纵楠以及那位小委座手中握有特务机关。 张小六的东北军本就属于地方军事集团,有着割据军阀的性质,因此他设有独立的特务系统。 胡纵楠苦心经营西北数年,独霸一方,加之和戴春风又有同盟关系,所以他的特务系统实质上和特务处是一种合作关系。 那位小委员长,他在军中建立特务系统其本意就是防范戴春风的特务处势力染指他的地盘。 当然,其他的诸如三晋阎老西、云南龙、两广柏崇信等等也都有各自的特务系统,不过,此些人的触角主要在各自的地盘。 看不透啊,覃德泰摇摇头。 亚尔培路。 “谁干的?”特务处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烦躁的来回踱步,沉声问道。 郑利君不断的抽着烟,皱眉思索。 阮志远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垂着头,眼神闪烁。 汉奸邹凤奇在逸园跑狗场被枪杀。 华德路日军跑马场遭受袭击,据说伤亡颇大。 这两件事迅速成为震惊上海滩之大事件。 报端很是热闹,普遍揣测是国府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的的手笔。 如果真的是上海站所为,郑卫龙现在当仰天大笑,得意洋洋。 但是,问题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两件事都不是上海站所为。 因为这两件事,引起日本方面的震怒和警惕,他们的制裁目标杨福元犹如受惊的兔子,并未如同情报所打探的那般去海格路为其小儿子庆生,卢兴戈带领一队行动人员守了一晚上一无所获,安全起见只能急忙撤出。 错失了制裁杨福元的机会,这令郑卫龙极为窝火。 此外,他还有一个担心。 所有人都认为邹凤奇之死以及华德路日军军马场遇袭之事是特务处上海站行动大队动的手,很显然,日本人也极可能如此认为。 如此,以日本人睚眦必报的心性,势必强势报复、反扑。 事情明明不是自己这边做的,后果却要自己这边承担,郑卫龙内心无比火大。 就在此时,有手下推门而入。 “什么事?”郑卫龙没好气说道。 “站长。”手下递过来一份电文,“处座来电。” 郑卫龙一把夺过电文,仔细看,脸色连连变化。 “肖勉,肖勉!囊求的。”郑卫龙将电文揉成一团,恨恨的丢在一旁。 阮志远捡起电文,展开来看。 第039章 上海站内 看到阮至渊拿起电文。 郑利君也将脑袋凑过来看。 电文不长,寥寥数语: 兄弟单位窥得良机,断然出击,与一日内完成锄奸、突袭日军之壮举,予敌以重大打击,壮我特务处威名,领袖殊喜,亲令嘉奖;敢问道三老弟,何时报喜讯与我? 郑利君与阮至渊对视了一眼,前者咬了咬牙花子,后者面色阴沉。 戴处座虽然没有直言批评上海站,但是,将兄弟单位的煊赫战绩言说一番,再来一句上海站何时报喜,这简直比直言训斥还要令人难堪啊。 “站长。”郑利君看着羞怒交加的郑卫龙,沉声说道,“必须尽快制裁杨福元,不能再等了。” “制裁,我岂是不想制裁此獠?”郑卫龙双手架在桌子上,面色阴沉,“关键问题是我们无法锁定此人踪迹。” “站长。”郑利君咬着牙,眼神凶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干掉杨福元。” 郑卫龙深深地看了一眼面露狠色的郑利君,明白此人的意思了。 上海站不是无法掌握杨福元的行踪,事实上,便是此时此刻杨福元在何处,他们也是了如指掌: 此人投靠日本人后,知道当汉奸的危险,故而对于自身安全很重视,最近一直躲在虹口区一个日本军营附近的公寓居住,想要在此公寓动手,干掉杨福元不成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很难安全撤离。 所以,上海站一直在等待机会。 此前,卢兴戈打探到的情报,杨福元会去海格路三姨太的住处为小儿子庆生,此乃绝佳的动手良机。 谁料到邹凤奇被杀,日军军马场遇袭,此两件惊天大事直接吓到了杨福元,此人现在就躲在公寓里,轻易不会离开。 而现在,郑利君口中所说的‘不惜一切代价’,便是字面意思上的‘不惜一切代价’了。 看到郑卫龙有些犹豫,郑利君直接起身,直视郑卫龙,“站长,干大事哪有不死人的!难道还等着收第二份这样的电报,受此羞辱吗?” “侧恁娘!”郑卫龙指着郑利君的鼻子,“你少激我!” 然后,一拍桌子,“干了!” 既然决定已下,郑卫龙也极为果断,吩咐说道,“此事依然交给卢兴戈来执行,你看如何?” 郑利君是行动大队队长,卢兴戈是他的人。 此命令不啻于是令卢兴戈去送死,故而郑卫龙要征求郑利君的意见。 郑利君有些踟蹰,卢兴戈是他手下数一数二的行动高手,为了一个杨福元便牺牲掉如此一个人才,他有些舍不得。 “站长,我来吧。”一直沉默的阮至渊突然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郑卫龙惊愕的看着自己的助理,郑利君也是惊疑不定的看着阮至渊。 特别是郑利君,更是觉得不可思议:阮至渊这小子敛财、玩女人是一把好手,此人可谓是见了女人挪不动腿,为了女色什么都敢干。 一年半前,阮至渊色胆包天,竟然受了那个日本女人惠子的诱惑,发生苟且之事,此事被郑卫龙发现后,阮至渊暗中处决了惠子,意图掩人耳目。 也就是这件事,直接造成了江口英也脱离了上海站的掌控,金蝉脱壳回了日本。 阮至渊这个贪财好色的怕死鬼,什么时候如此有种了? “青连兄,此事极为危险,你可要想清楚了?”郑卫龙面容严肃问道。 “至渊自幼知史明理,矢志效仿先烈之辈,愿以此身报效党国,卫我华夏。”阮至渊慷慨激昂说道。 “说得好!”郑卫龙拍桌赞叹,面色激动说道,“青连当为吾辈楷模!” 郑利君在一旁看着,他没有被阮至渊的慷慨激昂之语所打动,他总觉得不对劲,他不相信这个贪财好色的胆小鬼竟然敢慨然赴死。 “站长,要不…”郑利君刚刚开口,就看到郑卫龙一摆手。 “好,这件事就交给青连兄!”郑卫龙沉声说,沉吟片刻,他继续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就在明天早上,日本人决然想不到如此形势下,我们还会‘再’出手。” “站长明鉴。”阮至渊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郑卫龙张了张嘴吧,嘴中冷笑一声,没有开口说话。 尽管有些蹊跷,但是,假若阮至渊真的要自己去送死,他自然不会去拦着。 东京。 挂着暖帘的寿司铺,小酒馆,艺姬馆人潮如织,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便是寒冷的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欢腾的气息。 帝国军队的太阳旗占领了支那的一个又一个大城市: 北平、天津、保定、上海… 便是支那的国都南京也被占领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但是,整个日本本岛的庆祝气息依然强烈。 城市、城镇、乡村,灯孔高挂,太阳旗飘扬。 游行、集会、演讲,庆祝。 为前线‘勇士’募捐的箱子在街道上一字排开,几户是瞬间便被疯狂的市民用钞票填满了。 随军军姬招募处,熙熙攘攘,无数豆蔻年华的少女嘶吼着挤进来,要去支那慰劳帝国勇士。 被招募者激动的欢呼跳跃,未被批准的少女黯然垂泪,不愿意里去,招募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再三劝说,“先回去吧,下一批再来试试。” 此时此刻,在招募处,一名被拒绝的少女哭哭啼啼的离开了。 小酒馆的窗边,川田笃人手中擎着酒杯,嘴角扬起一丝嘲讽、鄙薄之意看着这一切。 一年九个月前在支那杭州遇险,他的母亲后怕不已,担心他的安危,便直接安排他回到本岛。 国内的生活真是乏味啊,不能无所顾忌的肆意所为。 “愚蠢的女人。”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扫了一眼身旁的朋友,看到对方正盯着那伤心的少女看,他哈哈大笑,指着对方,“菊地君,怎么?看上这女孩子了?” 说着,不等朋友说话,他直接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踏着木屐出门而去。 不一会的功夫,川田笃人回来了,身边跟着四名欢天喜地的少女,这些都是刚刚没有被成功招募的女孩。 菊地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朋友。 川田笃人从身上摸出应征信,“我告诉她们,我们要去支那了,她们自愿来陪我们。” “您辛苦了。”几名女孩子一起鞠躬,“我们是自愿现身给帝国勇士的,只有一个请求。” “请说。”菊地起身,鞠躬回应。 “请多杀支那人。”女孩子银铃一般的声音响起,几人再次齐齐鞠躬,“拜托了!” 第043章 更上一层楼 程千帆被三本次郎看的心里发毛,“课长,可是属下有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他身体微微前倾,鞠躬问道。 “跟踪调查何关的人,是上官梧安排的。”三本次郎慢悠悠说道。 “上官梧?”程千帆皱眉,“他身为霞飞区巡捕房副总巡长,没听说他和金克木有什么过节啊。” “上官梧已经暗中向帝国表示效忠。”三本次郎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程千帆。 覃德泰骤然逃脱,法租界巡捕房方面也反应迅速,果断任命金克木为中央区临时一把手。 三本次郎知道,这个临时一把手只是过渡,很快金克木便将履新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一职。 三本次郎暗自揣测,极可能是覃德泰逃离之前同金克木之间有什么交易,以至于金克木能够如此迅速的抓准时机上位。 真正是金克木暗中帮助覃德泰逃离上海的。 如此操作,完全打乱了三本次郎的谋划,可谓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目前的情况下,上官梧想要谋取中央区总巡长一职已经不太现实了。 至于说将上官梧从霞飞区副总巡长运作到中央区出任副总巡长,更是一招臭棋,得不偿失: 同样是副总巡长的情况下,霞飞区是上官梧的基本盘,不能丢。 三本次郎从程千帆的身上想到了一个最佳补救方略: 推程千帆更上一层楼,升迁为中央区副总巡长,补上金克木升迁后的空缺。 不过,他要考究一下程千帆,看看他有没有能力胜任这个新的工作安排,不然的话,以金克木的老辣,程千帆成为金克木的副手,将处处受制,难有什么作为。 三本次郎不说话,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宫崎健太郎’。 仅凭这两句话的信息,他要看看宫崎健太郎能否有所领悟。 “上官梧投靠了帝国。”程千帆惊讶出声,然后他闭嘴思考,片刻后。 “上官梧安排人跟踪何关,其目标是金克木。” “覃德泰逃离。” “金克木升任总巡长。” “覃德泰、金克木、上官梧…” 蓦然,程千帆眼眸一亮,“课长,您可是本来有意安排上官梧谋取中央区总巡长一职?” 三本次郎深深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宫崎君,你很聪明,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属下愚钝,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课长的深谋远虑。”程千帆一脸愧色,说道。 “不,是我事先并没有告知与你。”三本次郎赞许的点点头,“仅仅依据我的两个提示,你便能够想通此事,非常不错。” 说着,三本次郎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宫崎君,我没有看错人,你不痴迷于你的生意,将精力放在工作上的时候,思考问题的反应还是令我很满意的。” 年轻的‘宫崎健太郎’讪讪一笑,不明白课长这话是夸赞还是损人。 “目前这种情况下,计划有变,上官梧只能继续留在霞飞区。”三本次郎说道,他看着程千帆的眼睛,“宫崎君,我有意安排你谋取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的位子。” 程千帆的眼眸猛然散发热烈的光芒,不过,很快收敛,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课长明鉴。”思忖片刻,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补救措施,不过,属下担心的是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并非那么容易的。” “属下只做了一年半的巡长,资历尚浅。” “仅以中央区巡捕房而论,三个巡长中,梁遇春和袁开洲的资历都远胜于我,巡捕房论资排辈,即便是金克木留下的副总巡长的位子会从中央区内部提拔,属下的希望也不大。” 三本次郎将程千帆的神情反应看在眼里。 很显然,宫崎健太郎对于副总巡长的位子是极为动心和渴望的,但是,他能够忍住诱惑,迅速冷静下来、理智的分析情况,这令三本次郎很满意,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更上一层。 “帝国要推你当副总巡长,这便是你最大的依仗。”三本次郎狞笑一声,“法国人拿走了我们一个总巡长,坏了帝国的好事,必须拿一个副总巡长来补偿!” 程千帆闻言,眼中散发光芒,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不愧是恬不知耻的日本人,明明是他们暗中使出诡计想要谋取总巡长的位子失败,到了三本次郎的口中,倒成了法国人坏了他们的好事,必须赔偿。 “卑鄙无耻的法国人,他们早晚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的。”程千帆冷笑一声说道。 “宫崎君,金克木此人对帝国非常不友好,你成为了他的副手,帝国需要你发挥作用,对金克木行成掣肘,你可有把握做到?”三本次郎沉声说。 “属下才疏学浅。”程千帆轻声说道。 三本次郎脸色阴沉下来,然后便听到宫崎健太郎声音陡然提高,“但是,属下背后有强大的大日本帝国,有无数的帝国勇士做靠山,没有什么不敢做,也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哈哈哈!”三本次郎开怀大笑,绿豆大的眼珠子挤成一团,高兴的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说得好,宫崎君,堂堂昭和男儿,要的就是这股气势!” “有帝国作为你的依仗,放手去做吧!”他啪啪两下,用力拍了拍年轻的帝国特工的肩膀。 “哈依!”程千帆弯下腰,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 荒木播磨送程千帆离开。 “宫崎君,多谢。”荒木播磨微微鞠躬,他一直不太看得起这个非专业出身的同僚,不过,今日宫崎健太郎冒着被课长训斥的危险为他说话,他必须得承情。 “荒木君。”宫崎健太郎鞠躬回礼,“你是我敬佩的帝国勇士,我只是实话实话罢了。” 他微笑着,“我的能力远不及你,故而课长对我要求没有那么严厉,甚至有时候对我有些心灰意冷,而课长对你严厉,正说明他器重你,认为以荒木君的能力能够做的更好。” “受教了。”荒木播磨又是微微鞠躬一礼。 看着宫崎健太郎离开的背影,荒木播磨的嘴角露出笑容。 要求不同? 心灰意冷? 若不是他知道这家伙带给课长的礼盒里是什么,他险些信了这番鬼话。 不过,不得不承认,宫崎健太郎这家伙确实是极为圆滑,说话好听。 明知道这家伙说的是客套的宽慰话,荒木播磨的心中依然会感觉舒服。 罢了,宫崎君人确实是不错,以后也当与其多多亲近。 第040章 又闻‘陈州’ 三本次郎站在窗前,他掀起窗帘的一角。 阴鸷的眼神看着院子里。 一辆黑色的尼桑小汽车开进来,车帘紧闭。 程千帆从车内下来,同司机小池谈笑两句,递了一张卡片之类的东西到小池的手中,后者高兴的收入囊中。 三本次郎知道那是什么,是程千帆的久久商贸的代金券,可以凭券领取糖品、雪茄、酒品乃至是香水、化妆品等奢侈品,这些都是有钱都很难买到的货品。 根据荒木播磨的汇报,程千帆的生意越做越大了,特别是大日本帝国占领上海华界之后,‘小程巡长’的生意可谓是日益兴隆。 因为帝国在水陆设卡盘查,很多人的生意受到了影响,但是,这并不包括程千帆的久久商贸。 有特高课关照,甚至还有帝国驻沪上总领事馆的今村兵太郎开的路条,程千帆的久久商贸可谓是一路放行。 宫崎这个家伙,越来越像贪婪的生意人了。 若不是这家伙本职工作没有耽误,三本次郎早就予以惩戒了。 “课长,宫崎君来了。”荒木播磨敲门进来汇报。 “让他进来吧。” 程千帆拎着一个礼品盒进来,未语先笑,“课长,这是属下珍藏的法兰西红酒,请您品鉴品鉴。” 荒木播磨随手接过,神情微动,将礼盒递给三本次郎。 “我对红酒没有什么喜好。”三本次郎沉着脸说道,礼盒入手,绿豆大的眼眸缩了缩,“罢了,你有心了,我便尝尝鲜。” “课长,今天上午,巡捕房召开了会议,通报了昨日逸园跑狗场邹凤奇遇刺案,以及华德路帝国军马场遇袭案。”程千帆汇报说道。 “巡捕房方面对于这两件案子怎么说?”三本次郎沉声问。 “政治处认为邹凤奇遇刺案,极可能是国府力行社特务处所为,不过,暂时没有直接证据支持这个判断。” “至于华德路军马场遇袭之事,因为发生在公共租界,法租界这边得到的消息不详,政治处目前初步研判是反日力量所为。”程千帆说道。 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头,程千帆所言等于是没说。 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礼盒,三本次郎的怒气稍敛,唔,这也不能怪宫崎君,毕竟这两件事都并非发生在他的辖区。 “课长,关于华德路帝国军马场遇袭之事,属下了解的不多,坊间传闻帝国勇士死伤惨重…”程千帆眼眸流露出关切和担忧之色。 “确实如此。”宫崎健太郎是自己人,三本次郎也不好隐瞒什么,简单讲述了华德路军马场遇袭之事。 “遭遇支那人袭击,有六名帝国士兵玉碎,八人负伤,其中四人伤势严重。”三本次郎阴沉着脸说道,“当然,对方也遗留有十五具尸体。” 对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帝国军队而言,一次遇袭,死伤十四人,已经堪称是极大的战损了。 程千帆心中诧异,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己方是有七人殉国,怎么到了三本次郎的口中便变成了十五具尸体? “此外,帝国勇士追击袭击者的途中,同提篮桥监狱的驻军发生误会,双方短暂交火,又有两名士兵玉碎,三人负伤。” “怎会如此?”程千帆惊呼出声。 “支那人身着帝国军服,在逃窜途中突然向提篮桥监狱开炮,引得对方开火还击,同帝国军队发生了短暂交火。” 谈及此事,三本次郎脸色更加阴沉,支那反抗分子实在是狡猾无比。 “可恶的支那人。”程千帆恨得牙痒痒,“他们这是有预谋的。” 此时此刻,程千帆心中所想的是,如此算下来,日本方面的损失是死亡八人,负伤十一人:失算了,向武汉方面汇报战果的时候,应该再胆大一些的。 “对于邹凤奇遇刺之事的调查,属下能做些什么?”程千帆问道。 华德路军马场遇袭案发生在公共租界,虽然程千帆也很想要了解日本方面的调查进展,但是,他没有冒然继续询问。 不过,逸园跑马场邹凤奇遇刺案件发生在法租界,他表示一下关注是题中应有之义。 “吴山岳判断此事极可能是国府力行社特务处所为。”三本次郎说道,“不过…” 程千帆正要说话,听到这句‘不过’,识趣的闭嘴。 “吴山岳的手下汪康年却认为这件事是红党所为?”三本次郎说着,摇摇头。 理智上,他是倾向于支持吴山岳的判断的,这也和他的分析猜测一样。 不过,对于原党务调查处这帮人,三本次郎暗中观察,还是比较欣赏汪康年的,此人颇有能力,这是一个真正能做事情的人。 故而,对于汪康年的推断,他虽然不太认同,但是,也没有完全不放在心中。 “红党?”程千帆惊讶不已,“为何汪康年会判断是红党?据我所知,上海红党连续遭受国府党务调查处清剿,已经是一盘散沙,根本没有军事行动能力。” 停顿一下,他想了想说道,“课长还记得我去年呈送的那份文件吗?” 三本次郎略一思忖,点点头。 去年年初程千帆呈送了法租界内部的一份关于‘租界内部红色势力调查报告’,法租界当局认为经过此前多年的捕拿、打压,法租界内部的红党势力几近土崩瓦解,已经无法对租界的‘治安’构成威胁。 这是法租界当局经过缜密的调查作出的调研报告,还是颇有价值的。 “当然,也不排除国红合作后,经过这一年多的时间,红党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不过,根据属下的判断,红党多以情报工作,以及进行所谓的抗日宣传为主,他们极少会主动从事刺杀行动。”程千帆边说边思考,“当然,这只是属下的一些浅见,汪康年专职对付红党,也许他有自己的看法也说不定。” 三本次郎在思考。 程千帆不敢打扰‘课长’的思绪,目不斜视,在一旁候着。 “红党特科的‘陈州’。”三本次郎沉吟片刻,看着‘宫崎健太郎,’突然问道,“对于此人,你了解多少?” 第041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陈州’这个人,属下有听说过。”程千帆说道。 “不过,属下是前年的五月份在影佐君的安排下进入到巡捕房假扮程千帆的。”程千帆说道,他刚才险些说自己是在大前年的冬天入职当巡捕,好在他反应极快,应变更快,面不改色,没有露出马脚。 “自从属下假扮程千帆后,‘陈州’并未在属下的辖区犯案,故而我并没有和此人交手过。”程千帆露出遗憾之色。 三本次郎看了这家伙一眼,心说,就凭你,和‘陈州’交手? 谁给你的勇气说出这句话的? 呵呵。 感受到三本次郎鄙薄的眼神,程千帆讪讪一笑,“不过,属下兢兢业业工作,查阅了巡捕房的很多旧档案以兹了解掌握情况,其中有一桩陈年案件和‘陈州’有关。” “大前年的秋天,台拉斯脱路的一处公寓里,红党叛徒苏一山在五名国府保镖的护卫下,依然被杀,与其一同被杀的还有那五名国府党务调查处的保镖。”程千帆继续说道。 “卷宗记录,五名保镖,三人头部中弹,应是一枪毙命,另外两人,一人被匕首刺死,一人被暴力扭断了脖颈。” “至于苏一山。”程千帆停顿一下,想了想,“此人应该是最后被杀的,是被匕首刺死。” “此案件是法租界的悬案,一直没有锁定凶手,便是卷宗上也只是判断此案件极可能是红党特科‘陈州’所为。” 三本次郎点点头,程千帆所说的这件案子,汪康年也汇报过。 其中汪康年判断邹凤奇遇刺案是陈州所为,一个重要的依据便是,苏一山被杀案中有三人是一枪毙命。 还有就是前年台拉斯脱路另外一起枪击案件,汪康年的手下围捕红党之时,被一个神秘人单枪匹马杀出,完成了营救,此人也是弹无虚发,一枪毙命。 最重要的是,两件案子,中枪毙命者都是头部中弹。 而邹凤奇也是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当然,汪康年也深知仅仅凭借这一个特征便断定邹凤奇是红党‘陈州’所杀,说服力不足,此人也直言,他判断是‘陈州’所为,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直觉。 就在此时,程千帆突然面色古怪。 “怎么了?”三本次郎注意到程千帆的表情变化,立刻问道。 “属下突然有一个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的联想。”程千帆说道。 “什么联想,说说看。”三本次郎露出好奇之色。 “程千帆和陈州,恩,这两个人。”程千帆停顿一下,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沉舟’便是‘陈州’。” 说着,程千帆眼眸中露出奇异的光芒,“课长,您说,程千帆和陈州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程千帆便是红党特科行动高手‘陈州’?” 然后,他便看到三本次郎好像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程千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程千帆是‘陈州’,宫崎君你当年跟踪他,就不是你除掉他,而是程千帆干掉你了。”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程千帆露出羞恼之色,讪讪笑着。 “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三本次郎说道,“在你假扮程千帆的两个月前,影佐君曾经安排白俄人袭杀程千帆,根据影佐君的报告记录,程千帆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不过他的表现非常稚嫩,根本不是经验丰富、能力不俗的特工。” 三本次郎对于影佐英一留下的档案、报告都曾经仔细翻阅,这种骤然遇袭情况下,人的本能反应是不顾一切的保存自己,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宫崎健太郎根据一句支那古诗,便产生联想,说程千帆便是‘陈州’,看似想象力不错,只不过实则没有任何可能的胡思乱想。 再说了,程千帆已经被宫崎健太郎于前年所杀,假如汪康年的推测成为事实的话,这个‘陈州’和当年的程千帆更加不可能发生联系。 三本次郎摇摇头,宫崎健太郎果然不是专业特工出身,但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也不会如此‘胡言乱语’。 “是属下考虑欠周。”程千帆讪笑说,“仔细思量的话,程千帆此人,素来仇视红色,还曾经亲手抓过红党,此前确实是不可能和红党有什么瓜葛。” “邹凤奇遇刺案,你在巡捕房多盯着点,一有什么消息即刻汇报。”三本次郎沉声说,他摇摇头,“不要满脑子都是想着你的生意。” 宫崎健太郎这家伙,多么聪明的年轻人,他此前寄予厚望,现在却是钻进钱眼里去了。 若不是…罢了。 “是!”程千帆立刻敬礼,正色说道,“属下时刻不敢懈怠本职工作,效忠舔皇,为大日本帝国的辉煌贡献绵薄之力。” “去吧。”三本次郎摆摆手。 看到程千帆站在原地没有走,他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还有一件事,有些蹊跷,属下再三思量,觉得有必要向课长汇报。”程千帆犹犹豫豫说道。 “说吧,什么事?”三本次郎拿起文件,没有抬头,随口说道。 “课长,今天主持中央巡捕房例行会议的并非覃德泰,而是副总巡长金克木。”程千帆说道。 三本次郎猛然抬头,看向荒木播磨,“覃德泰那边有动静没?” “没有,覃德泰还在家中,一直安排人盯着呢。”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覃德泰不在巡捕房,金克木代为主持会议的情况常见吗?”三本次郎问程千帆。 “虽然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过。”程千帆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三本次郎皱眉问道。 “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列席了会议,他宣布了法租界巡捕房总警监费格逊的一个人事任命,这个人事任命有些古怪。”程千帆皱着眉头说道。 “什么人事任命?”三本次郎脸色一变,急切问。 “席能宣布,说总巡长覃德泰因为临时有要务要离开上海几天,覃德泰不在上海期间,中央区总巡长的职务由副总巡长金克木暂时代为署理。”程千帆说道。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气急败坏的骂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说?” 程千帆被骂的愣愣的,张了张嘴巴,看到三本次郎愤怒的样子,终究是没敢辩解。 “还愣着做什么?”三本次郎指着荒木播磨的鼻子训斥,“立刻派人进入覃德泰家中,看看人还在不在?” 第042章 不要老想着你的生意 挨骂的荒木播磨气急败坏的出去查看情况了。 三本次郎如同被激怒的野兽,阴沉着脸。 程千帆有些‘害怕’此时的三本,不敢和三本次郎对视,眼睛看向别处,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三本次郎,一副生怕被殃及池鱼的样子。 实则他是在趁机偷偷打量三本次郎办公室的陈设情况。 程千帆一直想要侦查三本次郎的办公室的内部构造情况,只是他很谨慎,平素来这里见三本次郎,均是目不斜视,表现的相当老实。 这次是一个机会。 红木办公桌的后面是一张日本舔皇的照片。 照片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面牌匾,上书:武运长久! 办公桌的左侧,靠着墙壁是一面书柜,釉红色的书柜,里面堆满了书籍。 右侧,靠着墙壁墙壁,同样放着书柜,确切的说应该是档案柜,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档案袋。 书柜旁边挂着一面军事地图,猩红色的帘布半拉开,可以看见地图的一部分,帘布的一角,露出一块铁皮。 程千帆推测那应该是保险柜。 保险柜的位置非常考究,正好在墙壁旮旯角,两侧都有墙壁,可以对保险柜行成夹角保护。 程千帆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三本次郎,却‘发现’对方正在凝视自己,他吓得一个立正,“课长”! “不要满脑子只想着你的生意。”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如此重要的情报,你竟然…” 三本次郎将红酒礼盒从办公桌上拿下来,这玩意放在那里影响他的情绪。 “说说吧,对于中央巡捕房的这个临时任命,你怎么看?”三本次郎沉声说。 “属下。”程千帆额头冒汗,脑筋快速转动,却是想到了什么,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说道,“属下在想,覃德泰有可能不是如同表面上所表现的那般因为公务离开上海。” 他看了三本次郎的脸色一眼,继续说道,“国府党务调查处已经被我们摧毁,覃德泰便是反应再迟钝,也应该有所察觉了,此人…” 他边说话边思考,“覃德泰是一个老狐狸,这种人对危险的感知素来敏锐,是不是有可能此人觉察到了什么,已经逃离上海了?” 说完,他紧张的看向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宫崎君!” “属下在。”程千帆立正,站得笔挺,说道。 “你的脑子是很聪明的,只要认真去思考,还是能够分析的头头是道的。”三本次郎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后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面。” “是,课长教训的是,属下一定改正。”程千帆赶紧表态说道。 荒木播磨回来了,一脸沮丧。 “说吧。”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我们的人进入了覃德泰的家中,覃德泰以及他的夫人都不在家中,逼问了家中的女佣,女佣说覃德泰在今天凌晨便带着覃太太悄悄离开了。”荒木播磨表情黯然,说道。 三本次郎阴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荒木播磨,迈动脚步,绕出办公桌,直接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了荒木播磨的脸上。 啪啪! “啪啪啪! 程千帆看的心中暗爽不已,不过,他的眼眸露出不忍之色,将脑袋扭转一旁,不忍去看。 荒木播磨此人非常自傲,且心胸狭隘,极为残忍,若是被此人认为他在看笑话,冒然招惹一个敌人,可就不妙了。 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程千帆咬了咬牙,开口说道,“课长。” 三本次郎扭过头,阴森森的盯着他看。 程千帆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继续说道,“荒木君素来忠于职守,做事极为稳妥,覃德泰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恐怕并非是荒木君玩忽职守,其中定然有原因的。” 荒木播磨本来心中羞愤,特别是被宫崎健太郎在一旁目睹自己被打,心中对宫崎健太郎也是恨上了,不过,此时此刻听得对方在如此情况下依然仗义执言,他看向宫崎健太郎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感激。 “说说吧,怎么回事!”三本次郎冷哼一声,摘下手套扔在了办公桌上。 “覃德泰此人极为狡猾,他对于自身安全非常重视,应该是早有准备,他家中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隔壁的住户。”荒木播磨咬牙切齿说道。 “我们的人只盯着覃德泰的家中,却忽略了邻近住户。”说着,荒木播磨深深一个鞠躬,“课长,是属下的失职,属下愿意接受一切责罚。” 三本次郎阴沉着脸不说话。 荒木播磨看向程千帆。 程千帆表情有些犹豫。 荒木播磨再度看了他一眼。 程千帆微微皱眉,终于再度开口,“课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提议,是不是可以给荒木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刻追捕覃德泰,绝对不能让此人逃离上海。” “追捕?”三本次郎冷哼一声,“晚了,以覃德泰的狡猾,他逃离了住所,难道还会选择继续留在上海躲藏?” 程千帆隐蔽的朝着荒木播磨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荒木播磨却是感激的点点头,开口说道,“请课长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挖地三尺,也要抓到穆医生。” 程千帆心中啊的一声,他知道荒木播磨会错意了。 此外,他心中一惊。 穆医生? 覃德泰的那个私人医生,此人竟然还没有‘落网’? 不过,他面上露出不解的表情,问道,“可是覃德泰的那个私人医生?此人也是党务调查处之人?” “这个人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情报股副股长,是覃德泰的心腹。”三本次郎说道,然后看了荒木播磨一眼,“荒木君,这一次我不希望你再次失手!” 荒木播磨鞠躬行礼,心中松了一口气。 “荒木君,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但说无妨。”程千帆也赶紧说道。 荒木播磨点点头,“有需要的话,我会向宫崎君开口的,多谢。” “应该的,都是为帝国效力。”程千帆微笑说道。 他看向三本次郎,“课长,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属下就先行离开了,我回去打探一下邹凤奇遇刺一案有无新的进展。” 三本次郎没有立刻回答他,阴鸷的眼眸盯着他看。 第044章 三本之谋 荒木播磨返回楼内,上了楼梯。 左侧是课长办公室。 他却是径直朝着右侧走去。 来到一个挂着‘丙会客室’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是我,荒木播磨。” 门开了。 入目便是两名身穿日军军装的士兵,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闪烁着寒光。 士兵身后赫然又是一道门。 “课长。”荒木播磨站站在内门口,微微鞠躬,低头,毕恭毕敬说道。 “进来!”里面传来了三本次郎的声音。 “哈依!” 荒木播磨推门进,转身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 三本次郎正面对着一面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副上海全市地图,华界的区域已经插上了太阳旗,只剩下英美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与华界隔河相望。 “宫崎健太郎与你说了什么?”三本次郎转身朝着内间走,边走边问。 “宫崎君说,课长对他要求低,是因为他愚钝,对我严厉,是因为对我能力认可,故而要求更高。”荒木播磨回答说道。 “哈哈哈。”三本次郎哈哈大笑,“这个宫崎,倒是会说话。” 三本次郎进了内间,随手拉上了障子门。 荒木播磨规规矩矩的等候在门外。 约莫十分钟后。 “进来吧。” “哈依!” 荒木播磨脱下皮靴,推开障子门,光着脚进入。 此时此刻的三本次郎身着黑色和服,正盘着腿坐在榻榻米边,榻榻米上放着一壶酒,一个酒盅,还有一把军刀。 在榻榻米的左侧,斜向靠里,是一个巨大的保险柜。 这里才是三本次郎存放机密文件以及重要物品的所在。 荒木播磨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拔出军刀,拿起一块白色的绸布轻轻擦拭。 “荒木,对于宫崎健太郎的建议,你怎么看?”三本次郎问道。 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对于可能履升为副总巡长一职,显然是极为期待,并且侃侃而谈,在离开之前给出了他的想法和建议。 在三本次郎看来,这个满脑子都是做生意的家伙在那一时刻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头脑无比清晰,思维敏捷,眼眸发光,仿若在闪烁智慧的光芒。 宫崎健太郎建议帝国方面继续向法租界方面施压,要求法国人任命上官梧为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 法国人自然不会同意。 在双方陷入僵局的时候,可以安排一个中间人来调和。 此中间人适时的提出一个解决办法: 双方各退一步,帝国方面不再对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一职提出要求。 但是,鉴于金克木对大日本帝国的态度极不友好,帝国要求法租界方面必须选择一个对日态度温和的副总巡长。 如此,法国方面会提出人选。 帝国方面也可以提出人选。 鉴于程千帆的资历浅,法国方面一开始并不会提名‘小程巡长’,帝国方面自然对法国人提出的人选通通否决。 与此同时,帝国方面也会提出过分要求,譬如说提名非巡捕系统的亲日支那人,且这个人选是法国人必然不会接受的。 如此,双方再次陷入僵局。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中间人适时的推出‘小程巡长’这个提名。 “程千帆的老师修肱燊是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的翻译。” “程千帆与政治处的皮特是生意合伙人。” “法国人对于程千帆还是相对认可的。” “而众所周知,鉴于程千帆出身东亚同文书院,此人对帝国向来较为亲善,但是,又并非公开投靠帝国之人。” “所以,帝国对于程千帆这个人选,应该是能够勉强认可,但是,却并非最满意的人选,确切的说是勉为其难的同意。” 三本次郎想起此前宫崎健太郎意气风发说的这番话,此时心中也是难免再度感叹,除了金钱和女色之外,宫崎这个家伙对升官显然也极为渴望: 当这个家伙被激发了某种欲望的时候,确实是相当优秀,这样的宫崎健太郎和那个满脑子都是钱财的宫崎骏健太郎相比,简直是令人啧啧称奇。 “课长。”荒木播磨想了想说道,“我认为宫崎君讲的是有道理的。” “一个被贴上投靠帝国标签的程千帆,显然没有一个只是对帝国素来亲善,但是还保持一定距离的程千帆更加能够令法国人接受,毕竟这是符合支那人的明哲保身的哲学的,这种人很多。” “如果帝国一开始就强硬要求法国人任命程千帆为副总巡长,也许法国人最终也会被迫同意,但是,这不仅仅会进一步加大我们同法国人的矛盾,同时也会给宫崎君以后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 “按照宫崎君的建议去操作,法国人只会觉得我们是勉为其难同意了程千帆这个人选,虽然他们对于程千帆的亲日态度依然会有一定的警惕,但是,并不会上升到一定程度。” “所以,我认为宫崎君的想法是非常有道理的。”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欣慰的看着荒木播磨,鼓掌赞叹,“很好,谁能够想到‘木脑袋荒木’竟然会有如此见地!” 荒木播磨咧嘴笑,得意洋洋。 粗鲁、无谋只是他故意做出的假象而已,真正的荒木播磨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好猎手。 三本次郎看了一眼得意的荒木播磨,却突然觉得这家伙真无趣。 若是宫崎健太郎那个家伙,此时必然会说‘都是课长教导有方’等等这般讨人喜欢的话。 “这个中间人人选,你去挑选一个合适的。”三本次郎吩咐说道。 “课长,杨福元,你觉得这个人合适吗?” “杨福元?”三本次郎思忖。 杨福元是上海滩知名文人,为人长袖善舞,同法租界的某位董事据说有些交情,此外,此人目前已经投靠帝国,为帝国摇旗呐喊。 用一个文化界的名流来当中间人? “就他了!”三本次郎满意的点点头,荒木播磨的这个人选挑选的非常合适。 荒木播磨离开之后,三本次郎摇摇头。 荒木这个家伙刚才的那番见解、分析,固然表现还算令他满意,不过,还是未能看得更深入: 只要帝国没有公开大力支持程千帆,亦或者说程千帆没有公开投靠帝国,他便不是所谓的‘汉奸’。 这样的程千帆,具有一定的迷惑性。 无论是国府党务调查处还是力行社特务处,对待程千帆的态度都会更加谨慎,而不是武断的将其锁定为制裁目标。 荒木播磨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地笑容: 支那人并不知道这个程千帆是假的,是帝国特工宫崎健太郎所假扮的。 程千帆出身浙江书香世家,他的祖父是老同盟会会员,父母是国党人员,是国府烈士。 这样的出身背景,在国府的立场来看,完全是是可以尝试争取的。 如果国府方面认为程千帆还可以‘挽救’,他们会不会暗中接触程千帆。 呼吁程千帆为‘抗日’贡献力量? 甚至于——不排除他们会考虑邀请程千帆加入他们的组织? 想到这种可能性,三本次郎的嘴角扬起笑容,颇为自得。 第045章 桃子 三本次郎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先是打开了榻榻米左侧的一个书桌的抽屉。 从抽屉中取出一把钥匙。 又用这把钥匙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面赫然放着又一尊保险柜。 然后取出随身的另外一把钥匙,打开了这尊保险柜。 保险柜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保管着机密文件。 上面一层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日元、英镑、法郎以及美元等外币。 最吸引眼球的是钱钞右侧那一排排码的整整齐齐的金条。 三本次郎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将红酒礼盒拆开,取出红酒,下面赫然是一排金条。 将金条放进保险柜。 三本次郎直接开了红酒,对着酒瓶灌了一大口,拎着酒瓶欣赏。 金光灿灿的光芒,令人沉醉。 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今天真是令自己刮目相看啊。 不过,还是有不足之处。 宫崎健太郎的初衷应该只是为了成为副总巡长之后能够更好的开展工作,才提议以更加温和的手段去操作。 尽管这也称得上是表现不俗了,不过,宫崎健太郎终究不是专业特工出身,考虑问题有局限性,并没有考虑到更深一层。 当然,鉴于宫崎健太郎以往的表现,以兹比较。 今天宫崎健太郎的表现,终究还是令三本次郎颇为满意的,这个家伙还是有培养价值的。 升官… 贪财好色,还是个官迷。 三本次郎阴鸷的眼眸中挤出一丝笑容,手下有性格上的缺点,有欲望软肋,这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忠心。 一个贪财好色的官迷手下,同时还颇有能力,又足够忠心,此为最佳。 只是——三本次郎又念叨了一句升官… 他的面色陡然变得古怪。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愤怒的骂道,“这个满脑子被金钱充斥的马鹿!” 他扫了一眼金灿灿的‘收藏品’。 唔,宫崎君今天的表现总体还是不错的。 罢了… 礼查饭店。 程千帆开了一个房间。 约莫半小时后,一个身着旗袍,极为妩媚的女子敲门而入。 “巧笑靓兮,美目盼兮…”小程巡长抚掌微笑。 乔春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程千帆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受伤的弟兄都安置好了?”他问道。 “杨常年给受伤的弟兄动了手术,取出了弹头,药品也准备较为充足。”乔春桃说道,“休养一段时间,又是一条好汉。” “底下的弟兄对你意见很大啊。”程千帆点燃香烟,轻轻吐出一口烟气。 “如若我重伤,我自会自行了断下去陪他们。”乔春桃的眼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淡之色,旋即恢复冷漠,淡淡说道。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乔春桃一眼,点点头,“好,我记住这句话了。” “此次你立下大功,便将功折过吧。”程千帆眼皮一翻,淡淡说道。 “是!” 两人都没有再提乔春桃枪杀己方重伤员之事,这件在军队中足以上军事法庭的事情,竟如此轻轻揭过了。 “赵逸才最近有没有去赵家班?”程千帆问道。 “没有。”乔春桃摇摇头,“赵逸才最近似乎在因为某件事忙碌,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听戏了。”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还在打探。”乔春桃扭了扭腰肢,对于这身旗袍还是不太习惯。 “盯紧赵逸才,这家伙最近有些过于安分了。” “是!” “叫吧。”程千帆扫了一眼乔春桃,沉声说道。 桃子微微错愕,旋即明白什么意思了,冰冷的面容上难得有了一丝羞恼之色。 “恩,啊。”乔春桃叫了一声。 “不像,差点意思。”程千帆微微皱眉。 乔春桃眼眸冰冷,若非组长是一副冷淡模样,他真以为这厮有特殊癖好,故意调戏他。 如此,乔春桃断断续续‘叫了’约莫一刻钟。 程千帆想了想,命令桃子又加班‘叫了’十分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程千帆拿起挂在衣帽钩上的风衣,戴上帽子,“我先离开,你过一刻钟再离开。” “属下明白。” “走的时候,要扮做身子乏力的样子。”程千帆正色说道。 “明白。”乔春桃阴沉着脸,点点头。 待‘小程巡长’施施然离开后,乔春桃沉默的坐在床边,拿起茶杯小口小口的喝水,冰冷的眼眸看着地面上的一只蚂蚁,看着看着,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暖,一丝残忍,一丝怀念,一丝痛苦: 师父,师娘,师兄弟,师姐师妹。 桃子又杀了两个日本畜生呢。 积雪初融,地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皮鞋踏在结冰盖雪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程千帆拎着红酒礼盒,来到一处别墅的门口。 他轻轻按响门铃。 门开了。 “小五郎先生。”程千帆微微鞠躬,“今村阁下在吗?” “先生已经在书房等候,宫崎君请进。”今村小五郎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延手一请。 “打扰了。”程千帆再度鞠躬行礼。 木质的楼梯板,踏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程千帆上了楼,没有东张西望,直接朝着楼梯尽头的书房走去。 来到书房门口,他的脚步放轻,整理了一个自己的衣装,这才上去轻轻敲门,“先生,是我,宫崎健太郎。” “宫崎君来了,进来吧。” 程千帆轻轻推开房门进入,转身将房门掩上。 今村兵太郎正伏案写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先生劳心劳力,一定要注意身体啊。”程千帆微笑着,将手中的红酒礼盒稍稍提起来,“法兰西波尔多红酒,请先生品鉴。” “宫崎君太客气了,每次来都带了礼物。”今村兵太郎的视线在红酒礼盒上停留了两秒钟,脸上绽放和煦的笑容,“请坐吧,不要拘谨,我批阅完这份文件。” “是。”程千帆上前两步,坐在沙发上,上身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约莫十来分钟后,今村兵太郎合上文件,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又坐下。 “宫崎君,你来电话说有要事汇报,可是发生了极为要紧之事?”今村兵太郎看了一眼始终端坐的宫崎健太郎,满意的点点头。 “报告阁下。”程千帆起身,“确实是有极为要紧之事,巡捕房那边有些突然的变故,特来向先生汇报。” ps:2021年最后九小时,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安康。 大家还有 第046章 ‘包租公’与‘大表哥’ 上海驿。 以前的名字叫上海北站。 淞沪会战爆发,上海北站遭到日军猛烈轰炸,站房及附属设施严重毁损,旅客被炸死炸伤数百人。 日军占领上海后,为了耀武扬威、‘展示霸权’,将上海北站更名为“上海驿”,据说有将此火车站充作军用的打算。 去年秋天被日军轰炸损毁的痕迹还能够看到,过火后黑乎乎的墙壁,被铲掉墙皮,还没来得及重新粉刷,看上去斑驳不堪,非常丑陋。 坑坑洼洼的地面。 整个上海北站以及附近区域看起来破破烂烂,并不符合这个远东最大城市的最大火车站的身份。 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袄,肩膀上搭着泛黄发黑的毛巾,戴着一顶破毡帽的康二牛正在一辆黄包车边上忙碌着。 他假作车子坏了,正在修理。 如此可以避免有客人要乘车的困扰,也方便他暗中观察。 这个时候,从出站口做出来一位身着灰色长衫,头戴黑色礼帽的男子。 男子手里拎着一个用竹子编的包樟木行李箱。 此人看了看四周,放下行李箱,取下眼镜,从身上夹带里掏出一块布,用力的甩了甩三下后,熟练的在镜片上哈了一口气,轻轻擦拭。 看到这个动作,康二牛迅速上好最后那枚螺母零件,收拾好黄包车,同时继续警惕观察。 站台上有胳膊上箍着白色袖标的日军宪兵,不时地一把揪住可疑分子,一枪托砸下去,肆意搜身,但有所谓的违禁物品,直接抓人带走。 男子重新戴上眼镜。 擦眼镜的那块布却并没有放回夹带,而是小心翼翼的折叠,然后垫在了竹编包樟木行李箱的拎把手下面,裹了一圈,当作是垫布用,拎起行李箱。 康二牛此时已经拉着黄包车,抢在了其他同行的前面跑过来。 “先生,坐车吗?” “不了,我自己能走。”男子跺跺脚,活动一下冻僵的双脚,说道。 “先生,您去哪里?” “唐家弄。” “这可有点远。”康二牛看了一眼男子,“先生坐车一路辛苦,还要拎着东西,大冷天的,脚底板吃不消的勒。” “我自己能走。”男子露出踟蹰之色。 “是东唐家弄还是西唐家弄?”难得有远途生意,康二牛‘不死心’,继续问道。 “还有东西之分?”男子皱了皱眉头,“我只记得是唐家弄的,恩,仁康里。” “是荣康里吧?”康二牛问。 “是的,是的。”男子连连说道。 康二牛已经通过男子刚才的特定动作和刚才的对话确认对上暗号了,他说道,“先生,大冷天的,上车吧,你又不识路,要走冤枉路的。” 说着,他靠近一步,低声说道,“‘包租公’同志,请上车,‘大表哥’已经在等你了。” ‘男子’闻言,没有再犹豫,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说得对,我不识路,要走冤枉路的。” 说着,拎着竹编包樟木箱子上了车。 差不多一刻钟又十一分钟后,康二牛拉着黄包车进了一个巷子。 ‘包租公’下车。 立刻有一个人过来拉走了黄包车。 康二牛带着‘包租公’来到巷子里的一个石库门民居。 康二牛上前敲门,对上约定的暗号,门开了。 “先生请。”康二牛说道。 两人进了房子。 正在来回踱步的彭与鸥抬头便看到了拎着竹编包樟木箱子的男子。 “‘包租公’同志!” “‘大表哥’同志!” 两人齐齐看向对方,然后都是露出激动的笑容,向前两步,重重地握手。 “彭与鸥同志,一别七年,别来无恙啊!” “哈哈哈,房靖桦同志,身体怎么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热情的拥抱了一下。 民国二十年,黎明被捕叛变,大上海腥风血雨。 身份暴露的房靖桦紧急撤离,辗转半年后到达苏区。 而当时还在苏区工作的彭与鸥则随后冒着极大的危险来到上海工作。 现在,彭与鸥被日本人盯上了,需要紧急撤离上海。 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调派现任杭城高官、曾经在上海工作过的房靖桦来接替彭与鸥的工作。 七年,一个轮回。 无数腥风血雨的日子,无数红党人无所畏惧,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人民的胜利,为了新中国,向死而生! “一路可还顺利?”彭与鸥拎起暖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将搪瓷缸子递给房靖桦。 “日军在火车站盘查严密,列车上也有跟车宪兵查验证件,还有投靠日本人的便衣特务暗中监视。”房靖桦吹了吹,喝了一口水,烫嘴,便用搪瓷缸中暖手,说道。 “幸亏我早有准备,没有同意同志们随行护送,不然的话,弄不好会被便衣特务盯上。”房靖桦说道,“一个人,不太引人注目。” “还是太冒险了。”彭与鸥摇摇头,世道乱,不仅仅是日本人,特务,还有土匪路霸,一个人赶路,确实危险。 “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房靖桦笑着说道。 “哈哈哈,你还记着呢?”彭与鸥哈哈笑道。 民国二十年,房靖桦辗转来到苏区,彭与鸥第一次见到他,开玩笑说,一个高度近视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房靖桦二话没说,掏出身上的狗牌撸子,啪啪啪三枪,三枪都击中了二十来米外的土墙上刷的‘国民党反动派’标语的反字。 彭与鸥大惊,收回自己的戏言,并且向房靖桦道歉。 然后…两人一起被处分,还一起被关了禁闭: 擅自开枪,险些造成队伍上的误判,以为是敌人来了,以及——浪费子弹! “杭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彭与鸥问道。 “非常糟糕。”房靖桦沉默了,表情愤怒且哀伤。 日军攻陷南京后,又兵分三路进攻杭州,杭州与去年年底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沦陷。 此后,日军宣布:“自由行动三天”,瞬间杭州就形如人间炼狱。 “我们的一个男同志,为了营救一个被日本人围堵的女学生,开枪射击,吸引了敌人,救了女学生,不过他自己被日本士兵抓住…” 那位救人的同志被日本人倒挂着,用钉子将双腿硬生生的分别钉在大毛竹两侧,然后用军刀猛然劈开毛竹,毛竹瞬间弹开… 房靖桦神情痛苦,他用力拍打脑袋。 “还是那个老毛病?”彭与鸥关切问。 房靖桦的脑壳有一枚弹片无法取出,只要他情绪激动,或者费尽思量思考,便会剧烈头疼。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房靖桦强忍疼痛,领导整个杭州红党地下组织和国党反动派坚持斗争,并且还支援了浙南红色游击区。 七年未见的两位老战友,促膝长谈。 虹口区,今村兵太郎的宅邸。 程千帆详细的向今村兵太郎汇报了巡捕房上午例会的内容,特别是关于金克木代为署理总巡长一职的人事任命。 “覃德泰要逃,甚至是已经逃离上海了。”今村兵太郎思忖片刻,得出判断。 “先生明鉴!”程千帆露出震惊、敬佩无比的表情。 随后他赶紧汇报了自己去见过三本次郎,从三本次郎那里得知了特高课安排上官梧对金克木暗中下手,以求谋取中央区总巡长一职等等诸多事宜。 “先生并不知道上官梧、金克木等等之事,却能一口判定覃德泰要逃跑,仿若一切尽在先生眼前发生。”程千帆再度感叹,竖起大拇指,满脸崇敬之色,“先生真神人也!” ps:上个月 第047章 老师与学生 今村兵太郎轻笑摇头,“不过是基于所掌握的情报信息,提前一步给出最有可能的分析预测罢了。” 这是自得却矜持的笑容。 年轻的帝国特工的脸上露出愈发崇敬的神色,或者还可以看到一丝羡慕,这是自知拙劣、无法达到某种层次的那种羡慕目光。 这种神情和目光令今村兵太郎心中无比熨帖。 作为岩井英一的第一助手,今村兵太郎交游广阔,接触很多人和事,主持了很多机密工作,自忖还是颇有识人眼光的: 宫崎健太郎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崇敬他。 这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有操守的帝国优秀青年对自己所崇敬的前辈、师长的崇拜。 今村兵太郎看向程千帆。 后者精神奕奕,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却没有一些自傲的年轻人的骄纵,而是那么的毕恭毕敬。 “先生,宫崎跟随先生学习愈久,愈发感觉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程千帆感慨说道。 今村兵太郎表情温和,这是最真挚的情感啊。 “宫崎君,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当年求学时候的影子。”今村兵太郎感叹说道,“聪慧却不自满,胸怀热血却并不流于浮夸,知大义更知身体力行,年纪轻轻便离开故土,游历中国腹地,为大和民族的荣光默默奉献。” 说着,今村兵太郎起身走过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宫崎君,辛苦了。” 程千帆眼眶红了,深深鞠躬回礼,“宫崎岂敢与先生当年相提并论,我只是踏着师长的脚印,奋勇攀登,希望能够看到师长的背影,此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宫崎健太郎’英俊的脸颊上有热泪滑落,“世人多认为宫崎乃庸俗、轻佻之徒,只有先生…” 程千帆抬起头,几滴泪水落下,垂在地板上,“只有先生知我!” 说着,他垂下头,语气激动,“宫崎愿此生追随先生脚步,为大和民族的荣光奋斗,死而后已!” 今村兵太郎看着动情、哭泣的年轻人,也是不禁动容,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健太郎,你我相识近两年,你时常来寻我,我也多多教导与你,你的朴实、你的进步,我看在眼中,殊堪甚慰。”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健太郎,可愿事我为师?” 程千帆闻听此言,猛然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看着今村兵太郎,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村兵太郎微笑着,轻轻点头。 程千帆眼眸中绽放光芒,这是被长辈认可,被接纳,被爱护的激动、真挚情绪的释放。 他用力点头,“宫崎愿意,这是宫崎的荣幸。” 今村兵太郎微笑着看着他。 程千帆起身,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茶杯,又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眼眸中闪烁着急切和渴望的光芒。 蓦然。 “先生,请稍等。” 说完,程千帆便急匆匆的出门右拐。 走廊里传来了腾腾腾奔跑的声音,宛若雀跃的鼓点。 “好运气的年轻人啊,真好。”今村兵太郎脸上绽放笑容。 能够有自己这样的老师,宫崎君无比雀跃和激动,以至于有些举止失常,实属正常。 不一会,程千帆回来了。 一同出现的,还有被他拉扯着手臂,有些恼火,又有些莫名不解的今村小五郎。 “宫崎对小五郎先生素来敬重,先生的年岁便如同宫崎的乡人长辈。”程千帆看向今村兵太郎,“先生,我想要请小五郎先生作为拜师之礼证,如何?” “可。”今村兵太郎惊讶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明白这个年轻人刚才为何手足无措,他是在为仓促拜师感到惊慌和愧疚。 此外,拜师的礼证,相当于半个师长,宫崎健太郎邀请今村小五郎当见证,说明他对小五郎也是非常尊敬。 想及此,今村兵太郎赞赏的点点头。 “仪式简陋,请先生见谅。”程千帆露出愧疚的表情,“但,学生对先生的敬仰和崇敬之情,天地可鉴。” 今村小五郎此时也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看向今村兵太郎。 后者微微点头。 今村小五郎将桌面上的茶杯拿出去。 很快便又换了一盏新茶进来。 他将茶杯递给有些紧张、又十分振奋激动的‘宫崎健太郎’。 程千帆下跪,接过茶杯,双手举起、奉上。 “老师,学生宫崎健太郎,向您奉茶。” 今村兵太郎接过茶杯。 程千帆的眼眸中闪烁着虔诚的光芒,再拜,“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学生拜见老师。” 今村兵太郎拿起茶杯盖,轻轻饮了一口,“好茶!” “恭喜太郎收得佳徒!”今村小五郎向今村兵太郎祝贺说道。 程千帆随后又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小五郎行礼,心中却是暗暗一惊。 初见今村小五郎之时,坂本良野曾经对向他简单介绍,言说今村小五郎只是普通的管家,虽然和今村兵太郎同姓,但是,并非同宗。 当然,今村兵太郎对今村小五郎很是信任。 不过,此时此刻,今村小五郎的这句话,却‘暴露出’了一个讯息,今村小五郎不仅仅是今村兵太郎同宗,且地位不低,最起码不像是表面上所表现的那么简单。 察觉到这么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异常’,也许将来会有用,也许没用,但是,程千帆已经记在心里。 最起码,他要提醒自己对待今村小五郎更加恭敬,也许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外,心中还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对今村小五郎要更加警惕,上次他在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会上盗取日本军部大本营绝密情报,就险些被今村小五郎抓个正着。 基于此前种种,现在这般情况,他将今村小五郎的危险级别再度提升,这是一种直觉,顶级特工对危险的直觉。 越是顶尖的特工,愈发笃信,或者说是迷信这种自我直觉。 今村小五郎离开了。 今村兵太郎看了自己的新学生一眼,后者愈发恭敬,这令今村兵太郎极为满意自己此之‘动情之举’。 师生情分已定,他看向‘宫崎健太郎’的眼眸多了几分温和和亲切。 程千帆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老师,三本课长有意安排我谋取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职务,学生愚钝,恐有些事情看不透,还请老师指点。” ps:恳求几张双倍 第048章 顶级特工的情报获取方式 “对于三本君而言,你若能升任副总巡长,这对于特高课在中央区乃至是整个法租界的工作,都将大有裨益。”今村兵太郎沉吟片刻,说道。 “同这些裨益比起来,具体事务上的些许淡化便无关紧要了。”今村兵太郎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说完,今村兵太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轻轻押了一口茶。 程千帆皱眉思考,他已经熟悉这种交流方式: 今村兵太郎‘好为人师’,每每不会将事情掰碎了细说,而是言简意赅,甚至只是为他开启了盖头,然后便是‘宫崎健太郎’的上课、考究时间。 既是小测验,测验完毕后,更是讲解‘试卷’的教导时间。 如此这般的启发式教导下,‘宫崎健太郎’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而以程千帆的观察,今村兵太郎显然也很享受这种为人师的收获感和成就感。 故而,程千帆很有分寸,每次都进步一点点,偶尔进步步子稍大一点,令今村兵太郎非常满意自己的教学进度,且此节奏下,为人师者的成就感更深切,特别是他偶尔进步步子稍大的时候。 今村兵太郎没有言语催促。 不过,他扫了一眼看了看腕表的时间。 “老师,我明白了。”程千帆的眼眸散发雀跃的光芒,“您所说的具体事务上的淡化,指的是学生的三巡,确切的说学生对三巡的控制力。” “作为三巡巡长,学生自忖目前对手下人的掌控做得很好,基本上能做到如使臂使。”程千帆边思考边说,他拎起暖水瓶给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续水。 “如若我升任副总巡长,从手中权力上来说是扩大了,但是,巡捕房内部应该不会同意我继续长期兼领三巡巡长一职,即便是我可以指定三巡巡长接替人选,但是,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不能完全相信,他们不知道我的日本人身份,从具体控制来说,是一种弱化,特别是对帝国的态度来说,不可控因素较多。” “还有一点,你自己仔细思考一下。”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说道。 程千帆仔细思忖,他苦笑着摇摇头,“老师,学生愚钝。” “金克木!”今村兵太郎说道。 “金克木——”程千帆皱眉思索,旋即眼眸一亮,崇敬的目光看向今村兵太郎,“老师明鉴!” 他露出叹服而又自愧的表情说道,“是了,金克木是三巡的老长官,现在更是巡捕房的总巡长,如此,我离开三巡之后对三巡的影响力,恐怕并不会如我所想象的那般强大。” 说着,他朝着今村兵太郎鞠躬,“老师总能窥探入里,学生远不及也。” 今村兵太郎矜持一笑,点头示意程千帆继续。 “三本课长虽然远不及老师之敏锐,不过,料想应该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不过,他依然计划安排学生谋取副总巡长一职。”程千帆皱眉思索。 “学生此前并未意识到此中深意,经老师提点后,略开茅塞。”程千帆踱步说道。 “想来应该是因为在三本课长的眼中,属下对三巡的直接掌控力与否,对于特高课而言,虽然也是有重要作用的,但是,相比较属下升任副总巡长后所能接触到的更高级别的情报,孰轻孰重,三本课长自有他的看法和选择。” “还有呢,你继续想一想。”今村兵太郎鼓励说道。 “还有就是——”程千帆皱眉,思忖,眉头没有舒展,反而更加皱眉,叹口气,“我来当副总巡长,是上官梧无法当总巡长的情况下,从对帝国的忠心而言,这是最佳、也是最可靠的补救之策。” 今村兵太郎轻轻抚掌,露出满意的笑容,“健太郎,我很欣慰,不枉我对你悉心教导,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析出此中深意,很不错。” 说着,今村兵太郎高兴的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这一年多以来,你的进步很大,我心甚慰。” “都是老师教导的好。”程千帆带着诚挚和感激的目光,谦虚说道。 “你本来便聪慧,只是没有受过系统、正规的教学和培养。”今村兵太郎微笑说,“我只不过是为你开启一扇窗,是你自己的眼睛在看世界。” “宫崎此前懵懵懂懂,此前不惧辛苦,深入中国内地,为帝国探路,置生死于度外,但是,眼界短浅,只能够看到眼前,没有老师,学生目光所至,依然是浅薄的。”程千帆动情说道,“老师不仅仅为学生打开眼睛之窗,更是打开了心目之窗,灵智之窗。” “外交、地理、情报分析、各国政治,等等。”程千帆双目含泪,“老师乃大才,是帝国顶尖的外交官,此两百三十三天的教导,是学生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听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将日期记得如此清楚,今村兵太郎也不禁动容,他却是不曾去计算过教导他有多少天了。 今村兵太郎‘好为人师’,长期以兹培养年轻人才。 他心中感叹,自己是很多人的老师,但是,对‘宫崎健太郎’,自己是他最在意和尊敬的老师啊。 “请老师原谅学生的粗鄙之言。”程千帆恭敬鞠躬,“现在的宫崎健太郎的前程,是以往的宫崎健太郎所不敢想象的,此皆是老师教导之功劳。”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感慨良多,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请继续努力吧,老师希望看到你令我大吃一惊的那一天。” “健太郎,即便是履新副总巡长,你要牢记,必须尽全力掌控三巡。”今村兵太郎沉声说道,“你的手中必须掌握一支精干力量。” 岩井公馆即将正式开馆,作为新成立的特务机关首脑,身位日本外务省数得着的驻华高级外交官的岩井英一,在外交、政治、经济、文化领域有着天然的高起点,但是,在军事力量方面有着天然的短板。 在这种情况下,‘宫崎健太郎’在法租界巡捕房如果能掌握一支‘可靠’的行动力量,对于岩井公馆,特别是对于今村兵太郎而言非常重要。 “是。”程千帆点点头。 金克木在中央巡捕房的威望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般强大。” “在两年之前,常遇春和袁开洲都曾经同金克木竞夺过副总巡长,现在金克木更进一步荣升总巡长,此二人心中不可能全无芥蒂。” “还有一点,虽然金克木是三巡前任巡长,对三巡颇有影响,但是——”今村兵太郎看着‘宫崎健太郎’,“健太郎,现在的三巡对你马首是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思考过吗?” “金钱、利益!”程千帆立刻回答说道。 “正是如此。”今村兵太郎赞许说道,“你能一开始便想到以黑市生意、商业运作构筑一个金钱脉络,将三巡的部属纳入进来,确实是一个妙招。” “外人只以为我贪财。”程千帆感激说道,“只有老师懂我!” 他心悦诚服,鞠躬行礼说道,“此前千头万绪,学生心中着实担忧,但是,经过老师抽丝剥茧的分析,学生豁然开朗。” 今村兵太郎心中得意,矜持颔首。 程千帆不着痕迹的转变话题,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兵太郎汇报他向三本次郎建议安排一个中间人来操作的策略。 对于这个话题,今村兵太郎果然很感兴趣。 两人讨论了安排何人来当这个中间人最合适。 程千帆连续‘提名’了几个着名的亲日派人物,不过,都被今村兵太郎否决了。 看着‘宫崎健太郎’疑惑不解的表情,今村兵太郎并未解释。 今村小课堂的开卷小测验再度开考。 程千帆思忖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老师,学生明白您的意思了—— 最好是安排一个在外人看来并不亲日,甚至是有一定程度上的仇日迹象的中间人。 如此,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法国方面的警惕和怀疑。 也更加能够令法国人信任。 今村兵太郎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老师大才。”程千帆由衷佩服,“法国人断然看不破此中关节。” 不过,他随后皱了皱眉头,苦笑一声,“如此,学生倒是没有什么头绪了,学生对此不甚了解。” 今村兵太郎笑而不语。 “看来老师胸中早有丘壑了。”程千帆见此,惊叹说道。 “你等着。”今村兵太郎微笑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帝国正在争取招揽的上海各界名流名单。” 程千帆面色惊讶,心中去犹如石头落地,大定。 自特高课课长三本次郎开始,至岩井英一的第一助手今村兵太郎。 他面对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日方特务机关首脑、高层,此番操作,看似水到渠成,没有什么危险,实则是殊为不易,堪称在钢丝绳上跳舞。 没有前期一步步的构建,他但凡提及这份名单,都会引起怀疑。 唯一的意外是,竟然拜师今村兵太郎。 此可谓一个意外收获。 第049章 老师高见 一辆黑色的尼桑小汽车停在马路边的路灯下。 一名西装革履、头戴礼帽的青年男子敲开了今村兵太郎别墅的房门。 此人是苏文西的秘书。 苏文西看着自己的秘书恭恭敬敬向今村小五郎鞠躬行礼。 两人说了两句话,今村小五郎似是朝着车子这边看了一眼,苏文西下意识的点头弯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车子里。 再去看,今村小五郎已经进门去,房门也已经关闭。 “市长,今村阁下正在会客。”秘书小跑着回来汇报说。 “小许,小五郎先生有说今村阁下几时会客结束吗?”苏文西立刻问道。 小许摇摇头,他不知道。 “愚蠢,你就不能问一下。”苏文西骂了句。 小许低着头挨训,问题是他不敢问啊。 “市长,我告诉小五郎先生,说市长请求拜见今村阁下,多晚都可以。”小许赶紧说道。 “小五郎先生怎么说?”苏文西立刻问道。 “他一听是市长您来拜访,欣然同意了,说可能要劳烦您久候。”小许说道。 “小五郎先生太客气了。”苏文西的脸上绽放笑容,高兴说道。 小许谄媚一笑,“还是市长您的面子大,传闻这位今村小五郎先生深受今村兵太郎阁下的信重,地位不低,很多人的面子都不买,但是,对您却依然客客气气的。” 实际情况和他所说的出入极大,待他将市长送的礼单奉上之后,小五郎先生的脸上才挤出一些笑容,并且原话翻译过来便是:苏市长愿意等,就等着吧,动静小点,不要打扰先生会客。 闻听此言,苏文西的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笑容。 “你对小五郎先生说了吧,我便不进去打扰了,在外面等候。”苏文西问道。 “说了。”小许赶紧说道,“小五郎先生再三说邀请您进屋等待,我帮您推迟了,说不便打扰今村阁下会客,在外面等候也一样。” “唔,做得不错。”苏文西满意的点点头,摇上了车窗。 车窗关闭,也关闭了他脸上的笑容。 他苏某人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日本人不会对他如此客客气气。 不过,他只能假装听不出来。 甚至于小许也在假装不知道他这位‘大道市政府’市长已经猜测出‘真相’。 无他,皇帝的新衣,面子尔。 苏文西叹口气,眉头紧锁。 “老师,若能将名单上的这些人悉数招揽,对于帝国掌控上海滩,可谓是作用极大。”程千帆放下名单,语气振奋说道。 “这些人,有文化界的名人,有教育界的知名人士,有商界名流,有租界人脉极广的探长,有上海滩帮派人士,有知名律师,各色商会头脑,还有下野的寓公、政客。”程千帆越说越激动,“老师,这份名单是何人所拟?堪称绝妙!” 今村兵太郎矜持一笑,押了一口茶。 程千帆惊讶中带着恍然大悟状,然后便又带了几分惭愧,“学生真是愚钝,早该想到的,如此一份涵盖极广,针对性极强的名单,除了老师,其他人断然做不到面面俱到。” “健太郎,你啊,滑头。”今村兵太郎微笑说道,“你知道是我拟定的名单,故意拍老师的马屁。” “老师此言,健太郎不敢苟同。”程千帆正色说到,“正所谓长辈、师长举贤不避亲,同理,学生不能因为担心被误会是谄媚之言,而将对老师之由衷敬意和佩服藏之于心中。” “这份名单确实是堪称绝妙,学生越是思量,愈发惊为天人。”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的样子中带了一丝学生对老师的亲近笑意,“情难自禁,不夸一夸老师,健太郎心中憋得难受。” “你啊你。”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 他指着程千帆,“那你便说一说,有哪些绝妙之处?” 程千帆看着笑容满面的今村兵太郎,心中立刻明了: 这是还没有被夸爽,继续不要停的意思。 “老师请看。”程千帆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李崞劼,此人是前清李中堂的长孙,出身不俗,此人背后干系不小,不少北洋军阀和老政客看在那位李中堂的面子上,对李崞劼都是颇为照料的。” “属下在巡捕房看过李崞劼相关卷宗,当年李崞劼被国府抓捕入狱,据说是段芝泉亲自向常凯申说情,常凯申被迫释放了李崞劼。” 这件事当初闹的风言风语,传闻是国府看上了李崞劼的招商局,一开始说要派一个人来招商局监督。 李崞劼没有顶住压力,同意了。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国府不仅仅是要监督,是要将他的招商局一口吞下。 他本人同国府派来之人赵总办的怨尤、摩擦越来越大,后者在招商局近乎独揽大权。 如是,李崞劼不再忍耐,他找了王亚久。 王亚久对于杀常凯申的人非常来劲,二话没说便答应。 很快,王亚久便派人干掉了赵姓总办。 常凯申震怒,下令抓捕李崞劼。 人是抓了,但是,审了两三年才有结果,原因是北洋老军阀、政客等等李中堂的遗荫,纷纷出来游说。 有了结果,判了刑,段芝泉出来亲自求情,常凯申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放人。 “此人出身不凡,牵连诸多中国军阀、政客,便是段芝泉,还有北方那位吴大帅,也都对李崞劼颇为照顾,此外,他对于常凯申是有罅隙旧怨的。”程千帆越说越振奋,眼眸发亮,“老师高见,此人确实是绝佳拉拢人选。” “若是能说服李崞劼投靠帝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帝国拉拢更多的中国大小军阀、政客,有着不小的榜样力量和影响力。”程千帆赞叹说道。 他是真的在感叹。 今村兵太郎亲自制定的这份名单,越是研究,越是令他脊背发凉。 最典型的代表便是李崞劼,此人从轮船招商局董事会会长、总经理一职卸任后,稍显沉寂。 便是力行社特务处这边都忽略了此人,戴春风发文特务处上海站以及上海特情组,列出了一部分需要关注的名单,要求多加关注,预防这些人投靠日本。 这些都是在上海滩乃至是全中国都颇有影响力和名气的名人,有些人态度暧昧,一旦此些人投靠日本人,影响极为恶劣。 但是,近来颇为安静的李崞劼并没有在这份名单中。 “健太郎,你很努力,很不错。”今村兵太郎欣慰的点点头。 不仅仅是因为宫崎健太郎分析的头头是道,他更看重的是宫崎健太郎对巡捕房档案的熟稔,这说明宫崎健太郎非常勤奋,非常努力。 特别是当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悉心教导下的成果。 他这个做老师的非常欣慰。 程千帆正考虑着是否要择机套话,打探日本方面招揽李崞劼等名单上的重要人士的进展。 就在这个时候,今村小五郎拎着暖水瓶上楼。 “小五郎先生是半师,怎可劳烦。”程千帆接过暖水瓶,抢着做活。 “健太郎是我的学生,是自己人。”今村兵太郎也是微笑说道。 “哈哈,那我便趁机偷个懒。”今村小五郎微笑着说道,不过,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没想到这个宫崎健太郎竟然如此得兵太郎的信任。 “刚才什么人来了?”今村兵太郎问道,此前有门铃声响起。 “大道市政府市长苏文西来拜访。”今村小五郎说道。 程千帆放下暖水瓶,他敏锐的注意到,今村小五郎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这是蔑笑,显然是对于这个所谓的上海临时市政府市长颇为轻视。 第050章 名单 苏文西! 程千帆脑海中迅速浮现此人的相关资料。 去年十一月初,上海沦陷。 日军占领了华界。 租界沦为孤岛。 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城市,更是远东最大的经济、金融中心,日寇对上海极为重视,甫一占领上海,便紧急成立了一个临时伪政权。 在淞沪会战还没结束的时候,曾任福建省财政局局长、广东国民政府民政司司长,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苏文西便开始在浦东一带积极活动。 此人积极组建维持会协助日军占领。 淞沪会战结束以后,日本人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便酬功将伪市长的帽子扔给了摇头乞尾的苏文西。 去年十二月初,苏文西在日本人支持下,在浦东成立了‘大道市政府’。 所谓大道,出自《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如此煌煌大气之名,被汉奸盗用为伪政权名字,实在是恬不知耻。 苏文西就职大道市市长一职,随即便发布了《上海市大道政府暂行组织法》,要求原国府公职人员七日内必须到岗,否则严惩不贷,同时强迫上海滩大小报馆全文报道、庆祝大道政府成立的消息。 此外,苏文西的大道政府行文法租界、英美租界当局,要求租界方面承认大道政府是上海唯一合法政权,驱逐国府方面在租界的人员,不过,租界方面对此保持冷淡处理,并不配合。 苏文西的伪“上海市大道政府”下辖14个区。 不过苏文西这个伪市长的命令经常出不了浦东。 不仅仅租界方面不承认他的伪政权,其他的汉奸也多不怎么买他的账。 甚至于一手扶持他上台的日本人,也对他态度较为冷淡,认为此人资历不足,能力有限,上不了台面。 目前,日本方面正在谋划在南京筹备伪政权,并且传闻将要派人取代苏文西的上海市长一职。 故而苏文西最近上蹿下跳,想要接触、讨好日本方面的高层,保住自己的伪市长一职。 “健太郎,你对苏文西此人怎么看?”今村兵太郎问道。 “武汉政府方面说此人‘沐猴而冠’。”程千帆思忖片刻,说道,“此话虽然难听,却不乏道理,究其原因,苏文西此人资历不足,影响力有限,且此人是福建人,此前多在福建、广东任职,在苏浙沪并无根基,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上海市长的合适人选。” 今村兵太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似乎是惊讶于他的言辞犀利。 “这些话学生也只在老师面前说。”程千帆恭敬说道。 今村兵太郎点点头,明白宫崎健太郎的意思,这是因为两人现在是师生关系,所以言语间便少了几分顾忌。 对此,今村兵太郎内心是高兴的,这说明宫崎健太郎是真的尊敬他,视自己为老师,无话不可谈。 “那依你之见,我要不要见一见此人?”今村兵太郎微笑问道。 “见一见也可以。”程千帆的嘴角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中国人骨子里都是贪生怕死、追逐名利,此人虽然能力不足,但是,一直为帝国奔走,不能说是一条好狗,但是,胜在还算忠心。” 今村兵太郎赞许的点点头,宫崎健太郎所言,正是他所想,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宫崎健太郎,这个年轻人进步飞速,头脑聪明,分析问题也多能直指问题关键,非常不错。 对于自己的教导成果,今村兵太郎可谓是颇为满意的。 “健太郎,你认为三本君会选择何人来做这个中间人?”今村兵太郎将话题拉回,问道。 “很难猜。”程千帆皱眉,摇摇头,“三本课长并未透露什么风声,不过,以属下对三本课长的了解,他应该会选择一个极为听话之人。” 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这确实是符合三本次郎那个家伙的性格,此人掌控欲极强。 “若是老师来运作此事,老师会选择何人?”程千帆轻声问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一笑,指了指名单上一个名字。 程千帆微微错愕,然后面上露出思索之色,最后是敬佩之色,“老师深谋远虑,令学生叹为观止。” “且拭目以待,也许三本君胸有成竹了呢。”今村兵太郎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此事是特高课在背后操作,今村兵太郎决定暂时静观其变,他和程千帆研究名单,也是未雨绸缪。 此外,也有向程千帆通气之意。 宫崎健太郎汇报三本次郎密谋安排上官梧谋取中央巡捕房总巡长之事的时候,今村兵太郎能够感受到宫崎健太郎内心中应该是有些愤懑的。 此事事关巡捕房,三本次郎却没有向宫崎健太郎这个中央巡捕房巡长的下属通气,宫崎不可能没有怨言。 念及此,这也是今村兵太郎为何会主动告知宫崎健太郎名单之事的原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更何况,现在宫崎健太郎成为了他的学生,堪称已然是他的嫡系,今村兵太郎对他自然更多了几分亲近和信任。 门开了。 坐在车子里闷闷抽烟的苏文西立刻打起精神看过去。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今村小五郎送客人出来。 此人戴了帽子、面部有口罩,风衣的领口竖起来,再加上光线不佳,看不得面貌,只能粗略判断应该是一个年轻人。 “此人是谁?”苏文西问道。 今村小五郎亲自送此人,且远观可见,今村小五郎与此人颇为熟稔,两人说话间,今村小五郎甚至面带微笑的拍了拍此人的肩膀,后者鞠躬行礼,挥手作别。 “不清楚。”小许皱眉说道,“市长,要不要安排人跟着?” “罢了。”苏文西摇摇头。 仅以所见,便可以初步判断此人同今村兵太郎的关系颇为亲近,若是跟踪此人被发现,惹怒对方,可不大妙。 关键时刻,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就在此时,此人走了两步,看向了这边的车子,摘下礼帽,微微点头致意,随之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文西见状,心中一动,似乎此人对自己的态度不错,若是能结识此人… 罢了,此人将自己包裹的如此严实,必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 不过,苏文西心中暗暗记下此事,自己若是能收获今村兵太郎喝下的新任和友谊,日后未尝不能和此人相识,引以为助力。 程千帆转了几个巷子,再度出来后,已经远离今村兵太郎的别墅。 他随手招了辆黄包车。 半小时后,在一个电报厅门口下了车。 程千帆紧了紧风衣领口,在电报厅要了个电话。 看了一眼正在埋头看桃色小报的工作人员,程千帆将一张纸币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十余分钟后,程千帆出现在另外一个巷子口,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他的身旁。 “我需要立刻见到彭书记。”程千帆沉声说。 “出了什么事?”开车的路大章熟练的起步,低声问道。 “日本人要对彭书记下手了。”程千帆眉头紧锁。 尽管没有来得及从今村兵太郎的口中打探到包括李崞劼等人的对日态度,不过,他却是赫然看到有几个名字的后面被用红笔圈起来,打了叉叉。 很显然,这是严词拒绝日本人拉拢之人,惹怒了凶残的日寇,侵略者打算对他们下狠手了。 其中在彭与鸥的名字后面,便有一个大大的叉叉。 第051章 今村小五郎 “市长,现在过去吗?”天太冷了,小许哈了哈手,探着脑袋看向车窗内,问道。 “等一会。”苏文西面无表情说道。 客人刚走,便骤然登门,不太礼貌,且会给人以不够稳重的印象。 他无需刻意营造一直在等候的‘乖巧’形象,今村小五郎眼睛不瞎,送客的时候自然能看到这边的小汽车。 但是,今村小五郎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是没有朝着这边正儿八经瞧一眼。 苏文西便思忖,即刻登门拜访并不合适,极可能今村阁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稍等片刻再登门,最佳。 苏文西心中叹口气,他对待亲娘老子都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耐心,天可怜见,日本人若是不对他好一些,便忒不是东西了。 书房。 今村小五郎端着一杯咖啡进来。 今村兵太郎实则喜咖啡甚于品茶。 只不过,他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这个嗜好。 今村兵太郎用咖啡勺轻轻搅动咖啡,抬头看向今村小五郎,“你如何看宫崎健太郎?” “奸猾,善于伪装。”今村小五郎毫不客气说道。 “噢?” “宫崎在三本次郎面前,故意表现出极为贪财、更多的是考虑他的生意的样子。”今村小五郎冷冷说道,“他在三本次郎面前也有藏拙之意。” “所以,你认为他在三本面前是那副模样,在我面前又表现出极为聪明、努力,完全是一副帝国优秀青年的样子,是虚伪和有所图?”今村兵太郎问道。 “难道不是吗?”今村小五郎反问。 “小五郎,你看问题还是流于浮面。”今村兵太郎轻笑一声,摇摇头。 “宫崎健太郎在三本次郎面前不是伪装,那是他的本性。”今村兵太郎继续说道,“贪财和好色是人的本能欲望,只是有的人能够很好的压制自己的欲望,有的人不能或者是不愿意去刻意压抑自己。” “宫崎健太郎不是专业特工出身,他这样的人在特高课天然便会受到歧视,且三本次郎秉性严苛,尤其推崇专业素质,他可能会因为某些私人原因而对宫崎健太郎亲近,但是,三本次郎不会在公务以及晋升一事上徇私,所以,宫崎健太郎在特高课很难有更好的前途。” “宫崎应该也深知这一点,这是一个很潇洒的年轻人,他既没有压制自己的欲望天性,此外,据我所知,宫崎健太郎对特高课任务一直完成的很好。” 今村小五郎点点头,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尽管宫崎健太郎似乎更加专注于他的生意,但是,确实是在工作上并无差错。 “宫崎健太郎很好的掌握了一个平衡点。既能够赢得三本次郎的一定信任,又不至于令自己涉入太深。”今村兵太郎说道。 “这是怕死,他怕自己表现出色,然后会被安排更加危险的任务。”今村小五郎冷笑说道,“为了帝国的荣耀,帝国特工不应该首先考虑仕途晋升,哪怕是一辈子当最普通的特工,也应该甘之如饴。” “人和人不同,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今村兵太郎皱了皱眉头,“只要心中有帝国,在这个前提下,每个人都有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环境和平台,能够最好的发挥自己的能力的选择权。” “所以,今村阁下的意思是,宫崎健太郎早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在特高课和岩井公馆之间选择了岩井公馆?”今村小五郎反问。 “确切的说,健太郎选择了我这个老师。”今村兵太郎的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在我这里,不看重所谓的专业出身,给了他发展的平台和机会,此外,健太郎也是吉田阁下的信徒,这是精神层面的共鸣。” “最重要的是,我待宫崎健太郎以诚。”今村兵太郎温和笑说,“两百多天的教导,我从未藏私,宫崎是感性之人,我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我,视我为师。” “你这是被宫崎健太郎的奉承话和金钱给迷惑和收买了。”今村小五郎嗤笑说道。 今村兵太郎面部肌肉抽了抽,“今村小五郎大尉,请注意你的用词。” “哈依。”今村小五郎鞠躬,低头。 今村兵太郎的脸色缓和,喝了一口咖啡,问道,“如此…有问题吗?” “没有。”今村小五郎摇摇头说道,“我除了能以宫崎说奉承话,以及他用金钱来诱惑你这两点,以此来攻讦这个年轻人…” 今村兵太郎咳嗽了一声。 今村小五郎摇摇头,改口,“有些话,也许看似是奉承话,不过,考虑到宫崎也许真的对你非常尊敬,那些肉麻的话,也许确实是发自内心,算不上是拍马屁。” “所以,基本上来说,宫崎健太郎暂时没有疑点,不像是效忠三本次郎,假意投靠我们这边,以兹来打入岩井公馆的。” 斟酌一二,今村小五郎点点头,总结说道,“应该算是比较可靠,可以培养的年轻俊彦。” “你看人眼光素来毒辣,如此我便放心了。”今村兵太郎微笑说道。 “苏文西还在外面等候,此人你是否要见一见?”今村小五郎询问说道。 “一刻钟后,我下去见他。”今村兵太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说道。 “明白了。” 看着今村小五郎离开,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今村兵太郎的脸色连连变化,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今村小五郎实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确切的说是他的父亲大人在外的私生子。 今村小五郎的母亲是仓妓出身,这个‘孩子’的诞生就是一个意外。 父亲大人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私生子的存在,认为今村小五郎身上的一半血脉是肮脏的。 今村兵太郎五岁、今村小五郎十一岁那一年,他这个私生子哥哥亲手杀死了仓妓母亲,以示和另外那一半的肮脏血脉诀别。 如此,父亲大人才终于承认了这个私生子,并且寄养在家族旁系。 尽管未曾亲见,但是,今村兵太郎知道,随后今村小五郎受到的教育便是保护和辅佐他,是他的家臣。 对于这样的一个有着弑母行径的今村小五郎,今村兵太郎这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以及完整的本家贵族体系教育的高级外交官的感情是较为复杂的。 不过,今村兵太郎知道,这个‘兄长’是他几乎可以无限信任之人。 车子似乎是压到了一个石块,有一个较大的颠簸。 “我们可能被人跟踪了。”路大章看了一眼后视镜,沉声说道。 程千帆没有说话,面部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等,等路大章给出进一步的信息。 “我们后面那辆车。”路大章说道,“应该在我来接你的路上便跟着我了。” 程千帆仍然没有任何举动,更没有扭头去看,他慢条斯理的点燃一支烟。 “尽管这辆车中途应该换过车牌,但是,车灯暴露了他们。”路大章说道。 这辆车的右侧车灯有问题,不如另外一侧的车灯明亮。 尽管这也许是巧合,但是,特工从来不相信巧合。 “准备。”程千帆轻声说。 路大章立刻会意,车速放缓。 程千帆打开车窗,刺骨的寒风立刻裹挟进来。 将还有三分之一的烟卷扔出去。 同时扔出去的还有一个空洋火盒。 随后,路大章猛然踩油门、提速。 第052章 紧急应对 时间往前回溯几分钟。 汪康年面色阴沉的坐在小汽车里。 “看清楚上车的是谁没?”他问。 “戴着礼帽,面部有口罩,风衣竖起来,上车的动作迅速,实在是看不清面容。”小四摇摇头。 坐在副驾驶的丁乃非扭头问,“组长,你怀疑路大章有问题?” “还不确定。”汪康年轻轻摇头,“查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 汪康年坚定的认为邹凤奇遇刺案和红党‘陈州’有关。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研究资料卷宗,这些都是党务调查处查缉红党的绝密卷宗,党务调查处被日本人一锅端,他们现在吃日本人的饭,这些卷宗也被归入特高课的档案室。 汪康年重点研究‘陈州’最近的一次行动轨迹。 这便是一年半前的台拉斯脱路枪击案。 ‘高度疑似陈州’的红党,单枪匹马营救了包括那位‘王部长’和阿海在内的四名红党。 这也是他和红党‘陈州’的唯一一次交手。 反复研究卷宗,脑海中就好像放电影一般回忆起当时之事。 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时任法租界霞飞区霞飞路巡长的路大章。 枪战结束后,路大章带着所部巡捕姗姗来迟。 汪康年当时对此也有过揣测: 路大章可能早就带人抵达现场附近,只是巡捕大多贪生怕死,等到枪响结束后才假模假样的出现收拾残局。 这属于相对合理,没有什么疑点的,故而在当时汪康年并没有怀疑路大章有什么问题。 不过,现在重新模拟了当时的案情,汪康年心中对路大章起了一丝怀疑。 他安排手下人暗中调查,据当时跟随路大章一起处警的巡捕处打听到的消息,路大章一直带队,并没有脱离过手下的视线,所以,路大章不可能是‘陈州’。 不过,一个叫做费佲的小巡捕被套出话: 疑似‘陈州’之人翻墙逃跑,费佲看到后,想要立功上去追赶,却被路大章阻止,说他看错了,其他巡捕也附和说没有人经过,此外,路大章还打了他一巴掌。 汪康年暗中思忖,从路大章以及其他巡捕的立场来看,他们假装没有看见‘陈州’,是摄于这名红党的超强武力,贪生怕死。 这倒是可以解释的通。 并没有证据表明路大章有问题。 但是,汪康年做事极为谨慎,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疑点。 万一呢? 万一路大章是红党,是‘陈州’的同伙,他故意假作怕死,堂而皇之的纵敌逃脱呢? 甚至于,如果‘陈州’以及其他那几名红党被党务调查处抓住了,路大章完全可以适时的出现,和党务调查处对峙,要求将红党带走,交给租界巡捕房处置。 现在,汪康年要做的就是查路大章,此人到底是人是鬼,查一查便清楚了。 地下党隐藏极深,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被盯上,一旦被盯上,总归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跟紧了。”汪康年沉声说。 “是!”开车的手下点点头。 “有东西扔出来了。”丁乃非突然喊道。 只看到前面的车子的后排车窗打开,扔下了两个东西。 一个冒着火光,应该是烟蒂。 还有一个东西看不清。 “减速!”汪康年神情一动。 车速放缓。 不等车子停稳,丁乃非飞速下车,捡起前车丢下的物品,一个快速奔跑,再次回到车上。 “组长,是洋火盒。” 丁乃非将洋火盒扭头递给汪康年。 “空的。”汪康年打开来看,空的。 “加速,跟上。”汪康年叮嘱说,随即他一抬手,小四将手电筒递给他。 这是极为普通的飞马火柴盒,盒面左侧是飞马火柴,右侧是注册商标,底部是江苏上海振兴造厂。 除了这些之外,并无其他字迹,也没有特别的标记。 汪康年皱了皱眉头。 “洋火用完了,随手扔的吧。”丁乃非说道。 汪康年没有说话,丁乃非所言,确有这个可能,且可能性极大。 不过,要以防万一。 他随手将洋火盒递给了小四,“回去化验检查一下。” “是!” “十五,十四…十九八七…六五四。” 程千帆低声默数。 “跟上来了。”路大章看了一眼倒车镜,说道。 “十一秒!”程千帆说道。 路大章点点头。 两人此时心中都明白,路大章的怀疑没有错,对方确实是跟踪他们的。 刚才路大章加速,远离了对方,随后再恢复正常车速。 对方下车取走洋火盒,然后再加速跟上来,正好约莫十秒钟到十五秒钟之间。 如果他们没有下车取洋火盒,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便可以再度跟上来。 这说明对方不仅仅是确实是在跟踪他们,且基本可以排除江湖人物,极有可能是特工。 只有特工,才会对程千帆扔出窗外的东西感兴趣。 “去麦兰码头的货仓。”程千帆果断说道。 敌人跟踪了路大章,他们必须为这次‘偷偷’会面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得了。”路大章笑着说道,“感谢‘小程巡长’让我又赚了一笔。” 程千帆闻言,哈哈笑起来。 他和老黄以及路大章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 三人之间曾经多次密谈,针对各种意外情况准备了许多预案。 程千帆一说去麦兰码头的货仓,路大章立刻默契的知道该采取何种应对方案。 路大章此人交游广阔,和江面上、太湖上那些神龙不见摆尾的朋友素有往来。 有些朋友会托路大章帮忙在黑市上购买枪支弹药等‘违禁品’。 有朋友请托路巡长帮忙牵线买东西,他便找到了神通广大、同时也是法租界有名的黑市商人的小程巡长,这很合理。 鉴于买家的身份见不得光,‘小程巡长’乔装打扮一番,偷偷摸摸的出来见路大章,这也很合理。 “水上飞。” “水上漂。” “三水王。” “蠡老三。” 路巡长说了几个素来霞飞区巡捕房有联系的几伙水匪、山大王的名头。 “你觉得哪个合适?”程千帆问。 “蠡老三吧。”路大章思忖片刻,说道,“蠡老三的人马,去年年底和日本人发生了冲突,被打散了,现在正在重新招兵买马。” “和日本人打起来了?”程千帆来了兴趣。 “去年国军大溃败,日本人一路追赶,蠡老三招揽了一些溃兵,被维持会的人报告给了日本人,日本人便把他当成国军清剿了。” 程千帆微微皱眉,他现在是日本特工的身份,向‘蠡老三’这样同日军打过仗的人卖武器弹药,一旦被查实,对他是有影响的,当然,影响也不大,他完全可以推脱不知道这一伙人和日军交过手, 小程巡长极度贪财,有生意上门,岂有不做之道理。 当然,没有隐患最好不过。 最重要的是,程千帆相信路大章,他能考虑到的,路大章不可能想不到。 “我得到的情报是,蠡老三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后,吓怕了,认为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有意投靠日本人。”路大章微笑说道。 “这老家伙知道有人有枪才会受重视,似乎是打算招兵买马后再投奔日本人,也好在日本人那里谋一个好位子。” 程千帆嘴角一扬,露出笑容,“那我们确实是要帮蠡老三壮一壮声势嘛。” 路大章会意,哈哈一笑。 “这老东西现在正在苦于无法联系上日本人呢,他害怕日本人不分青红皂白再灭了他。”他继续说道。 程千帆眉毛一挑,朝着开车的路大章拱拱手,“也要谢谢路巡长,给我在日本人面前立功的机会。” “还请小程巡长在日本人面前为蠡朋友多多美言几句。”路大章微笑说道。 第053章 ‘小程巡长’码头逞威 路大章按了下喇叭。 码头的一名守卫小跑着过来查看。 坐在后排的程千帆落下车窗。 “程巡长。”守卫脸上赶紧露出笑容打招呼。 “三愣,辛苦了。”程千帆扔出一包烟。 三愣稳稳地接住,唱了个喏,“谢程巡长赏。” 说着一摆手,有人拉着绳子将栏杆抬起来。 程千帆哈哈大笑,摆摆手,车子启动,一踩油门进了码头。 “这个岗哨是新增加的。”程千帆解释说道,“租界巡捕房被去年的那场战事弄怕了。” “你的人?”路大章随口问道。 “麦兰巡捕房招揽的帮闲,施了些好处,算是半个眼线。”程千帆淡淡说道。 车子一路直行,到了货仓门口,两人下车。 “帆哥,这大冷天的,您怎么过来了?”看守货仓的手下看到小程巡长过来了,赶紧上前迎接。 然后看到跟在身边的路大章,也赶紧弯腰行礼,“路巡长。” 路大章点头回应。 “阿蒙,有情况没?”程千帆哈了哈手。 “没有。”阿蒙摇摇头,“弟兄们盯着呢,眼都不眨一下。” 说着,他恭维说道,“再说了,帆哥您在法租界的虎威,谁敢来咱这闹事。” “不可大意。”程千帆微微颔首,“开门。” “是!”阿蒙摸出钥匙,三把钥匙,依次打开三把重锁,用力推开货仓的门。 吱吱呀呀的硌牙声音,在寒风中格外的刺耳。 “烫壶酒,弄点下酒菜,大冷天的,弟兄们暖暖身子。”程千帆从身上摸出两百法币,“没什么事情,不要进来打扰我和路巡长谈事情。” “明白。”阿蒙接过钱,喜滋滋说道,“谢谢帆哥。” 其余几名手下也是一阵欢呼,齐声感谢帆哥。 “不许醉酒。”程千帆瞪了众人一眼,说道。 “不敢!润润口。”阿蒙嘿嘿笑着说道。 “组长,不能再靠近了。”丁乃非警觉的看了一眼前面的情况,扭头说道。 经历了去年麦兰码头的战事之后,如今的码头可谓是戒备森严,不仅仅有巡捕不时地过来巡逻,入口处还增加了一个岗哨。 此外,货仓主家也多雇佣了护卫队,给队员办理了枪证,荷枪实弹巡逻。 据说帮派上也打了招呼,谁敢对码头货仓动手,便是‘人神共愤’。 “乃非,你下去打探一下。”汪康年沉声说,“小心点。” “恩。”丁乃非二话没说,下车,假作是整理腰带,将勃朗宁手枪揣在腰间,紧了紧身上的棉袍,遮住了手枪,嘴巴里叼着一支烟,摸出打火机点燃,溜溜达达的晃荡过去。 货仓里。 程千帆说,路大章用心记。 作为特科当年的王牌情报人员,路大章的记忆力极强。 “这份名单上的人,涵盖文化、教育、商界、帮派、政界、下野军阀、名流世家。”路大章表情凝重,“今村兵太郎这个人确实是颇有水平,此人对上海滩非常了解,或者是做过细致的研究。” “现在的问题是,名单我们拿到了,但是在同志相关人员之前,必须加以甄别。”程千帆表情十分严肃。 “我们暂无从得知名单上哪些人坚决拒绝和日本人合作,哪些人摇摆不定,又有哪些人已经暗中投靠了日本人。”他手中转着烟卷,轻声说道。 “必须搞清楚。”路大章赞同说道,“虽然不知道名单有几份,是今村兵太郎独存一份,还是有其他人也掌握这份名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份名单极为机密。” 他搓了搓手,跺跺脚,继续说道,“组织上此前也有过尝试,但是,并没有能搞到这份名单。” “就怕一时不察、向汉奸通报了消息,汉奸向日本人报告,如此的话,今村兵太郎刚刚给你看了名单,消息紧跟着便泄露,虽然你是日本人的身份,但是,很难说会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甄别的事情,可以交给组织上。”程千帆表情凝重,“一定要格外慎重。” “明白。” “被日本人画了圈,名字后面打了叉叉的人员,可以提前通知,建议尽快撤离。” 程千帆说话间,指了指梯子。 路大章会意。 货仓很大,有五六间屋子那么大,两人搬着一个梯子到了最里边的墙角。 他爬上梯子。 路大章两步走过去,关了靠里的白炽灯。 货仓靠前的空间依然亮灯,不过,两人所出的位置立刻变得灰暗。 程千帆举起望远镜往外看。 夜色中,光线不佳,观察情况不理想。 程千帆并不着急,他重点关注码头出入口不远处的路灯附近区域。 为了防止匪徒隐藏,法租界巡捕房在码头出入口附近下大力气安置了许多路灯。 此时,他看到一个人小跑着过来了,是三愣。 程千帆从楼梯上下来,脸上带着笑,“路巡长,陪我走一遭,帮帮场子吧。” 路大章哈哈大笑,“小程巡长相邀,敢不从命。” 邦邦邦。 货仓大门被用力拍打。 “进来。” 阿蒙推开门进来。 “什么事?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打扰吗?”程千帆手里拎着一把中正式步枪,板着脸说道。 “帆哥,岗哨的三愣来报告,说有人跟踪您。”阿蒙说道。 程千帆闻言,阴沉着脸,“让三楞进来说话。” “程巡长。”阿蒙弯腰,抱了抱拳。 “你说有人跟踪我?”程千帆沉声问。 “程巡长您的车子刚进来,后面就跟着来了一辆小汽车,车子停在了外面,下来一个人过来向弟兄们打听情况。” “都打听什么了?” “那人打听程巡长您的车子去了哪里,车子里都有谁。” “你们怎么回答的?” “我安排弟兄们胡乱应付着,就赶紧来报告了。” 程千帆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拇指一弹。 三楞熟练的接住。 “我倒要看看,哪个瘪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程千帆冷哼一声,“阿蒙。” “帆哥,我在。” “召集弟兄们,抄家伙。” “明白!”阿蒙狞笑一声,“敢招惹帆哥,这帮瘪三活腻味了。” “侧恁娘。”丁乃非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上了前排副驾座。 “打听到什么了?”汪康年沉声问道。 “囊球的,这帮看守一个个奸猾似鬼,前言不搭后语。”丁乃非骂道,“拿了老子的钱,却半点口风不漏。” 汪康年闻言,沉思片刻,“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这些人愿意帮路大章遮掩,说明路大章经常来此地,这本身便是一个信息。” “至于说路大章车里那人是谁,此人既然来了码头,总归会露面,届时安排人细细打听就是了。” 就在此时,只看到码头大门口开出一辆车子,车外两侧分别站着两个保镖,在车子后面,由十余人跑步跟上。 看车牌正是路大章的车子。 “快走。”汪康年大惊,喊道。 司机就要开车掉头。 哒哒哒。 一梭子子弹打在了车前盖上。 司机心一慌,熄火了。 开出来的那辆小汽车一个甩尾卡在了汪康年座驾后面,挡住了退路。 丁乃非就要掏枪冲出去。 “蠢货,别动。”汪康年立刻吩咐手下。 “下车!” 十余人双手端着毛瑟手枪,将王康年的车子团团围住。 “组长,要不要冲出去。”丁乃非手中握着枪,咬牙切齿问道。 “冲个屁!”汪康年脸色铁青,一咬牙,“下车。” “组长!”丁乃非低声吼道。 “下车。”汪康年板着脸,“我们是为日本的办事的,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第054章 嚣张跋扈程巡长 寒风凌冽。 汪康年探头下车。 立刻感觉到一股寒风朝着脖子里钻。 他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系在了小四的脖子上。 丁乃非和司机将两人护在中间。 汪康年跺了跺脚,右手伸向兜里。 “别动。”阿蒙枪口一抬,冷冷说道。 “烟瘾犯了。”汪康年从身上摸出香烟盒,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中。 身旁的小四摸出打火机,拨动转轮,帮他点燃。 轻轻吸了一口,汪康年这才抬眼看向包围他们的十余名枪手,弹了弹烟灰,“诸位,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汪康年咬着牙,忍着疼痛,左手抱住自己的右手臂,满眼的不敢相信。 素来思绪缜密、精于算计的汪康年此时是有些发懵的。 己方已经乖乖下车了,也并无反抗之意。 不是应该上来询问身份,双方自报家门的么? 怎地竟直接开枪了! 然后,巨大的愤怒和耻辱感在他的内心翻腾: 在党务调查处的时候,大上海在国府手中,他们向来横行无忌,从来没有中枪。 现在,大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后台更加硬,竟然有人敢对自己开枪? 是谁? 路大章? 一向以人缘好和好脾气着称的路大章有这个胆子? “侧恁娘!”丁乃非看到汪康年中枪,双眼赤红,从腰上拔出勃朗宁手枪,就要抬起。 “乃非,放下枪。”汪康年急忙喊道。 丁乃非恨恨的看了十余名包围者手中的短枪,无奈的放下。 就在此时,十二名枪手散开,每侧各有六人,让开了一条通道。 咔咔咔。 皮鞋踏在结冰的水泥路上的闷响声。 汪康年抬头去看,便看到一个西装革履,风衣竖起的青年男子一步步走来,在他的身侧正是路大章。 “程千帆!” 汪康年眼眸一缩,他万没想到上了路大章的车子的那个男人竟然会是程千帆。 此时此刻,程千帆的手中举着一把中正式步枪。 嘴中叼着一支烟。 随着步伐的迈动,香烟忽明忽暗。 走到近前。 “这不是道格诊所的汪医生么?”程千帆微笑着,随手将自己手中的步枪扔给了阿蒙。 说着,小程巡长嘴角勾起,微微抱拳,“抱歉,抱歉,你抽烟的样子我很不喜欢,本想要打你嘴巴叼着的香烟的,无奈本人枪法不精,没打中。” “汪某人倒要感谢程巡长的枪法还不算太差劲,没有直接打中我的脑袋。”汪康年强忍怒火,嘲讽说道。 “借你吉言,下次再跟踪我,我瞄你下巴,打你脑袋。”程千帆说道,他上前一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客客气气说道,“汪医生,你这是改行了?不阉猫猫狗狗了?” 说着,他提起右手,拍了拍汪康年的肩膀,“你这又是手枪,又是开着小汽车,跟着我来到码头——” 停顿一下,微笑着的小程巡长猛然抬起右手,抡圆了,直接一个大嘴巴子抽在汪康年的脸上,“——所谓何事啊?” 汪康年没想到此人说笑着,突然抬入,直接被打的眼冒金花,原地转了半圈,幸而被小四和司机郭楼扶住了。 丁乃非一旁见状,嗷吼一声,就要扑上来。 旁边的路大章伸出一脚,直接将丁乃非踹倒在地。 小程巡长的手下们立刻围上来,对着地上的丁乃非一顿猛踹。 “住手!” “住手!” 汪康年怒火中烧,吼道。 向来自得于自己的谋算的汪康年,现在脑瓜子都还是嗡嗡的,自从下车之后的这一连串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没人理会他。 “我说了,住手!”汪康年表情狰狞,扯着嗓子吼道,“程千帆,我们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是为大日本帝国皇军办事的,你若不想惹上麻烦,立刻住手!” 程千帆看向汪康年。 汪康年愤怒的眼眸也正看着他。 他看到程千帆眼眸中的惊讶,还有一丝鄙薄。 程千帆一抬手,“好了。” 众手下住脚,退回到小程巡长两侧。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那是什么玩意?”程千帆呵呵笑着,原地半转身,看着自己的手下们。 众手下立刻七嘴八舌说起来。 “没听说过啊。” “俺只知道法租界帆哥最厉害。” “大什么道?” “程巡长,这是苏文西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冷风一吹,路大章的咳嗽毛病犯了,他咳嗽一声说道。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不满意路大章的态度,不过,终究是点点头。 “汪医生,不不不,应该称呼一声汪——”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汪康年,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副科长。”汪康年冷冷说道。 “汪副科长。”小程巡长毫无诚意的拱拱手,“说吧,为什么跟着我的车?” “误会。”汪康年咬着牙,忍着右臂的疼痛,挤出一丝笑容,“我侦缉科得到情报,有一伙反日分子潜入租界,对方使用的车牌正是路巡长的车牌。” “好你个路大章,你竟然还是反日分子呢!”程千帆扭头看向路大章,作出惊讶样子。 “程老弟,这话可不能乱说。”路大章连连摆手。 “他说的!”程千帆右手一指汪康年。 “汪副科长。”路大章表情严肃,带着一丝焦急之色,同时还有一丝狠厉之色看向汪康年,“饭不可以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反日分子这么大的帽子,路某人可戴不起!” “路巡长误会了,以我们对路巡长的了解,你自然不是反日分子,这是对方冒用了你的车牌,以至于产生了误会。” “下次搞清楚!”路大章沉声说。 “路巡长此次误会,汪某深表歉意。”汪康年左手扶着右臂,抱拳。 “再有下次,我路大章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踩一踩的!”路大章冷哼一声。 “误会,误会,下次不会了。”汪康年微笑,说道。 汪康年再度抱拳,“既然误会解开了,汪某便告辞了。” 说着,就要带人上车离开。 “我说让你们走了吗?”程千帆冷冷说道。 随着他话音一落,众手下立刻齐齐举枪,将汪康年四人拦住。 “路巡长,他们可是跟踪我们啊,还带着枪。”程千帆扭头看了路大章一眼,“你路老哥素来心善,佛手仁心,我告诉你,不行了,这世道,要活得好,活的潇洒,得心狠!” 第055章 杀一野狗尔 “程巡长,这是何意?”汪康年阴沉着脸,深吸一口冷空气,看向程千帆。 “为什么跟踪我?”程千帆一抬手,阿蒙取出一支烟递过来,他又一耸肩,一个手下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 “程巡长,汪某已经解释清楚了,此系误会,我们并无意跟踪路巡长。”汪康年沉声说。 “我问的是,为什么跟踪我!”程千帆嘴巴叼着香烟,压着嗓音说道。 “程巡长,我再说一遍,此事汪某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请不要无理取闹。”汪康年阴鸷的眼眸看着程千帆,“汪某处处忍让,程巡长不要得寸进尺!” “程老弟,汪副科长已经解释清楚了,不如且放他离去,改日汪副科长再做东,当面向你赔罪!”路大章在一旁劝说道。 “路巡长,他们可是跟踪我啊,还带着枪,我这人怕死的。”程千帆扭头看了路大章一眼。 “你路老哥素来心善,佛手仁心,众人交口称赞!”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 随后,拇指摇了摇。 “我不一样。”小程巡长嘴唇微动,烟灰掉落,“我怕死,我还没享受够呢,路老哥,我告诉你,你那一套不行了,这世道,要活得好,活的潇洒——得心狠!” 说着,他pia一口将嘴中的香烟吐掉,拔枪。 丁乃非完全没想到对方会骤然开枪,他腹部连中两枪,痛苦的倒在地上。 汪康年也惊呆了,这人莫不是疯了? “组长,救我,我好疼。”丁乃非咧着嘴,口中大口的鲜血涌出。 汪康年看着程千帆狰狞的面容,心中又惊又怕又怒又恨,“程千帆!你——” 十几名枪手立刻枪口对准汪康年。 汪康年想要移动脚步去阻止,腿上却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小赤佬,敢拿枪指着我!”小程巡长两步上前,表情残忍且狰狞,对着还未死透的丁乃非继续开枪。 砰砰砰! 咔咔咔! 弹匣打空! 丁乃非整个人腹部就像是马蜂窝一样! ‘发泄’完毕的小程巡长大口喘气,眼眸闪烁残忍的兴奋,将配枪随手扔给一名手下,他抬起头,冷冷看向汪康年,“你说什么?” 丁乃非死了。 汪康年阴狠的眼眸看向程千帆,最终,这位前党务调查处行动股组长、现任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稽查科副科长一言不发,命令小四和郭楼将丁乃非的尸身抬进了小汽车。 汪康年咬着牙,挣扎着拱拱手,头也不回的扭身上了车。 “帆哥,斩草除根,要不要…”阿蒙凑到近前,恶狠狠说道。 “放他们走。”程千帆淡淡说道,他看着汪康年的车子掉头,一个油门,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仇算是结上了,很好,很好啊。”他在心里说。 “程老弟,你这又是何必呢,上海滩现在总归是日本人的天下。”路大章深深地看了小程巡长一眼,摇头,叹息说道。 “路巡长错了,这里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天下。”程千帆面色平静说道。 “日本人,我不敢得罪,一个狗腿子而已,杀了又何妨。” 众人听到小程巡长喃喃说道。 程千帆扭头看向远处,这是巡逻的麦兰巡捕房的巡捕姗姗来迟。 “什么人开枪?”麦兰巡捕房苏稚康所巡第三小队小队长曾杰板着脸吼道,然后便看到了被众多手下拱卫的程千帆,以及他身旁的路大章。 “程巡长,路巡长。”曾杰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敬礼,“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暴徒拿枪指着我,被我毙了。”程千帆淡淡说道。 “程巡长真会开玩笑。”曾杰讪讪一笑。 “我这人极少开玩笑。”程千帆一伸手,阿蒙立刻递上一支烟。 小程巡长再一扭头,一个手下拨动打火机转轮,点上。 轻轻吸了一口,呼出一口烟气,小程巡长冰冷的眼眸盯着曾杰。 “敢问程巡长,贼人尸首呢?”曾杰问道。 闻听此言,程千帆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容,“程某人身为执法人员,岂能知法犯法,打死了一只野狗而已。” “野狗…着实可恶。”曾杰笑着说道,“能死在程巡长你的枪下,也算是它的造化。” “哈哈哈!”程千帆哈哈大笑,嘴巴叼着烟卷,上来拍了拍曾杰的肩膀,“好小子,会说话,有前途。” 说着,小程巡长嘴巴微动,烟灰落下,他便将香烟随意的夹在手上,火星忽闪忽闪的右手摆了摆,“走了。” 众手下手枪,前后拱卫着小程巡长离开。 曾杰看过去,隐约听到路大章巡长在劝说,好似再说‘不该开枪杀人,万事留一线’之类的话。 小程巡长声音低沉,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队长,怎么办?”由巡捕凑过来问道。 “没听程巡长说吗?杀了一只野狗而已!”曾杰羡慕的目光看着被众手下拱卫离开的背影,一挥手,“太平无事,收队!” 夜色深沉。 小汽车停在了苏州河畔不远处的马路边。 程千帆落下车窗,任凭寒风吹进来。 久久无语。 路大章将一支烟塞进他的嘴巴,划了一根洋火,火苗被风吹灭,他又划了一根,双手拢起,将香烟点燃。 “心里舒服了?”路大章问。 程千帆闷闷的抽烟,很快,半支烟下去了,他连连咳嗽。 咳着咳着,眼泪都出来了。 他手指夹住香烟,嘶哑着嗓子,“我真想,真想一枪崩了汪康年那混蛋!” “我知道。”路大章点点头。 汪康年此人是党务调查处老牌特务,牺牲在他手中的同志,有名有姓可查的便有八人。 其中就包括‘火苗’同志的交通员老廖同志。 更别提此人现在投靠了日本人,是铁杆汉奸。 “‘飞鱼’同志,你没有埋怨我意气用事?”程千帆将烟蒂扔出窗外,看那残余的火星在风中滚动。 “虽然你我搭档不足一年,但是我了解你,你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你是久经考验的‘火苗’同志。”路大章深吸一口烟,却是引得一阵咳嗽。 “你确实是无比渴望杀死汪康年和丁乃非等人,你也确实是杀了丁乃非,但是,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定然能转圜此事。” “是啊,是啊,是啊。”程千帆低着头,喃喃自语,“我便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之人,便是报仇也考虑那么多,有所取舍,只能杀了这么一个小卒子!” 程千帆抬起头,已然泪流满面,“你知道吗?日本人折磨杀死了一个小姑娘,我却只能冷血的命令手下将尸体丢弃,多好的年纪,一个花儿一般的姑娘,被糟蹋死了,连入土为安都不得,我的心便是这么冷啊。” “面对日本人,我还得厚颜无耻的称赞杀得好,多杀中国人。” “我对日本侵略者下跪,敬茶,奉其为师。” 年轻的老特工看着自己的战友,自言自语,“我这种人,我这种人…” “我心里疼得紧啊。”他扭头看向苏州河,看那河中的灯火,那是日军炮艇的灯光。 一滴泪,顺着年轻的‘火苗’的脸颊,轻轻滑落,重重的摔的四分五裂。 第056章 小四 “鉴于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货仓,我猜测应该和货物交易有关。” “且最可能的便是军火、药品等违禁品。” “上海滩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这些违禁品的交易是严厉打击对象,一旦被曝光,这两个人是巡长,日本人的手伸不进租界,法国人也不可能允许日本人拿下两个巡长,但是,封仓是肯定的,这将给两人带来某种麻烦。” “钱!”汪康年嘶哑低声说。 “是的,金钱。”小四点点头,“程千帆此人极度贪财,我们此举可能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金钱损失,将金钱看得很重的程千帆恼羞成怒。” “无论是向哥你开枪,还是打死了丁大哥,都是程千帆在泄愤。”小四说着低头去听,听到汪康年说,‘烟。’ 他从汪康年的身上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放进汪康年的嘴中,又摸出打火机点燃。 汪康年呼吸急促,轻轻抽了一口,剧烈咳嗽。 小四赶紧又将香烟拿掉。 他看到汪康年张嘴说话,声音太低了,他听不真切,立刻弯下腰,凑上去。 “烟,刺激。”汪康年咬牙低说。 小四立刻明白了,刚才汪康年不是要抽烟,是要说香烟这个线索。 “哥,你是说,你下车之后,抽烟的样子惹怒了程千帆?”小四低声问。 汪康年微微点头。 小四沉默,思索,稍许之后,他点点头,“哥,你的分析是对的。” 他想起了一个细节: 一向秉承‘做事留一线’的路大章愿意放他们离开,但是,程千帆却下令手下拦住他们。 那个时候,程千帆有一个动作,他一抬手,一个手下给他递烟,一耸肩,一个手下给他点烟! 这个行为看似没有问题,但是,仔细思量之下,极可能是在针锋相对的回应汪康年下车之后的抽烟派头。 “程千帆心狠手辣,且年纪轻轻便春风得意,他看不惯哥你下车之后的做派。”小四轻声说道,“他那个时候已经决议要杀死我们中的一个人了,那一套行为是他故意所为,针锋相对的回应。” “他不敢杀哥,丁大哥此前鲁莽的拔枪,这给了他杀人的借口。”小四看向汪康年,发现汪康年脸色无比苍白,他急忙说道,“哥,你坚持住,马上到医院了。” 汪康年眼眸低垂,看着他。 小四明白他的意思。 他继续说道。 “程千帆杀人的原因,除了恼羞成怒的发泄之外,应该还有一个,那就是立威。” “正如他一直追问我们为何跟踪他,他对于被人跟踪之事非常在意,这是要杀一儆百。” 汪康年的阴冷的眼眸散发出一丝满意。 在他的手下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并非他的头号大将丁乃非,而是看似不起眼的小四。 程千帆杀了丁乃非,这令汪康年非常悲痛。 若是被杀的不是丁乃非,而是小四的话,汪康年对程千帆的恨意将达到疯狂的地步。 “汪康年不能动,他现在在三本面前颇受重视,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程千帆闷闷的抽烟,“若是杀了汪康年,三本必然会生疑。” “所以,只能杀他的手下来发泄和立威。” “汪康年极为阴险狡猾,你我这次接触被撞破,他必然会继续追查。” “我们假定了是为了军火交易而接触,那么被撞破之后,此事可能暴露,正常来说,我会损失一笔生意,甚至被查封货仓。”程千帆冷笑一声,“极度贪财的小程巡长若是不闹成羞怒发泄一番,那就不是我了。” “立威。”路大章没有抽烟,手中捏着一支烟,“你要给对方一种杀一儆百的印象,你不喜欢被人跟踪。” “是的,立威是必然之举。”程千帆轻轻吐出一口烟气,“我的身份决定了,我要最大限度排除被人跟踪,我杀丁乃非,就是警告所有人,不要跟踪我,日本人的狗我都敢杀,其他要跟踪我的人掂量着来!” “日本人那边…”路大章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尽管他相信自己的战友,知道‘火苗’同志不会因为怒火而失去理智之人,但是,总归是要问清楚的。 “不会,丁乃非就是日本人的一只狗,宫崎健太郎骨子里是日本人,被自己的狗跟踪,他因为可能遭受的金钱损失,一时生气杀了这只狗,这是正常的行为。”程千帆嘴角上扬,鄙薄说道。 “三本不会因为我杀了一只狗而责难与我。”程千帆说道,“在日本人那边,中国人的生命和日本人是无法相比的。” “如此的话,我推测程千帆和路大章之间虽然有某种秘密接触,这种接触是见不得光的。” “但是,当真正见光的情况下,对于两人来说,却又不是足以伤害、动摇两人根基的困扰。” “如果程千帆今天没有露面,而是我们后面查到路大章车子里的是他,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和路大章之间有不可告人的接触,是有问题的,甚至于可以部分佐证,哥你怀疑路大章的侦查方向是对的。” “但是,程千帆不仅仅露面了,此人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般嚣张跋扈。”小四停顿一下,思考说道,“他一出现就打了你一枪。” 他关切的看了汪康年一眼,看到汪康年用力咬着牙齿,这不仅仅是忍着枪伤疼痛,更是恨意。 “程千帆的这种行为,现在来看,最大之可能是发泄。”小四说道,他摸了摸汪康年的额头。 “继续…”汪康年咬牙说道,因为失血,他现在脑子不太灵醒,小四便是他此时的脑子。 “刚才我说,如果程千帆今天不露面,则路大章是有问题的,程千帆也有疑点,两人之间有某种未知的隐秘联系。”小四推了推眼镜镜框,继续说道,“现在,程千帆的嚣张跋扈行径则初步否决了这个判断。” 司机点点头,前面路口一个左拐,再度猛踩油门提速。 车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汪康年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发出的牙齿咯咯咯的声音。 他的手臂中枪处被用围巾包扎,黑白相间的围巾,已经被血浸透。 “最后,在得知我们是大道市政府侦缉科的人的情况下,程千帆依然开枪打死了丁大哥。”小四说道。 汪康年发出一声呻吟,确切的说是低吼。 “我们此前都没有想到上了路大章的车子的那个人会是程千帆。”小四微微皱眉,边思忖边说,“程千帆是中央区的巡长,路大章是霞飞区的巡长,这两个人私下里接触,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 他关切的看了汪康年一眼,脑筋疾速开动,继续说道,“但是,程千帆戴了帽子,口罩,风衣竖起,很显然他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和路大章的此次会面。” 他咬着牙,额头直冒冷汗。 “去医院。”小四说道。 “你说,程千帆…”失血造成汪康年说话吃力。 “哥,你别说话,我来说。”小四声音很轻,“你是想说,程千帆怎么敢开枪的是吗?” 汪康年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小四。”汪康年发出嘶哑的低音。 “哥,我在。”小四低声说。 车子在夜色中飞速疾驰。 “组长,去哪里?”郭楼一边开车一边问。 汪康年没有回答。 阅读我的谍战岁月 第057章 必须除掉毒蛇 “那个人?”路大章思索,脑海中浮现出汪康年身边那个身材瘦削、个子不太高的小年轻。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路大章问。 他当时的注意力在汪康年身上,没有太关注和研究这个眼镜年轻人。 “我击伤汪康年,杀丁乃非,还有一个原因。”程千帆没有直接回答。 他将烟蒂扔出窗外。 “制造我与他之间的矛盾,最好是生死大仇。”一抹月光落下,程千帆的眼眸中仿佛闪烁光芒。 “汪康年太危险了,你是故意制造和此人的巨大矛盾,如此的话,汪康年即便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能牵扯到你,你也可以说是汪康年公报私仇。牵强附会攀诬与你。”路大章立刻会意,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他伸了伸肩膀。 他实在是太满意和路大章以及老黄交流的这种感觉了,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是革命同志,是战友,更因为这种默契。 三人都是顶尖特工,你说一句,我立刻便能理解,跟上节奏。 “看到从小汽车出来的是汪康年,我便决意要伤汪康年,杀一个人了。”程千帆说道。 “此前我从三本次郎处得知,汪康年坚持认为动手刺杀邹凤奇的人是红党‘陈州’。”他看着路大章说道。 路大章脸色微变,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就此事进行沟通和交流,故而他不知道这件事。 “汪康年怎么会怀疑到‘陈州’身上?”路大章不解问道。 明明是力行社特务处动的手,汪康年竟然会想到是红党的身上,事实上,以红党的行事风格和实力,现在极少会有类似制裁行动,所以,汪康年的这个怀疑,不合常理啊。 “汪康年坚定认为邹凤奇被杀同‘陈州’此前的相关案件有些相似。”程千帆摇摇头,“其中一个理由是被杀者都是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这是你的行事习惯?”路大章问。 “是下意识的习惯,打脑袋最致命。”程千帆点点头,说道,“没想到汪康年如此细心狡猾,发现了这个细节。” “当然了,仅凭这个细节,不足以说明动手之人是‘陈州’,这更多的是汪康年的直觉,汪康年我们这种人,非常相信直觉。” “所以,你今天开枪打死丁乃非,选择的是打腹部。”路大章说道。 “恩。”程千帆点点头,“我要一步步在汪康年的心中预设我的风格。” “你怀疑汪康年今天跟踪我的车子,是因为汪康年怀疑我和‘陈州’有牵扯?”路大章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问道。 “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看到车站路是汪康年,便有了这个猜测。”程千帆眉头微微皱起,“前年的台拉斯脱路,我救了同志们,顺利脱险,这件事老路你记得吧。” “我记得,我带队躲在附近巷子里,远远看着你翻墙跑了,那个时候可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陈州’竟然是你。”路大章说道。 “汪康年一直咬着‘陈州’不放,而这次是他和‘陈州’的唯一一次正面接触。”程千帆又摸出一支烟,转动打火机转轮,点燃了,轻轻吸了一口,“汪康年此人极度缜密和自信。” “缜密,说明他习惯从细节上寻找蛛丝马迹,自信则说明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亲自经历的。”程千帆语速很慢,边说边思忖。 烟卷的火光忽闪忽闪,映照了年轻的特工的脸庞和眼眸,他呼出一口烟气,继续说道,“故而我推测,汪康年会研究过往档案,从细节上入手,进一步巡长‘陈州’的相关线索,而台拉斯脱路的枪击案,是他唯一一次和‘陈州’交手,所以,这件事会成为汪康年重点研究对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当时带队正好在附近巡逻,汪康年扩大了怀疑范围,尽管也许我本身并没有漏出破绽,但是,谨慎的汪康年还是将我列入怀疑对象了?”路大章说道。 “确切的说,是在此前的研究对象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汪康年扩大了怀疑对象。”程千帆微微点头,“老路,正如你所说,汪康年并没有抓住你的把柄,他只是广撒网式的怀疑。” “但是,我也不能大意。”路大章沉声说。 “是的,干地下工作的,最怕被人盯上,所以,老陆,你最近要格外小心。”程千帆说道。 “我明白。”路大章点点头。 “回到刚才那个问题,我之所以说还想要除掉眼镜,是因为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对汪康年来说极为重要。”程千帆眼眸闪烁异样神采,“要和汪康年不死不休,杀了这个眼镜,也许比杀了丁乃非对汪康年的触动还要更大。”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路大章问。 “围巾。”程千帆缓缓地说到,“下车的时候,夜风寒冷,汪康年缩了缩身体,但是,他却是取下他自己的围巾,给身边的眼镜戴上,给我的感觉是两人不仅仅是上峰和手下的关系那么简单。” “我怀疑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有更密切的关系,恩,眼镜极可能是他的亲友,且是汪康年极为重视的亲友。”程千帆说出了自己的揣测。 “还有就是,直觉,直觉告诉我,这个安静的戴眼镜年轻人很危险。”程千帆表情严肃,“这应该是一个善于动脑子的特工,你我都知道,干我们这一样,有脑子的比只有蛮力的要危险得多。” 路大章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了这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他看向自己的年轻战友,心中敬佩不已。 “厉害。”路大章竖起大拇指,微笑说,“文武双全小程巡长。” “经过今日之事,我已经算是和汪康年结下大仇,所以,短期内汪康年即便是查到我身上,我也无惧,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反击。”程千帆沉吟说道。 “汪康年还在党务调查处的时候,就曾经多次暗中调查过我。”程千帆眼眸闪烁杀气,“不过,我早有准备,没有露出破绽,反而向戴春风汇报过这件事,告了党务调查处一状。” “同时,这也可以在戴春风那里预先打个埋伏,他此后不会轻易相信党务调查处对我的怀疑和调查。” “不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程千帆皱眉说道。 “这个人太阴险狡猾了,就像是一只毒蛇,一直咬着不放。”路大章表示同意,“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汪康年这个汉奸,以今日之见,汪康年是铁了心为日本人做事情了。” “动手是肯定要动手的。”程千帆嘴角上扬,“特务处刚刚除掉邹凤奇,又袭击了日本人的军马场,现在风声有些紧,等风声过去再说。” 路大章闻言,忍俊不禁。 “笑什么?”程千帆瞪眼,“国红合作,红党‘火苗’提供情报,特务处‘肖先生’负责安排动手,堪称完美合作典范。” 路大章憋不住,哈哈笑起来。 “老路,经此之事,你我应该进入到汪康年的视线,所以短期内我们都要杜绝和组织上接头。”程千帆吩咐说道,“我会安排老黄去见‘大表哥’。” “明白。” 两人又就‘蠡老三’求购军火,以及有意投靠日本人之事进行了沟通,对好了‘口供’,随后路大章开车将程千帆送回了法租界中央区。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总部。 荒木播磨急匆匆走近三本次郎的办公室。 “课长,汪康年受伤了,他的一个手下也被打死了。”荒木播磨汇报说道。 “可是发现了‘陈州’的踪迹?”荒木播磨大喜,从座位上起身问道。 汪康年一直坚信行刺邹凤奇的是红党陈州,并且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调查,现在骤然听闻汪康年‘遇袭’,三本次郎大喜,他第一反应便是汪康年的追查有收获了。 “不是。”荒木播磨面色古怪,“击伤汪康年,击毙他一个手下的人,正是宫崎君。” “宫崎健太郎?”饶是阴险狡诈的三本次郎也是惊愕不已。 “确实是宫崎君。”荒木播磨点头说道。 “汪康年怎么会去招惹宫崎?”三本次郎皱着眉头,沉声问。 “具体情况暂时还不清楚。”荒木播磨摇摇头。 “汪康年在哪家医院?”三本次郎冷冷问道。 “平凉路的帝国陆军兵站医院。”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露出惊讶之情,平凉路的兵站医院可以说是上海日军目前最好的医院之一。 六年前,帝国的白川义则将军遭受朝鲜‘凶徒’投掷炸弹重伤,随后便是被被送进平凉路的日本兵站医院。 但是,在这一家日军在上海最大、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也并没能挽救白川义则将军的生命。 以汪康年的身份,怎会有资格进入平凉兵站医院治疗的? “据说一开始是送往兵站医院附近的泛亚医院,偶遇了西田正雄阁下,西田阁下派人上前询问,听闻汪康年是为了帝国而负伤,便安排汪康年进入兵站医院治疗。”荒木播磨注意到三本次郎的表情,立刻解释说道。 “西田阁下说了什么?”三本次郎立刻问。 “西田阁下说,帝国不会让真诚的朋友流血又流泪。”荒木播磨说道。 “备车,去兵站医院。”三本次郎沉吟片刻,说道。 行车途中,坐在副驾驶的荒木播磨突然扭头问,“课长,西田阁下会不会因为此事训责宫崎君?” “荒木。”三本次郎缓缓说道。 “哈依。” “西田阁下对支那人确实是素来友好。”三本次郎嘴角浮起一抹狰狞的笑容,“但是,西田阁下还有一句话,一百个一千个支那人的命,都不如一位大和子民的生命宝贵。” “哈依,荒木明白了。”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李浩开着车驶入院子。 停好车。 程千帆下车伸了个懒腰,大声吩咐说道,“酒食拿进去,不过,告诉这帮家伙,悠着点,别喝醉了。” “明白。”李浩笑着说道。 很快,捕厅里便传来了值班巡捕的欢呼声。 “谢谢巡长!” “巡长四海!” 程千帆笑着摇摇头,点燃一支烟,冷得跺跺脚,就要进入捕厅,便看见医疗室亮灯了。 他忍不住笑着指着医疗室的门骂道,“老黄,你这老家伙,莫不是属狗鼻子的?” 果不其然,他随后便看到门开了,老黄一边扣着棉袄扣子,嗅了嗅鼻子,一边嘿嘿笑,“有烧鸡,猪肘子,还有猪头肉,还有花雕,这么多酒食。” 说着,他又吸了吸鼻子,“我老黄的鼻子别的不灵,就是这个…怎能闻不到?” “老黄,你总不能空手吃白食吧。”程千帆不怀好意的看向医疗室房间。 “没了,真没了,我的好酒都没了。”老黄脸色一变,直摆手。 “没了?”程千帆露出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我怎记得上次还看到有一瓶会稽山老花雕?” 说着,径直走近了老黄的医疗室。 老黄正在系裤腰带,一个不察,没有拦住。 害怕自己的珍藏好酒被翻出来的老黄,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小跑回去。 只听见屋里面传来老黄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的程巡长,我说了没有好酒了,你咋还不信呢。” “那是什么?” “程巡长,程老大,你小点声,那是我好不容易,哎呦呦…” 咣当一声,房门关上了。 “我说,你听,弄点动静出来。”程千帆快速说道。 “这是从日本人那里得到的名单,你即刻去见大表哥。” “哎呦,这瓶酒不行。” “告诉大表哥,名单里应该有一部分人态度暧昧,甚至暗中投日了。” “这瓶吧,这瓶可是上好的。”老黄指了指一瓶酒。 然后便是小程巡长一声嗤笑。 “我对一部分名单进行了标注,圆圈代表对日态度强硬,半圆代表态度暧昧,打叉叉的代表疑似已经投靠日本人,什么都没标注的,表示暂时没有更多情报来判断。”程千帆压低声音,在老黄耳边说道。 第058章 必须铲除程千帆 “不行,这瓶酒是我留着自己慢慢喝的。” “这瓶女儿红总行了吧。”程千帆不耐烦说道,然后便是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不过,你提醒大表哥,所有名单上的人物的,都需要组织上进行再次甄别。” “哎呦呦,我的程巡长,你轻点,别打碎了。” “名字被方块圈起来的,其中包括大表哥,这都是日本人准备下狠手的,必须尽快撤离。”说完,程千帆使了个眼色。 “行行行,就这瓶酒吧。”老黄无奈的说道,然后是跺脚、叹息声,“亏大了。” 看到巡长拎着一瓶好酒回来,老黄跟在一旁露出一副心疼样子,众巡捕都是哈哈大笑,寒夜里的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不过,据说老黄在白日里便喝了两瓶酒,此时还没有完全醒酒。 于是乎,只小半个钟头,老黄便醉醺醺的了。 小程巡长无奈安排李浩搀扶老黄回他的医疗室休息。 不一会,李浩回来了。 “老黄怎么样?”程千帆问。 “醉了,刚放在床上没多会,老黄已经开始打呼噜了。”李浩笑着说道。 平凉路,日军兵站医院。 一间守卫森严的办公室内。 “将军阁下。”三本次郎向西田正雄毕恭毕敬的敬礼。 “你去看过汪康年了?”西田正雄正在看地图,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随口问道。 “是的,我询问了汪康年的下属,具体了解、核实了一下事情经过。” “说说你的看法。”西田正雄身体后仰,尽量贴近椅子靠背。 “汪康年坚持认为刺杀邹凤奇之案是红党特工‘陈州’所为,他研究了前年台拉斯脱路的枪击案,扩大了怀疑范围,选择跟踪路大章…”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西田正雄摇摇头,“具体怎么查案件,我不需要知道过程,我只关心结果。” 说着,活动了一下脖颈,盯着三本次郎看,“如果事情严重到需要我这个将军来指导你们如何查案、抓捕反日分子,这将是特高课的严重失职!” “哈依!”三本次郎立正,低头。 “说说宫崎健太郎。”西田正雄双手交叉,稍稍发力,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我记得这个年轻人,很英俊,很有朝气。” “是的,西田阁下,上次在特高课,您曾经在楼上看到过宫崎出现在一楼院子里,您还询问我那个英俊的小伙子是谁。”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哈哈。”西田正雄露出笑容,“是有这么一回事。” “宫崎健太郎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好几次了,你详细说说这个年轻人。” “哈依!” 三本次郎打起精神,毕恭毕敬的汇报。 西田正雄似乎对宫崎健太郎颇有兴趣,不时地打断、提问。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到‘惩罚’这个词,甚至没有再提及汪康年这个名字。 “这么说,正是宫崎健太郎向你建议安排一个中间人的?”西田正雄问道。 “是的,西田阁下。”三本次郎说道,“虽然宫崎这个家伙表现的不甚专业,日常也多以巡捕房巡长的身份大肆从事商业活动,不过,实际上他的工作表现是颇为优秀的。”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在某些事务上,他有着和他的经商头脑一般出色的表现。” “原来如此。”西田正雄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因为不是专业特工出身,所以,不够规范、疏于专业,但是,在隐藏身份的工作和生活中,却是如鱼得水。” “正是如此。”三本次郎正色说到,“宫崎健太郎同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的副班长皮特是生意伙伴和好友,据说查缉班班长席能也颇为欣赏他,此外,宫崎通过经商行为,很是笼络了不少人。” “宫崎健太郎曾经多次提供了法租界乃至是法国驻华大使馆的机密情报,都是源自这些人脉关系。” “非常不错。”西田正雄赞许的点点头。 三本次郎继续讲述。 “有趣的年轻人。”西田正雄轻笑一声,“他对支那人的态度如何?” “宫崎健太郎对待支那人态度恶劣,他非常赞同将军阁下的观点,认为卑劣的支那人,应该全部杀光。” “如此看来,宫崎假扮中国人的身份,倒是受了不少委屈。”西田正雄点点头,随后陷入沉思,稍许之后,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机灵的年轻人,倒是会借题发挥。” 三本次郎也是笑着说道,“将军阁下一眼便看穿了宫崎的小把戏。” “虽然是小把戏,却也许效果很好。”西田正雄颔首说道,“法国人会喜欢的。” 说着,他摇头笑道,“三本君,果然如你说,这个年轻人是个官迷。” 三本次郎点头笑着,表示同意,实则他内心里想的是:升官才能发财,宫崎那个家伙真正目标还是发财! “和法国人谈判的中间人人选是谁?定下来了吗?” “已经定下来了,是杨福元。”三本次郎说道,“我已经通知了杨福元,明天会和他秘密见面,具体商谈此事。” “上官梧之事,已经失败了一次,此次务必功成。”西田正雄表情严肃说道。 “哈依!” 已经是深夜。 台拉斯脱路的一处石库门民居。 静悄悄的巷子里,门后的警卫同志在黑暗中警觉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地下室内,彭与鸥等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高级领导正在召开会议。 “‘大表哥’,这个地下室不错,巡捕和警察白天查的太严了,很多同志白天不好出来,只能晚上悄悄绕过卡口过来,现在在地下室开会,神不知鬼不觉。”一名同志高兴的说道。 彭与鸥的嘴角微微翘起,心说,这是我们的‘火苗’同志的功劳啊。 他面带微笑说道,“好了,同志们,再次热烈欢迎‘包租公’同志来上海工作,鼓掌就不必了,大家在心里鼓掌就可以了。” 众人会意一笑。 有些同志面有菜色,但是,眼睛仿佛在发光,整个人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下面我传达一下西北总部的会议决议。” 所有人立刻表情严肃,严肃中带着激动和热切的光芒,准备聆听总部指示。 “在当前的抗战形势下,我们要积极领导热火朝天的群众运动。” “不能搞关门主义。” “要积极贯彻我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路线和政策,在各条战线、各个阶层中做好统战工作,团结最广泛的群众,使党的力量隐蔽在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中。” “要注意,我们要把对日本侵略者的政治斗争和争取群众的切身利益结合起来,要为沦陷区的人民群众谋福利,要让被侵略者压迫的人民群众尽可能的多吃一顿饱饭,多吃一个馒头,时刻牢记我们的使命是为人民谋幸福!” “对于坚决投靠日本人的汉奸、败类,我们要坚决揭发他们数典忘祖的真面目,要给予有力的…” 就在此时,一名同志举起手,“老彭,我有个问题。” “老柳,你说。”彭与鸥点点头。 “对于民愤极大、鱼肉百姓的反革命分子,我们是否可以对其镇压?这既是帮助群众解决问题,也可以避免我们的同志被其抓捕,同时也是对敌对分子形成一定的威慑力。”老柳说道。 “我同意。”一个下巴粘着胡子的中年男子举手说道,“我举个例子,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巡长程千帆。” “此人贪财好色、勒索卡要、鱼肉市民,且极度反动。”中年男子气愤说道,“这个程千帆,是顽固反革命,仇视红色,数次抓捕过我们的同志。” “据我所知,前段时间,他就命令手下抓了我们的一个同志,只因为我们的同志身上有抗日传单,简直是无耻之尤,若非组织上营救得力,我们这位被捕的同志早就被程千帆交给日本人了。” “老罗。”彭与鸥看了一眼气愤不已的中年男子,“这个事情我们稍后再谈。” 老罗点点头,“若是‘竹林’同志和红队还在,我早就请红队出手,安排‘陈州’除掉程千帆了。” 彭与鸥看了老罗一眼,心中是百感交集: 罗延年同志,前年那次大搜捕,若不是程千帆及时获悉抓捕行动,安排老廖提前示警… 房靖桦暂时没有发言,他暗中观察,他要了解和熟悉自己以后的战友的脾性,才能够更好的合作共事。 此时此刻,听到这个叫做程千帆的巡长似乎民愤极大,同志们也意见很大,他暗暗记在心中。 彭与鸥瞥了一眼房靖桦。 他心中焦急,他还在等西北总部的回电: 他离开上海后,巡捕房‘火苗’三人党小组是独立于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之外,直接由总部领导? 还是可以将‘火苗’三人党小组移交给房靖桦同志? 这需要总部,需要‘农夫’同志,甚至是需要‘翔舞’同志本人来拍板。 彭与鸥现在竟然有一种担心,若是房靖桦同志不知道程千帆的身份,以房靖桦嫉恶如仇的性格,真有可能安排锄奸行动。 翌日。 清晨的阳光披洒大地。 一个临街的旅馆的二楼。 阮至渊正在召集手下训话。 “弟兄们,为党国尽忠的时刻到了。” “制裁汉奸杨福元,我愿陪同诸位一起杀身成仁。” 说着,他指着马路边的一个茶摊,“我一会就在那里,亲眼看着诸位兄弟铲除奸邪。” “诸位杀身成仁,阮某人也当饮弹自戕,黄泉路下做个伴!” 阮至渊慷慨激昂,眼眸中流露出死志。 五名手下心中既悲切,又害怕,但是,更有几分慨然赴死之勇气。 “阮助理,您是站长助理,是我们的上峰,您愿意陪我们一起捐躯,弟兄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名手下咬着牙说道,“杀汉奸杨福元,效忠党国。” “好兄弟!”阮至渊红了眼睛,拍了拍此人的肩膀。 “阮助理,俺不是东西,以前没少骂你是贪生怕死的笨蛋,俺向您赔不是了。”又一名手下说道,说着,向阮至渊鞠躬,还要下跪,“俺有眼无珠,错把英雄当狗熊。” “不知者不罪!”阮至渊一把扶起此人,动情说道,“你我兄弟今日共赴黄泉,以身殉国,也不枉活此一生!” 阮至渊命令五人端起酒碗,“今日行大事,除汉奸,皆明死志!”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短枪,“阮某留了一发子弹给自己,绝对不会让小日本抓活口!” “我等亦然!” “我也是!” “绝不偷生!” “还有我!” “俺也一样!” 阮至渊感动不已,举起酒杯,“诸位弟兄,杀身殉国,黄泉相见!干了!” “杀身殉国,干了!” 众人低吼一声,仰起脖颈! 半小时后。 阮至渊坐在茶摊长椅上,紧张的注视着四周。 他坐在靠里的位置,边上就是一个巷子口。 “喂,你抖什么?”一个茶客指着阮至渊骂道。 “麻痹症,多担待,多担待。”阮至渊强自镇定,抱拳道歉。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公寓里开出来了。 阮至渊看清楚了车牌,眼眸瞪大,一只手扶着茶桌起身,然后,动作极为僵硬的将茶杯里的茶水泼向了路面。 做完这个动作,阮至渊双手扶着桌面,大口喘粗气。 几乎是他泼水的同时。 五名装扮成水果摊贩、针头线脑挑夫的特工从身上摸出毛瑟手枪,开始疯狂射击。 子弹如同雨点一般射向杨福元的车子。 且按照预定计划,几乎所有子弹都集中打后排座位那个人。 看着后排座位之人胸部连中七八枪,血肉模糊,众特工大喜。 此时便听见警哨大作,一伙日军宪兵端着三八式步枪分成两队围堵而来。 日军枪法极为精准,一阵枪声大作,便有三名特工被击杀殉国。 还有一人腿部中枪,毫不犹豫的将枪管塞进嘴巴,扣响了扳机。 “阮助理,我们来拦住,你先撤。”仅剩的一名特工喊道,他便是曾经‘误会’阮至渊贪生怕死之人,此时此刻,心中想的是要以身赴死,为阮至渊争取活命机会。 不过,他扭头看了一眼,茶摊空荡荡的,早已不见阮至渊的身影。 第059章 刑讯室 亚尔培路。 特务处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焦躁的走来走去。 突然,房门被推开。 阮至渊面色沉痛的冲进来。 “怎么样?”郑卫龙立刻问,不过,看到阮至渊的沉痛表情,他心中先凉了半截。 “弟兄们都殉国了。”阮至渊双目含泪。 “啊!”郑卫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失败了!” 他恨恨的一拳砸在桌面上。 “行动成功了,杨福元当场死亡,只可惜,弟兄们——” “什么?”郑卫龙瞪大眼睛,眼眸中闪烁着兴奋和惊喜。 “弟兄们奋不顾身,杀了杨福元,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小鬼子包围,为了不被鬼子抓住,崔晓光等人自杀殉国了。”说着,阮至渊嚎啕大哭。 “是我,是我害了弟兄们,他们为了掩护我,全部殉国了!”他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膛,“他们都是党国的好男儿啊!”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刑讯室。 三本次郎阴鸷的眼眸盯着被俘虏的枪手。 枪手被绑在一根很粗的木梁棍上面,上衣被脱掉,整个上身被皮鞭抽的血肉模糊。 枪手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 “招了没?” “没有,一言不发。”荒木播磨扔下手中的皮鞭,喘着粗气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来到刑讯室隔壁的一间房,荒木播磨紧紧跟上。 “说说吧。” “有五名枪手,三人被帝国士兵击毙,一人开枪自杀,这个人想要逃跑,被打伤后俘获。”荒木播磨说道。 “开枪自杀?” “是的,那个枪手中了枪,无法逃离,果断开枪自杀。” “果断?” “是的,我勘察过现场,这个枪手没有要逃离的踪迹,原地开枪自杀。” 三本次郎微微点头,陷入沉思。 “还有一个情况,被帝国士兵击毙的三人中,有一人是故意起身,任凭帝国士兵击杀自己的。” “死士!”三本次郎绿豆大的眼眸散发精光,“这些人是抱着必死的意志来行刺的。” “我也认为是如此。”荒木播磨点点头,“只是很奇怪,为何最后这名被俘获的枪手没有自杀,这个人准备逃走的时候,并没有中枪,他完全有时间自杀的,他是转身逃走的时候才被击中。” “是啊,五名枪手,应该都是死士,为什么最后这个没有自杀。”三本次郎喃喃自语。 “会不会看到同伴纷纷死亡,这个人害怕了?”荒木播磨说出自己的见解。 “可能性不大。”三本次郎摇摇头,“这个人被捕后一直沉默,遭受酷刑也不开口说话,这不是怕死的人,更像是…” 三本次郎想到了一个词语: 心如死灰! 这个被俘获的枪手一言不发,无论怎么用刑都不开口回答问题,不像是硬扛着不开口,更像是心如死灰。 他看着荒木播磨,“这个人被抓住之前,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明白了!”荒木播磨思忖片刻,点点头,“我这就去查!” 半小时后,荒木播磨回来了。 “查到了。”荒木播磨面露兴奋之色,“这个人一开始并没有逃离的打算,似是同样心存死志,他喊了一句话。” “什么话?” “‘阮助理,我们来拦住,你先撤!’。” “那个阮助理,抓住没有?” “没有,逃走了,根据调查,此人应该躲在路边的茶摊。我们查到,这个人在刺杀发生前表现异常。” “异常?” “此人腿脚发抖,似乎是心中害怕,在枪声响起后,此人第一个逃离。” 荒木播磨闻言,露出思索之色,很快,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戏虐之色,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画面: 五名枪手,一个指挥官,六个人应该都是死士。 最后这一名枪手勇敢的站出来,想要掩护指挥官撤退。 但是,却发现指挥官早已经逃脱,这件事给这名枪手带来重大的心理打击,他这才决意逃离的。 三本次郎知道自己找到攻破这个被俘获的枪手的心理防线的办法了。 “自我介绍一下,三本次郎,上海特高课课长。”三本次郎脸上带着笑容,看着身上血肉模糊,鞭痕累累的枪手。 枪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三本次郎,随后又闭上眼睛,“你们不要再问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啪啪啪! 三本次郎抚掌,“你是一位真正的勇士!我很佩服你,只可惜,你们的长官是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三本次郎注意到,闻听此言,这个闭着眼睛的枪手的眼皮动了动,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一摆手。 荒木播磨拿起烧的通红的烙铁,贴在枪手的脸颊边。 烙铁散发出滚滚热浪。 枪手下意识的将脑袋用力扭向一边。 “你是一个勇士,我相信,即便是烙铁真的烙下去,你也能够承受得住。”三本次郎语气温和,“不过,值得吗?” “明明是说好了一起去死的,你的长官却欺骗了你,他逃跑了。” “我真替你不值得,枉你还想着掩护他撤离,却没想到那是一个懦夫,他欺骗了你,欺骗了另外四个人,骗你们去死。” “你现在心中一定很痛苦吧。”三本次郎一摆手,烙铁烙在了木梁棍上,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枪手拳头攥紧,整个人绷紧。 “你现在心中既痛恨又无法理解,说好的一起赴死,为何你的长官却逃跑了?” “我来告诉你吧,你的长官本身便没有考虑过真的和你们一起去死,他只是利用你们,他哄骗你们发动死亡袭击。” “杨福元死了,你们也死了,你的长官呢?他就可以高高兴兴的向上面报喜,他用你们的命,来给自己升官发财。”三本次郎摇摇头,“可怜啊,你却还在坚持,受尽酷刑也不开口。” 三本次郎一摆手,又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放在了枪手的肩膀边。 “我对你是否开口,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你杀了杨福元,我很生气,现在我的兴趣在于折磨你。”三本次郎冷冷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愚蠢。” 说着,三本次郎使了个眼色,荒木播磨手中的烙铁稍稍触碰到枪手的肩膀。 枪手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扭动。 荒木播磨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不过,手中的烙铁却是移开,没有重重按下去。 “你好好想想,你在这里遭受折磨,你的逃跑长官现在却在摆酒庆祝,他是庆祝你们杀死了杨福元吗?” “不,他更高兴的是你们都死了!” “真是又愚蠢又可怜的家伙啊。” 说着,三本次郎阴冷说道,“言尽于此,继续用刑。” 荒木播磨狞笑着,拎着烙铁靠近脸颊。 蓦然。 “我说,我说!”枪手近乎疯狂的喊道,“你要保证,让我亲手杀了阮至渊!” 阮至渊! 三本次郎听到这个名字,大喜,“可以,抓住阮至渊,我可以把这个人交给你。” “你的身份,你的长官,所有你知道的。”荒木播磨立刻追问。 “翟猛,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行动大队四组组员,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四组组长叫崔晓光,就是今天开枪自杀的那个。” 翟猛沉默了,他停顿一下。 荒木播磨刚要开口,三本次郎摇摇头。 “今天的行动是由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亲自指挥的。”翟猛继续说道。 说道阮至渊的名字,翟猛咬牙切齿。 “郑利君在哪里?阮至渊在哪里?” “郑利君在哪里我不知道,组员是不知道队长的行踪的。”翟猛摇摇头,牵扯了肩膀的伤口,他痛的直咧嘴,“阮至渊,我知道他有一个相好的在金神父路。” “为什么你会知道阮至渊的行踪?” “阮至渊贪财好色,喜欢玩女人,我听组长提起过他。” 第060章 ‘名单’ “先生,白粥里面放了姜片,你多喝两碗,去去寒。”邵妈在楼下喊道。 “晓得了。”彭与鸥说道,他揉了揉太阳穴。 又是整夜未眠。 凌晨时分返回家中,彭与鸥便被躲在他的卧室的老黄吓了一跳。 此时此刻,彭与鸥扫了一眼自己的卧室,摇摇头。 他是想不通老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了楼下的邵妈进入到他的房间的。 看了一眼手中的这份名单,彭与鸥眉头皱起来: 我党要尽快通知名单上的一部分人撤离上海,以免这些爱国人士遭受日寇的毒手。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名单是真的,但是,不知道其中有哪些人依然铮铮铁骨,又有哪些人立场动摇,甚至是已经暗中投靠了日本人。 最后,他的目光放在了被方块圈起来的名字上面。 这是日本人已经决定下毒手的目标。 其中原复旦公学国文系教授彭与鸥的名字赫然在列。 彭与鸥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撤离上海了。 不仅仅因为日本人已经决定对他下黑手,更因为组织上已经对他的工作有了新安排,他预计先前往武汉,武汉八办的同志们会安排他秘密前往西北总部。 事有轻重缓急,这几个被方块圈起来的人,必须立刻通知他们撤离上海。 彭与鸥心中有了决断。 就在此时,他盯着名单看,皱起眉头。 他随后仔细誊抄了一份出来,圆圈、半圆、叉叉、方块的标记,他并没有完全按照程千帆所给的名单上来画。 譬如说,彭与鸥没有将自己的名字用方块圈起来,而是又增加了两个名字。 其中一位是一位教育界的名家,一位爱国者。 还有一位是上海报界的知名记者,言辞犀利,经常在报端呼吁民众抵抗日本人侵略,而其真正身份是我党秘密党员,左联成员。 其他的标记,彭与鸥也是有增有减。 其中初步判定依然保持爱国气节的名单增加,怀疑投靠日本人的名单则减少。 做完这一切,彭与鸥摸出洋火盒,将名单‘原件’放进火盆点燃,又用一支秃了毛的毛笔搅散开来,最后又泼了小半碗茶水。 对于如何处理这份名单,彭与鸥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令他头疼的还有以罗延年同志为代表的几位同志对程千帆的态度。 罗延年坚持自己的坚决态度,建议组织上对程千帆予以制裁。 最后彭与鸥私下找到罗延年,以组织名义与其谈话,以程千帆是法租界巡长,在法租界影响力不小,要对这样的人动手,必须总部批准为由,令罗延年无奈暂且罢休。 彭与鸥知道罗延年为何如此痛恨程千帆。 两年半前,国府党务调查处会同巡捕房在法租界展开大搜捕,罗延年同志的交通员霍星黔同志在大搜捕中被巡捕乱枪杀害。 事后了解的情况是,霍星黔本可以成功撤离的,却是被程千帆发现,两人发生厮打,虽然霍星黔不是牺牲在程千帆的枪口下,但是,害死霍星黔的罪魁祸首便是程千帆。 故而罗延年深恨程千帆,在罗延年的眼里,当年的巡捕程千帆,现在的小程巡长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此人可谓是踩着烈士的鲜血一步步升官发财的。 彭与鸥轻轻叹口气。 罗延年同志并不知晓,他的交通员霍星黔当时已经决议叛变投敌,且霍星黔的身上不仅仅有一份我党在南市公安局的秘密党员名单,此人甚至已经有提前写好了自白书带在身上。 我党在党务调查处的一名内线同志关键时刻传出情报。 ‘竹林’同志安排程千帆紧急出手,设计杀死霍星黔,取回名单和自白书。 实际情况是,当时霍星黔跑向了党务调查处的特工,想要投敌叛变,程千帆果断扑上去,直接给了霍星黔几拳,让其无法发出声。 随后,两人厮打在一起的时候,程千帆趁机取走了名单和自白书。 之后,他假装搏斗中挨了一脚,令霍星黔有机会逃窜。 待霍星黔起身奔逃之时,程千帆正要果断开枪击毙叛徒,其他的巡捕抢功劳,一顿乱枪,竟而将霍星黔打死了。 事后,‘竹林’同志认为,程千帆发现了霍星黔,果断捉拿,且发生厮打,但是霍星黔不是死在他的枪口下,这是最好的情况。 这件事涉及到‘火苗’的隐秘身份和安全,只有特科的‘竹林’同志知晓,便是彭与鸥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内情。 不过,出于对隐蔽战线上的同志的保护,‘竹林’同志对此事进行了备案。 在‘竹林’同志牺牲后,彭与鸥按照战友留下的信息,找到了相关备案。 不过,备案只是简单纪录,我党特科特工奉‘竹林’命令铲除汉奸霍星黔,成功完成任务。 非常简单,没有提及其他任何相关信息。 和这份纪录放在一起的,还有霍星黔的自白书,自白书内,霍星黔自述随身携带我党在南市警察局的秘密党员名单以兹为效忠之礼。 大约两年前,程千帆深夜营救王钧等同志,随后来到马思南路见彭与鸥。 两人隔着一扇门,第一次‘见面’。 程千帆自称自己名为‘钱兴火’。 彭与鸥第一反应是:潜伏的星火同志。 不过,他随后又有一个奇怪的联想:钱兴火,霍星黔! 他判断这个同志可能就是‘竹林’同志留下的备案记录中的那位特科特工同志。 不过,彭与鸥没有提及此事,更没有通过这件事来询问和甄别程千帆的身份,因为他十分清楚组织纪律,没有特科领导批准、没有总部领导点头,特科的王牌特工是不会回答他的相关问题的。 故而彭与鸥是通过‘星火’同志此前就叛徒‘朱源’一事向王钧示警这件事来甄别判断,证明了这位‘钱兴火’是自己的同志。 后来,‘火苗’同志回归组织的调查过程中,一开始并未提及此事。 这是因为此事并非发生在‘火苗’与组织上失联期间。 但是,当时上海特科已经同总部断了联系,‘竹林’同志又已经牺牲了,关于程千帆是否杀害自己的同志,成为核查的关键。 程千帆汇报了一个关键信息,因为组织纪律,他从霍星黔那里取得名单和自白书后,他没有看名单,不过,后来愤怒的‘竹林’同志曾经给他看过霍星黔的自白书。 程千帆几乎是一字不错的誊默出了霍星黔的自白书。 组织上则找到彭与鸥询问,彭与鸥讲述了这件事,并且提交了‘竹林’同志的遗物和相关资料,两相对照,证实了‘火苗’正是‘竹林’同志所备案记录的那位特工,这是一位坚定的红色战士,一位忠诚的红色特工!(PS2) PS1:求 第061章 细微之处的揣测 程千帆压了压鸭舌帽,从侧门进入。 便听见了前面院子里嘈杂的脚步声。 还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人数在二十人至三十人之间。 是两辆小汽车。 还有叮铃铃的声响,这是洋车子。 很快,脚步声、汽车声、洋车子的声音远去了,一切恢复了平静。 这是有紧急行动?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脚步没有驻留,和来迎接他的小池随口闲聊着。 “课长今天的心情很好。”小池说道。 “小池君,多谢。”程千帆微笑着,两张久久商贸的代金券不着痕迹的放进了小池的掌心,后者轻车熟路的塞进口袋。 三本次郎心情很好——这是抓住、或者是即将抓住一条大鱼? 是哪方面的? 程千帆的心中一沉。 上了楼梯,三本次郎的办公室门口,一个身着日军军装的男子关门出来。 “加贺君。”程千帆微微鞠躬行礼。 “哦,是宫崎君。”加贺点点头,“课长在里面。” “烦请加贺君通报一下。”程千帆没有直接进去,微笑说道。 一直跟在三本次郎身边的荒木播磨不在,这令程千帆的心头的阴影更加沉重。 加贺转身推门进入,不一会出来了,“宫崎君,课长请你进去。” “多谢。”程千帆微笑点头,凑上前低声说道,“我那里搞到了京都的上好清酒。” “给我留几瓶。”加贺低声说。 程千帆微笑点头,推门进去。 “课长。”程千帆毕恭毕敬的行礼。 三本次郎一身日军佐官军装,正在擦拭军刀。 “宫崎君来了。”三本次郎抬起头,似是兴致不错,将军刀插回刀鞘。 程千帆赶紧殷勤走上前,双手接过军刀,虔诚无比的帮忙悬挂在墙壁上。 血腥味。 他嗅到了血腥味。 很淡的血腥味。 三本次郎今天应该去了刑讯室。 大概率没有亲自动手审讯犯人,所以,沾染有血腥味,但是气味很淡。 这让他立刻同刚刚出动的特高课特工联系起来。 抓了人? 审讯了。 招了? 扩大抓捕! 他的心中已然浮现出一个较为清晰完整的推测链条。 “你的意思是,你开枪击伤汪康年,打死丁乃非,目的是杀鸡儆猴,避免再被人跟踪?”三本次郎听了程千帆的陈述,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是的,课长,属下的身份比较隐秘,最好要避免被人跟踪。”程千帆说道。 “不是因为汪康年撞破了你的一些隐蔽之事,怒而开枪?”三本次郎戏谑的眼神看着程千帆。 程千帆面部表情有些许僵硬,讪讪一笑,“路大章约我谈一个生意,呃,多多少少受到了一点点影响,当然,主要是因为我不喜欢被人跟踪。” “你明知道汪康年已经投靠了帝国,你还开枪?”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一个支那人而已,竟敢跟踪我,属下没有杀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程千帆嘴角一扬,露出一丝鄙薄之意,说道。 “是跟踪路大章!汪康年认为路大章有疑点。” “属下也在车上,汪康年这个支那蠢货,坏了我的好事——”程千帆不忿说道,待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抬头看了三本次郎一眼,赶紧低头,不敢再说话。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气的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是因为生意被搅黄了,才会恼羞成怒开枪的。”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程千帆小声嘀咕。 三本次郎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 “哈依!”程千帆挨了一巴掌,低头,弯腰,毕恭毕敬站好。 “我早就说过,不要满脑子都想着你的生意!”三本次郎沉着脸。 “哈依!” 三本次郎凶狠的眼眸瞪了程千帆一眼,一扭头就看了办公桌旁边酒柜里的半瓶红酒,抡起的巴掌最终没有再继续抽过去。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三本次郎双手压在桌面上,冷冷问道。 “属下知道。”程千帆抬起头,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属下不该开枪。” “混蛋!”三本次郎气坏了,“支那人死了便死了,笨蛋!” “报告课长。”程千帆想了想,露出恍然之色,立正敬礼,“汪康年是帝国的人,属下开枪是因为要向法租界高层展示自己的对日态度,配合课长的计划。”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你还没有愚蠢到不可救药。” 程千帆张了张嘴吧,却没有开口。 “说!” “属下开枪击伤汪康年,确实是出于愤怒。”程千帆小心翼翼说道,“不过,后来打死丁乃非,则是因为属下灵机一动,既可以杀鸡儆猴,又可以向法国人表现一番。” “为什么刚才不说?”三本次郎质问。 “属下是想要掩饰自己开第一枪的私心,没想到课长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程千帆挤出一丝尴尬和讨好的笑容。 三本次郎再度冷哼一声,不过,面色却是缓和许多。 “西田正雄将军也得知了此事,将军阁下对于你临场应变很满意,很期待你荣升中央区副总巡长的那一天尽快来到。”三本次郎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 “西田阁下谬赞,宫崎惭愧。”程千帆一个鞠躬,“都是课长运筹帷幄,悉心教导,宫崎不敢居功。” “路大章找你谈什么生意?” “太湖水匪蠡老三所部正在招兵买马,想要买一些枪支弹药。”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脸色一变,骂道,“蠡老三和帝国军队发生过战事,你知不知道!” “属下不知道。”程千帆也是脸色一变,同时轻咦了一声。 “恩?”三本次郎皱眉,盯着程千帆看。 “课长,这件事有些奇怪。” “说。” “属下确实是不知道蠡老三曾经和帝国作战过,从路大章的话语中,属下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程千帆思忖说道,“蠡老三似乎有意投靠帝国,他招兵买马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能将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竟有此事?”三本次郎面色缓和。 “应该是有这个意思。”程千帆停顿片刻,看着三本次郎,“课长,是否可能是蠡老三被帝国的强大吓到了,所以不敢继续和帝国作对,最终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确实是有这种可能。”三本次郎沉吟说道。 说着,他看着宫崎健太郎,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这小子真是好运气,私卖军火,竟然还能帮帝国招揽一支人马。 第062章 如履薄冰,潜行 “私卖军火是绝对不可以的。”三本次郎沉着脸说道。 宫崎健太郎竟然敢当面提及‘军火交易’,三本次郎必须表现出严厉的反对态度。 当然,从内心深处来说,宫崎这个家伙的这种‘毫无保留’的坦白态度,则令三本次郎暗暗满意。 “课长,属下是为帝国潜在的支持者提供必要的军需支持。”程千帆赶紧说道,“这不是生意,是为帝国招揽支持者,是向这些潜在支持者表达帝国对他们的善意。” “蠡老三愿意投奔帝国,帝国自然会为他补充军需。”三本次郎摇摇头。 帝国占领上海,中国军队一路溃逃,现在驻沪日军的闲置军火库里面,缴获的中国军队的枪支弹药堆积成山,根本不缺武装治安军的武器弹药。 程千帆闻言,立刻急了,甚至顾不得在三本次郎面前保持恭敬态度,“课长!”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一拍桌子。 “蠡老三愿意开价…买一杆枪。”程千帆竖起三根手指。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发生碰撞。 “混蛋!”三本次郎又是一拍桌子,“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总是想着你的生意!” 愤怒的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阳穴,他只感觉头疼不已,自己手下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满脑子想着做生意的贪财之辈。 “哈依。”程千帆立正,低头,内心深处却是冷笑不已。 “抬起头来,我不希望我的手下是只知道说‘是’的应声虫!”三本次郎气愤说道。 “哈依!”程千帆低头说道,然后抬起头,眼眸中适时地闪过一丝‘明白了’的激动之色。 “课长!”程千帆上前一步,靠近三本次郎,压低声音说道。 他再度确认,这是淡淡的血腥味! 程千帆绞尽脑汁,他需要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斟酌措辞。 他要不着痕迹的将事情朝着极可能外出指挥行动的荒木播磨的身上牵引。 堪称如履薄冰。 “属下认为,蠡老三本人应该是最希望完成招兵买马,壮大实力后再投靠帝国的,长达数十年的军阀混战,使得支那武夫非常信奉一个道理,那便是有人有枪才是最重要的!” “蠡老三希望能够在帝国这边受到重视,他本身自然是希望自己兵强马壮再投靠过来。” “人少了,蠡老三未必敢过来,支那水匪生性多疑,甚至可能担心帝国会趁机干掉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他。” 三本次郎闻言,赞同的点点头,宫崎这个家伙分析的井井有条,很有‘说服力’的嘛。 “此外。”程千帆看了三本次郎一眼,露出思索之色,“属下仔细琢磨了一番,同样是招揽支那军事武装,招揽一支被帝国军队打散了的水匪流寇,和招揽一支兵强马壮、迫于战斗力的军事武装,这是完全不同的。” 三本次郎再度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眼神中露出一丝激赏之色,微微颔首,“宫崎君,你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三本次郎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一支兵强马壮的队伍主动投靠大日本皇军,这才足以显现帝国的强大威慑力,展示大日本皇军无尚军威!” “课长明鉴。”程千帆露出心悦敬佩的表情,“属下说了那么多话,毫无逻辑性,课长一句话就令宫崎豁然开朗。” 三本次郎哈哈大笑,显得颇为得意。 尽管明知道这家伙是在拍马屁,但是——这感觉确实是…舒服啊! 三本次郎走到一面墙壁面前,拉开了猩红色的围布帘,墙壁上是一面上海市以及周边区域军事地图。 “宫崎君,我知道你的能力,不要藏拙了,拿出你对做生意赚钱的兴趣,认真起来,说一说你对太湖水匪的了解。” “宫崎绝非藏拙,实乃愚钝…” “若是回答的无法令我满意,我会下命令沿江设卡拦截,严查走私。”三本次郎冷哼说道。 “对于太湖水匪,巡捕房向来是比较重视的,档案室有较为完整的档案,属下知道帝国早晚要对太湖水匪下手,或招揽,或剿灭,故而属下早有准备,可谓是殚精竭虑,熟稔掌握。”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昂着头,朗声说道。 “太湖水域河湖相间,水系密布。” “水匪往往小股出击,得手后迅疾遁去,匪船‘皆可往来登岸’,水匪得以此拿彼窜。” 程千帆从三本次郎手中接过指挥棒。 他仔细看了看地图,确认位置之后,才积蓄开口说道。 “江苏苏州。” “江苏无锡!” “还有浙江的湖州!” “这三座城市是太湖沿岸最重要所在,也是太湖水匪最猖獗所在。” “无论是前清政府,还是支那的中华民国政权,乃至是地方军阀,都多次对太湖水匪进行过清剿,其中不乏有激烈战斗,甚至不亚于小型战役,不过,总体而言清剿的战果欠佳。“程千帆冷笑一声,“当然了,支那政府军的战斗力,呵呵。” “继续说。”三本次郎不得不打断了宫崎健太郎对支那人的挖苦。 “浙剿则窜苏,苏剿则窜浙,会剿则兵至为民,兵去仍匪,防固不胜防,杀亦实不胜杀”。程千帆侃侃而谈,“这六句话便足以说明太湖剿匪的困难之处。” “像是黄鳝一般,多巢穴,且油滑无比。” “此外,太湖水匪大体上可分为‘土帮’和‘客帮’两大类。” “土帮主要由太湖沿岸本地人构成。早在支那辛亥时期,盘踞于苏州光福镇一带、人称“香山阿祥”的叶阿祥就在光福镇设场聚赌。” “辛亥后,此人势力渐大,竭力置备枪械、军装,船只,其自称有太湖最大的水军,上岸劫掠之时,船舶浩浩荡荡,危害甚大。” “这个叶阿祥还在吗?”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如此悍匪,若是能招揽… “不在了,档案里说早就死了。”程千帆摇摇头,“叶阿祥匪帮的落寞,也是太湖水匪土帮的风头渐渐被客帮盖过的过程。” “支那人窃居如此沃土,却战乱不断,凡是遇到天灾兵乱,江淮、两湖、山东、河南等地的灾民多会涌向太湖流域,其中一部人铤而为匪,客帮即是由外乡游民为主组成的匪帮。” “此外,各地流民、逃兵也源源不断地成为了水匪的潜在兵源。” “相对于土帮,客帮与太湖周边几乎没有亲缘关系,因此劫掠更为凶残。”程千帆的眼眸露出兴奋之色。 “课长,蠡老三所部便是客帮水匪。” “蠡老三劫掠乡野,袭击村镇,早就不容于国民政府,这样的人,正是帝国所需要的。” “蠡老三所部在何处?”三本次郎问道。 上海特高课的工作重心目前主要在国府特工组织身上,此前并没有太多精力去调查太湖水匪的情况。 “不知道。”程千帆摇摇头,“水匪的窝点是极为隐秘,事关生死大局,是绝对保密的。” 三本次郎看着他。 “结合巡捕房的档案以及江湖上的传闻,蠡老三的窝点极可能是——”程千帆分别指了指地图上的三处,“苏州三山岛、苏州东山岛以及太湖支流阳澄湖中的某个村落。” “不过,只是可能,这只是属下的推测。”程千帆补充说道。 啪啪啪! 三本次郎抚掌,“宫崎君,不枉我一直看好你,事实证明,你将做生意的那份劲头用在正事上面,你的工作表现是极为出色的。” “宫崎此前令课长您失望了,惭愧不安。”程千帆低眉顺眼,说道。 “蠡老三所部是一伙悍匪,战斗力不俗。”三本次郎捉着下巴,盯着地图看,“最重要的是,他们熟悉太湖水域的情况,而太熟水域复杂,未来可能成为反日力量的藏身之处,所以,蠡老三所部愿意投靠帝国,这是极大的好事。” 说着,三本次郎看向程千帆,“宫崎君,我会全力支持你完成招揽蠡老三所部的工作,年轻人,放手去做吧,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出来。” “课长明鉴。”程千帆大喜,旋即又露出为难之色,“属下的生意,多以酒水、奢侈品为主,实际上很少涉及军火的,所以,目前在仓库里的枪支弹药的数量远不足以满足蠡老三的需求,听说帝国的货仓里…” 第063章 小池 “宫崎君,你太放肆了。”三本次郎阴沉着脸,冷冷说道。 “课长,与其让那些武器弹药堆放在仓库里,不如发挥他的价值。”程千帆不死心,继续说道。 “混蛋!”三本次郎骂道,“帝国缴获的武器,是帝国的,不能私自买卖。” “不是私自买卖。”程千帆眼眸放光,“是属下向帝国借一批武器,以补充心向帝国的支那武装力量。” 三本次郎眼皮动了动。 程千帆趁热打铁,“那些武器,最终还是要发放到蠡老三的手中的,只不过为了取信和招揽对方,提前几天发放罢了。” “课长,现在的问题关键是蠡老三需要这批武器,有了这批武器,我们特高课可以尽快完成对蠡老三所部的整编,届时,太湖上便有了一支可以由您亲自掌控的武装力量。”程千帆继续说道。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状。 终于。 “只是借给你,经你手发放给蠡老三所部,记住了,不是让你私自买卖的。”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郑重其事说道。 “是,属下明白。”程千帆立刻立正,敬礼,随后小声说,“招揽蠡老三所部,事关机密,属下建议由荒木君来配合我。” “荒木?”三本次郎看了程千帆一眼。 他想到此前荒木播磨向他打听过宫崎健太郎是否会因为枪击汪康年之事受到处罚。 宫崎这个家伙,确实是很会做人,没想到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荒木都和他成为了朋友。 此外,三本次郎心中明白,宫崎健太郎点名要荒木配合他,也是表达坦诚态度,荒木是他的绝对亲信,有荒木盯着此事,等于整件事都在他的掌控和监视之下。 “是的,课长,这些水匪狡诈多端,桀骜不驯,有荒木君这样的帝国勇士出面,既可以取信于他们,也可以震慑宵小。”程千帆立刻说道。 “荒木不行。”三本次郎摇摇头,“荒木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果然。 程千帆心中的猜测的到了证实。 他露出踟蹰之色,“课长,属下深恐能力不足,这是特高课招揽的第一批水匪…” 三本次郎似笑非笑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这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事涉军权,懂得避嫌。 “课长认为加贺君如何?”程千帆问道。 三本次郎摇摇头,“我安排小池配合你。” “是!” 程千帆心中大定,他本意就是小池,小池是三本次郎的亲信司机,在特高课看似职位低下,实则地位超然,知道很多隐秘之事。 最重要的是,小池早已经被他的糖衣炮弹收买,对他不设防。 只不过,他不能主动提出小池的名字。 他故意提名加贺,不过,加贺虽然也是三本次郎信重的手下,但是,并非绝对亲信,这件事涉及到倒卖日军仓库的军火,三本次郎不会选择加贺,必须选择绝对亲信。 小池便是必然的人选。 “另外,关于安排你谋取中央区副总巡长之事,出了点差错。”三本次郎说道,“不过,问题不大,我已经重新安排好了。” “是!” 三本次郎没有细说,程千帆自然不会贸然打听。 不过,这句话却是给了他一个探查信号和方向。 一刻钟后。 “宫崎君,你我第一次合作,课长命令我配合你的工作,请多多关照。”小池面带喜色,微微鞠躬。 宫崎健太郎素来出手大方,小池领了这个任务,他知道以宫崎的为人,此番定然不会亏待自己。 “小池君,我相信你我通力合作,一定能够完成此事。”程千帆微笑,压低声音,“小池君,干完这一票,家乡的房子可以翻修了。” 小池有一个梦想,便是在支那搞到钱,帮助远在日本的父母盖一个漂亮的大房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多谢。”小池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欣喜说道。 “小池君,有一件事我要事先声明。”程千帆上了车子,自己点燃一支烟,将烟盒递给了小池。 “宫崎君请说。” “这一次,我们可能要分一部分给荒木君。”程千帆吐了一口烟气,烟雾缭绕中,他暗自观察小池。 “凭什么?”小池脸色一变,“荒木君又没有参与进来。” 程千帆心中冷笑,他早就摸清楚了小池的脾性,贪财且吝啬。 “小池君,莫急。”程千帆呵呵一笑,“你和荒木君都是课长的亲信,不过,恕我直言,类似的行动,课长应该更优先会选择荒木君来执行,只是因为荒木君今天不在…” 小池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件事课长很重视,如果我们进展不顺的话,课长有可能会安排荒木君随后也参与进来。”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当然,只是有可能,我只不过是提前给小池君说一声罢了。” “宫崎君,你认为我比不上荒木?”小池冷冷说道。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实际上在我看来,小池君并不比荒木君差,只是因为荒木君这是荒木君比较熟悉的工作,小池君你只是很少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罢了。”程千帆表情陈恳说道。 闻听此言,小池的脸色缓和下来。 “小池君,你要清楚,课长安排你来与我一起做这件事,本身便是极为信重你,至于荒木君,我们都是为帝国效力,当精诚合作,你要牢记这一点。”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宫崎君,多谢,我明白你的意思。”小池点点头,不过,想到要分出一部分给荒木,他心中格外不舒服,“宫崎君,荒木君短时间内恐怕没有时间参与此事,所以,这一次便不必考虑荒木君了。” 程千帆露出为难之色,“小池君,我和你素来亲近,不过,荒木君也与我交好…” 说着他摇摇头,“这件事做成了,钱财倒不是最重要的。” 钱财才是最重要的,小池在心里喊道。 “荒木君曾经与我提过,他现在急需要立功来升职。”程千帆叹口气,“招揽一支水上武装力量,此事做成了,这是一个不小的功劳,虽然课长说荒木君暂时没有时间,但是,我若是没有和荒木君通气,他事后得之…” 说着,他揉了揉太阳穴。 第064章 卡巴莱餐厅 小池终于明白宫崎健太郎在担心什么了: 荒木播磨现在是少尉军衔,此人是一个极度狂热分子,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早日晋升中尉。 “如果是这样的话,宫崎君就不必困扰了。”小池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噢?”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 “宫崎骏且放心,荒木君办完他的事情,便是西田将军都会亲自嘉奖与他,亲自为他晋衔。”小池生怕程千帆不信,赶紧说道。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程千帆微笑点头,“那么,本来预计留给荒木君那一份,便分与小池君了。” 小池闻言大喜。 气氛顿时欢乐起来,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的细节,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小池满心欢喜的开车将程千帆送出了虹口区。 楼上,三本次郎站在窗口,看到程千帆乘车离开,他放下手中的窗帘帘布。 三本次郎十分清楚,别看宫崎这个家伙说的条条是道,颇有道理,这个家伙脑子里最根本的还是想着捞钱。 是的,即便是三本次郎以苛刻的眼光去看,宫崎健太郎刚才的表现都堪称优秀。 有时候,三本次郎也觉得非常奇妙,只要是涉及到钱财,宫崎这个家伙的脑子就特别聪明,不,确切的说,这是一个聪明的家伙,只不过将注意力更多放在钱财和女人上了。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 他也喜欢钱财。 不过,他和宫崎健太郎这样的下属不通的是,他虽然爱财,但是,心中放在第一位的依然是大日本帝国的征服之路! 同样一件事,宫崎健太郎只会想着绞尽脑汁劝说他从帝国军火仓库拿出武器弹药,空手套白狼卖给蠡老三。 三本次郎却看到了更深一层,蠡老三所部将钱财都拿出来购买武器弹药,如此正好,以宫崎健太郎的贪婪,势必会让蠡老三大出血,没有了厚实的金钱作为后盾,三本次郎要掌控蠡老三所部会更加容易一些。 此外,还有一点,他同意宫崎健太郎做这笔生意,而不是先招揽蠡老三所部,也是考虑到实际情况: 支那民间对待帝国的态度还是非常敌视的,有些支那人也许无恶不作,不介意当一个杀人越货的水匪,但是,可能不会愿意投靠帝国。 先通过蠡老三之手,招兵买马,然后蠡老三再带领所部投靠帝国,届时,一支颇有战斗力的悍匪武装便掌握在特高课手中了。 程千帆的心情是焦急而沉重的。 他现在已经可以得出判断: 荒木播磨带了一队特高课特工,正在进行一次极为隐蔽的抓捕行动。 按照小池的言语,荒木行动成功后,便是西田正雄都会亲自嘉奖。 如此,此次行动的目标级别不会低,不,确切的说,级别极高。 问题是,他现在无从得知特高课的目标是哪一方: 红党? 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 党务调查处的‘漏网大鱼’? 亦或是他的上海特情组? 金神父路。 一家卡巴莱餐厅。 西式‘卡巴莱餐厅(Cabaret)’是西洋舶来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海滩一下子出现了好多家卡巴莱餐厅。 这些餐厅不仅仅提供食物,甚至重点都不是在吃东西,而且提供各种活色生香的表演节目,或者提供伴舞。 同样是卡巴莱,不过,细分之下是有三种类型,第一种相对高雅,第二种媚俗,第三类是极为放开那种。 相对高雅的卡巴莱餐厅附近,多会有一家高级旅店。 相对媚俗的卡巴莱餐厅周边,会有短租公寓,亦或是普通旅社。 至于说极为放开的那一类,则是钉棚居多。 时下有描述曰,“花烟间,妓之下等者,又称烟妓。钉棚,更下於花烟间之妓也。” 至于“钉棚”这个词是如何来的,有一个说法,某个外国酒鬼水手抱怨钉棚环境糟糕称:三毛钱的交易,就像是敲个钉子那样快。 金神父路的这家卡巴莱餐厅,属于相对高雅的那一种。 荒木播磨西装革履,戴着礼帽来到餐厅门口。 他假作抽烟,警惕的观察了四周,手下特工向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已经布控完毕。 荒木播磨点点头。 他将香烟扔在地上,又从烟盒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中,一边拨动打火机,一边推门进入。 三名跟随他行动的手下依次进入,随后分散开来。 悠扬的乐曲扑耳而入。 餐厅内的灯光不甚明亮。 装修风格也是暗色调。 各式男女来来往往。 在吧台中间的舞台上,一个身着旗袍,肩膀上搭着雪白色的狐裘皮草的女歌者正在轻声歌唱。 下面的雅座中,不时地有客人鼓掌叫好,更有花篮纷纷送上。 荒木播磨在人丛中扫了一眼,径直朝着一个雅座走过去。 一名身穿青木棉袍的男子坐在那里,一只手捉着下巴,正盯着舞台上那个妩媚的女歌者看,眼神中闪烁莫名光芒。 荒木播磨微微皱眉,轻轻咳嗽一声。 “黄先生,您来啦。”曹宇一扭头便看到了荒木播磨,吓了一跳,赶紧起身。 荒木播磨拍了拍曹宇的肩膀,用力下压,“笨蛋,放松点,不用这么拘谨。” “黄先生可是迟到了呢,要罚酒。”曹宇迅速调整了情绪,笑着说道。 说着,打了个响指,要了两瓶啤酒。 两人碰杯。 “是这个女人吗?”荒木播磨看了一眼女歌者,随口问道。 “是的,楼莲香。”曹宇点点头,“这个女人是这家卡巴莱的台柱子,姿色不俗,最重要的是声音极为甜美诱人,不少人都想将她弄到床上去。” “说重点。”荒木播磨脸色一沉,说道。 “此前,据说青帮的夏问樵想要强纳楼莲香为姨太太,卡巴莱餐厅自然不愿意放走台柱子,夏问樵的人就来餐厅打砸,骚扰顾客,这件事闹得很大。” “巡捕没有理会?”荒木播磨问。 “金神父路是程千帆的地头,夏问樵和程千帆合作做生意,程千帆发了话,卡巴莱餐厅报警也没用。”曹宇压低声音说,“据说是这位小程巡长看上了楼莲香,是夏问樵要拿楼莲香作为礼物送给程千帆。” 荒木播磨露出惊讶之色。 “后来呢?”他追问。 “餐厅虽然有后台,但是,还是斗不过那位阴狠手辣的小程巡长和同样手段不凡的夏问樵,护不了楼莲香。”曹宇啧了一声,“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楼莲香要被人囫囵吃干抹净,您猜怎么着?” 荒木播磨冷哼一声。 说的兴起的曹宇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卖关子,不过,他心中腹诽,果然是日本野蛮人,不懂得捧哏。 “楼莲香随后继续留在了卡巴莱,并且再无人骚扰。” “随后便有消息传出来,楼莲香背后有大人物养着,那人出面了,便是程千帆和夏问樵也只能按捺下色心。” “强如程千帆和夏问樵都要退避三舍,至此之后,没人再敢打楼莲香的主意了。” “强如程千帆和夏问樵都要退避三舍,至此之后,没人再敢打楼莲香的主意了。” 第065章 铁树开花日,红旗飞展兄归时 曹宇翘着二郎腿,说的兴起,一抬眼便看到了荒木播磨那凶狠的眼眸。 曹宇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卖关子,不过,他心中腹诽,果然是日本野蛮人,不懂得捧哏。 “楼莲香此后竟继续留在了卡巴莱,并且再无人骚扰。” “随后便有消息传出来,楼莲香背后有大人物养着,那人出面了,便是程千帆和夏问樵也只能按捺下色心,选择放弃。” “强如程千帆和夏问樵都要退避三舍,特别是程千帆那种色中恶魔都被迫罢手,可见楼莲香背后那人来头不小。” “其他打楼莲香主意的人都吓到了,至此之后,确实是没人再敢打楼莲香的主意了。” “你是如何确定楼莲香便是翟猛口供里所指的那名女子的?”荒木播磨看了一眼舞台上的女子,问道。 “翟猛提供了该名女子的相关信息。”曹宇身体前倾,低声说道。 “阿香,声音很好听,背后有大人物关照,模样顶尖,在金神父路附近活动。” “结合这些相关信息,属下很快便锁定了这个楼莲香。”曹宇露出自得之色,“最重要的是,属下打听到,有人曾经看到楼莲香和一个神秘男人两人举止亲昵,虽然只是看到背影,不过,却听出来那个男人是东台口音。” 阮至渊是东台人。 荒木播磨闻言,微微点头,难得用赞赏神色看了曹宇一眼。 “如此,属下可以确定,这个楼莲香背后的那个人正是阮至渊。”曹宇压低声音,微笑说道,“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站长助理,果然是来头不小,难怪能护住楼莲香。” “做得不错。” “黄先生过奖了,是鄙人分内之事,鄙人对大日本帝国的衷心,天地可鉴。”曹宇闻言,便是连骨头都感觉酥了几分,看了一眼舞台上的楼莲香,低声问,“先生,阮至渊今天会出现吗?” “等!”荒木播磨沉声说道。 他也并不确定阮至渊会不会出现,依荒木播磨所见,阮至渊刚刚‘做了如此大事’,应该会蛰伏几天,等风头过去、确认安全再抛头露面。 不过,三本次郎则认为,阮至渊并不知道枪手还有一个活口,会放松警惕。 此外,课长认为,阮至渊这种人,自诩得计,现在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这种好色之徒,得意了,自然要找女人。 故而,三本次郎判断阮至渊今天会来找这个他最宠爱的女人幽会。 “若兰,小宝呢?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去老师家里吃饭。”程千帆拍了拍风衣上沾染的尘土,进门喊道。 正在厨房切菜的白若兰探出脑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都买好菜了。” “我打了个电话过去给师母问好,提了一嘴馋师母包的馄饨了,师母便邀请我们晚上过去。”程千帆走过去,揽住白若兰的腰肢,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 “蒸了鲈鱼。”白若兰拍了拍丈夫的手,示意他帮自己解围裙。 “正好,鲈鱼带过去,老师也好这一口。”程千帆帮妻子解开围裙,挂好,“小宝呢?” “在楼上画画呢。” “我去喊小宝,你去换一身衣服。”程千帆在白若兰额头亲了一口,“打扮的漂漂亮亮回娘家。” 师母非常喜欢白若兰,已经认了白若兰当干女儿。 “晓得了。”白若兰抿嘴一笑。 “我们的小宝画家,又有什么大作,给哥哥欣赏一下。”上了楼,程千帆还问进门,便提高声音喊道。 “不给看。”小宝慌里慌张的将画作收起来。 “好,不看,不看。”程千帆走上前,敲了敲小宝的脑瓜子,“下楼去洗洗手,一会我们去修爷爷家吃饭。” “哦。” 待小宝下楼后,程千帆小心翼翼的到门口瞥了一眼,鬼鬼祟祟的翻出小宝画的画,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沉默了。 这是一幅全家福。 小宝在中间,左边是他,右边是白若兰。 在三人的身后,是一对男女,微笑着。 这是小宝根据‘记忆’画的爸爸妈妈。 程千帆的鼻头一酸。 小宝果然已经忘记‘竹林’同志和罗慧娟同志的相貌了。 但是,她还在努力想要记起来爸爸妈妈的样子。 画作里,这是小囡想象中的爸爸妈妈的样子啊。 收起画作,他双手用力搓了搓脸,露出笑容,朝着楼下走去,“小宝,何奶奶包了你喜欢吃的猪肉馄饨,高兴吗?” 然后便看到白若兰在‘训斥’小宝,敲了敲不安分的小囡的脑瓜:别动,围巾系好。 方家。 方太太敲了敲细妹的小脑袋,帮她解开围巾,“大冷天的,到处乱跑。” 细妹踮着脚,“妈妈,外面有个哥哥好可怜,我可以给她一个肉馒头吗?” 不一会,细妹手里拿着两个肉馒头,递给外面墙角的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一把抓过去,拿起来就狼吞虎咽的咬下去,不过,只是吃了两口,就强忍着停住。 “怎么不吃了?”细妹小声问。 “留,留着给弟弟妹妹吃。”小乞丐小声说。 “细妹,回来吃饭了。”方太太站在门口喊道。 小乞丐吓了一跳,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停下来,转过身,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两个头,然后转身跑开了。 跑到没人地方,将肉馒头拼命的塞进自己的破烂衣服里,确认不会被人看到,这才舒了一口气,一溜小跑,跑到了隔着两个巷子的墙角。 “阿弟阿妹,有吃得了。”小乞丐从身上翻出肉馒头,咧嘴、骄傲的笑着说道。 看着阿弟阿妹狼吞虎咽吃着,小乞丐咽了口唾沫。 “阿哥,你也吃。” “我吃饱了,人家给了三个呢,我吃了一个了。”小乞丐用力拍了拍自己皮包骨一样的小身板,示意自己吃的很饱了。 方家。 “妈妈,那棵树什么时候开花啊。”细妹小声问方太太。 “快了,快了。”方太太心中一酸,挤出笑容说道。 这句话,细妹几乎每天都要问几遍。 方木恒离开的时候告诉细妹,‘家里的那颗铁树开花的时候,哥哥就骑着大马,举着红旗回来了!’ 卡巴莱餐厅。 楼莲香坐在一个吧台边上,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支女士烟,眼神不时地瞥向大门的位置。 “这个女人极可能提前得到消息,她知道阮至渊今天会来找她。”荒木播磨立刻得出判断,心中振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推门进来。 楼莲香漂亮的眼眸一亮,就要起身。 金丝边眼镜男子微微摇头。 楼莲香立刻又坐下来,将烟卷在烟灰缸掐灭,过了几分钟,才扭动腰肢朝着后台走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男人的贪婪视线。 金丝边眼镜男子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随后起身也朝着后台走去。 后台休息室。 阮至渊一把抱住了楼莲香,嘴巴就啃上去,双手在女子的臀部摩挲。 “阿香,想我没?” “你个冤家,好几天没来找我咯。”楼莲香嗔怒,打掉阮至渊的禄山之爪。 “事情忙。”阮至渊嘿嘿一笑,复又上手搂住楼莲香的腰肢,“想死我了,宝贝,走,陪老爷我高乐高乐。” “人家看中了老凤祥的一款首饰。” “好好好,我的阿香宝贝。”阮至渊捉住楼莲香的精致下巴,“伺候老爷我高兴了,什么都给你买。” “你真好。”楼莲香高兴的踮起脚尖,亲了阮至渊一口。 啪啪啪。 “阮助理好兴致啊。”鼓掌声响起的同时,一个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第066章 阮至渊 “人家看中了老凤祥的一款首饰。” “好好好,我的阿香宝贝。”阮至渊捉住楼莲香的精致下巴,“伺候老爷我高兴了,什么都给你买。” “你真好。”楼莲香高兴的踮起脚尖,亲了阮至渊一口。 啪啪啪。 “阮助理好兴致啊。”鼓掌声响起的同时,一个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阮助理!’ 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如此称呼自己,对于正上下其手,内心骚动如同滚烫岩浆的阮至渊来说,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的肢体变得僵硬,艰难的转过身去。 便看到三名男子手持短枪对准自己,当先之人手中没有举枪,此人身高中等,身体粗壮,眼中带着兴奋的光芒,嘴角带着笑容,就如同猎人看猎物一般的表情看着自己。 “啊——”楼莲香吓得就要尖叫出声。 阮至渊反应迅速,一把捂住情人的嘴巴,“阿香,别叫,别叫。” “很好,阮助理很懂事。”荒木播磨抚掌。 “诸位,认错人了吧?”阮至渊强自镇定,说道。 “阮至渊,不要装了,翟猛已经供出你了。”曹宇贪婪的目光看了靠在阮至渊怀中,吓得瑟瑟发抖的楼莲香,枪口一抬,恶狠狠说道。 “诸位恐怕真的是认错人了,在下不姓阮,更不认识什么翟猛!”阮至渊再度辩解。 曹宇一直盯着阮至渊的面部表情,此时他心中有了一丝疑惑,此人说自己认识翟猛,看表情,似乎不是作伪。 莫不是搞错了,此人真的并非阮至渊? 是楼莲香背着阮至渊有了别的男人? “阮至渊,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站长助理。”荒木播磨盯着阮至渊,露出残忍的笑容,“阮先生,忘了自报家门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荒木播磨,上海特高课,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说完,微微鞠躬,再直身抬头之时,嘴角的肌肉轻轻抽动,舔了舔嘴唇,“阮助理做得好大的事情,当着我大日本帝国宪兵的面杀了人,现在还若无其事的来会老相好。” 听闻对方自报家门,得知对方是上海特高课,阮至渊小腿发抖,嘴唇哆嗦。 而本来躲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楼莲香,则微微抬起脑袋看着自己的男人,她的眼眸中满是崇敬,身体也不抖了。 “这位荒木先生,你恐怕搞错了吧。”阮至渊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巴格鸭落!”荒木播磨大步上前,距离阮至渊两米处停下,凶狠的目光看着对方,“阮先生,请不要再狡辩了,这样对彼此都好!” 说着,残忍的目光看向楼莲香,“你的女人很漂亮,你也不希望她受到什么伤害吧。” “不错!”阮至渊长叹一口气,揽住楼莲香腰肢的手用力,似乎是要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的女人,“我就是你们要抓的特务处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 “很好,非常好。”荒木播磨满意的点点头,“阮先生肯合作,这是好的开始。” 两名日本特工立刻上来,控制住了阮至渊两人。 “阮先生,请合作,不要试图做无谓的挣扎,我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你跑不掉的。” 阮至渊冷哼一声,“阮某人早已有为党国,为民族献身之志,虽死无憾!” “老爷!”楼莲香抬起头,梨花带雨看着自己的男人,“莲香愿与君共赴国难。” “阿香!” “老爷!” 两人四目相对,深情对视。 “冥顽不灵,带走!”曹宇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内心深处一股无明业火三千丈烧的自己难受,他恶狠狠喊道。 荒木播磨看了曹宇一眼,曹宇吓了一跳,乖乖后退。 “请吧,阮先生,楼小姐。”荒木播磨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马思南路。 “太太,少爷,少奶奶和小小姐来了。”吴妈从程千帆的手中接过食盒,高兴的喊道。 “吴妈,清蒸鲈鱼,一会热一热吃。”程千帆微笑说道。 “晓得了,少爷。” “是不是我不发话,你们就不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何雪琳早就在客厅等候,佯装生气说道。 “干妈您可不老,年轻着哩。”白若兰上去挽住何雪琳的臂膀,抿嘴一笑说道。 “奶奶好。”小宝鞠躬,脆生生说道。 “哎呦呦,我的小囡囡,奶奶知道你要来,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何雪琳看到小宝,眼睛放光,眉眼都是笑容。 “感情你们娘仨是一家人,没我什么事情了啊。”程千帆假作吃醋,说道。 “你什么时候给老程家有了后,你看我对你亲不亲。”何雪琳假装瞪了程千帆一眼,余光则瞥了白若兰一眼。 白若兰羞红了脸。 “正在努力。”程千帆笑着说道,“今年指定让您抱上孙子。” “君子一言。”何雪琳朗声说道。 “驷马难追。”程千帆抱拳说道。 “这还差不多。”何雪琳高兴点头,朝着厨房方向喊道,“吴妈,给少爷上茶。” 然后牵着白若兰的手,“走,去楼上,我上回去百货大楼,给你买了套衣服,你试试。” 又摸了摸小宝的脑袋,“小宝,这盒子里有话梅、糖果、瓜子,都是你的哦,慢慢吃。” “谢谢奶奶。”小宝抬头开心的笑,露出小虎牙。 吴妈沏好茶,端过来。 程千帆起身道谢。 他坐在客厅里慢慢品茶,心中想的是如何找借口出去一趟。 彭与鸥家与修肱燊家很近,他开车经过彭与鸥家楼下的时候,假装按喇叭通知修家,同时车速放缓,他脑袋探出车窗扔烟蒂。 他相信邵妈一定看到自己了。 明白这是有紧急情报要联系的信号。 老黄临时被巡捕房安排去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帮忙。 霞飞路出了凶杀案,路大章带人外出办案。 事情紧急,只能程千帆自己亲自出马, 不过,彭与鸥现在被日本人关注,程千帆必须制造合理的借口来接触。 他不会和彭与鸥直接接触,他要找的是邵妈。 按照约定,邵妈明天才会去死信箱,来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邵妈去死信箱去密信回来途中,万一受到特务盘查,那便麻烦了。 所以,假借来老师家里做客,寻找机会就在彭与鸥家门口传递情报,是相对最稳妥的。 “哥哥,没有炸果儿。”小宝嘴巴里嚼着牛轧糖,扯了扯他的衣角,搓了搓小手说道。 “你呀你,这么多糖果瓜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巴。”程千帆敲了敲小宝的小脑袋。 他的心中大定,来的路上,他故意提了两嘴邵妈做的炸果儿,那是小宝极喜欢吃的,果然勾起了小宝肚子里的馋虫了。 “邵奶奶家的炸果儿。”小宝大眼睛看着哥哥,可怜兮兮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程千帆起身,牵着小宝的手,“吴妈,我带小宝去彭教授那边,去去就回。” “晓得了,少爷。”吴妈回应说道,“快些回来,晚饭快好了。” “好的呢。”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总部驻地。 三本次郎看着被押解进来的阮至渊和楼莲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荒木君,辛苦了。”他拍了拍荒木播磨的肩膀。 ps:求订阅,求 第067章 和盘托出 三本次郎看到阮至渊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恳求之色。 “有什么冲我一个人来!”阮至渊又喊道。 三本次郎此时立刻注意到了,阮至渊将‘一个人’三个字咬的特别重。 “对待女士不要这么粗鲁。”三本次郎一摆手,“阮先生也是有身份的人,要给予适当的尊重。” “休想从我嘴中抠出半句话。”阮至渊冷哼一声。 “先将楼小姐带到隔壁去休息。”三本次郎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任何人不允许骚扰楼小姐。” “是!” 荒木播磨咧嘴一笑,推了推楼莲香,“楼小姐,请吧。” “老爷?”楼莲香害怕又担忧的看向阮至渊。 “你先过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有我在,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阮至渊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人,眼眸中写满了坚定和疼惜。 “阿香等你,若老爷你蒙难,阿香绝不独活。”楼莲香紧咬银牙,说道。 “阮先生。”三本次郎阴鸷的眼眸打量着阮至渊,在他的逼视下,阮至渊的额头开始冒汗,刚才还挺直的脊梁下意识的弯下来。 “请坐。”三本次郎指了指一张客椅。 “不敢。”阮至渊低声说。 “大日本帝国对待朋友向来很有诚意。”三本次郎微笑着,“莫非,阮先生不愿意当帝国的朋友?” “不敢,不敢。”阮至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又移动屁股,只坐了半个。 “阮先生,我希望接下来我们能够以朋友的身份交流。”三本次郎盯着阮至渊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阮至渊点点头,“朋友贵在交心。” 啪啪啪。 三本次郎抚掌,“说得好,那么,阮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有一个请求,三本先生答应我的请求,阮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本次郎的脸色阴沉下来,阴鸷的眼眸盯着阮至渊,看到阮至渊坐立不安的样子,忽然露出笑容,“我希望阮先生珍惜朋友之间的友谊,不要提过分的要求。” “阿香是无辜的,是我极喜欢的女人,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阮至渊叹口气,说道。 “阮先生多虑了,如果你愿意当帝国的朋友,你的女人便是帝国朋友的亲眷,帝国有义务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三本次郎深深地看了阮至渊一眼,说道。 这是一个聪明人! 这是他给阮至渊下的结论。 此人很有分寸,故意提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你我本是敌对双方,阮某承蒙党国培养多年,本该从容赴死,无奈心有牵挂。”阮至渊再度叹口气,“造化弄人啊。” 三本次郎心中不耐烦,脸上却是带着笑容,抚掌说道,“阮先生果是至情至性的痴情种子,鄙人佩服之至。” 说着,他的面色变得严肃,“阮先生,你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特务处上海站站长郑卫龙,书记程续源,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等人,他们的情况都在我的脑子里。”阮至渊缓缓说道,“阮某愿意和盘托出,双方各为其主,只希望三本先生能够尽量保全他们的性命。” 阮至渊每说一个名字,三本次郎绿豆大的眼眸便竭力张大,眼神中充满着兴奋之色。 “阮先生,只要他们愿意成为帝国的朋友,帝国必将以诚相待。” “我信三本先生。”阮至渊点点头,“他们的住址我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是特务处上海站的总部,今天成功刺杀杨福元,武汉那边的嘉奖令会在明天下达,上海站所有高层会齐聚迈尔西爱路。” 三本次郎大喜,按下办公桌上的响铃。 很快,荒木播磨推门进来。 “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特务处总部驻地,明天会开高层会议,现在开始严密监视此处。”三本次郎神情振奋说道。 “是!”荒木播磨立正敬礼,离开之时瞥了阮至渊一眼,似是没想到此人竟然这么快就交代的如此彻底。 “阮先生,我现在相信你的诚意了,恭喜你收获了帝国和我的友谊。”三本次郎看着阮至渊,满脸堆笑说道。 “三本先生,实不相瞒,软某人早就心向大日本帝国。” “哦?” “去年顾杏逸的车队遭受袭击,顾老板提前五分钟离开,逃过一劫。”阮至渊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便是我安排人给顾老板示警。” “竟有此事?”三本次郎惊讶出声,他的脸上布满笑容,走上来拍了拍阮至渊的肩膀,“阮先生果然是帝国的朋友。” 阮至渊救了顾杏逸不假,但是,此人今天还策动了对杨福元的刺杀。 这个家伙虽然是特务处上海站的站长助理,是国府上海特务机关的高层,但是,其人却并不是特工,更像是一个政客,这是标准的中国政客式思维。 阮至渊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 顾杏逸之事便是阮至渊的投名状,此人提前做下此事,便是为有朝一日被帝国抓捕后,以兹为投名状。 “改日我请顾杏逸先生来此,救命之恩,顾先生想必自然感激不尽。”三本次郎哈哈笑着说道。 “不敢当,阮某只是不愿过多杀孽。”阮至渊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微笑说道,“大日本帝国是来帮助中国的,我们不能以德报怨。” “哈哈哈。”三本次郎哈哈大笑,“阮先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还有一事,还请三本先生多多担待。” “请说。” “阿香是一个愚昧的女人,不明白大日本帝国对中国的善意。”阮至渊说道,“属下心向大日本帝国,不过,暂且只能先对她说,是为了她的安全才被迫投靠的,还望先生不要介怀。” “阮先生多虑了,此乃你的家事,我们不会过问。” “多谢三本先生,先生真乃通情达理之人。”阮至渊起身,深深鞠躬。 彭与鸥家门口。 程千帆牵着小宝的小手,隐蔽的观察了四周,一脸轻松,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邵奶奶。”小宝看见邵妈,非常开心,脆生生喊道。 “哎呦呦,是小宝啊。”邵妈看了程千帆一眼,弯腰抱起了小宝。 “邵妈,小宝闹着要吃你做的炸果儿。”程千帆苦笑说道,“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小囡喜欢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邵妈高兴说道,请两人入内。 第068章 秦迪 小宝贪嘴,刚才吃多了盐炒瓜子,有些齁着了,口渴。 邵妈用开水冲了一晚炒面,小宝在客厅的茶几上用白陶瓷汤勺慢慢搅拌,馋的流口水。 程千帆跟着邵妈来到厨房。 邵妈用一个小竹篮子装炸果儿。 “先生现在不在家。”邵妈说道。 “我知道,彭教授要是在家,我反而不方便过来。”程千帆说道。 此前经过的时候,他看到二楼彭与鸥的书房的窗帘拉开,一侧下端挽起来系好。 这是一个暗号,是彭与鸥并不在家中、且并没有出事的暗号。 如果是两侧窗帘拉开,自然下摆,没有挽起来,则说明出事了,不过,彭与鸥人已经成功逃离。 如果是两侧窗帘拉开,两侧窗帘裙摆都挽起来,则说明彭与鸥出事了,没有能够撤离,或被捕,或牺牲。 “出了什么事?”邵妈问。 她的心中是紧张的,形势越来越严峻,‘火苗’等不及通过死信箱联络,冒着一定的危险前来,定然有极为紧急之事。 “特高课正在进行一个秘密抓捕行动,荒木播磨亲自带队。”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日本人要向哪一方、何人下手,暂未可知,不过,我推测他们的目标对象的级别不低。” “需要我做什么?”邵妈立刻问。 “你即刻告知彭教授,提醒组织上提高警惕。”程千帆看了一眼外面,小宝正美滋滋的吃着,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说出的话格外沉着冷静,“如果我们的某一位较为重要的同志突然联系不上了,一定要格外注意。” “我明白了。”邵妈点点头,又朝着篮子里放了几个炸果儿。 “太多了,小宝根本吃不完。”程千帆看了一眼,说道。 “小囡喜欢吃。”邵妈将小竹篮子塞进程千帆的手中。 “那我就拿着了?”程千帆接过篮子。 邵妈开心的笑了,“这就对了,我看到小宝这小囡就喜欢。” 程千帆拎着小竹篮子,回到客厅,“走了小宝,奶奶那边还等着我们开饭呢。” “噢噢噢,最后两口。”小宝赶忙挖了两勺,大口的吃进嘴巴。 “邵奶奶,小宝吃好啦,太好吃了。”说着,朝着邵妈鞠了个躬。 “哎呦呦,小囡囡,有礼貌的嘞。”邵妈高兴的眉开眼笑,摸出手绢帮小宝擦拭了嘴角。 “邵奶奶,再见。”小宝被程千帆牵着手,和邵妈挥手作别。 “喜欢吃炸果儿,吃完再来拿。”邵妈大声说道。 “晓得啦,邵奶奶留步。”小宝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 邵妈被逗得哈哈大笑。 看着程千帆牵着小宝的小手离开,邵妈关上了房门。 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她轻轻擦拭了下眼角。 她的孙女要是还活着,也该有小宝这么大了。 三年前,国党军队七万大军进犯王村口苏维埃根据地,邵妈的儿子、儿媳壮烈牺牲,包括孙女在内的十余名从两三岁到七八岁的红军子女被敌人残忍活埋… “馋嘴的小宝。”程千帆敲了敲小宝的小脑袋。 小宝嘟着嘴,假作生气,扭过头去的时候,却是偷偷拿了个炸果儿塞进嘴巴,再转头过来,假作是气鼓鼓,掩饰嘴巴里的食物。 程千帆假装没看到。 将脑袋偏向一边,再忽然转过来,就看到小宝在大口嚼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宝讪讪一笑,赶紧拿了个炸果儿,踮起小脚丫,塞进程千帆的嘴巴里,“哥哥,你也吃。” 程千帆这才作罢。 “千帆!”一辆车在他的身侧缓缓停下,后排车窗拉下来,是刚刚下班的修肱燊。 “老师。”程千帆赶紧打招呼。 “你这是?”修肱燊惊讶问道。 “我带了若兰和小宝来看望您和师母,小宝馋邵妈做的炸果儿了,央求我去要了点。”程千帆微笑说道。 “彭教授身体怎么样?这段时间比较忙,早出晚归的也没有看见他。” “彭教授没在家。”程千帆摇摇头,然后苦笑,“得亏没在家,不然可不会给我好脸色。” “哈哈哈。”修肱燊哈哈大笑。 他直接下了车,示意司机开车离去,上来牵住了小宝的手,然后故意惊讶的又松开手,“哎呀,怎回事,油乎乎的。” 小宝羞涩一笑,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炸果儿,递给修肱燊,“爷爷也吃。” 程千帆佯怒,“好啊,你什么时候藏在…” 然后他便闭嘴了,修肱燊瞪了他一眼。 “小囡乖得嘞。”修肱燊高兴的接过来放进嘴巴,随手将公文包递给程千帆,弯腰抱起小宝,“走咯,回家吃饭。” “妈,你吃饭吧,吃点吧。”秦迪端着饭碗,递上前。 “不吃!”秦太太将脑袋扭到一边去,“我都要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死了,还吃什么饭,早死早安生。” “妈!”秦迪将饭碗放在一旁,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就在半小时前,秦迪告诉妈妈,他要离开家,去参加游击队打鬼子。 母亲对独子这突如其来的决定,秦太太完全不敢相信,并且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以绝食来相抗。 当妈妈的,自然不可能对儿子的一些事情和变化一无所知,她隐约知道儿子在从事抗日的事情,这让这个当母亲的整天提心吊胆。 现在突然听儿子说要去参加抗日游击队,宛若晴天霹雳。 此时此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秦太太摸着秦迪的脑袋,“小迪,你不能走,妈妈年老了,不能离开你,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母亲反复恳求,声音都在颤抖。 秦迪定睛望着妈妈,他看到了妈妈发丝间的白发,他看见妈妈的脸上的皱纹,他看到妈妈的脸上布满了泪水,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自古忠孝两全难。 他要去战斗,要为了祖国母亲战斗。 但是,却不得不离开年迈的母亲。 秦迪擦拭了眼角,对妈妈说:“妈妈,为了民族的解放,为了赶走日本侵略者,我决定走了。只有赶走日本鬼子,我们才可以过上安宁的日子”。 “小迪,妈舍不得你啊,你这是要去送死啊,妈妈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秦太太哭泣起来。 “妈妈,宽恕我吧,请你原谅儿子的固执吧。”秦迪说道,“妈妈,儿子要像爸爸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就是不想你像你爸爸那样啊。”秦太太抱着儿子的脑袋,痛哭流涕。 秦先生在五卅运动的时候参加游行示威,遭受英国警察殴打,有了病根,拖了一年多,最终还是不幸去世。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安装最新版。 “妈妈,爸爸要是还在,他会支持我的,他会为我骄傲的。” “咛个杠头!”秦太太打了儿子一耳光子。 “妈妈,儿不孝!” 母子俩俩最终相拥而泣。 当母亲的了解儿子,他一旦决定,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小迪,答应妈妈。”秦太太轻轻拍打儿子的后背,“活着,要活着,好吗?” 秦迪下跪,磕头,用力磕头,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经发青,脸上挂满泪痕,他竭力展露笑容,“妈,孩儿一定活着回来!打跑了日本鬼子,儿子还要结婚生子,请您帮忙带孙子呢。” 第069章 大胆假设 武汉。 “处座春风满面,看来是有好消息。”余平安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子进来,微笑说道。 “什么味?”戴春风嗅了嗅鼻子。 “卤鸭脖,辣味劲道,相当不错,特意带了些回来给处座尝尝。” “这个我可吃不了。”戴春风笑着摇摇头,“我可没有一个湖南胃。” 余平安哈哈大笑,惋惜说,“那我便自个慢慢吃了。” 戴春风将一份电文递给余平安,“看看吧,郑卫龙白日里来电。” 余平安双手接过,仔细阅读,击节赞叹,“好一个郑卫龙,好一个阮至渊!干得漂亮!” 放下电文,他满眼喜色,继续说道,“处座,郑站长指挥得力,阮至渊亲自带领敢死队,深入虎穴,成功锄奸杨福元。” “特别是阮至渊,艺高人胆大,全身而退,令我刮目相看啊,此可谓是文武双全。” “其手下牺牲同志之血勇更是可歌可泣,此皆足可展现我特务处上下不畏牺牲、报效党国之决心。” “属下认为当大力嘉奖!” “我向委座汇报了此事,委座亦是非常欣慰,亲令嘉奖上海站方面。”戴春风面上是喜悦之色, “这份嘉奖令,炳焱且看看。”戴春风说道。 “是!” 余平安入目看,心中却是暗自分析盘算。 嘉奖令上,首先是对上海站站长郑卫龙提出表扬和嘉奖,郑卫龙是上海站的站长,此乃应有之意。 随后,重点是对阮至渊的嘉奖,其赞许之言、奖励程度甚至是超规格的,其中最重要的是向阮至渊颁发六等宝鼎勋章。 按照国民政府《陆海空军勋赏条例》的规定,凡陆海空军军人,对于国家建有勋绩或“扞御外侮、镇摄内乱立有功勋者”,可颁给宝鼎勋章。 阮至渊是少校衔,按例校官可颁发三到六等宝鼎勋章。 此番为阮至渊颁发六等宝鼎勋章,看似是奖励殊轻,实则不然。 国府当下对于云麾勋章和宝鼎勋章的颁赏极为严格,非大功者不可得。 阮至渊只是带队完成了一次制裁任务便获颁六等宝鼎勋章,绝对属于高规格嘉奖了。 如果按照这个颁发标准,程千帆至少要多几枚勋章。 只是,为何高规格嘉奖阮至渊? 余平安暗自揣测,极可能是戴春风在向委座汇报的时候,稍稍减少、甚或是春秋笔法简单对郑卫龙夸赞。 其重点汇报了阮至渊的‘机智果敢’、英勇多谋之举。 阮至渊不是特工,此人是文职出身,文职官员且不惧死亡,心怀党国,冒矢上阵,堪称党国表率。 如此,委座对于阮至渊自然印象大好,心情开心之下,一枚六等宝鼎勋章便有了。 嘉奖令上还提及了殉国的几名特工,令多加抚恤。 “非常公正,勇者赏,殉者恤,处座有心了。”余平安叹服说道。 戴春风闻言,开怀大笑。 程千帆干掉了邹凤奇,甚至组织上海特情组袭击日军军马场,取得了‘华德路大捷’。 郑卫龙的上海站也终于顺利完成任务,成功制裁了上蹿下跳的汉奸杨福元。 此可谓是好消息不断,戴春风最近也在校长面前颇有面子,很是受到了一些赞许。 此外,正如余平安所料,这份嘉奖令虽然是出自老头子之首肯,不过,其根本在于戴春风在禀告捷报之时的取舍: 他没有按照例行潜规则将功劳大部分放在上海站首官郑卫龙的身上,而是重点夸赞了阮至渊。 当然,阮至渊在这次行动中的表现堪称‘惊艳’,戴春风属于‘实话实说’。 如此做的原因和戴春风对待郑卫龙的态度有直接关系。 郑卫龙是力行社特务处十人团之一,是元老级别诸侯。 对于能力不俗的郑卫龙,戴春风非常重视,特务处上上下下都知道郑卫龙是处座眼前的红人。 不过,红人却并非绝对亲信。 对待郑卫龙,戴春风在欣赏和重用之余,还是保持高度警惕的,既要用其人,又要避免郑卫龙崛起太快。 阮至渊虽然是郑卫龙的助理,且貌似是郑卫龙的亲信,但是,戴春风却知道,阮至渊本人对郑卫龙并非绝对忠心。 一年半前,郑卫龙狠狠地敲了阮至渊一笔,帮助阮至渊隐瞒其受到日本女特工惠子诱惑,两人有通奸之实一事。 此二人自觉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但是,戴春风对此早就全盘通晓,便是阮至渊私下里对郑卫龙掠夺其浮财的恨恨之言,戴春风也都知道。 如此,表面来看,阮至渊是郑卫龙的绝对亲信,戴春风亲自为阮至渊在委座面前美言,并且竭力为其争取了超规格的嘉奖,郑卫龙还要感谢戴春风呢。 便是特务处上上下下得知此事,也要夸赞一声处座对上海郑站长果然与众不同,可谓是爱屋及乌。 此外,这也是表率作用,特务处上上下下也会感叹且振奋,只要做出成绩,处座自然不吝嘉奖。 实际上,戴春风暗中则可将阮至渊拉过来,暗中削弱郑卫龙在特务处的势力。 此可谓是一石多鸟之计。 戴春风按下响铃。 “处座!”毛瞬进来后,看了余平安一眼后,恭敬说道。 “将此嘉奖令发给上海程续源。”戴春风沉声说,“加密!” 上海站方面,掌握电台的并非上海站站长郑卫龙,乃是上海站书记程续源。 “是!”毛瞬接过嘉奖令,放进文件木夹中夹好,转身离开。 修肱燊家中。 吃罢晚饭,何雪琳带着白若兰去同住在马思南路的一位洋行太太家中打麻将去了。 小宝也跟着凑热闹去了。 修肱燊和程千帆在书房聊天。 聊着聊着,程千帆便将话题引到了太湖水匪这个话题上。 日本人将会逐渐加大对太湖水匪的管控,或招揽,或剿灭。 程千帆也意识到,太湖水匪这部分不可控力量,实际上大有文章可做。 不过,他对此虽然有所了解,但是,并不够深入和全面。 而修肱燊在巡捕房多年,人脉深厚,且身为政治处的翻译,对于很多隐秘之事也多有涉猎,正是极好的打听对象。 再者说了,宫崎健太郎为了完成三本课长交代的任务,努力打听相关情报,这是正经工作,非常合理。 此时此刻,程千帆是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在打听。 “太湖水匪匪患由来已久,国府也多次清剿,不过,一连串的剿匪行动却并没有遏制住水匪的凶悍气焰。” “民国十八年的时候,浙江嘉兴还发生了水匪抢劫军警枪支后,劫掠中国银行嘉兴支行现钞九万六千余元的骇人事件。”修肱燊说道。 “正是因为此骇人听闻事件,国府才决定由军队开始清剿太湖水匪?”程千帆问道。 修肱燊点点头。 正是因为水警清剿太湖水匪不力,为了对太湖水匪进行更有效的围剿,国府决定清剿太湖水匪的任务交给军队来进行。 民国十九年的初春,国军第五师熊天翼所部的十三旅等部队奉命开往太湖剿匪。 “此次大规模剿匪行动,共计俘获海州帮匪首张兆华、河南帮匪首田侉子各一名,小匪首及散匪一百三十余名;击毙匪帮自任团长及营长各一名,散匪四百余人;截获匪船二十五条,男女肉票五十余人。” “此次行动的指挥官是十三旅旅长胡靖安。” “可是故胡上将靖安?”程千帆惊呼。 “正是此人。”修肱燊说道。 “可惜了!胡上将是剿匪有功之臣!”程千帆叹口气。 胡靖安在太湖剿匪后,不断升迁,累功至国军第五师师长,只可惜在民国二十年的时候围剿江西hong匪的时候不幸‘殉国’。 后来常凯申以“剿共”有功,下令追赠胡靖安为陆军上将衔,安葬于南昌青云谱。 修肱燊暗中观察程千帆的表情变化,看到程千帆露出遗憾之色,心中果欣慰不已。 虽然不知道程千帆为何突然对太湖水匪感兴趣,但是,当这个话题起来的时候,修肱燊便心中有了盘算,故意水顺推周的随口提及了此次太湖剿匪的军事行动之事,其目的就是引出胡靖安。 以此机会暗中观察程千帆对红党的态度。 此前,党务调查处曾经暗中调查程千帆,对于此事,修肱燊是非常生气的。 他不认为程千帆和红党有瓜葛。 但是,私下里,修肱燊却足够谨慎,红党对于年轻人的蛊惑手段太多了,他担心程千帆受到红党蛊惑。 修肱燊对于程千帆的言语表现暗自满意。 且他自己此时内心深处却也是轻笑一声: 自己真是多疑成性了。 千帆这小子,喜好钱财,在女人之事上也颇为放肆,这种人怎可能和红党有瓜葛。 “这次军事行动是迄今为止政府清剿太湖水匪最大规模的一次行动,也是战果最辉煌的一次行动。”修肱燊笑着说。 “其中梅州帮匪首张兆华的巢穴苏州三山岛被攻破,双方遗尸近百具,可谓是尸横遍野,以至于现在三山岛上也是人烟稀少,百姓多不敢居住。” 三山岛! 程千帆心中一动,暗暗记住了此岛屿。 就在此时,楼下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 “先生,您的电话。” 楼下传来了吴妈的喊声。 “我去接个电话。”修肱燊起身说道。 “我也下去吧。”程千帆说道,尽管他对修肱燊书房的保险柜中的机密文件颇感兴趣,但是,绝对不会去碰。 修肱燊是他的老师,长辈,对他极为熟悉。 同样的,他对于修肱燊也是颇为熟悉,甚至堪称是忌惮。 便是‘竹林’同志生前都对修肱燊颇为忌惮,再三提醒他面对修肱燊的时候需要格外谨慎。 程千帆对此深以为然,除非有绝对必要,他不会有对修肱燊‘打主意’的想法和行动。 只说一点,修肱燊到底是哪一方势力之人,程千帆至今没有摸透。 修肱燊挂掉电话,微微叹口气。 “老师,出了什么事情?”程千帆问道。 “杨福元被杀之事你听说了吗?”修肱燊问道。 “下午的时候听说了。”程千帆点点头,他在下午时分便在巡捕房听得杨福元被杀的消息,他心中既惊且窃喜。 程千帆得出判断,此事应该是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所为。 杨福元是铁杆汉奸,死有余辜。 此事是巡捕房的巡捕闲聊所说,程千帆虽然渴望了解更加确切的情况,不过,发生枪击案的是虹口,不是法租界,他手下的巡捕也并不知晓更加确切消息。 此外,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他也不好表现的对此事太过关注。 此时听到修肱燊提及杨福元的名字,程千帆颇为惊讶。 “杨福元的大儿子杨启发打来的,此人曾经与我有些来往,故而请我帮忙。”修肱燊说道。 “帮忙?”程千帆皱了皱眉头,“杨福元多半是被武汉方面派人干掉的,莫不是请老师帮他寻找凶手?” “自然不是,杨启发也不敢找凶手报仇。”修肱燊摇摇头,“他知我和英美租界工部局的人有些交情,请我帮忙联系工部局的人,向日本人索要杨福元的尸体。” “杨福元的尸体?”程千帆轻笑一声,“他为日本人奔走疾呼,日本人这是要拿他的尸体做文章,大肆操办一番?” “据说是特高课方面扣押了尸体,要尸检。”修肱燊摇头说道,“杨启发自然不愿意看见亡父身上被动刀子,又不敢自己去找日本人索要。” “那老师您?”程千帆问修肱燊。 “我婉拒了。”修肱燊摇摇头,“杨福元被杀,日本人现在一定恼羞成怒,正在追查杀死杨福元的凶手,任何人无端涉及此事,都难免惹来日本人的注视。” 说着,他看着程千帆,“记住了,任何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有些看似很小的原因,却可能引来大麻烦。” “是,千帆受教了。”程千帆表情认真的点点头。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仿佛一道光闪过,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一直困扰他的那个疑惑的解开答案似乎就在此节。 程千帆面色不动声色,和修肱燊继续攀谈。 约莫半小时后,何雪琳带着白若兰和小宝回来了。 程千帆看天色已晚,带着若兰和小宝告辞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程千帆一边开车,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思考。 杨福元被特务处制裁。 三本次郎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三本次郎说‘谋取中央区副总巡长一事’出了‘小问题’,不过,‘问题不大’,现在‘已经解决了’。 荒木播磨带领特高课的特工紧急出动,执行秘密任务。 小池言之凿凿的说荒木播磨此番一定立下大功,荒木不仅仅可以凭借此军功,一举解决他梦寐以求的军衔晋升之事,甚至可能受到西田正雄的亲自接见和嘉奖。 这许许多多的如同杂乱的线头一般的信息,在程千帆的脑海中不断翻滚。 他隐约觉得自己就要找到那根线,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线头窜起来。 终于,他抓住了那根线,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070章 细微中见 程千帆在思考。 刚才经过彭与鸥家的时候,窗帘有缝隙,房子里没有灯光透出来。 他没有看到‘一切平安’的信号。 也没有看到有向他示警有重要同志失踪或者是被捕的信号。 很显然,彭与鸥还没有回来,邵妈也不在家。 程千帆的心中是焦急的。 直觉告诉他,上海特高课的这次秘密行动的危害性极大。 无论是哪一方力量的损失,都是抗日力量受损。 此外,现在已经是晚上接近九点,彭与鸥依然没有回家,程千帆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他不得不担心荒木播磨的目标是彭与鸥。 将白若兰和小宝送回延德里的家中,程千帆则自己驾车返回巡捕房。 途中,他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下车抽烟。 不知道为何,上海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程千帆夹着香烟的手指轻微颤抖。 他连吸了几口,吐出的烟气很快被寒风吹散。 要冷静,不能关心则乱。 程千帆再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路灯下,年轻的‘火苗’同志站在车门边,身体稍稍倚靠车门,他剑眉微锁,一片雪花轻轻飘落,落在他的头发上。 落雪了。 民国二十七年,上海的第二场雪。 冷静下来的程千帆,愈发倾向于认可自己刚才的分析和猜测。 特高课此次行动的目标是红党的可能性极低。 联想到白日里发生在虹口区的杨福元‘遇刺’案,特高课最大之可能是冲着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去的。 程千帆高度怀疑是特高课从这起案件中发现了极为重要的线索。 甚至有可能是关系到特务处上海站高层的重要线索。 尽管有一种可能性极低,但是,程千帆却高度担心此种可能性的出现,那便是: 特高课借此机会重创特务处上海站,甚至是一网打尽! 若非此,不足以令主持此次行动的荒木播磨功成之后受到西田正雄的亲自嘉奖。 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危! 所有的零散的信息,所有零乱的线头被一根叫做‘大胆假设’的线串起,拎起来,赫然是此十个字! 程千帆也被自己的假设结论惊到了! 尽管这只是他的猜测,但是,程千帆的心沉下来,直觉告诉他,此猜测的可能性是有的。 不得不防。 燃烧的烟蒂烫了他的手。 程千帆丢下烟蒂。 复又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中,手中把玩着打火机,并没有点燃。 他是一个高度自信的人,对于自己的分析和判断有着强大的自信心。 时间紧迫,形势严峻,按理说他应该向戴春风汇报: 由下至上、再上至下向上海站示警。 但是,问题是,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他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推测。 上车,启动车子。 程千帆随手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一踩油门朝着薛华立路驶去。 他的脑筋快速开动。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抓紧一切时间却查勘、求证。 一切的源头是杨福元被刺案! 他决定从源头来捋。 杨福元遇刺,那么,结果呢——此人死了没? 程千帆是倾向于杨福元已经死了的,从手下闲谈中,据说是多名枪手齐齐开枪,车子都被打烂了,乘车人几无幸免的可能。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有目击者看到杨福元的尸体被日本宪兵抬走。 不过,杨福元的大公子杨启发找到修肱燊,请修肱燊帮忙找关系向日本人索要杨福元的尸体,这似乎又难免令程千帆起了一丝疑心。 莫非杨福元并没有死? 此人运气极好躲过一劫? 便如同去年顾杏逸遭遇特务处伏击,却诡异的提前和车队分开,因而逃过一劫。 所以,杨福元没有死,现在是诈死? 程千帆只觉头疼,两种结果,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调查方向。 如果杨福元确认死了,那么说明行动消息没有提前泄露,调查方向便以特高课查勘此案件为视角。 最大之可能便是,有特务处的特工被特高课俘虏了,此人供出了一些重要信息。 且最危险的情况便是,组织刺杀杨福元的行动的某位上海站高层被特高课锁定—— 甚至是其本人已经被特高课抓获—— 更甚至是此人已经招供,将整个上海站供出来了。 如果杨福元没死,那么说明特务处内部早有内奸,整个案件本身便是一个局,吸引特务处上海站入彀的一个局—— 且可以说明,特务处内部那名内奸级别不高,极可能是参与此次行动的某个普通队员,其目的是引出负责此次行动的上海站某个高层,然后抓捕此人。 程千帆眉角微动: 经过此番抽丝剥茧的分析,无论哪种情况,最关键之人似乎都在上海站组织此次行动的那名高层身上! “巡长!” “巡长!” 程千帆阔步进入捕厅。 正在值夜的巡捕放下茶杯、风月报纸、牌九、扑克牌、瓜子,纷纷起身,敬礼。 小程巡长微微点头颔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嘭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众巡捕对视了一眼,看来巡长心情不好,大家要注意点。 就在此时,巡长办公室的门又打开了。 程千帆探出头,“鲁玖翻。” “到!” 鲁玖翻赶紧答应着,小跑过来。 程千帆从钱包摸出几张法币,“去,弄点酒菜,加餐。” “是!” “谢谢巡长!” “谢巡长!” “巡长四海!” 众巡捕纷纷欢呼起来。 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小猴子,来一下。”程千帆又喊道。 “来了!”侯平亮答应一声,进了办公室,房门被关上。 “巡长。”侯平亮哈了哈手,跺了跺脚。 “没个站相。”程千帆瞪了一眼。 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丢过去。 侯平亮稳稳接住,眉开眼笑。 “我今天不在巡捕房的时候,辖区有什么事情发生没?”程千帆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中,侯平亮赶紧摸出洋火盒,划了一根洋火点燃。 李浩和豪仔是程千帆的头号亲信。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人暗中帮巡长打理黑市生意,所以时常会‘出外勤’,不呆在巡捕房。 侯平亮便是程千帆放在巡捕房的眼睛。 侯平亮揉了揉太阳穴,在回忆。 他知道巡长问的不是已经报到三巡的案子,而是发生在辖区的一些或奇怪、或有意思、或值得注意的事情。 程千帆没有催促侯平亮,小猴子对他忠心耿耿,看似有时候脑子一根筋,但是,做事实际上颇为细心。 这便是程千帆‘查案子’的方式。 他此前的推测到关键人物便是特务处上海站组织刺杀杨福元行动的那名高层。 但是,到了这里便没有任何可供他继续查下去的线索了。 每当这个时刻,程千帆不会盲动。 他会先了解自己所能够接触到的信息,以今天来说,他便选择去了解自己辖区内发生的事情,既是清空一下大脑,避免陷入死胡同。 同时,也是寄希望于从自己所能了解和接触到的信息中,有无能够和此事联系上的蛛丝马迹。 这是程千帆自己总结的行事方针。 作为身份绝对隐秘的特工,最忌讳的便是过多的去打听本不该他去打听和了解,或者是对于其自身而言较为陌生环境的信息和情报。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特工来说,一切的情报信息来源,基本上都是——也必须尽可能做到是他能‘正常’接触到的。 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是的,程千帆认为这是最有效的做法。 他坚持一个观点,情报人员最安全有效的工作,便是在自己最熟悉的环境和领域中。 且以今日之事来说,即便是从侯平亮所讲述的信息中,他没有捕捉到和‘杨福元遇刺’案件有关联的有效情报信息。 但是,程千帆可以从这些看似杂乱的信息来判断,判断自己的‘根据地’,中央区三巡辖区这个后院有没有起火,判断自己有没有暴露出某些隐患。 当确定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他再去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侯平亮边想边说。 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这也是程千帆一直以来对他的要求,这种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方式,反而最真实,最有效,不会遗漏一些看似不重要的细节信息。 因为人的脑子一旦经过缜密思考,便会下意识的去分析和过滤一些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信息。 但是,无关紧要是一个基于分析得出的判断。 也许在侯平亮看来无关紧要的信息,在程千帆听来便是极为关键的情报。 “三味亨有瘪三朝着豆花蹄髈里放虫子,试图讹诈老板范老三三个大洋。” “范老三报了警,是鲁玖翻出的警,打了瘪三一顿,又要了范老三五个大洋的孝敬。” “丘大眼的赌档有人闹事,白俄打手将两个外地人腿脚打断了。” “夏老板去了玉春溪泡澡,和人发生了争执,那人被打了一顿,还赔了夏老板一笔不小的惊扰费。” “夏问樵?他是来的时候与人发生争执,还是泡澡完了后的事情?”程千帆打断小猴子的话,问道。 “来的时候。”侯平亮想了想说道,“夏老板被扫了兴致,只是泡了一会便走了。” 程千帆心中暗暗记下此事,这件事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他暂时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些蹊跷。 “金神父路的卡巴莱餐厅出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侯平亮想了想说道。 “哪里奇怪了?”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又拿起茶杯,吹了吹茶叶,轻轻押了一口茶,说道。 “楼莲香不见了。”侯平亮小声说道。 他自然听说过自家小程巡长曾经打过楼莲香的主意,只不过因为楼莲香背后的男人权势颇大,巡长没有能得手的那个传闻。 “不见了?”程千帆听到这个名字,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旋即眉头一皱,立刻问道。 “先是说不见了,后来又说没有失踪,是弄错了。”侯平亮说道,“不过,属下却认为,楼莲香可能真的不见了。” “详细说说。”程千帆嘴角扬起一丝莫名的笑容,说道。 “一开始楼莲香身边的小丫鬟阿娟发现楼莲香不见了。” “阿娟到处找。” 侯平亮想到哪里说哪里,有些地方言语反复,不过,程千帆还是很快捋清楚了整件事。 小丫鬟到处找楼莲香,很快引起了包括客人在内的其他人的注意。 楼莲香是这家卡巴莱餐厅的台柱子,很多客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她失踪了可不是小事。 现场乱作一团。 不过,很快卡巴莱老板尼科洛科夫斯基出来了,说楼小姐身体不适,他安排车子送楼小姐回住所休息了,小丫鬟不知道这件事乱讲话,害的大家担心,特别表示道歉。 “不对劲。”程千帆轻轻呼出一口烟气,摇摇头说道。 “是啊,这就不对啊,哪有楼小姐自己回家,却将阿娟留在卡巴莱的道理。”侯亮平说道,“很多人都知道楼莲香对阿娟很好,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卡巴莱那种地方,楼莲香万不会自己走,留下阿娟在那里。” “行啊,小猴子,本事见长啊。不错。”程千帆惊讶的看了侯平亮一眼,笑着说道。 侯平亮嘿嘿一笑,他可不敢告诉巡长他是怎么想的。 在他想来,但凡被巡长看中的女人,准跑不了。 别看那楼莲香现在有人护着,早晚这女人指定会是程巡长的。 楼莲香身边的小丫鬟阿娟长得真俊。 巡长收了楼莲香当姨太太。 他小猴子作为巡长的亲信手下,娶了阿娟当老婆,这很合理吧! 因此,侯平亮对于楼莲香和阿娟这对主仆格外关注一些,也便知道更多,想的更细致一些: 自家老婆可要看好了。 “老尼指定是怕别人知道楼莲香失踪的事情,故意那么说的。”侯平亮说道,这个时候,面色古怪,看了程千帆一眼,“而且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奇怪的事情。”程千帆问道。 “我后来找到阿娟,阿娟说起一件事。”侯平亮假作回忆,暗中观察巡长的表情,心中略忐忑说道,“阿娟说…” “阿娟说了什么?”程千帆瞪了小猴子一眼,“别吞吞吐吐的。” “阿娟说,‘小姐接了老爷的电话,老爷今天会来’,现在‘小姐不见了,可能是跟老爷走了。’”侯平亮哈了一口气,说道。 第071章 切割 “去吧,吃酒暖暖身子,有楼莲香的消息立刻通知我。”程千帆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蒂,吩咐说道。 “是。” 侯平亮点头说到,心说巡长果然心里还惦记着楼小姐。 待侯平亮离开后,程千帆陷入了沉思。 阿娟说楼莲香可能是跟着‘老爷’离开了。 程千帆对此秉持怀疑态度,楼莲香即便是真的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也不会不辞而别。 对于这个女人,他始终保持关注。 这个女人并没有因为有靠山就盛气凌人,实际上是一个颇为守规矩的姑娘。 楼莲香若是正常离开,会和餐厅老板打招呼的,更不会,也没有必要丢下自己的贴身丫鬟。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楼莲香是在异常情况下离开餐厅的。 且极可能是和那个男人一起离开。 有两种可能: 其一,两人感知到了某种危险,仓促离开。 另外一种情况便是,两人被人胁迫着带走了。 程千帆倾向于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侯平亮刚才那隐晦的表情,程千帆自然是看在眼中。 他没有解释的打算和必要。 看上楼莲香的是夏问樵,据说这位夏三哥喜欢声音甜美的姑娘,此番想要强纳楼莲香,私下里和楼莲香背后的男人有过隐蔽的交锋。 程千帆得知此事后,对于楼莲香背后的那个男人很感兴趣。 关于小程巡长看上了楼莲香,夏问樵出手想要帮助小程巡长强行纳此女入怀中,却摄于楼莲香背后的男人的权势而不得不放弃的传闻,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风声。 初衷很简单,不过是给自己的桃色秉性添了一笔罢了。 事实上,市面上很多关于小程巡长贪财好色、阴狠手辣的传闻都是程千帆故意纵容传播的。 假作是看上楼莲香,其目的还在于试探夏问樵的反应,意图挑起纷争,同时也有意试探楼莲香背后之人。 结果颇为耐人寻味,夏问樵没有再有任何动作,楼莲香背后的那个男人也很安静。 由此可见,楼莲香背后的那个神秘男人来头不小,夏问樵确实是碰了钉子。 假设—— 假设楼莲香背后的那个神秘男人,其身份是特务处上海站的某个高层? 甚至就是负责制裁杨福元的那个人? 程千帆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特高课或是审问被抓捕的枪手,或者是通过某种途径锁定了此人,并且得知了此人同楼莲香的关系。 进而在卡巴莱餐厅设伏,抓捕了此人和楼莲香。 如此,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青帮是上海滩实力最庞大的帮派势力,特务处一直和青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且不说特务处的外围人员中,不少都是帮派分子。 便是处座戴春风也和青帮上层关系匪浅。 就是程千帆自己,也和夏问樵亦友亦敌,此外,他同青帮大佬张仁风关系匪浅,他的黑市生意便有张仁风的干股。 夏问樵看上了楼莲香,这个女人背后的男人出手,通过青帮内部某个人传话,警告了夏问樵,夏问樵得之了此人的身份,只能悻悻地收手。 这似乎也可以佐证楼莲香背后的那个男人的身份。 荒木播磨! 极有可能是荒木播磨带人在卡巴莱餐厅抓走了楼莲香和那个男人! 虽然只是猜测,但是,整个链条非常清晰。 从事特工工作有一个原则,最不愿意出现的最糟糕的情况,往往是必须要防备的,且是最可能出现的情况。 程千帆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思考。 荒木播磨抓住了那个男人,此人在特务处上海站的级别不低。 一旦撬开了此人的嘴巴。 整个特务处上海站几乎无所遁形。 上海特高课完全可以以雷霆之势,将整个特务处上海站高层一网打尽! 此可谓是‘辉煌之大功’,如此,负责此次行动的荒木播磨受到西田正雄的亲自嘉奖,也便说得过去了,非如此不足以酬功! 问题的关键是,这一切依然只是程千帆自己的推测,并无实际证据。 不过,此时的他心中豁然开朗。 此时的情况和他此前已经不同。 此前他的推测,犹如无根之萍,想要求证,犹如大海捞针。 现在则不然,已经有了足够清晰的推测脉络,甚至可以说已经‘锁定’了关键人物! 只要锁定了目标,便有了探查方向。 最重要的是,发生在卡巴莱餐厅之事,是完全可以去查的。 金神父路是三巡的辖区。 尽管荒木播磨也许做得极为隐秘,但是,这是程千帆的地盘,想要查到一丝蛛丝马迹,他还是有把握的。 “浩子,荷兰人那批货到了没?”程千帆一个电话打到了李浩的家中。 “帆哥,到了。” “再检查一遍,荷兰人不守规矩。”程千帆翘着二郎腿说道。 “明白。” 程千帆放下电话,换了便衣。 出门在捕厅里和手下们喝了几杯,一起吹牛打屁乐呵了一会,步行离开了巡捕房。 “我敢打赌,巡长肯定是去会相好的去了。”鲁玖翻挤眉弄眼。 “怎么,你小子眼馋了?我可是听说你和台拉斯脱路的那个小寡妇有一腿。” “放屁!” “那个小寡妇我知道,那屁股…啧啧。” “对对对,那屁股,那子。” 捕厅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半个小时后。 周茹的住处。 李浩和豪仔骑着洋车子,满头大汗的赶到。 李浩在家中接到帆哥的暗语电话,找到了豪仔,两人‘马不停蹄’的赶来汇合。 “出事了。”程千帆面色阴沉,说道。 两人都是脸色一变。 程千帆简明扼要的说了自己的推测。 “浩子,你去查卡巴莱餐厅,查楼莲香。”程千帆看着李浩,“查清楚楼莲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和谁一起离开的,有无异常。” “重点查有没有一个男人和楼莲香一起被带走。” “你知道荒木播磨的长相,我推测荒木播磨也在现场,你打听一下带走楼莲香之人的相貌。” “是。”李浩点点头,思忖片刻,“我这就去找小七。” 小七是李浩当年一起乞讨的朋友之一,现在带了几个小乞丐讨生活,卡巴莱餐厅是他的乞讨范围。 要打听市面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比这些小乞丐最清楚的了。 “注意安全和保密。” “放心吧,帆哥,小七机灵着呢。” 程千帆扭头看向豪仔,“我们的人和上海站方面还有没有联系?” 尽管程千帆已经刻意主动切割和上海站的联系了,但是,不可能切割的十分彻底,下面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交集。 “刘育初有一个好兄弟,目前在上海站行动大队。”豪仔想了想说道。 “能联系上吗?” “能。” “你即刻安排刘育初和对方接触,打听一下上海站制裁杨福元的内情。” “是!” “打听完后,将那个人暂时控制起来,另外,传令下去,所有弟兄切断和上海站的一切联系。”程千帆手里把玩着一支香烟,“和那边有联系的,照过面的,连夜撤离。”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安排在六号安全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你安排几个人盯着,有擅自外出的,一律拿下,军法从事。” 直觉告诉他,上海站要出事,出大事,能救上海站,他自然会竭力去救,同时要首先确保上海特情组不被牵连。 “明白。” “要快,最迟天亮前,我要的到确切消息。”程千帆看着两人,表情严肃说道。 “明白。” “是!” ps:求订阅、求 第072章 贪财好色 程千帆这一夜便在周茹的住处留宿了。 看着周茹抱着一幅铺盖铺在地板上,又拿了一床被子,一声不吭的躺下去。 程千帆自己则躺在了周茹的床上,满意的点点头,“我先睡了,记得明早起来做早饭。” “知道了。”周茹瓮声瓮气说道。 她躺在地铺上,上海的初春的冷,是那种不知不觉便浸透了骨头的湿冷,周茹甚至能感觉一股凉气透着地铺卷上来。 看着躺在自己的床上,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的组长,周茹‘恨’得直咬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沉沉睡着了。 梦里,这姑娘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女孩子的香闺。 她坐在窗前向外看。 一座小桥,桥上落了雪,一片白。 隔着窗户看不见桥上的字。 可以看见有摆摊人在叫卖,人来人往。 有人赶着牛啊羊啊的在河边的草滩吃草。 是逢集的日子,四里八乡的老百姓背着各家的山货土产,在道路两侧摆好。 抱着娃娃的妇人,慢条斯理的挑选着货物,为年饭做准备。 突然一声喊,“妮子,快跑。” 周茹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 她抱紧小被子坐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这梦真怪,落雪了,怎会有草给牛羊吃呢。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竭力不去想其他的。 “哭什么?”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没有。”黑暗中,周茹隐蔽的擦拭了眼角,说道。 “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冻哭了。” 周茹感觉一个阴影从床上下来,靠近。 然后便是被轻轻踢了一脚。 “去去去,床上去。”程千帆不耐烦说道,“哭哭唧唧的,烦死个人。” “我没有。”周茹梗着脖子说,她自己也很奇怪,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倔。 “滚蛋!”程千帆没好气说,“要不你自己一个人去床上睡觉,要么我也就‘饥不择食’一下,咱俩一起在床上。” 周姑娘从地铺上爬起来,蹬蹬两步上了床,钻进被窝里,顿时一股暖意包围她的身体。 这是那家伙暖的被窝。 哈哈哈,组长给我暖被窝,暖房小子,哈哈哈。 周姑娘没忍住,咯咯咯笑起来。 “毛病!”程千帆骂了句,“赶紧睡觉。” 这一晚的后半夜,是周茹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天色将亮未全亮的时候。 程千帆胡乱洗了把脸。 “手艺不错嘛。”看着桌上的早点,程千帆惊讶说道。 有皮蛋瘦肉粥,馒头,小炒肉,还有两个鸡蛋卷饼。 周茹听了,便露出笑脸,“小程巡长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唯恐招待不周。” “说人话。” “组长,快点吃,别凉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谁啊?”周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话都带着未睡醒的鼻音,来到门口问道。 “是我。” 听出来是豪仔的声音,周茹没有立刻开门,对上了安全暗号后才打开门。 “边吃边说。”程千帆抬眼看了风尘仆仆的豪仔一眼,说道,“周茹,来一碗热粥,给豪仔暖暖胃。” “恩。” 周茹刚把一碗粥端出来,敲门声响起。 李浩回来了。 “周茹。”程千帆说道。 “是。”周茹赶紧又盛了一碗粥出来。 “边吃边说。”程千帆用筷子串了两个大馒头,递给两人,“豪仔你先说。” “是!”豪仔拿过一个馒头,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大口粥,被烫的直咧嘴也顾不上。 程千帆三两口吃完。 点燃一支烟,细细听两人汇报情报。 “杨福元确实是上海站动的手。” “负责此次行动的是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 程千帆打断豪仔的话,问道,“如此隐蔽的事情,这个潘老九怎么知道的。” 潘老九便是刘育初在上海站行动大队的那个老乡。 “整个上海站几乎都知道。”豪仔干脆用馒头夹了咸菜,大口咬着吃,“阮至渊这个人,按照潘老九的说法,大家对于这位长官的印象是素来贪财好色,却是没想到此番竟然主动揽下了制裁杨福元的任务。” “你是说是阮至渊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程千帆立刻问。 “是的。”豪仔点点头,“潘老九说,华德路军马场袭击事件发生后,上海站内部都知道想要再对杨福元下手很难,这个时候是阮至渊主动揽下这个任务的。” “潘老九是什么时候知道阮至渊揽下这个任务的?”程千帆问道。 “当时自然是不知道的,是杨福元被干掉后才知道的,上海站方面为了振奋士气,没有在内部刻意封锁消息,几乎是整个上海站内部都知道了。”豪仔说道。 “因为此事,阮至渊扬眉吐气,潘老九怀疑便是阮至渊在暗中推动此事的传播。”豪仔补充说道。 “蠢货。”程千帆在内心里骂道,这哪里像是纪律严明的特务力量,简直是帮派堂口。 “制裁杨福元的详细情况说说。” “具体的潘老九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五个队员参与行动,据说是全部殉国了。”豪仔说道,“阮至渊一人双枪,打死了三个日本宪兵,成功逃脱,他也是唯一成功逃离的。” “一人双枪,打死三个日本宪兵,全身而退?”程千帆惊讶出声。 “潘老九是这样说的。”豪仔露出一丝古怪之色,“不过,潘老九说,这可能是阮至渊在吹牛。” 程千帆明白了,包括阮至渊在内的六个人参与制裁杨福元,除了阮至渊成功逃离,其余五人全部殉国,这应该是基本的事实。 不对,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是阮至渊说的另外五个人都遇难了?” “上海站内部是这么传的。”豪仔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他看向李浩,轻轻吐出一口烟气,“浩子,说说你那边打听来的情报。” “是。”李浩抹了抹嘴巴,“我找到了小七,小七问了手下的小乞丐,其中一个小家伙确实是看到楼莲香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出门,上了一个小汽车。” “有没有注意到楼莲香和某个男人的关系比较特别?”程千帆问道,然后他自己也是摇摇头,小乞丐不一定会注意到这些。 “有。”没想到却是听到李浩如是说道。 “楼莲香在上车前,她身边的一个男人过来抱了抱她,然后她才上了一辆车,那个男人被押着上了另外一辆车。” 程千帆露出振奋的表情,他扭头看向豪仔,“潘老九说阮至渊贪财好色?这个人是怎么个好色法?” 豪仔想了想,面上露出踟蹰的神情,说道,“就是…是和组长你差不多那样的‘好色’。” 第073章 形势危急 程千帆瞪了豪仔一眼,“详细说说。” 豪仔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阮至渊喜欢玩女人,这在上海站内部不是什么秘密,据说阮至渊有好几个女人,这人自诩风流,对每个女人都还不错。” 程千帆点点头。 心中对于阮至渊已经有了一个虽然笼统但是比较清晰的初步印象了: 贪财。 好色似乎却并不算下流。 处处留情。 “阮至渊最喜欢的女人是哪个?”他问。 豪仔摇摇头,“我问过,潘老九也不知道,阮至渊是站长助理,一般并不参与行动,所以他和此人没有什么接触。” 程千帆看向李浩,“浩子,能确定带走楼莲香和那个男人是荒木播磨吗?” “小七的人描述了为首者的相貌,与荒木播磨确有几分相像,不过因为是晚上,看不真切,很难更进一步确定。” “八九不离十了。”程千帆手指敲了敲桌面。 他此前的推测已经是一个较为清晰的链条,现在有了豪仔和李浩打探来的情报填充,程千帆心中几乎可以确定,被荒木播磨带走的那个男人便是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也就是楼莲香背后的那个男人。 “按照潘老九所说的情况,这个阮至渊…此人倘若真的落入日本的手里,恐怕很难经受过特高课的严刑拷打。”程千帆皱着眉头,说道。 “我问了潘老九,如果阮至渊被日本人抓住能不能挺住。”豪仔立刻说道,“潘老九有些看不起阮至渊,他说阮至渊在日本人手里撑不过半小时。” “潘老九呢?” “按照你的吩咐,暂时关起来了,潘老九很识趣,没有反抗。” 这是一个聪明人,程千帆心道,很显然,潘老九从豪仔的问话中,也意识到了上海站可能要出事,被兄弟单位扣押,对于潘老九而言,等同是被保护起来了。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来回踱步。 李浩、豪仔以及周茹都紧张的看着他,不敢打扰组长的思考。 “我命令。”程千帆沉声说道。 三人起立,立正站好。 “上海特情组进入全面戒备,所有成员一律进入潜伏状态,暂时切断和外界的非必要联系。”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是!” “豪仔,你去见姜骡子,独立别动大队武器发放到位,隐蔽戒备,成战备状态,等候我的命令安排。” “是!” “浩子。” “在!” “你的人都动起来,严密监视市面上的情况,有异常及时汇报。” “明白。” 程千帆想了想,又摇摇头,“刚才这个命令取消。” 小乞丐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骤然领了这个任务,万一引起有心人的关注,等于是引火烧身。 现在对于上海特情组而言,一动不如一静,隐蔽好自己,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浩子,你这几天不必来巡捕房,暗中跟着我,不要露相。”程千帆看着李浩,表情严肃,“若有突发情况,你立刻带着你嫂子和小宝撤离,不必管我。” “帆哥!”李浩惊呼出声。 “这是命令,只有你们撤离了,我才能更灵活机动。”程千帆沉着脸,看着李浩担心的样子,露出笑容,“你还不相信我的本事?” “组长,形势真的如此严峻?”豪仔忍不住问道。 “未雨绸缪罢了。”程千帆说道,“暂时不清楚上海站是什么情况,我们并不清楚上海站对我们了解多少,小心无大错。” “明白了。” “豪仔。” “在。” “你通知吴顺佳做好应变准备,一旦事情紧急,按照此前拟定的汉奸名单制造爆炸,引发混乱,掩护弟兄们撤离。” “是!” “浩子。” “在。” “你提前准备好车辆,安排华之泉待命,通知小道士带人做好准备,旦有骤变,掩护你和若兰等人撤离,若暂时难以脱困,你去见皮特,请他帮忙。”停顿一下,他又加了一句,“记得带上应怀珍。” “是!” “周茹。”程千帆看向周茹。 “属下在。” “若情况紧急,你带着电台,随同小道士一同撤离。”他看向周茹的眼神有些沉重,“若事无可挽回,销毁电台——” 停顿了一下,程千帆才缓缓开口,“销毁密码本!” 周茹的表情凝重,看了组长一眼,“组长,我明白。” 周茹是没有密码本的,所有的密电码都在她的脑子里,她明白组长是什么意思。 “好了,周茹留下,你们两个快些去准备吧。”程千帆摆摆手,看到豪仔和李浩还站在原地,骂道,“滚蛋!”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程千帆敬礼,开门离开。 骑着洋车子的两人在一个巷子里停下。 “浩子。”豪仔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浩正要说话,却被豪仔一甩断,“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你说。” “你的任务就是带着嫂子和小宝安全撤离,你不要说话,听我说。”豪仔咬牙说道,“我知道你担心组长,组长交给我,豪仔我把话放在这里了,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会掩护组长安全撤退的。” 李浩盯着豪仔看,好一会,他重重点头,双手抱拳,“拜托了!” 豪仔咧嘴笑,“组长不仅仅是你的帆哥,也是我的大哥!” “愚蠢至极!蠢货!”程千帆气的咬牙切齿的骂道。 周茹很安静,她给程千帆倒了一杯茶。 她知道组长是在骂上海站方面。 上海站行事愚蠢,牵一发而动全身,却可能连累到上海特情组。 “周茹,拟电。”程千帆喝了一口茶水,起身,点了一支烟夹在手中,表情严肃说道。 “是!” “武汉戴处座钧鉴。” “据可靠情报显示,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极可能已被沪上特高课秘密逮捕,疑似已叛国,上海站所部形势危急,请处座紧急处置,急切急切。” 周茹看向程千帆,“组长,就这些?” 程千帆明白周茹的意思,这份电报太过简单了,并没有提及相关线索,只说据可靠情报,实则却只是上海特情组方面的推测而已,并无实际证据,更无阮至渊已经叛变投敌的证据。 但是,程千帆只能如此发报,不然呢? 语焉不详的电报,说一切都只是上海特情组的推测? 若如此,虽然戴春风素来信重程千帆,特务处总部也会表达重视,但是,难免会再度来电询问具体情况,如此一来一回势必耽误时间。 程千帆不知道阮至渊被捕后有没有开口,也许此人是一个硬汉,扛住了特高课的严刑拷打,他不敢赌,直觉告诉他,特高课已经张开大网准备收网了。 形势刻不容缓。 耽搁片刻,便可能带来灭顶之灾,上海滩的抗战力量便会遭受巨大损失。 他不是国府内部为了升官发财、瞻前顾后的营营之辈。 当然,他也不是蠢笨之辈,电文中多用极可能、疑似之词,也是‘留有余地’的。 “就这些,发报吧。”程千帆点点头。 “是!”周茹表情郑重的点头,戴上耳机,开始发报。 滴滴滴滴。 电波跨越千山万水,飞向远在武汉的特务处总部。 与此同时,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上海特高课的特工已经将此处暗中包围的水泄不通,静等大鱼悉数落网。 ps:求订阅,求 第074章 惊骇电文 武汉。 特务处总部临时驻地。 齐伍从办公室休息间出来,早有助了一盆热水放在盆架上。 “齐主任,毛巾。” 齐伍接过毛巾,放进热水中,浸泡了两分钟后,这才捞出来,拧出水。 将毛巾叠了叠,敷在脸上。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齐伍舒坦的叹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毛瞬拿着文件夹急匆匆跑进来。 “主任,上海来电。”毛瞬将文件夹递过来,压低声音说到,“绝密。” 齐伍一把拿过文件夹,看了眼电文,表情一变。 这是上海特情组‘肖先生’来电。 他快步走向休息室,同时摆摆手示意毛瞬退下。 毛瞬慢慢后腿,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关上。 齐伍快速打开保险柜,取出密码本,立刻开始译电。 电文不长,很快译出来。 在破译的时候,齐伍的心中便是一阵突突,此时,他拿起电文再度扫了一眼,以兹核实确认。 眼眸猛然瞪大,额头上泛出冷汗。 齐伍将译出的电文仔仔细细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锁上。 拎起公文包,一把拉开门。 不过,从房门中出来的齐主任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不过他的脚步步频比以往要快,走起路来一阵风。 下了楼。 沿着一条小径走了约莫百余步,来到一处两层小楼前面。 “处座呢?”齐伍问守卫。 “报告齐主任,处座刚刚散步回来。” 齐伍点点头,大步迈进小楼。 戴春风正坐在客厅的木质沙发上喝茶,手中捧着一张报纸。 “齐伍来了,坐吧。”戴春风微笑说道。 上海站除掉了杨福元,如此的话,老头子吩咐的任务、目标都已经完成,他的心情相当不错。 特别是上海站出了阮至渊这么一位‘允文允武’、‘智勇双全’的人物,委座对其也是印象不错,夸赞戴春风‘带兵’有方,这也令戴春风颇为自得。 齐伍看了一眼周围人。 戴春风摆了摆手,众人默默退下。 “处座,出事了。”齐伍等众人离开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同时双手将电文呈上。 戴春风接过电文,扫了一眼,眼睛仿佛定住了,脸色更是连连变化。 “消息确实否?”戴春风沉声问。 说完,他自己也是摇摇头,程千帆的情报向来极为精确,从未出现过错误、纰漏。 尽管这份来自‘肖先生’的密电,在汇报情报中使用了‘极可能’、‘疑似’等字眼,但是,熟悉程千帆的风格的戴春风知道,自己的这个小老乡、学弟必然是有了极大的把握,才会发来如此惊天动地的密电的。 “处座,以‘程武方’的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至少有八九成的把握。”齐伍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戴春风踱步,频频点头,约莫几分钟后,他停住脚步,“若情报无误,上海站危急。” “处座,需尽快做出决断。”齐伍提醒说道。 “拟电。”戴春风脸色阴沉,“上海站郑(卫龙)程(续源),可靠情报显示,阮至渊疑似投敌叛国,鉴于此危急情况,现令上海站做极端情况之处置,一切以郑之决定为准,立刻采取避险之行动,急切,急切!” “此令,戴春风!” 齐伍合上文件夹,放入公文包,看了看戴春风一眼。 戴春风一摆手,齐伍转身就走。 看着齐伍仓促离开的背影,戴春风脸色犹如开了染坊,连连变化。 最终,戴处座咬牙切齿,右手一推,将茶几上的茶盏碗碟打翻在地,茶水四溢,瓷器摔成了碎片。 听到如此动静,十余名特务处特工手执短枪冲了出来。 “出去!”戴春风沉着脸,咬着牙,犹如受伤的野兽,低声吼道。 众手下吓坏了,从未见过处座如此失态过,众人低着头,不敢看处座,枪口朝着地面,潮水般的迅速退去。 “阮至渊!”戴春风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来这个名字! 阮至渊叛变投敌,上海站危急,这固然令戴春风惊怒。 但是,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个叛变投敌之人是阮至渊! 是他在委座面前不吝美言,博得了委座的欣赏和特令嘉奖的阮至渊! 此事一出,前面他在老头子那里得到了多少夸赞,现在反噬就会愈发严重。 上海。 这是一处不起眼的石库门民居。 同时也正是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书记程续源的住宅。 程续源和妻子桂倩以及两个孩子住在一起。 妻子桂倩是特务处上海站的电台组长。 家中隐藏有一个电台,与武汉特务处总部的电报往来,基本上都是从这里收发的。 程续源对着镜子,熟练的打着领带,他正准备离家前往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的特务处上海站总部据点开会。 此前,那个上海特情组先是成功制裁了邹凤奇,随后更是袭击了华德路日军军马场,这令上海站上下极为尴尬。 昨日,就在昨日,阮至渊成功制裁汉奸杨福元,委座亲发的嘉奖手令、处座亲自发来的嘉奖电文就在他衬衣内夹层口袋内。 对于上海站来说,这是扬眉吐气的一天。 程续源仔细看了看,发蜡抹的不够均匀,他看了一眼孩子们,女儿很懂事,正在教弟弟认字。 叮嘱女儿看着弟弟。 程续源来到里间卧室。 妻子桂倩戴着耳机,正在聚精会神的接收电报。 平时桂倩就呆在家中,每隔三个小时会打开电台一次,随时准备接收武汉特务处总部的电文。 程续源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上午六点一刻,这么早总部就有来电? 这令程续源颇为惊讶。 收起怀表,程续源一抬头就看到摘下了耳机的妻子,慌里慌张的起身,从书柜上翻出一本很普通的书籍,开始译电文。 “怎么了?”程续源表情微变,立刻问道。 他是了解妻子的,做事情素来比较稳重。 “别说话。”桂倩尖声说道,刚才接收电文的时候,尽管还没有翻出密码本译出,但是,她的记忆力不错,有几个关键字还是牢记心中的,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叛国’、‘危急’这两个词语。 这顿时令桂倩心中高度紧张。 桂倩飞速的翻越密码本,同时用铅笔在纸张上快速誊写。 须臾,她放下铅笔,怔怔地看着纸上的电文。 “怎么了?”程续源再次开口问。 “出事了。”桂倩怔怔地说道,声音很轻。 “什么?”程续源没有听清楚,提高声音问道。 “续源,出事了!出大事了!”桂倩回过神来,猛然起身,差点滑倒,一只手扶住了桌面,另外一只手将电报纸递给自己的丈夫。 第075章 紧急示警 “阮至渊投日叛国!” 程续源抓住电文的同时,赶紧一把扶住妻子,待其在椅子在坐好后,拿起电文入目看。 这七个字映入眼眸,程续源脸色大变。 春寒料峭的天气里,额头竟渗出汗珠。 怎会如此! 程续源低吟出声。 昨日阮至渊刚刚带队成功完成了制裁汉奸杨福元的行动,可谓是立下大功。 委座的嘉奖手令此时赫然在他的身上,就等着稍后召开上海站高层会议,当中宣读嘉奖。 怎成想,这便接到了特务处总部的电报,说阮至渊投日了?! 程续源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倩云,事态紧急。”程续源说道,云儿是妻子的小名,他便日常称呼妻子‘倩云’。 他的表情凝重,“你即刻收拾行李,带上电台,带着孩子们撤离。” “撤去哪里?”桂倩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急忙问。 “贝当区福熙里路的嘉年旅社。”程续源猛吸了一口烟,吐出烟气,“你和孩子们先过去,我处理完事情便过去。” “续源——”桂倩担心说道。 “放心我一定随后赶到。”程续源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道,“如若今天中午十二点前我没有到,你找到旅社老板,老板姓查,你告诉他你是程金杰的家人,他会安排你们离开上海。” “续源——”桂倩露出惊恐的表情。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没?”程续源揽住妻子的肩膀。 “记住了,福熙里路,嘉华旅社,十二点,查老板,我们是程金杰的家人,安排我们离开上海。”桂倩身子发抖,泪水流下来。 “好,记住就好,记住就好。”程续源舒了口气,“我一个人,即便是想要藏也有地方藏,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们娘几个,你们安全了,我才放心。” 说完,程续源拉开抽屉,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直接揣进身上,又亲了亲妻子的额头,“我去了,记住,立刻收拾东西转移。” “续源,我等你。”桂倩一把抱住丈夫,低声抽泣。 “没时间了,快收拾东西。”程续源一咬牙,推开妻子,拿起公文包,走了两步,看了妻子一眼,这才转身急匆匆离开。 桂倩抹了一把眼泪,赶紧收拾电台,她能够听到丈夫在楼下对孩子们说话,“一会妈妈带你们出去玩,要听话。” “晓得咯。” “爸爸,早点回来。” 大雪纷飞。 程续源步履匆匆。 他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没有看到有可疑人员,他的心中稍稍安稳。 他和阮至渊的关系较为一般,阮至渊并不知道他的住处,此乃万幸。 程续源叫了一辆黄包车。 约莫半小时后,估算着离家已经较远了,程续源付了车资,下车。 复又步行了约十分钟,来到了一个电报厅。 “打电话。”程续源压了压礼帽,将一张法币放在窗口。 “自己拨。”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取走钞票,慢条斯理说道。 “麻烦回避一下。”程续源低声说。 工作人员又瞥了他一眼,不耐烦说,“回避什么?要打电话赶紧。” 程续源心中暗恨,却不敢造次,只能拿起话筒要了一个地址。 这是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的住处。 接电话的是郑太太。 “阿姐,是我,老程。”程续源压低声音说到。 “老程,一大早的什么事?”郑太太问道。 “郑先生呢?”他问。 “老郑昨晚喝多了,还没起来呢。”郑太太说。 程续源心中暗骂,着急,“阿姐,你去喊郑先生接电话。” “有什么和我说吧,我一会喊他。”郑太太说道。 程续源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心焦如焚,又看了一眼警惕的看着他的电报厅工作人员,“阿姐,你告诉郑先生,老阮赌钱输了,被人扣着了,让他立刻想办法。” 这是暗号,赌钱输了,便指的是被敌人抓捕了,被人扣着了,意思是叛国投敌了。 “晓得嘞,这个老软真是的,现在又迷上赌钱了。”郑太太抱怨说道。 “阿姐,事情很急,你立刻喊醒郑先生,告知与他。” “晓得嘞。”郑太太说道。 程续源挂了电话,一抬头,就看到电报厅工作人员看着他,他微微颔首,压了压礼帽,转身快速离开。 叫了一辆黄包车,程续源来到隔着几条街的另外一个巷子,付了车资,下车。 他警惕的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后,转入另外一个巷子,撒腿奔跑。 跑了五六分钟,来到一个弄堂。 躲在隐蔽处,又观察了一会,这才来到一个石库门民居,用力敲响房门。 “谁啊?”里面传来了郑利君的声音。 “我,程续源。”程续源低声说道。 “老程,怎这个时候来我这里了?”郑利君打开门,“不是约好了上午开会见面的吗?” “出事了,武汉总部来电,阮至渊叛国投敌了。”程续源进门后,急切说到。 “什么?”郑利君大惊,然后跺脚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阮至渊那混蛋有问题,这怕死的玩意,怎么会突然主动揽了执行制裁杨福元的任务。” “郑队长,事态紧急,总部令我们立刻隐蔽撤离。” “站长那边?” “阮至渊不知道我等的住址,站长那边是安全的,我已经打了电话示警了。” “好!”郑利君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安排撤离事宜。” 时间往前回溯。 郑卫龙家中。 郑太太来到卧室,看了眼鼾声震天的丈夫。 她想要喊丈夫起来。 不过,郑卫龙脾气暴躁,起床气特别大,稍有不如意,动辄对她又打又骂。 郑太太想了想,竟是不敢叫醒郑卫龙。 郑太太不是特务处的人,只是普通妇人,对于阮至渊和程续源等人,只以为是和丈夫一起做生意的股东。 她想了想,不过是赌钱被人扣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阮至渊那人被多扣一会,也正好长长记性。 这么一想,郑太太轻轻关上房门,退了出去。(ps2) 不一会。 楼下客厅的电话响起,郑太太拿起电话,是隔壁的安太太邀她去打麻将。 很快,换了新衣装,打扮的贵气逼人的郑太太喜滋滋出门去牌友家打麻将去了。 二十多分钟后,郑卫龙终于醒了。 他拍了拍脑袋,宿醉之后实在是头疼难受。 上海站成功制裁杨福元,郑卫龙只觉得扬眉吐气,他是好酒之人,昨晚贪杯喝的酩酊大醉。 郑卫龙大声喊了几嗓子,不见妻子人影,便猜测她又去打麻将去了。 看了看时间,知道自己贪睡起晚了,郑卫龙气的破口大骂,还摔碎了一个茶杯。 第075章紧急示警  穿好衣服,随便洗了把脸,郑卫龙来到楼下,“太太呢?” “先生,太太去安太太家里打麻将去了。”女佣说道。 “有电话找我没?” “有一个电话找先生,太太接的电话。” “这蠢女人。”郑卫龙又骂了句,心中却并没有太在意,他系上围巾,戴上礼帽,急匆匆出门而去。 ps1:求订阅,求 第076章 抓捕 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 卢兴戈带了一个手下,在距离办事处稍远的一个水果摊买水果。 他压了压鸭舌帽,暗中观察四周的情况。 他是奉了郑利君的命令,冒险来此处观察情况,担心有来不及通知到的弟兄会误入。 “组长,情况不太妙。”手下轻声说。 卢兴戈点点头,尽管上海特高课的人隐蔽的很好,但是,还是被他看出端倪,譬如说左前方三十余步的那两个人正在看报纸,却一直没有翻页,余光不时地瞥向四周。 很显然,整个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都已经被日本人围的水泄不通了。 注意到看报纸的其中一名日特已经向他们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走,我们再离远点。”卢兴戈买了一兜橘子,压低声音说道。 两人刚刚走开,就看到一辆黄包车停在了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的门口,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的男子下车,径直走入了楼梯。 “是站长。”手下惊呼。 侧恁娘! 卢兴戈心中焦急骂道,站长郑卫龙怎会来此?不是早就通知他撤离了吗? 他心中一横,就要上去救人,就看到早就守候在附近的上海特高课特工突然动了,这些人暗中呈扇形悄悄靠近楼道口。 “侧恁姆妈!”卢兴戈脸色大变,看了看四周,还有其他特高课特工严阵以待。 “撤!”卢兴戈咬咬牙,低声说道。 两人迅速撤离,来到了距离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两个巷子的地方,卢兴戈来到一个电报厅,直接扔了一张法币,拿起话筒要了巡捕房的电话。 “我举报,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是江洋大盗的窝点,他们抢了钱财正在分赃,快来抓人,晚了就跑了。” 说完,挂掉电话,卢兴戈带着手下,转身就走。 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特务处上海站办事处。 一间较大的房间充作会议室。 此时此刻,郑卫龙已经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堵住了。 与郑卫龙一同被捆绑的还有三人,这是办事处的留守人员。 郑卫龙瞪大眼睛,仇恨、不解的目光看着正一脸谄媚的站在日本人身边的阮至渊。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阮至渊会投日叛国,特别是在刚刚立下大功劳的情况下。 荒木播磨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皱起眉头。 “阮先生,你确定会议是上午八点一刻召开?” “荒木君,确实没错,约好的八点一刻开会。” 荒木播磨微微摇头,现在已经是上午八点三刻了,却只有上海站站长郑卫龙一位上海站高层抵达办事处。 “有问题。”曹宇在一旁说道,“哪有站长到了,手下还没有到的道理。” 荒木播磨表情阴沉的点点头,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可能的是走漏了风声。 他看向阮至渊。 阮至渊吓坏了,赶紧说道,“荒木君,阮某人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天地可鉴。” 说着他指了指被捆绑的郑卫龙,“若是走漏了风声,郑卫龙便不可能来此。” “再等等吧。”荒木播磨点点头,阮至渊说的也不无道理。 郑卫龙愤怒的看着阮至渊,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有了一丝猜测: 早上打来家里的电话,极可能便是示警电话。 最大可能是用暗语示警。 而自家那个蠢女人却没有当做一回事,更没有喊醒自己。 如此才导致自己傻乎乎的自投罗网。 就在此时,走廊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荒木播磨脸色一变。 特高课特工立刻散开,齐齐举枪对准门口。 ‘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了。 “荒木君,是巡捕房,巡捕房的人来了。”冲进来的是一名特高课特工,气喘吁吁说道。 也就在此时,法租界巡捕房大批巡捕、探目举枪冲了进来。 “放下武器!”带队的巡长扫了一眼,看着被捆绑的几人,以及手拿短枪的十余名武装人员,心中对于那个报警电话更信了几分。 果然有江洋大盗行凶。 此人扫了一眼:赃物在何处? “打听到了。”老黄咕咚灌了一口黄酒,捏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巴,“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 “就在一个小时前,日本特工包围了这里,抓了四个人。” “知道抓的是什么人吗?”程千帆立刻问。 “有人打了电话报警,说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有暴徒行动,巡捕房派人过去,正好和日本人撞在了一起。”老黄晃了晃酒瓶,醉醺醺的眼眸警惕的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特高课方面带队的正是荒木播磨,此人自报家门,态度嚣张,要求巡捕撤离,允许他抓人离开,双方发生了对峙。” “巡捕房不会同意的。”程千帆轻轻说道。 特高课特工携带武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到法租界抓人,如若没有被巡捕碰到,那么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直接撞上了,骄傲的法国人丢不下这个脸面,不会任凭他们抓人离开的。 “是的,巡捕房认为日本人在拘捕市民,荒木播磨则强硬表示被抓之人是国府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的特工,并且让一个人当面指认其中被抓一人正是上海站站长郑卫龙。” “是阮至渊那个投敌卖国之人!” “应该是他。”老黄点点头,“双方僵持不下,巡捕房派员增援,政治处的马莱中尉也过去了。” “最终,日本人被迫妥协,他们同意人可以由巡捕房带走,但是,他们要求参与审讯。”老黄说到。 “双方算是各退一步,法国人不敢彻底得罪日本人,日本人也不敢和法国人完全翻脸。”程千帆点点头说道,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冷笑。 老黄明白这冷笑何意,虽然看似是双方各退一步,但是,日本人带着武器进入到法租界抓人,这本身便是触犯法租界的刑事条例的。 按律,应该是巡捕房将特高课的人缴械、抓起来,然后要求日本外交机构来保释。 更遑论还同意日本人参与联合审讯。 一句话,上海滩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法国人也只能竭力挽回一点点可怜的面子,不敢得罪日本人。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077章 老黄 “谁带队过去的?”程千帆捻起一粒花生米,细嚼慢咽,看着外面雪花纷飞,问道。 “肥包带了一队巡捕和一些便衣过去的。”炉子上的黄酒烧开了,老黄起身给程千帆的杯子里倒了酒。 肥包本名包斐,是袁开洲所部的副巡长,本人长相痴肥,故而诨名肥包。 “后来双方对峙,是赵枢理带了大批便衣探目过去增援。” 程千帆微微皱眉。 赵枢理这个人他一直暗中关注,却是有些摸不透。 赵枢理是覃德泰的亲信,按理说覃德泰走了,赵枢理要失宠、垮掉。 但是,似乎覃德泰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到此人在巡捕房的地位。 金克木暂时依然‘信重’赵枢理,当然也可能是缓兵之计。 最重要的是,赵枢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政治处马莱中尉。 覃德泰离开后,所有人都认为赵枢理会受到不小的影响的时候,马莱突然在公开场合夸赞‘赵探长能力不俗,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楷模’。 “人现在押在哪里?”程千帆轻轻喝了一口黄酒,入口便一股暖流,加了生姜煮的酒,喝进肚子里,整个胃里都暖洋洋的。 “政治处把人带走了,马莱可能亲自安排审讯。” “有人受伤没?”程千帆突然问。 老黄押了一口酒,露出笑容,低声说道,“郑卫龙在被押着下楼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滑倒跌下去,据说腿摔坏了。” “还算聪明。”程千帆赞叹说道,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在已经向武汉方面示警的情况下,郑卫龙依然还会被抓住,但是,这位郑站长倒还是有几分急智的。 郑卫龙故意让自己受伤,这是创造出医生给他看伤的机会,希望能够借机和外界联系,当然,这需要巡捕房同意安排医生给他治疗伤势。 “要不要…”老黄沉吟片刻,说道。 “不要。”程千帆果断摇头。 他明白老黄的意思,老黄是中央巡捕房的医疗官,运作一番后是有机会接触到郑卫龙的。 法租界特别党小组中,程千帆是党小组组长,他刚才的回答不是以‘火苗’,而是以组长的名义代表组织作出的决定。 他和包括老黄在内的其他同志,会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尝试着为上海站尽一份力,譬如说老黄此前便悄悄去打探消息了,但是,要把握分寸。 并非他冷血。 实则是太危险了。 程千帆甚至怀疑,如果特务处的人得知了老黄的身份,会不会借着日本人的刀杀人。 还有就是,阮至渊叛国投敌,以及此前汪康年、吴山岳等人轻易叛国带来的影响太恶劣了,国党的人不可信,这几乎成为了上海红党的共识。 两人又攀谈了一会,程千帆拍了拍屁股,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老黄唆了一口酒,美滋滋的眯了眼睛。 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若是‘火苗’真的同意他冒险去接触郑卫龙,虽然老黄能够理解,毕竟特务处也是一支重要的抗日力量,现在是‘友军’。 但是,老黄难免心中会起疙瘩,甚至要怀疑‘火苗’的红色立场是否坚定了。 好在‘火苗’没有令他失望。 看着飘扬的雪花,老黄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十年前,同样是大雪纷飞的初春,她的未婚妻、小舅子、弟弟、妹妹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 “红色万岁!” “人民万岁!” 最后的呐喊声。 杂乱的枪声响起,罪恶的子弹穿透身体,革命者悲壮的倒下,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老黄起身,来到门口,伸出手,雪花飘落,慢慢融化在掌心, 他想念亲人。 想念他的爱人。 今天是他(她)们牺牲十年的忌日。 “阿霞,你在那边还好吗?” “想你了。” 贝当区。 嘉年旅社。 桂倩带着一双儿女躲在房间里,哪里也不敢去。 她抬起手腕看时间,还差一刻钟就到中午十二点了。 桂倩心中的希望火苗越来越暗淡。 “妈妈,我要出去玩。”儿子吵闹着说。 “小弟,阿姐陪你玩。”当姐姐的赶紧上来抱起弟弟,年幼的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带他们来这里。 不过,聪明敏感的孩子觉察到妈妈的情绪低落,爸爸出门没回来,却又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 “谁?”桂倩右手放进坤包,握住一把三八号左轮手枪。 “倩云,是我。”外面传来程续源的声音。 桂倩只觉得紧绷的身子猛然放松,长舒了一口气,拉开门闩,一把拉开房门,紧紧地抱住丈夫。 “快,收拾东西,跟我走。”程续源看了眼妻子、孩子们都无恙,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电台呢?” 他压低声音问。 桂倩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箱。 程续源右手一把提起木箱,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露出笑容,左手抱起儿子。 “走吧。” 一个多小时后,拖家带口的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个临时安全屋。 这是贝当区郊外的一个民居,前面一个院子,后面是四间瓦房。 “放心吧,这房子是我早就备好的。”郑利君看着程续源依然紧张不已的样子,说道。 程续源苦笑一声,喝了一口水,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站长不知道这个房子。”郑利君补充说道。 闻听此言,程续源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 “你不是打电话示警了吗?站长怎还会去迈尔西爱路的?”郑利君不解问道。 他没有怀疑程续源撒谎,不是是否相信程续源这个人,他是基于细节上的判断: 程续源都有时间去他住处找他,自然有足够时间打电话到站长家里示警。 当然,此等大事,程续源是没有撒谎隐瞒的必要的。 “我也很奇怪,我特别叮嘱郑太太,要她立刻喊醒站长。”程续源摇摇头,他更是比任何人都无法理解郑卫龙为何会在收到示警后,非但没有紧急撤离,竟然还前往在迈尔西爱路办事处。 ps:求订阅,求 第078章 各怀心思 “根据卢兴戈的汇报,站长是毫无防备,和往常一样直接在办事处门口下车的。”郑利君说道。 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的办事处,挂的是‘大美丽商行’的牌子,郑卫龙的明面身份是‘大美丽商行’的有钱老板。 养尊处优的有钱老板的身份,自然是要到门口下车的,不可能辛苦脚底板的。 “先不说这些了,现在重要的是向处座发报,汇报站长和多名同志被抓之事。”程续源闷闷的抽了一支烟,说道。(ps2) 就在此时,他的妻子桂倩走进来,“电台好了,可以发报了。” 滴滴滴。 很快,一封紧急密电发往武汉特务处总部。 这个时候,卢兴戈拍打身上的积雪,进入房间。 “兴戈,好样的。”程续源拍了拍卢兴戈的肩膀,挤出一丝笑容,夸赞说道。 关键时刻,卢兴戈向巡捕房打的那个报警电话,可以说是最大限度的阻止了事态的恶化。 巡捕房介入之后,日本人没有能够继续设伏,同时他们也没有能够带走郑卫龙等人。 郑卫龙等人现在落在了法租界政治处手中,尽管此种情况也是非常糟糕,但是,总比人直接被日本人带走要好上许多。 这可以说是,给了骤逢此大难的上海站一个喘息之机。 “属下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卢兴戈敬礼,说道。 他扭头看向郑利君,“队长。” 郑利君会意,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程续源的脸色阴沉下来。 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有两名弟兄在门后面警戒,冻得缩手缩脚的。 “干得不错,给我长脸了。”郑利君递给卢兴戈一支烟。 虽然不知道郑卫龙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是,在收到示警的情况下,竟然傻啦吧唧的一头栽进日本人的圈套,不管郑卫龙能否救出来,他上海站站长的位子没了。 而卢兴戈今天表现极为出色,这是他的下属,此种危急时刻,他的行动大队表现出不俗的应变能力,弄不好,此番反而是他郑利君出彩的机会。 即便是站长的位子,他郑利君也不是没有机会染指的。 不过,程续源是上海站的书记,此人也是有一定机会的,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挤掉程续源。 “属下份内之事,只是很可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站长被抓捕。”卢兴戈沉声说道。 郑利君看了卢兴戈一眼,这小子来上海站一年多了,还是这种臭脾气,换做是其他会说话的,怎么也要来一句,‘都是队长运筹帷幄,属下不敢居功’之类的话吧。 当然,现在危急时刻,正式用人之时,郑利君也清楚,现在需要这种有能力的人,还是要尽量拉拢。 “是啊,谁能想到站长竟会…”郑利君没有继续说,苦笑一声,摇摇头,“说吧,现在没外人了。” 他按照观察卢兴戈的表情,希望卢兴戈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暗中之意。 最好是能说两句效忠他的话。 “队长,我打算去见一个人。”卢兴戈压根没有想到队长这一句话隐藏那么多的意思,他没有多想,直接说道。 “你要去见谁?”郑利君问道。 “程千帆。” “程千帆?”郑利君皱着眉头,他当然知道程千帆,‘小程巡长’现在在整个法租界都算是一号人物了。 作为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行动大队的队长,郑利君对程千帆的了解比一般人更加深入。 此人颇有手腕,贪财好色,惯会捞钱,现在已经是法租界地下黑市数得着的黑市商人了,且胆子极大,什么东西都敢卖。 程千帆不仅仅对下控制的很好,对上据说也深得法国人的欣赏。 不过,此人毕业于东亚同文学院,受到日式教育的影响,素来对日态度颇为亲近。 在上海站内部普遍认为程千帆早晚可能当汉奸,甚至可以说,这位‘小程巡长’的列入上海站的重点关注名单的。 一旦程千帆彻底投靠日本人,就有可能列入上海站的制裁目标的。 “程千帆是属下的结拜兄弟。”卢兴戈说道。 “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郑利君沉着脸问道,他心中顿时警觉起来。 “属下和程千帆多年未见,我来上海之后,也并没有和程千帆有过任何接触。”卢兴戈说道。 “因为程千帆态度亲日?”, “是的。”卢兴戈点点头,“属下也没有想到多年未见,他竟然是现在这样子。” “那你现在还要去见他?” “程千帆是中央巡捕房的巡长,站长现在被关押在中央区政治处,以程千帆现在的能力和人脉,是能打听到一些消息的,这对于营救站长有帮助。”卢兴戈说道。 “你就不怕他把你卖给日本人?”郑利君脸色阴沉,问道。 “不会。”卢兴戈摇摇头,“尽管程千帆亲日,甚至是已经暗中投靠了日本人,但是,他不会抓我的。” “不行,绝对不行。”郑利君摇摇头,“太危险了。” “队长,我不会个人感情用事,我相信程千帆不会卖了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结拜兄弟。”卢兴戈解释说道,“我了解他这个人,还是比较讲义气的,此外,他素来精明,他这个人不会把事情做绝的。” “你的意思是,程千帆很圆滑,长袖善舞。”郑利君思忖片刻,问道,“这就是他虽然亲日,但是,没有公开当汉奸的原因?” “差不多吧。”卢兴戈苦笑一声,对于这位结拜兄弟,他现在有些看不透、摸不准了。 实则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程千帆不会出卖他,但是,他愿意冒险一试,他倒要看看,当年这个同样有着满腔热血的好兄弟,现在是不是真的那么冷血无情、数典忘祖。 “行,你去吧,我批准了。”郑利君沉思片刻,点头说道。 即便是郑卫龙被营救出来,也基本上不可能继续留在上海了,且不说能否营救郑卫龙出来,他‘热心积极’营救上峰,这也能够在总部那边留下极好的印象,对于他谋取上海站站长的位子是有利的。 ps:求订阅,求 第079章 ‘彭三炮’ 待卢兴戈离开后,郑利君一招手。 “暗中跟着卢兴戈。”郑利君对这名手下耳语一番。 卢兴戈知道现在这个藏身之处,他不得不防。 “属下明白。”手下点点头,顺着脚印,悄悄跟了上去。 武汉。 力行社特务处总部。 戴春风攥着电文的手都在颤抖。 “这个郑卫龙,怎么回事!”戴春风愤怒骂道。 已经提前示警了,应该说这个示警是很及时的,上海站其他高层都顺利脱险,反倒是郑卫龙这个上海站站长被抓。 简直堪称离谱至极! “应该是出现意外情况了吧。”齐伍皱眉说道,“处座,我们的示警很及时,应该说上海站已经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我知道。”戴春风阴着脸说道。 他愤怒的原因是证实了阮至渊投递叛国之事,在此之前,戴春风心中还是报以一丝丝幻想和期待的。 现在,阮至渊投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想到这一点,戴春风就心中烦躁,他已经可以想象老头子得知此事会是何等的愤怒。 阮至渊投敌,不仅仅是他戴春风识人不明,丢了面子,委座也会觉得脸上无光。 老头子不开心,他自然要挨骂,且会降低他在领袖心里的好印象。 此外,郑卫龙被捕失陷,这也是力行社特务处第一个失陷的站长,更何况上海站极为特殊,这是甲等大站! “致电程武方,令他相机打探郑卫龙的情况。” “是!” “还有,令上海特情组即日起打探阮至渊的情况,确定此獠行踪。”戴春风阴沉着脸,咬着牙,“你告诉程武方,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阮至渊,事成之后,我亲自为他请功!” “明白!”齐伍正色说到,他能够感受到处座的怒火,说处座现在对此人恨之入骨也不为过。 “我现在去见校长。”戴春风轻轻叹口气。 “处座,要不要再等等上海那边的消息?”齐伍说道。 “不必了,郑卫龙失陷,事情已经出了,瞒是瞒不住的。”戴春风冷笑一声,“我此番不早早去自请处分,难道等薛应甑那家伙得知此事,抢先告我一状?” 戴春风心中很清楚,校长丢了面子会恼火,但是,校长最重视的还是忠心,出了事先想着捂盖子,不第一时间汇报,这比出事本身还要恶劣。 在老头子心里,特务机关的忠诚永远是第一考量要素。 “呦,路巡长。”程千帆一只手拿着话筒,两只脚翘在办公桌上,“怎么,路老哥这大雪天的相邀,是要做东?” “蠡老三回话了?”程千帆下意识的捂住话筒,“行,桂花坊,我一会就过去。” 挂掉电话,程千帆脱下警服,换了便装。 推开门,整个捕厅里乌烟瘴气。 “少抽点烟。”程千帆连连咳嗽,骂道。 天冷了,门窗紧闭,辖区‘太平无事’,这帮家伙一个个抽烟打牌,好不自在。 “巡长!”众人放下牌九、扑克,将嘴里叼着的烟卷拿在手中,赶紧起身立正。 “我出去一下。”‘小程巡长’微微点头,“吕副巡长。” “属下在。”大头吕敬了个礼。 “小事你自行处置,大事等我回来。” “是!”大头吕点点头,他自然清楚明白什么是大事,就是‘油水足’、大买卖的意思。 “该怎么地,怎么地。”程千帆一摆手,撑起雨伞出了捕厅,他的身后便传来了推牌九的声音。 桂花坊不是坊,是一家酒楼。 “程巡长,您老来啦,路巡长已经在等您了。”店家看到‘小程巡长’进门,殷勤的帮忙接过雨伞,随手递给店小二,自己在头前领路。 “老牛,上次那个醉鸭舌。”程千帆微笑说道。 “备上了,备上了,知道您好这一口,早就吩咐了。” “懂事。”程千帆哈哈一笑,拍了拍酒店老爸的肩膀,阔步上了楼梯,“你去吧,我知道怎么走。” “您慢点。” “呸。”一个店小二忍不住啐了口,然后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侧恁娘,咛只瘪三找死,别连累我。”牛斯文指着对方的鼻子,压低声音骂道,“那是谁?那是祖宗,好生伺候着。” 程千帆进了雅间,随手关上门。 “温酒赏雪,路老哥好兴致。”程千帆双手抱拳,微笑说道。 路大章哈哈一笑,双手抱拳,“程巡长,请。” 程千帆扭头看向路大章身旁之人,嘴角一扬,“这位便是太湖上威名赫赫的彭三当家的?” 彭与鸥闻言,哈哈大笑,“彭三炮,见过程巡长当面。” 哈哈哈。 三人相视一笑。 彭与鸥贴了胡子,穿着棉袄,戴着毡帽,可不是一幅太湖悍匪的打扮,而且因为摘下了眼镜,看人的时候不得不眯着眼,恰好给人以一幅深不可测的观感,减弱了彭与鸥身上的文人气息。 “我还是戴上眼镜吧,看不清。”彭与鸥笑着说道。 “老黄没有来,此次党组织会议的精神,由‘火苗’同志代为传达。”彭与鸥压低声音说道。 程千帆看向路大章。 路大章点点头,示意雅间隔音很好,不必担心。 程千帆扫了一眼,雅间木质墙壁上包了一层似乎是牛皮之类的皮质,外面再刷了漆,隔音效果确实是不错。 “首先,我传达一下江苏省委最新的指示。”彭与鸥表情认真说道。 “根据总部‘大力发展党员的决议’的精神,江苏省委作出相应决议,要求大力发展、壮大党的力量。” “决议指出,没有强大的党,没有几千上万名党员散在上海群众中,我们就不能在三百万的上海民众中巩固党的领导。” “就不能把大多数的群众组织起来,成为一支强有力的力量来摧毁日寇在上海的法西斯统治。” “在红党江苏省委的部署和领导下,党的各级组织要认真观察、并根据本单位实际情况制定发展党员的计划,物色积极分子,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社会关系,帮助他们提高认识,争取他们到党的组织中来。” “对于没有党组织的重要工厂、学校等,要设法投入、开辟、发展。” 程千帆和路大章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他们的法租界特别党小组,因为情况特殊,自然是没有发展党员的要求和任务的。 彭与鸥向大家传达总部和省委的决议,这本身是党的组织生活的一部分,同时也能够感染他们的革命热情。 蓬勃发展的红色事业,让所有人心中无比火热。 ps:第3更,求订阅求 第080章 三兄弟 彭与鸥接过程千帆递来的香烟,划了一根洋火点上,轻轻吸了一口。 “日寇正在加强对华侵略步伐,徐州会战即将打响。” “上海虽然是沦陷区,但是,国土沦陷了,我们人心永远不会沦陷。” “三百万上海民众不会屈服于倭寇的铁蹄!” “针对目前新形势下的抗战形势…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作出决定。” “从下属工委、职委、学委和难民收容所党委抽调一批党员干部奔赴南汇、青浦、奉贤、嘉定、崇明以及常熟、启东、海门等地农村,寻找关系,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武装,创立抗日游击根据地。” “太好了。”程千帆激动的说道,“我现在已经在期待红色的抗日旗帜飘扬在江苏大地的景象了。” “彭书记,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路大章也是高兴说道。 “我党准备以南汇为中心,在川沙南部,奉贤东部,以及青浦镇等重要区域,逐步成立抗日游击区。”彭与鸥说道,“组织上希望你们能够密切关注敌人动向,在情报战线上位我党的抗日武装做好保驾护航。”:. “据我所知,日寇的上海伪政权基本筹备完善,一旦日寇整合了上海的地方政权后,势必会对周边农村区域的抗日武装展开围剿行动。”程千帆思忖说道,“我们的同志要格外小心,特别是要防备汉奸、奸细的渗透。” “是啊。”彭与鸥点点头,感叹说道,“日本侵略者是‘外来户’,他们人生地不熟,最可耻的就是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奸细,他们暗中打探抗日游击队的情报,向日寇通风报信,为日军当向导,危害甚大。” 三人低声交流。 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的任务就是暗中保护党在租界的组织、单位,同时及实地掌握日军动向,为游击队打击日寇、以及稍后的反围剿提供必要的情报、弹药支持。 此时此刻,延德里。 卢兴戈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身上已经浮了一层雪,冻得他手脚冰冷、僵硬。 程千帆的家中虽然亮着光,不过卢兴戈暗中打听了,‘小程巡长’还没有回家。 “这小子不知道在哪里花天酒地呢。”卢兴戈咬牙骂道。 小程巡长贪财好色、心狠手辣,可谓是鱼肉乡里,更兼对日态度亲近。 卢兴戈每每听到关于程千帆的类似消息和评价,他都异常烦躁,当年那个热血的二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甚至无数次想到程千帆投日当汉奸的情况,梦到自己亲手处决了这个二弟。 二弟啊二弟。 三弟沈怀明一腔热血、鹰击长空、在碧血蓝天上守卫祖国,与日寇殊死拼杀。 他也加入特务处,与日寇殊死搏斗。 你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邵妈昨天深夜向我汇报了情况,省委和市委紧急进行了摸排,没有发现有重要的领导同志失联。”彭与鸥说道。 “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是上海特高课针对特务处上海站的行动。”程千帆沉声说道,“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被特高课秘密逮捕,已经确认此人投日叛国,交代了很多机密,导致上海站站长郑卫龙在今天上午被特高课逮捕。” “上海站的损失大不大?”彭与鸥表情凝重问道。 谷/span国府特务处也是一支极为重要的抗日力量,上海站的损失,也意味着上海抗日力量的损失,这也是彭与鸥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此前得到的消息是,包括上海站站长郑卫龙在内的四人被捕,荒木播磨试图将四人带离法租界,幸好被巡捕拦住,现在人被关押在政治处,法国人被迫同意日本人参与联合审讯。”程千帆说道。 “法国人面对日本人咄咄逼人的气焰,步步后退,租界的斗争环境和的抗战形势将来会愈发严峻。”彭与鸥沉声说道。 “是的。”路大章点头说道,“日本人实则是一步步在试探法国人的底线,法国人步步后退,日本人步步紧逼。” “你估计特务处上海站的损失会不会进一步扩大?”彭与鸥问道。 “很难说,首先是阮至渊这个叛徒,他清楚特务处上海站的很多机密,熟悉上海站人员的活动规律和特点,以往的经验表明,叛徒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程千帆说道。 “还有郑卫龙,要看他能不能熬过审讯,能熬多久。”路大章说道,“作为上海站的站长,他知道的秘密远远超过阮至渊。” 彭与鸥摇摇头,从国府党务调查处吴山岳、汪康年等人投日,到现在特务处上海站助理阮至渊投日,国府方面的人员一旦被捕,投降的概率之大,速度惊人,这让他很难对郑卫龙有什么信心。 “对你的上海特情组影响大不大?”他问。 “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我此前便对此有所预防,主动和上海站方面进行了切割。”程千帆沉吟说到,“即便是有影响,也在可控范围内。” “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彭与鸥郑重说道,“很多时候,往往是一个微不可查的细节,就足以导致暴露,引发大灾难。” “我明白。”程千帆点点头,“我已经下令整个上海特情组进入蛰伏状态,暂时切断和外界的一切不必要联系。” “关于太湖水匪蠡老三采购军火、招兵买马,并且准备投靠日本人之事,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彭与鸥问道。 “三炮先生已经有了计划了吧。”程千帆答非所问。 彭与鸥哈哈一笑,摸了摸下巴黏着的假胡须,说道,“确实如此,组织上打算派遣同志以彭三炮的名义打入蠡老三所部,争取让日本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着程千帆惊讶的表情,彭与鸥摇头笑说,“当然不是我,我也扮不了彭三炮。” 程千帆陷入思考,蓦然,他眼中一亮,“苏州西山岛附近的彭家桥水匪?” 彭与鸥露出惊讶的眼神,笑着点头,打趣说道,“不愧是‘火苗’同志,对周边的情况了解的很透彻嘛。” “日本人早就有意招揽太湖水匪,我这些天也一直在研究这一伙势力。”程千帆微笑说道,“彭家桥所部是太湖上最近新起来的一伙水匪,这支水匪武装神出鬼没,尽管有一些关于彭家桥匪帮杀人越货的传闻,不过,我仔细研究了,竟没有一个真正的苦主。” 说着,他笑着说道,“要么是彭家桥匪帮杀人不眨眼,没有留下任何活口,要么便是传闻有误。” 彭与鸥看了程千帆一眼,苦笑一声,“本以为这个计划已经很齐备了,没想到竟然被你一眼看破,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们这些人的眼睛。” “我也是因为‘彭三炮’这个绰号才联想到的。” “不,还是我们的工作不够仔细和谨慎。”彭与鸥摇摇头。 “我会向‘包租公’同志提及此事的,务必进一步的优化方案,极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彭与鸥说道。 第081章 蒲公英 “‘包租公’同志?”程千帆和路大章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明白,这是彭与鸥同志要离开上海了,而这位‘包租公’同志,便是接替彭与鸥来上海工作的那位同志的代号。 “是的,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我要离开上海,我的工作将由‘包租公’同志接手。”彭与鸥点头说道。 “什么时候离开上海?”程千帆沉默片刻,闷闷的问道。 “明天就走。”彭与鸥说道,“今天应该是我们在上海的最后一次碰头。” “这么快?”程千帆大惊。 “宜早不宜迟。”彭与鸥说道。 “彭书记会去延州吗?”程千帆问道。 “要我捎带东西过去吗?”彭与鸥立刻明白程千帆的意思。 “帮我捎两封信,一封给姐姐,一封给姐夫,还有一些玩具和零嘴、果脯、糖果之类的。”程千帆说道。 “行,没问题。”彭与鸥爽朗一笑。 “彭书记,你离开上海之后,我们和省委、市委的联系人是谁?”路大章问道。 “西北总部下达了正式指示,我离开上海之后,由‘蒲公英’同志代替我成为你们的联络人。”彭与鸥说道。 “‘蒲公英’同志?” “就是王钧同志。”彭与鸥说道,“我本来是推荐‘包租公’同志当联络人的,不过,组织上考虑到‘包租公’同志刚刚接手上海方面的工作,事务繁多,无法兼顾。” “而你和王钧同志虽然素未谋面,实际上是有过多次接触,两个人比较熟悉,所以,‘农夫’同志点名安排王钧同志当你们的联络员。”彭与鸥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王钧同志也将卸下在市委的一部分工作,此后的工作重心将倾向于你们。” 程千帆和路大章闻言,皆是心中振奋。 组织上安排王钧这么一位高级领导专司领导他们的工作,这说明组织上对于‘法租界特别党小组’的重视,也说明组织上对他们报以更大的期待。 “我离开上海,邵妈如果继续留在上海,极可能被敌人盯上,所以,邵妈也将随同我一起离开上海,她将前往新四军军部投入新的工作。”彭与鸥表情郑重说道。 “这样的话,整个江苏省委和上海市委,将只有‘蒲公英’同志知道你们的情况。” “明白。”程千帆点点头,组织上这是为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斗争做准备了。 就在这个时候,程千帆朝着路大章使了个眼色。 路大章会意点点头,来到门口。 此时,彭与鸥也才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立刻警惕的闭上嘴巴。 嘭嘭嘭。 雅间的房门被敲响。 “路巡长,现在可以上菜了吗?” “上菜吧。”程千帆提高声音说道,一扭头就看到彭与鸥已经摘下眼镜,表情有些阴冷、身体微微倾斜、靠在椅子上,嘴巴里叼着一根牙签。 他心中暗赞,老彭同志这两年的‘进步’很大啊。 犹记得当初刚刚和彭与鸥接触,‘大表哥’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老领导、老党员,不过,地下斗争经验相对欠缺,当然,这只是相对‘火苗’和‘飞鱼’、‘鱼肠’这样的顶尖特工而言。 酒足饭饱之后,程千帆拍着彭与鸥的肩膀,“彭先生,且放宽心,货,我有,运货的路子,我也有,只要诚意足够,定然让贵部满意。” “既如此,彭三炮谢过程巡长,我这便回去复命。”彭与鸥双手抱拳。 程千帆便盯着彭与鸥看。 彭与鸥先是错愕,然后明白过来了。 路大章忍着笑,从程千帆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个布兜,朝着桌子上一倒,哗啦啦,十几根小黄鱼散落在桌面上,声音及其悦耳。 “好,彭先生果然懂规矩。”程千帆眼眸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啧啧出声,将八根小黄鱼放进布兜,随手一松,布兜落入公文包。 将另外三根小黄鱼推到了路大章的面前,“路老哥,辛苦了。” “受之有愧啊。”路大章呵呵一笑,双手一抹,三根小黄鱼已经落入他的兜里。 “哈哈哈。”程千帆夹起公文包,一摆手,“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看着程千帆离开,听得他和掌柜的说话声音逐渐远去,路大章关上雅间的门。 彭与鸥摇摇头,“我自以为已经表现足够好了,和你们比起来差了远了。” 路大章微笑说道,“术业有专攻,我们没有纠错的机会。” “是啊。”彭与鸥感叹一声,没有纠错的机会,一旦犯错,便将面临牺牲。 离开桂花坊,程千帆开车返回延德里家中。 车灯照射下,雪花飞舞。 就在距离延德里还有不到三华里的一个街道上,远远地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车。 车灯打开,朝着‘小程巡长’的车子连续闪了三下车灯。 程千帆表情一肃,缓慢的靠近,将车子靠近,并排停好,放下车窗。 “黄老板,好久不见啊。”程千帆微笑说道。 正是荒木播磨的车子,他从副驾驶下来,绕过车头,打开程千帆车子的副驾驶车门,一屁股坐进来。 “出了什么事?”程千帆低声问。 “上午迈尔西爱路的事情,你听说了吧。”荒木播磨开门见山说道。 “中午时候听说的,只知道是特高科有行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国府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站长助理阮至渊投靠帝国,交代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是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的办事处,今天上午上海站高层在此召开所谓的嘉奖大会。” “好极了,这是将上海站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啊。”程千帆振奋说道,不过,随即脸色一变,“不过,为何我听说只抓了三四个人。” “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走漏了,只抓到了上海站站长郑卫龙,其他上海站高层都没有到会。”荒木播磨脸色阴沉,愤愤说道。 “怎么会走漏消息的?”程千帆又惊又怒,“不应该啊,既然上海站站长郑卫龙都去了办事处,其他人没理由不到。” 程千帆用力拍了拍方向盘,显得无比的愤怒和不解。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082章 荒木的发散性思维 “这也正是课长和我无法理解的地方。”荒木播磨沉着脸、皱眉说道。 “课长的判断是,消息确实是有走漏的可能的,上海站方面可能收到了示警信号。”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郑卫龙这个上海站站长独独没有收到示警信号,最终导致郑卫龙稀里糊涂的进了我们的预设陷阱。” “课长有一个推测,可能是上海站内部出现了内斗,有人想要借着我们的手除掉郑卫龙这个站长。” “课长高见。”程千帆思索片刻,露出敬佩之情,“支那人最擅长内部勾心斗角,这种可能性极大。” 说着,程千帆复又皱眉、摇头叹息,“消息是如何泄露的,我依然还是觉得无法理解,特高课的同僚都是对舔皇陛下忠心耿耿的子民,是不可能背叛帝国的。” 荒木播磨陷入思索。 “荒木君素来行事谨慎,你选择的行动人员,必然都是帝国精锐特工,非常专业,也基本上可以排除出现不小心走漏消息的情况。”程千帆摸出打火机,给沉默的荒木播磨点燃香烟,随后给自己也点上。 打火机的火苗闪烁,可以看到‘宫崎健太郎’那皱眉、连连变化的面部表情。 “不,不全是帝国特工。”荒木播磨猛吸一口香烟,火光闪烁中,他顿了顿,摇摇头说道,“除了特高课的帝国特工之外,此次行动还有支那人参与其中。” “支那人?!”程千帆露出带着三分震惊、三分愤怒、三分不理解、一分失望的表情,惊怒出声,“荒木君!” “这是将上海站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如此重要且关键的行动,为何会有支那人参与进来?”程千帆咬牙切齿,话语中甚至带有质问的语气。 “有两个支那人参与此次行动,一个便是投靠帝国的阮至渊。”荒木播磨说道,“还有一个便是曹宇。” “阮至渊参与进来,上海站方面不知道他投靠帝国,有他在,确实是可以迷惑对方。”程千帆说道。 “认人,阮至渊的主要作用是认人。”荒木播磨补充说道。 “是的,认人。”程千帆点点头,“阮至渊的参与勉强可以理解,当然,也不是没有疑点的,不过,相比较而言,另外那个人…” 他盯着荒木播磨看,问道,“曹宇为什么会参与进来?” “曹宇?”荒木播磨沉默的抽烟,他在仔细思考。 是啊,曹宇是怎么参与进来的? 荒木播磨想起来了,他询问曹宇,党务调查处投靠帝国的人员中,有谁是对于法租界中央区非常熟悉、消息灵通? 曹宇立刻毛遂自荐。 当时,荒木播磨还是比较高兴的,甚至还夸奖了曹宇对帝国的忠心。 现在再度回忆此事,荒木播磨细细琢磨,觉得似乎是有问题的,曹宇为什么这么热切的接近自己,为什么第一时间毛遂自荐,难道是此人猜到有秘密行动,故意接近? 消息是曹宇泄露的? 程千帆将荒木播磨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 他本来就是不着痕迹的朝着这个方向引导的,日本人天然不相信中国人,哪怕是对于效忠他们的走狗汉奸,哪怕这些汉奸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效忠日本。 但是,日本人对于中国人是从骨子里带着防备之心的。 程千帆的本意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态度,他并不知道曹宇也参与其中,他的初衷是冲着阮至渊去的,不求荒木播磨现在便对阮至渊起疑心,他的目的是悄无声息的扎进一枚小刺。 看似不起眼,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的小刺,会逐渐朝着肉里钻,在某个恰当的时刻,便会起到‘积毁销骨’的效果。 只是程千帆没想到,曹宇竟然也有份参与,且似乎因为他的这一番巧妙的话语,令荒木播磨对曹宇起了疑心。 这种情况下,程千帆很冷静,他知道不能再将重心放在阮至渊身上了,要顺着荒木播磨的想法、不着痕迹的加料。 “曹宇有问题?”程千帆‘此时’注意到荒木播磨的表情,问道。 “现在还无法下结论。”荒木播磨摇摇头,“有些事情还需要去查证。” “一条支那狗而已,有疑点的话,抓起来审一审便什么都清楚了。”程千帆冷哼一声,嘴角露出鄙夷之色,摇下车窗,冲着窗外吐了口浓痰,“支那人不可信。” 荒木播磨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他心中摇头。 宫崎君素来对支那人态度恶劣,认为支那人是劣等民族,应该全部肉体消灭。 荒木播磨弹了弹烟灰,宫崎君只是一个普通的特工,且不够专业,在对待支那人的问题上想法粗暴,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不一样。 自己是特高课中层领导。 这种近乎粗暴的思维和行事方法,荒木播磨以前也有,但是,随着职务的提升和工作需要,荒木播磨尽管骨子里对支那人依然保持基本的怀疑,但是,他也知道,大日本帝国要控制上海,是需要支那人的配合和合作的。 恩,这便是身份和职务高低不同,考虑问题的视角和高度不同。 当然了,宫崎君对支那人如此厌恶,却不得不假扮程千帆,确实是辛苦啊。 荒木播磨心中感叹,难怪此前每次遇到宫崎君,宫崎君都会颇为感慨,很热情,甚至拉着自己献殷勤,自己当时还有些烦躁,看不上宫崎君。 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刻意讨好,是宫崎君只有在同胞,不,确切的说是在知道他真实身份的自己面前才能毫不保留的放松自己,做回宫崎健太郎,而不是戴着面具做卑劣的支那人程千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咪咪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想及这里,荒木播磨心中竟颇有几分惭愧。 因为宫崎健太郎此前为他在三本次郎面前说好话,他对宫崎的态度好了一些,但是,现在来看,自己还是做得不够,没有体会到宫崎君的不容易。 至于说宫崎君总是献殷勤,甚至是以钱财拉拢。 这是因为宫崎君本身便是一个喜好钱财之人啊,他喜欢钱财,对待好朋友,自然以他自己的喜好来行事了,这恰恰说明宫崎君是非常淳朴之人,一直以来把自己当做是真正的好友啊。 第083章 ‘雪人杀手’ 烟卷灭了。 荒木播磨从兜里摸出金制的打火机,拨动转轮,点燃了烟卷。 这是宫崎君送的,质量相当不错。 荒木摇摇头,猛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烟气。 手里把玩着打火机。 宫崎君的友谊便是如此的简单粗暴啊。 “多谢宫崎君提醒,我会斟酌考虑的。”荒木播磨微笑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巴格鸭落,支那人都该死。” “目前为止,只抓到了包括郑卫龙在内的四个人,其余上海站人员在逃。”荒木播磨表情阴沉,“这和我们的目标相差甚远。” “需要我做些什么?”程千帆立刻问道。 “这正是我来找宫崎君的原因。”荒木播磨将放在自己腿上的文件袋递给程千帆,“这是阮至渊所交代的上海站的人员名单和相关履历,其中包含有部分重要人员的相貌特征描述。” 程千帆接过文件袋,没有打开,而是看着荒木播磨,“我一定配合荒木君,争取将这些落网之鱼一网打尽,荒木君的一番努力和心血,不应该白费,配得上一枚帝国勋章的奖励!” “拜托了,宫崎君。”荒木播磨闻言,心中感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他扭动上身,微微欠身,低头。 “这是我份内之事,更别说你我是好友,我自然要竭诚相助。”程千帆表情真诚说道,“一有发现,我立刻通知荒木君。” 看着荒木播磨下车,回到自己的车上,很快车子启动、消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 程千帆摸了摸厚厚的文件袋,表情异常清冷。 这便是叛徒的危害之大。 阮至渊投日,此人没有回头路了,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特务处对待叛徒向来是务必铲除的。 阮至渊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只会更加疯狂,可以说这个人现在比日本人还渴望将那些前袍泽除掉。 这个时候的阮至渊,便犹如一条疯狂的毒蛇,极度危险。 打开车内照明灯,程千帆解开文件袋,慢慢翻阅。 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书记,程续源,浙江余姚人,祖籍四川巴中,此人高度近视,喜戴黑框小圆眼镜。 桂倩,女,此女系程续源妻子,上海站电台组组长,瓜子脸,颇有姿色,臀部挺翘,喜烫发。 程千帆冷笑一声,阮至渊果然好色之徒。 程续源和桂倩有一双儿女,女儿七岁,常扎着马尾辫,儿子四岁。 上海站行动大队队长郑利君,四川浦江人,黄埔军校五期政治科毕业,红党出身,后叛离红党加入特务处,系戴春风爱将,其人以精于暗杀着称。 上海站行动大队第五行动组组长卢兴戈,台湾云林人,其父卢志谦系前清时期反清反日分子,卢兴戈系特务处民国二十四年杭城特训班毕业,武艺高强,精于射击,此人乃行动高手。 程千帆翻阅文件的手蓦然停住了。 大哥卢兴戈! 他此刻竟在上海? 且是上海站行动大队的一个组长。 骤然得知卢兴戈的消息,程千帆的内心是激动且雀跃的。 他点燃一支烟,看着车灯照射下的雪花飞舞,很快冷静下来。 程千帆很快意识到,卢兴戈在上海,以及卢兴戈现在的身份,对于他可能带来的影响。 是的,得知大哥的消息的喜悦只维持了半分钟,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事的利弊。 这也许狠残酷,却又是那么的现实。 程千帆了解卢兴戈,大哥豪气云天、胸怀报国之志,铁骨铮铮,是数一数二的好汉。 他丝毫不怀疑,卢兴戈投身抗日大业,早有慷慨赴死之志和决心。 有这样的卢兴戈,是国家幸事,自古以来,正是有无数这样的热血男儿,炎黄血脉从未断绝。 但是,这样的卢兴戈,对于他来说,可能会带来一定的麻烦。 正如他了解卢兴戈一般,卢兴戈也非常熟悉他。 这种熟悉,代表了安全隐患。 程千帆启动车子,陷入了思考之中。 雪天路滑,车子缓慢行驶。 将车子停在了延德里的巷子口,程千帆下车,锁好车门。 他拎着公文包,踏着已经颇厚的积雪,朝着自家走去,留下一道脚印。 接近家门口,程千帆抬头看了一眼,一楼的灯光亮着,二楼也亮着灯,还能听到小宝咯咯咯欢笑的声音。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他的眼眸温和,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 就在此时,程千帆脸色一变,一偏头,堪堪避开了身后的袭击。 再一转身,公文包横向一举。 挡住了又一拳的攻击。 对方这一拳似乎是正好打在装着小黄鱼的布兜上,明显吃痛,冷哼一声。 程千帆此时果断将公文包朝着地上一扔,同时左腿立稳,右脚一个扫堂腿。 对方对此似乎也是早有预料,两个后腿跳跃,躲开了。 此时此刻,借着昏黄的路灯以及楼下的灯光,程千帆看向面前之人。 此人浑身被积雪覆盖,因为光线和视角的原因,暂时看不到面容,乍一看,宛若一个活动的雪人。 难怪刚才自己没有发现此人。 假扮雪人的杀手?! 程千帆心中暗自揣测,这是哪一方势力,竟然在大雪天守在此处,看这架势是埋伏了许久了,竟然差点冻成了雪人,这份毅力着实不凡。 “阁下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竟然偷袭与我!”程千帆冷冷问道。 “小程巡长好大的官威啊!”卢兴戈抬起头,讥笑着看向自家二弟,他的眉毛上都已经冻了一层霜雪。 大哥卢兴戈! 程千帆看清楚来人面容,心中大惊。 顾不上去思考卢兴戈为何在自家门口,程千帆皱着眉头,五分疑惑,三分愤怒,两分思考的表情看着对方,“阁下藏头露尾的,到底是何方人马,够胆的报上名来。” 卢兴戈大怒。 他想到了兄弟二人见面后的多种可能情况,即便是二弟设下鸿门宴,引他进家,趁他不备抓捕他的可能性他都想过,但是,万没想到程千帆竟然会不认他这个大哥。 第084章 兄弟‘默契’ “果然是升官发财卖祖宗的小程巡长,连祖宗都能卖,不认我这个大哥倒也不稀奇。”卢兴戈怒火中烧,挖苦说到。 “大哥?”程千帆露出思索之色,看着卢兴戈。 “卢兴戈不敢当你这一声大哥。”卢兴戈冷哼一声。 本来是疑惑的表情的程千帆,闻听此言,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卢兴戈,你是卢大哥。” 程千帆高兴说道,“卢大哥莫怪,大雪天的,你这…” 他停顿一下,笑着说道,“一下子认不出来,乍一看还以为有人扮成雪人要埋伏与我呢。” 说着,程千帆延手一礼,“卢大哥莫怪,走进屋说话,我弄两个小菜,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卢兴戈没有动,他皱着眉头看着程千帆。 当然,实际效果来说,眉毛冻住了,没有皱得成。 蓦然,卢兴戈脸色一变。 他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冰冷的眼眸似是有稍许温和。 “程千帆!好走狗!差点上了你的当!” 骂完,突然转身拔腿就跑。 程千帆看着卢兴戈脚步飞快,一个助跑,斜向冲上了墙壁,嗖的一下就越过墙壁,消失不见了。 他面上露出遗憾、懊恼、愤恨的表情,还有一丝后怕之情,心中却是高兴异常: 他故意表现出不认识卢兴戈,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 按照时间节点来算,程千帆最后一次和卢兴戈有联系,是在民国大前年年尾收到了卢兴戈的一封信。 这些信件,程千帆阅读完毕都烧了。 宫崎健太郎是在前年年中‘杀死’程千帆,并且假扮程千帆的。 故而‘宫崎健太郎’是不知道卢兴戈这个人的,更不知道卢兴戈是程千帆的结拜兄弟。 所以,不认识对方,非常惊讶,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 但是,待听得卢兴戈自报姓名后,立刻知道此人正是特务处上海站行动大队第五行动小组组长卢兴戈。 这是送上门的大鱼。 当然,鉴于荒木播磨所给的文件袋的资料中显示卢兴戈枪法精准,武艺不俗,宫崎健太郎的内心应该是有几分害怕的,送上门的大鱼,也可能是上门的灾星。 故而,他‘自然而然’的瞬间露出一丝惊喜和振奋、贪婪、后怕交织的表情。 这也是非常恰当的。 在看到大哥卢兴戈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是那么的惊喜,但是,在心中却只能强行压抑这种激动之情,同时立刻做出最正确的回应。 可以说是连半秒钟的思考时间都没有,必须是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回应。 程千帆有时候也惊讶于自己应变反应之迅速,他自己没有找到答案,最后得出一个也许不是答案却又是答案的答案: 许是自己不甘心这么早便牺牲,每每都能下意识的做到最好,活着,等着革命胜利那一天的到来,亲眼看一看那红色的新中国吧。 几乎是瞬间便进入到‘宫崎健太郎’状态,还因为,他内心深处有戒备之心。 尽管情感上告诉他,大哥卢兴戈是绝对不会叛国投敌的,但是,他必须保持这种戒备。 这个时候,在任何‘外人’面前,他只能是‘宫崎健太郎’! 确切的说,是宫崎健太郎假扮的程千帆! 随后他的言语中也故意露出破绽。 当然,也算不上是破绽,对于不认识卢兴戈的宫崎健太郎来说,这才是正常的言行回应。 果不其然,卢兴戈看出来不妥,虽然不一定‘猜出’这个程千帆是日本人‘假扮’的,但是,必然是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对‘这个程千帆’起了疑心。 在程千帆的诸多身份中,日本人的身份是最不怕曝光的。 而且,卢兴戈想要证明目前的程千帆不是程千帆本人,是他人假冒的,也缺乏足够的证据。 只是,对于熟悉他的大哥来说,这种怀疑是不需要确凿的证据的。 不过—— 程千帆心中苦笑一声,若是卢兴戈断定他是假的程千帆,以卢兴戈的重感情、义气秉性,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想着要除掉他这个‘西贝货’,为自己的二弟程千帆报仇。 卢兴戈在同延德里隔着五个巷子的角落停下歇息。 他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是露出一丝笑容。 他不知道二弟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二弟和日本人那边的牵扯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是,二弟刚才向他暗暗示警,这让卢兴戈心中多多少少还是颇为欣慰的—— 卢兴戈拍了拍脑袋,笑了笑,是自己太笨了,该早就明白二弟是在向自己示警的: 一开始,千帆假作不认识自己,实际上便是在示警了,自己却在气头上,并没有能够领悟千帆的苦心。 随后,自己愤怒说出名字,千帆故意露出惊喜的表情,不过,随后立刻称呼自己为‘卢大哥’,这是千帆再次向自己示警。 一直以来,千帆都不愿意直接称呼自己为大哥,说什么大哥打不过二弟,凭什么当大哥,年龄大也不是理由,故而,这小子一直称呼自己‘兴戈’。 这个掩耳盗铃的家伙,‘兴戈’通‘兴哥’嘛。 尽管并没有能够和程千帆面谈,打听郑卫龙的情况,不过,感受到程千帆对兄弟之情的顾念,卢兴戈心中已然颇为喜悦。 就在刚才,他‘逃离’延德里的时候,在马路上发现了另外一辆小汽车的轮胎印,在某一处,还有两辆汽车并排停靠的轮胎印。 这令卢兴戈警觉起来,他得出结论,附近有敌人,千帆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不好明言,这便是千帆刚才暗中示警的原因。 而且,有可能是千帆刚刚和那一伙人接触过。 对方是何许人? 帮派力量? 巡捕房的? 亦或是日本人? 卢兴戈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卢兴戈打了个哆嗦。 不能再在外面挨冻了,弄不好要冻坏的,刚才他脑子里只想着见自家兄弟,冻成雪人依然还能扛着,现在却是越想越感觉冻人无比。 先回去再说。 “谁在外面?”白若兰听到动静,下楼来查看,她双手握着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因为紧张的缘故,白嫩的手臂轻微颤抖,眼眸中带着惊恐不安。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小宝,你不要下来。”白如兰喊道,手中却是朝着小宝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宝悄悄打电话到巡捕房。 若是寻常人家有情况,打电话报警,巡捕房可能会拖延、甚至是置之不理。 不过,小程巡长家里有事情,没有巡捕敢怠慢。 小宝看到嫂子的手势,眨了眨大眼睛,点点头,双手抱着猫咪,假装腾腾腾跑回楼上,随后又轻手轻脚的下楼,悄悄的走向电话机。 第085章 家 “若兰,是我。”门外传来了程千帆的声音。 白若兰长舒了一口气,此时,那股子强撑的勇敢心气散了,只觉得两腿发软。 她收起左轮手枪,同时没有忘记打开保险,这才上前打开门。 “怎么了?”程千帆进门,看到扑到自己怀里的白若兰,先是一愣,看到白若兰手中的转轮手枪,顿时明白了原因。 “没事。”程千帆搂着妻子,顺手将转轮手枪卸下,看了一眼保险,温和说道,“刚才外面有个酒鬼,那家伙假扮雪人,吓了我一跳,我一气之下把他揍了一顿赶跑了。” “瞎讲。”白若兰抿嘴一笑。 丈夫安全回来了,她的心总算是安稳下来。 “我切了面片,煮了牛肉汤,现在给你煮一碗牛肉面片汤暖暖身子吧。”白若兰说道。 “快些,快些,我的口水要流下来了。”程千帆作出馋嘴的样子,一边给妻子系围裙,一边推着她朝着厨房走去。 “小宝也要吃。”小宝脆生生喊道,“多放两块牛肉。” “小馋猫。”白如兰轻轻拍打程千帆的手,朝着小宝笑着说道。 “小宝不是小馋猫。”小宝争辩说道,“猫咪才是。” 猫咪从楼梯栏杆上跳下来,来到程千帆的身边,蹭了蹭他的裤脚,喵呜一声。 “是猫咪先听到外面的动静,过来扯我的裤脚的。”白若兰一边忙碌,一边说道。 “好猫咪!”程千帆弯腰抱起猫咪,撸的猫咪舒坦的直叫唤。 小宝看得眼馋,过来将猫咪抱走了。 程千帆坐在椅子上,估摸着时间。 他看着厨房忙碌的妻子,抱着猫咪撸猫、咯咯咯笑的小宝,舒服的喵呜喵呜的猫咪,只觉得整个人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面具,无比的轻松。 他双手撑在餐桌上,托住下巴,眼眸中是温和的光,向左边扭头,看向厨房忙碌的妻子,右边扭头,看向小宝和猫咪。 牛肉汤烧开了,白若兰轻巧的放入面片,平常的景象,在他的眼中,犹如天女散花一般。 小宝倒着撸猫咪,猫咪生气了,重重的喵呜一声。 小宝便赶紧道谢,顺着来,猫咪满意而舒坦的喵呜一声。 “看什么呢?”白若兰瞥了一眼丈夫,问道。 “没什么。”程千帆微笑说道,温暖的目光看着妻子,“若兰,我饿了。” “这就好咯。”若兰撩了撩刘海,抿嘴一笑。 十余分钟后,白若兰端着面片牛肉汤上来,“小宝,这是你的,过来吃。” “是我和猫咪的。”小宝喊道。 程千帆笑了笑,“小宝说的没错,咱家的猫咪可是立过很多功劳的。” 猫咪喵呜一声。 说着,他接过若兰端过来的大碗,露齿一笑,“谢谢娘子。” 白若兰嗔了他一眼。 呼噜噜。 白若兰拍了拍围裙,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丈夫和小姑子吃得开心,高兴的眯了眼睛。 “碗筷留给我回来后洗,你一会先去哄小宝睡觉吧。”程千帆说道。 白若兰本来是要拒绝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担心的看向丈夫。 “有些临时公务要处理,放心,就是一些文件性的工作,没有危险的。”程千帆微笑说,“你的夫君是巡长,没有巡长上一线险境的道理。” “那你注意点。”白若兰露出微笑,上来帮助丈夫系好围巾,说道。 他知道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善意的谎言。 她知道他知道自己猜到了什么,只是一些安慰的话。 他说,她听。 她假作相信,心中祈祷。 他不仅仅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他要足够谨慎,他活着,这个家才在。 程千帆抱了抱妻子,低声说,“下次看到我,确认是我,再将保险打开。” 白若兰的身体有稍许的僵硬,随后脑袋埋在丈夫的怀里,拱了拱,“恩,晓得了。” “去休息吧,说好了,碗筷我回来后洗。”程千帆说道。 “大冷天的,我正好偷个懒。”白若兰抬起头,接过丈夫递过来的那把转轮手枪,莞尔一笑,收好枪,转身去了楼上。 程千帆坐在椅子上,摸出烟盒。 弹出一支香烟,没用有打火机,而是摸出餐桌上的洋火盒,划了一根洋火,慢慢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左手食指轻轻在餐桌上敲击。 一支烟抽完。 正好敲击两百零一下。 将烟蒂在烟灰缸碾灭,程千帆起身,哈了哈手,拿起客厅的电话话筒,“要狄思威路三十一号良友商社,找黄博先生。” “黄老板,是我,你请我帮忙找的人有消息了。” “好,一会见。” 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勃朗宁配枪,又准备了一个备用弹匣。 他的表情是有些凝重的。 眉头微皱。 荒木播磨刚刚给他上海站的资料,大哥卢兴戈就出现了。 尽管程千帆决然不相信卢兴戈会叛国,但是,他不得不防。 此时此刻,他无法排除被敌人试探之可能。 程千帆整理了一下衣装,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打开家门,从外面拉上,听到暗锁咔擦一声锁上后。 程千帆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门口。 果然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是白若兰又下楼,从里面又上了木门闩。 程千帆压了压礼帽,撑着雨伞,踏着积雪,在巷子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门后传来了一声轻叹,似是在呢喃,说了一些‘平安’、‘保佑’之类的话。 贝当区,上海站临时安全屋。 “你是说程千帆假装不认识你,实则是向你示警?”郑利君沉声问。 “正是如此。”卢兴戈搓着手,接过一位袍泽递过来的搪瓷缸子,接连喝了几大口热水,总算是暖和一些了。 “先是假装不认识我,不过我当时很生气,没有意识到他的用意。”卢兴戈有些懊恼说道。 “然后程千帆便故意用错误的称呼喊我,我这才意识到他的用意。” “错误的称呼?” “程千帆故意喊我卢大哥,事实上,他从未这么喊过我。”卢兴戈说道。 “依你之见,程千帆为何要这般做?”郑利君皱眉,问道。 “程千帆应该和其他势力有牵扯,且最可能的是日本人请他帮忙抓捕我们,程千帆既不愿意得罪日本人,又不愿意真的下手抓我,只能隐蔽示警。” 卢兴戈说道,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将其中关节都‘揣摩通透’了。 “宫崎君,你说卢兴戈去找你?他是你的大哥?”荒木播磨惊愕不已问道。 “荒木君,请注意你的言辞,卢兴戈这个支那人是程千帆的大哥,不是我的大哥。”程千帆脸色阴沉,嘴巴里嘟囔,说了句‘该死的支那人’。 “宫崎君,现在不要在乎这些小事了。”荒木播磨着急知道情况,急切说道。 “这可不是小事。”宫崎健太郎表情无比严肃,“荒木君,我在支那人那边扮演支那人,现在和同胞、朋友在一起,我不想再受到这种折磨。” 说着,他停顿一下,有些烦躁的咬咬牙,重重地叹口气,“荒木君,是我失态了。” “宫崎君,受苦了。”荒木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 “我不能确定这个卢兴戈是不是上海站那个卢兴戈,也许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定。”程千帆抽了一口烟,陷入回忆的神色。 “我不认识这个人,是他自己说他是程千帆的大哥。” “能具体说说吗,宫崎君。”荒木播磨问道。 第086章 将计就计 “安全起见,你近期内不要再去见程千帆。”郑利君正色说道。 卢兴戈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点点头,“是!” 待卢兴戈离开后,跟踪卢兴戈的那名特务处特工掀开里屋的门帘进来。 “队长。” “卢兴戈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的。” “可有问题?” “卢组长身手高强,属下不敢跟得太紧,听不清他和程千帆说了什么,不过,看着似乎没有问题。” 郑利君皱眉,陷入沉思。 “队长。” “说。” “属下刚才在门帘后看着,卢组长似乎还有话想说。” “他啊,终究是顾念义气,担心我们以后可能会对程千帆有制裁行动,想着给他这位盟兄弟说好话呢。”郑利君冷哼一声。 卢兴戈的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刚才卢兴戈解释的那么详细,目的就是让他相信程千帆是在向其示警。 其本意是想要证实程千帆并没有完全投靠日本人。 “队长,有没有可能将程千帆拉到我们这边?” “很难。”郑利君思忖,摇头说道,“程千帆没有抓卢兴戈,不是因为他有心抗日,至多是因为他顾念和卢兴戈的兄弟情,这个人和日本人走的太近了,当汉奸是迟早的事情。” “因我不认识卢兴戈,质问他是谁,这令卢兴戈十分生气,他挖苦我投靠了帝国,不认他这个大哥了。” “我很惊讶,下意识的回了句‘大哥’?” “此人便说,‘卢兴戈不敢当这一声大哥’。” “听到‘卢兴戈’这个名字,我顿时想起来名单上的那位上海站行动大队第五组组长,十分意外且振奋。”程千帆作回忆状,思考说道,“我便说卢大哥莫怪,大雪天没有看清楚。” “随后便邀请他进家门,说弄点酒菜,吃酒暖暖身子,一叙久别之情,目的是先稳住此人,伺机通知你来抓人。” “不管他是不是我们要抓捕的那个卢兴戈,先拿下再说。” 荒木播磨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宫崎君的反应还是比较机敏的,并无错处。 “就是这个时候,卢兴戈突然脸色变了,他骂了句‘程千帆,好走狗,差点上了你的当’,说完转身就跑。” 说着,程千帆露出不解和懊恼的神情,“对方身手敏捷,很快便翻墙逃跑了,我追赶不及。” “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竟然被其看出来不对劲了。” 荒木播磨也是皱眉思索,在他看来,宫崎健太郎的言语、举动并无异常,除了一开始不认识卢兴戈,这是一个极大的漏洞,但是,这并不能怪宫崎君,谁能想到程千帆还有这么一个大哥。 只是,卢兴戈看到程千帆不认他,当时只是愤怒,并无逃跑的意图。 那么,问题便出在后面那番言语之中了。 “有没有可能,卢兴戈其人滴酒不沾,这个细节程千帆知道,我们不知道,所以,你邀请他喝酒,他立刻起了疑心。”荒木播磨问道。 “有可能。”程千帆懊恼的摇头,“做特工的都极为谨慎,此番卢兴戈没有上当,以后想要再抓他就困难了。” 荒木播磨也是遗憾不已,“你将卢兴戈的面貌描述一番,我回去之后找阮至渊比照一下,便能知道这个卢兴戈是不是我们要抓捕的那个卢兴戈。” “卢兴戈应该在我家门口等候多时,身上都落了一层积雪,再加上是晚上,看不太清楚,只能说个大概。”程千帆搓了搓手,遗憾说道。 “国字脸。” “眼睛,眼睛上结了冰霜,带了礼帽,看不清楚。” 程千帆懊恼的一拳砸在汽车喇叭上,“巴格鸭落!太可惜了!” 看着懊恼不已的宫崎健太郎,荒木播磨尽管内心也是非常遗憾和不满,却也只能宽慰说道,“宫崎君,不是你的错,这是突发情况,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没有能够帮到荒木君,宫崎深感遗憾。”程千帆微微躬身,低头说道。 荒木播磨又叮嘱了一番,有情况立刻知会他,随后匆匆离去。 程千帆坐在驾驶座,看着荒木播磨的汽车尾灯消失在雪夜,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 他仔细回忆。 此番言行并无错处。 他内心还是较为满意的。 卢兴戈的突然出现是一个意外情况,有一定的安全隐患。 不过,经过他此番操作,基本上算是提前将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 不管卢兴戈那边对于此事是什么看法和态度,或者说,即便是上海站那边出了状况,甚至于是上海站有人被抓,讲述了这件事,他也无惧,他已经将自己提前保护的很好了。 他的所有表现和应对,都完全符合假扮程千帆的宫崎健太郎的身份该有的反应。 再度开车返回延德里。 程千帆在巷子口停好车。 警惕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之后,撑着雨伞来到家门口。 刚插入钥匙,就听到门后传来白若兰的声音,“谁?” “若兰,是我。”程千帆脸上绽放笑容,温和说道。 然后便听到拉开门闩的声音。 入门,便看到妻子美丽的眼眸隐藏的担心。 白若兰踮起脚,帮丈夫解下围巾,接过礼帽,在门后的墙壁上挂好。 程千帆径直进了厨房,哼着歌,开始洗碗。 入手,盆里是温热的水。 他的心里也是温温热热的。 “灶台上烧了水,我给你打水泡泡脚。” “好啊,辛苦夫人了。” “德性” 翌日。 清晨。 小宝打着哈欠,正在洗脸。 “小宝,看看浩子哥买了什么?” 小宝一扭头,就看到李浩拎着早点,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最爱吃的糖糕。 “哇,糖糕。” “好好洗脸。”白若兰端着白粥出来,敲了敲小宝的脑袋。 “嘿嘿嘿。”小宝便嘿嘿笑。 “浩子来了,洗手吃早餐了。” “好嘞,嫂子。”李浩笑着回道,朝着帆哥隐蔽的使了个眼色。 程千帆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两个男人很快吃了早餐,同还在吃早餐的姑嫂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家门。 李浩启动车子,热车。 “出事了?”程千帆问。 “特高课的人连夜去了政治处,已经对郑卫龙用刑了。”李浩说道。 “郑卫龙招了?”程千帆心中一跳,问道。 经过曹宇、汪康年、吴山岳、以及阮至渊等人火速叛变之事,他对于国府方面之人的抵抗意志已经不报以什么信心了。 “没有。”李浩露出敬佩之色,“据说一上来就用了大刑,政治处的人和日本人轮番用刑,郑卫龙咬牙挺住了,还破口大骂日本人。” “嚄?!”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 在他已经发出示警信号的情况下,郑卫龙却依然稀里糊涂的被捕,他本来对于这位上海站站长的观感实在是很一般,却是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个硬汉,挺住了一轮严刑拷打。 “现在是什么情况?” “日本人要用电刑,政治处方面认为郑卫龙的身体经不起电刑,所以不同意,双方正在僵持着。” 电刑?! 程千帆脸色大变。 电刑是以受刑人的身体作为电流回路,电压一般控制在200v以下。 常将电极接在受刑人的头部、颈部、四肢、乳头、私处、gang门等处,引起强烈疼痛,达到刑讯逼供的目的。 这是一种极其残酷、痛苦的刑罚。 经受过电刑之后,一般情况,整个人几乎都是废掉了。 他心中一沉,牙齿咬得咯吱响。 “畜生不如的小鬼子!” 程千帆知道特高课为何如此急躁,一上来便用大刑。 阮至渊的叛变,特高课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将上海站一网打尽,没想到最终却只抓到了郑文龙这一条大鱼,以及其他几名小鱼小虾,这自然令信心满满的特高课上下极为懊恼。 目前特务处上海站方面其他高层在逃。 特高课急于撬开郑卫龙的嘴巴,以郑卫龙的身份,必然掌握了很多上海站的机密,但是,这些机密是有时效限制的,郑卫龙开口的越晚,上海站就能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完成转移和潜伏。 法租界,中央区,政治处刑讯室。 荒木播磨眼珠子通红,阴狠的目光盯着被绑在木桩上的郑卫龙。 “郑先生,舒服吗?” “舒服,太舒服了。”郑卫龙竭力睁开肿胀的眼睛,吐了口血水,“还有什么招数,冲着爷爷来吧,你郑爷爷要是皱一下眉头,便是你小鬼子养的杂种!” “巴格鸭落!”荒木播磨气急败坏,狞笑一声,拎起火盆里的烙铁,直接对着郑卫龙的胸膛用力按了下去。 滋啦滋啦。 白烟泛起,一股焦臭味弥漫。 郑卫龙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荒木先生,请住手!”政治处的一名法国探员皱了皱眉头,拿起白手绢堵在鼻孔前,“你这样用刑,他会死掉的。” 荒木播磨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对方,“事实证明,你们的皮鞭是没用的,我早就说了,对付这种顽固分子,应该用电刑。” “荒木先生,你们太野蛮了。”法籍探员冷冷说道。 荒木播磨冷笑一声,野蛮? 这个时候站出来表现文明了。 租界方面是上海滩最早采购电刑设备的地方,这些年或死或残在政治处的电刑之下的红党、红色国际、以及国府特工的人数不胜数。 荒木播磨几乎可以确定,若不是人是他们特高课抓的,有特高课参与审讯,法国人自己也早晚会对郑卫龙上电刑。 “两个小时,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犯人若是再不开口,我一定上电刑。”荒木播磨冷哼一声,朝着留下来监督的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刑讯室。 一名华籍探员看了一眼留下来的日本特工,用法语低声问道,“霍尔先生,用电刑就是了,我们又不是没有用过。” “不不不。”霍尔露出一丝笑容,“有日本矮猴子子在,恶人不用我们来做。” 荒木播磨出了政治处刑讯室,一名特高课特工跑过来捂着嘴巴对他耳语一番。 荒木播磨点点头,出了政治处的办公楼,来到马路对面,又拐进了一个巷子,来到一个小旅馆。 “课长。”荒木播磨鞠躬行礼。 “郑卫龙招了没?”三本次郎冷冷问道。 “没有,这个人的意志很强大。”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狞声骂了句。 有曹宇、汪康年、吴山岳以及阮至渊等人的榜样表现,他本以为郑卫龙也会很快开口,骤然遇到这么一个死硬分子,竟突然有些不适应。 “属下已经向法国人说了,两个小时后便用电刑,没有人能够在电刑下还不开口。”荒木播磨阴冷说道。 “宫崎君昨夜找你,说发现了卢兴戈的踪迹?” “是的。”荒木播磨点点头,将昨夜之事仔细汇报。 “现在能确认那个人便是上海站的卢兴戈了吗?” “基本可以确定,阮至渊认为那个人极可能便是卢兴戈。” “你对于宫崎健太郎的表现怎么看?”三本次郎突然问道。 “这是突发情况,宫崎君的应对没有错处。”荒木播磨说道,他抬起头看着三本次郎,露出疑惑的表情,“课长怀疑宫崎君?” 三本次郎摇摇头,“宫崎君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影佐英一!” 看着荒木播磨不解的表情,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影佐太急于求成了,并没有能够完全掌握程千帆的情况,以至于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疏漏了。” “课长,根据我的推测,卢兴戈应该是早年和程千帆相识的,不过,两人应该是已经多年未曾联系,所以,无论是影佐君还是宫崎君,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是啊。”三本次郎遗憾的摇摇头,这便是宫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的短板之所在了,特高课只掌握了程千帆一些公开信息,对于一些早年间的情况,特别是隐秘之事却极难知晓。 “你认为程千帆生前有没有可能是特务处的人,或者是支那某一方势力的人?”三本次郎问道。 “可能性极小。”荒木播磨思忖说道,“若是程千帆还有别的身份,宫崎君早就暴露了,对方不可能不对宫崎君采取行动。” “卢兴戈和程千帆,应该只是相识,或者说类似于结拜兄弟的关系,不太可能有其他牵扯。”荒木播磨说道。 “荒木君,很好。”三本次郎露出赞许的笑容,“你的思维很清晰。” 荒木播磨的分析,三本次郎自然早就在心中思考,也得出了相似的看法,他刚才这番提问,也有考校之意。 “属下有一个想法。” “说吧。” “卢兴戈逃走了,此人应该对宫崎君已经有所怀疑,但是,郑卫龙并不知道这个情况。”荒木播磨说道,“我们是否可以安排宫崎君以程千帆的身份和郑卫龙见面?” “你的意思是,让宫崎君以卢兴戈的结拜兄弟的身份去见郑卫龙,假称是卢兴戈托他来打听消息?” “是的,属下昨夜仔细考虑了这件事,程千帆的态度是亲近帝国的,卢兴戈却依然冒险来见程千帆,其目的极可能是想要从这个好兄弟的口中打探郑卫龙的情况。” 荒木播磨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如此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 ps:求订阅,求 第087章 三本之智 程千帆手里捏着电报,陷入了沉思。 戴春风在电文中用了‘相机’这个词语,这是给予了上海特情组极大的自主权,有见机行事、灵活机动之意。 同时,却还有‘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阮至渊’的命令。 ‘相机’和‘不惜一切代价’并不矛盾,前者是放权,后者是命令。 程千帆能够感受到戴处座的震怒。 很显然,刚刚‘立下功劳’的阮至渊叛国投敌,并且将上海站卖了个干干净净,直接导致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等人被捕,此事极大地激怒了戴春风。 程千帆大致能猜到端倪:上海站成功制裁杨福元,处座大喜,甚至可能亲自在委座面前为阮至渊和上海站请功。 大喜之后,转眼间便天翻地覆。 弄不好戴春风还会因此在‘校长’面前丢分,遭了训斥,如此情况,说戴春风对阮至渊恨之入骨就不奇怪了。 阮至渊是一条毒蛇。 于公于私,程千帆都不会放过此卖国求荣之败类。 要除掉阮至渊,首先要打探此人的行踪,确认此人现在何处。 这并不容易。 阮至渊深知特务处对叛徒的严酷惩治纪律,此人贪生怕死,必然轻易不敢露面。 程千帆左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要锁定阮至渊的行踪,此事还得着眼在特高课的内部。 或者,更加确切的说,是要从荒木播磨的身上想办法。 ‘将计就计’。 脑子里想着这个词语,程千帆暗自思忖,‘希望荒木君能够聪明一些,自动入彀’。 他向荒木播磨通报了卢兴戈之事,除了未雨绸缪、保护自己之外,还有一个考虑,那便是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荒木播磨看似鲁莽,实则精明。 也许第一时间没有想得那么深入,但是,荒木播磨从阮至渊那里询问、确认了卢兴戈的身份后,沉下心来,应该会琢磨这件事: 卢兴戈为何来找程千帆? 答案不难推测——卢兴戈看中了程千帆的身份,想要从他这里打探郑卫龙的消息。 如此,以荒木播磨的能力,是有可能想到安排他去见郑卫龙,争取取得郑卫龙的信任,获取情报,乃至是借机引出上海站其他高层,成功钓鱼。 和荒木播磨会面的时候,程千帆压根没有提及这种想法、建议。 原因? 安全第一! 以宫崎健太郎的性格,赚钱才是最大之兴趣,他是不会主动揽事的,更不会主动从事此种有一定危险的计划和行动。 宫崎这个人,是有着非常明确的行为规范的,简而言之,无利不起早。 他愿意帮助荒木播磨打探上海站人员的消息,一方面暗中打探消息危险性较低,另外其目的是帮助荒木播磨这个朋友,赢得荒木的友谊,而不是想着要立功。 至于说接触郑卫龙,甚至是钓鱼上海站,这种有一定危险性的专业特工行为,宫崎健太郎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不过,现在戴春风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阮至渊,程千帆则不得不有新的考虑。 如果荒木播磨没有考虑到此节,他就不得不想办法不着痕迹的提醒荒木播磨了。 任务和目标变了,计划就要调整: 接近郑卫龙,骗得郑卫龙的信任,这个任务自然不容易,他可以顺理成章的要求阮至渊参与进来配合。 阮至渊是郑卫龙的助理,对其人非常了解,他提出需要阮至渊的配合,这很合理。 程千帆轻轻吐出一口烟气,当然了,最好还是荒木播磨足够聪明,能够想到‘将计就计’的妙招。 “回电武汉。”程千帆掐灭烟蒂,缓缓说道。 “武汉,处座钧鉴。” “来电知悉,铲除叛国败类,职部分内之事,定当排除万难,铲除此獠,洗刷我特务处之耻辱!” “另,获悉郑站长卫龙之最新情况,郑站长已受酷刑,然坚贞不屈,凛然大骂日寇,此坚强不屈之榜样,可歌可泣,职部悲敬不已。” 周茹放下铅笔,将电报稿拿给程千帆看。 程千帆扫了一眼,点点头,“发报吧。” “是!” “那是宫崎君的车子?”三本次郎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一辆小汽车驶入中央巡捕房的大院子,问道。 “正是。”荒木播磨点点头,说道。 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下车,伸了个懒腰。 周围的巡捕纷纷向他敬礼,打招呼。 小程巡长微微颔首,微笑回应,随后踏着积雪阔步进入捕厅。 “荒木,你的建议不错,可操作性不低。”三本次郎沉声说道,“不过还是有些粗浅。” “请课长指正。”荒木播磨微微鞠躬,说道。 三本次郎看着有些不服气的荒木播磨,微微摇头。 这要是宫崎这个家伙,定然会露出惭愧不已的表情,说些令人喜欢的话语,诸如‘属下愚钝,课长高瞻远瞩,属下惶恐,令课长失望了’之类的话,然后满眼期待的等着聆听教诲。 “郑卫龙的抵抗意志坚定,虽然我们暂时不清楚为何上海站其他高层都撤离了,此人却有些荒唐的落网。”三本次郎看着荒木播磨,沉声说道。 “但是,不要忘了,此人是上海站站长,绝非等闲之辈。”三本次郎继续说道,“对于这种老牌特工,在被捕的情况下,令其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是素来和帝国亲近的陌生人,这种可能性不高。” 荒木播磨闻言,思考片刻,承认课长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辩解说道,“课长所言极是,不过,安排宫崎君去试探接触郑卫龙,本就是一种尝试,能成功自然最好,被其识破了,也无伤大雅。” “愚蠢!”三本次郎沉着脸,骂道。 “哈依!”三本次郎两腿一并,鞠躬,低头。 “荒木君,你太急躁了,考虑问题太肤浅了。”三本次郎冷冷说道,“即便是要尝试去做某件事,也要力求做得最好。” “荒木有些不明白。” “宫崎君能够收获郑卫龙的信任,固然最好,即便是没有成功,也不能让郑卫龙怀疑宫崎另有目的,最好能够收获郑卫龙的一定好感。” 荒木播磨低头琢磨三本次郎的话。 信任,好感,是两个意思。 信任,说明郑卫龙相信宫崎假扮的程千帆确实是受到卢兴戈所托,前来联系,郑卫龙自然会暗中配合。 好感则不然,郑卫龙出于特工的谨慎,暂时不认可‘程千帆’所言之事,不会配合行事,更不会告知‘程千帆’有关特务处上海站的机密,但是,却也没有怀疑其别有目的,对于‘程千帆’的善意还是会给予一定的积极回应的。 “课长的意思是?”荒木播磨似懂非懂。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宫崎君以程千帆的身份打入力行社特务处的一个好机会吗?”三本次郎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缓缓说道。 “嗦嘎死内!”荒木播磨恍然大悟,露出惊喜之色,“课长的意思我明白了。” “‘程千帆’暗中接触郑卫龙,向其示好,或者也可以在饮食、生活条件上暗中帮忙,令郑卫龙感激不尽,这也是示好的表现,上海站方面得知此事,必然认为‘程千帆’还是可以争取的。” “即便是此番不能将上海站一网打尽,如果我们能够趁机安排宫崎君打入上海站内部,埋入这一颗钉子,将来还是有机会对上海站展开雷霆一击的。” 三本次郎露出得意的笑容,显然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颇为自得。 当然,如果荒木这个不识趣的家伙,若是来上几句‘课长高见,属下自惭形秽’之类的话,就更加舒坦了。 想及此处,三本次郎心中却是骂了句。 自己也不是喜欢听奉承之言语的人,怎么现在竟然会有如此‘怪异’的想法。 都是宫崎这个家伙! “这件事你去联系宫崎,交给你来操作。”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是!” “最好不要一开始便表露是应卢兴戈之托联系,只是单纯的示好。”三本次郎思忖说道,“如果上海站方面获悉此情况,认为程千帆是可以争取的,最好是他们能够再次联系程千帆,如此才顺理成章,不会引起怀疑。” “明白了。” 荒木播磨兴冲冲的出去打电话联系程千帆。 须臾,荒木播磨一脸悻悻的回来了。 “怎么了?” “宫崎君不在巡捕房。” “他去哪里了?” “巡捕房的人说他和政治处查缉班的皮特一起去货仓了。”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骂了句,宫崎这个家伙,满脑子只想着他的生意。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看到一辆小汽车开出了巡捕房的院子,应该就是皮特的车子。 “磺胺粉的数量越来越少了。”程千帆皱着眉头,打量着货仓。 “没办法,欧洲那边也意识到了这种药物的价值,国内的需求量激增。”皮特耸耸肩。 “法国打仗了?”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依我看,这是囤积居奇,故意降低出货量,提高磺胺的价格。” “不不不。”皮特解释说道,“据我了解,是意大利方面向国内的药厂下了大批订单,以至于亚洲方面的出货量急剧压缩。” “意大利?”程千帆微微错愕。 “埃塞俄比亚。”皮特说道。 程千帆明白了,他摇摇头,讥讽说道,“真是想不到,欧洲强国意大利竟然被一帮非洲土人弄得如此狼狈。” “欧洲强国,意大利?他们也配?”皮特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 “真正的欧洲第一强国是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要是强大的法国军队的话,一个师的武装力量便可以轻易平定埃塞俄比亚的游击武装。” 说着,皮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好了,我的朋友,我会催促国内加大药品的配额的。” 他亮了亮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心我告诉琳达,你偷偷去和露丝约会。”程千帆看着皮特的背影喊道。 “我的朋友,你这是在污蔑。”皮特没有回头,摆摆手,“我今天是有事情要去埃斯达拉先生家里商谈。” “皮特,你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程千帆笑骂。 埃斯达拉的一个法国商人,上个月得了重病去世,留下了寡居的夫人。 “你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死在寡妇的身上是光荣的。” “那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程千帆纠正说到。 “看吧,你们中国古人也很风流的。”皮特哈哈大笑,出了货仓,启动车子,一踩油门。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混蛋,车子给我留下。”程千帆气急败坏骂道。 待皮特离开之后。 程千帆假作查看了货仓的进货表,又巡视了一番。 交代手下看好货仓,想起自己被皮特丢在这里,又骂了皮特两句,这才出去叫了辆黄包车离开。 程千帆大肆采购一番。 麦兰码头附近。 一个比较僻静的小旅馆。 程千帆带上墨镜,竖起风衣,压了压礼帽,警惕的观察了四周,看了一眼打瞌睡的店家,提着一个沉重的大网兜,径直上了二楼。 进门之后。 程千帆站在门后,听了听走廊的动静。 “彭教授!”确认无异常后,他才放下网兜,和彭与鸥握手。 “小程巡长。” 两人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相视一笑。 “几时离开?”程千帆问道。 “两个小时后的船票。” 程千帆表情有些黯然,算上老廖牺牲前的那段时间,他和彭与鸥共事两年多了。 彭与鸥是一个非常有能力,也很有个人魅力的领导。 此番离别,他心中自是不舍。 彭与鸥心中动容,情绪上也是有些激动。 他感受到了年轻的‘火苗’同志的失落,即将离开上海,离开他战斗多年的这片热土,离开战友,他也是不舍。 求订阅,求 第088章 礼物和心意 “‘包租公’同志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老同志。”彭与鸥说道,“你前年去杭州,和‘包租公’同志有过间接的接触和合作。” “这是一位允文允武的领导同志。” “杭城地下党在敌人的数次大搜捕之下,不仅仅最大限度的保全了自己,还能够对浙西红色武装提供尽可能的支援,‘包租公’同志贡献很大。” “对于‘蒲公英’同志,你应该是较为了解的,这是一位做事很有经验、很谨慎的同志,我相信我离开上海后,你们会配合极为默契的。”彭与鸥说道。 “我明白。”程千帆郑重说道。。 他对‘包租公’同志了解不多,不过,‘包租公’同志能够在杭城特务处内部安插了罗六同志这名特工,这相当不容易。 对于‘蒲公英’同志暨王钧同志,程千帆就较为了解了,王钧来上海的户籍证明就是他一手经办的。 这是一位文化素养较高的同志。 是一位地下工作经验丰富,久经考验的布尔什维克战士。 “这是你和‘蒲公英’同志第一次会面的联系方式。”彭与鸥从身上内衬口袋摸出一张字条,“你的情况,我已经和‘蒲公英’同志交代过了,他十分期待和你的会面,说要当面感谢你数次搭救。” “都是我应该做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彭与鸥正色说道,“鉴于罗延年同志对你的误解,组织上担心出现误伤之可能,经向‘农夫’同志电联同意,你的身份已经向‘包租公’同志进行了通气、知会。” “罗延年同志误解我?”程千帆惊讶问道。 彭与鸥叹口气,简单讲述了当年‘陈州’奉命铲除叛徒霍星黔之事。 “罗延年同志并不知道霍星黔已经准备背叛组织之事,这件事‘竹林’同志出于对你的保护需要,要求我对此事保密,故而,罗延年同志并不知晓其中隐情。”彭与鸥说道,“现在你的身份更加重要,所以…” 程千帆点点头,他明白彭与鸥的意思,随着他的身份愈发重要,保密级别更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加不可能告知罗延年。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组织内部有这么一位痛恨他,对他喊打喊杀的老同志,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极端情况下, 倘若组织上出现了叛徒, 敌人得知红党内部对程千帆如此痛恨, 也间接证明了他的‘清白’。 只是,被自己的同志误解,恨不得‘杀之以后快’, 这种感受实在是颇为酸楚,甚至可以用‘委屈’这个词来形容了。 “同志们对你的误解, 对你也是一种保护。”彭与鸥宽慰说道。 事实上, 对于程千帆这个反革命巡捕, 组织内部很多人深恶之。 不仅仅是因为霍星黔之事。 程千帆贪财好色、吃拿卡要,勒索市民, 阴险手辣,可谓是‘无恶不作’。 此外,被巡捕房抓捕过的很多同志, 其中有些人都受到过程千帆的严刑拷打。 譬如说阿海同志, 便曾经被程千帆残酷用刑。 这些同志被营救出来后, 都曾经向组织上控诉过反革命分子程千帆的恶行, 而他们并不知道,正是他们恨得牙痒痒的程千帆暗中保护、营救他们出狱的。 “‘火苗’同志, 委屈你了。”彭与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说道。 “些许委屈不算什么,我很期待革命胜利的那一天, 我当当面和罗延年同志把酒言欢。”程千帆抿了抿嘴,微笑说道。 “到时候老罗可要好好谢谢你。”彭与鸥微笑说道, “他多次对我表示,要感谢当年及时示警, 搭救他的那位内线同志。” 前年党务调查处侦知了罗延年的行踪,准备秘密抓捕, 是程千帆安排老廖及时示警,罗延年同志才逃过一劫。 “我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程千帆微笑说道。 彭与鸥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好了,‘火苗’同志,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彭与鸥看了看程千帆放在地上的网兜,笑着说道,“哦豁, 满丰盛的嘛。” “糕点和糖果、零嘴是给小外甥的。” “红糖、奶粉什么的,是给姐姐的。” “罐头一半带到延州,一半你留着你路上吃。” “十条香烟,一条给您预备的, 一条给姐夫,一条给‘农夫’同志,一条给‘旺庸’同志,一条给‘翔舞’同志,剩下的是给‘教员’同志的。” 看着彭与鸥惊讶的表情,程千帆解释说道,“当年‘翔舞’同志离开上海,我给他备了几条这个牌子的香烟,他带到了苏区,‘翔舞’同志后来说香烟大多都被‘教员’同志悄悄‘抢’走了。” “哈哈哈。”彭与鸥哈哈大笑,“好,‘火苗’同志请放心,我一定将你的心意带到。” “我这也有东西。”彭与鸥将桌子上的一个用笼布盖着的竹篮拎过来,“邵妈很舍不得小宝,知道小宝爱吃她做的炸果,连夜做了这些。” “替我代小宝谢谢邵妈。”程千帆心中感动,接过竹篮放在脚边,说道。 “让小宝快些吃,别搁坏了。”彭与鸥说道。 “放心,今天就吃完了。”程千帆微笑说道。 彭与鸥露出一丝惊讶表情,然后看了程千帆一眼,蓦然明白了,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邵妈疼小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程千帆笑着说道。 彭与鸥则从包里拿出一个铝饭盒,装了一部分炸果进去,“正好,我带点路上吃。” “给你姐姐和姐夫的书信呢?”彭与鸥问道。 程千帆摇摇头,“我后来想了想,路途遥远,关卡林立,安全起见我就不写信了。” 彭与鸥欣慰的点点头,不愧是是久经考验的潜伏同志,考虑问题确实是周到,“书信没有,我便带口信过去吧。” “请彭书记转告家姐和姐夫,我很好,毋需惦念,请他们多保重,革命胜利了,我们一家开开心心的团聚,共饮胜利团圆庆功酒。” “好,这口信我一定带到!”彭与鸥伸出双手。 两双手紧紧握住,用力的握住,“‘火苗’同志,保重!” “彭书记,保重!一路平安!” “保重!” 看着彭与鸥‘熟练’的翻出拿出一个麻袋,将大网兜里的东西塞进去,扛着麻袋,大步流星的拉开门离开,程千帆挥了挥手,无声说道,“保重!” 青浦。 观音堂。 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队长谷保国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毛巾抽打着身上的积雪。 “这鬼天气。”谷保国一屁股坐在条凳上,脱下棉鞋。 “尚铭,火盆端来。”谷保国喊道。 “好嘞。” 一个个子不高、梳着中分头的小年轻将手中的毛瑟手枪朝着腰间一插,提着火盆跑过来。 “要说‘是’!”谷保国微笑着纠正说到。 “是!队长同志。”尚铭敬了个略显不伦不类的军礼,表情很认真。 谷保国踅摸了一圈,从堆积的柴火中掰了两根枯枝,挑着棉鞋在炭盆上烤。 湿透了的棉鞋慢慢地冒起青烟。 谷保国放下一只棉鞋,拿起另外一只靠近鼻子,用力吸了口气,“哎呀,这味!” 尚铭看了,哈哈大笑,一边笑,一遍探头探脑的看向门外。 “看什么呢?”谷保国问道。 “看看金林他们回来没。” “没那么快,雪太大了,路不好走。”谷保国说道。 青东工委选派了骨干党员和抗日积极分子来青浦,加强党对青东人民抗日游击区和游击队的领导,并且拟成立红党青浦抗日工作委员会。 谷保国非常高兴,天不亮就派人去迎接了。 “队长,会不会路上遇到敌人?”尚铭担心问道。 “可能性不大。”谷保国想了想,摇摇头。 首先是天气恶劣,且鬼子不熟悉路况,没有汉奸带路的话,根本摸不进来,所以,敌人此时出动的可能性较低。 此外,和上海市区接壤的几条公路,谷保国都安排了队员盯着,一旦敌人有动静,现在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人还没有到,谷保国也不禁有些着急了。 “尚铭,尚铭。”谷保国喊道。 “队长。” “带两个人出去看看,迎一下。” “是。”尚铭答应一声,冲入风雪中。 约莫半小时后,正在焦急等待的谷保国便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 “队长,队长,人来了。”尚铭兴奋的大嗓门喊道。 谷保国穿上棉鞋,用力跺了跺脚,赶紧迎接出去,便听到了爽朗的粗嗓门。 “老谷,老谷,我给你送人来了。”上海青东工委民运部部长楚奕喊道。 “哈哈哈,老楚!”谷保国一双手和迎面走来的男子紧紧地握在一起,“没想到是你亲自带队过来。” “老谷,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精兵强将!”楚奕指了指身旁的三名年轻人,说道。 谷保国早就瞄着三个年轻人看了,你老楚有啥好稀罕的,这三个年轻的同志才是组织上支援的大宝贝。 “谷队长,你好,我叫何关,向您敬礼。”何关往前一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不错啊!”谷保国眼睛亮了,“扛过枪?” “我以前在江苏省保安团,参加过第二次淞沪抗战,和鬼子交过手。” 楚奕凑到谷保国耳边,低声说,“当过排长,会带兵,神枪手,先后击毙了五个鬼子,还参加了白刃战,捅死一个鬼子,自己重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说着,挤挤眼,“老楚这回够意思吧。” “太够意思了。”谷保国嘿嘿直乐,看着站得笔挺的何关,越看越喜欢,“是党员吗?” “报告队长,是党员。” “好好好!”谷保国更加满意了。 楚奕看着谷保国美得冒泡的样子,心中直乐,“这两位我来介绍吧。” 他指了指站在何关身边,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黄小兰,非常有抗日热情的年轻人。” 谷保国一听便明白老楚的意思,这姑娘是抗日积极分子,不是党员。 他看向楚奕,心说怎么安排了一个年轻姑娘过来,这不是添累赘嘛。 然后便听到楚奕说道,“黄小兰是何关同志的未婚妻,她是护士。” 哎呦呦。 谷保国一听,嘴都咧歪了,“欢迎,欢迎,欢迎黄护士加入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 说着,热切的眼眸看向老楚。 看一眼老楚,又看向剩下那名同志,一脸期待的样子。 “秦迪同志,高中生,宣传骨干。”楚奕说道,“秦迪同志的任务是帮助游击区开展民运工作。” “欢迎,欢迎秦迪同志。”谷保国哈哈笑着,和秦迪握手,视线从三个年轻人身上扫过,不住点头,简直是满意极了。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 雪还在下。 看着那鹅毛般的、洁白的雪花,慢慢地飘落在树枝上,飘落在屋顶上,飘落在大地上。 他伸出左手,雪花落入他的掌心,很快融化。 右手从竹篮里捏了一枚炸果放入口中,艰难的咽下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竹篮里的炸果已经被他一个人吃完了。 不是他贪嘴吃邵妈给小宝的临别礼物,他岂能不知道这些炸果是邵妈对小宝的疼爱之意。 但是,这些炸果不能给小宝。 给了孩子,孩子一吃便知道是邵妈做得味道。 知道他今天见过邵妈(彭与鸥)。 这是一个极容易忽略的细节纰漏。 如果在之前,他可以带着小宝去彭与鸥家中找邵妈要炸果吃,但是,现在邵妈跟随彭与鸥一起突然消失了,日本方面必然要调查。 这个时候再和彭与鸥以及邵妈扯上关系,必然会引起怀疑。 且最重要的一点,不能让小宝知道邵妈离开上海的消息。 程千帆和家人不应该知道这个消息,最起码此时此刻不应该知道。 小孩子的一句无心之言,往往可能会被敌人捕捉到重要信息,带来灭顶之灾。 拧开随身携带的银质小酒壶,程千帆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壶,随后才小口小口的喝着。 距离薛华立路还有两三华里距离的时候,他收起小酒壶,点燃一支香烟,微醺的眼眸看着沿途的风景,沿途的人。 甫一回到捕厅。 “巡长,你不在捕厅的时候,有一个黄老板打来电话找你。”鲁玖翻便汇报说道。 ps:求订阅,求 第089章 入彀 程千帆换下便装。 一身笔挺的巡捕制服,愈发显得身材挺拔、俊逸。 擦得铮亮的马靴踏在木质楼梯上,酒楼东家殷勤的引领着,着恭维、凑趣的话。 ‘小程巡长’微熏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笑容很淡,嘴角上扬,厌恶他的人会更加有要揍他的冲动。 “程巡长,到了,黄老板在里面等您。” 程千帆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挥走’了酒店东家,自己推门进入。 荒木播磨站在窗台边,掀起窗帘的一角,观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黄老板,看什么呢?”背后,想起了程千帆的声音。 “程先生来了…”荒木播磨回头看了一眼,道。 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荒木播磨才继续道,“法租界太繁华了,这里不应该属于法国人。” 着,他问程千帆,“宫崎君,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亡国奴! 我看到了不屈和抗争! 程千帆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心里道。 几个年轻人在街上宣传抗日,被鲁玖翻带着巡捕追的鸡飞狗跳,聪明的市民故意阻挡了巡捕,制造混乱,帮助被追捕者逃脱。 “愚蠢而麻木的支那人,偶有几只蹦跶的兔子。”程千帆冷笑道,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在椅子上,摸出烟盒,弹了弹, 嘴巴咬住一支烟,烟盒随手丢在桌子上。 点燃香烟, 猛地抽了一大口, 右手夹着香烟, 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令自己清醒一点。 “喝酒了?”荒木播磨闻到了酒味, 问道。 “唔。”程千帆点点头,叹口气,“生意难做啊, 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荒木播磨微微皱眉。 如果放在以前,他会非常看不惯宫崎健太郎如此行事和态度,看不上宫崎这个人。 现在则还好,虽然依然还是有些看不惯,不过却是对事不对人, 对于宫崎这个家伙,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荒木播磨现在愿意接受这个‘淳朴’的朋友。 “宫崎君, 要是被课长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会不高兴的。”荒木播磨道。 “是啊, 我知道。”程千帆笑着道, “所以, 由此可见,我是这般相信荒木君。” 荒木播磨皱着眉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什么,虽然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已经成为朋友,不过,有些时候, 以他的性格,还是暂时无法完全适应自己的这位新朋友。 “实在是抱歉, 上午被皮特喊着去货仓了。” “荒木君找我所谓何事?”程千帆拎起茶壶,给自己和荒木播磨分别倒了茶水,“没有耽误荒木君的事情吧。” 上午没有找到程千帆,生生等了几个小时, 荒木播磨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怒气的。 不过, 程千帆一句话便让荒木播磨无奈摇头, 无话可。 皮特是政治处查缉班的副班长,同时也是宫崎这个家伙黑市生意的货源渠道,皮特相邀, 宫崎健太郎自然是只能听命。 “是课长令我找你的。”荒木播磨道。 “荒木君。”程千帆脸色一变,露出紧张的神情,“出了什么事?” “课长的意思是,安排你去接近郑卫龙。”荒木播磨道。 “接近郑文龙?”程千帆露出不解的神情。 “卢兴戈去见你,根据我的推测,其目的极可能是想要从你这里打探郑卫龙的消息,甚至是想要通过你来营救郑卫龙。”荒木播磨道。 “确实是有这种可能。”程千帆皱眉思索片刻,点点头,着,他看向荒木播磨,“已经确认那人正是上海站的卢兴戈了?” “我询问过阮至渊,基本可以确定你描述的那个人正是上海站行动大队第五行动组组长卢兴戈。”荒木播磨点点头,“阮至渊对此人评价极高,称此人是上海站行动大队头号行动高手。” 程千帆闻听此言,露出后怕的表情,看到荒木播磨正看着他,尴尬的笑了笑。 荒木播磨明白宫崎健太郎为何会有这般表情,内心里摇摇头,却也并没有什么。 “所以,课长的意思是安排我假作是受到卢兴戈所托,暗中和郑卫龙接触,争取取得郑卫龙的信任。”程千帆思忖道。 “是的。”荒木播磨看着程千帆,“宫崎君,这个任务很重要,若是能骗取了郑卫龙的信任,对于我们将特务处上海站一网打尽十分关键。” 荒木播磨语气振奋,“宫崎君,如此重要的任务,是课长对你的信重。” “若能通过这个计划将特务处上海站一网打尽,宫崎君,你我将立下大功…” 然后,他便看到了宫崎健太郎有些神情不自然的扭了扭脖子,眉头也皱起来,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对他的注视,宫崎才赶紧变了神情,露出笑容。 这个笑容有些勉强。 荒木播磨有些生气,同时也有些不解。 不过,很快他便想明白宫崎健太郎为何会有如此表情了。 宫崎这个家伙并不想执行这个任务! 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最关心的是他的生意。 甚至于,军功对于宫崎健太郎的吸引力也并不大。 对于宫崎而言,个人安全和钱财才是最重要的。 很明显,这个行动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以宫崎的性格,自然是不愿意参与进来。 “宫崎君,这是课长的命令。”荒木播磨沉声道。 “我明白。”程千帆一本正经道,“课长旦有命令,宫崎必然听命。” 停顿一下,他露出为难的表情,“只是此事极为重要,我很担心自己难以胜任,坏了课长的大事,影响到荒木君的军功章。” 荒木播磨眉头紧锁,宫崎的言行表现在他看来,就是在找借口推诿。 “宫崎君,课长既然制定了这个计划,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的。”荒木播磨道。 “荒木君”程千帆张了张嘴巴。 “宫崎君,请听我把话完!”担心宫崎健太郎再有借口,荒木播磨打断宫崎健太郎要的话,道,“有什么疑惑之处,或者是需要我来协助之处,可以向我提出,我会全面配合你。” “我”程千帆皱眉,似乎还要再找理由,停顿了两秒钟才道,“我对郑卫龙这个人非常陌生,冒然接近,必然会引起此人的怀疑和警觉,岂不是坏了课长的大事。” “放心,我会安排阮至渊来协助你。”荒木播磨道,“阮至渊是郑卫龙的助理,对郑卫龙非常了解,有他在,郑卫龙的一些个人习惯、生活喜好,脾性,你都能够掌握,完全可以有针对性去行事。” “卢兴戈和程千帆到底是什么关系?”程千帆想了想,问道,“如果搞不清楚这个关系,很容易露馅。” “根据我们的推测,程千帆和卢兴戈早年应该是好友,或者,很大可能是结拜兄弟关系。”荒木播磨道。 “郑卫龙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吗?”程千帆问道。 “不清楚。”荒木播磨摇摇头,“我询问了阮至渊,阮至渊并不清楚卢兴戈和程千帆的私人关系,他认为郑卫龙极可能也不知道。” “程千帆生前是特务处的人?”程千帆问道。 “应该不是。”荒木播磨摇摇头,他忍不住皱眉,反问,“宫崎君,这件事你应该最清楚了,如果程千帆另外有隐蔽身份,你假扮程千帆一年半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联系你?” “万一,万一程千帆是某一方的沉睡者呢,我冒然行动,接近特务处,岂不是…” “宫崎君!”荒木播磨终于忍无可忍,冷声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课长的命令,你必须听命。” “荒木君,不要激动。”程千帆讪讪一笑,递上一支烟,凑上去给荒木播磨点上,“我只是想的比较多,做事情比较仔细罢了。” 荒木播磨的身上有较为浓郁的血腥味。 程千帆轻轻吸了一口烟,心中判断,这是最新鲜的血腥味,明荒木播磨在来和他会面之前,正呆在刑讯室,且极可能正在审讯郑卫龙。 荒木播磨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你那是做事情谨慎? 明明是贪生怕死,推诿任务之挖空心思寻找借口。 “宫崎君,成功接近郑卫龙,骗取此人信任,争取将上海站一网打尽,立下此赫赫战功,你在特高课内部的职务必然会提升。” 荒木播磨边边思考,绞尽脑汁想着‘激励’宫崎健太郎的话,“支那有一句古话,升官自然发财。” 话音未落,荒木播磨就看到宫崎健太郎眼中一亮。 “荒木君。”程千帆道。 “宫崎君请。” “特务处上海站站长应该是非常有分量之人吧。”程千帆表情振奋道。 “这是当然,上海站是特务处甲等…”荒木播磨着着,闭上了嘴巴,宫崎这个家伙刚才将‘有分量’三个字咬的很重。 考虑到宫崎健太郎的秉性,荒木播磨立刻明白了宫崎口中的‘有分量’是什么意思。 “郑卫龙应该是一个颇为有分量的重要人物。”荒木播磨沉吟片刻,道。 “请荒木君回复课长,宫崎定当不畏牺牲、以效忠添皇之无尚意志要求自己,竭诚办好这件事。”程千帆郑重道,眼眸仿佛在发光。 荒木播磨深深地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果然,一提到钱财,宫崎君的态度便大不同了。 “我该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接近郑卫龙?”程千帆问道。 “下午等我的消息吧。”荒木播磨思忖片刻道,“中午我会继续对郑卫龙用电刑,如若此人开口了,那么,计划将会相应作出调整。” “电刑?”程千帆的眼眸露出一抹奇异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古怪的弧度,“早就听了这个刑罚,据是非常有效果,没有人能够在电刑之下还不开口的,若是能亲眼目睹,定然是好风景。” “这次不行,你若是去观刑,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帝国的人了。”荒木播磨道,“电刑之下,犯人开口的几率极大,不过,也不是没有能够熬过电刑的死硬分子。” “怎么可能?”程千帆惊讶不已。 “有些中国人比厕所的石头还要死硬。”荒木播磨道,“我在北平的朋友来信提到过一件事,他们抓住了一个红党,用尽各种刑罚,包括电刑在内,都没有能够让这个人开口。” “对待这种死硬分子,必须从肉体上毁灭。”程千帆冷哼一声,道。 同时,他的内心仿佛在滴血一般,他能够想象到北平的这位同志遭受了何等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 “这个人已经从北平押来上海了,宫崎君若是有兴趣,可以在此人身上练练手。”荒木播磨道。 “押来上海?为何不在北平便处理了?”程千帆惊讶问道。 “根据我们的调查,此人是上海红党方面派往北平的。”荒木播磨道,“课长希望能够从这个人身上找到摧毁上海红党的突破口。” 程千帆心中巨震,面上却是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红党?他们在上海没有人没有枪,成不了什么气候。” 銆愯よ瘑鍗佸勾镄勮佷功鍙嬬粰鎴戞帹钻愮殑杩戒功app锛屽挭鍜阒呰伙紒鐪熺壒涔埚ソ鐢锛屽紑杞︺佺浔鍓嶉兘闱犺繖涓链楄诲惉涔︽墦鍙戞椂闂达紝杩欓噷鍙浠ヤ笅杞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荒木播磨道,“不过,课长,红党善于蛊惑人心,鼓动支那人反抗帝国,长此下去,终究会对帝国不利,所以最好是在红党没有形成气候之前将其剿灭。” “课长高见。”程千帆微微错愕,然后立刻露出敬服的表情,道。 荒木播磨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他可以肯定,宫崎这个家伙并不认同课长的观点,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个家伙拍课长的马屁,哪怕课长现在没在这里。 “国府方面多是贪生怕死之途,无论是党务调查处还是特务处,皆是如此,依我看,电刑之下,郑卫龙必然会开口的。”程千帆将话题掰回来,他不能表露出对于红党的话题较为感兴趣的样子。 尽管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渴望在多打听一些关于那位同志的信息。 “这正是我要的。”荒木播磨道,“荒木君,如果郑卫龙开口了,那么,你的任务便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程千帆立刻道。 荒木播磨下意识的便要,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宫崎这个家伙贪生怕死,若是知道任务将会调整为由郑卫龙配合他打入特务处内部,他必然想尽办法推诿。 此事还是由课长亲自与其谈吧。 第090章 暗号 第090章  “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程巡长放心,我这就派人在楼梯口守着,一定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雅兴。” 荒木播磨离开了。 程千帆叫酒楼东家上了几碟下酒菜,烫了一壶花雕,坐在窗边饮酒、吃菜、赏雪。 他的眼眸深邃,隐藏了愤怒和悲痛。 荒木播磨此去,便是去继续拷打审讯郑卫龙,按照荒木所言,准备对郑卫龙用电刑了。 他不知道已经遭受过一轮严刑拷打的郑卫龙能否挺过电刑。 电刑,是痛感最高的刑讯,直接刺激神经系统,电流可以随意切换,电击的部位也可以根据受刑者的精神弱点而调整,受刑者通常痛苦地声带撕裂,呕吐不止… 还有正在从北平押送来上海的途中的那位同志,按照荒木播磨的说法,这名同志经受了残酷之严刑拷打,其中便包括电刑,依然坚贞不屈,没有背叛祖国和人民,没有背叛党。。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后,便夹在手指间,微微皱眉。 这个时间节点有些糟糕。 彭与鸥刚刚离开上海。 他和‘蒲公英’约定的是两天后接头会面。 当然,如若情况紧急,是有紧急会面渠道的。 所谓情况紧急,便指的是十万火急,譬如说发生了危害江苏省委、上海市委之安全的重大状况。 谨以此事而言,他所知道的情况并不多,目前只知道这名同志是上海方面派往北平的,被捕后经受住了严刑拷打,没有背叛党和人民,现在正在从北平来上海的押解途中。 程千帆在思考,是否有必要发出紧急会面的信号。 此外,还有一点他不得不防,这些情况都是荒木播磨所透露的,万一这是一个陷阱呢? 譬如说这名被捕的同志已经叛变了? 日本人此举是为了安排此人重新打入上海红党内部。 这些模糊的信息,需要他去研判,尽量作出正确的决定。 窗外,雪花飞舞。 有几名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撑着小花伞,在雪中漫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在她们的身后,几名男子昂首阔步、谈笑着跟随,不时地对着身旁经过的法租界市民指指点点,发出放肆的笑声。 这些都是日军军人,利用假期时间换了便装带了家属来法租界逛街。 对于这些人,租界当局下了内部文件: 要保护好,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以兹避免给日本人寻衅的借口。 想到皮特依然嘴硬说着‘法兰西共和国是欧洲第一强国’这般言语,程千帆不禁冷笑一声。 欧洲法国本土是什么情况,他不甚明了,在上海滩法租界,面对日寇咄咄逼人的气焰,法国人一退在退。 以‘自由’、‘民主’自居的法兰西,已经宣布了一项规定,就是在法租界的所有刊物,不准出现像“日寇”、“日本军阀”、“抗战”、“抗日”等一些激烈言论。 因此,目前法租界的报纸或者文学杂志上,已经开始出现如“日寇”二字被“X寇”所替代,“打倒日本”就变成了“打倒XX”等奇异景象。 据程千帆所知,一开始是苏文西大道市政府向租界方面提出此要求的,法租界当年严词拒绝,根本不予理会。 随后,苏文西背后的日本主子跳出来,指责租界当局包庇对日不友好分子,纵容租界内部反日宣传、妖魔化爱好和平的大日本帝国。 如是,租界当局很快妥协。 黄浦江上传来日军炮舰的汽笛声,程千帆点燃一支烟,眉头紧锁。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随着日寇的步步紧逼、租界当局的不断退让,上海未来的抗战形势和环境将会愈发严峻。 其中,法租界当局允许特高课参与对郑卫龙的审讯,且以程千帆的暗中观察,日本人在审讯中甚至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这更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讯号。 政治处,刑讯室。 荒木播磨阴冷的眼神盯着被绑缚在电椅上、身上已经插上电极的郑卫龙。 “郑先生,只要我将电闸轻轻一推,你便能体会到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荒木播磨咧嘴,冷笑着,“你现在开口还来得及,大日本帝国会认可你这个朋友的。” 郑卫龙两眼肿得像紫葡萄,身上大块的烂肉瘀血,全身上下留下道道鞭痕。 他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盯着荒木播磨看。 荒木播磨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郑先生,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着,他狞笑着用力推上电闸。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郑卫龙全身都在剧烈抖动,很快便昏死过去。 荒木播磨拉起电闸。 旁边,特高课的一名特工上前仔细查看了郑卫龙的情况,朝着荒木播磨点点头,示意人还活着。 在一旁观看的华籍探员咬了咬牙花子,将脑袋转向一侧,不忍去看。 他身旁的法籍探长霍尔坐在转椅上,双手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看。 一盆冷水浇在了郑卫龙的身上。 被泼醒的郑卫龙,表情是茫然的,他竭力的睁开眼睛,四下张望。 这是电刑的后遗症之一,受刑者的神经和大脑会受到摧残,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正常。 荒木播磨并不着急,他慢悠悠的点燃一支烟,叼在嘴中,上前两步,微微探身、弯腰,盯着郑卫龙那有些涣散的眼眸看。 终于,郑卫龙双眼聚焦,神情回复正常了。 “郑先生,感觉如何?”荒木播磨拍了拍郑卫龙的脸颊,微笑说道。 郑卫龙低着头,不说话。 “看来郑先生并不满意这次服务啊。”荒木播磨一摆手,“提高电压。”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了郑卫龙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我说。” 程千帆哼着小曲回到了薛华立路。 “程老弟。”一辆小汽车停在他的身旁。 后排车窗摇下来,露出袁开洲的脸。 “袁老哥,去哪里发财啊?”程千帆一只手搭在车窗下沿,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汽车顶棚上,笑着问道。 “发个屁财。”袁开洲骂骂咧咧说道。 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通裕旅馆出了凶杀案,死了三个人,据说是悍匪姜骡子下的手。” “姜骡子?”程千帆眉毛一挑,翕笑一声,“这老东西胆子够大的啊,还敢来租界闹事。” “不说了,咱哥俩回聊啊。”袁开洲说道。 “兄弟我改日做个东道,请老哥吃酒。”程千帆哈哈一笑,说道。 “那我可就等着嘞。”袁开洲爽朗一笑,摆摆手,随后升起车窗,笑容敛去,“开车吧。” “巡长,我们还没去现场的,你怎么知道是姜骡子犯案?”坐在副驾驶的一名手下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姜骡子呢?”袁开洲微微一笑,反问。 手下就要继续说话,却是被司机悄悄用手指捅了下,立刻明白过来,讪讪一笑,“巡长高见。” 袁开洲点燃一支香烟,他抽烟很猛,连续几大口,一支烟便没了。 袅袅白烟中,袁开洲嘿笑一声。 程千帆办得几件露脸的案子,都和姜骡子有关。 袁开洲对此早就暗暗关注,他高度怀疑姜骡子和程千帆有联系,弄不好便是程千帆在‘养寇自重’。 故而他今天故意提起‘姜骡子’,想要试探一下程千帆的反应。 令他失望的是,刚才程千帆的反应并无异常,完全是一副旁观者的态度反应。 莫不是自己的猜测错了? 袁开洲皱了皱眉头。 他之所以想着要暗中针对、调查程千帆,原因很简单: 谋取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的位子。 金克木代理总巡长一职多日,不日即将正式履任总巡长。 现在有传闻说副总巡长一职会从中央区巡捕房的几个巡长中间擢升。 袁开洲、梁遇春和程千帆是为中央巡捕房三位巡长。 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梁遇春和袁开洲这两位资格较老的巡长是最有资格被擢升为副总巡长的。 便是袁开洲周围的人也认为他的最大竞争对手是老对手梁遇春。 但是,袁开洲却并不这么看。 直觉告诉他,对他谋取副总巡长一职之最大威胁便是程千帆。 也许有人会拿资历来说事,认为程千帆资历不足。 袁开洲对此嗤之以鼻。 资历? 在程千帆之前,巡捕房也从未有如此年轻的巡长呢,还不是被程千帆开了先例? 程千帆这家伙对上迎所好,对下也能笼络住手下,兼且背靠青帮张仁风,因为其老师修肱燊的关系,法国人对‘小程巡长’的印象不错。 至于说政治处查缉班的皮特,此人更是程千帆的生意伙伴。 袁开洲越是分析,越是认为程千帆会是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 如果说程千帆身上有短板的话,那边是这家伙和日本太过亲近了一些,这也许会让法国人不喜欢,甚至是颇为警惕。 总而言之,程千帆是大敌。 袁开洲的目的便是捉住程千帆的痛脚,令法国人对其失望,最终‘干掉’这个竞争对手。 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悠悠然朝着捕厅走去,站在台阶口,便看到一辆军卡从后院开了出来,一踩油门,轰的一声冲出了大门。 还有几辆小汽车也紧跟着冲出了大门。 “郑卫龙,还是没熬过去,招了!”程千帆心中一沉。 那几辆小汽车,其中一辆的车牌属于一家漕丝厂,实则是特高课在使用。 程千帆站在台阶口,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同吴山岳、汪康年、阮至渊等人比起来,郑卫龙的表现要好得多,经受住了残酷的严刑拷打,最终没有挺过电刑。 客观的说,程千帆对于郑卫龙是有些刮目相看的,国府之中,这种硬汉不多。 当然,此时他最担心的是郑卫龙开口之后,对于上海站可能带来的危险。 从郑卫龙被捕,到他开口,已经是一天一夜过去了,上海站应该已经基本完成转移了。 但是,郑文龙毕竟是上海站的站长,其人可能掌握了特务处其他高层所不知晓的一些高度机密。 看政治处的装甲车队以及特高课联合仓促出动的架势,程千帆有理由研判郑卫龙交代了了不得的东西。 将烟蒂随后扔在台阶下。 程千帆拍了拍警服,警觉的观察了周围的情况。 他心中焦急如焚,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向特务处总部发报,再度发出示警信号。 但是,他刚刚从外面回到巡捕房,看到刚才这一幕,便骤然离开,此一幕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便值得寻味了。 他必须有较为合理的理由。 就在此时,医疗室的门开了。 老黄手里拎着空酒瓶,嘴巴里咬着一根牙签出来,随后将空酒瓶放在墙角,他自己则弯腰,将屁股对着程千帆,拿起一把扫帚,开始清扫医疗室门口的露面。 程千帆的眼眸一缩,他弯腰拍了拍皮靴沾上的泥点,伸了伸懒腰,径直进了捕厅。 这边,老黄始终没有抬头看过来,打了个酒嗝,哼着曲子,慢条斯理的扫雪。 程千帆站在窗台边上,拉起百叶窗。 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中,拨动打火机转轮点燃,轻轻吸了一口,随意的看了一眼窗外。 一个人的背影映入眼帘。 是赵枢理。 他微微皱眉。 赵枢理这个人,他始终看不透。 是的,老黄刚才暗中向他发信号示警,提醒他有人在暗中监视他。 老黄将后背对着他,拿起扫帚。 便是暗号:后面,要清扫(注意)。 老黄可不是勤快人,不会主动清扫积雪的。 此时此刻,院子里,老黄已经扔了扫帚,骂骂咧咧的回了医疗室。 他骂的是:这帮惫懒货,凭什么让老头子我扫雪? 程千帆看过去,老黄只清扫了门口前后左右不过半米的地方,扫帚倒在雪地,还被老黄踩了一脚,踩断了扫帚把。 程千帆看过去,老黄只清扫了门口前后左右不过半米的地方,扫帚倒在雪地,还被老黄踩了一脚,踩断了扫帚把。 “报告。” “进来吧。” 赵枢理推门而入。 第091章 赵枢理 第091章赵枢理  “阿震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没?”赵枢理跟着昌苼进入里间,关切问道。 林震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看到赵枢理进来,就要起身,“爱华哥。。。” “躺着,躺着。”赵枢理上前两步,扶着林震躺下。 “还有,以后不要喊我爱华哥,万一在外面说错嘴就不妙了。”赵枢理表情认真说道。 他看了两人一眼,“私下里可以喊我赵大哥,公开场合便喊我赵探长。” “明白了,赵大哥。” “知道了,赵大哥。” 林震和昌苼都是连连点头。 赵枢理又检查了林震身上的伤势,量了量体温。 “烧已经完全退了。”拿起水银体温计,仔细看了看温度刻度,他长长舒了口气,“阿震你小子真命大,这是从鬼门关闯了一遭,下次行事,一定要更加谨慎。” “是我太大意了。”林震懊恼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日本人的陷阱。” 就在半个月前,林震突然在《字林西报》上面看到了一个寻人布告。 这令他惊喜万分。 买布告之人使用的是中华归宗社的密语。 林震立刻意识到是宝岛那边的某位弟兄从日寇的搜捕魔爪下逃了出来,现在来上海寻他。 兴奋万分的林震按照寻人布告上的地址,欣然赴约。 却是没想到这正是日本人安排的一个陷阱。 林震踏入房门之前听到房内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觉察到了一丝异常,试图转身离开,对方见状只能冲出来抓人。 林震果断突围,若非他枪法准,且附近巡捕闻枪声赶来,给了他逃脱的机会,他已经被抓入日本人的刑讯室了。 不过,饶是如此,林震在突围过程中挨了两枪,随后更是发生了枪伤感染。 若非赵枢理想办法搞到了磺胺粉,林震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 “赵大哥,这次多谢你相救。”林震感激说道,“幸亏一个多月前终于联系上你了,不然的话,我现在已经是乱葬岗尸首一具了。” “自家人说什么客套话。”赵枢理微笑说道,“若是与你们早日联系上,你们也不用被程千帆那家伙勒索了。” 五年前,姐姐盛雨、姐夫封葙奇在宝岛牺牲后,盛爱华和郑清水一起策划了基隆爆炸案,袭击了日军警署。 郑清水被捕,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后被日寇遇害,他则从日本人的抓捕中逃脱。 盛爱华辗转回到上海后,他恢复使用了自己的本来名字赵枢理。 是的,赵枢理是他的真名,牺牲的姐姐盛雨的真名叫做赵瑞雪。 赵枢理想办法进入到巡捕房,凭借不俗的能力和手腕,一步步从三等华捕爬到了便衣暗探的探长一职。 昌苼和林震是姐夫封葙奇生前在宝岛发展的爱国青年。 赵枢理与二人早就相熟。 二人在宝岛袭击日寇派出所,遭遇了日本人的追捕、通缉,只能逃离宝岛,来到了上海巡长当年的盛爱华大哥。 只是,此二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名,一直在寻找盛爱华。 两人岂能想到中央巡捕房便衣暗探的赵枢理探长便是他们要寻找的盛大哥。 即便是偶尔碰到赵枢理,因为赵枢理的巡捕房探长身份,两人忌惮不已,自然早就远远躲开,且因为赵树理目前的相貌相比较以往多有变化,两人自然没有认出来。 若非一个月前的一次机缘巧合,赵枢理来到‘天涯照相馆’照相,是赵枢理认出了昌苼和林震,此二人恐怕依然只能在茫茫大海捞针。 “郑卫龙应该是开口了。”赵树理表情严肃,看着二人说道。 昌苼和林震都是脸色一变。 中华归宗社目前正在和特务处上海站联系,想要借助特务处的力量发展壮大宝岛的抗日力量。 不过,令二人失望的是,特务处上海站方面对于在宝岛发展抗日武装的兴趣不大。 郑卫龙一直试图游说他们加入特务处上海站。 这让昌苼和林震颇为犹豫,他们并不排斥在上海抗日,但是,郑卫龙的吃相有些难看,与其说是游说他们加入,更不如说是想要吞并他们。 此外,郑卫龙言语中两次三番的暗示,询问中华归宗社的经费来源问题,这也引起了昌苼和林震的警觉。 二人将自己的担心和怀疑告知了赵枢理。 赵枢理果断命令他们暂时停止和特务处的谈判。 原因? “郑卫龙搞行动刺杀还勉强可以,但是,领导能力不行,且此人大事糊涂,小事精明,长期下去,特务处上海站恐有大难。”赵枢理如是对二人说道。 对于‘盛大哥’,昌苼和林震都是颇为敬服的,赵枢理发话,两人思考之后选择听从。 刚刚暂停和上海站特务处的谈判,两日后暨昨天,赵枢理便突然找到他们,告知他们郑卫龙被捕的消息,命令二人立刻关掉天涯照相馆,隐蔽起来。 “郑卫龙很可能熬不过政治处和日本人的审讯。”赵枢理说道,“一旦郑卫龙开口,他第一个交代的就是你们。” “为什么第一个交代的会是我们?”昌苼惊讶问道。 林震当时脸色微变,显然是有些许明白了。 “郑卫龙此人能力一般,但是,骨气还是有的,只是刑罚太残酷了,他受不了的话,便会一点点的往外招供。”赵枢理给两人分析说道。 “招供特务处内部重要机密的话,郑卫龙有嘴说不清了,不当汉奸也只能当汉奸了,郑卫龙是聪明人,他不会那么做,而如果供出你们,无损于特务处的力量,两相取舍,他自然是选择招供你们。” “此外,你们一直没有同意接受上海站的领导,郑卫龙心中恐怕是有怨气的。” 两人闻言,脸色连连变化。 随即听从了赵枢理的安排,紧急撤离。 “赵大哥,你怀疑郑卫龙开口第一个交代的便是我们俩?”林震问道。 “是不是将你们卖掉了,一会就知道了。”赵枢理淡淡一笑,说道。 约莫半小时后,出去打探消息的昌苼回来了,也带回了天涯照相馆被巡捕房和日本人联手破门而入的消息。 “政治处将照相馆查封了,巡捕房的人贴了封条。”昌苼说道。 尽管赵枢理早就分析、提醒过他们可能会被郑卫龙出卖,但是,猜测得到证实,两人心中还是难免不舒服。 两人表情阴沉,心中悲愤不已。 “狗恁的郑卫龙。”昌苼气愤骂道。 赵枢理摇摇头,“郑卫龙是一个硬汉,熬了一天一夜的严刑拷打,现在才开口,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说着,他看着昌苼,“当然,他供出你们,你们可以恨他,不过,从上海站站长这个身份而言,他这么做是没错的。” 停顿一下,赵枢理继续说道,“对于郑卫龙而言,你们不是自己人,在你们和他的上海站之间,他自然要有所取舍。” 两人闻言,沉默不语,脸上是愤恨、无奈交杂的神情。 “赵大哥,会不会给你带来危险?”林震问道。 “郑卫龙不知道我的存在吧?”赵枢理问二人。 “你交代过,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你。”林震说道。 “赵大哥你不是中华归宗社的人,我自然不会对郑卫龙提起你。”昌苼也说道。 是的,中华归宗社是昌苼和林震创立的,赵枢理和中华归宗社并无关系。 只是昌苼和林震非常敬重和信任赵枢理。 “赵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林震问道。 “等,蛰伏。”赵枢理说道,“按兵不动,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昌苼情绪激动说道,“宝岛的同胞正在日寇的铁蹄下呻吟,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即便是上海,现在也沦陷了,上海的同胞也在痛苦挣扎,我们要反抗,要给予日本侵略者有力的反击。” 看着情绪激动的昌苼,赵枢理皱了皱眉头,“你跟谁大呼小叫的,坐下。” 昌苼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只能乖乖坐下。 “我仔细考虑了,国府方面不可靠,你们还是要联系红党。”赵枢理说道。 “赵大哥,你不是红党吗?”昌苼问道。 “我是,我一直都是,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活着是,死了更是!”赵枢理声音不高,话语中却似乎有着千钧的力量,他的眼眸仿若闪烁着光芒。 说着,他又叹口气,“两年半前的大搜捕,我和组织上断了联系了。” “我的上线、下线、入党介绍人,所有能够证明我身份的同志可能都牺牲了。”赵枢理声音低沉,他的眼眸是那么的悲伤。 “天涯照相馆?”程千帆听了大头吕的汇报,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的,巡长,政治处的人破门而入,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现在照相馆已经被查封了。”大头吕说道。 “日本人去了没?”程千帆问道。 “去了。”大头吕说道。 “天涯照相馆,啧啧。”小程巡长摸了摸下巴,“没想到这家不起眼的照相馆真的有猫腻,若是早知道这情况…啧啧。” “是啊,太可惜了。”大头吕附和说道,他明白巡长的意思,这是能炸出不少油水的大鱼啊,可惜他们错过了,只当是随便勒索的小鱼小虾了。 “罪名是什么?”程千帆再度遗憾的摇摇头,自己点燃一支烟,将烟盒扔给了大头吕,问道。 “据说天涯照相馆的东家是宝岛的反日分子。”大头吕接过烟盒,说道。 “反日分子?就姓昌那小子那怂样。”程千帆嗤笑一声,摇摇头。 说着,嘴角一扬,他弹了弹烟灰,面容一肃,正色说到,“政治处在我们的辖区挖出了一条隐藏极深‘作恶多端’的大鱼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日常工作的失职。” 大头吕不解的看着巡长,心中犯嘀咕,上峰都没有来责难三巡呢,巡长怎么还往自己身上揽罪责? “鱼龙混杂,鱼龙混杂啊。”程千帆表情阴沉,手指敲了敲桌子,眼含深意的看了大头吕一眼。 ‘鱼龙混杂’? 大头吕明白这是巡长在暗示和‘点拨’自己,他努力思考,终于眼中一亮。 “巡长所言极是,我部辖区鱼龙混杂,极可能有其他的危险分子潜伏其中,属下建议,有必要在辖区开展一次治安检查行动,以兹甄别匪患。” “恩,你的建议很中肯。”小程巡长微微颔首,“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说着,他轻轻咳嗽一声,“行动的时候,注意影响,大部分的市民还是很安分守己的。” “属下明白。” 大头吕秒懂。 巡长的意思是,不要去骚扰那些普通市民了,小鱼小虾没有几两肉,要对那些赌档、烟馆、昌楼、粮店等地方下手。 是的,这些赌档、烟馆、昌楼都是有背景靠山的,但是,在中央巡捕房,小程巡长就是最大的地头蛇。 再说了,靠山也有能靠得住的,还有不怎么靠得住的之分,大头吕自然知道酌情去别对待。 他心中暗暗觉得,巡长是因为没有能够提前得知天涯照相馆有问题,错过了这条大鱼,以至于心生不忿,所以才会大动干戈的: 这里漏走的,自然要从别处捞回来。 ‘天涯照相馆’! 大头吕离开后,程千帆面色沉下来。 他此前便怀疑这家照相馆有些蹊跷,所以安排李浩暗中查过,不过,对方很谨慎,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马脚。 当然,没有露出马脚不说明没问题,在程千帆看来,天涯照相馆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他不清楚对方背后的势力是哪一方。 没想到天涯照相馆的东家竟然是来自我国宝岛的抗日分子。 程千帆立刻想起来一件事,那便是三本次郎曾经向他提及过的宝岛南投县警署发来上海的那份协查通报。 天涯照相馆的东家昌苼极可能便是宝岛南投日寇在通缉抓捕的抗日分子。 按照大头吕的说法,照相馆已经人去楼空,照相馆东家昌苼应该是提前撤离了,这也令程千帆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他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 ps:求订阅, 第092章 宫崎是一个骄傲的家伙 俞折柳从昏迷中醒转。 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痛的像是被活生生的拆骨似的。 每一块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嘶吼着,发出痛苦的呻吟:痛! 他的眼睛被蒙上,四肢被捆绑,犹如待宰的牲口一般扔在地板上。 俞折柳深呼吸一口气,便觉得喉咙痛的仿佛是撕开了似的,这是辣椒水的后遗症。 这是他被捕之后受到的第二种刑罚。 当日本人意识到沾了盐水的皮鞭无法令他屈服之后,开始用辣椒水来灌他。 一大碗辣椒水灌进口鼻,俞折柳便气息奄奄,呼吸失灵,失去了知觉。 从那天之后,他的喉咙便一直痛,撕开似的痛。 老虎凳。 烙铁。。 电刑。 俞折柳将敌人‘引以为傲’的所有刑罚都过了个遍,他心中骄傲,为自己骄傲: 我守住了党的秘密,守住了信仰! 我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 没有得到任何的口供,日本并不想弄死他,每次他昏死过去后,便把他抬走注射强心剂,就如此循环进行拷打。 直到他上次在再次昏死过去,现在再度醒来。 巨大的痛苦、痛入心扉的痛苦令他生不如死。 这个时候,蒙着眼睛的俞折柳看不见光,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也许是被押赴刑场的路上吧。 他现在最遗憾的是自己的嗓子。 嗓子撕心裂肺的痛。 侵略者的辣椒水的摧残,自己的嗓子一定坏了。 关玲最喜欢听自己唱歌了,说他的嗓子是全世界最好听的嗓子。 两人是同济大学的同学,是战友,是布尔什维克同志,是革命伴侣。 关玲说,将来两人革命的婚礼上,想要听他对她高歌一曲‘国际歌’。 可惜了。 嗓子坏了啊。 俞折柳心中叹息。 他并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关玲在十天前已经牺牲,被天津日军宪兵包围的她,将自己的卧室浇上汽油,划了一支洋火,高唱着国际歌,将自己和党的机密文件一起点燃、埋葬! 牺牲的时候,这名二十一岁的女孩子,在心里道歉: 折柳,我的爱人,抱歉了,我不能陪你走完革命的道路了,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不能一起亲眼看见赤色的旗帜飘扬在中国大地,是我最大的遗憾。 咣当,咣当。 俞折柳屏住呼吸,竭力倾听。 这是什么声音。 他竭力去辨别,思考。 这个时候,只感觉脑袋里又痛又疲倦,整个人再度沉沉昏迷过去。 程千帆将风衣的领子竖起来,嘴巴里含着烟卷。 双手插在口袋里。 警觉的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靠近停靠在路边的小汽车。拉开后排座位的车门,坐了进去。 “荒木君。”程千帆随口说道,待到看清楚车内之人是三本次郎的时候,吓了一跳,毕恭毕敬的说道,“课长。” “开车。”三本次郎对司机说道。 三本次郎随后闭目养神,他不开口,程千帆神情紧张,毕恭毕敬坐好,不敢贸然开口。 “宫崎君。”三本次郎缓缓地开口说道。 “哈依。” “‘天涯照相馆’是情况你听说了吗?”三本次郎问道。 “是的,课长,我听说了。”程千帆点头说道,他小心翼翼的看着三本次郎的脸色,“没想到在中央区竟然隐藏着如此匪徒,是属下的失职。” “宫崎君,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总是想着你的生意,要将重心放在工作上。”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说道,“我命令你探查中华宝岛归宗社余孽在上海的情况,你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现在人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躲着!” 说着,三本次郎扭头,冷冷看了程千帆一眼,“宫崎君,你的表现令我很失望。” “是,属下令课长失望了。”程千帆脑袋一低,露出惭愧不安的表情,“属下愧对课长的信任,惭愧不堪。” 看到程千帆如此态度,三本次郎心中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也知道这件事责罚到宫崎健太郎的身上,宫崎确实是有些冤枉。 中华宝岛归宗社那些余孽,隐藏极深,特高课其他人马查了好久同样没有进展。 他们正好躲在了中央区,若是宫崎这个家伙能够发现并且抓住他们,自然是大功一件,只可惜,宫崎健太郎没有发现这伙人,这样的话,只能说宫崎健太郎是个倒霉蛋了。 至于说三本次郎为何借题发挥? 他自然有他的考虑。 “课长,属下实在是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躲在了我的眼皮下,没有能够发现他们,是属下的失职。”程千帆恨得牙痒痒,“对于天涯照相馆的情况,属下只是听了巡捕房的手下简单提了提。”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上身挺直,低头,诚恳而又惭愧的语气说道,“课长,如果可以的话,属下想要知道更加具体的情况,我想要知道我哪里疏忽了。” 三本次郎见状,心中暗自满意的点点头。 这也正是他选择用这件事来敲打宫崎健太郎的其中一个原因。 虽然三本次郎总是训斥宫崎健太郎满脑子都是他的生意,但是,三本次郎知道,实际上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的本职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最起码没有失职的情况出现。 也正是因为如此,三本次郎才觉得有些惋惜。 如果宫崎这个家伙能够将更多一些精力放在本职工作上,表现一定更加出色。 所以,他借着这个机会敲打宫崎健太郎一番。 看到宫崎健太郎如此态度反应,三本次郎颇为自得: 他看人还是比较准确的。 宫崎这个家伙贪财好色不假,但是,既然是年轻人,自然还是有年轻人的骄傲的。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此前应该是颇为自得于自己能够将捞钱和特工的本职工作协调的较为出色,做到捞钱和工作两不误。 现在,有反日‘暴徒’在眼皮底下隐藏,却一直没有察觉,这对于宫崎健太郎这个骄傲的家伙应该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是的,三本次郎觉得自己透过现象看本质,别看宫崎健太郎似乎有些较为随意,做事情也并不够专业,实际上,这反而是一个十分骄傲的家伙,只是这种骄傲隐藏的比较深。 让三本次郎得出如此结论是源自于此前特高课对宫崎健太郎的特别训练。 负责训练的教官向三本次郎汇报: 宫崎健太郎虽然基础很一般,但是,非常刻苦,非常努力。 无论是枪械射击还是个人搏斗,虽然不能说是进步飞速,但是,源自他的刻苦努力,肉眼可见的一步步进步,令人赞叹。 “也许不是一个令人鼓舞的特工天才,但是,却是最适合干特工的家伙,因为他有着不服输的心。” 这是教官的评语。 三本次郎仔细研究了宫崎健太郎的特训报告,得出的结论是: 宫崎是一个骨子里非常骄傲的家伙,只是他将这份骄傲隐藏的很好。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不是专业特工出身,受到特高科其他同僚的鄙视,宫崎看似不在意,实则一直暗自在心里憋着。 在特别训练班,宫崎拼命训练,便是要借这个机会证明自己并不比专业特工差,甚至暗暗发誓要做的更好。 是的,三本次郎看的很透彻,宫崎拼命训练,初衷甚至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特工能力、以便更好的完成任务,只是为了赌一口气。 三本次郎自觉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宫崎健太郎。 故而他此番拿天涯照相馆之事来刺激宫崎健太郎,便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进一步看透了这名手下: 平常情况下,宫崎也许会表现的‘得过且过’,只要事情没有突破他的心里底线,他不会在意。 但是,当他得知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低于自己的心理底线,失职了,宫崎骨子里的这份骄傲便会泛起,他不容许自己如此糟糕! 三本次郎便向程千帆讲解了对天涯照相馆动手的前后经过。 郑卫龙受了电刑之后,终于挺不下去,开口了。 此人交代了中华宝岛归宗社的情况。 供述说天涯照相馆正是中华宝岛归宗社的秘密据点等具体细节。 “我们的人扑了个空。”三本次郎阴沉着脸说道,“现场搜查所见,照相馆的人已经提前撤离,且并非仓促撤离,是有条不紊的撤离的。” “此后从周边打听来的情况是,照相馆是昨天中午关门的。” “昨天中午?”程千帆微微错愕,“按照荒木君告知我的情况,这应该是我方抓住了郑卫龙之后。” “确实是如此。”三本次郎深吸一口气,似是压抑自己的怒气,“这说明昌苼和林震很警惕,即便是对正在和他们进行合作商谈的特务处上海站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 “课长高见。”程千帆先是皱眉,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状,“他们通过某种渠道得知,或者甚至是暗中派人监视了迈尔西爱路二百七十七号,看到郑卫龙被捕,立刻果断从天涯照相馆撤离!” 说着,程千帆咬咬牙,非常不甘心的样子。 “原来如此。”程千帆长长叹息一口气,“中华宝岛归宗社的人太狡猾了,他们似乎有着非常丰富的隐藏和躲避搜捕的经验。” “是啊,这些人一直被帝国宝岛方面追捕,就如同四处躲藏的耗子,非常警觉。”三本次郎赞同的叹口气,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说道。 这也正是他喜欢宫崎健太郎这个手下的原因。 若是有些愚蠢的手下,也许听闻特高课这次失手,甚至会露出一副‘原来课长你也失手了啊’的表情。 宫崎健太郎则是分析原因:敌人太狡猾了啊。 甚至能够和课长产生共鸣。 “荒木君,对于郑卫龙的开口,你怎么看?”三本次郎突然话题一转,问道。 “郑卫龙的情况,我只是听课长您和荒木君提及了一些,具体情况不了解。”程千帆摇摇头,“所以,我不方便发表意见。” “说吧,说错了也无妨。”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宫崎的这份谨慎还是令他满意的。 “是!”程千帆点头说道,他没有立刻表达观点,而是停顿片刻,思忖后说道,“郑卫龙是一个意志颇为强硬的家伙,虽然他最终屈服于帝国,但是,他比其他支那特工要顽强。” 说着,程千帆再度陷入思考。 “有些人在开口前意志坚定,但是,开口之后,会完全判若两人,什么都可以招供,但是,很显然郑卫龙不是这样子的。”片刻后,他继续说道。 “郑卫龙很聪明。” 说着,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属下此前在支那内地游历,还有此番假扮程千帆,都是以支那人的身份行事,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了支那社会,属下有一个感触很直接。” “什么感触?”三本次郎饶有兴趣的问道。 “官员!”程千帆说道,“支那的官僚体系有上千年了,他们的官员是最会做官的。” “郑卫龙是特工,但是,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上海站的站长,是官员。”程千帆露出鄙薄的表情,“郑卫龙深谙为官之道。” “他开口了,但是,没有选择招供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的机密,而是选择招供了和特务处上海站有联系的中华宝岛归宗社。 “这是因为他在为自己留后路,他认为,只要自己没有招供特务处上海站内部的机密,就谈不上背叛特务处,将来还有回归特务处的可能。”程千帆眉头舒展,神采飞扬说道。 他看向三本次郎,“课长,支那人都是狡猾不可信的,这个郑卫龙尤其狡猾。” “这样的人,留着是祸害,杀了吧。”程千帆眼眸中闪烁着残忍和兴奋之意,舔了舔嘴唇,说道。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三本次郎深深地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似是对他的分析和言行表现颇为满意。 “宫崎君,你分析的非常有道理。”三本次郎微微颔首,“现在,我有一个任务给你。” 武汉,特务处临时总部。 齐伍将上海特情组‘肖先生’发来的密电呈送给戴春风。 “处座,‘肖先生’发来关于郑卫龙的最新情况。”齐伍说道。 戴春风立刻接过电文,展目一看。 “好,很好!”戴春风面带激赏之色,旋即又复为沉重之色,“郑卫龙面对日寇的严刑拷打,坚贞不屈,此乃我特务处之楷模,是忠于领袖,忠于党国的楷模。” “处座,‘肖先生’说日本人要对郑卫龙使用电刑了,您觉得郑卫龙此番能挺住吗?”齐伍轻声问道。 第093章 从上海到武汉 听了齐伍的话,戴春风有些沉默。 他想要说自己对郑卫龙有信心,说他愿意相信郑卫龙对党国的一腔赤诚。 不过,终究没有说出口。 电刑之恐怖,戴处座是深知的。 对于郑卫龙能否挺过电刑,他没有必然的信心。 “备车,我要去见委座。”戴春风思忖片刻,沉声说道。 此时此刻,在力行社特务处临时驻地隔了三条街的地方,这是一个沿街的巷子。。 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安婉在一个热干面摊子坐下,“老板,来一碗热干面。” “好嘞,热干面一碗。” 狼吞虎咽的吃着热干面,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的心中也在发愁。 去年,第二次淞沪抗战爆发后,安婉和丈夫怀明鑫跟随国府浙江省政府机关西撤,两人也就此失去了和上海党组织的联系。 现在,夫妻俩商量后,由丈夫怀明鑫继续留在浙赣铁路局,她则独身一人来武汉寻找党组织。 安婉已经来到武汉好几天了,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在武汉市区乱窜,既要小心特务,还要秘密寻找组织。 只是,武汉太大了,想要这么碰运气一般和组织上接上头,不啻于是大海捞针。 “老板,一碗热干面。” 一名身穿灰布棉衫的男子走过来,跺了跺脚,搓了搓手,朝着摊贩说道。 “好嘞,热干面一碗。” 男子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角落的一个桌板,只有那名正在埋头吃面女子的桌板还有空位子。 “你好,这位子有人吗?”男子客客气气说道。 “没有,你坐吧。”安婉嘴巴里吃着面,抬头说道,然后她的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男子也愣住了,看着嘴巴里含着面,呆呆的安婉, 立刻露出惊喜神情, 说道, “四妹,你们什么时候来武汉的?妹夫呢?” “二哥。”安婉也反应极快,“二哥, 我来武汉找你啊,你寄给我们的信路上弄丢了, 我又记不住地址, 一时间找不到你。” 安婉的眼泪几乎都流出来了, 不仅仅是‘演戏’,她的内心此时此刻真的无比激动。 这个男子是丈夫怀明鑫的入党介绍人罗塘。 “哎呀呀, 这事弄得,这事弄得,吃了不少苦吧。”罗塘也是情绪激动, “四妹莫哭, 莫哭。” 两人迅速吃碗面, 付了面钱, 离开面摊,没入人流中。 很快, 来到罗塘租住的房子。 “安婉同志,你怎会出现在武汉?”罗塘表情严肃说道。 “我们和上海党组织失去了联系,我来武汉找组织。” “明鑫呢?” “他留在浙赣铁路局, 我一个人过来的。” 罗塘看着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安婉,也是不禁动容, 一个女子,在这个乱世里长途跋涉来到武汉寻找组织, 这一路的辛苦可想而知了。 “安婉同志,出于组织纪律, 我有些问题需要询问你。”罗塘思忖片刻,沉声说道。 安婉是和组织上失去了联系,自己主动来寻找组织的,按照组织纪律,他需要先对安婉进行初步甄别,才能够带他去见武汉这边的组织领导人。 “我明白,我一定如实向组织汇报, 对党忠诚,绝无任何隐瞒。”安婉表情严肃说道。 一刻钟后,罗塘放下纸笔。 “安婉同志,你所说的情况, 我已经记录下来。”他看着安婉,“你便在这里,不要出去走动,按照程序,我需要向八办汇报你的情况。” 根据安婉的汇报,罗塘基本上可以确定安婉同志是没有问题的。 “我明白。” “课长,既然你也认为郑卫龙不是真心投靠帝国的,为什么不除掉此人?”程千帆微微皱眉,说道。 “郑卫龙是真心投靠帝国,还是非真心,这重要吗?”三本次郎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真实的情况只有我们知道,我们可以对外大张旗鼓的宣称郑卫龙投靠了帝国。” “属下明白了,课长高见。”程千帆露出敬服的表情,“这样的话,特务处和戴春风不清楚真实情况,即便是郑卫龙假意投靠帝国,实则暗中再联系特务处方面,但是,他们不可能再信任郑卫龙。” “宫崎君,郑卫龙倘若真心投靠帝国,自然最好。”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倘若他是假意投靠,暗中试图回归特务处,这正是你靠近郑卫龙,打入特务处内部的机会。” 是的,三本次郎交给程千帆的任务,已经不是骗得郑卫龙的信任,打探特务处的情报了,而是趁机通过郑卫龙,加入特务处,成为特高课在特务处上海站内部的潜伏特工。 “课长有令,属下自当毫不犹豫,以不畏牺牲之精神去完成。”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旋即,他露出踟蹰的表情,“只是,属下唯恐能力不足,误了课长的精心谋划。” 说着,程千帆摇头叹气,一幅有心杀贼,无力从事的遗憾表情。 三本次郎心中火大,冷哼一声,阴鸷的眼眸看着程千帆。 他岂能不知道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是怎么想的。 如果放在以前,宫崎这个家伙以能力不足来推脱,他也许还能认可这个理由。 但是,经过了他专门为宫崎健太郎开的特别训练课,这个家伙虽然基础薄弱,但是,非常刻苦努力,各项功课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 这种情况下,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还说什么‘能力不足’,这就是赤裸裸的推诿了。 看着三本次郎愤怒的目光,程千帆额头冒汗,右手微动,似是想要擦汗,却是又放下。 “报告课长,宫崎必将以忠勇无畏之精神完成任务,报效帝国,报效添皇陛下。”程千帆立正,郑重说道。 “刚才为何不是这样说?”三本次郎没有放过宫崎健太郎,质问。 “刚才——”程千帆嘴角肌肉抽搐一下,似乎在思考理由。 “说实话。”三本次郎厉声说道。 “说顺嘴了。”程千帆立刻哭丧着脸,小心翼翼说道。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气急,举起了巴掌。 “哈依!”程千帆上身挺直,低头,微鞠躬状态,不过,等待中的巴掌竟然没有落下。 “出去!”三本次郎放下巴掌,冷哼一声,说道。 “哈依!” “我会安排阮至渊配合你,你要表现出对阮至渊的不屑,同时表现出对于郑卫龙的坚强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暗暗钦佩。”三本次郎说道。 “哈依。” “不要太刻意了,郑卫龙是有经验的特工,拙劣的演技是瞒不过他的。”三本次郎说道。 “属下明白了。”程千帆打开车门,下车,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压了压礼帽,很快消失在一个巷子里。 三本次郎一瞥眼,看到了脚边的礼盒,微微皱眉。 随后摇摇头。 他当然不是因为礼盒而没有打那一巴掌的,只是因为车子里施展不开而已。 程千帆拉开自己的小汽车车门,坐了进去。 启动车子。 稍稍热车之后,一踩油门。 三本次郎竟然有意安排他通过郑卫龙打入特务处上海站。 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确切的说是,感到意外,不过,稍作思考,却似乎又没有那么惊讶。 三本次郎是一个非常狡猾的老牌日本特工,此人脑子非常灵活,诡计多端。 客观的说,这是一个极为狡猾,非常难对付的对手。 若非他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早就打入上海特高课内部,力行社特务处此番极可能便被三本次郎一网打尽了。 雪天路滑。 程千帆车速不快。 他在暗暗思忖。 三本次郎的这个任务,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新情况。 他要好好斟酌,思考一番。 日本人命令假扮宫崎健太郎的程千帆,以宫崎健太郎所假扮的程千帆的身份打入力行社特务处。 程千帆嘴角微微上扬。 此外,三本次郎安排阮至渊来配合他取信于郑卫龙,对于这个安排,程千帆非常喜欢。 武汉。 原日本租界中街9号。 这是一幢四层楼的建筑。 现在是武汉八办驻地。 叭叭。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路口按了下喇叭,提醒门口路人的注意,随后一个右转弯开了出去。 “注意,一号目标出门了。” “注意,一号目标出门了。” 在八办的对面的一幢房子里,一名党务调查处的特工急切说道。 正在喝茶的一名男子立刻起身,来到窗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望远镜。 此人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武汉特别站站长暨湖北党务部指导委员兼书记朱怀远。 看了一眼小汽车的车牌,他扭头问手下,“确认是一号目标吗?” “确认。”手下立刻回答说道,“后排座位一开始便拉上了车帘,不过,对方百密一疏,副驾驶的帘子拉的比较慢,我看到副驾驶坐的是熊嘉华,此人是八办一号的秘书,和一号目标形影不离。” “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刻行动,跟踪一号目标。”朱怀远沉声说道。 “明白。” 随着朱怀远的一声令下,监视武汉八办的党务调查处特工被调动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卖水果的农妇推着小车,从侧门进入了八办大楼。 “安婉同志!欢迎你啊,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一名极为儒雅、浓眉大眼的男子面带温和笑容,离得好远便伸出右手,最后双手紧紧握住安婉的双手。 “‘翔舞’首长!”安婉强忍泪水,“安婉请求归队!” “准许归队!”‘翔舞’同志微笑说,“好啊,安婉同志,你的表现很好啊。”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巾帼不让须眉!” 安婉被夸的有些羞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擦拭了一下眼角。 ‘翔舞’同志指了指身后的中年男子,“这是八办的董黄安同志。” “首长好。” “你好,小同志,一路辛苦了。”董老温和的笑着说道。 “安婉同志,按理说你一路辗转,十分辛苦,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应该为你接风洗尘的。”‘翔舞’同志露出歉意的表情,“但是,形势紧迫,敌人一直盯着我们啊,所以,你不能长时间在此停留,只能委屈你了。” “‘翔舞’首长,我准备好了,随时接受组织的任务。”安婉郑重说道。 “谢谢,谢谢你啊,小同志。”‘翔舞’同志颔首说道,“等革命胜利了,我请客,请贤伉俪吃饭,你要记住哦,我欠你们一顿饭。” “我记住了,革命胜利了,共饮庆功酒。”安婉眨了眨眼睛,大声说道。 “说得好啊。”‘翔舞’同志高兴的点头,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 “是这样子的,安婉同志。”董老正色说到,“你以前是褚佳贤的浙江省府速记员,算是他比较信任的老部下。” “褚佳贤现在是国党中央党部的秘书长,此人目前也正在武汉。” “所以,组织上的意思是,你可以找他要求进中央党部工作,为党继续收集情报,小同志,这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想征求一下你的个人意见。” “我服从组织决定,坚决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新任务!”安婉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 安婉秘密离开后,董老赞叹说道,“真是一位勇敢、坚定的女同志啊。” 说着,他又摇摇头,“安婉同志原来的组织关系是在上海的吧,现在她来到武汉,江南那边缺人了,要尽快安排可靠的同志充实进去。” “我会尽快安排的。”‘翔舞’同志微笑说道。 安婉现在在武汉,故而作为武汉八办领导的董老会参与这次布子安排,能够知道安婉的身份。 而‘火苗’一直在上海,故而,董老是不知道‘火苗’的,这是严格的组织纪律。 “组长,武汉来电。”周茹将一份电文双手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正在练习拆装枪支。 桌子上满是被拆好的勃朗宁配枪零件。 只见他,双手迅速动作,以极快的速度组装好勃朗宁配枪,又检查了一下撞针,这才放下手枪,接过电文。 双目一看,程千帆微微皱起眉头。 此乃戴春风亲自拟定的电文。 确切的说是一份电令。 “特令上海特情组肖勉中校所部,于七日内,不惜一切代价制裁叛徒阮至渊!” 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他有些不解。 武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戴处座? 竟然在第一份相机行事的不惜代价制裁阮至渊的电文后,又来了这一封限期七日内制裁的必杀令。 ps:祝大家除夕快乐,阖家幸福。 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094章 书信 “组长,密电。” 就在此时,周茹再度递过来一份电文,“刚刚收报,甲级密电。” 程千帆接过电文,扫了一眼,露出惊讶之色。 刚来了一份电令,又来了一份更高级别的密电? 这份密电的密码本,周茹并不掌握。 程千帆进入卧室,亲自译出电文。 此乃戴春风以私人名义发给程千帆的。 “千帆贤侄。” 阮之事,校长震怒,宜速速制裁此獠。。 郑之事,校长将亲向法方交涉,希盼以常规违事处‘驱逐出境’之判果,可暗中促成。 叔戴春风。” 程千帆手中捧着译电文,眼眸闪烁。 戴处座竟然又特意发来私人密电,且破天荒的以叔侄之称呼,足可见戴春风心中之急切。 他将两份电文放在一起,细细思量。 戴春风突然对阮至渊下限期制裁令,极可能和郑卫龙被捕之事有关。 确切的说,很可能同他向特务处总部汇报了郑卫龙‘坚强不屈’之壮举有关联。 且按下此事,暂时不再去琢磨这背后的原因,程千帆开始思忖如何制裁阮至渊之事。 武汉。 戴春风面沉似水。 “此番一时不察,竟然被薛应甑趁机告了一状,着实可恶。”戴春风恨恨地说。 戴春风兴冲冲的去见委座,本想要彰显郑卫龙被捕之后的铮铮铁骨。 没想到薛应甑也在领袖临时官邸,此人阴测测的来了一句,“如此忠臣良将,竟然因小人而落入敌手,太可惜了。” 说着,薛应甑看着戴春风,“羽秾老弟啊,你手下怎么就出了阮至渊这种奸邪之徒呢。” 此一句话,令戴春风挨了老头子好一顿批评。 戴春风随后则反唇相讥,挖苦党务调查处上海站几乎全军覆没之事。 然后,两人都被一顿臭骂,滚出了临时领袖官邸。 程千帆拨动打火机转轮,将两份电文焚烧,随后用木棍搅拌一番。 “回电。”他沉声说道。 周茹拿起铅笔,就要纪录。 “你出去吧,这份电文我亲自发报。”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是!”周茹二话没说放下铅笔,出了卧室。 程千帆斟酌再三,拟好电文,开始发报。 滴滴滴。 “武汉,戴处长钧鉴。” “矮冬瓜令我接近郑,伺机打入上海站,此利弊参半,请处座示下。” “另,郑受电刑,已开口招供中华归宗社相关情况,暂未有进一步招供。” “卑职猜判郑长官乃徐徐图之之意。” “制裁阮之事,卑职当谨遵示令,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此獠。” “另,上海站行动大队卢兴戈,乃卑职盟兄,前番试图接触我,已为我暂时假装不识所应付,然矮冬瓜研判卢疑似意欲从我处打听郑长官之事,意欲卑职以此为契机取得上海站亲近。” “此种种,请处座示下。” “侄千帆,祝好。” 程千帆离开周茹的住处,信步前往薛华立路。 “程巡长,程巡长。” 程千帆停步,扭头去看。 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从黄包车上跑下来,露出讨好的笑容。 “原来是国栋老弟。”程千帆微笑说道。 费国栋,费力的堂弟。 费力被程千帆安排特情组制裁之后,此人上蹿下跳,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自家堂哥和小程巡长关系亲近,备了厚礼找上门来。 小程巡长对于费老哥遇害之事,自然是唏嘘不已。 他随手提携了一下老友之弟,通过皮特的老相好露丝小姐的公董局董事父亲的关系,帮费国栋运作进了公共租界巡捕房,当了一名高级华捕,算是一全和费力的兄弟情谊。 无论是公共租界还是法租界的巡捕,得知此事,都是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小程巡长有情有义。 “不是说了嘛,叫我程大哥。” “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和费老哥是过命的交情。”程千帆微笑着,拍了拍费国栋的肩膀,“费老哥不在了,他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你叫我一声程大哥也当得。” “程大哥。”费国栋哽咽说道。 “这就对了嘛。”程千帆哈哈大笑,“找我何事?” “我可能发现了杀害我堂哥的线索了。”费国栋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线索?”程千帆眼眸一缩,不动声色问道。 “嫂子今天拿了一些堂哥生前的书信与我,里面有一封信,我觉得有些蹊跷。”费国栋说道。 “什么书信?带来了吗?” “我带来了。”费国栋就要从兜里往外掏。 “此处不便说话。”程千帆看了看四周,说道。 春风得意楼。 “上一壶好茶,瓜子点心安排上。”费国栋大声吆喝说道,随后讨好的朝着程千帆一延手,“程大哥,请。” 店小二上了一壶茶,瓜子点心摆上。 “去去去,不要来打扰我和程大哥叙话。” “晓得了。” 费国栋探出头看了看走廊,随后关上雅间的门,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书信。 程千帆接过信笺,扫了一眼。 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费巡长亲启”。 他抽出信纸,随手一抖了抖,放在桌子上。 信中内容颇为直白,堪称粗鄙。 “…费巡长,收了钱财好处,却不办事,小心项上人头。” “知名不具。” “这封信确实是有些可疑,以信中所看,似乎是费老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事情却没有办成。”程千帆微微皱眉,说道。 他看着费国栋,“你是意思是,对方恼羞成怒,故而对费老哥下手了。” “家嫂也是这般认为的。”费国栋说道。 “查到书信的来源没?”程千帆问道。 “查了,书信当时应该是从门缝里放进来,后来被堂哥收起来了,查不到来源。”费国栋摇头说道。 程千帆轻轻押了一口茶,思忖说道,“若是如此的话,想要查清楚此人就比较困难了。” 费国栋也是露出苦恼之色。 费力没有儿子,只有他这么一个堂弟。 堂嫂说了,只要查出是何人谋害丈夫,为费力报了仇,费力的大半家产便都是他的,故而,费国栋才一直如此热心查探费力‘被杀’之事。 “这封信放在哪里的?”程千帆突然问道。 “放在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盒里面的。”费国栋说道,“家嫂今天清理房间才发现的,她砸开铁锁,发现里面都是书信。” “其他的书信呢?”程千帆沉吟问道。 “在家嫂那里。” “都拿来与我,我且查查看。”程千帆皱眉说道,“不过,能否查到进一步的线索,我也不好说。” 说着,他叹口气,“总归要查一查才安心的,费老哥不能平白枉死。” “我回去找嫂子取来铁盒。”费国栋感动说道,“堂哥死后,他的那些朋友都不闻不问,只有程大哥你。” 说着,费国栋抹了抹眼角,“堂哥能交上程大哥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程千帆摆摆手,“我也只是尽力而为,怎么说都是一场兄弟。” 费国栋心事重重的离开后,程千帆手中捏着信纸,露出思索之色。 信纸是普通的信纸,不过,在信纸的右下角,摸起来有些凹痕。 入手细细抚摸,似乎是刻痕,类似于某种印章花纹。 这种花纹,他有一丝熟悉感觉,不过,还需要进一步印证。 就在此时,他从窗口看到一辆小汽车停在春风得意楼的门口,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款款下车。 女子妩媚的面容上带了一丝愁苦之色。 此女正是消失多日的楼莲香。 厚颜向各位大大求点保底 第095章 楼莲香 程千帆看着楼莲香姣好的背影没入春风得意楼的大门,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他意识到自己遗漏了非常关键的一环。 那便是楼莲香这个女人。 此前,在得知阮至渊在卡巴莱餐厅和楼莲香被特高科抓捕之后,他的注意力便一直放在阮至渊身上,却是忽略了楼莲香。 阮至渊投靠了日本人,楼莲香是他的女人,此女被放出来,这并不奇怪。 引起他关注的是楼莲香目前的状态。 此女面色愁苦。 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被吓到了,毕竟一个弱女子被日本人抓捕,受到惊讶是在所难免的。 还有一个可能: 楼莲香对阮至渊投靠日本人的做法并不认同? 当数典忘祖的汉奸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知道的道理。。 程千帆的眼眸清亮。 阮至渊被特高课逮捕之前,成功制裁杨福元,立下大功。 此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按照豪仔从潘老九那里打探来的情况,阮至渊贪财好色,其人有多个情人。 在这种情况下,阮至渊选择去找楼莲香幽会,说明此女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个。 也许,制裁阮至渊的行动,可以从楼莲香的身上做文章。 不过,在此之间,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阮至渊叛国的内情。 等了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费国栋气喘吁吁的上楼,将一个铁盒子交给了程千帆。 “程大哥,书信都在里面了。” 程千帆接过铁盒子,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这件事我会去探查的,你这边就不要再擅自行动了。”程千帆起身,他拍了拍费国栋的肩膀,“费老哥为奸人所害,你是他唯一的弟弟,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我明白。”费国栋感动说道,“一切拜托程大哥了。” 程千帆又拍了拍费国栋的肩膀,拿起公文包推门而去。 在楼下,‘小程巡长’微微抬头,便看到了坐在二楼一个雅间的窗边的楼莲香,两人打了个对眼。 小程巡长脱下礼帽,微笑颔首。 随后戴上礼帽,飘然而去。 “小姐,怎么了?”丫鬟阿娟看到楼莲香皱眉,关心问道。 “没什么,看到一个恶心的人。”楼莲香摇头说道,对于贪财好色、欺压良善的小程巡长,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感,特别是听闻此人和日本人走得很近,这更是令她厌恶。 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枕边人更是投靠了日本人,楼莲香轻轻叹口气。 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评价程千帆呢,最起码这个小程巡长还没有明目张胆的当汉奸。 薛华立路。 中央巡捕房。 三巡巡长办公室。 程千帆将侯平亮叫了进来。 “我叫你盯着楼莲香那边,打听到什么没有?”程千帆扔了一支烟给侯平亮,自己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 “楼小姐回来了。”侯平亮笑嘻嘻的接过香烟,“我问了阿娟,阿娟说楼小姐是和老爷出去散心了。” “看来你小子和阿娟的关系很亲近啊。”程千帆戏谑一笑,说道。 “没有,没有。”侯平亮红了脸。 “阿娟是怎么跟了楼莲香的?”程千帆随口问道。 “阿娟是逃难到了上海,在卡巴莱餐厅门口讨吃的,楼小姐心善,给了她一个肉馒头。”侯平亮说道,“楼小姐听阿娟的口音是老乡,见她可怜,便收留了阿娟。” “老乡?” “对啊,阿娟是南京下关人,楼小姐也是下关人。” “你小子,打听的倒是清楚。”程千帆笑骂道,“去吧,别整天想着阿娟,做事情上点心。” “帆哥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小猴子我啥时候磨过洋工?” “滚蛋。”程千帆骂道。 “得嘞。” 南京,下关人。 程千帆摇头,一声叹息。 若是楼莲香还有亲人在南京下关,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他的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办公桌桌面。 南京发生的惨事,上海这边的市面上已经渐渐地有消息传开了。 作为南京人的楼莲香,对待汉奸和日本人的态度,应该不会友好吧。 确切的说,应该是有恨的吧。 此时,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音,程千帆扭头去看,就看到赵枢理正站在院子里和一个同僚闲谈。 似乎是注意到了程千帆的目光,赵枢理朝着这边看过来,微微点头致意。 程千帆也是微笑点头。 巡捕房里鱼龙混杂,很多人都是戴着面具。 譬如说他,便有巡捕、特务处、日本特高课、岩井公馆、黑市商人、青帮背景、红党这七张面孔。 这个赵枢理,曾经的覃德泰的亲信红人,他又有几副面具? 对于赵枢理,程千帆一直保持足够的警惕,这个人他看不透。 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间,程千帆便拎着公文包提前离开巡捕房。 李浩已经提前热车等候。 上了后排座位,将公文包放在身侧,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开车吧。” 李浩启动车子,来到大门口,按了下喇叭,立刻便有巡捕殷勤的拉起道闸放行。 “总部下了命令,七天内必须铲除阮至渊。”程千帆缓缓地说道,“你来分析一下。” 李浩知道这是帆哥在考校自己,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眉思索。 “这个人现在一定很警觉,很难捕捉到踪迹。”李浩按了下喇叭,催促一个过马路的市民让开。 “帆哥,是不是可以利用你的日本特工的身份来探查此人踪迹?”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 “可以。”程千帆微微点头,“三本有意安排我打入特务处上海站,他已经同意安排阮至渊这个熟悉上海站的家伙来配合我。” “这就好办了。”李浩兴奋的说,“帆哥你打探了阮至渊的踪迹,我们提前安排行动人员埋伏,到时候乱枪打死这个狗汉奸。” 程千帆没有说话,闭目沉思。 浩子说的这个计划,便是他此前所设想的,非常粗暴,可谓是简单直接。 “帆哥,可是我说的有什么差错?”看到程千帆没有回应,李浩小声问。 “大体而言没错。”程千帆摇摇头,“不过,有些细节之处值得商榷。” 第096章 杜鹃花 “首先,阮至渊应该是极为贪生怕死的,此人对自己的安全必然极为重视。”他手中把玩一支香烟,思忖说道。 “如果我是阮至渊,我会非常小心,除了必要的外出之外,便会一直呆在特高课。”他拿起香烟,放在鼻尖嗅了嗅。 “这个必要的外出,他的行踪知晓的人有限,如若阮至渊在此期间遇袭。”停顿一下,程千帆摇头说道,“三本生性多疑,他必然会仔细盘查,有限的知情人都可能被他怀疑。” “这也是这个计划最大的隐患所在。”程千帆沉声说道。。 “还有一种可能,阮至渊的命,三本不会放在心上,三本深知特务处对于阮至渊的必杀之心,我怀疑他有可能拿阮至渊钓鱼。” 李浩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刚才所想的计划已经非常完美了,没想到经过帆哥这个一说,竟似乎漏洞百出。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李浩说道。 “也不是你想得太简单。”程千帆摇摇头,“浩子,记住了,做我们这一行的,必须把敌人设想的非常狡猾,将一切情况都考虑在内。” “是,我明白了。” “所以,最好的情况是,我们能够找到阮至渊单独外出的机会,甚至于是三本也不知道阮至渊的行踪的情况下,突然下手。”程千帆指间用力,夹断了烟卷,“除掉他!” “如此,三本次郎即便是想要追查,也极难怀疑到我的身上。” 楼莲香这个女人的姣好面容再度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程千帆微微眯着眼,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加可靠的初步计划。 “浩子,安排人盯着楼莲香。” “是,帆哥是要从楼莲香身上下手?”李浩立刻问道。 “我怀疑楼莲香对于阮至渊当汉奸是不认同的,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程千帆沉声说道,“另外,你通知豪仔,打听一下楼莲香的身世。” “身世?” “楼莲香是南京下关人。”程千帆轻轻叹口气,说道。 “我明白了。”李浩也是脸色微变,点头说道。 “通知小道士,让他的行动二组随时候命。” “是!” “前面的路口将我放下来。”程千帆看了看窗外,雪花还在飘。 民国二十七年的上海初春,雪前所未有的大。 “是!” “我的公文包留在车上,你晚上去见我,帮我带过去。” “晓得了,帆哥。” 在距离特高课的驻地还有一条街的距离,程千帆下了黄包车。 他竖起风衣,嘴巴里含着一支烟,踏着积雪。 经过一个水果摊,他的脚步放缓。 一群胳膊上箍着‘宪兵’字样的日军士兵正在用三八大盖的枪托砸门。 门上可以看到许多弹孔。 一名日军军曹手中牵着一条东洋狼狗。 凶恶的狼狗呲牙咧嘴,对着大门狂吠。 门被砸开了。 军曹松手,狼狗飞一般的冲进去。 日军宪兵举起枪,枪口的刺刀闪闪发光,跟着冲了进去。 啪啪啪。 门后传来了一阵枪声。 很快,一个血肉模糊男人的被拖了出来。 一名日军宪兵恶狠狠的揪起男子的头颅。 程千帆眼眸一缩。 这个人他认识,这是康二牛同志的手下大壮。 大壮满脸鲜血,竭力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他身后的日军宪兵要阻止,看到军曹挥了挥手,便松开手。 程千帆距离水果糖约莫二十米远的距离,他停下脚步,双手环抱,饶有兴趣的观看。 爬起来这个动作,对于一名壮汉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但是,大壮连续摔了好几脚,才终于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他的眼角虚肿,抬头看了看四周。 他看了看周围的日军士兵。 似乎是看到了不远处的‘小程巡长’。 然后朝着地上吐了口血水,血水中应该还有吐出来的一颗牙齿。 程千帆不确定大壮是在冲着日本人吐口水,还是冲着他这个臭名照顾的小程巡长。 猛然间。 大壮一个前扑,嘴巴里吼着‘人民万岁’,直接将胸膛朝着身后日军宪兵的刺刀上冲过去。 地上顿时流下一摊滚烫的血水! 日军宪兵拔出刺刀,大壮的身体扑倒在洁白的雪地里,嫣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身体,四处流淌着,宛若盛开的杜鹃花。 “呵,支那人!”程千帆摇摇头,冷哼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他的视线不再有停留,脚步前行,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足迹。 行了两步,烟蒂扔在地上。 大壮牺牲了。 程千帆从身上摸出烟盒,取了一支烟,他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香烟叼在嘴中,轻轻拨动打火机转轮,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容。 他的内心是那么的悲伤。 同时有很多不解。 大壮为什么会出现在虹口区。 那间水果店是党的秘密联络点吗? 大壮怎么会暴露的? 大壮的暴露和牺牲是不是意味着上海红党有巨大的危险? 这些问题,他没有答案。 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情况。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转身回去,立刻和‘蒲公英’同志见面,汇报这个情况。 但是,他不能,他的前面三十米便是特高课的秘密驻地。 他十分确定自己现在出现在这里,已经引起了特高科的暗探的注意,三本次郎也很快便会知道他的到来。 他只能强压下内心的悲伤和担忧,按照既定安排去拜见三本次郎。 不,更加确切的说,他还得强颜欢笑。 三本次郎的办公室。 “鑫盛水果店的事情,你看到了?”三本次郎问程千帆。 “是的,课长,属下正好路过,看到了。”程千帆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支那人是红党?” “唔。”三本次郎点点头,“红党的一个小喽啰。” “红党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在特高科的附近活动。”程千帆皱眉,不快说道,“那个水果店是他的秘密据点?” “不是。”三本次郎摇摇头,“审问过店主了,这个红党是他新招的小伙计。” “店主不是红党?”程千帆惊讶问。 “应该不是。”三本次郎似乎是有些疲惫,打了个哈欠,“一个普通的支那人而已。” 程千帆点点头,他没有问店主的下落,即便店主不是红党,一个收留红党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活不了。 “恭喜课长,拔掉了家门口的一个钉子。”程千帆满脸堆笑,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汪康年这个人。”三本次郎突然说道,“不过,这个人还是有些能力的,你以后不可再折辱他。” “属下知道了。”程千帆微微撇嘴,表情不自然说道。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看到了他的小表情,训斥说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支那人,但是,对于有用的支那人,你还是要收敛一些。” “是,属下明白。”程千帆赶紧毕恭毕敬的站好,恭敬说道。 “说吧,你来见我什么事?”三本次郎问道。 “属下搞到几瓶朗姆酒,知道课长对西洋酒极有鉴赏,所以拿来给课长品鉴一番。”说着,程千帆将手里拎着的礼盒放在桌子上。 三本次郎扫了一眼礼盒,面色缓和下来,“我就这点爱好而已,宫崎君有心了。” “属下一直在考虑如何接近郑卫龙。”程千帆继续说道,“思来想去,属下觉得自己对郑卫龙缺乏必要的了解。” “而要接近一个人,赢得其好感,最好是先了解这个人的喜好、脾性。”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所以,属下便来见课长,想要获取一些有关郑卫龙的个人资料。” “这就对了。”三本次郎闻言大喜,“宫崎君,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老想着你的生意,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 “是,课长教诲的是。”程千帆赶紧说道。 三本次郎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他心里清楚,这是自己的那一番训斥和逼迫起作用了。 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内心是极为骄傲的,虽然接下这个任务是有些不情愿的,但是,既然接下任务,他那颗骄傲的心,便会驱使他尽力做好。 “对于郑卫龙,最了解他的是他的助理阮至渊。”三本次郎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我安排一下,明天你和阮至渊见个面,我会令他配合你。” “阮至渊?”程千帆微微皱眉。 “怎么了?” “确实如课长所说,阮至渊应该是最了解郑卫龙的人。”程千帆说道,“不过,属下和其见面,这个阮至渊便会知道我的身份。” 说着,他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课长,这个支那人可靠吗?” “宫崎君,我再次提醒你。”三本次郎正色说到,“你对支那人始终保持怀疑之心,这点没错,但是,你要知道,有些支那人是可以相信的。” “宫崎愚钝。”程千帆微微鞠躬,露出惭愧表情。 “阮至渊和其他一些被我们抓捕后被迫投靠的支那人不同,这个人是主动投靠帝国的。”三本次郎说道。 “什么?”程千帆惊讶不已,“阮至渊不是荒木君亲手抓获的吗?据说此人还刺杀了杨福元。” 三本次郎嗤笑一声,便将阮至渊被抓获之后的种种表现简单说了一番。 程千帆露出惊愕不已的神情。 他本以为阮至渊被抓捕后,是受不了严刑拷打而叛国的,没想到内情竟然如此。 “真是一个小丑。”程千帆讥笑说到,“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竟然还趁机在自己的女人那里演戏。” 说着,他轻笑一声,“也罢,若是支那人都是这种小丑,帝国征服支那的脚步会更加迅猛。” “你能够这么想就对了。”三本次郎微微颔首,“阮至渊这种人,正是帝国需要的。” “我依然还是不太信任这个人。”程千帆思忖片刻,摇摇头说道,“他此前暗中向顾杏逸通风报信,但是,随后他又刺杀了杨福元,说白了,这种人是首尾两端。” 三本次郎有些头疼,说了这么多,宫崎这个家伙还是这种态度。 这个家伙骨子里就是怀疑和看不起支那人。 三本次郎有些烦躁,“我说了,阮至渊暂时是可以信任的,他现在除了死心塌地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属下明白了。”程千帆说道。 你明白个屁,三本次郎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这个家伙这幅表情,明显还是看不上阮至渊。 不过,他也懒得再去劝说。 从根本上来说,宫崎健太郎对待支那人的这种态度是正确的,反而是令他放心的。 “还有事情吗?”三本次郎不耐烦说道。 “课长,属下上上月还有上个月的薪水还没有…” 三本次郎脸色一变,恶狠狠的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气哼哼的拉开抽屉,数出了一百六十元日币,丢在桌子上,“拿去。” 程千帆上前一步,迅速的拿走日元,还要数一数。 “出去!”三本次郎气的骂道,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属下告退。”程千帆将日元朝着兜里一放,赶紧灰溜溜的离开了。 坐在黄包车上。 黄包车的车棚竖起,遮住了程千帆面上的悲伤。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敌人杀害,自己还要在刽子手面前演戏,他感觉自己的情绪濒临崩溃。 他闭上眼。 眼前就浮现出大壮高呼着‘人民万岁’,猛然扑向寒光闪闪的刺刀的那一幕。 他的内心是那么的悲伤。 此时此刻,他甚至无暇去思考从三本次郎那里打听来的关于阮至渊的情报。 他拨动打火机转轮,火苗亮起。 松开手,又熄灭。 再拨动,又亮起。 松开手,又熄灭… “在这里停下吧。”程千帆突然开口,吩咐车夫说道。 “不用找了。”付了车资,程千帆径直走向路边的一个杂货铺。 须臾。 程千帆拎着两瓶黄酒,两包卤菜,沉默的走在积雪的路上。 他拐进了一个巷子。 中途折进了一个街道。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出来,又折进了一个巷子。 来到了一个书店的门口。 书店的招牌上写着:广华书店。 抬头看了一眼,脚步没有停留。 眼角的余光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确认自己没有被人跟踪之后,他转到了书店的后门。 将右手的两瓶酒转到左手,上前敲响了房门。 这里是‘蒲公英’同志的秘密住处。 第097章 蒲公英 敲门声马上惊醒了书店里面的王钧。 白天的时候,上海市委召开了秘密会议,部署了新形势下的抗日斗争工作,侧面支援、呼应徐州会战。 王钧刚刚回到书店没有多久,脑子里还在想着工作,突然的敲门声立刻令他警觉起来。 轻手轻脚的下床,拉开抽屉,摸出一把毛瑟手枪,关闭保险。 王钧端着枪,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门的门后。 “是谁?”王钧轻声问。 “汪老板,是我,老钱,钱兴火,南市婆婆弄的钱老三啊。” 王钧表情一变,这是彭与鸥离开上海之前,交代与他的同‘火苗’同志的紧急联络暗号。。 有一个细节:王钧是他现在用的名字,暗号中故意说了汪。 钱兴火是两人第一次碰面时候‘火苗’的化名。 这个化名只使用初次接头这一次。 与‘火苗’同志相约见面的日子在后天,‘火苗’同志却突然深夜来访,定然有十万火急之事。 王钧拉开门闩。 吱呀一声。 拉开了门。 一个西装革履,外套风衣,风衣的领子竖起来,戴着礼帽,一只手拎着两瓶酒,另外一只手拎着两个油纸包。 王钧立刻认出来,此人正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暨‘火苗’同志。 “钱三弟,来就来了,怎来带了东西,快请进。”王钧热情笑着说道。 程千帆闪身而入。 王钧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随即关门上闩。 进了里屋。 “‘火苗’同志!” “‘蒲公英’同志!” 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程千帆同志!” “王钧同志!” 两人相视一眼,高兴一笑。 “坐坐坐。”王钧同志热情招呼着。 程千帆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房舍的摆设,坐在了椅子上。 “‘火苗’同志,终于见到你了。”王钧拎着暖水瓶,朝着搪瓷缸中倒水,微笑说道,“彭书记告诉我鼎鼎大名的‘小程巡长’是我们的同志,便是曾经救过我的‘火苗’同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程巡长’可没有什么好名声吧。”程千帆微微一笑,说道。 “哈哈哈。”王钧爽朗一笑,“这可不,很多同志对你是恨之入骨啊。” 说着,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委屈你了,‘火苗’同志。”王钧表情郑重说道。 “都是为革命工作,分工不同而已。”程千帆说道。 “怎么会突然提前来见我?”王钧知道程千帆深夜来此,定然有紧急之事,故而没有再寒暄,直接问道。 “出事了。”程千帆说道,他的眼眸悲伤,“大壮同志牺牲了。” 王钧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怔怔地看着程千帆,心口一阵剧痛。 “大壮?牺牲了?!”他问。 “恩。”程千帆点点头,“我亲眼所见,日军宪兵包围了鑫盛水果店,大壮同志牺牲了。” 说着,程千帆小声讲述了自己目睹的情况。 沉默。 王钧一直沉默,耳听着‘火苗’同志讲述大壮牺牲的经过。 听得大壮中枪后,挣扎着爬起来,主动扑向敌人的刺刀,高呼‘人民万岁’英勇就义。 他的眼圈红了。 大壮是他的老领导、战友奎明同志的独子。 奎明同志在四一二的时候倒在了反动派的枪口之下。 现在奎明同志的独子也牺牲了。 王钧心里无比的难过,堵得慌。 “好孩子!”王钧张了张嘴巴,咬了咬牙,“他和他的父亲一样英勇!” 程千帆也沉默了,他没有问大壮的父亲是谁。 太多类似的情况了,很多牺牲的先烈的后辈,高举父辈的旗帜,投身入红色的洪流之中,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只为了赤色的旗帜飘扬在中华大地,只为四万万同胞的独立、自由、幸福。 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特高课审问了鑫盛水果店的老板,从三本次郎那里反馈来的情报,他并不认为鑫盛水果店是我党的秘密据点。”程千帆说道。 王钧知道程千帆这话的意思,他摇摇头说道,“大壮同志不是我这条线上的,鑫盛水果店是否是我党的秘密据点,我并不知晓。” “我有一个疑问。”程千帆说道,“为何将大壮同志安排在距离特高课的驻地如此近的地方,这本身便极为危险。” 王钧点燃一支香烟,沉默着,猛吸了一口,“大壮牺牲前是罗延年同志领导的,他的工作情况和任务,我并不清楚,不过,我会将这件事向组织上进行汇报和反馈的。” 程千帆点点头,他明白。 组织上各条线之间平素并无交叉,按照彭与鸥同志离开上海之间的沟通情况来看,王钧同志现在的主要工作便是领导以他为核心的法租界党小组的工作,对于其他线上的同志们的情况,确实是不了解。 “动手的是日本特高课,你见过三本次郎了,从他的口中有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王钧沉声说,“或者说,对于大壮的牺牲,你有什么猜测和想法。” “我试探过三本次郎,他没有明说。”程千帆思忖说道,“不过,我有一个猜测。” “哦,什么猜测?” “此事应该和原国府党务调查处的汪康年有些关系。”程千帆说道。 随后,他解释了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三本次郎突然对他说,让他对汪康年态度好一些,提及汪康年颇有能力,联想到大壮的牺牲,程千帆顿时有了这个猜测。 “汪康年?”王钧沉吟说到,“你的猜测是有道理的,汪康年此人,在国府党务调查处的时候,便专司对付我们,是一个手上沾满了同志们的鲜血的顽固反革命分子。” 说着,他弹了弹烟灰,“此人有着丰富和我地下党争斗的经验,他熟悉我党的行事方略和习惯。”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程千帆点点头,“汪康年非常阴险狡猾,这个人太熟悉我们了。” 说着,程千帆愤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王康年此人极度仇视红色,现在更是投靠了日本人,这种人危害性极大,必须想办法除掉。” 王钧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起身踱步。 须臾,他看向程千帆,“‘火苗’同志,关于大壮同志牺牲的前因后果,还请你暗中查探。” 说着,他的目光露出坚定神色,“若是确认此事和汪康年有关,我会亲自向‘包租公’同志汇报。” “若有必要,当除掉此人。”王钧停顿一下,说道。 “好!”程千帆大喜,“我会暗中调查这件事的。” “还有一件事。”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缓缓地说到。 他向王钧汇报了三本次郎有意安排他接近郑卫龙,趁机打入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之事。 “此事,有利有弊,总体而言,利大于弊。”王钧思考片刻后,说道。 “先说弊端。” “对于地下潜伏人员来说,多一层身份,相应的也意味着你要面对更加复杂的局面,暴露的可能性更大。”王钧摁灭了香烟,说道。 “不过,你是特殊情况。”他沉吟说到,“因为你本身便还有一个特务处的身份,如果再以日本特工的身份打入力行社特务处,这本身反而能够为你的特务处特工身份形成一定程度上的保护。” 说着,他微微皱眉,“唯一的问题是,这其中有一个度,需要你自己把握。” 他看着程千帆,“‘火苗’同志,这也意味着你以后行事,必须更加警惕和仔细。” “我明白。”程千帆表情认真,点点头,“我会更加小心的。” 王钧看着程千帆,心中也是感叹万分。 巡捕、特务处上海特情组组长,日本特工宫崎健太郎,现在还有以日本特工的身份打入特务处上海站。 这个年轻的老革命同志,周旋于如此复杂的敌情之中,其本身便堪称神奇,同样的,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非大智慧、大能力者不足以应付如此复杂的特工环境。 “还有一件事。”程千帆说道,“戴春风已经下令于我,令上海特情组限期制裁阮至渊。” “阮至渊投敌当了汉奸,死有余辜。”王钧点点头,“有把握吗?” “已经有了初步的行动思绪了。”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他没有向王钧详细说自己的行动方略。 这也是他和彭与鸥之间就早已形成的默契。 程千帆认为有必要向组织上交代清楚的,便讲清楚。 具体到一些不方便提及的行动计划,他便不说。 彭与鸥对此也表示理解,程千帆的身份特殊,不能以常理来约束。 要给与他足够的自由度。 只要程千帆没有做伤害人民,危害同志的事情,便不会多加干涉。 这也是为了保护程千帆。 当然,这些情况,程千帆在事后会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逐步向组织上进行汇报的。 很显然,彭与鸥离开上海的时候,已经和王钧同志就这些细节上进行过沟通。 看到程千帆没有细说行动方略,王钧也便没有继续询问,只是叮嘱程千帆万事小心。 “还有一件极为要紧之事。”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你说。”王钧正色说到。 “我从特高课的荒木播磨口中得知了一个情报。” “北平方面的日寇逮捕了我们的一名同志,他们对这名同志进行了百般审讯和折磨。”程千帆说道。 “按照荒木播磨的说法,这名同志遭受了包括电刑在内的残酷折磨,依然坚贞不屈。” “现在的情况是,日本人得知这名同志是我党从上海方面派往北平工作的,现在他们已经将这位同志从北平押来上海了。”程千帆表情沉重,沉声说道。 “上海方面派往北平的同志?”王钧惊问,“可知道这名同志的名字?” “当时是聊起电刑的时候,荒木播磨随口提及此事。”程千帆摇摇头,“为了避免引起荒木播磨的警惕和不必要的怀疑,我不能表现出对此事太过关注,没有能够进一步询问。” “可惜了。”王钧摇摇头,随后又肯定的点点头,“不过,你的谨慎是对的,宫崎健太郎更多的对钱财感兴趣,你若是突然对此事表示关注,确实是有些不合理。” 程千帆点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和王钧同志直接接触,应该说,他对‘蒲公英’同志的印象非常好。 王钧同志有着非常丰富的地下潜伏工作经验。 甚至于,单单从对特工工作的了解和熟悉情况来说,王钧同志还要在彭与鸥同志之上。 当然,这不是说彭与鸥同志不如王钧同志。 彭与鸥同志是王钧同志的领导,级别更高,更加擅长统筹领导工作,分工不同,专精不同罢了。 “‘火苗’同志,你说的这个情报非常重要。”王钧郑重说道,“我会立刻向组织上汇报,同时也争取和北平方面取得联系,力求尽快了解跟进一步的情况。” 说着,他接过程千帆递过来的香烟,“同时,你在特高课那边,也尽可能的打探更多的信息。” “我明白,我会暗中关注此事的。”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一切小心,按照你所说的情况,三本次郎极为狡猾,万不可令他起疑心。” “我会小心的。”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的时间。 “时间不早了,‘蒲公英’同志,我该走了。”程千帆说道。 尽管他还想要再待一会,对于一直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程千帆来说,他是那么的珍惜和自己的同志相处的时间啊,只有此时,他才能完全放松下来。 王钧点点头,“路上小心。” 然后,他便看到程千帆直接拧开一瓶黄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是大半瓶酒下去了。 然后又打开了一个油纸包,捏起几片猪头肉放进嘴中,嚼吧嚼吧咽下去。 随后又捏起几片猪头肉,在手中攥了攥,攥的手中都是油水。 将猪头肉再放进嘴巴吃掉,又用油乎乎的手抹了抹嘴巴,顿时,嘴巴上也是油乎乎的。 又喝了几大口黄酒,打了个酒嗝,这才拍了拍手。 王钧安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立刻明白‘火苗’同志这么做的意思了。 “我本来还不舍得吃掉这些酒菜,现在看来,我今晚必须加餐了。”王钧笑着说道。 程千帆微微一笑。 两人的双手再度重重的握在一起。 “保重,一路小心。” “保重!” 将程千帆送出门,王钧插上门闩,回到里屋。 看着桌上的另外一瓶酒,还有那拆开的油纸包,暗暗点头。 不愧是能够以多重身份周旋于敌人内部的‘火苗’同志,确实是非常有能力,也足够谨慎,有着非常丰富的潜伏经验。 拧开另外一瓶黄酒。 王钧沉默的自斟自饮,想起牺牲的大壮,这名老革命同志不禁潸然泪下。 “奎明同志,我对不住你啊。”一声长长的悲叹。 第098章 又见樱花 民国二十七年,暨一九三八年二月六日,农历正月初七。 晚上十一点十一分。 王钧躲在巷子拐角,他从怀中掏出怀表,在路灯下看了下时间。 四分钟后,一队巡夜的巡捕列队经过。 又等了三分钟,王钧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的通过了路口。 夜已深,街道上看不见行人。 邹氏诊所。 房靖桦现在化名邹旭,盘下了这个店面,开了一家小诊所。 房靖桦的外祖父是老中医,他对于岐黄之道也算是颇有所得,正好业务对口。 警惕的观察了四周的情况,王钧上前敲响了诊所的门。。 灯亮了。 “谁啊?”里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邹大夫,肚子疼得紧,劳烦您给开一副药。” “你是?” “我王老二啊,来您这看过病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房靖桦看了一眼捂着肚子,脸色蜡黄的王钧,“吃坏肚子了?” “多吃了一碗酒,这不,肚子就突然疼得厉害,上吐下泻的。”王钧闪身进了屋子。 房靖桦随手关门上闩。 “上次不是和你说了么,你的脾胃不好,最好是戒酒。” “嘴馋。”王钧不好意思说道,拍了拍嘴巴,“管不住嘴。” 进了里屋。 房靖桦表情严肃的看着王钧,“王钧同志,出了什么事情?” “‘火苗’同志紧急找到我,汇报了一些突发情况。”王钧郑重说道。 延德里。 待白若兰熟睡后,程千帆轻手轻脚的下床,来到了书房。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需要安静下来仔细思考。 在回来的路上,他又捋了一遍思绪。 现在,程千帆更加肯定大壮的牺牲定然和汪康年有直接关系。 这个非常了解红党的特务、汉奸,对于他以及上海红党来说,绝对是一个高度危险人物。 制裁邹凤奇之事,各种证据都指向了特务处。 但是,汪康年却还一直坚持认为此事是红党特科行动高手‘陈州’所为。 这令程千帆高度警惕。 此人此前便一直执着于抓捕‘陈州’,甚至可以说,汪康年是目前在上海的日特系统中对‘陈州’最了解的那一个。 有这么一条毒蛇环伺,程千帆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不确定组织上是否同意对汪康年采取行动。 这不是组织上对汉奸、特务心慈手软,根本原因在于红党目前在上海的力量不够强大,特别是行动力量非常弱小。 程千帆想起了王钧。 此番第一次和王钧当面沟通,客观的说,他对于这位新的上线同志的观感还是相当不错的。 他能够感受到,王钧的内心是支持对汪康年采取行动的。 三年前,王钧来到上海工作,便是程千帆帮助王钧办理的身份证明。 这是组织上从苏区安排来上海工作的同志,据说上过前线战场,是一位肚子里颇有墨水的老红军。 如此看来,军旅生涯对王钧同志是有一定影响的,这是一位并不排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推崇武装行动的同志。 不过,彭与鸥同志当年也在苏区工作过,他的行事风格就想对保守一些,对于武装行动非常谨慎。 当然,‘保守’不是贬义词,只是个人工作作风不同。 程千帆仔细比较一番,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行事风格,这也许就是‘蒲公英’同志和‘大表哥’同志的区别之所在。 此外,从彭与鸥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包租公’同志同样是从苏区来江南的同志,在去杭州工作前,‘包租公’同志也在苏区工作过一段时间。 他和‘包租公’同志还没有过正面接触,暂时还不了解这位领导同志的工作风格。 换了新领导,新的战友,这都需要一个慢慢地熟悉过程。 程千帆打定主意,如果组织上暂时不支持除掉汪康年,他便以上海特情组‘肖先生’的身份对汉奸汪康年下达制裁令。 理由? 汪康年此前便怀疑过他,这件事戴春风是知道的。 为了保护‘青鸟’,除掉汉奸汪康年,这个理由很充分。 “大壮同志是英雄,是千千万万为党,为人民牺牲的无数烈士的一员。”房靖桦轻轻吸了一口烟,语气悲伤说道。 王钧沉默,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这个汪康年的情况,你与我说一说。”房靖桦说道。 王钧便将自己所了解到的关于汪康年的情况讲给房靖桦听。 “葛翠敏同志曾经提起过,当初她在监狱中,有一个极为阴险歹毒的特务,便是这个汪康年?”房靖桦问道。 “正是此人。”王钧点点头,“葛翠敏同志的爱人便是牺牲在汪康年的枪口之下,根据我们的了解,直接牺牲在此人的枪口之下的同志便超过十人。” “‘火苗’同志对此事的看法是?” “‘火苗’同志会在特高课暗中调查这件事。”王钧沉声说道,“如若证实大壮的牺牲和汪康年由关联,‘火苗’同志建议组织上对汪康年这个汉奸采取行动。” “这是‘火苗’同志的意见,还是你也是这般考虑的?”房靖桦看着王钧,问道。 “我同意‘火苗’同志的意见,汪康年对我党非常了解,此人不除,始终是一个大害。”王钧语气坚定说道。 “我个人同意你们的意见。”房靖桦弹了弹烟灰,点点头,“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一切等‘火苗’同志的的后续情报。” “另外,我和‘火苗’同志都有一个共同的疑惑。”王钧说道,“鑫盛水果店距离特高课的驻地如此接近,为何安排大壮同志在此潜伏?” “这是罗延年同志的决定,当然,此事我也是同意的。”房靖桦犹豫片刻说道,罗延年和王钧是两条线上的同志,本不该说,不过,现在大壮牺牲了,两条线的情报发生了交汇,便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王钧皱了皱眉头。 “北平方面的同志刚刚转来一个紧急情报。”房靖桦解释说道,“我们派往北平支持抗日工作的俞折柳同志被日寇逮捕,北平方面一直在暗中打探俞折柳同志的情况,他们怀疑日本人已经秘密将俞折柳同志押来上海。” 说着,他摁灭了烟蒂,沉声说道,“北平方面的联络是由罗延年同志负责的,他同时也正是俞折柳同志的入党介绍人,对俞折柳同志的情况很了解。” “罗延年同志安排大壮潜伏在鑫盛水果店,目的便是监视特高课,希望能够打探到有关俞折柳同志的消息。” “此事不妥!”王钧摇摇头,“日本人即便是将俞折柳同志押到上海,关押在特高课,势必也会十分隐秘,大壮在外面观察,也很难搞到情报,相反,将我们的同志安排在如此危险的地方,这本身便值得商榷。” “你的这些担心,罗延年同志不是没有考虑到,他与我进行过沟通,我们也谈及这些。” 房靖桦看着表情有些愤怒的王钧,继续说道,“罗延年同志考虑的比较长远,趁着日本人还没有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提前安排一个钉子在特高课附近,可以起到监视和预警的作用。” 王钧点燃一支香烟,闷闷抽烟。 “大壮同志的牺牲,我知道你很难过,我同样很难过,我相信罗延年同志更加难过。”房靖桦语重心长说道,“同志哥啊,我们红党人,做得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为穷苦大壮谋幸福的事业,我们面对党旗宣誓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有了为党,为人民牺牲的觉悟和准备。” 王钧眼眸泛红,连续抽了几口烟,“是我的语气不对,我向你和罗延年同志道歉。” 房靖桦说的这些道理,他都知道,都懂。 罗延年同志的考虑,提前安排一个钉子监视特高课,这本身也是有道理的。 是的,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盯梢,这项工作十分危险,但是,不能因为危险便不去做。 同时,这也和‘火苗’同志已经打入特高课内部并不冲突,毕竟程千帆只是偶尔去特高课驻地汇报工作,不是一直待在那里的,若是特高课有突发行动,‘火苗’同志是无法第一时间掌握的。 只是,想到大壮的牺牲,想到自己没有保护好奎明同志的遗孤,他的内心极为痛苦,以至于刚才有些情绪化了。 房靖桦拍了拍王钧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他能够理解王钧的心情。 当年,豆仔的父亲以及那么多的同志牺牲的时候,他的心情同样是那么的悲痛,悲痛欲绝。 “根据‘火苗’同志从荒木播磨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显示,俞折柳同志经受住了包括电刑在内的严酷刑罚的考验,始终坚贞不屈,始终忠于党,忠于人民。”王钧说道。 “俞折柳同志是好样的。”房靖桦表情沉重说道,“我们红党人,便是由特殊材料打造的,经得起千锤百炼,经得起严刑拷打,因为我们有崇高的信仰!”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你和‘火苗’同志再碰个面,将俞折柳同志的情况反馈于他,请他尽量打探俞折柳同志的消息。”房靖桦说道。 “恩,这件事交给我了。”王钧点点头,“另外,我建议罗延年同志以及其他相关同志最好暂时转移。” “我会安排的。”房靖桦点点头,缓缓说道。 罗延年是俞折柳同志的入党介绍人,此人,上海组织内部也有一部分为俞折柳所熟悉的同志,这些同志都是要暂时转移的。 不是他不相信俞折柳同志对党的忠诚,万事小心。 这都是血与火积攒的经验教训。 程千帆从公文包里拿出费国栋给他的那个铁盒。 晚饭的时候,李浩将公文包便送过来了,若兰将公文包放在了书房。 铁盒里放着十余封书信。 程千帆一一仔细  都是一些寻常往来的信件。 无非是有人请托费力办一些事情,或者是事成之后来信表达感谢之意。 蓦然,有两封书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两封书信的字迹相同。 其中一封信上盖了邮戳。 邮戳的地址是法租界第六邮政分处。 第六邮政分处? 程千帆皱眉思索。 他感觉到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很快,他便想起来了。 是乔春桃向他汇报过相关情况。 情报一组副组长周希亮一直在暗中盯着那名怀疑是日特的吕启祥。 根据周希亮观察得来的情报,吕启祥在洋行工作,家庭优渥,此人颇有文化,闲暇之余会写一些小文投寄给报社。 第六邮政分处便在吕启祥工作的洋行附近,故而,吕启祥每次投递信件都是去此处。 吕启祥! 程千帆陷入思索。 虽然此人被怀疑是日特,但是,平素却并无异常。 一直以来,吕启祥都没有任何行动。 程千帆一度怀疑此人是日本人安排的沉睡者,目前并没有被唤醒。 不过,费力的这个铁盒子的信件,和第六邮政分处联系上了,这令多疑的他不禁起了疑心和联想。 莫非,此人一致通过投递信件的方式暗中和外界联系,故而周希亮一直没有发现异常。 若是这个猜测成立的话,吕启祥——费力,这两个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他不知道的联系? 程千帆心中一动,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这两封书信,却是并没有发现暗记、印记之类的东西。 他又翻出费国栋怀疑和费力之死有关的那封信件。 又从抽屉里找到一支铅笔,用小刻刀仔细的削了一些铅笔灰。 随后,轻轻地将铅笔灰均匀的敷在这封书信的右下角。 拇指轻轻研磨。 很快,一个较为清晰的印记赫然出现了。 一叶樱花。 程千帆的眼眸一缩。 翌日。 清晨的延德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帆哥儿,了不得了。”马姨婆一把扯住了程千帆的手,“我放在门口的煤球渣被偷了。” 程千帆便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下班回来,一定帮助马姨婆查这件煤球渣被盗的大案件。 马姨婆便心满意足的松开手,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 她倒不是真要麻烦小程巡长帮她找出盗取煤球渣的小偷,只是为了表示亲近之意。 看到没? 我马姨婆说话了,帆哥儿很给面子的。 “帆哥,小道士已经安排人进了法租界。”李浩启动车子,小声说道。 第099章 法租界政治处 “他们在哪里?”程千帆随口问道。 雪停了,化雪了。。。 天气愈发寒冷。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铜制汤婆子,光滑圆润,小巧精致,冲了热水捧在手心,全身温暖。 汤婆子都是手工制作,密封性和牢固程度非常讲究,从毛坯的浇筑到焊接打磨,总共要几十道工序,铜水浇筑的汤婆子,材质坚硬,不容易瘪,非常耐用。 小程巡长手里的这个汤婆子,极为精致,是某位飞来飞去的朋友送他的小登科礼单中的礼物,一共是一对。 据说是某位诗画传家的大户人家祖传之物。 这一对汤婆子,以目前的市价,即便是以小程巡长每个月一百二十元的薪资,也需要白吃白喝小半年才能买得起。(ps1) “按照预定的计划,安排在了三号安全屋。”李浩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他翻了翻右手,将右手手背放在汤婆子上,舒服的眯着眼。 三号安全屋位于法租界台拉斯脱路以北、永嘉路以南一幢普通楼房。 这是一处凶宅。 民国二十三年的时候,此房发生过一起枪杀案。 当时报界曾经大肆报道。 《晶报》甚至绘声绘色的描述: 租客是一名刘姓男子,年约四十左右,颇为和和和气气的男子。 这一天,他正坐在藤椅上译写俄文书籍。 有一个保镖模样的男子,坐在门口的躺椅上,舒服的晒着太阳。 其时,有一穿着西洋餐厅侍者模样的小青年,来到门口,假作送餐,说话间,悄无声息的割断了保镖的喉管。 随后他闯入该房内,用勃朗宁短枪向该刘姓男子连发射击,三枪皆击中其头部,此人当场殒命。 其后,此人又从容骗得另外一名外出归来的保镖入内,以匕首杀死,扬长而去。 法捕房查缉班从死者室内搜得之信件加以研究,得悉死者为红党反正者,研判动手者为红党特科红队人员。 一个房子里死了三个男人,且都是死于非命,死状凄惨。 这处房子便成为了大上海众人皆知的凶宅。 房价连连下跌。 后来,房主悄悄将房子卖出去了,其后,似乎是又几经转手,现在被房主租给荷包里瘪瘪,却又住不得亭子间,受不得苦楚的人家。 这些人,胆子大,不怕凶宅,怕住的差,丢了面子。 虽然已经过去四年了,不过,周边市民依然颇有顾忌,夜晚行走,都会尽量绕开这里。 对于特务组织来说,这样的宅子,确实是比较适合作为活动据点或者是安全屋。 “没有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吧。”程千帆问道。 “没有,刘彡蚝案后,大家都说这宅子闹鬼,阴气重,即便是大白天,若无急事,也尽量绕着走。”李浩说道。 那个一屋三命案,以桃色新闻起家的《晶报》当时给起了个名字‘刘彡蚝案’,因为租客姓刘,且据说此人日啖三只生蚝,夜夜笙歌,故而得其名——刘彡蚝。 程千帆点点头,双手摩挲着汤婆子。 刘彡蚝案,在中央特科内部档案上记载为‘铲除叛徒刘某谆1219甲陈’。 刘某谆是名字。 1219是行动日期。 甲,甲级存档。 陈,意既陈州之意。 程千帆又问了两句,便没有再说什么,小道士做事情谨慎,为人灵醒,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楼莲香那边有什么新情况没有?”程千帆问道。 “没有。”李浩摇摇头,“楼莲香一直呆在金神父路的公寓,没有外出,不过…” “不过什么?” “小猴子去找过楼莲香的那个丫鬟阿娟。”李浩笑着说道,“他请阿娟吃活珠子,阿娟不喜欢吃。” 程千帆闻言,噗呲一笑,摇了摇头。 侯平亮是南京人,自小便喜食活珠子,这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阿娟了,可惜,阿娟似乎并不领情。 “有阮至渊的踪迹没?”程千帆问道。 “没有,除了小猴子将阿娟喊出门之外,没有其他人去楼莲香的公寓住处。”李浩说道。 “楼莲香有什么特别的举止没?”程千帆想了想,问道。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李浩说道,不过,说道这里,他似乎有些犹疑。 “怎么了?”程千帆问。 “有一个地方,我不确定是否属于奇怪举动。”李浩说道,“就在今天早上,楼莲香吩咐阿娟出门,买了好些报纸。” 说着,他挠挠头,“帆哥,因为我们对楼莲香的生活习惯并不了解,所以,现在还不清楚楼莲香买报纸是平素的生活习惯还是属于奇怪举动。” 程千帆微微皱眉。 浩子说的没错。 仅仅凭楼莲香安排阿娟卖报纸,确实是很难说有无问题。 女性读报的很少,不过,楼莲香识文断字,且是卡巴莱餐厅的歌者,受到西洋风气影响,喜欢吃早餐的时候看报纸,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程千帆隐约记得,侯平亮曾经提及过这个楼莲香喜睡懒觉。 此番这么早叫阿娟出来买报纸,总归是有些蹊跷的。 “注意盯着楼莲香家中扔出的垃圾。”程千帆沉声说道,“尤其是这些报纸,只要楼莲香家中丢弃,都要找齐,比对,看看有无异常。” “明白了。”李浩点点头,“帆哥放心,楼莲香家里的一个纸片都不会少。”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的小汽车一到巡捕房,就看到院子里,捕厅内忙忙碌碌的。 便衣探长赵枢理和巡长袁开洲骂骂咧咧带着手下,急匆匆、骂骂咧咧的准备带队出发。 “赵探长,袁老哥,出了什么事情了。”程千帆从车子后排座位探出脑袋问道。 “西爱咸思路出事情了。”袁开洲沉着脸,低声说道,“郝大帅的家里出了人命案。” “谁干的?”程千帆脸色微变,“不会又是姜骡子吧。” 袁开洲微微皱眉,“说不好,先去现场看看再说。” 这事情,他本来倒也并没有想到姜骡子身上,但是,程千帆的话提醒他了,万一这案子有危险或者是查不出来,那便是姜骡子干的。 作为承包了大上海很多恶性案件的男人,姜骡子是有这个资格扛起这件大案要案的。 赵枢理也微笑着朝着小程巡长点头致意,带队离开了。 程千帆则是陷入思考。 郝大帅是大家暗地里的戏称。 此人是北洋老派军阀,是直系军阀孙传芳手下悍将之一,虽然早已经下野当了寓公,不过,在上海滩还是颇有一些影响力的。 此外,还有极为关键的一点,案件是发生在西爱咸思路的郝公馆的,这条街都是名流云集,发生凶杀案件,影响恶劣。 在法租界,有几条街是巡捕房重点保护区域。 租界当局将这些重点保护区域列为甲级住宅区和乙级住宅区。 尤其是福熙辖区内,多系甲级、乙级住宅居民区,国党显要住宅大多集中于此。 其中有贾尔热爱路9号系常凯申公馆。 祁齐路110号是常夫人私人公馆。 祁齐路145号是宋国舅公馆。 西爱咸斯路381——383号是孔公馆。 拉多路福履理路的汪填海公馆。 宝建路10号是陈羣公馆等等。 每次,这些甲级住宅区和乙级住宅区发生枪击案、凶杀案,都会引起巡捕房上上下下、乃至是租界当局的震荡。 民国二十三年初夏的一天,大约是上午吃过早饭的时候,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接到派驻在西咸爱斯路孔公馆值班探员的报告:孔公馆内传出枪声,继而有一辆汽车把一受伤者运走。 随后,政治处回电孔公馆,进一步询问,孔公馆竟然不予理睬。 于是巡捕房总局派遣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和翻译修肱燊两人带队前往孔公馆调查。 不过,孔院长公子孔令侃带人守住打门,不让政治处的人进去。 随后,修肱燊询问门外值班的五名制服巡捕,得悉汽车运出的是孔公馆的汽车司机,已被击毙。 因事关人命,修工作随后当即打电话向巡捕房总局请示、汇报。 总局当即派来装甲车两辆以及三十多名增援的巡捕,将孔公馆团团包围。 修肱燊声色俱厉,要求孔令侃在十分钟内开门,并发出正式通知警告孔令侃:“事关法律命案,如不照办,则用武力进入,一切后果由其本人负责。” 如此,无奈之下的孔令侃才不得不打开大门。 事后经过经查:死者系孔公馆汽车司机,凶手为孔公馆年轻保镖,两人疑似与孔二小姐有暧昧关系。 两人因争风吃醋而开打,保镖即用手枪杀死司机,此时,尸体已被偷偷运往孔家别墅。 修肱燊带队,现场起获弹头、手枪等物证,并且强令孔公馆保镖签字画押,以兹为证供。 随后更亲自带队赶往虹桥路孔家郊外别墅,将尸体及染有血渍的汽车拍照存案,并把尸体车运至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藏尸冷库,待法医验审。 数日后,孔院长派中央银行亲信秘书与法租界当局协商了结此案,修肱燊此时又果断出来周璇,帮助双方找到了化解此事的台阶: 为顾全孔家面子,巡捕房对该事态不予宣布。 死者家属由孔家出钱抚恤,约二万五千银元。 凶犯则由上海第二特区法院处理,以过失致死,判刑五年了事。 也正是这件事,令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以及法租界政治处高层,乃至是法租界高层见识并且认可了修肱燊的能力: 前期,此人面对国民政府要员,不卑不亢,一切以租界法律和利益为优,令桀骜不驯的孔家公子都不得不低头。 后期,修肱燊处事灵活,两头奔走,令双方能够圆满解决问题。 这件事,修肱燊后来曾经特别讲述给程千帆听,不仅仅是长辈向晚辈的炫耀之心,更因为此事事实上极难处理,但是,修肱燊本身处理的极为不错,甚至堪称完美。 他险些得罪了孔家公子,但是,据说后来这位桀骜不驯的孔家公子还竖起大拇指夸赞修翻译会办事。 便是孔院长,据说也曾经亲自致电修肱燊,表示慰问之意。 法租界当局更是对这件事的处理非常满意,认为修肱燊能力不俗,且在国府这边颇有人脉,对他极为认可。 修肱燊用自己的得意之作教导程千帆,想要在法租界,在上海滩立足,要会动脑子,灵活处置,但是,同时要坚定一个原则,不论是你是偏于哪一方,总归要谨守原则,当然,是灵活而不失底线的原则。 程千帆站在车子旁边,他点燃一支香烟,轻轻吸了一口后,将烟卷叼在嘴中,自己手里捧着汤婆子,假作饶有兴趣的看着打扫院子里积雪的众人。 约莫几分钟后,周茹挎着小坤包,从巡捕房的门口经过。 程千帆便注意到,周茹今天的挎包是跨在右肩膀的。 这是重庆政府方面已经秘密联系法租界当局和政治处,开始营救郑卫龙的信号。 他将嘴中的香烟噗的一口吐在地上,捧着汤婆子,在警员们的恭维和搭讪中,和众人寒暄,进了捕厅。 “小猴子,去,给我换开水。”程千帆将汤婆子递给侯平亮。 后者赶紧小心翼翼接过,这汤婆子据说是古物件,要是摔坏了,他小猴子可是赔不起。 程千帆没有直接进办公室,他在捕厅里和手下闲聊。 这是他获得情报的一个方式,自己的这些手下三教九流多有来往,有时候一句不经意的话,便蕴含着情报,亦或是——商机。 随后,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将公文包锁进保险柜,拎着一瓶红酒便去了二楼政治处的办公室。 “我的朋友,你拿从我这里偷走的红酒,当作送给我的礼物?”皮特露出先惊讶后鄙视的表情,摊开手,有些气恼的说道。 “不不不。”程千帆摇摇头,“皮特,我们两个人的交情,怎么能用‘偷’这个词呢。” “你以为你是孔乙己?”皮特斜了程千帆一眼,挖苦说到,“孔乙己是‘窃书不能算偷’,你是什么理由?酒友偷酒不能算偷?” ps:求订阅,求 第100章 电报厅 虹口区。 特高课驻地。 这是一个刑讯室,刑讯室门上却挂了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了牌子。 属于特高课将刑讯室‘借给’了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使用。 汪康年的一只手臂上打着固定石膏,他坐在转椅上,阴冷的眼眸盯着绑缚在木架上的男子。 木架上的男子叫童学咏,他的身份是红党上海南市地下交通站交通员。 当然,此时此刻,汪康年还不知道童学咏的身份。 因为,童学咏还没有招… 此时的童学咏皮开肉绽,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空气中弥漫着肌肉烤焦的味道。 汪康年偏了偏脑袋,一名手下便泼了一盆冷水在童学咏的脑袋上。 冰冷的水,刺激皮肤,刺激神经。 童学咏打了个哆嗦,抬起头,血红的眼眸看向汪康年。 “你是红党。”汪康年轻声说道。 “我不是。”童学咏说。 “不,你是。”汪康年点点头,说道。 童学咏不说话了。 “鑫盛水果店的那个小伙计是红党。”汪康年说。 “我不认识什么水果店的小伙计。”童学咏说道,“更不是什么红党,我只知道我在路上走着,便被你们抓来了。” “不,你是红党,不然的话,你早就招了。”汪康年微笑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童学咏质问说道,“我不是红党,我为什么要招认自己是红党?” “你不是红党的话,早就受不了,定然屈打成招了。”汪康年摇摇头,缓缓地说到,“我们还是说一说鑫盛水果店的那个红党吧。” “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水果店的小伙计。”童学咏嘶吼着,喊道。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朝着大壮看了一眼,竟然便引起了这个狗特务的警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敌人就突然在大街上将他抓捕了。 随后,便将他的嘴巴塞住,塞进了一个小汽车,押来了这里。 车子经过鑫盛水果店的时候,童学咏无意间看到了正在叫卖水果的大壮,脸色微变。 没想到,就是这个瞬间的表情变化竟然被特务捕捉到。 敌人似乎因为对大壮起了怀疑。 “那个小伙计是红党。”汪康年微笑说,“他死了,是自杀的。” 说话的时候,汪康年死死地盯着童学咏的眼睛看,“他自杀前,喊了‘人民万岁’!” 他看到这个男人的眼眸一缩。 汪康年摆了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照片给他看。” 一名手下一把揪住童学咏的头发,将一张照片放在童学咏的眼前: 死去的大壮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地上是鲜血,他的身边站着两名日军宪兵,一名日军的刺刀指着死亡者的头颅,正在对同伴说着什么。 童学咏痛苦的闭上了眼眸,他没想到只是自己的一个眼神,就害了自己的一个同志。 “你害死了你的同志。”汪康年的眼眸泛出兴奋的光芒,“你是叛徒!” “我不是叛徒!”童学咏情绪失控,大声吼道。 吼完,他便知道坏了。 愤恨的眼神盯着汪康年,“卑鄙无耻。” 汪康年轻笑一声,“谢谢夸奖。” 说着,他在小四的搀扶下起身,走了两步,靠近童学咏,“招了吧,你现在已经是红党叛徒了,在他们眼里,你开口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同志,是彻头彻尾的叛徒。” “我不是!”童学咏咬牙切齿说道。 “冥顽不灵!”汪康年冷笑一声。 他朝着身旁的小四说道,“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小四点点头。 “请进来吧。”汪康年微笑说。 一名特工拎着一个嘴巴被布团堵住的小囡囡进来。 小四走上前,一把摘下了堵住嘴巴的布团。 小囡囡看着木架上被绑着的,皮开肉绽的男子,立刻哭泣着喊着,“阿爸,阿爸。” 说着,就要靠近。 却是被一个特工直接薅住了小辫子,疼得哇哇叫。 “婷婷。”童学咏抬起头,便看到这一幕,双目通红,竭力挣扎,撕心裂肺的喊道,“放开她!放开她!你们这帮畜生!畜生啊!” 汪康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似乎很满意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他一抬手。 小四将一支上了膛的南部手枪递给他。 随后,在小四的虚扶下,他来到了小囡囡面前。 直接将枪口抵在了小囡囡的脑门上。 “我数到三,你再不开口,我就开枪。”汪康年看着小女孩惊恐的双眸,微笑着说,“不要怕,一点也不痛苦。” 小女孩吓得瑟瑟发抖,哭泣喊道,“阿爸,阿爸。” 汪康年扭头看向童学咏,“一!” “畜生不如!”童学咏嘶吼着,骂道。 “二!”汪康年冷冷说道。 “有种冲着我来!为难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童学咏用力挣扎,喊道。 “三!”汪康年轻声说道,他用枪管碰了碰小囡的小脸,叹口气,“真是一个惹人怜的小囡囡,可惜了。” “我说!我说了!”就在这个时候,童学咏声嘶力竭的吼道。 “名字,职务。” “童学咏,上海红党南市交通站交通员。” “你是上线是谁?” “没了。” “什么意思?” “死了,前天早晨我的上线上街买东西,经过鬼子哨卡,被打死了。” “为什么被打死的?”汪康年问道。 “你问我为什么?”童学咏冷笑一声。 “说。” “据说是练枪。”童学咏咬牙说。 小四在汪康年的耳边低语一番:确有其事,有一个哨卡的日军收到家乡来信,心情不好,喝醉后随意射击路过市民,打死打伤多人。 汪康年便啧了一声,随意射击,竟然打死了一个红党,红党这一年多以来发展势头惊人啊。 “童先生,这么说你是毫无价值的了。”汪康年皮笑肉不笑说道,说着不怀好意的看向童婷婷。 “一个叫苗圃的女人,在檀香山路电报厅做接线员。”童学咏咬着牙,面容痛苦说道,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汪康年闻言,大喜。 “给童先生安排一个单间,给他治疗伤势。”汪康年吩咐说道,“将婷婷小姐安排在隔壁单间,好吃好喝送过来。” “我的婷婷不是资本家小姐。”童学咏突然开口说道。 “以前不是,以后就是了。”汪康年微笑说道。 童学咏长长地叹了口气,闭口不言,看向自家小囡,眼眸中有疼爱,还有无限的痛苦。 汪康年不再理会童学咏,他朝着小四点点头,“准备车辆。” “大哥,檀香山路是法租界。”小四提醒说道。 “直接抓人,抓了人就走。”汪康年缓缓地说到,“谁敢拦截,直接开枪。” 说着,他看着众手下,“以前我们在党务调查处的时候,不敢得罪法国人,现在,我们现在有日本人撑腰,法国人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旁边暂时还被绑着的童学咏,冷哼一声,露出讥讽之色。 随后却是想到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长叹一声。 汪康年没有理会童学咏,他有些嫌弃的将自己手中的南部手枪递给小四。 小四接过手枪,打开保险。 汪康年活动了一个脖颈,“出发!” 程千帆翘着二郎腿,他的手中把玩着一个高脚杯,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玩味笑容。 似乎是在盯着舞池里的某个漂亮妩媚的女子。 又似乎是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只是在思考。 这是檀香山路的维纳斯舞厅。 舞厅不大,和百乐门歌舞厅自然没法比。 不过,胜在精致。 舞厅的老板是一个奥地利犹太商人,此人颇有生意头脑,这个舞厅设置了准入门槛,只有西洋人以及获得舞厅认可的高等华人才可入内。 一时之间,西洋宾客倒是没什么,中国人纷至沓来,都想要获得一张入场认可券。 小程巡长自然是属于高等华人的范畴了。 程千帆的目光在皮特的身上。 此前,他向戴春风去了一份密电,建议若要营救郑卫龙,除了国府高层向法租界施压的话,也可以在法租界政治处内部做文章。 皮特此人,对于中国被日本侵略多有同情,若是利用好了,当是助力。 当然,他没有忘记提醒处座,皮特是一个淳朴之人,喜欢黄白之物。 故而,程千帆需要跟着皮特一起玩耍,然后顺水推舟的通过皮特见到郑卫龙。 如此,才是最不着痕迹的初步接触。 “鲁先生办这个舞厅,不是为了你勾搭他的女儿的。”程千帆和跳完舞回来的皮特碰杯,挖苦说道。 这厮刚才和一个金发碧眼大胸大屁股的女孩子跳舞,两人眉来眼去的好不热烈。 程千帆丝毫不怀疑,这要是再跳一会,这队狗男女会滚到床上去。 这个女孩是舞厅老板鲁伦斯的大女儿。 “请注意你的用词,我的朋友。”皮特轻轻喝了一口酒,随后举起酒杯,向远处的女孩遥遥致意,“我们是灵魂共鸣的舞者,是精神上的共鸣引起的肢体上的追随。” 说着,皮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他的内心也是有些焦急的。 他要找机会去私下里秘密去见郑卫龙,只是,程千帆一直跟着他,他又不好直接赶人。 以程千帆的精明,若是突兀的赶人,这家伙肯定会有所警觉的。 若是被程千帆这个亲近日本人的家伙知道他收了国府的钱,暗中帮助国府方面救人,总归是一件麻烦事: 他不担心,或者说不怕程千帆向日本人举告他,日本矮子是不敢得罪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的。 他担心的是,自己被日本人盯上了,被人监视的感觉很糟糕。 此时,皮特心中灵机一动。 “我和露丝约好了一会见面。”他又假装看了看腕表的时间,“我的朋友,祝你在这里玩的开心。” 说着,他靠近程千帆,挤眉弄眼,“你的左侧,斜对面,那个姑娘一直在暗中关注你。” 程千帆顺着皮特所点出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正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视,小程巡长微微一笑,举杯致意,小姑娘娇羞的将视线移开。 然后便看到应该是姑娘的家人的中年男子急忙走过来,拉着女孩,逃一般的避开了。 程千帆脸色阴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皮特则哈哈大笑。 说着,皮特便起身准备离开。 程千帆自然也跟着。 “你跟着我做什么?”皮特没好气问道。 “有发财的好机会,你休想撇开我。”程千帆慢条斯理的点燃一支香烟,冷哼一声说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皮特皱眉说道。 “鲁伦斯的女儿漂亮吧。”程千帆突然问道。 “当然,海蒂是我心中的海伦。”皮特看了一眼远端的姑娘,微笑说道。 “勾搭上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你竟然没有趁机下手,竟然对我说要去赴露丝的约会。”程千帆讥讽说道,“你皮特什么时候这么念旧情了?” 皮特愕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露出了马脚。 “能够让皮特你这个家伙放弃即将到手的女人,而急匆匆要离开的。”程千帆微微一笑,“只有钱财!” 说着,他轻轻吐出一口烟气,“很显然,你这家伙有发财的机会,却要吃独食!” “我没有,不是,没有的事情。”皮特竭力狡辩。 无奈乎,程千帆一幅认准了心中所猜想的样子,根本不相信他。 皮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担心,似乎还少算了一个,那便是: 他忘记担心程千帆这家伙会见钱眼开,横叉一杠子,想要分一杯羹这种情况了。 等等。 皮特想及此处,却是有了新的想法。 “我的朋友,我向你道歉。”皮特露出笑容,“确实是有一件好买卖,对方出价很高,我之所以没有和你说,是担心你不会同意这笔买卖。” “只要出价够高,就没有我不敢接的买卖。”小程巡长深深抽了一口烟,冷笑说道。 两人边说话,边出了维纳斯舞厅。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将烟卷叼在嘴巴,双手竖起风衣,就看到了三辆小汽车停在了对面马路上。 当中的那辆汽车里,汪康年下了车。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小年轻给汪康年披上了大衣。 有五六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呈包围姿态,径直走向了电报厅。 第101章 疯狂的小程巡长 程千帆的目光越过这几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看向了电报厅的窗口。 他能够看到一个女人侧面的剪影… 这是一个身穿桃红色毛衣外套的女子,此时此刻,她正在低头和同事说话,她的嘴角上扬,在笑着。 ‘水仙花’。 这是苗圃的代号。 这是彭与鸥此前为他安排的紧急联络人。 十万火急的时刻,譬如说‘火苗’同志可能暴露、乃至是牺牲。 他会尽可能的暗中将情报或者说是‘遗言’,通过暗号或者是密信或者是暗语电话等等的方式,在尽量确保‘水仙花’的安全的情况下,传递到‘水仙花’这里。 水仙花通过暗号确认情报真伪,将这名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同志用鲜血和生命传递的最后一个情报带出去,同时她也将即刻紧急撤离,完成自己在上海的最后一个工作。 苗圃自不会知道恶名鼎鼎的小程巡长便是自己的同志。 程千帆却知道苗圃的身份和代号。 对于苗圃来说,这个可能是她的地下工作中所守护和等待的许许多多的工作中的一个,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这可能是极为重要的一个。 因为,这个工作的到来,意味着她必须紧急撤离。 她只是在等待,其他一无所知。 ‘水仙花’暴露了! 程千帆吸了口香烟,瞥了汪康年一眼。 他立刻得出判断,这是大壮牺牲事件的延续。 他不知道汪康年抓住了谁,问出了什么口供,亦或是掌握了何等重要的情报,竟然查到了苗圃的身上。 他能得出的最直接的结论就是: 极度危险! 电报厅里。 纷乱的脚步声,引起了电报厅工作人员苗圃的注意。 她抬起头,便看到了正面远端有三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径直走来。 当先一人的右手揣向怀中,隐约可以看见露出的枪把。 这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圆脸姑娘放下手中正在织的毛衣,这是她为自己的二儿子织的毛衣,已经织好大半,只剩下一个袖筒了。 “阿芬姐,段长喊你了。” 苗圃说道,“快些过去,骂人了。” 阿芬姐闻言,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拉开门出去,段长是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女人,大家都怕她。 待阿芬姐出去后,苗圃立刻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随后,坐回到窗口边上,面色从容、淡定的嗑了一个瓜子皮。 随后,低头在抽屉里快速翻找,摸出一个用白纸线缝的记事本,将其中的几页纸撕下来,投入了脚边燃烧的炭火盆。 再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黑色西装男子站在窗台,左手微微将西装外套撩开,露出右手握着的短枪枪口。 “苗圃?”男子说道,“坐着别动,不然开枪。” 然后,他便看到被自己枪口指着的女子眼眸惊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枪!打劫啊!救命啊! 时间往前回溯半分钟。 程千帆的脸上带着笑容,继续和皮特拌嘴。 他右手拎着公文包,朝着皮特说道,“皮特,给你看一件好东西。” 说话的时候,左手的小拇指极为隐蔽的勾起一枚丝线,灵巧的一勾,正好勾在了卡扣上。 “什么好东西?”皮特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他知道程千帆‘嘴刁’,能够被程千帆说是好东西的,至少要价值几根大黄鱼。 程千帆故弄玄虚的挤挤眼,直接打开公文包。 然后,他的目光极为惊恐。 正好探头过来的皮特也是吓得呆住了。 公文包里赫然是一枚德制M24木柄手榴弹,此时,手榴弹竟然已经拉弦。 “炸弹!”皮特惊恐喊道。 “枪!抢劫啊!救命啊!”不远处的电报厅传来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程千帆吓得脸色发白,不过,反应还算迅速,双手举起公文包,直接就扔了出去。 同时,他和皮特两人飞一般的朝着舞厅的大门后躲去。 “队长,是程千帆。”一名手下也看到了程千帆, 汪康年顺着手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刚刚扭头看过去,还没有看清楚程千帆的俊脸。 就看到‘小程巡长’旁边的那个叫皮特的法国人喊了声‘炸弹’。 与此同时,电报厅那边也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然后便看到程千帆将一个公文包拼命抛出去,这家伙则和皮特一起抱头鼠窜。 “炸弹?!” 看着空中的公文包竟然朝着自己这边飞来。 汪康年猛然惊醒。 他的反应十分之迅速,顾不上受伤的臂膀,直接一个跳跃,从车顶爬过去,落在了另外一侧。 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 无数弹片飞溅。 得益于汽车作为掩体,汪康年逃过一劫,不过,空中有一枚弹片滑过,正好击中了他的肩膀,疼得他闷哼一声。 伤号汪康年反应迅速,逃过一劫。 他的手下显然不如他灵醒,反应慢了半拍,身上多处被弹片击中,特别是脖颈上被弹片滑过,此时此刻,捂着脖子,在地上下意识的抽搐,眼见是活不了了。 此外,还有几名市民被弹片击中手脚、臂膀,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榴弹是被牛皮公文包裹住,弹片飞溅的时候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阻挡,只有距离爆炸点最近的汪康年的那名手下受了致命伤。 “队长!” 正准备围捕苗圃的特工被这边的爆炸吓了一跳。 第一眼没有看到汪康年的身影,只有自己的同僚躺在地上,身下是嫣红的鲜血。 众特工立刻急了,顾不上抓捕红党苗圃,纷纷掏出手枪冲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程千帆面色惊恐中带着一丝阴狠,从身上摸出配枪,正准备开枪还击,作为法兰西共和国精锐军官的皮特中尉的反应更快。 只见皮特从身上快速拔枪,啪啪连续两枪,一个特工被他击中,扑倒在地。 皮特就要继续开枪,随即就被一枪击中了肩膀。 “皮特!”程千帆双目若喷火,一把将皮特拉到了门后,自己抬手就是啪啪啪三枪。 一个特工被击中,身形晃了晃倒地。 此时此刻,街面上已经乱作一团,在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远端传来了凄厉的哨音。 这是巡捕赶来了。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嘶吼着喊道。 “巡长!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了?”带队的是大头吕,听得程千帆的喊声,惊吓不已,赶紧喊道。 “有人刺杀皮特和我。”小程巡长气急败坏吼道,“皮特中尉受伤了。” 大头吕闻言,脸色一变,一挥手,十余名巡捕举枪,瞄准剩下的还站着、握枪的三名黑色西装男子。 “放下枪!” 三名前国府党务调查处特工暨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的警员面面相觑,双手握着手枪,额头冒汗,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听他们的,放下枪。”汪康年在一名手下都搀扶下起身,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幕,边走过来,边说道。 立刻有两名巡捕转身,枪口对准了汪康年两人。 “我们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奉命来此缉拿暴徒。”汪康年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开口说道,“这一切都是误会!” 看到局势已经被自己的手下掌控,程千帆搀扶着皮特,勇敢地走出来。 他示意一个手下过来扶住皮特。 一身白色西装、灰色风衣的小程巡长环视了一眼,他随手将自己的配枪递给了身边的手下,从身上摸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中。 一个手下立刻划了一根洋火,帮巡长点燃香烟。 小程巡长猛地抽了一口烟,嘴巴里叼着香烟,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踩着地面上的碎冰,一步步走向汪康年。 汪康年看着程千帆,他的眉头紧皱。 直到此刻,汪康年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本来是来抓捕红党苗圃的,怎么会和程千帆发生了冲突,手榴弹,枪战,乱作一团。 他看向不远处的电报厅,那个身穿桃红色毛衣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令汪康年几乎吐血。 程千帆在汪康年面前站定了,盯着他看。 右手夹着香烟,鼻孔冲着汪康年喷出两道烟气,狞声说道,“你要杀我?!” “我没有,我说了是误会!”汪康年摇摇头,“程巡长,事实上是你扔出去的手榴弹炸死了我一个手下,炸伤了我。” “手榴弹是你放的。”程千帆将燃烧着的烟卷猛然按在了汪康年的脸上。 汪康年疼得大叫,竭力挣扎,他身旁的那个特工急了,就要动手。 “别动!”多名巡捕举起枪口对准两人。 程千帆眼眸通红,表情狰狞,丢掉烟蒂,盯着汪康年,“你要杀我!” 说着,他一伸右手。 大头吕将他的配枪递过来。 程千帆看了一眼配枪,却是将保险打开。 随后,他一枪把砸在了汪康年受伤的肩膀上。 汪康年嗷的一声惨叫。 “按住他!”小程巡长狞声说。 两名巡捕立刻死死地按住汪康年。 在汪康年的惨叫声中,小程巡长状若疯魔,枪把连续砸在汪康年刚刚被弹片划伤的肩膀以及此前中枪的手臂旧伤处。 “昏死过去了。”大头吕看了一眼疼得昏过去的汪康年,说道。 程千帆站直了,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后擦拭了脸上溅到的鲜血。 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吧嗒一声关闭保险,抬手: 一枪击毙了汪康年身旁的那名手下。 脑浆、鲜血四溅。 所有人都惊呆了。 “所有行凶暴徒,全部抓走!”小程巡长冷冷说道。 “是!”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见他们,更不能放人。”小程巡长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咬在口中,手中吧嗒吧嗒拨动打火机转轮。 似乎是没有煤油了,打火机一直打不着。 小程巡长气急败坏的将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砸在了地上。 “要杀我?”程千帆脸色无比阴狠,“谁来都没用!老子要大开杀戒!” 所有巡捕都吓了一跳,不禁暗暗警醒,巡长这是真是生气了,他们可是知道巡长平素是多么宝贝那只纯金打造的打火机。 程千帆弯下腰,从被自己开枪打死的那人身上摸出了一把车钥匙。 他直接将车钥匙丢给了鲁玖翻,“鲁玖翻,带几个人,跟着我。” “是!” 随后,几名巡捕押解着缴枪投降的三名大道市政府警察局警员。 还有两名巡捕拖住昏死过去的汪康年的脚,就这样拖着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地托痕。 此时,赵枢理带着便衣暗探赶来了。 程千帆安排大头吕去和赵枢理交涉,劳烦便衣暗探处理尸体,救助受伤的市民,他自己则上了车,载着受伤的皮特朝着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而去。 鲁玖翻亲自开了汪康年带来的一辆车,带着三名荷枪实弹的巡捕紧随其后,一路保护。 赵枢理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程巡长脾气见长嘛。”他皮笑肉不笑说道。 “赵探长见谅,巡长和皮特中尉受到暴徒袭击,皮特中尉中枪了,所以巡长心情很不好。”大头吕赶紧解释说道。 闻听此言,赵枢理脸色一变,又问了两句,得知那个昏死过去被拖着走的竟然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科长汪康年,深深地看了汪康年几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认为是这个汪康年要杀你?”皮特忍着疼痛,问道。 “不知道。”程千帆面色阴沉似水,“有一定可能,我和此人有旧怨,他的手臂便是我开枪打伤的。” “当然,也可能不是他。”程千帆继续说道,“我的公文包里被放了炸弹,若非我命大,此番就被炸死了,所以,按理说汪康年没有必要再出现在现场了。” “除非,这个人恨我入骨,要亲眼看着我被炸死。” 说着,程千帆咬了咬牙,表情阴鸷。 随之,他看了皮特一眼,露出愧疚表情,“十之八九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你了。” “你是我的朋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站在你这边。”皮特看了他一眼,说道。 “谢了。”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说道,随即一按喇叭,一踩刹车,脑袋探出车窗,冲着一个险些和自己的车子发生剐蹭的小汽车骂道,“侧恁娘,要死成全你!” 对方车子嘎吱一声刹车,停住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从驾驶室下车,气势汹汹的就要来骂人。 小程巡长直接一枪打中车子的轮胎。 “滚!” 西装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骂完,程千帆一只手握着枪,一只手快速换挡,起步,又看都不看外面,回手就是一枪击中了汽车尾灯,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皮特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他忍着肩膀处枪伤的疼痛,也是不禁摇摇头。 自己的这个朋友是非常的怕死。 遇到刺杀,险些丧命的小程巡长,现在的情绪极度不稳定。 第102章 警察医院那个人 台拉斯脱路,法租界警察医院。 两辆小汽车一前一后一个急刹车停在医院门口。 程千帆跳下驾驶室,随后绕到了副驾驶室这边,拉开车门,搀扶着皮特下车。 鲁玖翻也带着两名巡捕立刻围过来。 两人在三名荷枪实弹的手下的保护下,冲进了医院大厅。 “医生!医生!”程千帆大声喊道。 “搞莫子?”一个川蜀口音的医生问道。 待看清楚是鼎鼎大名的小程巡长后,愤怒的脸上旋即绽放笑容,“程巡长,您这是?” 随后,注意到了皮特,皱眉问道,“皮特中尉怎受伤了?” “遭遇暴徒袭击,皮特中尉肩部中枪…”程千帆沉声说道,“冒医生,请立刻安排手术。” “没得问题。”冒医生点头说道。 “磺胺还有的吧?”程千帆问。 “有的,有的,登记在案,没得您程巡长首肯,不敢用药的。”冒医生赶紧说道。 程千帆在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备下了五盒磺胺粉。 这是他的私人备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有小程巡长亲自点头,任何人都不能私自动用这几盒磺胺粉。 “不要告诉琳达我中枪的事情。”皮特突然对程千帆说道。 “晓得了。”程千帆点点头。 转过身,程千帆待皮特进了手术室之后,他便要了三个电话。 一个电话是打给巡捕房政治处的。 他向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阁下汇报了自己和皮特险些被手榴弹炸死之事。 以及,他在查缉班副班长皮特中尉的带领下和暴徒勇敢的激战。 英勇的皮特中尉在与敌英勇激战中、不幸中枪之事。 席能阁下极为震怒。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政治处翻译办公室的修肱燊的。 “老师,有人在我公文包里偷偷放了手榴弹,想要炸死我。”程千帆的声音低沉,说道。 “什么?”修肱燊从办公椅上起身,惊呼问道,“你怎么样?受伤没?” “幸亏发现及时,将公文包扔了出去。”程千帆嘴巴里咬着烟卷,朝着身上摸了摸,这才想起自己的金质打火机被自己在‘盛怒之下’扔掉了。 “汪康年出现在现场,不知道是何种原因,他的手下开枪袭击我和皮特,我们开枪反击过程中皮特中枪。”程千帆语速有些快,声音略急促,“我抓了汪康年等人。” “我知道了。”修肱燊点点头,“放心吧,一切有我。” “喂,你电话打完没?”一个等候打电话的男子,不耐烦的催促说道。 程千帆放下话筒,挂上去,然后再度拿起话筒,要了第三个电话。 “咛只小瘪三”男子骂骂咧咧,就要冲上来打人。 鲁玖翻就要上去拿人。 程千帆一扭头,阴沉的双眸,冷冷的看着此人。 “程,程巡长”男子愣住了,脑子里似乎正在翻转,想起了关于此人的各种传闻,张大嘴巴,竟是吓呆了。 “滚!”程千帆皱眉,嘴巴里吐出一个字。 “欸欸欸,我滚!”男子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陪着笑容,逃一般的跑开了。 “巡长,要不要?”鲁玖翻小声问,说着,划了一根洋火,帮助小程巡长点燃了香烟。 “什么?”程千帆问,没等鲁玖翻回答,电话接通了。 这个电话是打给皮特家中的,接电话的正是琳达。 程千帆用担忧急切的语气,向琳达知会了皮特中枪的消息,然后便听得电话那边的惊呼声和抽泣声。 问清楚皮特现在在何处,琳达便匆忙挂了电话。 “巡长,皮特中尉不是说不要告诉琳达女士吗?”鲁玖翻有些惊讶,便问道。 “你不懂。”程千帆摇摇头。 鲁玖翻挠挠头,他确实是不明白。 “先关起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要置我于死地。”然后,他便听到巡长牙齿咬着烟卷,杀气腾腾说道。 “明白。”鲁玖翻用力点头。 “火给我。”程千帆说道。 “是!”鲁玖翻将兜里的一盒洋火递给巡长。 鲁玖翻去抓刚才那人了,他此前便吩咐一名手下暗中跟着此人了。 “守在门口。”程千帆吩咐余下的这名手下说道。 “是!” 他自己进了这间医生特意为他安排提供的临时休息室,关上门。 一直强撑着的小程巡长靠在墙壁上。 随后,便犹如软下来的面条一般,顺着墙壁滑落,最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掏出金黄牌香烟,连续划了好几根根洋火,才点燃香烟抽了起来。 他的手在颤抖。 额头上也冒出汗珠。 一连猛抽了好几口,最后被呛到了,连连咳嗽。 “他吓坏了,啧啧。”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子双手架着望远镜,嘴角露出一丝鄙薄的笑容。 说着,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三本次郎,“这便是三本君夸赞不已的宫崎健太郎?” 三本次郎的脸色有些难看,“宫崎君是一个颇为出色的年轻人,他素来表现的颇为稳重,此番失态,定然是发生了我们所不知道的大事情。” 他心中暗骂不已。 今天他来到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秘密和此人见面,因为宫崎健太郎和此人的特殊关系,他言语中自然是颇多赞誉,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被此人挖苦了一番。 最令三本次郎想不到的是,宫崎健太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巡捕房警察医院。 “不管发生何等大事,这胆子都是太小了。”男子摇摇头。 不过,此人还算客观,刚才从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宫崎健太郎对身边人发号施令时候的举止正常,甚至是颇为镇定、威风,故而他停顿一下,补充了一句,说道,“人前表现还算不错,没有公开丢帝国的脸面。” 三本次郎看了这名男子一眼,“你不打算和宫崎健太郎见个面?” “见面做什么?”男子放下望远镜,瞥了三本次郎一眼,“我虽然是他的老师,实际上只是挂名,并没有见过几面,更谈不上什么师生情。” 说着,他冷笑一声,“下次回到北平,我倒要问问谷口君,怎么教导出了这么一个胆小的学生。” 谷/span三本次郎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偶然得知此人和宫崎健太郎竟然有过一段师生情谊,便有心以此来增进自己同此人的关系,没想到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此人似乎仅仅是宫崎健太郎的挂名老师,且和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关系不佳。 程千帆摁灭了烟蒂。 又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划了一根洋火点燃,重重的抽了一口后,吐出一道烟气。 烟雾缭绕中,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同时,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窗口的方向。 又过了约莫两三分钟,他终于确定对方离开,或者是放下了望远镜,没有再看过来,亦或是暂时没有再监视自己。 再打电话的时候,他便注意到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 这是望远镜的反光。 他立刻做出推断。 当然,也可能是镜子的反光。 不过,程千帆不敢大意,心中提高警惕。 进入到房间后,他假作是独自一人的情况下暴露出吓坏了的‘本来面目’,随后假作是瘫软,顺着墙壁滑落。 同时,他暗自警惕观察。 果然,在他的身体滑落,坐在地板上的时候,一个光点一闪而过,这是在寻找他的踪迹的时候,光线穿越望远镜的镜片,正好和窗户的玻璃发生了折射,出现的光影。 此时此刻,程千帆的脑海中充满了各种疑问。 对方是谁? 为什么在暗中观察他? 是凑巧? 还是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盯上了也分两种: 自己是一直被人跟踪,对方一路跟随到了警察医院? 还是自己早已被某些人因为某些原因而列为怀疑对象,或者仅仅是因为此地有蹊跷之处,任何人一旦接近此处,便会被暗中盯上,被怀疑来此的目的?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还有就是,‘水仙花’同志怎么会暴露的? 汪康年明显是冲着‘水仙花’同志去的,他是通过何种途径和办法锁定苗圃的? ‘水仙花’同志的暴露和大壮同志的牺牲,这之间是否有直接联系? 亦或是,这中间有一个联系纽带,将此串联上了?意暨出现了叛徒  此人先是出卖了大壮,又供出了苗圃同志?!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脸上表情连连变化,他需要进一步的情报来供给自己参考和分析! ‘水仙花’同志绝对不能落入敌人手中。 虽然苗圃并不知道她等待的某个任务以及暗语是为何人所准备的,更不知道‘火苗’的存在。 客观的说,‘水仙花’是不太可能对‘火苗’带来暴露之隐患的。 但是,程千帆知道自己必须尽可能的出手相救。 ‘水仙花’和‘火苗’之间是有着‘水仙花’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一丝暗线联系的。 虽然‘水仙花’自己不知道,但是,一旦‘水仙花’落入敌手,最糟糕的情况是‘水仙花’没有能够经受住敌人的严刑拷打,供述了该任务和暗语,这本身便是一个隐患。 尽管这个隐患也许很微小,敌人通过‘水仙花’来逆向寻找,抓住他的可能性极低,但是,敌人必然知道有这么一个极为隐蔽的红党特工的存在。 这本身便是隐患。 被敌人知道存在,与敌人不知道,这两种情况下的危险性是截然不同的。 此外,程千帆绝对不能大意,因为关于‘水仙花’是否知道‘火苗’,或者是知道多少有关于他的情报,他只是从彭与鸥那里所了解到的。 万一有彭与鸥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能够为‘水仙花’提供一定的指向性。 那么,程千帆还是有一定的暴露危险的。 就以他在杭州期间帮助杭城红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日本人设下的阴谋之事来说。 ‘蝴蝶花’这个代号本身,以及‘蝴蝶花’便是为东北我党抗日武装编写密码本之人这件事,本不该为温长健所知道。 便是杭州红党这边,直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也没有想到温长健这个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竟然会知道此等绝对机密。 消息的泄露,是温长健从黄磊处偶然得知的,便是黄磊这名老党员也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泄露了高度机密。 程千帆此前和‘农夫’同志会面,‘农夫’同志曾经提及过此事,转达了浙江省委和杭州市委对他这位‘不知姓名’的地下党同志的感谢,故而程千帆知道此事的原委。 故而,以此为鉴,程千帆并不确定‘水仙花’同志是否完全对他一无所知。 所以,高度警惕的程千帆立刻做出决定,出于保护党的重要潜伏特工‘火苗’的安全的考虑,他必须救下苗圃  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 这是他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出手的理由是:这是自己的同志! 他此刻无法再做到冷血的看着自己的同志就此被捕,甚至被敌人杀害。 他需要找到出手的理由。 可能危害到‘火苗’的安全,这便是最合适的理由。 是的,如果有重要性比较的话,‘火苗’更加重要,‘水仙花’可以牺牲,‘火苗’要保护,尽可能的保护。 就是这么残酷。 这种重要性,不是说同志们之间有谁比谁高贵,而是所处的位置,以及目前在这个位置可能为党和人民带来的帮助的不同。 也许换下一个时间地点,‘水仙花’同志掌握十万火急的情报,那个时候,便是‘水仙花’同志比‘火苗’重要,便是‘火苗’牺牲自己来保护‘水仙花’也在所不惜。 程千帆摸出一支香烟,放在嘴巴里,和烟蒂对火。 他猛地抽了几口。 便如同这对火的火苗,虽然很微光,但是,非常重要。 他要为自己找到冒险营救‘水仙花’的理由。 如若电光火石间,他没有找到这个值得自己冒险出手的理由,那么,他便必须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水仙花’被捕,乃至是遇害牺牲。 这便是残酷而又严格的组织纪律: 作为极为特殊的王牌特工,‘火苗’是有临时决断权的,但是,这个临时‘决断权’是有限制的,必须有组织上能够认可的、不违背组织纪律和原则的正当‘理由’。 第103章 ‘田螺’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亚尔培路,一处贴着各种布告和海报的墙壁前。 一个小男孩小声问自己的妈妈。 他不明白妈妈的头发为何突然用头巾包起来,也不明白为何妈妈突然冲进家里,拉着他便离开。 这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妈妈让他闭嘴,不要问来问去,他便乖乖闭嘴。 只是眼看着离开家小半天了,冯小可有些着急了,他答应了和隔壁的二胖子下午一起玩耍的。 “小可乖啊,妈妈带你找爸爸。”苗圃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低声说道。 “真的?”冯小可高兴极了,立刻问道。 他有好久没有看到爸爸了,每次问妈妈,妈妈都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而且,每次他问妈妈后,妈妈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 渐渐地,尽管冯小可依然想爸爸,但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便极少会问妈妈有关爸爸的问题。 没想到今天妈妈竟然主动告诉他去找爸爸,这令冯小可非常激动,热切期盼,他是那么的想念爸爸啊。 “当然是真的,不过,小可要乖,不要打扰妈妈。”苗圃疼惜的看了一眼儿子,挤出笑容,说道。 丈夫冯嘉樟在东北被日寇杀害,壮烈牺牲,距今已经有近两年了,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楚。 现在,为了暂时安抚住儿子,她只能自己戳自己的伤疤,欺骗儿子说带他去找爸爸。 “小可闭上嘴巴。”冯小可捂住嘴巴,赶紧说道。 苗圃挤在海报墙前,挤在一堆人群里看着各种布告和广告。 她要寻找她想要看到的那一条布告信息。 公公彭与鸥离开上海前,与她进行了一次严肃的组织谈话,交代她若有十分危险的情况,需要紧紧撤离,便来此地寻找‘田螺’同志。 终于,苗圃在一个制衣店招收会使用缝纫机的女工的布告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信息。 信息的本身并无特殊之处。 重要的是,招人广告中连续出现了前后两个叠字暗号,这两个叠字连起来,便是身份证明暗号。 苗圃确定了这则广告,然后也便看到了地址和联系人的名字。 孟繁花,一个听起来就很美好的名字。 半小时后,一辆黄包车停在了一个成衣制衣铺子的门口对面的马路上。 苗圃带着儿子冯小可下车。 她付了车资,没有直接带儿子去制衣铺子。 而是先带着儿子走到不远处的一个馄饨摊子,要了两碗小馄饨。 一边吃小馄饨,一边假作向摊主打听马路对面制衣店的手艺如何?生意怎么样?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人皮肤黑黑的,手上可以看到冻得裂开的一道道皴裂。 她似乎很喜欢小孩子,也很健谈,对于苗圃的询问,很热情的回答,尽管有些话是车轱辘话。 苗圃心中稍稍放心,通过自己不着痕迹的问话中,她可以确定四点: 制衣铺已经开了好几年了,不是最近新开的。 制衣铺的东家一直是一个女的,没有更换店主的可疑之处。 女人不知道制衣铺东家的名字,不过,知道是姓孟,大家都喊这位孟姓老板娘花姨婆,这和孟繁花的名字很接近。 其四,这家制衣铺子手艺不错,生意也不错。 如此,苗圃放心了。 刚刚险之又险的从敌人的抓捕中逃离的她,现在宛如惊弓之鸟,格外谨慎。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冯小可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着馄钝,显是饿坏了。 她不怕被捕牺牲,她担心的是儿子。 丈夫冯嘉樟牺牲了,冯嘉樟是彭与鸥的独子,冯家几代单传,她不忍心儿子跟着自己一起遇害。 “吃饱没?”苗圃微笑着,下意识就要从身上掏出手绢给儿子擦拭嘴角,手都伸进兜里了,果断改变主意,直接用自己的袖口擦拭儿子的嘴角。 “吃饱了。”冯小可雀跃说道,事实上,他只是吃了半饱,但是,想到妈妈要带自己去寻找爸爸,他便是那么的迫不及待。 苗圃牵着儿子冯小可的手,进了制衣铺的门。 小伙计杨新的脖子上挂着皮尺,正在用鸡毛掸子清理柜台,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便看到了这对母子。 小男孩大约六七岁,穿着青灰色的棉袄,因为天冷,流鼻涕,且鼻子因为擤鼻涕冻得红红的。 母亲三十不到的样子,穿着蓝色碎花棉袄,头发包了头巾,似是乡下来城里的,脸上带着一丝放不开的怯怯样子。 “两位,可是要做衣服?”杨新的鼻孔微微抬起,似是有些看不起这对母子,不认为他们有钱做衣服,不过,终究没有往外赶人,公式化的问道。 说着,他指了指墙壁上挂的那一排排衣服,特别指向价格相对比较便宜的那处,“看看款式,喜欢哪一款?” “俺不是来买衣服的。”苗圃操着苏北口音说道,“俺来找孟繁花老板的。” 听到不是做衣服,是来找东家的,杨新有些惊讶,“你找我们东家做什么?” “俺看到广告上,铺子里要缝纫女工。”苗圃说道。 杨新打了个哈欠,“招满了,你来晚了。” “俺刚刚才看到招人布告的。”苗圃低头看了一眼儿子,小声说到。 “太不巧了,本来是招人的,这不,东家在乡下的亲戚要来上海,正好可以顶上。”杨新脸上带着没有多少诚意的笑容,说道。 “俺不一样。”苗圃说道。 “哪里不一样?”杨新随口问道,眼眸却是警惕的看了看店外。 “俺识字。”苗圃说道。 “识字算什么,我们要的是缝纫女工,你还能踩着缝纫机在衣服上秀出字来?”杨新笑着说道,面上表情十分认真。 “识字能看书,俺看了修缝纫机的书,自学了修缝纫机。”苗圃说道。 “什么书这么厉害,自己看就能学会?”杨新内心激动,立刻问道。 “书名俺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个姓方的人写的书。” “你真会修缝纫机,别骗我。”杨新问道。 “会!不信给俺试试。” “正好有一台缝纫机坏了,我问问东家,你去试试。”杨新点点头。 他走出柜台,掀开门帘,冲着里屋喊道,“东家,这女的说会修缝纫机。” 熊嘉尚正在给一个旗袍绣花,抬头看向杨新。 杨新点点头。 熊嘉尚立刻明白了,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这可是巧了,让她进来吧。” “你进去吧。”杨新说道,他看了一眼苗圃身边的小男孩,略有些踟蹰,不过,很快板着脸,“小孩子不能进,里面都是布料,别弄坏了。” “我不会乱摸的。”冯小可不愿意和妈妈分开,赶紧说道。 苗圃却是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弯下腰,帮助儿子抻了抻棉袄,说道,“小可乖,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妈妈就在里面。” 杨新则是露出不太舍得的表情,从身上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去,坐那边吃糖去。” 冯小可看向妈妈。 看到苗圃点头,这才接过水果糖,说了声谢谢,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没有拨开糖纸吃,只是发呆。 熊嘉尚关上门。 “你看的那本修缝纫机的书,作者姓方?”熊嘉尚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刚才外面说话的声音她听到了,她很惊讶,没想到这位女同志竟然是带着孩子来接头的。 虽然组织纪律没有明令禁止,但是,这是要尽量避免的情况,孩子年幼,不懂得保密,容易在只言片语中泄露一些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却可能是致命的细节信息。 不过,熊嘉尚暂时只是将这份惊讶和疑惑暂时放在心里,她猜测对方或许有迫不得己的苦衷。 “方文章。”苗圃说道。 暗号对上了,这是最后的确认暗号。 方这个姓不是随便取的,是熊嘉尚的外公的姓氏,文章是熊嘉尚的儿子谢文章的名,两年前,谢文章牺牲在龙华,牺牲在他父亲谢天华当年牺牲的地方。 “‘田螺’同志!” “‘水仙花’同志!” 两人表情都是无比的激动和振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苗圃身形一晃,更是险些晕倒,从惊险逃离敌人的抓捕后,她的精神便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既要暗中寻找组织,又要照顾儿子,还要警惕特务的追捕。 此时此刻,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同志,心中一松,有些晕眩。 “怎么样?好些没?”熊嘉尚扶着苗圃坐下,喝了几口水,关切问道。 “没事了。”苗圃说道,“我有贫血的老毛病。” “‘水仙花’同志,出了什么事情了?”熊嘉尚表情严肃问道,她看了看门口的方向一眼。 苗圃知道‘田螺’同志的意思。 “我被敌人抓捕,险而又险的逃脱,只能赶回家带着儿子一起出来。”苗圃说道。 “被敌人抓捕?你暴露了?怎么暴露的?”闻听此言,熊嘉尚表情无比严肃,问道。 “到底是怎么暴露的,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苗圃皱眉说道。 “我的工作是电报厅的接话员,今天正在亭子里上班,就看到特务朝着电报厅过来了。” “如何确定特务是冲着你来的?”熊嘉尚问道。 “我发现情况不对劲,立刻焚烧了机密文件,然后一个特务便在窗口用枪口指着我,问我是不是苗圃,让我不要动。”苗圃说道。 熊嘉尚表情无比凝重,听得此处,自然可以判断敌人正是冲着‘水仙花’同志去的。 不过,与此同时,更大的疑惑在熊嘉尚的心头浮起,都被敌人用枪口指着的‘水仙花’同志,是如何从敌人的魔爪之下逃脱的? 她想不通。 按照常理而言,这种直接冲着目标而去的抓捕,敌人必然准备十分充分的。 且据说目前所了解的情况,‘水仙花’同志只是情报人员,不是我党的行动人员,不具备与敌人厮杀搏斗,成功突围的能力。 况且,以‘水仙花’同志所讲述的情况,都被敌人用枪口指着了,即便是我党特科红队当年的行动王牌,这种情况下都极难突围,要么是主动引敌人开枪,牺牲自己、守住秘密,要么便是奋起反抗,结果是被敌人杀伤、被捕。 苗圃自然明白‘田螺’同志问这话的意思,也能理解‘田螺’同志的谨慎、担心和怀疑。 “我直到现在也还是有些迷糊。”苗圃摇摇头,露出不解的表情,“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被敌人逮捕的时候,意外情况出现了。” “什么意外情况?”熊嘉尚立刻问道。 “突然轰的一声,电报厅附近不远处发生了爆炸。”苗圃说道。 “然后我就看到刚才还用枪口指着我的特务,喊了一声‘队长’。”苗圃继续说道,“有两个人转过身,端着枪冲向别的地方,那个用枪口指着我的人,也转身去看。” “然后呢?”熊嘉尚问。 “我端起刚倒在搪瓷缸子的热水,朝着那个人的脖子上泼出去。”苗圃说道,“这人烫的直叫唤,我这边拉开门,就趁乱跑走了。” 熊嘉尚看着‘水仙花’同志,尽管她的心中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她从‘水仙花’同志的眼眸中没有看到说谎的迹象,但是,‘水仙花’同志说的这段脱险经历实在是太神奇了,不由得她不怀疑。 “知道爆炸的原因吗?”熊嘉尚不动声色问道。 “不知道,我当时只顾着逃离,根本顾不着我想别的。”苗圃摇摇头说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咪咪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听到苗圃这么说,熊嘉尚内心深处对于‘水仙花’的话,便增加了几分相信。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程千帆打开门,拉了一个椅子,坐在门口闷闷的抽烟。 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走廊以及不远处的大厅的情况。 还能听见惨叫声和哭泣声。 最浓郁的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轻轻抽了一口烟,吐出烟气,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听着这惨叫声,他知道是病患或者伤者在治疗,且极可能是外伤患者再被用酒精消毒。 可这却让他想到了刑讯室的严刑拷打的场景。 他的内心是欣喜,且欣慰的。 他的果断出手,避免了‘水仙花’同志被捕、遭遇敌人严刑拷打的糟糕情况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他远远的看到李浩带着两名巡捕,急匆匆的跑来。 “帆哥,你没事吧。”李浩担心问道。 “我没事,是皮特挨了一枪。”程千帆说道,“你怎么来了?” “吕哥回到巡捕房,告诉大家你遇袭,我便赶紧过来了。”李浩说道,说着,他一伸手,从一一个巡捕手中接过一个公文包,“帆哥,弟兄们在维也纳舞厅后门的河沟里发现了你被掉包的公文包。” 第104章 ‘三堂会审’ 程千帆坐在自己办公室的靠椅上。 办公桌上放着一瓶开了口的威士忌。 确切的说是半瓶威士忌。 他已经喝了半瓶了。 酒瓶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些烟蒂。 程千帆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卷,深深吸了一口,鼻孔喷出两道烟气。 回到办公室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便一直抽烟、喝酒,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程千帆沉声说道。 李浩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也看到了帆哥阴沉的脸,他转身将房门关上。 “怎么样?”程千帆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了烟蒂,问道。 “汪康年的人招了。”李浩说道。 “说。”程千帆的身体猛然坐直,冷声问。 “有人招供,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抓捕电报厅的一个叫做苗圃的女红党的。”李浩说道。 “女红党?”程千帆皱着眉头,眼神中厉芒闪烁,“公文包里的手榴弹的事情怎么说?” “他们不承认袭击帆哥你的事情和他们有关。”李浩也是面色阴沉,“汪康年表示,这一切都是误会,他们是冲着红党来的,其他的事情和他们无关。” “误会?”程千帆冷笑不已,“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我再去审讯,我亲自用刑。”李浩咬牙切齿说道,“两个小时,两小时我一定撬开他们的嘴巴。” 听闻帆哥在维也纳舞厅门口遇到袭击,险些被‘炸弹’炸死的消息,李浩吓坏了。 好在随后的消息传来,程千帆是侥幸逃过一劫,并没有受伤,这让李浩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是后怕不已。 李浩发誓不会放过背后的凶徒,一定揪出幕后黑手,为帆哥报仇。 任何人要害帆哥,他都不会放过。 “浩子,你认为汪康年说的话有几分可信?”程千帆面色冷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抓捕电报厅的女红党,这话不像是假的。”李浩想了想说道。 “那个苗圃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红党,这应该不难查。”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 他揉了揉太阳穴。 “供词是否可信,就看他们说的那个苗圃是红党,有无证据了。”停顿片刻,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 “交给我了,帆哥。”李浩说道。 地下党之所以难抓,是因为没有暴露,一旦暴露了,再追溯查询此人有无问题,则容易的多。 “只要不死人就行。”程千帆寒声说道。 “明白。”李浩目露凶光,说道。 当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审讯汪康年这一伙人。 这帮家伙是投日汉奸,他对这些人本就深恨之,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更何况这些人极可能涉嫌意图谋害帆哥,李浩更是恨得牙痒痒。 “即使是能证明他们说的抓捕女红党是真的,这也并不能排除他们和袭击帆哥你的事情无关。”李浩继续思忖说道。 “帆哥你杀了汪康年的手下,打伤了他,他一定怀恨在心,不能排除他借着抓红党的借口,暗中进入法租界对你下手的可能。” “是啊。”程千帆拿起烟盒,想要拿烟抽,看到烟盒是空的,他将烟盒握在拳心,冷声说道,“换做我是汪康年,定然要报此仇。” “公文包的事情查的如何了?”程千帆问道。 “暂时没有什么头绪。”李浩皱眉,摇头,说道,“公文包是在维也纳舞厅后门的河沟里找到的,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对方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也没有目击者。” “换了我的公文包,并且随手丢弃,并不怕后续追查,这说明这个人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程千帆脸色铁青,“更说明此人笃定我必死无疑。”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我的公文包,此人不仅仅要胆大无比,还要身手敏捷。”程千帆思考说道,随之脸色阴沉说道,“浩子,查一下那些三只手,特别是有名有号的那种。” “是。”李浩点点头,帆哥怀疑是能耐不俗的三只手经手的,他认可帆哥的这个推断。 这些见不得光的三只手,外人找不到,巡捕房自然能找到。 找有名有号的三只手,一方面是这些人能闯出名号,也说明他们本身能耐不俗,有可能便是动手之人。 即便和他们无关,巡捕房直接向这些偷盗界的头脸人物施压,鼠有鼠道,由他们内部自己去找人,效果更好。 “特别是查一下最近有没有手头比较紧的家伙。”程千帆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拆封,拿了一根叼在嘴里,说道。 “手头比较紧?”李浩略一思索,便明白帆哥的意思了。 胆敢接受某方面人物的招揽,对‘小程巡长’动手之人,必然是被重利诱惑,乃至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看着李浩急匆匆离开,程千帆手中旋转,把玩着点燃的香烟,目光闪烁,陷入沉思。 “巡长,金总来捕厅了,请您过去。” “晓得了。”程千帆整理了一下警服,拿起帽子,说道。 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皮特、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遭遇‘炸弹’袭击以及枪手围袭,皮特更是在枪战中负伤。 此事引起法租界巡捕房震动。 中央巡捕房代理总巡长金克木。 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翻译修肱燊随同。 还有法租界巡捕房警监费格逊阁下的特别助理坦德先生。 三方联合召见了三巡巡长程千帆,表达慰问之意,并且详细问询此事。 程千帆如实汇报了直至目前的审讯结果。 “抓捕电报厅的女职员苗圃?”金克木问道,“他们说这个女人是红党,有证据吗?” 程千帆正要回答,此时,总巡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金克木沉声说道。 李浩进来了,朝着众法租界巡捕房高层敬了个礼,然后走到程千帆的身边耳语两句,将一张纸递给他。 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挥了挥手,示意李浩退下。 随后,他展开手中的这张纸,定睛一看,先是露出一抹一闪而过的喜悦,旋即微微皱眉。 “怎么了?”金克木问道。 “报告金总。”程千帆将手中的这页供纸呈上,“汪康年招供了,他们不仅仅这次试图在租界秘密抓捕苗圃,此前,他们还曾经潜入租界,秘密逮捕了一个人。” “你继续说。”金克木接过供纸,低头看,同时说道。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潜入法租界,秘密掳走了一个男人,后来他们对此人严加审讯、威逼利诱,此人招供自己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也正是此人供述电报厅的女职员苗圃是红党。” 修肱燊在为席能以及坦德翻译,此时此刻,听得红党被抓和招供之事,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明白这小子刚才看口供内容的时候为何眼眸中喜色一闪。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坦德冷哼一声,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坦德先生,席能阁下。”金克木看了看两人,表情严肃说道,“这个所谓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依仗日本人撑腰,三番两次潜入法租界,行秘捕之事,这是对法租界的权威的挑衅,是对我巡捕房的严重挑衅。” 程千帆在一旁闻言,也是不禁为金克木的这番话暗暗叫好不已。 金克木的目的自然是要遏制日本人以及日本人支持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在法租界的扩张和恶行,但是,他半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反日思维,而是以维护法租界的权威和巡捕房的权威为理由。 这话很有用。 法国人最看重的便是面子。 果然,无论是坦德还是席能,都是露出不愉快的神情,尤其是坦德,言语中更是对于大道市政府极尽鄙薄。 “此事,我会亲自向费格逊阁下汇报。”坦德冷冷说道,“金总巡长,以后碰到大道市政府的人,一律先抓捕。” 法租界当局对于日本人确实是颇为忌惮,但是,大道市政府? 日本人养的一条狗而已,而且这条狗并不为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承认! “明白。”金克木点点头。 听到坦德只是提及大道市政府,并没有提及大道市政府背后的日本主子,金克木略失望,不过,面色上并无异常。 “程巡长,你认为偷换了你的公文包,想要炸死你和皮特的人是汪康年?”席能问道。 “此前汪康年带人越境进入到法租界,意图行不轨之事,其一名手下被我开枪击毙,汪康年本人也被我击伤,我怀疑汪康年由此怀恨在心,意欲加害于我。”程千帆沉声说道。 “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坦德在一旁闻言后,对于程千帆所讲述之事,表现出较为浓厚的兴趣。 程千帆便将事情简明扼要讲述:汪康年带了手下潜入法租界,鬼鬼祟祟,被英明神武的小程巡长发现,双方发生冲突,小程巡长丝毫不顾忌对方所谓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来头,击毙一名暴徒,击伤了汪康年,后者带人狼狈逃出了法租界。 “汪康年的背后是日本人,你可知道?”坦德问。 “属下的背后是巡捕房,是法租界,是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程千帆毫不犹豫,大声说道。 “非常好!非常好!程巡长,你是一位正直、忠诚的警官!” 坦德闻言,非常高兴。 他对席能和金克木说,法租界需要的便是小程巡长这般效忠法兰西,勇于同邪恶势力斗争的优秀警官。 一旁的金克木微笑附和,席能也是对程千帆颇多夸赞。 两人皆知道程千帆实际上和日本人关系也是颇为亲近的,但是,此时此刻,双方都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一茬,没有人向坦德提及此事。 “对于公文包被掉包,并且安放了手榴弹之事,你怎么看?” “属下对此丝毫未曾察觉,完全不知公文包是何时被人掉包了。”程千帆露出惭愧之色,“属下不够警觉,并且险些连累了皮特,心中愧疚不安。” “你也是受害者,不必介怀,皮特现在怎么样了?” “属下将皮特中尉送去警察医院动手术,并且通知了皮特中尉的家人。”程千帆说道,“属下询问了医生,皮特中尉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属下等待琳达女士抵达医院后,我便离开医院,誓要缉拿凶徒归案,为皮特中尉报仇。” 程千帆说一句,修肱燊便翻译一句。 无论是席能还是坦德,听了这些话,都是点点头。 特别是坦德,上次此人召见程千帆问话的时候,对程千帆的态度还是颇为冷淡的,此时面色温和不少。 “有证据证明袭击案和汪康年有关吗?”金克木问道。 “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手榴弹之事和汪康年有关。”程千帆摇摇头,“不过,汪康年的手下首先开枪向我和皮特中尉射击,这是事实。” 几人交头接耳讨论一番,又询问了几句话,便示意程千帆可以离开了。 坦德甚至还破天荒的再度以较为温和的口吻宽慰了程千帆一番,表示法租界当局一定不会放任任何人对巡警的袭击,此事一定会调查到底,给他一个交代。 程千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 他的脸色无比的凝重。 苗圃暴露的原因查清楚了,竟然是我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的叛变。 汪康年面对李浩的严刑审讯,没有撑太久,很快就招供了。 程千帆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汪康年经不住严刑拷打,背叛了党务调查处,投靠了日本人,甚至因为此人的背叛和招供,最终导致覃德泰撤离上海,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站几乎被特高课一锅端。 这种人贪生怕死,受不得拷打,能够招供一次,便能招供第二次。 他暗中引导李浩对汪康年等人用刑,表面上是要查清楚对方说目标是女红党苗圃的证据,实际上也是一个巧招,以兹来搞清楚苗圃暴露的真正原因。 地下交通站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其保密级别也极高,童学咏的叛变可能对南市党组织带来极大的威胁。 不过,有一点程千帆有些迷惑,‘水仙花’是一直在法租界潜伏的,怎么会和南市的交通员有联系,并且最终导致其被招供出卖。 程千帆拉起百叶窗,推开窗户,将茶杯里的茶叶直接从自己左侧的窗户倒了出去。 坐在墙角嗮太阳、嗑瓜子的老黄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约莫五六分钟后,他拍了拍屁股,回到了医疗室。 程千帆这边溜溜达达来到院子里,脸色阴沉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然后便被拎着酒瓶的老黄喊住了。 “程巡长,看到你没事,老黄我可算是放心了。”老黄举着酒瓶,笑着问,“喝一杯压压惊?” 第105章 演技 “你没事吧。”老黄给程千帆倒了一杯酒,问道。 程千帆拿起酒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叹口气,“死里逃生啊。” 说着,他呸呸呸的将嘴巴里的酒水吐出来,然后扭头向门的方向,对着阳光,低头看了看酒杯,“老黄,风大,门关上,你这门上的灰都落酒里了。” 老黄便嘟囔着说,酒里有灰尘,这才够味道,不过,终究还是起身将门关上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用上这种办法!”老黄压低声音问道,表情凝重。 事情传得很快,大头吕带人返回巡捕房之前,便有目睹了爆炸和枪战的热心市民奔走相告: 小程巡长去维也纳舞厅高乐,没想到他的公文包里竟被人放了‘炸弹’,只可惜老天不长眼,小程巡长竟然逃过一劫,没挨炸。 老黄闻听此事,便去茅厕撒尿,回来的途中经过程千帆的办公室窗前,他看到小程巡长的办公桌上放着的台历上面画了三个圈。 他大摇大摆的离开巡捕房。 老黄不担心有人怀疑他,他要么是在喝酒,要么是在去买酒的途中,消失不见了是常事。。 随后,老黄便来到距离巡捕房约莫两华里的一个房子,这是他以别人的名义暗中租下的房子。 在这里,老黄取了一个和程千帆的公文包一模一样的公文包,速速离去。 这个公文包,便是巡捕们后来在维也纳舞厅附近的河沟里发现的那个公文包。 程千帆实际上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 其中自己家里会有两个公文包,老黄这里会有另外一个。 三个公文包,他会轮番使用。 并且会很细心的‘维护’,以最大限度的保持三个公文包看起来一模一样。 公文包里的手榴弹,便是程千帆为了意外情况准备的,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乱,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这枚手榴弹也会成为‘火苗’同志的光荣弹。 这个预案安排并非完美的,只适应于程千帆在法租界境内,并且距离中央巡捕房距离越近越好,如此才能够给老黄去完成补救的时间。 事实上,最合适来做这个补救工作的人便是经常跟随在程千帆左右的李浩。 不过,程千帆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选择浩子来做这件事。 浩子不是党内同志,因为无法确定这种突发意外情况是否是涉及到红党,所以,安全起见,不能用李浩。 譬如说今天这件事,若是安排李浩来补救,那么,李浩事后得知事件内情竟然涉及到汉奸汪康年带队抓捕红党之事,难免会心生疑惑,极可能会怀疑他和红党有关系。 “汪康年此行的目的是带队秘密抓捕电报厅的女职员苗圃。”程千帆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这是我们的同志。” “跑掉没?”老黄急忙问。 “跑掉了。”程千帆便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事情经过。 “运气不错。”老黄笑了笑,露出满口的黄牙,说道。 程千帆知道老黄说的运气不错是什么,指的是他的公文包内今天放了手榴弹: 手榴弹并非一直会放在公文包里,只是程千帆认为有必要采取某种预防措施的情况下,才会放进公文包。 至于说何时有必要,这完全是程千帆自己来把握。 老黄看到程千帆办公桌台历上的三个圈正是代表了手榴弹: 说明程千帆今天放了手榴弹在公文包里。 这是程千帆专门给老黄留下的暗号信息。 说着,老黄又皱了皱眉头,“没有违反组织纪律吧。” ‘火苗’同志的身份高度保密,从情理上来说,程千帆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抓捕,选择果断出手相救,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从组织纪律而言,‘火苗’太重要了,为了‘火苗’的安全,程千帆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即便是要行动,也要格外小心,并且要绝对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很显然,今天的情况很危险,程千帆的行动很冒险,不符合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的要求。 “这个人,必须救。”程千帆说道。 老黄点点头,没有再问。 ‘火苗’既然说必须救,自然有他的理由,应该是其中内情属于机密,不便说出来。 ‘火苗’虽然年轻,却是久经考验的老党员了,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性,不会做违背组织纪律的事情。 “你搅了汪康年的抓捕计划,并且还抓了汪康年,三本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老黄问道。 “我已经有所准备,不必担心。”程千帆没有过多解释,时间紧迫,他看着老黄,表情严肃说道,“苗圃的暴露,是因为叛徒的出卖。” 老黄脸色一变。 上海党组织数次遭受极大的损失,都是因为党内出现了叛徒。 “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叛变,是他出卖了苗圃。”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老黄,你即刻想办法离开巡捕房,向‘蒲公英’同志汇报这个情况。” “好,我一会就想办法离开。”老黄点点头,他是众人眼中的酒鬼,没有呆在医疗室,有时候会找不到人,这是常有的事情,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一定要注意安全。”程千帆皱眉,表情凝重说道,“就在昨天,我们有一个同志被特高课杀害,此事也怀疑和汪康年有关,此外,童学咏是因为什么原因暴露,进而被汪康年抓捕,这些暂时都是迷。” 他喝了一口酒,说道,“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一切多加小心。” “我会注意的。”老黄郑重点头。 他明白‘火苗’的意思,事情有些诡异,看不透,这种情况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在三本次郎的办公室里。 三本次郎脸色阴沉,他正在聆听荒木播磨的汇报。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将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一推,落在地面,他气的咬牙切齿骂道。 “我再三对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说过,不要再针对汪康年,他明面上答应,暗地里还是放不下对汪康年的成见。”三本次郎怒气冲冲说道。 “课长,这次恐怕不是宫崎君去找汪康年的麻烦。”荒木播磨思忖说道,“会不会是汪康年私下里对宫崎君动手?或者说宫崎君公文包里的手榴弹便是他安排人放的?” “可能性不大。”三本次郎沉着脸,思考片刻后摇头,“汪康年现在的精力都在他抓捕的那个红党身上,他的最终目标是红党陈州,这个人也许内心深恨程千帆,也想着要报仇,但是,不会因私废公,影响到工作。” 荒木播磨冷笑一声,他不太认同课长的看法,按照课长所说,汪康年是大公无私、能力很强之人,这显然不可能。 一个人如此贪生怕死,谈何优秀? 对于贪生怕死的汪康年,荒木播磨的内心是极度鄙视的。 “但是,也不能排除是汪康年安排人想要炸死宫崎君的可能,毕竟在汪康年心中,他现在背靠大日本帝国,而程千帆只是法租界的巡长,杀了便杀了。”荒木播磨继续说道。 三本次郎微微皱眉,他不得不承认,荒木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此外,即便手榴弹不是汪康年所放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宫崎君大难不死,随后便看到了和他有仇的汪康年在现场,他很难不怀疑此事和汪康年有关。” 看到三本次郎再沉思,荒木播磨继续说道,“也许汪康年是无辜的,他没有派人暗杀宫崎君,且因为宫崎君的行为,导致汪康年被抓,但是,这件事至多只能算是误会。” “这件事,客观的说,宫崎君是没有什么责任的,他遭遇暗杀,险些遇害,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此前愤怒,是因为他认为宫崎健太郎那个家伙不老实,不听从他的命令,明明他已经警告宫崎不要去动汪康年了,宫崎健太郎却阴奉阳违。 故而,他实在是气急。 现在,经过荒木播磨的分析,三本次郎冷静下来。 荒木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 三本次郎易地而处思考,自己若是宫崎,那种情况下也极可能认为要暗害自己的人便是汪康年,然后便难免会做出过激举动。 如此,他心中的怒气消散不少。 “课长,宫崎健太郎来了。”小池敲门进来,汇报说道。 “荒木君,你先出去吧。”三本次郎说道,随即冷哼一声,“让宫崎这个鲁莽的家伙进来。” “是。”荒木播磨和小池鞠躬,退出了办公室。 荒木播磨和门外等候的宫崎健太郎打了个照面,两人隐蔽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课长说你太鲁莽了。”荒木播磨低声说道。 程千帆闻言,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朝着荒木播磨露出感激之色。 在来特高课之前,他先联系了荒木播磨,‘如实’向荒木播磨讲述了此事,请荒木播磨帮忙在三本次郎面前敲边鼓,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荒木播磨被程千帆的诚意所打动,慨然表示愿意为朋友仗义执言。 三本次郎阴沉着脸,他聆听了宫崎健太郎的汇报,此间过程中,他一言不发。 “给我一个你下令抓捕汪康年的理由。”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汪康年必须抓。”程千帆说道,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三本次郎的脸色,“课长,不是属下公报私仇,汪康年人的开枪袭击了我和皮特,并且击伤了皮特,他是必然要被抓起来的。” “与其等皮特下令抓人,不如我先开口。”程千帆说道。 “你不仅仅抓了人,还拷打了汪康年。”三本次郎没有被宫崎健太郎的三两句解释所迷惑,表情不善的质问道。 面对三本次郎的质问,宫崎健太郎脸色连连变化,既有害怕,还有愤怒,还有委屈。 “你遇到手榴弹暗杀,险些丧命,惊恐不安,此时你看到了汪康年,想到此人和你的仇怨,当时你脑子里想的就是汪康年便是幕后指使。”三本次郎冷声说道,“所以,你当时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直接就下令抓人,拷打汪康年。” 程千帆的表情有些难堪,额头开始冒汗。 “你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到汪康年必须要被抓捕这个原因,你就是在报复,你认为汪康年要杀你。”三本次郎盯着程千帆的眼睛看,冷冷说道。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宫崎健太郎在课长阁下睿智的眼眸的逼视下,脸色难看,最终只能立正,鞠躬,垂头丧气说道,“课长明鉴万里,属下不敢再狡辩。” 看到宫崎健太郎惊恐不安、垂头丧气的样子,三本次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头抬起来!”三本次郎猛然厉声说道。 “哈依!”宫崎健太郎站得笔挺,抬起头。 “我生气的不是你对汪康年做了什么。”三本次郎冷哼一声,“我生气的原因是,一颗手榴弹便令你吓成那个样子,手脚哆嗦,连站都站不稳了,真是给我丢人。” “属下令课长失望了。”程千帆露出惭愧无比的表情,鞠躬,垂头说道。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将宫崎健太郎晾在那里,约莫几分钟后才开口说道,“你的公文包是如何被掉包的?” 程千帆的回答和在巡捕房的回答却并不相同。 他露出思考之色,说道,“公文包是我从巡捕房带出去的,再出门之前,我还检查过。” “此后,公文包一直没有离开我身边。”他皱眉说道,“基本上可以确定,公文包应该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这也是属下非常不解的地方。” “蠢货!”三本次郎骂道,“自己的公文包都能被人掉包,你在特训班都学习了什么!” “报告课长,属下枪法进步很大,搏斗水准也提升很多。”程千帆立刻说道,表情还略得意,然后便看到三本次郎阴冷的表情,赶紧闭嘴。 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阳穴。 宫崎健太郎在特训班的时候,将几乎全部精力都用在提升个人武力上了,枪法和厮杀搏斗进步很大,令教官都赞不绝口。 不过,其他的专业能力的学习上,宫崎健太郎的表现便只能说是一般了。 三本次郎明白为何是这种情况,宫崎这个家伙一直受到特高课其他特工的歧视,这家伙心中憋着一口气,发誓要提高自己,令其他人对他刮目相看。 而很显然,在宫崎这个家伙的脑子里,枪法精准和搏斗能力强,便是一个强大特工的标志。 或者也可以说,这两项是宫崎此前的短板,故而他非常重视提高。 就在此时,程千帆露出了一丝思考和游移不定的神色。 “想到什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对方准备很充分。”程千帆想了想,表情愈发凝重,“被掉包的公文包,款式和样子和我的公文包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外表的一些痕迹也相仿。” “此外,公文包拎在手里的重量也差不多。” 说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恐,咬牙切齿说道,“这个人是要置我于死地,可谓是谋划已久,早就做好了准备。” 第106章 ‘睚眦必报’ 宫崎健太郎眼眸中的惊恐之色,尽管很快被掩饰下去,不过,依然被老辣的三本次郎看出来了。 这个胆小鬼! “够了,宫崎君!”三本次郎呵斥说道,“作为帝国勇敢的特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课长,属下不是惊慌。”宫崎健太郎还在竭力狡辩,“属下只是想到有人竟然隐藏极深,处心积虑要害我,我却一直没有察觉到,感到不寒而栗,且惭愧不安。”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到底是给宫崎健太郎留了一点点颜面,没有再继续揭穿这个怕死的手下。 此外,宫崎健太郎的话也引起了他的思索。 按照宫崎健太郎的所说,这次暗杀可谓是准备相当充分,对方这是处心积虑要弄死宫崎。 不,确切的说是要弄死程千帆。 客观的说,公文包被掉包都不知情,也许不是宫崎表现的多么糟糕,而是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太过狡猾。 “你的公文包里有什么?”三本次郎突然问道。 “有几份档案资料。。”程千帆思忖说道,“虽然都是涉密资料,不过,都是刑事卷宗,没有其他的价值。” 说着,他看了三本次郎一眼,“还有一套古钱币。” “什么古钱币?”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金锭。”程千帆露出心痛不已的样子,咬牙切齿说道,“明朝嘉靖四十年十月内户部造,五十两足色的金锭。” 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心痛、恼怒的样子,气的骂道,“你满脑子都是金钱,能不能将精力放在工作上!” 此时,程千帆抬头,看向三本次郎,小心翼翼说道,“下个月便是课长您的生辰,属下,属下…” 正在骂人的三本次郎闭嘴了。 他先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宫崎君竟然记得他的生日,很显然,这是宫崎君暗中打听到的。 然后,这金锭便是宫崎君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宫崎健太郎丢失了金锭后的痛苦心情了。 在宫崎的心中,当不仅仅是因为钱财的损失,这还包含那满满的未曾表达出来的沉重心意啊! “庸俗!”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呵斥说道。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好,不敢说话。 “帝国征服支那的脚步不会停歇,我每日工作繁多,哪有时间过生日。”三本次郎叹息一口气,摇摇头说道。 “课长为帝国殚精竭虑,堪称帝国军人的楷模。”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说道,十分恭敬的鞠躬,“您辛苦了。” “效忠添皇,征服支那,是吾辈帝国军人的使命!”三本次郎沉声说道,“这是帝国赋予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帝国本土太小了,我们的使命便是为帝国民众获得更多的土地和生存空间!” “伟大的大和民族,终将统治这广袤富饶的土地,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高等的民族!”程千帆的眼眸中闪烁着狂热之色,“卑劣的支那人,只配成为我们的奴隶!” 三本次郎满意的看着宫崎健太郎。 特高课内部似乎隐隐有一个声音,说他是因为宫崎健太郎的溜须拍马,乃至是贿赂,才对此人另眼相看。 这都是谣传,是无稽之谈。 如此优秀、忠诚的年轻人,哪个长官不喜欢? “你可知道,因为你和汪康年发生了冲突,导致汪康年要抓捕的红党逃脱了。”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说道,“若非因为你是帝国特工,你若是一个支那人,我都要怀疑你有意放走红党。” 程千帆仔细的捡起地上掉落的文件,放回到三本次郎的办公桌上,并且认真且仔细的摆放好。 “属下当时在舞厅陪着皮特喝了点酒,皮特那个家伙极为喜欢黄金,属下也是有心向皮特卖弄一番那得之不易的金锭,故而想着要打开公文包,然后便看到了已经拉弦的手榴弹,整个人都吓坏了,根本没有顾得上去注意汪康年。”程千帆苦笑一声说道。 他不着痕迹的将‘得之不易’四个字和‘金锭’这两个字咬字稍稍重了一些。 说道这里,他的脸色又是一变。 “怎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此外,听着宫崎健太郎一口一个金锭,三本次郎也是烦躁不已。 “这金锭是好宝贝,属下也是得之不易,且这金锭是…”程千帆停顿一下,说道,“以属下的习惯,自然是要回到家中或者是办公室,独自一个人仔细欣赏,品鉴。” “你的意思是,对方对你的习性也是颇为了解,知道你不会让其他人碰公文包,会在无人处打开公文包,如此定然会炸死你。”三本次郎明白宫崎健太郎的意思了。 “正是如此。”程千帆眼眸中闪过一丝后怕,更多的是愤怒和狰狞之色,“此人如同一条毒蛇,令人心悸不安。” “有怀疑对象吗?”三本次郎问道。 “程千帆行事作风颇为粗犷,仇家不少。”宫崎健太郎讪讪一笑,说道,“一时之间,怕是很难判断。” 三本次郎皱了皱眉,宫崎这个家伙,以程千帆的名义疯狂敛财,且手段颇为凶残,得罪了不少人,可以说,想要弄死他的人不在少数,确实是很难查。 “这件事我会派人调查的,你自己也要仔细盘查,争取尽快揪出这个幕后凶手。”三本次郎说道。 “是。”程千帆点点头,随后却是嘀咕了一声,“也许就是汪康年那个家伙。” 然后便被三本次郎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巴格鸭落!” “汪康年这种人不可信。”程千帆表情不屑说道,“这个人极度贪生怕死,对帝国不忠。”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同时有些头疼不已。 不管要暗中加害宫崎健太郎的是否是汪康年,经此一事,宫崎这个家伙和汪康年之间可以说是结下死仇,水火不相容了。 “课长,汪康年在巡捕房的刑讯室,招供了。”程千帆说道。 “他招了什么?”三本次郎问道。 程千帆见状,果断再落下一子,“用支那人的话说,是竹筒倒豆子,一个不留!” 说着,便将汪康年招供的口供,极为仔细的向三本次郎娓娓道来。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骂了一句。 这个家伙讲述这些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是对于有机会向汪康年落井下石暗中高兴。 宫崎这个家伙,完全不考虑大局,满脑子只有和汪康年的私人恩怨。 当然,他更加愤怒的是汪康年的行为。 他当然知道此人贪生怕死,不过,此人此前是从国府党务调查处叛变投靠了大日本帝国,三本次郎对此自然是乐于见到。 但是,此时此刻,得知汪康年在巡捕房的刑讯室招供,此时的感受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贪生怕死的支那人,背叛帝国,这种人不可信,该杀。”程千帆继续添油加醋说道。 三本次郎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对于汪康年这样的投靠帝国的支那人,这种行为也许还谈不上背叛帝国。 或许,即便是有背叛嫌疑,但是,也不能便因此杀掉汪康年,若是如此,对于以后支那人投靠帝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愿意投靠帝国的,自然都是贪生怕死之人,真正不怕死的人,都是和帝国作对的死硬分子。 帝国既然招揽了这些人,就要容忍他们的贪生怕死。 但是,宫崎健太郎有半句话说的是对的,这些贪生怕死之徒,可以用,但是,这些人不可靠,不可信。 “汪康年的行为确实可恶,不过,关于他的处理,我自有决断。”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你也就不要继续添油加醋了。” 被看破心思的程千帆,讪讪一笑,说了句,“属下不敢,课长明鉴万里。” 三本次郎摇摇头,宫崎这个家伙,此前一直以宫俊这个中国人的身份在支那内陆游历,后来以程千帆的身份潜伏,在支那呆的久了,其言语做派,越来越像是一个圆滑精明、嘴巴甜如蜜的支那官员了。 “对于这个已经招供的支那红党童学咏,你怎么看?”三本次郎突然问道。 “属下假扮程千帆,在巡捕房工作以后,因为支那政府和红党再次合作的关系,法租界内部对红党的查缉力度相对减弱,所以,我较少会有机会参与侦办涉红案件。”程千帆皱眉思索,说道。 “不过,属下曾经研究过巡捕房的内部档案,其中便有此前巡捕房缉拿红党的卷宗。” “红党一直面对国府、租界当局的围剿,多次遭遇重大打击,但是,他们就如同野草一般,只要没有斩草除根,只要给了他们阳光和空气,很快便又野蛮生长。” 程千帆凝眉说道,“而且,从这些反反复复的搜捕中,应该说他们是积累了一些经验教训的。” “其中有一点,那便是红党现在非常重视单线联系,不同地区,不同的部门之间,很少发生横向联系。”程千帆露出疑惑之色,“从背叛帝国的汪康年的口供中可见,他们抓住的童学咏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 “而汪康年这次要抓捕的苗圃,她是在法租界潜伏的红党。”程千帆摇摇头,“这两个人之间如何会发生联系的?这并不符合我对红党的研究和认知。” 三本次郎满意的点点头。 宫崎这个家伙,只要是精力放在工作上,脑子很机灵的。 这个家伙现在反应如此迅速,其中多半原因是他要趁机好好表现,同时最重要的是可以暗中暗中对汪康年夹枪带棒的落井下石。 三本次郎将这一切看的通透。 “你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以我对红党的了解,这种情况确实也是有些蹊跷。” “课长,要知道答案很简单。”程千帆微笑说道,“问童学咏就是了。” “嗖的斯累(そうですね)!”三本次郎面露笑容点点头,“如此,你随我去见一见这个支那红党。”(PS2) 前往刑讯室的途中,程千帆面色平静。 他的脑海中则在快速思索。 汪康年是如何抓住童学咏的,这是他心中的一个谜团。 童学咏的叛变,险些给我党带来巨大危险。 不过,目前来看,因为他已经得知童学咏的叛变,并且安排老黄立刻向组织上示警,所以,童学咏的危害是有限的,可控的。 反而,童学咏为何会暴露,以至于被汪康年抓住,这才是程千帆更加关注的地方。 此前,当三本次郎主动提及童学咏之后,他心中早有准备,即刻在暗中不着痕迹的引导。 如他所愿,三本次郎选择带他来见童学咏。 这将是一个机会,一个揭开谜底的机会。 在距离刑讯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三本次郎停下脚步,程千帆也跟着停下。 一名特高课的特工走过来,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三本次郎。 “这是汪康年审讯童学咏的笔录口供。”三本次郎随手将文件袋递给了程千帆,“你仔细看一看,一会由你来盘问童学咏。” “是。”程千帆心中狂喜,但是,面色很自然,双手接过文件袋。 他打开文件袋,入目仔细  他本以为笔录上会有关于童学咏被抓的一些信息纰漏,由此他可以以兹来作为侦查情报。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笔录只记录了审讯童学咏的过程,并没有提及其他。 程千帆的表情一变,随之露出一丝笑容,“没想到这个支那红党开口之前,竟还是一个顽固分子呢。” 说着,他指了指卷宗,“不过,是人便有弱点,这个女孩便是童学咏的弱点。” 说着,他啧啧出声,“汪康年这个背叛帝国的家伙,能想到抓捕童学咏的女儿来威胁,倒也不算是白痴。” “好了,宫崎君,汪康年是否背叛了帝国,不是由你来审判的,你不要来来回回就是那句话。”宫崎这个家伙把那句话翻来覆去的说,这令三本次郎烦躁不已,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训斥说道。 宫崎这个家伙,真是睚眦必报,记仇的厉害。 “哈依!”程千帆立正,低头,鞠躬说道。 他垂下的眼眸闪过一道寒芒,童学咏背叛组织,背叛人民,出卖同志,此固然可恨。 不过,客观的说,童学咏经历了严刑拷打,始终没有屈服。 直到汪康年命人抓来了童学咏的女儿。 童学咏才开口招供,出卖了苗圃同志。 汪康年用童婷婷来威胁,这种行为更是令人不齿,简直是畜生不如。 来到刑讯室门口,程千帆将笔录口供放进文件袋,抬起头,露出阴鸷的眼眸… PS1:求订阅,求 第107章 试探 汪康年留在刑讯室的手下都已经被提前调开了。 这是为了保护宫崎健太郎的隐蔽身份,三本次郎心思缜密,自然会将这些细节提前考虑到位。。。 荒木播磨已经在刑讯室内等待。 “宫崎君。” “荒木君。” 两人相视一笑,握手。 “荒木君,人呢?”程千帆问荒木播磨。 他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有人在用刑。 “宫崎君,这边请。”荒木播磨说道。 在刑讯室进深左侧,有一个小门,打开小门,进去便看到两个环境相当不错的‘雅间’。 和刑讯室的电椅、木桩、老虎凳等比起来,这两个有草席、褥子、破棉被,小凳子,甚至有略瘸腿的书桌的牢舍,堪称是奢华的雅间了。 这两个‘雅间’是为已经招供、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进行安置的‘犯人’临时准备的优待牢舍。 当然,此地还有一个作用,那便是对某个被抓捕之要犯用刑之前,先将其关押在此处,令此人聆听、观摩对其他人用刑的惨烈场面。 这种一门之隔便是天堂和地狱的环境,对于意志不坚定分子,能够形成最直接的视觉、听觉和心理上的冲击。 一些人甚至不用再用刑,便会直接心理崩溃,开口招供。 两个牢舍是挨着的。 一个牢舍内,一个五六岁的小囡囡此时睡着了。 小姑娘蜷曲在紧挨着隔壁牢舍的草席、褥子上,身上裹紧了小被子,小脸上还残留有泪花。 在隔壁的牢舍内,一个戴了眼镜的男子坐在地上,安静的坐着,看着自己的女儿。 开门的刹那间,光影投在他的身上,程千帆有一种错觉,这个人身形佝偻,此人看过来,眼眸中没有什么光彩,这令程千帆想到了一个词语:行尸走肉。 “童学咏,你的身份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为何会认识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程千帆走到牢舍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童学咏,开门见山问道。 “你是谁?”童学咏先是看了荒木播磨一眼,然后盯着程千帆看,问道。 进来的这几个人,其余人都身着日军军装。 其中那个矮胖子明显是日军军官,且级别不低。 按理说,这几个人中以那个日军军官级别最高,但是,走到前来问自己话的反而是这个没有穿军装之人。 这个人一身西装,套着风衣,眼睛上还戴着墨镜。 “回答我的问题。”程千帆微微皱眉,似乎对于童学咏不答反问有些不满。 他的内心却是一凛,刚才童学咏看向荒木播磨,而不是看向明显是领导者的三本次郎。 这是童学咏下意识的反应。 为何会有这个下意识的反应? 童学咏的眼眸闪烁,没有说话。 程千帆冷笑一声,右手一伸。 荒木播磨会意,将自己的南部十四式配枪递了过去。 程千帆关闭保险,枪口直接对准正在熟睡的小女孩。 “说。”他冷冷说道。 “你们除了拿孩子来威胁我,还有什么本事?”童学咏愤怒质问。 “三!”程千帆表情阴狠,冷冷说道,“二…” “苗圃曾经在几年前被借调在南市工作过。”童学咏愤怒的盯着程千帆,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她在南市工作时间不长,所以,南市的同志大多数不认识她。” “你为什么能认识苗圃?”程千帆冷声问道。 “国府军警宪特大搜捕,苗圃从南市连夜撤回法租界,是通过交通站安排的交通线,确切的说,是我送苗圃回法租界的。”童学咏说道。 “前段时间,我有一次来法租界办事情,路过电报厅,认出了苗圃。” 程千帆点点头,这便可以解释为何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童学咏开口招供,竟然是供出了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 程千帆皱着眉头,盯着童学咏看,陷入思考。 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童学咏是如何被捕的。 是有其他叛徒的出卖? 还是因为某种意外? 事实上,因为意外情况而被捕,是占据了同志们被捕的一定比率的。 其中一些案例,甚至堪称荒唐至极,令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民国二十四年,贝当区我党地下党员霍晓琪被捕,便是被隔壁女邻居举报其是红党。 政治处派人上门搜捕,抓住霍晓琪,当场搜出了我党传单若干,机密文件两份,证实了霍晓琪的红党身份。 而事后的调查却显示,霍晓琪的女邻居举办霍晓琪是红党,纯属报复行为,此人此前压根不知道霍晓琪是红党,用巡捕房的卷宗中的话说,这纯属‘瞎猫碰到死耗子’: 女邻居有烟瘾。 大半夜敲门向霍晓琪借烟卷,霍晓琪不抽烟,自然没有。 女邻居不相信,认为霍晓琪吝啬。 似是因为烟瘾犯了,越想越气,竟然天不亮就跑去巡捕房举报霍晓琪是红党。 霍晓琪被捕后,经受了长达半个月的严刑拷打,始终坚贞不屈。 后被巡捕房引渡给国府方面,最后在龙华壮烈牺牲。 程千帆迫切想要弄清楚童学咏因何被捕,但是,他又不能明着问。 此外,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有某种不安。 他看向牢舍内,眼眸一缩,旋即恢复正常。 “课长,这不对劲。”程千帆微微皱眉,看向三本次郎,他是用日语说话的。 “你说。”三本次郎说道。 “童学咏是红党南市交通站的交通员,此人最了解的情报必然是关于南市红党的,特别是有关于南市红党交通站的。” 程千帆看了童学咏一眼,继续用日语说道,“但是,卷宗显示,此人却只是招供了法租界的女红党苗圃,并没有关于南市红党相关情报的供述记录。” 三本次郎走上来,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哈哈笑着说道,“宫崎君,不错,你能够看出其中的问题,我很欣慰。” 说着,他一伸手,荒木播磨立刻将一份较厚的卷宗递给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再将卷宗递给宫崎健太郎,微笑说道,“宫崎君,你看看吧,你刚才的问题和疑惑,答案都在里面。” 程千帆接过卷宗,没有立刻翻越,而是看了三本次郎一眼。 “看吧。”三本次郎微笑说道。 此时,三本次郎的心中对宫崎健太郎是非常满意的。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来安排宫崎健太郎来提审童学咏。 一方面是要考究一下宫崎健太郎的能力。 另外就是,排除怀疑。 尽管三本次郎也赞同荒木播磨所言,宫崎健太郎抓了汪康年,直接造成了女红党苗圃趁机逃离是误会和意外。 宫崎健太郎是帝国特工,同情乃至是暗中和红党有瓜葛的可能性极低。 确切的说,三本次郎是不认为贪财好色、恶迹斑斑的宫崎健太郎和红党之间会有什么关联的。 但是,濑户内川背叛大日本帝国的前车之鉴,令三本次郎十分警惕。 濑户内川在特高课的资历比宫崎健太郎还要老,此人更是帝国很早就悉心培养的专业特工。 故而,濑户内川的叛国行为,在上海特高课内部,乃至是整个在华特务机关内部都引起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所以,生性谨慎的三本次郎还是决定暗中对宫崎健太郎试探一番。 结果没有令三本次郎失望。 宫崎健太郎开门见山,毫不犹豫的用枪口指着那个支那小女孩。 三本次郎看的真切,宫崎健太郎的眼眸中是残忍,更是毫不在意,支那人的生命在宫崎这个家伙的眼中犹如蝼蚁。 三本次郎丝毫不怀疑,如果童学咏不开口,宫崎健太郎会直接开枪打死童学咏的女儿。 此外,宫崎健太郎敏锐的发现了童学咏的供词中的问题,认为童学咏有所隐瞒,没有招供南市红的情报。 这不仅仅说明了宫崎健太郎的专业能力的进步,同时更说明宫崎对向红党的铲除态度,这进一步排除了宫崎健太郎和红党有关联的可能性。 三本次郎内心是极为满意的。 不愧是他素来看重和欣赏的年轻人,没有令他失望。 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程千帆打开卷宗,仔细看。 卷宗里详细整理、记录了童学咏从被捕到被审讯的整个过程。 这才是关于红党童学咏的最详尽、真实的卷宗。 其中,童学咏的被捕原因令程千帆心中震惊无比。 童学咏之所以被捕,是被汪康年的手下小四认出来了。 小四此人精通摄影,且分析观察能力、记忆力极强。 此前汪康年带领党务调查处捕杀红党,他都会安排小四暗中拍照,大量的拍照。 这些照片,有的是直接确定现场红党的证据。以兹为铁证,可作为审讯、定罪的辅助。 有的能够锁定一些逃离的红党,这些被暗中拍照,露了相貌的红党,即便是东躲西藏,也更加容易抓捕,其中不少人都在后续被逮捕‘归案’。 剩下的便是一些没有拍到正面,或者是因为被拍摄者果断撤离上海,抓无可抓,等等原因造成的看似无用的大量照片。 但是,就是这些看似无用的照片,却依然能够蕴含线索。 童学咏便是因为类似的照片而暴露,最终被抓捕的。 小四喜欢随手拍摄街景、人文。 有时候,随便抓拍的一张照片,都极具美感,颇有韵味。 这一日,他的相机锁定了一个牵着女儿的小手,在一个糖人面摊上驻足的男子。 小女孩眼镜直勾勾的盯着糖人,当父亲的疼爱的眼神看着自家女儿。 一开始,小四是沉醉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的瞬间,这是打动他的瞬间。 不过,相机镜头下,男子侧身影像令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小四暗中拍摄了多张此男子的侧面照,同时吩咐手下暗中跟踪此男子。 随后,小四回去后,迅速洗出照片。 他又从自己那海量的旧照片中翻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党务调查处在一次抓捕行动中,一个逃脱的红党的侧面照。 经过仔细比对,小四作出判断——此二人是同一人。 然后便有了童学咏在街面上突然被抓捕的情况出现。 甚至于暗中抓捕了童学咏的女儿,以此来胁迫童学咏招供,这也源自于小四的建议: 那个令他沉醉的父女情的瞬间,令小四觉得大有文章可做。 一个如此疼爱自己女儿的男人,这个女孩便是这个红党最大的软肋! 程千帆心中暗凛,此前汪康年跟踪路大章,程千帆开枪击毙了丁乃非后,便突然后悔,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击毙汪康年身边的那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 从汪康年对待此人的态度来看,此人在汪康年心中的份量不同于其他人。 他当时猜测此人可能是汪康年的亲友,却是没料到这个叫做小四的年轻人,能够令汪康年另眼相看,恐怕原因便是因为其竟然有如此能力! 这个小四太危险了! 程千帆心中暗暗记住此人。 他继续看卷宗。 事实上,汪康年带队出发去逮捕苗圃之后,并没有中断对童学咏的盘问。 此人颇为乖觉,离开之前,特别特意派人去通知、请来了荒木播磨,请荒木播磨来盘问童学咏有关南市红党的情报。 “马屁精。”程千帆冷哼一声,轻声说道。 汪康年这是向荒木播磨示好。 已经开口的童学咏,很难再抵抗盘问,南市红党的情报不难获得,这便是属于荒木播磨的功劳了。 程千帆曾经听小池谈起过荒木播磨和汪康年叛变之时的场景。 彼时的汪康年还有些放不开,比他的顶头上司吴山岳差远了。 没想到,现在的汪康年已经非常熟稔如何当一个优秀的汉奸了。 只有日本人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日本人认可的功劳才是功劳。 他自己去抓捕‘可能是小虾米’的苗圃。 选择将大鱼留给荒木播磨。 看似是少立功,实则能够讨得荒木播磨的认可和欢心,比立下大功劳还更加实际。 蓦然,程千帆眼眸一缩,心中一凛: 他看到了童学咏后续招供的关于南市红党的口供! ps: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求订阅,求 第108章 行动 程千帆的目光停留在卷宗上。 童学咏将南市交通站卖了个彻彻底底。 南市交通站地址,薛家浜七十二号。 南市交通站书记,乐启文。 南市交通站站长,商家泉。 南市交通站副站长,童学咏。 南市交通站组员:李友、范中奇、郭琪庵、刘袤。 程千帆看了童学咏一眼,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南市交通站的副站长。 然后他便看到卷宗里被荒木播磨特别用红墨水划线的一句话,内容是: 南市红党拟定于今晚二十时在交通站附近的匡家旅馆召开秘密会议,商讨宣传‘反日’,声援徐州战场,同时预备组建川沙‘反日’游击队等相关事宜。 届时,南市红党相关领导,以及交通站书记乐启文、站长商家泉等人都将参加该秘密会议。。 程千帆震惊无比,心忧不已。 他只觉得手中的卷宗是如此的沉重。 他又翻页,后面是一连串的名字,都是童学咏预估的极可能参加此次会议的南市红党名单。 如果说特高课是刽子手,那么,这便是一份透露着血腥味的处决名单! ‘火苗’的手指弹了弹纸张,发出啪的声响,就像是枪声乍起。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十五点三刻,距离南市红党之秘密会议还有四小时另一刻钟的时间。 “课长,如若情报属实,经此一役,我们可以一仗肃清南市红党。”程千帆啧啧出声,面露喜色,兴奋说道。 三本次郎面带笑容,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此次行动,你随队参加吧。” “哈依!”程千帆先是一愣,然后表情认真,微微鞠躬说道。 他明白,他看了卷宗,等于是知道了特高课的抓捕行动计划,保密起见,三本次郎是不会放他离开的。 不过,三本次郎突然安排他参与此处抓捕行动,还是令程千帆颇为惊讶。 可能是三本次郎安排他多参与特高课的行动,以兹增加熟悉和锻炼。 也可能,这是多疑的三本次郎的又一次试探? 程千帆瞥了一眼童学咏,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姑娘。 “童先生,令嫒端地是一个小美人胚子啊。”程千帆微笑说道。 “你要做什么?”童学咏警惕的看着程千帆,然后冲着荒木播磨说道,“荒木先生,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你答应要确保我女儿的安全的。” 荒木播磨笑而不语。 “童先生,你误会了。”程千帆摇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在下是发自内心的夸赞,由女观母,尊夫人一定是一位极为漂亮的女子。” 童学咏闻言,双目通红,几乎出离愤怒,他知道日本人是禽兽,却没想到日本人竟然如此禽兽不如。 “婷婷的妈妈生病死了。”童学咏咬牙切齿说道。 “太可惜了。”程千帆摇摇头,露出遗憾的表情,“红颜薄命啊。” “童先生。”荒木播磨此时终于开口说话,“我的这位朋友平素便喜欢开玩笑,你不要介意。” 童学咏冷哼一声。 “童先生,我答应了会确保令嫒的生命安全,便一定会做到的。”荒木播磨微笑说,“请相信大日本帝国对待朋友的诚意。” 广华书店来了一个一身长袍棉褂,脖子上系着灰布围巾,脑袋上戴着圆帽的中年男人。 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眼镜,有些掉漆的眼镜链子垂下来。 不过,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看就是非常讲究卫生的先生。 “这位先生,您要买什么书?”小伙计赖叁鸣上前问道。 “鄙姓高,和你家东家王钧先生约好了。”中年男子说道,“我同他约了《渊明先生概论河阳纪》,不知道到了没有。” “您是高辅仁先生?”小伙计想了想,想起来来者是谁了,态度愈发恭敬,“到了,到了,《渊明》到了。” 小伙计停顿一下,微笑说道,“还有就是,东家说了,您上次说要找的《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也已经到了。” “好极了。”中年男子抚掌赞叹,“前面带路。” 如果小伙计没有提及《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则说明有情况,中年男子便会直接拿了书走人。 现在有了后面这句,说《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这本书找到了,说明一切安全,王钧正在书店。 小伙计将高辅仁引请到后院居处。 王钧和中年男子对视一眼,两人熟络的拱手,寒暄。 进了屋。 王钧警惕的看了看外面,随即关上门。 “‘蒲公英’同志。” “‘钢琴’同志。” 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幅装扮非常不错。”王钧再度看了高辅仁一眼,“外人即便是不经意看到,也决然联想不到你是谁。” 随后,他表情严肃,“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高辅仁表情凝重,点头说道,“汪康年的侦缉队抓捕了南市交通站的童学咏,童学咏已经叛变,并且招供了在法租界檀香山路电报厅工作的苗圃同志。” “什么?”王钧大惊。 他知道苗圃的身份,苗圃同志是彭与鸥同志的儿媳,这倒也不算什么,我党不讲究裙带关系,最重要的是,苗圃同志是冯嘉樟烈士的遗孀。 冯嘉樟同志已经在东北牺牲,只剩下苗圃同志孤儿寡母。 “‘火苗’同志当时正在附近,他看到事态紧急,便果断制造了混乱,苗圃同志趁机逃走了。”‘高辅仁’说道,随后便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高辅仁一直在观察,他注意到,‘蒲公英’同志再听说‘火苗’未经请示、‘临时擅自行动’,制造混乱,营救了苗圃同志的经过,眉头微微皱起,很快舒展开来,也并没有对‘火苗’同志的行为提出批评,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由此他得出判断,苗圃同志的身份定然有其隐秘之处,‘火苗’同志的‘擅自行动’是可以被接受和认可的,并未违反组织纪律。 “‘火苗’同志的判断是,童学咏不可能只出卖了苗圃同志,此人是南市交通站的人员,他最熟悉的是南市方面。”‘高辅仁’继续说道。 “童学咏的身份很关键,意味着他认识南市很多同志,甚至是会掌握一些机密情况。”王钧表情凝重点点头,“你即刻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这边会立刻向组织上汇报,启动应急预案。” 事态紧急,两人没有多余时间再交谈。 ‘蒲公英’同志取出了两本书,一本是《渊明先生概论河阳纪》,一本是《咸文语林论抒备要记》,递给了‘高辅仁’。 “保重!一切小心。” “保重!多加小心!” 两人再度握手。 门开了。 “阿赖,你送一送高先生。”王钧吩咐说道。 “高先生这边请。”小伙计满脸堆笑说道,“看您这高兴,我也开心,一看先生您就是爱书之人。”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咪咪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这两本书,我约了好些日子了,终于到了。”高辅仁高兴说道,拍了拍手里的书,“你家东家说能帮我搞到书,果然说到做到。”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极为高兴的样子。 约莫三刻钟后。 邹氏诊所。 患有‘脾胃失调’导致‘跑肚’的王钧来到诊所复诊。 诊所不大,生意一般,此时没有其他病人。 邹医生安排一个伙计在外面诊室盯着,引着熟客病人来到里间的一个房间,奉上香茗细谈。 “王老二,服了药,现在好些没?”化名‘邹旭’的房靖桦正在号脉,微笑着问道。 “多谢,多谢,服了药以后好多了。”王钧高兴说道,随即他压低声音,“出事了,南市交通站的童学咏被汪康年的人抓捕,已经证实叛变。” “消息可靠吗?”房靖桦脸色一变,沉声问道。 南市方面将于今日晚间召开南市常委会议,王钧是知晓这件事的。 童学咏作为南市交通站副站长,此人是有资格知道此次会议的。 “童学咏出卖了法租界电报厅的苗圃同志,万幸遇到‘火苗’同志在附近,他果断制造混乱,苗圃同志才得以趁乱逃离的。”王钧说道,“‘火苗’同志制造了和汪康年那伙人马的冲突,双方发生枪战。” 王钧快速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枪战发生后,增援的巡捕抓捕了包括汪康年在内的数人。” “巡捕房随后审讯了汪康年。” “汪康年受刑不过,很快便交代了他们此行是来到法租界秘密逮捕苗圃。” “进而,汪康年又交代了此前秘密抓捕童学咏,以及此人出卖苗圃,叛变投日之事。” 房靖桦会不时地询问,王钧则补充细节,很快,‘包租公’同志的脑海中便对此事有了较为清晰的链条。 看到房靖桦表情无比凝重,王钧也是心中一沉,“问题很严重吗?” “非常严重,可谓是十万火急。”房靖桦一边说话,一边换外套,“南市方面原定于今晚召开重要会议,童学咏应该是知情人员。” 说着,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事态紧急,我就不留你叙话了。” “路上小心。”王钧沉声说道。 “放心,我会小心的。”房靖桦点点头,他看着王钧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先是大壮牺牲,童学咏叛变,苗圃险些被抓。”王钧表情凝重说道,“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出现,非常突然,这背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有必要尽快查清楚。” “你是怀疑组织内部有奸细?”房靖桦立刻明白了王钧的意思,问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王钧沉声说道,“‘火苗’同志安排‘钢琴’同志来报信,也表达了类似的疑惑。” “此事我会安排内部排查的。”房靖桦同样是表情凝重,沉声说道。 如若我党内部真的潜伏了这么一名奸细,此人隐藏之深,可见一斑,只是想想,便不寒而栗。 虹口区。 特高课秘密驻地。 荒木播磨一身日军军装,双手按着指挥刀,站在楼下的院子里。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在他的身旁,程千帆一身白大褂,斜挎着南部十四式的乌龟壳枪盒,脑袋上戴着日军军帽,臂膀上箍着红十字标志,面部戴着口罩,一幅随军军医的装扮。 特工、宪兵们依次登上篷布军用卡车。 “宫崎君。”荒木播磨说道。 程千帆扭头看过去,眼眸依稀可见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荒木播磨见状,便笑了说道,“看来宫崎君是迫不及待行动开始了。” “能够光明正大的抓捕、击杀支那人。”程千帆眼眸中闪烁莫名神采,口罩下,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快意人生,莫过于此。” “哈哈哈。”荒木播磨闻言,哈哈大笑。 一名特工跑过来,向荒木播磨敬礼。 “出发!”荒木播磨意气风发,一挥手,说道。 荒木播磨指了指中间的那辆军卡,“宫崎君,你上那辆车。” 程千帆看向中间那辆军卡,点点头。 随后,荒木播磨自己上了靠前的那辆军用卡车。 程千帆登上中间的那辆军卡,用力关上门,整个副驾驶舱都可以听见轰隆隆的马达声。 旁边坐着一位日军宪兵军曹,看过来。 “寺岛信一,帝国驻沪上第三宪兵大队。” “宫崎一夫,军医。”程千帆微微点头,淡淡说道。 寺岛信一见状,微微皱眉,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军医都是高学历,这帮家伙向来眼高于顶,不太好相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南市,薛家浜七十二号。 南市交通站书记乐启文面色略焦急,正在询问一位年轻的同志,“阿奇,学咏同志还没有回来?” “乐书记,还没有。”范中奇是一个圆脸的小胖子,微笑说道,“今天是婷婷的生日。” 闻听此言,乐启文一拍脑袋,“看我这脑子,忙的忘记这茬了。” 他从身上摸出一张法币,“去,买点糖果零嘴。” “欸,欸。”范中奇高兴的接过钞票,出门去买糖果。 乐启文则是叹口气,“三年了!” 三年前,樊丽萍同志被党务调查处的特务抓捕,经受严刑拷打,始终忠于党,忠于人民。 最终被押往南京,在雨花台英勇就义。 樊丽萍正是童学咏同志的妻子,是婷婷的母亲。 这位值得敬佩的女同志牺牲的时候,婷婷刚刚断奶,一晃,三年多过去了。 第109章 有奸细 繁花成衣店。 一个外出送衣物的小伙计回来了。。。 “小苗回来了啊。”有正在店里挑选款式的女客和小伙计打招呼。 小苗约莫十三四岁,据说是成衣店的东家孟繁花的远房亲戚,个子不高,颇为俊俏,不过,眼中无神,不爱说话,有些傻里傻气的,女客们都喜欢逗一逗这孩子。 小苗憨憨一笑,很有礼貌的鞠躬,然后便直接进了后院。 后院,里屋。 “打听清楚了。”小苗接过熊嘉尚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当时确实是有特务去抓苗大姐。”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该死的程千帆和法国大鼻子在维也纳舞厅门口。”小苗一拍手,“据说是程千帆的包里被人放了炸弹,谁成想这狗贼命大,发现了炸弹,将公文包扔出去。” “这一仍不要紧,公文包正好落在了侦缉队的汪康年身旁。”小苗幸灾乐祸说道,“好巧不巧的,爆炸的炸弹炸伤了汪康年。” “汪康年被炸了,他的手下自然不干了,他们就这么的稀里糊涂的和程千帆和以及那个法国大鼻子打起来了。” “程千帆的手下赶来增援,抓了汪康年和他的手下。”小苗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了,无论是程千帆还是汪康年,谁被打死了都成啊。” 薛家浜七十二号这个交通站,实际上是一家菜饭店。 招牌上写着‘老乐家’三个字,代表店号。 所谓菜饭,是用青菜、猪油等等混合煮,闻之香味扑鼻,鲜美无比,再加上了一勺浇头,简直是馋死个人呐。 一碗菜饭售卖三毛钱,童叟无欺。 倘若是再加五分钱,会多一份猪油渣,那个香得嘞。 “来一碗菜饭,多放猪油。”一个中年男子走进店内,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喊道。 “好嘞,菜饭一碗,多放猪油。”乐启文抬头看了来客一眼,冲着小伙计李友喊道。 他的面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笑容,心中却是猛然一凛。 吃客是市里的康二牛同志假扮的。 康二牛突然来交通站,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康二牛从身上摸出瘪瘪的烟盒,从里面捉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卷,叼在口中,又摸了摸烟盒,这还不算,随后又不甘心的看了看烟盒,确认烟盒空了,才摇摇头将烟盒随手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借个火。” 乐启文划了一根洋火。 康二牛将脑袋凑过来,双手笼起来,遮挡风。 “出事了。”康二牛低声说道,随后用力抽了几口,唯恐点燃的烟卷会熄灭。 此时此刻,小伙计李友端着一碗菜饭过来,放在长桌上。 康二牛高兴的搓搓手,走过去坐下,端起碗,筷子搅拌一番,一阵热气和香味散开来。 他咽了口口水,便呼噜噜朝着嘴巴里拨,半分钟不到,便去掉半碗饭。 这边,乐启文拿着抹布擦拭柜台,悄悄取走台面上的空烟盒。 “老板,糖蒜有吗?”康二牛抹了抹嘴巴,问道。 “送两瓣糖蒜。”乐启文喊道。 在小伙计送上糖蒜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里屋,拆开空烟盒,右手仔细摸索,很快便找到一张纸条。 “童学咏叛变当汉奸,会议立刻取消,同志们须即刻撤离!” 乐启文脸色一变。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 不仅仅是震惊于出了叛徒,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叛徒竟然是童学咏。 乐启文划了一根洋火,将纸条点燃,扔进了火盆里。 想了想,他又将空烟盒也烧掉。 再回到前堂的时候,乐启文随意的看了一眼,康二牛已经吃完菜饭离开了。 “东家,我回来了。”范中奇拎着二斤条酥回来了,“这是条酥。” 他扬了扬条酥,又拍了拍口袋,“还有十二颗水果糖。” “阿奇,刚才有老乡来报丧,三叔走了。”乐启文表情有些沉重,悲伤。 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有些灰暗的天空,“关门打烊吧。” 范中奇脸色一变,“晓得嘞,东家。” 很快,门板上好,一块‘家有急事’的木牌也被挂在外面。 周围的店家看了一眼,都没有太在意,谁家没有个急事,再说了,这大冷天的,眼瞅着天要黑了,提前打烊也说得过去。 一个小时后。 匡家旅馆。 一队凶神恶煞的日本宪兵和特高课的特工冲入了旅馆。 旅馆东家、伙计,房客吓坏了。 有人吓得失了魂,尖叫着、没头苍蝇一样跑,荒木播磨直接一枪打在此人的胸膛上,尖叫声没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这个无辜可怜的同胞。 他的眼帘垂下,摇摇头,右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枪盒,似乎是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先开枪。 “宫崎君,一会抓住红党,审讯完毕后,我做主给你一个练练手。”荒木播磨见状,微笑说道。 这个时候,一名特高课的特工跑到荒木播磨身边,汇报情况。 荒木播磨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继续搜!”他一挥手。 根据童学咏的供述,红党将使用旅馆的202号房间作为秘密会议点。 但是,此时此刻,二零二房间空无一人。 “会不会是对方临时换了房间?”程千帆皱眉说道。 从事潜伏工作的人员,都是极为警惕的,为了安全起见,临时更换房间,这是常有的事情。 “希望如此吧。”荒木播磨沉着脸说道,他有一种预感,这并不是对方临时更换房间,此次行动失败了。 因为除了他开的那一枪之外,再没有枪声响起,也没有反抗、搏斗的声音。 就在此时,负责围捕薛家浜七十二号的‘老乐家’菜饭店的特高课特工来汇报。 老乐家菜饭店大门紧闭,他们是破门而入的。 店内却已经是空无一人。 “巴格鸭落!”荒木播磨脸色铁青。 程千帆也是脸色阴沉,愤怒的拍了拍自己的王八壳枪盒。 “所有人抓回去。”荒木播磨吩咐说道。 尽管他可以确定现在被抓住的这些人中没有红党,但是,荒木播磨依然不死心,万一有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红党在其中呢? 再说了,卑劣的支那人而已,抓了就抓了,正好他有偌大的火气,杀几个支那人发泄一下。 不理会店主、伙计、房客的求饶,日军宪兵用枪托砸,用脚踹,驱赶着,将众人押上了篷布军卡。 老乐家菜饭店。 荒木播磨、程千帆以及一众特工、宪兵正在现场搜查。 旅店只是红党召开会议的临时场所,有价值的线索不多。 这家菜饭店是红党的南市交通站,相比较而言,尽管交通站的红党已经逃离,但是,这里毕竟是他们苦心经营、日常生活的场所,对方仓促撤离,可能留下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宫崎君,你怎么看这件事?”荒木播磨问道。 “消息走漏了。”程千帆表情灰暗。 因为是第一次参与特高课的行动,宫崎健太郎似乎还打算大展身手,好好表现一番呢,却是没想到是这般结果,这令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或者说是败兴不已。 荒木播磨点点头,他也有这个怀疑。 红党既然计划在今晚召开秘密会议,没有极为紧急的事情,他们是不会临时取消会议的。 此外,对于红党来说,一个已经隐蔽多年的交通站是非常宝贵的,没有十万火急的情况,是不可能放弃的。 十万火急之事! 提前收到示警,得知己方出了叛徒,这应该是最十万火急之事! 两人来到里屋。 屋内的陈设很普通,也较为简陋。 有日军宪兵将床板掀起来,用刺刀在地面上戳。 特高课的特工则选择用枪柄在地面上、墙壁上敲击,查看是否有空鼓。 荒木播磨的注意力则放在了书桌边的火盆上面。 程千帆则在检查书桌,箱柜。 他打开了一个有些掉漆的方正大柜。 里面都是被褥,旧衣物等物品。 这令程千帆颇为失望。 就在此时,他在柜子的底部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程千帆飞速的看了看四周,捞起这个东西在光亮处看,这是一个银壳的怀表。 他眼中一亮,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迅速的将这只怀表,放进了身上的医药箱里。 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搜查。 程千帆这个偷偷摸摸的动作,被荒木播磨看在眼中,他面色复杂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这只是一个银质外壳的怀表,应该并不是那么值钱。 宫崎君这两年捞了不少钱了,怎么还如此,如此——上不来台面? 荒木播磨走过来,拍了拍正煞有介事的搜查的宫崎健太郎的肩膀。 程千帆扭头看向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指了指宫崎健太郎的医药箱。 “宫崎君。”荒木播磨小声说道,“请将证物交给我。” 程千帆愣了下,竟毫无羞愧之意,点点头,表情认真,“荒木君,我发现了一个可能比较重要的证物。” 说着,将手探入医药箱,将这只银质外壳的怀表掏出来,放在了荒木播磨的手中。 荒木播磨拿起手表,打开来看,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 随后,他想了想,又将怀表递还给了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你留着吧。” 程千帆没有客气,直接将怀表放回医药箱,笑着说道,“那我就收下了。” 荒木播磨摇摇头,叹口气,“宫崎君,你什么都好,就是把钱财看得太重了。” “错了。”宫崎健太郎摇摇头,露出真诚的笑容,“我把钱财和朋友看的一样重。” 荒木播磨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荒木播磨蹲下来,盯着火盆看。 火盆里多是燃烧后的灰烬,此外,对方将灰烬搅拌过,形成破坏,想要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很难。 “荒木君,你认为这个火盆有问题?”程千帆问道,他也蹲下来看了看,“基本上都烧没了。” 这个时候,荒木播磨很小心谨慎的翻动灰烬。 “咦?荒木君,你别动。”程千帆惊呼一声,他从自己的医药箱里取出了一个镊子。 然后,他用镊子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夹出了燃烧不充分的残片。 “这是?”荒木播磨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没有完全燃烧的香烟盒。” “确实是香烟盒。”程千帆点点头,“确切的说,是老刀牌香烟的香烟盒。” 两人盯着这香烟盒残片看了看,一时之间也没有太多的见解,便先将‘证物’收起来,继续搜查。 深夜。 军卡返回特高课驻地。 三本次郎站在阳台,看着军卡的车灯穿透夜色,开回到院子里。 随着军卡的归来,院子里也亮起灯光,提供照明。 三本次郎眯着眼睛看。 他看到荒木播磨脸色阴沉的下车。 一身军医装扮的宫崎健太郎同样是脸色很不好。 三本次郎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上海特高课课长办公室。 “说说吧,怎么回事?”三本次郎冷冷的打量了荒木播磨一眼,又扫了一眼一脸悻悻然、阴着脸的宫崎健太郎。 荒木播磨表情难堪,深深一鞠躬,“课长,行动失败,是我的责任。” 荒木播磨首先承认错误,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尽管他高度怀疑是消息走漏,但是,熟悉三本次郎性格的他知道,如果自己一上来便推卸责任,拿消息走漏来说事,必然会令三本次郎勃然大怒。 只能先乖乖承认错误,然后再想办法解释。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冷哼一声,露出凶狠的表情,“猎物已经进了圈套,被陷阱套住,猎人就像是郊游一般的去取猎物,你却告诉我,陷阱没了,猎物跑了。” 他横了荒木播磨一眼,“荒木君,你太令我失望了!” “课长。”程千帆突然开口说道。 心情不佳的三本次郎冷冷的看向发声的宫崎健太郎。 “行动失败,主要责任并不在荒木君!”程千帆说道,他看着阴鸷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三本次郎,额头上冒汗,不过,最终还是咬牙继续说道,“是消息走漏了!” 他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变得坚定,眼眸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沉声说道,“属下怀疑有奸细。” “所有知道这次行动的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他的表情无比凝重、肃杀,杀气腾腾说道。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10章 汪康年的真实身份 荒木播磨低着头,聆听三本课长的训斥。 他没有去看宫崎健太郎,这并不妨碍一股感激之情在他的内心涌起。 宫崎君本可以一直保持沉默的。 此次行动失败,主要责任自然是荒木播磨这个行动指挥官。 宫崎健太郎只是被临时安排参与行动而已,并不需要担责。 但是,关键时刻,面对盛怒的三本次郎,宫崎健太郎却能够勇敢的站出来,为他辩解。 是的,他用了‘勇敢’这个词语,面对盛怒之下的三本次郎,此时站出来说话,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这令荒木播磨内心感动不已。 同时,这也令荒木播磨心中有些惭愧。 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面色阴沉。 宫崎健太郎微微低头,不敢与课长对视,不过,表情却依然坚定。 “你有怀疑对象吗?”三本次郎沉声问道。 宫崎健太郎抬头,看着三本次郎课长,重复了自己刚才所言,“所有知道此次行动的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三本次郎双手撑在办公桌面上,抬头看着这名手下,“也包括我吗?” 宫崎健太郎略一低头说,“原则上是如此。” 不过,停顿一下,他表情无比认真的说道,“但是,属下敢以性命担保,课长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您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天地可鉴。” 三本次郎盯着宫崎健太郎看,被气笑了,自己对帝国的忠心,还需要宫崎这个家伙来作保? 他的手指指着宫崎健太郎,气极反笑,摇头。 只是,就那么看着宫崎健太郎无比认真的表情,三本次郎面上的表情逐渐恢复凝重。 宫崎的表情仿佛在说话: 他是真的愿意用生命作保,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三本次郎对帝国忠诚作保! 一个很可笑的话题。 此时此刻,三本次郎却没有再笑,更没有生气。 “宫崎君,多谢。”三本次郎微微低头,正色说到,“我很高兴,这说明我对帝国所做的工作,赢得了你们的尊重和信任。” “是课长做了伟大的榜样。”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是那么的真诚,“我们都以您为目标,以您为荣!” “诸君,为了帝国,为了昭和之光闪耀寰宇,一起努力吧。” 三本次郎深深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露出欣慰的笑容,微微颔首,说道。 “昭和之光,闪耀寰宇!”宫崎健太郎声音不高,但是,极为有力度,眼神仿佛闪烁着光芒。 一旁的荒木播磨也被‘感染’的热血沸腾,跟着呼喊口号。 “昭和之光,闪耀寰宇!” 甚至就连门口值班的卫兵也被惊动,推门进来看: ‘灯光下,宫崎一夫的眼睛仿佛也在发光,这是一个对帝国无比忠诚的勇士发自内心的呐喊!’(PS2) 三本次郎挥了挥手,卫兵一脸恭敬的退下。 三本次郎兴致颇高,又带领荒木播磨和宫崎健太郎喊了几句口号,因为此次抓捕行动失败而导致的郁闷情绪得到缓解,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挥舞着右臂高喊口号的荒木播磨看向自己的朋友宫崎健太郎的眼神都变了。 他第一次有了自己不如宫崎君的感觉。 “宫崎君,请继续。”三本次郎微笑着,点头说道。 “可观的说,知道此次行动的所有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宫崎健太郎沉声说道。 “但是,这只是一个概率学上的说辞,实际上,我不认为自己的同僚会出卖帝国。”宫崎健太郎说着,指了指荒木播磨,“荒木君,先后多次负伤,为帝国流血流汗,不畏牺牲。” 荒木播磨一挺胸膛。 “小室君,来支那好几年了,亲手杀死过十多名支那反抗分子。” “成海君,曾经英勇负伤。” “八尾君。”宫崎健太郎停顿片刻,朗声说道,尽管我对他不熟悉,但是,我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位随时愿意为添皇陛下效死的勇士!” 说着,他表情郑重的摇摇头,“我不知道谁是走漏消息的奸细,但是,我知道,特高课的帝国勇士对帝国的忠诚,天地可鉴!” “我同意宫崎君的看法!”荒木播磨也立刻跟着说道,“必然是有人走漏消息,但是,不会是特高课内部之人。” 三本次郎没有理会荒木播磨,而是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你提了很多人,为何没有提及自己?” “不需要。”宫崎健太郎摇摇头,目光直视三本次郎。 这是多么纯净却又能够让人感受到那沉静之下的火热的目光啊。 三本次郎觉得自己从这目光中看到了狂热、虔诚,还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他听见宫崎健太郎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因为我相信,毋需我多言,课长明白我对添皇陛下的忠心,知道我对帝国的热爱!” 三本次郎的脸上浮现出高兴、满意的笑容,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 消息走漏。 有奸细。 三本次郎、荒木播磨以及宫崎健太郎一致认同这个判断。 特高课内部都是日本特工,出卖帝国的可能性极低,这也是三人的共识。 那么,问题来了,消息是何人泄露的? “事实上,对方根本不需要知道我们要在匡家旅馆对南市红党动手。”三本次郎脸色阴沉,说道,“红党方面的人只需要得知我们抓住了童学咏,便会立刻向南市方面发出示警。” 皱眉苦思的宫崎健太郎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眼睛一亮,“课长,我明白了。” 三本次郎朝着宫崎健太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从童学咏被抓、招供开始,红党方面通过某种途径得知此事,便立刻启动紧急预案,暗中通知南市方面取消了会议,紧急撤离。”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 “不对。”荒木播磨摇摇头,“宫崎君,时间节点不对。” 说着,他看向三本次郎,“课长,时间节点甚至可能进一步提前,童学咏被捕的那一刻开始,便可能走漏消息了。” “荒木君,我不认同你的判断。”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我看了审讯卷宗,童学咏被捕之后,经受了严刑审讯,如若是他刚被捕的时候消息便走漏,那么,这便不能解释汪康年去抓捕苗圃的时候,这个女红党并没有收到示警信息的情况。” “这是特殊情况。”荒木播磨摇摇头,“宫崎君你还记得吗?按照童学咏所说,他本应该知道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 “我明白了。”程千帆思忖,点头,“红党方面并不知道童学咏无意间认出了苗圃,所以,即便是示警,也不会考虑到向苗圃示警。” 说着,他佩服的目光看向荒木播磨,“荒木君考虑问题更加细致,宫崎自叹弗如。” 然后,宫崎健太郎看向三本次郎,表情凝重说道,“课长,关于内奸的身份,属下有一个猜测。” “你说。” “汪康年的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队。”说着,他停顿一下,作思考状,缓缓说道,“甚至不排除是汪康年本人。” 三本次郎本来是点头,因为他现在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汪康年的侦缉队: 特高课是没问题的。 那么,直接抓捕童学咏的侦缉队队员中,便值得怀疑了。 不过,旋即他又听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将奸细的帽子甩手扣在了汪康年的脑袋,三本次郎气坏了,“巴格鸭落。” 三本次郎气的骂道,“你的脑子里是稻草做得吗?!” “巴格鸭落!” “满脑子都是和汪康年的私怨!” “时刻不忘记落井下石!” 三本次郎指着宫崎健太郎的鼻子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挨骂的宫崎健太郎不敢吭声。 一直是毕恭毕敬的鞠躬,低头,乖乖挨训。 待三本次郎骂完之后,他才敢挺直腰,抬起头,站好,不过,眼神中还是带着不服气。 三本次郎一看,更加生气。 他气的不是宫崎健太郎怀疑汪康年,事实上,即便是宫崎这个家伙因为个人仇怨故意攀诬汪康年,他也不会在意。 他生气的是,他已经再三叮嘱宫崎健太郎暂时放下和汪康年的过节,但是,宫崎这个家伙太记仇了,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言语上却始终没有放弃任何对汪康年落井下石的机会。 他生气的是这个。 “你告诉我,你怀疑汪康年的理由是什么?”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说道。 “没有理由,属下只是觉得侦缉队有奸细的可能性极大。”宫崎健太郎瓮声瓮气说道,“既然侦缉队可能有奸细,为什么不能是汪康年这个侦缉队的队长呢?” 三本次郎面色一沉,这是什么逻辑? 不过,就在他准备训斥宫崎这个家伙的时候,却是神情微变,到了嘴边的训斥之语也回去了。 “课长,我赞同宫崎君的看法。”荒木播磨说道,“宫崎君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关键事情上,他还是公私分明的。” 说着,他看向三本次郎,“正如宫崎君所说,既然侦缉队有奸细,为什么这个奸细不可能是汪康年?” 是啊。 为什么不能是汪康年? 三本次郎也陷入了沉思。 “课长,属下一直有一个疑惑。”宫崎健太郎看着三本次郎,小心翼翼问道。 “什么疑惑?”三本次郎说道。 “根据课长您所言,汪康年一直致力于抓捕红党,尤其是此人对红党特科红队的行动高手‘陈州’非常感兴趣,可谓是死咬着不放。”宫崎健太郎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一点我曾经很不解。” “有什么不解的?”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汪康年投靠了帝国,为特高课效力,我们特高课的主要对手是国府力行社特务处,红党对我们的威胁并不大,此人为何却一直咬着红党不放?” 宫崎健太郎边思考边说道,“会不会…” “党务调查处的支那人长期以来的工作便是抓捕红党,他们对付红党的经验很充分,这是发挥他们的强项。”三本次郎打断宫崎健太郎的话,说道,“这是我点头允许的。” “课长,属下还没有把话说完呢。”宫崎健太郎苦笑一声说道。 “说吧。”三本次郎淡淡的说道,虽然他的内心因为宫崎的那句话,以及荒木播磨随后的那些话对于汪康年已经不是那么斩钉截铁的信任了,但是,他还是怀疑宫崎这个家伙仍然想着对汪康年落井下石。 “汪康年一直将目标对准红党,他此前更是多年来一直专注于追捕‘陈州’。”宫崎健太郎说道,“但是,据我所知,汪康年曾经多次无限接近抓到‘陈州’,但是,却始终和此人失之交臂。” 宫崎健太郎越说越兴奋,他先是看了荒木播磨一眼,又看向三本次郎,“属下就产生了疑问和思考,会不会——” 他的声音提高,“会不会汪康年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红党!” 三本次郎惊呆了,他没想到宫崎健太郎这个家伙饶了这么一大圈,最后竟然得出了这个一个荒谬的判断和结论。 汪康年的真实身份是红党? 这怎么可能? 他看向宫崎健太郎的表情再次阴沉下来。 宫崎这个家伙,为了报复汪康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胡乱攀诬! 这个揣测,自己要是信了,简直就是对他的智商的羞辱。 “课长。”宫崎健太郎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推测中,没有注意到三本次郎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属下的推测是,有没有可能汪康年是红党安排的隐藏极深的特工。” “此人此前的目的是打入党务调查处,一方面是搜集情报,另外便是要重点保护‘陈州’这名王牌特工,而正是因为汪康年的暗中保护,‘陈州’才能够屡屡从国府的抓捕中逃脱。” “而现在,汪康年的新任务便是以党务调查处行动股组长的身份投靠帝国,暗中打入我特高课内部。” 宫崎健太郎越说越兴奋,甚至开始来回踱步。 此刻,他停下脚步,看向三本次郎,“课长,我的分析有道理吗?” 第111章 陈州是…… 邹氏诊所。 房靖桦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轻轻押了一口茶。。。 “出现了意外情况。”一名脸庞瘦削的年轻男子弹了弹烟灰,说道,“就在我和同志们准备动手营救苗圃同志的时候,程千帆惊慌失措的扔掉了他手中的公文包。” “然后公文包便爆炸了,随后,汪康年的手下便和这位小程巡长以及那个法国人皮特发生了枪战。” “所以,并不需要我们动手营救,苗圃同志便趁乱成功撤离了。” 房靖桦嘴巴里嚼了嚼茶叶,咽进肚子里,“虽然是意外情况,不过,这是好事,这比我们的计划还要更加完美,也更加能够令敌人相信。” 说着,他微笑说道,“高兰,我们的运气不错,这名恶名昭昭的小程巡长倒是无意间帮了我们一把。” “汪康年的人没有能开枪打死程千帆,程千帆扔出去的公文包也没有炸死汪康年。”高兰抽了一口烟,笑着说道,“这俩人死了一个才好呢。” “苗圃同志现在在哪里?”房靖桦问道。 “在熊嘉尚同志那里,嘉尚同志并不知道这个计划,她一度对于苗圃同志如何能够从敌人的抓捕中成功逃离表示怀疑,后来还安排了交通员小苗出去打听情况。”高兰说道。 “一定要保护好苗圃同志和小可的安全。”房靖桦表情严肃说道,“苗圃同志已经暴露,要尽快安排她和孩子撤离上海。” “已经在安排了。”高兰说道,“只是时间上要稍稍推迟一些,我们需要等待熊嘉尚同志汇报苗圃同志险些被敌人抓捕之事以后,再做行动,不能提前做出反应。” “有‘字典’同志的消息吗?”房靖桦点点头,随后问道。 “无法联系上,应该还是被敌人关押着。”高兰皱眉,说道,“现在是问题是,我们搞不清楚大壮的暴露和牺牲同‘字典’同志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 “我相信‘字典’同志对党和人民的忠诚。”房靖桦沉声说道,“大壮的牺牲,应该是一个意外情况。” 说着,他郑重说道,“高兰,你记住了,秘密潜伏战线的同志,非常不容易,他们所处的环境,遭受的情况,都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如果连我们都不信任他们,怀疑他们,那么,将来就更加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是人是鬼了。” 繁华成衣铺。 苗圃轻轻抱起已经睡着的儿子。 冯小可猛然惊醒,慌张的摸向自己的兜里。 “怎么了?”苗圃问。 然后她便看到儿子从兜里摸出水果糖,高兴的拿给她看。 “怎么没吃啊?” “我要留着,见到阿爸,给阿爸吃。”冯小可笑的灿烂,说道。 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 黄包车夫卖力的奔跑。 他的大脑也在快速的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那番话能够起到多大的影响,是否会令三本次郎怀疑汪康年的‘真实身份’。 他本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 如果能够令三本怀疑汪康年最好,即便是三本次郎现在没有生疑,但是,他的这番话也不可能半点效果都没有: 这些话,即便是不能成为一颗钉子,也会成为三本次郎心里不起眼的一根刺,也许这根刺一直不会起作用,但是,在某个合适的时刻,合适的场合,却可能发挥奇效。 一辆小汽车在路边停下。 “就这了,停下吧。”程千帆对黄包车夫说道。 他下了车,随手将车费放在座位上,“不用找了。” 在车夫千恩万谢中,小程巡长上了车子。 “帆哥。”李浩说道。 “三本次郎临时更改了决定,安排我明天再和阮至渊见面。”程千帆摇摇头说道。 “那现在去哪里?”李浩问道。 “去沈大成糕点铺。”程千帆想了想说道,若兰爱吃条头糕,小宝,恩,小宝什么好吃的都喜欢吃。 “是。”李浩按了下喇叭,‘驱赶’了横穿马路的路人,一个掉头,朝着沈大成糕点铺子的方向开去。 “什么味道?”程千帆嗅了嗅鼻子。 “我买了些小杂鱼,放后备箱的小桶里了。”李浩笑着说道。 “得亏你还记着。”程千帆笑了说道,小宝提了好几次,要他给猫咪买小鱼吃,程千帆却老是忙的忘记了。 程千帆今天特别提前告诉了李浩,要他抽空去买一些小杂鱼,浩子对他吩咐的事情自然不会忘记。 虹口区。 特高课秘密驻地。 “荒木君,你对于宫崎的那番分析怎么看?”三本次郎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枚高脚杯,他的目光盯着杯中的红酒看,他喜欢红酒,更确切的说是喜欢红酒的颜色。 “我认为宫崎君的分析还是极为有道理的。”荒木播磨说道。 “噢?”三本次郎看了荒木播磨一眼。 “汪康年严刑拷打童学咏,童学咏开口了,按照常理,以汪康年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对红党的痛恨态度,他应该继续审问,争取挖出更多的情报,达到对红党造成更大杀伤的目的。” 荒木播磨思考说道,“但是,他却急匆匆的带队去抓捕那个女红党,转而请我来继续审讯童学咏。” “你怀疑汪康年表面上是故意将功劳让给你,实则是方便自己脱身,进而能够找到机会向红党示警?”三本次郎擎着酒杯,晃动着,问道。 “一定是这样。”荒木播磨点头说道。 “那你如何解释童学咏本身便是汪康年所抓捕的这件事?” “童学咏的暴露是源自汪康年的手下小四的发现,这并非汪康年能够控制的情况。” “为何要等到童学咏开口了才去向红党通风报信?”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因为红党组织内部是极少发生横向联系的,即便是汪康年也不认识童学咏,只有当他知晓童学咏的身份之后,他才能够有的放矢的发出示警。”荒木播磨立刻说道。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他刚才不断地加快语速提问荒木播磨,荒木的反应和回答还是令他满意的。 同时,荒木播磨这番话也令三本次郎再度泛起沉思。 此前,宫崎健太郎的那番话,三本次郎初闻之下,鉴于宫崎这个家伙和汪康年的矛盾,他没有太在意。 但是,略一思索,三本次郎却又觉得: 宫崎健太郎的那番话,似乎…还是有点道理的。 然后,他越是琢磨,竟然感觉…逻辑清晰,甚是有理。 特别是现在,荒木播磨的这番话,三本次郎仔细分析、思考,竟然觉得越来越有道理了,他的心中甚至已经去想: 莫非,汪康年真的是红党?! 就在此时,他看到荒木播磨的表情有些异样。 “怎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课长,我突然有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荒木播磨表情振奋,说道。 “说吧。” “汪康年一直咬着红党王牌特工‘陈州’不放,却一直没有能够抓住对方,且多次和对方失之交臂,看似很惋惜,但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荒木播磨眼睛放光,说道: “汪康年便是陈州!陈州就是汪康年在红党内部的代号。” 延德里。 夜已深。 李浩将帆哥送到家,他拎着小桶递给帆哥,便开车离开了。 小宝看到哥哥拎着整整一小铁皮桶的小杂鱼,高兴的欢呼。 随后,看到了沈大成糕点铺的条头糕,更是高兴的跳了起来。 猫咪围着铁皮小桶,也是一直喵喵叫。 小宝吃条头糕,眉开眼笑。 猫咪蹭了蹭程千帆的裤腿,随后也跑过去专心享用小鱼。 程千帆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幕,脸上是温和和满足的笑容。 然后他看向白若兰。 “别动。” 程千帆起身,用手指揩拭了若兰嘴角的糕点屑,没有舍得扔掉,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饶是老夫老妻了,白若兰依然羞红了脸。 小宝在一旁捂住眼睛,“哎呀。”一声怪叫。 程千帆便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心。 他便这么轻松写意的和妻子聊着,看贪嘴的小宝吃糕点,看猫咪吃鱼。 “我去书房了,你们也早些休息。”程千帆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和若兰以及小宝打了声招呼。 看到程千帆上楼,猫咪的口中咬了一只小杂鱼,嗖的一下窜在他前面,抢先进了书房,然后便守在了窗台。 书房。 程千帆的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 他的表情时而沉思,时而疑惑,时而似又豁然开朗,时而又苦苦思索。 童学咏叛变、开口以后,没有先向敌人交代南市交通站的情况,而是先出卖了在法租界潜伏的苗圃。 尽管卷宗里显示,童学咏后来交代说,他是下意识的先交代苗圃的事情,因为他觉得苗圃在法租界潜伏,可能有更高级别的隐秘身份。 不过,程千帆依然觉得有些疑惑。 也许在日本人那边,童学咏的供词没有问题,交代的问题的先后之分并不代表什么。 但是,作为红色的一员,程千帆却知道这其中有不太合理之处。 苗圃是彭与鸥离开上海前特别安排留给‘火苗’的紧急联系人。 ‘火苗’的重要性意味着苗圃的身份必然不能有瑕疵和疏漏之处,故而苗圃被安排去南市短期工作,并且和南市交通站有直接接触的经历,这本身便不合理。 此外,童学咏和苗圃是两条线上的潜伏人员,发生横向联系的可能性极低,更别提苗圃竟然还被童学咏无意间认出来了。 然后便是,童学咏如若叛变,一般而言,叛徒下意识、第一个交代的情报,必然是他最熟悉的环境的情报,这能够在最短时间造成最大化的打击,赢得新主子的欣赏和青睐。 具体到童学咏的身上,便是南市交通站的情报。 所以,童学咏为何先交代了苗圃的情况,这是一个令‘火苗’感觉有些不解的地方。 童学咏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他再晚一些交代南市的情报,红党这边已经从某些渠道发现了端倪,提前撤离? 如此,他叛变之后最大的价值便没了。 “看来,濑户内川的‘背叛’,令三本次郎有些杯弓蛇影。”程千帆心中想到。 今日和三本次郎的会面,他再度经受住了三本次郎的暗中试探和考验。 他在盘问童学咏的时候,注意到童学咏曾经下意识的看向荒木播磨。 这令他心中警惕。 他当时便在心中猜测,童学咏极可能已经再度被审讯,且已经交代了更多的情报。 他此前在三本次郎手里看到的审讯卷宗是假的,确切的说是不完整的。 这是因为他今天和汪康年的冲突,间接导致了红党苗圃的逃离。 故而,三本次郎有些起疑心,这是要试探他。 此外,他在某个瞬间看向牢舍内的时候,看到了童学咏揉了揉鼻子的时候,下意识的嗅了嗅手指,这是烟瘾很大的人,犯烟瘾的时候的一种下意识举动。 通常这种情况下是刚刚抽完烟,或者是是比较接近的时刻抽了烟,手指还残留有烟草的味道。 童学咏刚才抽烟了? 两个细节一对照,程千帆立刻得出了判断。 他及时指出来童学咏的口供不对劲,缺少了南市红党和南市交通站的情况,而这将是特高课一举铲除南市红党的大好机会。 他的这个选择显然是正确的。 他再一次成功的通过了三本次郎的暗中试探。 当然,若是他没有提出这个问题,也并不能说会被三本次郎认为有问题,毕竟他此前一直以来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生性多疑的三本次郎的心中定然会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潜伏特工一旦被怀疑,哪怕是一丝丝怀疑,都意味着将来可能暴露: 这一枚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在将来某个时刻便可能发芽,对他带来巨大的安全威胁。 程千帆眉头微微皱起,三本次郎极为阴险狡猾,且生性多疑,此后面对三本次郎的时候,他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程千帆点燃自己的手中一直把玩的那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 在参与抓捕行动之前,他和三本次郎的那次会面,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推敲。 确切的说,是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当时,三本次郎训斥他的时候,斥责他‘胆小无比,一颗手榴弹便令他吓得哆嗦,站都站不稳了’! 就是这句话,看似很正常的一句话,却引起了程千帆的警觉和浓重的兴趣。 此次被‘手榴弹’袭击事件,包括随后同汪康年的手下的枪战,程千帆尽管表现的情绪激动,颇为躁动不安,但是,在外人面前,绝对没有表现出吓得哆嗦、甚至是站不稳的样子。 相反,小程巡长当时是非常强势、霸道的。 什么时候表现出吓得哆嗦,站不稳? 只有一个时刻:他在医院里警觉到被人窥伺,故意在医院为他安排的休息室,在这个私密环境下才表现出了胆小后怕、哆哆嗦嗦站不稳的样子。 如此,三本次郎的这句看似没有问题的随口训斥之语,实际上蕴含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12章 警察医院 程千帆起身,踱步。 他来到窗台边。。。 夜色如墨。 没有星月。 起风了,吹在人身上有种刺骨的冷。 他弹了弹烟灰,风一吹,有烟灰飘落在猫咪的身上。 程千帆的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将猫咪抱过来,轻轻拍打了两下。 继续回到窗台边趴着的猫咪看了一眼主人,将脑袋移向窗外。 有脚步声传来,猫咪的耳朵竖起来。 是白若兰带着小宝上楼梯的声音,猫咪竖起的耳朵又放下,还打了个哈欠,舔了舔猫爪子。 程千帆新取了一支烟,在右手中翻花一般转动,左手则捏着猫爪子玩耍。 猫咪回头看了他一眼,喵呜一声,似是有些不满。 程千帆转而撸起猫儿,猫咪这才满意。 程千帆现在可以确定一点,当时在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用望远镜观察自己的人,必然和日本方面有关联,确切的说是极可能和特高课有关。 有两个可能,其一,是有特高课的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是因为某个任务,当时正在台拉斯脱路医院,或是潜伏在此处,或是意外在此,总之此人注意到了他,并且用望远镜观察他。 随后,此人将观察到的情况汇报给了三本次郎。 还有一种可能,当时三本次郎本人正在法租界警察医院,甚至于用望远镜观察程千帆是就是三本次郎本人,最不济三本次郎也是就在现场。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三本次郎在医院,他悄悄前往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所谓何事? 找(见)人? 安排事情? 如果三本次郎当时不在警察医院,那么,当时在医院暗中窥探观察他的那个人是谁?此人因何出现在医院? 程千帆划了一根洋火,点燃香烟,轻轻吸了一口。 看来,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里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人、隐秘之事啊。 第二天上午。 小程巡长坐在车子里,打着哈欠。 李浩开着小汽车,熟练的一个右拐弯,切入了薛华立路。 距离中央巡捕房的大院子还有约莫一华里的时候,程千帆瞥了一眼窗外,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雪铁龙小汽车停在了路边。 车子前引擎盖打开,一个人正在修理车子。 当两辆车交错而过的时候,修车的男人抬起头,用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拭了额头的汗水,清晨的阳光穿过道边树的枝枝丫丫,投在了此人的身上。 斑驳的阳光下,程千帆认出了这个男人。 高兰! 杭城红党的行动队队长,曾经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浙西游击区特务团手枪连连长。 高兰是‘包租公’在杭城时候的手下大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调派来到上海了。 看到高兰。 程千帆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天在杭州卖鱼桥码头发生的事情。 他想起了当街鸣枪、用自己的生命发出示警的那名地下党员。 想到了这名同志牺牲前嘴巴里呢喃的‘对不起’。 程千帆垂下眼睑。 他没有和高兰发生目光上的交集。 他不认为高兰是在此地特意等他。 ‘火苗’的身份是高度机密,‘包租公’是决然不可能向高兰透漏他的身份。 还有一点,那便是房靖桦并不知道他认识高兰。 此前,程千帆回归组织的调查过程中,组织上只是以结果来倒查,证实了杭城红党方面确实是收到了示警情报。 没有向杭城红党方面透露更多细节,故而,房靖桦当时并不知道传递情报之人是谁,更不知道具体细节。 此后,房靖桦调来上海工作,彭与鸥在离开之前向房靖桦通气,告知了‘火苗’的潜伏身份,但是,也并未就前情之事的细节相告。 所以,房靖桦不知道他识得高兰。 那么,高兰出现在中央巡捕房附近,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来此执行某个任务,或者是这纯属意外,实际情况就是高兰的车子抛锚了。 “浩子。”程千帆吩咐说道。 “帆哥,你说。” “通知桃子,今天下班后老地方等我。” “明白。”李浩点点头。 程千帆决定对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进行调查。 不过,他不方便过多的露面,此事只能交给手下去做。 在上海特情组的下属中,程千帆对乔春桃的能力最欣赏,且桃子会日语,此事交给桃子去办,他最放心。 “汪康年可能要被释放了。” 甫一到巡捕房,程千帆去拜见代理总巡长金克木,便被告知了这个消息。 就在昨天深夜,大道市政府向法租界当局提出严正抗议和交涉,要求法租界释放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队队长汪康年以及其手下一行多人。 法租界当局压根根本没有理会,他们是不承认这个所谓的大道市政府的。 不过,就在今天一大早,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岩井英一亲自造访法租界,就此事进行了严正交涉。 日本方面态度强硬。 法租界当局尽管心有不甘,但是,也不敢太过激怒日本方面。 最终,在日本人有选择的让了一小步的情况下,法租界当局也让步了: 大道市政府愿意向在此次误会事件中不幸被误伤的皮特先生支付医药费和一定的慰问金。 法租界当局见好就收,已经松口,同意释放汪康年等人。 是的,掏钱赔钱的是大道市政府,此事和日本方面没有任何关系,尽管如此,日本方面依然是很抠字眼,只同意大道市政府用了‘慰问金’的字眼,而不得使用‘赔偿金’这三个字。 “太荒唐了。”程千帆闻言,情绪有些激动,“是他们先开枪袭击皮特和我的,怎么能就这么放了他们?” “此事已成定局。”金克木摇摇头,“日本人气焰嚣张,租界当局也不好太过刺激他们。” “此例不可开啊,金总。”程千帆急切说到,“这次他们对皮特和我动手,都能够如此轻松放过,以后那还了得?” “有意见你和费格逊警监去说,和我说没用。”金克木没好气说道。 同时,他的内心是既愤怒又有些高兴的。 愤怒的是日本人气焰嚣张,就连法国人现在也得避其锋芒。 高兴的是,谨以此事件来说,汪康年是日本人的狗,日本人强压法租界放人,这势必令遭遇了袭击的程千帆很不满。 如果经过此事能够令程千帆和日本人的关系出现裂痕,甚至是令程千帆看清楚日本人的险恶面目,双方因此而结怨,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了。 “我就不信了,没有说理的地方去了!”程千帆义愤填膺说道,“这法租界还是不是法国人的天下了?!” 看着程千帆愤而离去的背影,金克木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摇摇头。 大约几个小时后,金克木收到了消息。 大道市政府方面除了向法租界政治处的皮特中尉支付医疗费和一定的慰问金之外,又增加了一项开支: 他们向此处误会事件中受到惊吓的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支付一笔关怀慰问金。 金克木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本以为程千帆是因为日本人包庇汪康年而愤怒。 却是没想到,程千帆暴跳如雷的原因和他所想的不同。 “凭什么皮特有慰问金,我没有?”程千帆和袁开洲吃酒,打了个酒嗝,说道。 凭什么? 就凭他皮特是法国人,咱们只是中国人。 袁开洲心中想到。 不过,程千帆竟然真的从所谓的大道市政府那里要来了受惊吓慰问金,这着实令袁开洲惊讶不已。 “程老弟,老哥我对你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袁开洲竖起大拇指,“能够让日本人低头,你是这个。” “什么日本人?”程千帆唆了一口酒,“是大道市政府。” “对对对,是大道市政府。”袁开洲哈哈大笑。 两人又吃酒闲谈了好一会,程千帆才告辞离开。 看着程千帆离开的背影,袁开洲的笑容收敛,陷入了沉思。 程千帆突然找他吃酒,这令他颇感惊讶。 虽然客观来说,两人关系不远不近,一起吃酒倒也不算太意外,但是,袁开洲不敢大意。 莫不是自己暗中派人调查程千帆的事情走漏了风声? 总不能真的只是专门来一起吃酒、顺带着骂梁遇春的吧。 程千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是摇摇头。 他此前在自己办公室看到梁遇春的车子经过路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和正在修车的高兰说了几句话。 随后,高兰便修好车,驾车离去。 程千帆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 一方面,组织上对于潜伏者有着严格的纪律要求,不能未经允许擅自发生任何横向联系: 即便是意识到某个人可能是自己的同志,也要假装没看出来,更不可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刻意接触。 程千帆自然不会犯错误。 他选择冷眼旁观。 至于他去找袁开洲吃酒,则是特意‘交好’,袁开洲和梁遇春的关系也不算好,两人之间多有龌龊,程千帆趁机在袁开洲的面前骂了梁遇春几句,引起袁开洲的‘共鸣’。 不着痕迹,柔风细雨,小心经营,以为后用,这是‘火苗’的行事作风。 一些看似没有什么意义的行为,将来可能会有大用。 汪康年是下午的时候被放出来的。 本就被小程巡长暴揍,又遭遇了刑讯,汪康年样子有些凄惨。 他躺在了担架上,被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人抬着。 小四站在担架旁边,不时地弯腰询问汪康年的情况。 “大哥,程千帆来了。”小四突然弯腰对汪康年说道。 担架停了下来。 小四扶着汪康年抬起头。 汪康年便看到小程巡长从一颗法桐边上走过来,慢慢悠悠的走着,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 下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此人挺拔的身影看在汪康年的眼中,却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走到距离担架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小程巡长停下脚步,将手中那包东西高高拎起,“汪队长,这是我特意为你抓的药,对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 他微笑着,笑容温和,“你放心,用了我的药,保管好得快。” 汪康年的眼珠子都是红的,盯着程千帆看。 他的嘴巴动了动。 小四走过来,双手要接过药包,“大哥说谢谢程巡长的好意,来日定当厚报。” “客气了。”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完全无视了小四伸过来的双手,而是直接将手中的药包一抛,一个抛物线后,药包正好落在担架上,砸在了汪康年的身上。 汪康年被砸的引动了伤势,发出一声惨叫。 小四怒极,眼眸中满是恨意看向程千帆。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转身走到担架边上,看向汪康年。 汪康年咬着牙,点点头。 “走!”小四恶狠狠的瞪了小程巡长一眼,咬牙喊道。 看着汪康年一行人离开的背影,程千帆挥了挥手,“汪队长,一路走好!” 巡捕房对面的一个茶摊。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惬意的摇着头,右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二胡音停歇。 男子一仰脖子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放了一元法币在桌面上。 “五毛钱茶钱,五毛钱给那位老者。”男子指了指拉二胡的瞎老人,说道。 “吓吓侬,吓吓侬。” “大慈大悲的善人啊。” 抹了抹嘴巴,男子又瞥了一眼中央巡捕房大门的方向,看着程千帆的背影,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谷口君,你的这个学生,啧啧。”他轻轻摇头,“鱼肉乡里、贪财好色的‘小程巡长’。” 男子走开了一段距离后,才随手一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先生,您去哪里?” “劳驾,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男子微笑说道。 半小时后,此人离开没有多久,‘小程巡长’便收到了街面上传达上来的情报。 中央巡捕房大门对面茶摊,长期在此拉二胡的老瞎子汇报了一个情况: 有人在暗中打听小程巡长的情况。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13章 暗查 程千帆从巡捕房的小门出去,踏着柏油路面,来到了一个巷子里。 拉二胡的老瞎子正在吃烧饼,一口烧饼,一口水,有烧饼渣落在地面,老瞎子看不见,却似乎能感觉到。。。 他低头,用手在地面上摸索,捏了一些尘土放进嘴巴,喝了一口水便咽下去了。 “你吃了土。”程千帆说。 “程巡长来了,快请坐。”老瞎子赶紧起身,将自己坐着的马扎让出来。 程千帆没有客气,接过马扎,大马金刀的坐下。 “说说吧。”小程巡长的身体靠着墙壁,他点燃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天空,露出惬意的表情。 “那个人应该三四十岁,说话带着北方口音。”老瞎子思考说道。 “能听出来是北方哪里的口音吗?”程千帆问。 “河北?北平?”老瞎子咬了口烧饼,说道,然后自己又摇摇头,“有点像是北平话,又不是太像。” “关外人?”程千帆想了想,问道。 “有点像。”老瞎子点点头。 “还有什么?”程千帆问道。 “我用五毛钱从老胡那里换来了一元法币。”老瞎子说道,老胡便是茶摊摊主。 说着,老瞎子从身上摸出一张法币,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很平常的一元法币,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还是将这一元法币收起来,又从钱包里摸出两元法币递过去,“做得不错,赏你了。” “多谢。”老瞎子接过法币,粗糙的手指摸索了一番后,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程千帆起身,他将一支香烟塞进了老瞎子的嘴巴里,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老瞎子将最嘴巴里的烟卷拿出来,宝贝的拿到鼻尖嗅了嗅,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夹在耳后。 听着小程巡长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老瞎子将烧饼咬在口中,双手抱了抱拳,这才将小马扎拉过去,自己一屁股坐上去,露出满足的笑容。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苍老的身体上,老瞎子几口吃完烧饼,又习惯性的从地上捏了灰尘吃进嘴巴,喝了几口水,起身拎起自己的二胡,摸着墙根走,速度竟不慢。 程千帆回到三巡巡长办公室,他将鲁玖翻叫进来。 “顾家姨婆,这个月扣十元法币。”程千帆冷冷说道。 “顾姨婆家里出了点事…”鲁玖翻求情说道,顾家姨婆向来表现不错,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在茶摊这个地方。 “出了事,就该罚,做不了,就滚蛋。”程千帆摇摇头,“有的是老太婆愿意做这个。” 鲁玖翻看着巡长铁青着脸,不敢再替自己的老太婆碰瓷团队成员求情,只能恨恨地骂道,“这个老不死的,活该!” 他已经听说了,此前茶摊来了个生面孔,吃了两碗茶,竟然掏了一元法币。 只可惜,负责这个茶摊的业务的顾家姨婆,因为自家孙子生病了,今天没有在岗。 这可是难得的肥羊,竟然就这么放走了,鲁玖翻自己想了想也觉得心疼。 “出去。”小程巡长皱眉,冷冷说道。 鲁玖翻赶紧出了办公室,轻轻将房门带上。 他现在愈发懊丧了,巡长看起来很生气,这证明了一点,今天错过的那条肥羊,应该非常有油水。 程千帆摇摇头,可惜了。 老瞎子看不到,按照惯例,还有顾家姨婆这个后手在茶摊。 好巧不巧,那个顾姨婆今天不在岗。 当然,其他人也有见过那个人的样子的,只是,打听起来不如自己手下那么便利。 这个时候,李浩在外面敲门。 “巡长,是我。” “进来。” 李浩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帆哥正在研究一张一元法币。 “打听到了什么?”程千帆没有抬头,问道。 “那个人个子不高,大约四尺六寸。”李浩说道,“短发,身上穿着长袍棉大褂,说话是北方口音。” “这人离开茶摊后,去了哪里?”程千帆问道。 “我打听了,这人叫了辆黄包车,车夫是马奎。”李浩说道,“马奎这家伙许是去别地跑活了,还没有回来。” “马奎一回来,就去问话。”程千帆抬起头,说道。 “是!” 程千帆拿起那一元法币,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露出思索的样子,将法币随手递给李浩,“你闻一闻,是不是有一股淡淡的问道。” 李浩接过去,仔细去嗅闻,点点头,“没错,仔细闻的话,确实是有很淡的味道。” 两人都是皱眉思索。 钞票一般是贴身放的,钞票上的味道,有着较强的参考价值和指向性: 此人的居住环境。 工作环境。 或者是去过某个地方,这个地方有这较为强烈的味道,故而能够留下残留的印记。 这味道有些熟悉,只是太淡了,令人无法第一时间作出判断。 这个时候,程千帆便瞥到老黄穿着白大褂,坐在医疗室门口晒太阳。 “消毒水!”程千帆心中一动。 他将钞票靠近鼻尖,再度仔细嗅闻: 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没来由的,许是因为自己脑子里一直想着三本次郎可能去过警察医院的事情,程千帆的脑海中立刻将这个人和警察医院联系在一起。 当然,这只是一种直觉猜测,可能猜错,可能是对的,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找到马奎,问清楚那人去了哪里。”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注意保密和安全。” “明白。”李浩点点头,从帆哥的表情,以及第二次下达命令,他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阮至渊来到的时候,楼莲香正在饶有兴趣的看着侯平亮和自家小丫鬟说话。 她看到出来这个外号叫‘小猴子’的巡捕喜欢自家丫鬟。 楼莲香也找人暗中打听了,这个侯平亮在巡捕中属于还不错的,虽然也吃拿卡要,但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恶迹。 唯一令楼莲香觉得有顾虑的是,这个人是程千帆那个贪财好色的家伙的手下。 侯平亮正在讲故事逗阿娟开心。 他讲的是孔家小姐前些年大闹上海滩,因为在跑马场被大兵围住了,直接向常凯申告了状,导致堂堂上海警备司令部司令挨了处分,被调职离开上海这个金银山的事情。 这件事侯平亮也只是听同僚闲暇时聊起过,也只是道听途说。 他讲的有一搭没一搭的。 阿娟却听得有津有味,什么孔家小姐,什么委员长,什么上海警备司令部司令,这些距离她太遥远,没想到小猴子竟然知道这些大人物的事情,这令阿娟对侯平亮还是刮目相看的。 一旁听着的楼莲香则是露出笑容。 这个小猴子大吹法螺,讲的没边了。 什么孔二小姐是公主,一句话,常委员长派出贴身侍卫来营救,然后是圣旨(电报)一来,堂堂上海警备司令被吓得尿裤子,这小子真能胡诌。 听着,听着,楼莲香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趣。 她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在为阮至渊担心。 自家老爷为了保护她,被迫投靠了日本人,这令这个女人感动无比,对男人更加死心塌地。 但是,当汉奸是数典忘祖,是死了都进不了祖坟的。 楼莲香又为阮至渊担心无比。 她也在为自己的苦命自怨自艾。 楼莲香都想着,如果自己死了,自家老爷是不是就可以不受到日本人的要挟了? 不过,想到要死,她又有点怕。 她不怕死,她怕疼。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正在讲故事的侯平亮就要献殷勤的帮助阿娟接电话,楼莲香见状,赶紧抢在了两人之前,几步上前拿起了话筒。 “好的,我知道了。”楼莲香轻声说道。 挂了电话,楼莲香看向侯平亮。 小猴子很识趣,讪讪笑着,“楼小姐,您忙,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又恋恋不舍的看向丫鬟阿娟,想要说些讨喜、亲近的话,到了嘴边便成了,“下次还带你去吃活珠子。” 阿娟一跺脚,转过身去,不理会侯平亮。 侯平亮红着脸,戴上警帽,逃一般的离开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楼莲香听到‘活珠子’的时候,目光失神,黯淡。 程千帆将自己的靠椅拉过来,放在窗边。 小程巡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修剪一支雪茄,眼角的余光会透过窗户瞥向院子里。 他看到侯平亮有些忧心忡忡的从门口进来。 程千帆心中一动。 小猴子是一个天性乐观的人,能够令他患得患失、忧心忡忡的,只有楼莲香的小丫头阿娟。 “侯平亮,过来。”小程巡长在窗边喊道。 办公室里。 程千帆看着有些蔫蔫的侯平亮,开玩笑问道,“刚去见了阿娟?你不会又说请阿娟吃活珠子了吧。” 他也只是调侃,没料到侯平亮听了这话,脸色更加垮了。 程千帆哭笑不得,这小子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上次请小姑娘吃活珠子,小姑娘吓坏了,竟然还敢提这茬。 “帆哥,阿娟以后会不会都不理我了。”侯平亮哭丧着脸说道。 “打起精神来,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嘛。”程千帆呵斥说道,说着看着这为懵懂的爱情苦恼的家伙,没好气说道,“把经过和我说一说,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平亮闻言,脸色顿时好看不少。 对啊,巡长是寻花问柳的好手,有巡长帮自己,定然能找到解决办法,令阿娟不再生气。 “你啊你,阿娟害怕吃活珠子,你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个了。”程千帆笑着说道。 侯平亮苦着脸,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脑子一抽便说了那话。 “好了,别担心了,阿娟既然愿意听你讲故事,说明她还是愿意和你相处的,以后注意就是了。”程千帆说道。 “真的?”侯平亮眼中冒光,说道。 “我的话,你还不信?”程千帆板着脸,“不过,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了,免得阿娟不高兴。” “不会,不会。”侯平亮嘿嘿笑着说道,“我一定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说。” “还学会用成语了,不错。”程千帆笑着说道。 侯平亮嘿嘿笑着,挠挠头。 “金总派人点卯,我帮你小子报了你出外勤巡逻。”程千帆说道,“你小子记住了。” “谢谢巡长。”侯平亮忙不迭说道,“我今天没去阿娟那里,我出外勤了,这样正好。” “滚蛋,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什么都能想到阿娟那边去。”程千帆骂道,将侯平亮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待侯平亮离开后,程千帆的脸色变得无比的严峻。 他点燃了雪茄,将椅子拉回到办公桌后面,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快速思考。 戴春风向上海特情组下达了限期除掉阮至渊的死命令。 他此前的考虑是从楼莲香的身上入手。 初步调查显示,此女心地善良,能够收留并且善待小丫鬟阿娟便是例证。 此外,楼莲香是南京人,和日本人有着深仇大恨。 而且,程千帆已经从小池的口中得知,楼莲香是被阮至渊欺骗了,阮至渊假作自己是被日本人威胁,为了保护楼莲香的安全才投靠日本人的。 程千帆的考虑是派人接近楼莲香,揭露阮至渊的丑恶汉奸面目,争取说服楼莲香和特务处合作,设下陷阱除掉阮至渊。 这个计划是有较强的可行性的。 不过,却也并非毫无破绽和危险。 对于楼莲香的秉性,以及得知真相后可能的选择,都是来自揣测,谁也不知道此女届时真正内心会如何抉择。 若是此女对阮至渊死心塌地,不愿意帮助上海特情组除掉阮至渊,甚至为了保护自己的男人,暗中出卖特情组,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现在,从侯平亮这里偶尔得知的情况,却令程千帆眼前一亮: 楼莲香接到的那个电话,显然是阮至渊打来的。 极有可能是阮至渊派人来接楼莲香去幽会。 只要跟踪楼莲香,找到两人幽会之所,抓住机会,便可趁机除掉阮至渊。 程千帆越想越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来得仓促,现在动手可能会有些准备不足。 但是,正是因为机会来得仓促,突然动手,反而能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此外,最重要的是,这次机会是偶然性的,即便是阮至渊被除掉了,也不会有人会怀疑到程千帆的身上。 当然,程千帆绝对不能自己动手,只能安排手下人动手。 ------题外话------ 非常感谢禛言6500起点币、轻雨慕歌1500起点币、阿姆阿姆先生1500起点币、草木本心600起点币、baotop1500起点币、锡城雪二狼500起点币、胜cd100起点币、书友20200317163318990100起点币、邪丨无心100起点币、桦记100起点币、jimwest100起点币、腰胯一把绣春刀100起点币的打赏。 第114章 锄奸行动 一乐楼。 豪仔手里握着油饼,油饼里卷了猪头肉。。。 咬一口大饼,喝一口热茶,好不快意。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这是专门拉出来的电话线,一个便衣探目拿起话筒听了一句,然后捂着话筒,低声喊道,“豪哥,巡长的电话。” 豪仔喝了一口热茶,将大饼送进肚子里,舒服的打了个饱嗝,走过来接过话筒,态度恭敬说道,“巡长。” “抓到姜骡子的尾巴没?”程千帆沉声问道。 发生在西爱咸斯路的‘张大帅’府邸的命案,已然锁定凶徒: 二巡巡长袁开洲经过缜密的侦查,确定了悍匪姜骡子便是此案的凶徒。 目前,法租界巡捕房已经发出通缉令,搜捕悍匪姜骡子。 鉴于姜骡子屡屡犯下大案要案,巡捕房警监费格逊阁下亲自开出赏格—— 不论生死,捕拿姜骡子归案者,升衔一级、全队重奖五千法币,亲手捕拿凶徒之个人,奖励两千法币。 “还没有。”豪仔摇头说道,“属下一直盯着街面上,手下人也都撒出去了,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守株待兔最起码还有个木桩子,你这样没头苍蝇一般,能抓到人才怪。”程千帆训斥说道,“要动脑子,传闻姜骡子无女不欢,这老东西憋不住的,想办法找到他相好的,盯死了。” “属下明白了。”豪仔忙不迭点头说道。 挂掉电话,豪仔看了看周围的两个手下,“巡长说了,姜骡子可能有相好的,重点查一下半掩门,看看有没有和姜骡子暗中勾连的。” “豪哥,要不要查夜总会?”有一个探目满眼期待问。 “你去查吧。”豪仔点点头,“被人打死了,别喊救命。” 这个探目讪讪一笑。 “脑子被大屁股舞女的腚沟子挤了?”豪仔骂道,“姜骡子见不得光,他的相好的,十之八九是那些半掩门的。” 瞪了手下一眼,豪仔没好气骂道,“笑个屁,你们俩盯着,我去买包烟。” “来一包哈德门。”豪仔来到一个烟杂店,冲着铁栅栏后面的店家喊道。 大上海并不太平,抢劫成风。 一些钱钞进出较多的店铺,为了防患于未然,多会在柜台上装置铁栅。 特别是小额典当行、烟杂店这样的看似没有太多钱,但是,钱钞进出往来很频繁,大多时候钱柜不会上锁,抢劫方便,所以,这样的店面基本上都装了铁栅栏。 店家接了钞票,垫着脚靠近铁栅栏,将香烟递出来。 “立刻发信号,楼莲香准备外出,跟着她,看看这女人去哪里。” “找四毛钱,收好。”店家点点头,递出四枚一角钱的镍币。 “注意做好隐蔽。”豪仔又叮嘱一句。 豪仔离开后,店家要了个电话,响了三声后,那边有人接听。 “太太要出门打麻将,备车。” 约莫十来分钟后,一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停在了金神父路楼莲香的公寓下面。 一直监视楼莲香住处的特情组情报二组的特工立刻打起精神。 楼莲香和丫鬟阿娟上了车。 前车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不远不近的缀着一辆小汽车。 换了一身便装的程千帆来到巡捕房的院子里。 李浩嘴巴里叼着烟,他在洗车,目光会不着痕迹的瞥向院子外。 “麻飞还没回来?”程千帆叼起一支烟,走到车门边,划了一根洋火点燃,他重重地吸了一口。 “还没,我安排瘌痢头盯着呢。”李浩小声说道,然后看了一眼帆哥手里的洋火盒,略略提高声音,“帆哥,你的打火机还没修好?” 此前遇袭,程千帆又惊又怒之下,气的将自己的金质打火机都扔了,后来打火机被巡捕捡起来交给大头吕,然后被送去维修了。 “哪有那么好修的,德国进口定制的,全上海也没有几个。”程千帆摇摇头,吐了一口烟气,指着门口的方向,似乎是在就某人某事讨论,声音却是放低,“小道士还在六号点?” “恩,带了一队人,随时候命。” 程千帆微微皱眉,前日法租界中央区例行设卡巡检,出于安全考虑,他安排豪仔带人临时去了麦兰区的六号安全点暂避,此地距离较远,恐时间上来不及。 不过,暂时不清楚阮至渊接了楼莲香去何处幽会,说不好就是靠近麦兰区的所在呢,这也说不好。 “通知桃子,令他带一队人。”程千帆说道,桃子距离此地最近,可以先调动桃子。 说着,他朝着医疗室的方向喊道,“老黄,老黄,帮我搞点润喉止咳的药。” 正在晒太阳的老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收到。 “豪仔的人会跟踪楼莲香的车子,极可能是阮至渊派人来接她的。”程千帆嘴巴里叼着烟,偏着头,说道,“豪仔的人负责跟踪和目标确认,桃子带人动手,条件允许的话,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阮至渊!” 李浩点点头。 他明白帆哥的意思,条件允许和不惜一切代价并不矛盾。 条件允许指的是没有埋伏,也没有日军守卫,则可以动手。 而一旦动手,则一往无前,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告诉桃子。”程千帆猛抽了一口烟,喷出一道烟雾,说道,“做好善后准备。” 李浩看了帆哥一眼,烟气飘散,帆哥的面容冷峻,目光深幽,令人不敢对视。 李浩却知道,帆哥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那刚才那件事?”李浩问道,他还记得此前帆哥说要桃子下班后来见他之事。 “那件事明天再说。”程千帆弹了弹烟灰,“今天的一切重点放在制裁阮至渊的事情上。” 程千帆将烟蒂扔在地上,皮鞋踏上去踩了踩,径直朝着医疗室走过去。 “老黄,我的药呢,嗓子难受的紧。” 大上海水陆码头众多,交通要道凡凡,人头攒动所至,茶楼随处可见。 一乐楼比之程千帆常去的春风得意楼自然是差了几分,这只是中央区的一个中等档次的茶楼而已。 在一乐楼饮茶的,龙蛇混杂,大抵是帮里的人。 茶楼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一般而言,茶楼之事,多有三类。 一类是公判是非,有冲突矛盾的两派人马,请了德高望重的中介人,或者是没有中介人,总之是在茶楼吃茶谈判,即所谓的‘吃讲茶’。 当是时,两帮人马聚集,且自然是人马越多越好,先是文讲,文讲讲不下来,便再约了日子武讲。 若无特殊情况,谈判之人是较少会在茶楼直接动手的,能开茶楼的,也多是在帮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第二类是偷人拐带的逃离地,被男人花言巧语诱拐的黄花闺女、深闺怨妇,多是和情人在茶楼约好,以此为私奔出发地,当然也有女方直接被男方在茶楼便发卖掉的。 第三类人便是那些闲人消磨时间的地方,这些人可能兜里没有几个鸟钱,但是,一个比一个会吹法螺,消息灵通的厉害。 故而,茶楼素来是巡捕房、探目以及各方势力关注的重点。 看到程千帆大摇大摆的进来,茶楼里的鼎沸声也轻了一些。 一些人自觉起身,向小程巡长抱拳问好。 有的自觉帮里资格老、地位高的人,虽然不曾起身,也是微笑着和程千帆打招呼。 “坐坐坐!”小程巡长含笑点头,双手下压。 然后便走向一个中年男子,行了个青帮的指礼,“洛六叔,好久不见,发财。” “帆哥儿,发财,发财。”洛六叔爽朗一笑,“你这是?” “有点公务。”程千帆指了指楼上,“洛六叔,今日消遣都算侄儿的。” “那我便不客气了。”洛六叔哈哈一笑,“你忙你的吧。” 程千帆上了二楼,出了楼梯口,搭眼看了看,走向一个雅间。 “巡长。”正在喝茶的豪仔赶紧放下茶盅,起身敬礼。 “不是让你出去打探消息了吗?”程千帆皱眉,训斥道。 “这就去,这就去。”豪仔讪讪一笑,赶紧离开了。 这边,自有茶楼的东家赶紧安排人送来了点心和好茶,还殷勤的询问小程巡长,要不要叫一个小娘子唱曲儿。 小程巡长欣然同意。 约莫一个钟头后,程千帆捉住唱曲儿的姑娘的下巴,作势要亲一口,吓得姑娘瑟瑟发抖,又不敢反抗。 小程巡长蜻蜓点水的亲了亲嘴唇,哈哈笑着,将两张钞票塞进可怜的姑娘的手里,“去吧,有人欺负你,报我名字。” 可怜的姑娘红了眼睛,红了脸,吓得赶紧离开了。 程千帆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打了个哈欠。 “囊球的,这么盯着,鬼知道那个糟瘟的姜骡子在哪里猫着。”小程巡长烦躁的摆摆手,“撤了,撤了。” 两名手下看着巡长,他们自是有些不舍得,在茶楼公款喝喝茶、吃着点心,听着楼下闲人吹法螺,看在帮人吃讲茶,不要太惬意。 “买些好酒好菜回捕厅,自个儿吃喝去。”程千帆摸出几张法币,递给两个手下,“我上辈子欠你们这帮懒货的。” “巡长仁义。”两名手下高兴说道。 “滚蛋。”程千帆没好气骂道。 带着两个手下下楼,小程巡长又过去和一些长辈先生寒暄片刻,同时接受了一部分人恭维之后,才面带微笑的离开。 “回捕厅,不要乱窜了。”程千帆叫了辆黄包车,“金总最近在抓点卯,撞在枪口上可别来烦我。” “属下这就回去。”两人兜里有巡长给的钞票,心中欢喜,高兴说道。 虹口区,特高课秘密驻地。 程千帆按照约定时间来此。 荒木播磨亲自提前出来迎接他,这是宫崎健太郎第一次享受到的待遇。 “荒木君,我来晚了,实在是抱歉。”宫崎健太郎赶紧道歉。 “时间刚刚好。”荒木播磨哈哈一笑说道,右手延请,“宫崎君,请。” “荒木君,请。” 两人谦让一番,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阮至渊来了没?”宫崎健太郎问道。 “还没有。”荒木播磨摇摇头,“我通知他的时间是半小时后到。” 看到宫崎健太郎露出不解的神情,荒木播磨解释说道,“知道宫崎君的爱好,所以请你提前来了半小时。” “噢?”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 荒木播磨不再解释,故作神秘的笑了笑。 程千帆跟随着荒木播磨一路行走,来到了刑讯室。 他注意到,这并非特高课外借给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队使用的那个刑讯室。 这是特高课自用的三号刑讯室。 “莫非是?”宫崎健太郎看向荒木播磨,笑着问。 “宫崎君进去便看到了。”荒木播磨指了指里面,说道。 程千帆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观察,这是他第一次来三号刑讯室。 两名的特高课的特工自然是认识荒木播磨的,但是,依然检查了荒木播磨拿出的一张手令,这才打开了刑讯室那道厚重的铁门。 进了铁门,还需要穿过一道楼梯走廊,才真正进入刑讯室。 走廊并不宽敞。 灯光灰暗。 刑讯室密不透风。 不时地传来了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凄惨叫声。 荒木播磨看向宫崎健太郎一眼。 宫崎健太郎的脸上有一丝丝的害怕,不过,除了害怕之外,眼眸中更多的是对这一切很感兴趣,其中还有一丝兴奋的表情。 荒木播磨笑了笑,看来自己的这个邀请是正确的,宫崎君应该会喜欢的。 程千帆进入刑讯室,一声惨叫声响起。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了被绑在了条凳上的俞折柳。 俞折柳已经被严刑拷打折磨的不成人样。 程千帆因为知道俞折柳在北平被日特逮捕,已经押来上海,故而,心中已然提前判断此人可能是俞折柳。 所以,多看了几眼后,他还是认出了这个当年同他一起被抓到龙华的那名大学生。 刚才发生惨叫的俞折柳此时已经昏死过去。 就像是一块被撕扯、虐待的不成样子的破布一样,摊在了条凳上。 “这个人是?”程千帆问道,“特务处?党务调查处?红党?还是其他的反日分子?” “一个红党死硬分子。”荒木播磨阴笑一声,说道。 程千帆摸出烟盒,划了一根洋火,点燃香烟。 他的嘴巴里叼着烟,就那样的站在那里看着备受折磨、昏死过去的俞折柳。 他的胸膛里是那么的愤怒。 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燃烧成灰烬。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鼻腔喷出两道烟雾。 烟雾中,他看到了荒木播磨看向自己的目光,也看到了俞折柳身上的血水吧嗒吧嗒的滴落。 “红党?”宫崎健太郎的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来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看向荒木播磨,问道,“是盐水吗?” 荒木播磨点点头。 宫崎健太郎便满意的笑了,走到昏死的俞折柳的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然后,直接一瓢盐水泼下去。 ps:求订阅,求 第115章 小树林 盐水渗入伤痕累累的身体,引发剧烈的神经疼痛。 俞折柳被巨大的痛楚折磨醒转,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看着这个痛的剧烈挣扎、惨叫不已的红党,宫崎健太郎的嘴角扬起一抹异样的弧度,眼眸中也散发着快活的光芒。 就在这个时候,荒木播磨将一块烧红的烙铁递过来。 “不审了?”宫崎健太郎惊讶问道,“这个人伤势不轻,小心弄死了。” 荒木播磨笑了,“这个人是上海红党派往北平的。” “就是荒木君之前说的那个动了各种刑,甚至是上了电刑都还不开口的那个?”宫崎健太郎颇为惊讶,说道。 “是的,本打算撬开他的嘴,可以破获上海红党。”荒木播磨表情阴沉,叹了口气,“已经用过刑了,这是一个死硬分子。” 他是审讯专家,被用刑的对象有没有可能招供,基本上过一遍刑之后,他心中便大多有初步的判断。 这个红党在北平的时候便用尽所有刑罚,显然是死硬分子。 押解来到上海后,荒木播磨直接用刑,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将这个人从北平押来上海完全是多此一举,想要撬开这个人的嘴巴是不可能的。 程千帆吸完一支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皮鞋鞋尖摁灭,走到了俞折柳的面前。 他弯腰,盯着俞折柳看。 俞折柳嘴里有接近一半的牙齿都被拔掉了,整个人虚弱无比,看起来随时可能咽气。 但是,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眸啊。 被折磨的肿胀的眼眶里,是一双坚强、不屈的眼眸。 那眼眸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甚至还轻蔑的一笑。 是的,因为面部肿胀,这个笑容不明显,但是,程千帆看到了。 “巴格鸭落!” 宫崎健太郎狞笑着,他被这个笑容激怒,他接过了荒木播磨递过来的烙铁,用力按在了俞折柳上身的伤口处。 一声惨叫后,是戛然而止,是一股肌肉烤焦的焦臭味。 看着昏死过去的俞折柳,宫崎健太郎露出折磨人之后的快意笑容,随口问道,“这个人会怎么处理?” “要被处理掉的。”荒木播磨淡淡说道。 宫崎健太郎愣了下,明白了处理掉的意思,他随口问道,“不再审审?也许过两天就开口了呢?” 荒木播磨摇摇头,“没必要了,课长已经下令处决此人。” 说着,荒木播磨笑着说道,“这个人千里迢迢从北平押来,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程千帆有些不解,不明白荒木播磨这句话的意思。 很快,当他看到童学咏的时候,便明白荒木播磨的意思了。 童学咏是红党叛徒,此人招供了法租界的女地下党苗圃,同时招供了红党南市交通站以及南市红党高层一次秘密会议的重要情报。 从表面上来看,此人背叛红党,投靠帝国。 但是,问题就出现在‘结果’上: 抓捕苗圃的行动,出现了意外情况,苗圃趁机逃脱。 对南市交通站以及南市红党的秘密会议的围捕,也走漏了风声,一无所获。 从结果来看,童学咏交代出的情报,却没有带来任何收获。 这很难不让三本次郎等人不产生一丝怀疑。 当然,在三本次郎看来,童学咏出卖红党是基本事实,从审讯过程来看,此人也不像是诈降。 此外,三本次郎询问了对付红党颇有经验的吴山岳,吴山岳也认为童学咏诈降的可能性极低: 红党极少诈降,他们的组织不支持、也基本上是不允许党内同志诈降,即便是被抓捕之人诈降,但是,毕竟是交代出了情报,这是洗不掉的污点,在红党组织看来,此人便是叛徒。 更何况,童学咏交代出的情报,一个是关系到一名女地下党的生命,一个更是事关南市红党整个高层,红党内部是绝对不会冒如此之大险来行事的。 吴山岳判断童学咏诈降的可能极低,不过,此人也是老奸巨猾之徒,做事情考虑周到,向来是滴水不漏。 他建议特高课可以试探童学咏一番。 宫崎健太郎看到童学咏后,明白荒木播磨刚才那话的意思,便笑了说道,“荒木君说得对,那个该死的支那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说着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童学咏,遭受过严刑拷打的童学咏明显虚弱,扶着走廊的墙壁站着,脸色发白,看不出内心里在想些什么。 俞折柳被处决,荒木播磨邀请宫崎健太郎一起观刑。 程千帆不知道荒木播磨是试探自己还是纯粹是正常邀请。 他只能答应,也必须答应。 故而,荒木播磨看到的是宫崎健太郎欣然应允的回应。 三本次郎下达的命令是:活埋。 宫崎健太郎主动提出来由他来挖坑。 荒木播磨笑着问,宫崎君还有如此爱好? 宫崎健太郎略兴奋的笑着说,“想到我挖的这个土坑,要活埋一个支那人,便有些兴奋。”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说,宫崎君既然喜欢,那便依你。 这是特高课驻地附近的一个小树林。 程千帆握住铁锨,神情雀跃,卖力的挖着坑。 他看到俞折柳被押过来了。 俞折柳是被特高科特工用床板抬过来的。 敌人就如同扔下待宰的羔羊一般,将俞折柳从床板上掀起来,落在一棵树旁。 然后,他还看到童学咏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俞折柳。 童学咏似乎是说话了,不过,距离有些远,程千帆没有听到。 荒木播磨听到了,他听到童学咏问俞折柳,“值得吗?” 俞折柳忍着痛楚回答,“值得!” “活着不好吗?”童学咏沉默片刻,又问,“你自己不怕死,也要为家人考虑。” 俞折柳的脸上绽放笑容,“我的家人,爱人,四万万同胞,只会为我感到骄傲。” “坑挖好了。”宫崎健太郎丢下铁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喊道。 两名特高课的特工架起俞折柳,朝着这边走来。 夕阳的光影穿过枝枝丫丫,投在俞折柳的身上。 在程千帆的眼中,这名比他还要年轻两岁的同志,那被敌人搀架前行的身形是那么的挺拔。 俞折柳竭力挺直脊梁,像一棵松树。 两名特高课特工要将俞折柳扔下坑里。 宫崎健太郎勃然大怒,“我来!” 两人看向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回来,一切交给‘宫崎一夫’。 他邀请宫崎健太郎观刑,没有那么复杂的考量,并没有想着要试探什么,出发点很直接,这个‘冥顽不灵’的红党便是一个玩具,是他送给宫崎君发泄虐待的玩具。 只要宫崎君高兴,想怎么玩都行。 程千帆将俞折柳搀扶到坑里。 他自己则从坑里爬出来,站在坑边看了看。 然后又跳下坑里,将俞折柳的身体扶了扶,令其靠在土坑的一个侧壁。 看了看,又后腿半步,双手叉腰,似乎是在欣赏着。 因为是背对荒木播磨,荒木播磨只能看到宫崎健太郎的背影,不过,他看到宫崎君点点头,似乎是对于这种摆放姿态很满意的样子。 时间往前回溯半分钟。 程千帆看着虚弱的俞折柳,这名虚弱的同志即将面临死亡,他的眼眸中毫无惧色,只有坚决的光芒,还有一丝不舍。 他爱他的祖国。 这是最大的不舍。 程千帆心中明白,因为他们是同类。 “麦子同志,一路走好。”程千帆看着俞折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便看到了俞折柳的眼眸中流露出震惊无比的神色。 因为被程千帆遮挡,不用担心俞折柳的表情被其他人看到。 俞折柳笑了。 他笑得开心。 ‘麦子’是他的代号,是他在上海时候的代号,北平那边并没有掌握他在上海这边的身份信息,更不可能知道他在上海的代号。 他是那么的开心。 埋葬自己,送自己上路的竟是自己的同志! 这是莫大的惊喜! 临死之前,身边有自己的同志,哪怕这名同志身上穿着的是敌人的衣服,他也不介意。 他是那么的开心! 他不孤独! “严守秘密!”俞折柳迅速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低声说。 “永不叛党!”程千帆说。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 然后,程千帆转身爬出坑,头也不回的离开。 坑里面,俞折柳看着程千帆的背影,骂道,“狗汉奸,小鬼子,你们终将埋葬在全国抗日军民的汪洋大海中!” 宫崎健太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随后他走到荒木播磨身边,如同夸耀自己的杰作一般,指着土坑的方向,对荒木播磨说道,“荒木君,你看,这个支那人像不像是一棵树,脑袋是树苗。” 荒木播磨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宫崎君,你真会玩。” “请吧,童先生。”宫崎健太郎则转过身,看向童学咏,微笑说道。 童学咏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拖着一把铁锨,和另外两名特高科特工一起,朝着土坑走过去。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呼出一道烟气。 他看到斑驳的光影落在俞折柳那露出坑面的脸孔上。 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坚定,没有一丝的怯懦。 土块随着三把铁锨的起落,不断的落下。 这个时候,俞折柳开始唱歌,因为有泥土会进嘴巴里,他唱的断断续续。 他唱的是‘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後的吼声! 土坑被迅速的填充,很快,泥土接近了俞折柳的上半身。 他的声音逐渐放低,他快要发不出声音了。 程千帆随后听到了俞折柳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两句话: 红党万岁! 人民万岁! 后面还有半句话,他没有听到,因为泥土已经没到了俞折柳的脖颈,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就在此时,荒木播磨突然冷笑一声,拔出枪,走过去,将手枪放在了童学咏的手中。 童学咏默然接过短枪,看了一眼坑里的那颗脑袋,一咬牙。 他一枪打爆了俞折柳的脑袋。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拍着童学咏的肩膀,“童先生,不错,从现在开始,你收获了帝国最真挚的友谊。” 童学咏苦笑一声,转过身哇哇的呕吐。 荒木播磨鄙视的看了一眼,上去直接搀扶,不,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强行掳夹着,就这样将童学咏弄到宫崎健太郎身边,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们走吧。”荒木播磨又鄙视的看了童学咏一眼,朝着宫崎健太郎说道。 “他最后说了什么?”宫崎健太郎问童学咏。 “什么?”童学咏还在吐,抹了抹嘴巴,问道。 “那个红党,他最后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宫崎健太郎不耐烦的说道。 “名字。” “什么?” “名字,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童学咏说道,继续吐。 宫崎健太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随同荒木播磨离开。 在他的身后,是还在呕吐的童学咏。 在童学咏的身后,两名特高课特工已经将土坑完全填上。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会再知道,在这块土地下刚刚埋葬了一名忠于党,忠于人民,将生命和全部都献给了这块土地的红色战士! 他是那么的年轻! 程千帆回到荒木播磨的单独办公室。 “宫崎君,尝尝,这是我的朋友从杭州寄来的茶叶。”荒木播磨说道。 “荒木君的这位朋友,想必也是帝国的勇士。”宫崎健太郎微笑说道,“勇士相赠,定然是好茶。”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刚才填土埋葬俞折柳的一名特高课特工回来了。 “童学咏怎么样了?”荒木播磨问道。 “吐完了。”特工回答说道,“现在送回监舍了,他提出来要喝酒,还要吃肉。” “还说什么了?”荒木播磨问。 “他说他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了,不用担心他和女儿的安全了。”特工想了想说道。 荒木播磨闻言,思索片刻,点点头,“满足他的要求。” “宫崎君,你怎么看?”荒木播磨看向宫崎健太郎。 “目前来看,这个人尽管可能是因为他的女儿被胁迫,被迫背叛红党的,但是,应该并非是诈降。”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 荒木播磨点点头。 “不过,终究一开始是被胁迫而投靠帝国的,这样的人,我们既要用,也要防着。”宫崎健太郎继续说道。 荒木播磨便哈哈大笑,“宫崎君,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宫崎健太郎只相信帝国同胞,对于支那人一直不相信,始终报以戒心。 即便是三本课长,提起宫崎君的这种行为,也是摇头苦笑。 当然,荒木播磨知道,课长内心里其实是颇为欣赏宫崎君的这种思想的。 “这个阮至渊,怎么还没来?”宫崎健太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冷哼一声说道,“卑劣的支那人,没有时间观念!”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16章 再见,同志 “不过,终究一开始是被胁迫而投靠帝国的,这样的人,我们既要用,也要防着。”宫崎健太郎继续说道。 荒木播磨便哈哈大笑,“宫崎君,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宫崎健太郎只相信帝国同胞,对于支那人一直不相信,始终报以戒心。 即便是三本课长,提起宫崎君的这种行为,也是摇头苦笑。 当然,荒木播磨知道,课长内心里其实是颇为欣赏宫崎君的这种思想的。 “这个阮至渊,怎么还没来?”宫崎健太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冷哼一声说道,“卑劣的支那人,没有时间观念!” 荒木播磨闻言,也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眉头皱起来。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了,阮至渊还没有到达。 “可能出事了。”荒木播磨沉着脸说道。 看着宫崎健太郎不解的目光,荒木播磨解释说道,“你没有和这个人接触过,不太了解,这是一个非常贪生怕死的聪明人。” 宫崎健太郎点点头,露出恍然的表情。 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聪明人,或者说是帝国的一条狗,受到主人的召唤,是不可能、也不敢不守时的。。 “两种可能。”荒木播磨皱眉说道,“一种是遇到了意外情况。” 意外情况指的是正常范畴的意外,譬如说车子出了车祸,亦或是人生病了,被某些事情耽搁了。 “还有一种是阮至渊出事了。”宫崎健太郎补充说道。 荒木播磨点点头,他的步伐幅度较大,边走边说,“我去向课长汇报,宫崎君也跟着过来吧。” 宫崎健太郎点点头,跟荒木播磨的脚步,宽慰对方说道,“按照荒木君所说,这个支那人极为怕死,这种人对于自身安全自然非常重视…” “希望吧。”荒木播磨眉头紧皱,说道。 他有不太好的预感,阮至渊出事的可能性较大,这个家伙将国府力行社特务处海站卖的底朝天。 虽然从结果是来看,特务处海站只损失了包括站长郑卫龙在内的不足十人。 但是,整个海站现在形如惊弓之鸟,几近于瘫痪,这实际已经给特务处海站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以特务处的那位戴处座的行事风格,必然对阮至渊恨之入骨,估计早就下达了必杀令。 “阮至渊熟悉特务处海站,这是他的价值所在。”荒木播磨说道,“但是,这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荒木君,你的意思是”宫崎健太郎思忖说道,“海站的那些漏网之鱼同样很了解阮至渊。” 荒木播磨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整理了一下身的军装。 他们已经来到了三本次郎的办公室门口。 “报告,没有联系阮至渊。”一名特工进来汇报说道,“女佣说阮至渊出门了。” “什么时候出门的?”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四个小时前。” 三本次郎皱起眉头,看向荒木播磨。 “时间不对,从阮至渊的住处来这里,开车的话只需要半小时。”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沉着脸,点点头。 阮至渊提前三个多小时出门,所谓何事?去了何处? 就在此时,办公桌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知道了。”三本次郎脸色铁青,重重地放下话筒,愤怒至极的骂了句,“巴格鸭落!” “课长,可是有阮至渊的消息了?”荒木播磨立刻问道。 宫崎健太郎也是看向三本次郎,面色略急切。 “阮至渊被人杀死在迈尔西爱路。”三本次郎阴着脸。 “迈尔西爱路?他去那里做什么?”荒木播磨皱眉不解。 三本次郎摇摇头,这也正是他心中不解之处,同时他注意到宫崎健太郎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遗憾和失落之色。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宫崎健太郎赶紧收敛这种情绪。 三本次郎冷哼一声,他大约能猜测到宫崎健太郎为何是这番表情: 阮至渊此人惯会来事,得知了宫崎的身份,必然会有所表示,阮至渊死了,宫崎这个家伙是因为少了一笔钱财进项而失望。 至于说惊讶,这也很好理解,迈尔西爱路是中央区的辖区,虽然不是宫崎健太郎的三巡辖区,中央区发生了如此大案件,他这个巡长不在巡捕房,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也仅仅是惊讶而已,毕竟不是他自己的防区,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荒木君,你带人去现场看一下。”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哈依!” 然后,三本次郎的目光看向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事发地在中央区,你也过去。” “我这便回巡捕房。”宫崎健太郎立刻说道。 他自然不能和荒木播磨一同过去,需要先回巡捕房,换了警服之后再过去。 程千帆把自己的面容和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黄包车的篷布下,不,确切的说,同时还笼罩在还有他的口鼻呼出的烟气里。 年轻而又久经考验的火苗同志,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扔在了黄包车的座位,他的嘴巴里叼着香烟,默默的抽着。 一呼一吸间,烟卷散发出火光,然后化作鼻腔呼出的烟气。 礼帽摘下,放在腿,也遮住了帽子下面他那攥得紧紧的拳头。 亲自送自己的同志路。 这是火苗第一次经历。 眼睁睁的看着麦子同志从容赴死。 他是那么的痛苦。 那么的绝望。 那么的无奈。 他是那么那么那么的悲伤无助! 最痛苦的是,他还要强行、尽一切可能压抑这种情绪,表现出符合日本人宫崎健太郎的做派。 程千帆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厉害,心脏疼得紧。 他的脑海里是土坑里俞折柳同志那高昂着的头颅。 他却犹如一个邪恶卑鄙的刽子手,指着那颗头颅,同荒木播磨谈笑戏谑:看,这个支那人的脑袋,是树苗哦。 程千帆闭眼睛。 他想起自己从坑里爬出来,转身离开的时候,俞折柳对他的破口大骂。 他仿佛能够听到俞折柳在心中的呐喊: 亲爱的同志,这是我最后能帮你的了,这是我为组织,为人民最后能做的贡献了! 程千帆发出剧烈的咳嗽,黄包车夫也降慢车速,关心的询问。 “被烟卷呛到了。”小程巡长没好气说道,“拉你的车。” 车夫好心反而挨骂,却是摄于小程巡长的淫威,不敢说什么,只能卖死力气拉车。 程千帆将烟蒂扔出去,他的嘴巴就那么无意识的张了张,似乎是要发出声音,却又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自己这种人,还真是十恶不赦呢。 他在心里这么说道。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天色渐晚。 小程巡长回到捕厅,便听到手下们都在议论迈尔西爱路的枪杀案。 程千帆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换装。 刚刚换好警服,房门便被敲响。 “程巡长。” 是金克木的助理苏哲的声音。 “进来。”程千帆说道。 有人推门进来,果然是苏哲。 小程巡长的脸便多了几分笑容,“小苏啊,什么事?” “程巡长,金总派我来通知,迈尔西爱路的案子边很重视,请你带领三巡人马去现场增援,搜捕凶徒。” “晓得了。”程千帆微笑点头,“金总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这些,请程巡长务必立刻行动,不要耽搁。”说完,苏哲转身离开。 小程巡长看着苏助理的背影,脸色阴沉下来,终于,恨恨的骂了句,“给脸不要脸!” 大头吕正好推门进来,看到巡长那阴沉的脸孔,笑着问道,“谁惹巡长您老人家生气了?” “一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虫!”程千帆冷哼一声,然后骂道,“老人家?我有那么老吗?” 大头吕头大不已,苦笑一声,不知道哪个家伙惹得巡长生气,这是把火撒到他身了。 “你带几个人,随我去迈尔西爱路。”程千帆说道。 “是!” “老黄,嗓子疼,午那药丸还有没?”小程巡长连连咳嗽,推开了医疗室的门。 老黄正在睡觉,呼噜声震天响。 被程千帆叫门吵醒后,老黄揉了揉眼睛,就要发火,看到是小程巡长,脸的怒气也变成了笑脸。 “什么药?” “治疗嗓子的,午你那药丸。” “有,有,有。”老黄打了个哈欠,拉开药柜,四下翻找。 “俞折柳同志牺牲了。”程千帆压低声音,咬着牙,声音低沉。 从老黄的手里接过用白纸包裹的药丸,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向组织汇报吧,此事只限于蒲公英同志和包租公同志知晓。” “我知道了。”老黄点点头。 他意识到火苗同志的情绪低落,他的心中也不好受,他明白,火苗同志定然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同志被敌人杀害,对于火苗来说,这是巨大的心理折磨。 老黄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牺牲的同志最希望看到的是,我们打起精神,和帝国主义和侵略者继续战斗!” 程千帆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医疗室。 老黄皱了皱眉头,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说再多的话,都是没用的,只有时间和麻木的工作才能够缓解这种痛苦。 “嗓子疼,光吃药没用,少抽烟。”老黄走出门口,喊道。 程千帆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出发。”程千帆了自己的小汽车,沉声说道。 李浩便按了声喇叭。 随后,小汽车当先驶出大院,后面跟着一辆篷布军卡。 程千帆坐在后排座位,他点燃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然后又放下车窗。 “帆哥,老黄都说了,嗓子疼,少抽烟。”李浩说道。 “这烟啊,是戒不掉的了。”程千帆叹口气,微笑说道。 他没有问刺杀阮至渊的过程。 因为即将去案子现场,如果现场提前知道了情况,届时在言语、表情难免会有些异样,若是被那心思缜密之辈一直关注,难免有些不妥。 潜伏工作,由不得半点大意,特别是细节。 窗外。 街道两边的路灯已经亮起。 程千帆从后窗回看,看那一排排路灯逐渐远去。 路灯照耀着,晚归的行人步履匆匆。 程千帆回过身来,他将烟蒂扔出车窗外,右手轻飘飘的挥了挥: 再见,同志! 迈尔西爱路。 程千帆带队抵达现场,甫一下车,便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袁开洲。 “袁老哥,什么情况?”程千帆给袁开洲递了一支烟,问道。 “死了四个,伤了三个。”袁开洲接过香烟,点燃后,狠狠地抽了一口,闷闷说道,“侧恁娘,倒了血霉了。” 迈尔西爱路是他的辖区,朗朗乾坤下发生如此大案,他的压力不小。 “去看看吧。”程千帆也是抽了口烟,闷闷说道。 这是一处西洋风格的小别墅。 进了门,当先便看到两具尸体。 “都是被匕首刺死的。”袁开洲在一旁说道。 “应该是保镖。”程千帆微微点头,说道。 袁开洲也点点头,他也是这般看法。 了二楼的卧室,便看到席梦思床有一对男女,横尸床。 这一对男女都身着睡衣。 女的胸膛、肩膀、下腹部,多达七八处枪口,简直是要被打烂了。 男的半身中了三枪,也是已然毙命。 “怎么回事?凶徒似乎是对女的更加痛恨?”程千帆微微皱眉,说道。 “现场看起来是这样子的,不过,有些不合常理。”袁开洲说道,“除非是女人背着家里男人偷情,所以…” 说着,他自己也是摇摇头,看了看四周,凑到程千帆身边说,“女的是卡巴莱餐厅大名鼎鼎的楼莲香。” 说话的时候,暗中观察程千帆的表情。 小程巡长先是冷哼一声,然后看向袁开洲,似笑非笑问道,“袁老哥莫非是觉得是我因爱生恨,没有得到楼莲香,便索性…”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情。”袁开洲也没想到程千帆竟然如此直接,讪讪一笑,“谁不知道你小程巡长风流倜傥,多得是女人,怎么会真的在乎这残花败柳。” 最新网址: 第117章 如此查案 程千帆看了袁开洲一眼,轻笑一声,他再度给袁开洲递了一支烟,自己也掏出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对于此案,袁老哥怎么看?”他问。 “千帆老弟,你说…”袁开洲眼珠子转了转,瞥了一眼四周,嘿笑一声说道,“会不会是姜骡子匪帮做得?” 咳咳咳。 程千帆被呛到了,他看着袁开洲,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这姜骡子与袁老哥有仇么?怎三番两次在你的辖区犯案?” 袁开洲便打了个哈哈,“只是初步的推测,还需要进一步勘察确认,也许凶手另有其人呢。” “不太平啊。”小程巡长轻轻吐出一口烟气,看着死去的楼莲香的惊恐面庞,摇摇头,轻叹一声。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发生什么了?”袁开洲沉声问。 他的一名手下跑进来,“巡长,他们,他们非要闯进来,说是什么…”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局长吴山岳。”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扫了一眼后摘下墨镜,微笑说道。 “吴局长,久仰大名。”袁开洲不咸不淡说道,和对方的右手碰了下便分开,“吴局长带人闯入案发现场,这是何意?” 吴山岳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一旁冷漠站立的程千帆,“这位便是程千帆程巡长了?” 说着,向程千帆伸出手。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程千帆对吴山岳审过来的右手视而不见,冷笑一声,“吴局长这是为汪康年之事而来?” “非也非也。。”吴山岳收回右手,没有丝毫尴尬之意,面带微笑,“吴某此行是为此间凶杀案而来。” 说着,他竟朝着程千帆微微鞠躬,“吴某御下不严,手下人不懂事,还望程巡长海涵。” 程千帆看着吴山岳。 约莫十几秒钟后,小程巡长的脸上绽放笑容,伸出右手,“吴局长,久仰大名。” 两人热情握手,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相视一笑。 “吴局长,你刚刚说此行是为了这件凶杀案?”袁开洲清了清嗓子,问道。 “实不相瞒,遇害者是我警察局副局长阮至渊先生。”吴山岳看了一眼死翘翘的吴山岳,面露悲伤之色,“阮副局长昨日还好好的,怎会遭此横祸?” 袁开洲身旁的一名巡捕在他耳边耳语一番,他的脸色微变,看了几眼死去的阮至渊,面露沉思之色。 “吴局长,关于阮先生的一些情况,我们需要详细的了解,需要你的配合。”袁开洲说道。 “一定配合。”吴山岳微笑点头,“不过,阮副局长是家中有一些机密文件,我方需要查看一番。” 袁开洲闻言,目光闪烁,没有立刻回答。 程千帆则在一旁含笑站立,这是袁开洲的辖区,他只是来帮忙的,自然坐岸观火。 且他心中有一个疑问,三本次郎不是安排荒木播磨带领特高课的特工来此的吗? 怎么没有见荒木播磨的身影,反倒是吴山岳带人姗姗来迟。 “吴局长,按理说,你的请求倒也不过分。”袁开洲思忖说道,“不过,我方正在勘察现场,实在是多有不便。” “如此,吴某便不强人所难了。”吴山岳点点头,叹口气说说道,“不过,吴某作为遇害者的袍泽、友人,可否一旁随同?” “这自然无妨。”袁开洲点点头,“多谢吴局长体谅。” 两人微笑着再度握手。 程千帆微笑不语,这两人明显是早就相识,却在这里装样子。 不过,显然此二人也没有遮掩之意。 “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此香消玉殒。”吴山岳看着死去的楼莲香,不禁感叹摇头。 而对于另外一名死者阮至渊,吴山岳则只是微微弯腰看了几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程千帆心中冷笑不已。 阮至渊被杀,吴山岳内心里不定多么开心呢。 党务调查处和特务处在国府这边便明争暗战,投降了日本人之后,原党务调查处的汉奸和特务处的汉奸之间自然也有利益争执。 就一个主子,两条狗子之间也要争宠,抢食的。 “局座,他们这哪里是查案子,这是在抄家呢。”一名手下对吴山岳小声说道。 袁开洲的手下、程千帆的手下,两帮人马将整个别墅搜了个底朝天,重点搜查书柜、暗格以及箱裹。 吴山岳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此时此刻,巡捕们发现了一尊保险柜,兴冲冲的抬下来,说要带回去细细审查。 “袁巡长,程巡长,吴某怀疑这柜子里有事关我方的机密情报。”吴山岳上来说道。 “吴局长,此乃现场物证,必须交由我巡捕房处理。”此前一直极少说话的小程巡长此时果断站出来,微笑说道,“当然,若有文件之类的,经我巡捕房检查后,确认和此案无关,可以返还你方。” “程巡长,我说了,是机密文件。”吴山岳面色阴沉说道。 “是不是机密文件,你说了不算。”小程巡长弹了弹烟灰,“经过我和袁巡长的共同分析,此案疑似匪徒之间分赃不均引起,我怀疑保险柜内是赃物、赃款。” 程千帆面色严峻,“根据法租界治安戡乱条例第六十三条第六款之规定,所涉赃物、赃款,一律收押充公,以为要务。” 饶是吴山岳一直气度很好,此时也是气极反笑。 什么分赃不均? 什么赃物、赃款? 这里面必然是阮至渊的私财,你程千帆定然是看中了这些钱财,要打这些钱财的主意! 都说程千帆贪财好色,果然如此! 吴山岳看向袁开洲,冷声说道,“荒唐,我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局长在租界被暴徒杀害,我方还没有找你们讨一个公道,你方竟然草菅人命,污蔑阮副局长。” “袁巡长,此案你是主办人,你也是如此认为的?”吴山岳沉声说道。 “吴局长莫生气,莫生气。”袁开洲打着哈哈,“此事有些误会,有些误会。” 说着,袁开洲看向程千帆,“千帆老弟,此事非同小可,要不,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详细分析,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为妙。” 程千帆沉吟片刻,点点头,“那便依袁老哥的。” 几名巡捕将保险柜抬到了一个房间里,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保险柜,随即退出去。 “请吧,吴局长。”程千帆嘴巴里叼着烟,淡淡说道。 保险柜很快被暴力拆开,三个脑袋立刻齐刷刷凑过来看。 保险柜有三层。 一层是整齐码好的大黄鱼、小黄鱼。 一层是英镑、美元、法郎、日元等外币。 还有一层是金器首饰,还有几盒玉器手镯之类的。 除此之外,并无一份文件资料。 三人目光闪烁,呼吸也有些急促。 随后,都是面色一敛,退出来,对视一眼。 三人都是个中老手,其中腌臜不必细说。 很快达成了共识。 四成半的外币、金条先取出来,再分作八份,两位巡长,各三份,吴山岳两份。 剩下的外币、金条,七成归巡捕房,由巡捕房自行分配,至于说小程巡长和袁开洲两位能再分得多少,不足为外人道也。 另外三成外币、金条,作遇害者之私人物品处理,由吴山岳带回,至于说吴山岳自己能从其中再捞多少,就看吴山岳自己的本事了。 金器首饰、玉器,三人各挑了一套喜欢的,余下的全部上交巡捕房。 随后,吴山岳还从随身公文包中掏出几份‘过期’文件放进保险柜,以兹填充。 双方皆大欢喜。 如此,此番勘察现场,圆满落幕。 第118章 有问题 程千帆站在别墅门口抽烟,巡捕们正在搬运‘证物’。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局长吴山岳先生的车子停在了马路对面,吴局长已经上了车,落下车窗,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程千帆朝着那边看了一眼,他现在对于袁开洲和吴山岳的关系有了新的推测: 这两人相互之间应该有勾结,便是冲着阮至渊的私人财产来的。 支撑他这个判断的是吴山岳从公文包里拿出的那几份文件,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过,现在有一个疑点——荒木播磨去哪里了? 袁开洲的一名亲信中途离开片刻,此时已经回来,向袁开洲耳语一番。 随后,袁开洲朝着程千帆微微点头示意。 程千帆便知道袁开洲已经将属于两人的那一份安排妥当。 “听闻此案还有三名幸存者?”程千帆走过去,手指夹着烟,小拇手指挠了下鬓角,说道。 “有一人是当时从门口经过的路人,一人是楼莲香的小丫鬟,还有一人是阮至渊的司机。”袁开洲说道。 “伤势如何?”程千帆轻轻呼出一道烟气,问道。 “难活,阮至渊的司机当时眼看着就不行了,估计这会人都已经凉了,其他人也够呛。”袁开洲露出沉重之色。。 “这伙人下手极为狠辣,即便是路人,也是毫不犹豫的开枪,枪枪射击要害,完全是没打算留活口。”袁开洲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倒是挺像是姜骡子的手法啊。”小程巡长捉了捉下巴,慢悠悠地说道。 看着程千帆转身离开的背影,袁开洲目光沉思,这家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是故意挖苦他此前所说的那番话,还是有什么特别之意? 一辆小汽车缓缓驶过,正好停在了路灯下,似是好奇此处人家发生了何事。 程千帆便看到了车窗落下,露出荒木播磨的脸。 荒木播磨似是轻轻摇头。 程千帆扫了一眼,很自然的将视线移开。 车子离开了。 吴山岳的小汽车也跟着离开了。 几具尸体被抬出来。 楼莲香惊恐的眼眸,就那样的‘看着’夜空星月。 “收队。”小程巡长将烟卷扔在了地上,一挥手。 “巡长有令!收队!”大头吕立刻喊道。 看着那辆军卡和小汽车依次开走,袁开洲阴着脸。 “姐夫,姓程的是不是胃口太大了。”手下低声说道,“他程千帆和您是平级,今天这事情您才是作主的…” 袁开洲摇摇头,他看了自己的手下暨小舅子一眼,问道,“在法租界,别人是怕他程千帆,还是怕我袁开洲?” “当然是程千帆,提起小程巡长,不少人都恨得咬牙。”小舅子说道,“姐夫你的名声比他程千帆好多了。” “这就对了,那么多人怕他,恨他,他却活的好好的。”袁开洲说道,“如今这世道,被人恨,被人怕,还能活得好,都是了不起的啊。” “我还是不太懂。” “你只需要记住了,程千帆,便是我也要表面交好,更是轻易得罪不得,这便是了。”袁开洲说道。 “明白了。”小舅子停顿一下,说道,“那苏哲…” “作死的玩意。”袁开洲冷笑一声。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的院子里。 程千帆没有下车。 “车子留下,我还有用,你先下班吧。”他对李浩说道。 “帆哥,我晚些时候去见桃子?”李浩问道。 “不,你去见豪仔。”程千帆说道,“另外,让豪仔告诉桃子,这几天注意安全,一切生活习惯如常,切忌去不熟悉的地方。” 乔春桃是负责动手之人,现在是最危险的阶段,必须格外小心,同时尽量避免直接接触。 “明白了。” “等一下。”程千帆喊住了要下车的李浩,“找到麻飞,现在就去,问清楚那件事。” “我这就去。”李浩点点头。 待李浩离开后,程千帆从后排座位下车,从车前绕过,打开驾驶室的门,却是并没有进去。 他点燃一支烟,闷闷的抽着。 随后,他随手关上了驾驶室的门,出了巡捕房的院子,步行了约莫两华里,来到一个饭馆。 见到小程巡长驾临,饭馆东家忙不迭的亲自出来迎接。 “两个拿手好菜,一碗面,再烫一壶酒,要快。”小程巡长淡淡说道。 “好嘞,您请,您请。”掌柜的殷勤的将小程巡长引进雅间。 酒、菜、面,很快呈上。 月色很好。 小程巡长慢条斯理的吃菜、喝酒、抽烟。 走廊走过,还能听到小程巡长哼着小曲的声响,似是心情不错。 约莫半小时后,程千帆醉意微熏的下楼,丢下两张钞票,在掌柜的千恩万谢中被‘送瘟神’一般送走。 “这狗贼今天一定是捞着好处了。”掌柜将钞票收进钱柜,轻声对自家婆娘说。 上楼去收拾碗筷的小伙计回来说,小程巡长酒喝光了,菜也吃光了,那碗面也吃了大半碗。 “比猪还能吃。”掌柜的等小伙计离开后,愤愤说道,然后又叹口气,“今儿个不知道哪家又倒霉了。” 酒足饭饱的小程巡长,嘴巴里叼着牙签,回到了巡捕房的院子。 李浩了帆哥一眼,心说除掉了阮至渊,完成了总部的任务,帆哥心情果然很不错呢。 “帆哥,打听到了。”李浩凑过来,给帆哥敬烟、点上,低声说道。 “说说,那人去了哪里。”程千帆猛吸了一口,烟卷火星闪烁。 “去了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李浩说道。 “警察医院?”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点点头,这就对了,此人的钞票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还打听到什么?”程千帆说道,“这个人进医院的时候,周围人是什么态度和反应?” “这个就不知道了,麻飞忙着揽活,没有注意看。”李浩说道。 程千帆陷入沉思。 须臾。 “你先去捕房,将侯平亮叫出来,然后一会你就回去吧。”程千帆说道。 第119章 特工的警惕性 程千帆慢条斯理的抽着烟卷。 他的思绪有些乱。。。 杂乱的线索,就像是乱糟糟的线头,缠绕在一起。 须臾。 “你先去捕房,将侯平亮叫出来,然后一会你就回去吧。”程千帆对李浩说道。 “是。”李浩叹口气,小猴子喜欢楼莲香家的小丫鬟阿娟,这件事他自然也知道,现在楼莲香死了,阿娟也生命垂危,也不知道小猴子得知这个情况能不能受得了。 而打死楼莲香,打伤阿娟的,是他们。 “注意你的表情和情绪。”程千帆低声训斥说道。 “恩,晓得的。” 不一会,侯平亮出来了。 “巡长,你喊我?”侯平亮憨憨一笑,挠了挠头,说道。 “上车。”程千帆说道。 “巡长,哪能让你给我开车。” “你会开车?” “不会。” “那费什么话,上车。”程千帆扔掉烟蒂,呵斥说道。 车子行驶在大上海的夜色中,侯平亮数次想要开口询问,但是,看着阴着脸开车的巡长,他最终还是没有敢开口。 车子在一处二层小楼前停下。 “我去见金总有事,你在车里等我。”程千帆拎起副驾驶的一个丝绸布包,对侯平亮说道。 “晓得了。” 金克木金总有应酬,不在家。 程千帆陪着金太太说了会话,被热情的金太太亲自送出门。 一只野狗从街面上跑过去,程千帆轻点刹车,避开了野狗。 侯平亮看了看外面的街道,看到车子驶入了台拉斯脱路。 “小猴子,我们现在去警察医院。”程千帆摇下车窗,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架在窗沿、手指夹着香烟,说道。 “去医院?”侯平亮有些惊讶,“是去看望皮特中尉吗?” “迈尔西爱路的案子你听说了没?”程千帆摇了摇头,目光看着前方,淡淡问道。 “听说了,好像是死了好几个人呢。” “死的人里面有楼莲香。”程千帆说道。 然后他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侯平亮猛然抬头,屁股应该也离开了座位。 “楼小姐死了?”侯平亮的声音充满了震惊,然后,急切的声音问道,“巡长,阿娟呢?” “阿娟中了枪,现在还在抢救。” 侯平亮沉默着。 程千帆的声音低沉,“我现在带你去见阿娟。” 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可能会是最后一面。” 侯平亮依然沉默。 然后,程千帆便听到了声音,是小猴子压抑的哭声。 他想起自己前一次请阿娟吃活珠子,阿娟害怕不敢吃。 他有些难过,害怕阿娟生气了,不再理会他。 又想到自己上午的时候,竟然又对阿娟说,请她吃活珠子。 小猴子只觉得自己心里难受的厉害,他觉得自己真傻,他想要告诉阿娟,他小猴子的婆娘,不会吃活珠子也没关系,她不喜欢吃的,他吃,她喜欢吃的,他挣钱买给她吃。 侯平亮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他说,阿娟还没有嫁给他,不能死。 听小猴子的口气,仿佛阿娟没有嫁给他,便不应该死似的。 “谁?”警察医院的岗哨拎着警棍,晃晃悠悠的走上前,要查看证件。 然后便看到了小程巡长那阴沉的脸。 “开闸。”小程巡长冷冷说道。 “好的嘞,好的嘞!”岗哨吓坏了,点头哈腰,朝着岗亭里的同僚喊道,“开闸,开闸。” 小程巡长的车子一踩油门驶入。 一个东西从驾驶座窗口扔出去,岗哨下意识接过,是半包烟。 所有的不满和怨念立刻烟消云散,香烟揣进兜里,朝着远去的车子立正、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就好像是小程巡长能够看到他似的。 程千帆打听到阿娟的病房,来到病房外,叫住了一名经过的护士,“里面那姑娘怎么样了?” 被一把揪住的护士吓了一跳,抬头看,认出来是小程巡长,护士姑娘更加害怕了,哆哆嗦嗦说道,“人,人已经不行了。” 程千帆阴沉着脸,他松开手,摆摆手,示意护士滚蛋。 护士逃一般的跑开了。 程千帆在门口走廊抽烟,他看着小猴子推开门,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慢慢靠近房间里那张病床。 病床上应该是躺着一个人。 应该是瘦瘦小小的一个人。 盖着白布。 小猴子伸出手,颤抖着拉开蒙住头脸的白布。 然后便是嚎啕大哭。 程千帆的牙齿用力咬了咬烟卷,他随手拉上了房门,将里面的嚎啕哭声尽可能的隔开。 他的心中烦躁不已。 “你是谁?不知道走廊不能抽烟吗?”一名医生走过来,指着正在喷云吐雾的程千帆说道。 “滚蛋!”小程巡长骂道。 “你怎么骂人啊?”医生生气质问,然后便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顺着枪口,便看到了举枪人的面孔,认出来是大名鼎鼎的小程巡长。 “能抽烟吗?” “能!能!能!”医生双腿颤抖,吓坏了,“程巡长,我不知道是您老人家…” “滚!” “欸欸欸!” “等下。” “程巡长,您还有什么吩咐?” “另外俩人呢?” “啊?” “和这个姑娘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俩人呢?” “一个来得路上就死了,现在在太平间。”医生赶紧说道,“还有一个救回来了,在隔壁的房间。” 程千帆将烟蒂扔在地上,摆摆手。 医生如蒙大赦,赶紧离开了。 程千帆推开门,进入隔壁的房间。 就在他准备接近病床的时候,心中却是一动。 他没有靠近,而是就站在门口刚进来没两步的地方。 病床上躺着一名男子。 男子此时还处于昏迷状态。 这便是医生所说的救过来了,至于说能不能活下去,会不会因为炎症感染死掉,这就看这个人的造化了。 这个是不是袁开洲口中的那个路人伤者。 此人是阮至渊的司机。 或者,确切的说,这个人是特高课的特工。 程千帆印象中自己见过这个人,或者更加确切的说,他当时和小池在车子里抽烟聊天,这个人从附近经过,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过这个人。 按照袁开洲所说,司机应该是救不活的。 但是,从那个医生口中讲述的情况是,除了阿娟之外的另外两人,一个死了,另外那个便是病床上的这个人。 不对! 程千帆的脑海中立刻有了一个猜测: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边是司机确实是死了,路人活下来了,不过已经被特高课掉包,此时此刻,这个伤者是特高课假扮的。 这是特高课在守株待兔? 路人可能看到了‘凶徒’的面容? 故而,他们判定‘凶徒’会来灭口? 程千帆心中苦笑,他本不是冲着这件事来的,他是临时起意,目的是那个出现在警察医院的神秘人。 没想到误打误撞却涉入此地。 就在此时,他突然有一种直觉,此时此刻,在自己的身后,在走廊里,定然站着一个人。 程千帆扭了扭脖子, 然后,他从身上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顺势靠在墙壁上,打量着病床上的这个人。 “不对劲。”程千帆嘀咕了一句。 “程巡长觉得哪里不对劲?”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程千帆一大跳,他立刻转身,同时拔枪对准。 待看到是荒木播磨的时候,程千帆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枪。 “黄先生,你吓了我一大跳。”程千帆说道。 “程巡长,请。”荒木播磨指了指外面,说道。 程千帆会意,点点头,跟随着荒木播磨走出病房。 眼角的余光可以瞥到,在走廊里有人迅速的收回身子。 两人来到一个比较僻静的房间。 “宫崎君,刚才你说不对劲,哪里不对劲?”荒木播磨问道。 “这个人既然是阮至渊被杀案的唯一幸存者,袁开洲那个家伙应该派人来看守,以防不测,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宫崎健太郎说道,“更何况,一个重伤号,连值夜的护士都没有。” “护士?这一点是我疏忽了。”荒木播磨点点头。 “宫崎君果然与我有默契,收到了我的信号,便暗中调查此案。”荒木播磨说道。 “信号?”宫崎健太郎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阮至渊的家门外,我的车子经过,我向宫崎君摇摇头,意思是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需要宫崎君你这边暗中调查,宫崎骏你也给出了回应…”说到这里,荒木播磨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我是看到了荒木君你摇头了,但是,我根本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宫崎健太郎苦笑一声。 “啊——”荒木播磨露出尴尬的表情,似乎是因为自己误会了两人之间的默契度而有些难为情。 “看来,我们之间的默契度还不够。”宫崎健太郎也是尴尬说道。 “那宫崎君来此地的原因是?”荒木播磨接过宫崎健太郎递过来的香烟,问道。 宫崎健太郎便讲述了自己巡捕房的手下喜欢楼莲香的小丫鬟,此人是他的亲信,楼莲香死了,小丫鬟也重伤,他便带了这名手下来医院探望。 “那名小丫鬟已经死了。”荒木播磨说道。 “是啊。”宫崎健太郎点点头,“我的这个支那手下脑子不太聪明,一根筋,他喜欢的女人死了,这对于他的打击不小。” 说着,宫崎健太郎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这令荒木播磨有些惊讶和不解,便询问是何意。 “虽然暂时没有抓住杀死阮至渊的凶手,但是,最大的嫌疑应该还是国府方面。”宫崎健太郎说道。 “是的,课长也认为最大的可能便是特务处动的手。”荒木播磨点点头。 “楼莲香和阿娟是死在国府手中,特别是阿娟的死,对于侯平亮是极大的打击。”宫崎健太郎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我了解侯平亮,这个人脑子笨,重感情,他会因为此事而恨上国府方面。” 说着,他弹了弹烟灰,略得意说道,“我在巡捕房虽然有不少亲信,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大日本帝国特工的身份,所以,我需要一个真正的亲信,一个不会因为我的帝国身份而有二心的手下。” “我明白宫崎君的意思了。”荒木播磨说道,“你特意带这个人来此,让其看到心爱的女人死去的一幕,提升他对凶手,也就是国府方面的恨意。” “是的,支那人愚昧,没有家国观念,这种愚昧的人,脑子里只有私人恩怨。”宫崎健太郎微微一笑,“侯平亮将成为我在巡捕房的一个绝对亲信,方便我此后行事。” “宫崎君,你的脑子…”荒木播磨笑着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评级自己的这位朋友。 宫崎君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便是暗中调查这件案子,以三巡巡长的身份去调查此事,是有诸多便利的,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要说宫崎君能力不行吧,他却又极为聪明,死了一个支那女孩,宫崎君都能立刻想到利用这件事,来培养一名仇恨国府的手下。 “荒木君,课长不是安排你去现场勘察吗?怎么会是吴山岳去现场?”宫崎健太郎问出了自己此前的不解之处。 “是吴山岳主动请缨的。”荒木播磨说道,“他的建议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和特务处上海站之间颇为熟悉,他去勘察现场,也许能够在细节上有所发现。” 程千帆闻言,心中冷笑不已,吴山岳当然熟悉阮至渊了,确切的说,他熟悉国府这个体系,知道阮至渊在自己的这个隐蔽藏身处定然藏有大量私财。 “宫崎君,刚才病房中之事…”荒木播磨犹豫片刻,说道。 “荒木君,不必多说,我明白该怎么做。”程千帆表情诚恳,“看到荒木君出现,我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此事我会守口如瓶的。” 说着,他起身,朝着荒木播磨微微鞠躬,“荒木君,此事是我鲁莽了,我无意间险些影响到荒木君的布置安排。” “宫崎君不必如此,此事后续也需要你的配合,你知道了也无妨。”荒木播磨起身,回了一礼,说道。 说着,他苦笑一声,“事实上,对于通过此人来抓获凶手,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程千帆再度递给荒木播磨一支烟,没有再就此事发表看法。 他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宫崎健太郎起身告辞,“我去看看我那个手下。” 离开的时候,他凑近荒木播磨,轻身说道,“阮至渊有些私财,吴山岳得了一些。” 荒木播磨会意的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侯平亮很伤心。 他说要在病房陪阿娟。 “阿娟胆小,怕黑。”小猴子说。 他说等天亮了再忙活后事,她要为阿娟找一个可以看见南京老家的埋身之处。 程千帆没有劝说,他从自己的钱夹子里取出一叠钱放在了病床边。 他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去了高级警官病房那边,既然来了警察医院,不去探望一下皮特也说不过去。 深夜,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安静的过分。 小程巡长的马靴踏在走廊的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消毒水! 程千帆的脑海中快速思索。 荒木播磨的袖口沾有消毒水,只沾染了很小的一小块,故而,荒木播磨应该没有注意到。 不过,应该是刚刚沾染上去没有多久,程千帆嗅觉灵敏,依然能够闻出来。 荒木播磨刚才去了哪里? 第120章 消毒水 皮特是法籍高级警官,法国人的命自然要比中国人珍贵,法国人的病房也比中国人的病房要高档的多。 警察医院的法籍警官的高级病房是宽敞的单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便是病床也大了许多。 有漂亮的床头柜。 床头柜上有一盏小台灯。 还有一张轮椅,轮椅挨着一个书报架,阳光好的时候,可以坐在轮椅上看报。 便是陪护的床也是顶顶好的弹簧床,铺了厚厚的被褥,睡上去不用担心会硌得慌。 还有一个不算太大,但是,勉强够用的衣柜。 还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花瓶,花瓶里插着花。 甚至还有一台手风琴。 程千帆到的时候,便看到皮特先生躺在床上,用那饱含深情的双眸看着琳达,用夸张的咏叹调语气背诵情诗。 琳达女士冷脸以对。 不过,程千帆敏锐的捕捉到琳达看向皮特的冰冷眼眸中开始泛出一丝柔和的情意。 他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琳达冷哼一声,眼眸中的那一丝情意顿时消失不见了。 “这次我是再也不会原谅你的。”皮特夫人拿起自己的小坤包,同小程巡长打了声招呼便出门而去。 “和我无关。”程千帆看着皮特那幽怨的眼神,赶紧撇清,“很明显是你惹得琳达生气,我好心来看望你,你不能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我要是有猪八戒先生的耙子,我一定打死你。”皮特恨恨地说到。 程千帆便不厚道的笑了,“你又怎么得罪琳达了?” 这若是换做是别人,十之八九是没脸往外说的,但是,皮特中尉却丝毫不介意,且有些得意洋洋的样子坦然相告。 “你的意思是,凯特小姐下午来看望你的时候被琳达撞了个正着?”程千帆语气略欢快问道。 你这是幸灾乐祸! 皮特瞪了程千帆一眼。 “快点说。”程千帆催促道。 “不是,是凯特离开后,我脖子上的口红印被琳达看到了。”皮特一本正经的纠正说,“当然,口红印也许并非是凯特留下的。” “还有哪位小姐、夫人来看望你了?”程千帆好奇问。 皮特的口中便说出了几位小姐、夫人的名字。 看着皮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程千帆冷笑不已。 随后,他便露出惊讶之色,“范德尔先生家的那位小姐,你不是不喜欢她的吗?” 范德尔是一个尼德兰商人,他的二女儿阿妮塔曾经追求过皮特,不过,皮特不喜欢单眼皮,这令这位单眼皮姑娘很伤心。 “阿妮塔是来医院复诊的,感谢发达的医学,阿妮塔已经成为一位美丽的双眼皮姑娘。”皮特得意说道。 很显然,对于一个女孩愿意为他进行美眼整容手术,他是颇为自得的。 “这姑娘眼睛瞎了,竟然看上你,愿意为你冒险。”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有些酸溜溜说道。 皮特便得意洋洋的吹了声口哨。 医学整容,初闻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是,在大上海却并非罕见。 上海进步书局此前便印制发行的《人工美容术》,印着“妇女必携”的字样,不少小姐、贵妇暗暗钻研阅读此书。 《申报》、《晶报》、《字林西报》等大报馆都曾经刊卖过医学整形广告: “自古佳人丽质,必处于‘天生’;然今因医学发达,科学昌明,在相当范围内,已可藉‘人工’造之:所谓‘整容医学’是也。” 故而程千帆听闻阿尼塔小姐做了双眼皮手术,并未对此事本身感到特别惊讶。 他略感好奇的是,“警察医院什么时候设立了整容医学科?” “不是医院设立的科室。”皮特说道,“据阿妮塔说,好像是一个水平相当高的外科医生临时在医院借住。” “寄馆?”程千帆便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皮特想了想,才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点点头。 寄馆,郎中周游行医,到了某地,便寄居在当地某医馆,以兹和同行医学交流和诊治病人。 “这是一个中国医生?”程千帆便问道,表情中有一闪而过的鄙薄之色。 “中国也有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皮特皱眉说道。 他是一个热爱自己国家、为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感到无比骄傲的人,尽管他对于中国的落后也有些看不起,但是,看到程千帆对自己的祖国一直诸多鄙夷、嫌弃,他也是有些看不惯。 程千帆冷笑一声,“我不相信阿尼塔会认可一个中国医生给他动手术,这个医生肯定是喝过洋墨水的。” “我不知道!”皮特提高语气,不满说道,“我哪有时间关心这件事。” 说着,他看着程千帆,“你来探望我,不会就是要来和我吵架的吧?” “有事情来医院,顺便来看看你。”程千帆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烟放进嘴巴里,向口袋里摸洋火的时候,想起来这是病房,便悻悻然嘴巴里拿掉香烟。 “看你气色还不错,我也放心了。”程千帆手里夹着香烟,小拇指挠挠鬓角,“改天再来看你。” “喂喂喂,香烟留下。”皮特眼巴巴看着程千帆手指夹着的香烟,“我的香烟都被琳达没收了。” 程千帆二话没说,从兜里摸出另外一包没有拆封的香烟,扔到了床头柜上。 “火柴。”皮特又说道,“我的打火机也被没收了。” “香烟可以。”程千帆摇摇头,“火,不行。” 说着,他丝毫不理会气急败坏的皮特,直接离开了病房。 台斯德朗路。 程千帆将外房门反锁。 进入卧室。 将卧室的房门也反锁。 从暗格里取出电台。 将随身配枪掏出,放在桌子上,关闭保险,又将一支备用弹匣放在一旁。 仔细检查了电台后,戴上耳机,准备发报。 他在向西北延州总部发报,郑重汇报俞折柳同志被捕和牺牲的经过。 滴滴滴。 电报跨越千山万水,从黄浦江畔飞往黄土高原。 发报完毕,摘下耳机,程千帆的表情是那么的悲伤。 此次发报,对于他来说,不啻于是再度回想了‘麦子’同志牺牲的经过。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在自己眼前被敌人杀害,甚至是牺牲在他亲自挖的土坑里,这种折磨对于‘火苗’同志来说,堪称是非人的折磨。 延州。 鲁文化同志接过电文,立刻认出来这是上海方面的那位神秘的同志来电,他小心翼翼的将电文放进公文包,立即朝着一口窑洞走去。 窑洞的油灯还亮着,鲁文化掀开门帘进来,便看到一个伏案写作的身影。 “‘农夫’同志,上海来电。” ‘农夫’同志双手接过电文,昏黄的油灯下,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 推了推眼镜,‘农夫’同志看了鲁文化同志一眼,后者立刻明白,转身退出了窑洞。 很快,电文被译出。 ‘农夫’同志摘下眼镜,头颅低垂,默哀,为这位他未曾谋面的年轻的同志的牺牲默哀,他的内心充满了悲伤。 从‘火苗’的电文中,他能够真切的想象到‘麦子’同志的牺牲过程。 多好的同志啊。 那么年轻的生命啊! ‘农夫’同志戴上眼镜,他双手捧着电文,仔细看。 通过电文的字里行间,他能够感受到‘火苗’同志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悲伤,多么的内疚。 半个小时后。 上海,台斯德朗路。 程千帆收到了延州总部‘火苗’同志的回电: “‘火苗’同志,来电知悉,‘麦子’同志的牺牲,令人痛惜! 他并不孤单! 红色战士前仆后继,四万万人民会记住我们的牺牲!” 程千帆双手捧着译电文,沉默着。 他划了一根洋火,将电文点燃,轻轻放进火盆。 看着电文很快燃烧成灰烬,他的眼眸闪烁着,那是坚强的目光。 是信仰的光芒! “这么晚回来,一身酒味,又去哪里喝酒了?”白若兰扇了扇风,皱着眉头接过程千帆的公文包,抱怨说道。 “下午喝的,哪里还有味道。”程千帆略不耐烦说道,“晚上去警察医院看望皮特,都是正事。” “我也没说什么啊。”白若兰嘟囔一声,白了自己丈夫一眼。 房门关上,上闩。 走了十余步。 程千帆一把就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千帆,怎么了?”白若兰有些害怕,担心的问道。 “别动,我就抱抱,就这样抱着你。”程千帆抱着妻子,鼻尖嗅着妻子发丝间皂角的香味,低语说道,“这样安心。” 白若兰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的双手轻轻的环抱过去,先是紧紧地抱住,然后又轻轻的拍打着丈夫的后背。 “若兰。” “恩。” “若兰。” “恩。” 程千帆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便这么相拥。 白若兰留了饭菜。 一直在炉子上温着,正正好。 程千帆很快吃了夜宵,又陪着妻子说了一会话。 此时的他面色上已经毫无异常,甚至还能讲几个笑话,逗得妻子咯咯笑。 “我去书房了,你一会也早些休息。”程千帆轻声说道。 “晓得了。”白若兰莞尔一笑。 待丈夫上了楼梯,听到猫咪一声喵呜,然后是书房的门关上的声音,白若兰脸上的笑容淡了,担忧的看着楼梯的方向。 她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心细敏感的白若兰能够感受到丈夫的情绪非常低落,能够感受到丈夫内心的悲伤情绪。 程千帆手中的烟卷如同翻花的皮筋一般转动着。 猫咪趴在窗台,似乎已经睡着,还发出呼噜声。 呼噜声不大,且抑扬顿挫。 程千帆将烟卷放进口中,划了一根洋火点燃。 轻轻吸了一口,经过鼻腔、肺腔的过滤,呼出烟气。 打呼噜的猫咪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继续闭眼睡觉,呼噜声似乎是轻了一些。 程千帆陷入沉思。 他从烟盒里抽出几支烟,依次摆放在书桌上。 每一支烟卷都代表了一条线索,脑子里如同放电影一般,每每‘放映’一条线索,他便轻轻拨一支烟卷到一旁: 特高课有人去了警察医院,甚至其人可能是三本次郎本人。 有人打听他的消息,此人是北地口音,钞票上有消毒水的味道,搭乘黄包车在警察医院下车。 程千帆皱着眉头,他在思考今晚在警察医院的情况。 他可以确信自己进入到那名‘伤者’的房间的时候,周围并没有人监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当时荒木播磨是带着手下匆忙赶来的。 鱼饵已经提前下了,钓鱼者却不在。 这很反常。 程千帆轻轻拨动一支烟卷,他想起了荒木播磨的袖口沾染的不大的消毒水印记,他有了一个猜测—— 荒木播磨当时被其他的事情耽搁,他临时安排一名手下来假扮伤者,自己是随后赶到的。 荒木播磨当时在什么地方? 做什么事情? 或者是见什么人? 消毒水便是那个时候沾染上去的。 程千帆想起了荒木播磨的一句话,荒木播磨说他对于通过那种办法来抓捕凶徒,并不报以太大的期望。 这说明什么? 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荒木播磨知道这种手段的成功率不高,这是守株待兔的笨办法。 但是,不管怎么说,笨办法也是办法,值得一试。 还有一种可能,荒木播磨本身并没有打算采取这种办法,他是临时接到命令,比较仓促的作出安排的。 程千帆将这支香烟拨过去,他是倾向于是后面这种猜测的。 荒木播磨应该是突然接到命令,然后仓促设计安排。 这个命令是如何传达到荒木播磨这里的? 电话? 还是别的其他途径。 命令来自何人? 大概率是特高课课长三本次郎。 只是——程千帆想到心中那个猜测,荒木播磨此前可能是去见了谁? 有没有可能是此人临时对荒木播磨下达了命令? 那么问题又来了。 此人是谁,竟然能够直接对荒木播磨下命令? 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这么多的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不断的翻滚,这令他感到阵阵头痛。 三本次郎? 医院。 钞票——消毒水——医院。 荒木播磨。 消毒水。 程千帆只觉得脑筋中有一根线愈发的清晰,似乎触手可及: 消毒水! 他抓住了这些线索的关键—— 消毒水!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自己和皮特的那番闲谈中的几句话… 第121章 处座,‘肖先生’来电 阿妮塔的双眼皮整容手术! 程千帆起身踱步。 他弯腰抄手,将猫咪抱起来。 猫咪搭眼瞄了瞄,熟练的将爪子一伸。 程千帆握住猫爪子,捏了捏。 继续踱步,撸猫。 他当时对皮特说,这个医生一定是喝了洋墨水的,这话并非乱讲。 上海滩有几家知名的整形诊所,以精于美眼、治疗斜视、隆鼻着称,基本上都是外国医生坐堂,或者是有留洋经历… 其中美眼暨双眼皮整容以及治疗斜视,基本上都是日本医生,或者是有日本眼科学历,盖因日本眼科昌盛。 特别是双眼皮整容术,日本人尤其擅长,据说是因为日本人单眼皮较多,尤以日本女子崇拜双眼皮,以至于日本外科医生中专精眼科为多。 程千帆抱着猫咪,站在窗台边,看着漆黑的夜色,眼眸闪烁。 这个为阿妮塔作美眼手术的,有日本眼科留学经历的可能性极大,甚至于  此人极可能便是一个日本人,只是以中国人的身份出面。 如果这种猜测成立的话,这不合常理。 中国孱弱,国民为西洋人看不起,便是很多国人自己也不相信中国医生,推崇外国医生。 一个日本医生,假扮中国医生,其中必有见不得人之处。 倘若此人身份非同寻常,譬如说此人是日本潜伏者、特工等等,那么,这便解释得通了。 程千帆坐回到椅子上,将猫咪放在膝盖上,继续思考: 再进一步推敲,假设此人在日本特务机关中地位较高,最起码是有资格号令荒木播磨的,那么,荒木播磨所接受的命令来自此人,则顺理成章了。 且此人身份、级别高,三本次郎亲自来警察医院和此人暗中会面,这似乎又是能解释得通了。 特务机关要员,以眼科医生作为掩护。 程千帆仔细思忖,反复思考,他注意到,自己的这个猜测是最合理的,这个推测一旦成立,所有的事情便都解释得通。 那么,此人为何打听自己的消息? 程千帆皱起眉头,这是唯一解释不通的地方。 想要了解他的情况,查看特高课的档案即可,而最直接的,从三本次郎那里便可以打听到他的情况。 此人不相信从三本次郎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所以,要亲自打听? 程千帆轻轻撸猫,表情愈发严峻,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虽然他自讨没有出过什么差错,隐藏极好,但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有一些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令人心生疑问。 他陷入沉思,反反复复的思考,最终还是没有想到自己哪里可能会路出马脚。 越是如此,他的表情便愈发沉重。 倘若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被怀疑,则说明此人极为狡猾、能力、手段都是极强。 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杞人忧天、反应过激了,此人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对于他比较好奇,故而暗中打听情况。 这种原因其本身并非怀疑什么,只是一种常规性的举动,或者是好奇,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一个人,一个特工,正常情况下,在排除怀疑某人的情况下,会因为什么原因对某人感兴趣? 程千帆冥思苦想,一直无所得。 尽管没有找到最终的答案,但是,谨慎的程千帆将此事提高到极高的警戒级别。 警察医院的这个人,这个对自己感兴趣的神秘人,可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必须搞清楚! 翌日。 李浩早早来到延德里。 一家人一起吃罢早餐,程千帆和白若兰、小宝挥手作别。 “说说制裁阮至渊的具体过程。”程千帆手里揣着汤婆子,坐在后排座位上,正色问道。 “豪仔的人跟踪车辆到了迈尔西爱路一百一十六号,有一个男人从房子里出来迎接楼莲香,确认此人正是阮至渊。” “随后桃子赶到,安排人侦查了阮至渊的护卫力量后,桃子决定动手。” “首先用匕首干掉了房子一楼的两个保镖,桃子带人冲到了二楼,又捅死了一个在楼梯口的保镖,不过,此人临死前发出了声响,阮至渊便有了防备。”说到这里,李浩停顿了一下。 “阮至渊用楼莲香当了挡箭牌?”程千帆问道。 “是的,弟兄们冲进去,阮至渊看起来是要将楼莲香保护在身后的,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弟兄们开枪的时候,这狗贼直接将楼莲香一把拉过来挡在了自己的前面。”李浩气的直咬牙。 “楼莲香直接被乱枪打死,阮至渊趁机要朝着窗户逃跑,桃子连开两枪直接撂倒了阮至渊。”李浩长长呼了一口气,“最后又在要害部位补了一枪,确认阮至渊死亡后,桃子下令弟兄们撤退。” “可是撤退时候出了意外?”程千帆问道。 “帆哥料事如神。”李浩点点头,“阮至渊的那个司机不是个东西,他意图对阿娟不轨,我们行动的时候,他正将阿娟骗到汽车里,桃子后来分析认为当时这个人应该是捂住了阿娟的嘴巴。” “所以弟兄们冲进去行动的时候,竟然没有察觉汽车里有人?”程千帆面色阴冷,问道。 “应该是这样。”李浩点点头,“豪仔昨晚去见桃子的时候,桃子主动承认失职,表示愿意接受帆哥一切处罚。” “继续说。”程千帆冷哼一声。 “那个司机很狡猾,一直没有露面。”李浩说道,“等到弟兄们的注意力都在二楼阮至渊的身上的时候,他打开车门,想要偷偷溜掉。” “倒是奸猾。”程千帆冷笑一声,这个司机很聪明,他没有选择启动车子,开车逃跑,因为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首先,此人要侮辱阿娟,当时不会在驾驶座,应该是在后排座位上。 他要启动车子,需要先想办法从后排座位到驾驶座。 然后,他要确保钥匙在身上。 钥匙在身上的情况下,要第一时间成功打火。 但是,天气冷,车子不是那么容易打火成功的,即便是能打火成功,打火时候的声音立刻便会引起注意,到时候乱枪齐发,汽车的钢板根本不足以保护他。 反倒是偷偷打开车门,偷偷溜走,看似是将自己暴露在射击之内,实际上只要动静较小,反而成功逃跑的几率很大。 “如何发现此人的?”程千帆问道。 “是阿娟。”李浩叹口气,“这人要逃跑的时候,阿娟从车里冲出来,大声喊救命,上前扯住了这人的裤脚。” 程千帆深深地叹口气,他已经能够想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司机恼羞成怒,直接对着阿娟开了两枪,然后拔腿就跑,桃子直接带了一个弟兄从楼上跳下来,对着逃跑的司机一阵乱枪,将此人打倒在地,同时也误伤了一个路人。” “当时路上早已经乱开了,桃子便带了人上了车,迅速撤离。” 程千帆听李浩汇报了整个制裁过程,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面沉似水,陷入沉默。 “第一,动手之前,疏忽大意,没有查明汽车内的情况。” “第二,行动开始之后,没有在一楼预留警戒人员。” “第三,撤退时举止失措。”程千帆阴着脸,冷哼一声,“为什么没有对阿娟、司机以及那个路人补枪?” 李浩聆听帆哥训令,听得前两句的时候,也是敬服不已,在他看来桃子此番行动,己方未伤亡一人,成功完成任务,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却没想到在帆哥眼中竟然有这么多错处。 然后听到第三点的时候,他的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从后视镜看向后排的帆哥。 “怎么?觉得我心狠手辣?”程千帆冷冷说道。 “浩子不敢。”李浩低低说道。 “浩子,记住了。”程千帆表情冷冽,沉声说道,“我们的敌人极为狡猾,凶残,绝对不能留下任何隐患,行动的时候,最忌讳的便是妇人之仁。” 说着,他看了一眼开车的李浩,“浩子,这是国战,是两个国家你死我亡的厮杀,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好在阿娟不是我们杀死的”李浩深呼吸一口气,说道。 “没错,阿娟不是我们杀死的,但是,如果阿娟没有死,我们就危险了,这便是我说的要补枪的原因。”程千帆冷冷说道。 “帆哥,阿娟和那个路人,本不该死。”李浩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 “他们死定了。”程千帆阴沉着脸,“你认为如果他们活着,日本人会怎么对待他们?” 程千帆不待李浩回答,继续说道,“我告诉你,日本人不会考虑他们是不是无辜,他们在案发现场,便是怀疑对象,特高课会将他们抓起来,严刑拷打。” “阿娟和那个路人依然会死,死之前还会经受残酷的折磨,特别是阿娟,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你应该知道会多么惨。” 李浩沉默了,他知道帆哥说的没错,阿娟和那个路人是必死之局,只因为他们被牵扯进了这个案子。 “为什么?”李浩咬着牙,“帆哥,我心里难受。” “弱国子民贱如狗,要怪,就怪命不好,生在这个战乱的时代。”程千帆看了一眼窗外,看着马路上攒动的人群,缓缓地说到。 金神父路。 周茹的住处。 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支烟卷,来回踱步。 “周茹,拟电。”程千帆沉声说道。 “武汉,戴处座钧鉴。” “我上海特情组经缜密部署,于昨日晚间果断行动,成功制裁汉奸阮至渊,业已验明正身。 此役击毙阮至渊及其同党楼姓女等、日方保镖在内共计七人,伤数人,我方无一人死伤。” 李浩站在一旁,看了帆哥一眼,想要开口说话,但是被程千帆狠狠地瞪了一眼,终究是只能闭嘴。 “上海特情组上下士气高昂,处座旦有令,我部上下,皆有杀身成仁、报效领袖、报效党国,报效处座之志愿!” “职部肖勉,民国二十七年月日。” 周茹看了组长一眼,表情略惊讶,她是熟悉组长的电文行文的,按照组长的脾性,应该是  报效处座,报效领袖,报效党国的排序,为何此次变了? “组长,要不要修改一下?”周茹指着电报稿倒数第二行的行文问道。 “发报吧。”程千帆扫了一眼,淡淡说道。 “是!”周茹敬礼说道。 滴滴滴。 电报从上海上空出发,发往九省通衢的大武汉。 离开金神父路,前往薛华立路巡捕房的路上,李浩几次回头看程千帆,欲言又止。 “楼莲香和阿娟死了也要遭受骂名。你认为得我太无耻了?”程千帆问道。 “帆哥,我知道你这么做定然有你的考虑,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难受。”李浩探口气,“人都死了,还落不得干净。” “这样做,对她们,对我们都是最好的。”程千帆淡淡说道,“再者,我们干掉了阮至渊等人,也算是为他们报了仇,他们九泉之下,是要谢谢我们的。” 李浩闻言,沉默不语。 武汉。 力行社特务处总部临时驻地。 “齐主任。” “齐主任。” 齐伍拎着公文包,步伐不紧不慢,沿途之人纷纷和他打招呼,他也面带笑容回应。 上了三楼。 齐伍整理了一下风纪扣,来到戴春风办公室门口。 同站在门口的两名警卫点点头,轻轻敲门。 “谁啊。” “处座,是我,齐伍。” “进来吧。” 齐伍推门而入,便看到戴春风面沉似水,几名特务处中高层领导表情难堪,有人在悄悄擦拭额头汗水。 其中一人看到齐伍进来,悄悄给齐伍使了求救的眼色。 此人是负责和察哈尔站以及绥远站联系的章同功。 章同功是杭州警校特训班第一期出身,此人当时加入特务处的时候还有一个插曲,有人密报章同功通红,证据就是其名字。 最终还是戴春风出来发话,臭骂举报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章同功才得以入职。 齐伍收到章同功的眼色,顿时明白了戴春风为何事发怒。 绥远站的通讯组此前在运城附近失去了联络,经过近半个多月的查探得知,这支十几人组成的通讯组,携带包括最新式电台在内的通讯器材,在途径运城的时候,遭遇日军埋伏。 最终,除了两人受伤逃脱外,其余人员全部殉国。 且经过调查显示,日军是提前埋伏在途中的。 这说明特务处绥远站通讯组的行踪早已经泄露。 戴春风闻讯大怒,这支通讯组都是特务处总部派往绥远的专业人才,这十几人的损失,即便是戴春风也是心疼不已。 齐伍轻轻咳嗽一声。 戴春风阴着脸看过来。 “处座。”齐伍表情严肃,“属下有要事汇报。” 戴春风点点头,又看了看几名挨训的手下,一摆手,冷哼一声,“出去!” 几人如蒙大赦,赶紧离开。 章同功隐蔽的向齐伍投向感激的一眼,齐伍则面不改色。 待‘闲杂人等’出去后,齐伍这才打开公文包,双手奉上电文,面带喜色说道,“处座,肖先生来电。” 第122章 竹筹 “好!”戴春风接过电文,入目一览,从座椅上弹了起来,连连说道,“好!好极!” 神情很是激动。 又拿起电文,再度看了一遍,频频颔首。 “我有‘青鸟’,诸事无忧!”戴春风神情振奋说道。 这话的分量极重。 齐伍面上露喜色,看了处座一眼,心中同时感叹不已。 什么功劳最出彩? 关键时刻的功劳! 或者更加确切的说,关键时刻给上峰争面子的功劳最出彩! 阮至渊投敌,郑卫龙失陷,此乃特务处的耻辱,更是令戴春风在老头子面前丢了大脸,且被薛应甑看了笑话。 此事被处座示为奇耻大辱。 程千帆计划周密、行动迅速、果断出手。 一次近乎完美的行动,成功制裁了阮至渊,帮戴春风以及特务处挽回了颜面。 天大地大,处座面子最大! 戴春风神清气爽,此时才将目光放在电文的后面两句话,粗重的眉毛一挑,笑而不语。。 随后,他将电文仔细折叠好,放进自己的衣兜里,中气十足的喊道,“备车,我要去见校长。” 程千帆打开了办公室的窗户,窗台上有两盆花。 法租界凶名赫赫的小程巡长拎着浇水壶,他在浇花,动作轻柔,目光也是柔和的。 他抬起头,目光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撑着一把花伞,穿着旗袍,挎着小包,正走出巡捕房的院子。 女人的步伐不紧不慢,腰臀摆动的幅度恰当好处,既能够勾起男人的欲望,又不至于太过妖艳,恰有一番韵致。 这个女人叫丁瑜,是卡巴莱餐厅的新歌者,或者可以理解为楼莲香的接班人。 是的,楼莲香刚刚死去,尸首目前还躺在警察医院的太平间,卡巴莱餐厅就已经安排新人上位了。 这便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没有人会为一个死去的人哀伤和停留。 丁瑜是被卡巴莱餐厅的经理引着,来到中央巡捕房‘认门’的。 程千帆收回目光,坐回到座椅上,拉开抽屉,拿出一枚信封,抖了抖,落下一叠钞票,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娇滴滴的美人,白嫩嫩的小手亲自点烟,吴侬软语在耳边,再奉上一份心意。 有了小程巡长的点头。 如此,卡巴莱餐厅的这位新女明星便站稳了第一步。 这一天的中央巡捕房比较安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程千帆去向金克木金总汇报工作。 中央巡捕房代总巡长金克木的气色不错,对待程千帆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亲切。 两人还下了一盘棋,最终小程巡长绞尽脑汁依然惜败,遗憾的直摇头。 “小狐狸。”金克木喝了一口茶水,摇摇头,笑了笑。 离开金总办公室的程千帆,嘴角也是扬起一丝笑容,“老狐狸。” 前番金克木安排他去支援、协助袁开洲查勘阮至渊被杀案,本身便没安什么好心。 程千帆的介入,势必会分薄袁开洲在此案的掌控。 彼时金克木并不知道死者是阮至渊,但是,案发现场是迈尔西爱路的西洋洋房,屋主(当事人)必然家资颇丰。 金克木笃定,以程千帆的秉性,势必要伸一手的,这等于是从袁开洲的嘴巴里抢走一块肉,必然会和袁开洲产生矛盾。 程千帆对此自然也是明白的。 这是金克木这个上官的阳谋。 此外,同一件事可以有截然相反的解释,金克木也可以说这是给你小程巡长捞油水的机会,是重视你嘛。 程千帆还必须得领这个情,有了好处断然不能忘记金总的提携。 “苏助理拎了什么好吃的,香得嘞。”在楼梯口,程千帆遇到了拎着保温铝饭盒的苏哲,微笑说道,说着就要去碰饭盒。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安装最新版。 苏哲却是直接将饭盒移开,躲开了程千帆的手指。 程千帆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哲。 “这是金总的午餐,等闲碰不得。”苏哲丝毫不惧,说道。 “放下。”程千帆说道。 “什么?”苏哲不明白。 “放下。”程千帆指了指铝饭盒,表情阴沉。 在程千帆的逼视下,苏哲告诉自己不要怂,但是,身体却似乎不听使唤,最终还是将饭盒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这位苏助理便因为自己的屈服而感到屈辱,抬起头,挺直腰,和小程巡长对视着,他倒要看看,这个程千帆要做什么! 程千帆冷笑一声,二话没说,直接抬起一脚。 楼下的警员们这动静吓了一跳: 他们听到一声惨叫,然后便是铛铛锵锵的撞击声音,看到苏助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苏助理脚滑,摔下来了。”程千帆慢条斯理的从楼梯上下来,“还不快送苏助理去医疗室。” “程千帆,是你——”苏哲摔得鼻青脸肿,一只手强撑着身体,另外一只手手指指着程千帆,愤怒控诉。 然后,他接下来的话便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程千帆冰冷的眼眸扫过来。 尽管苏哲心里不愿意承认,事实上是,他害怕极了,他闭嘴了。 小程巡长两步上前,弯腰,关心的探望伤者的情况。 看着苏哲,小程巡长面带担心的笑容,凑近了,低声说道,“敢说是我踹你的,弄死你全家!” 说着,程千帆拍了拍苏哲的肩膀,“走路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吃罢午饭,程千帆溜溜达达去了袁开洲那边,旁听侧击迈尔西爱路阮至渊被杀案的情况。 袁开洲滴水不漏,看似聊得热络,实则没有透漏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程千帆也有一些揣测,也可能是袁开洲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更或许是袁开洲一直在敷衍了事,他并未尽心尽力去查这个案子。 袁开洲是聪明人,这件案子一看就是国府特工和日本人之间的厮杀,他涉入太深的话,恐有被殃及的危险。 临别之时,袁开洲将一枚竹筹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来,扫了一眼,认出来是玉春溪的竹筹,凭竹筹开柜。 他心中了然,“袁老哥劳苦功高,千帆实在是愧领了。” “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袁开洲爽朗一笑。 第123章 副总巡长 “课长,属下无能。”程千帆面带愧色,鞠躬、点头说道,“巡捕房这边旳暗查并没有什么进展,对方这段时间没有丝毫动静,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三本次郎盯着墙壁上的军事地图看。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下属,“宫崎君,对于这个上海特情组,你怎么看?” “非常狡猾。”程千帆思忖说道,“特别是上海特情组的组长肖勉,这个人很谨慎,非常神秘。” 距离阮至渊被杀之案,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 特高科此前一度认为幕后主使是特务处上海站残余势力,加大了对上海站的围捕力度。 就在一周前,上海站行动大队的一个行动组被特高课破获,经审讯后,多名特务处特工投诚‘帝国’,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干掉阮至渊的并非特务处上海站。 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上海站方面在多方查探,并未得知阮至渊死于何人之手的情况下,曾经向武汉报功,言称干掉阮至渊系上海站内部清理门户。 据说武汉方面戴春风极为震怒,发电怒斥上海站临时站长郑利君,疑似用了‘无耻’之词语。 此事令郑利君极为狼狈,这名行动组长是郑利君的亲信,曾经听郑利君私下里抱怨‘肖勉吃独食,不为人子’。 如此,特高课方面才确切证实了阮至渊被杀是上海特情组的首尾。 三本次郎下令宫崎健太郎通过巡捕房的力量暗中调查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只可惜,宫崎健太郎并无所获。 “是啊,神秘的家伙。”三本次郎摇摇头,“两年多的时间里,对我方造成极大的损失和威胁的便是这个上海特情组。” 他的脸色阴沉,声音越来越高,“有损失,可以接受,但是,迄今为止,我们对于肖勉却几乎一无所知,这是不可接受的,这是耻辱!” “课长,也并非一无所知,肖勉是支那湖南醴陵人。”宫崎健太郎小心翼翼说道,“有消息显示,此人两年半前是在特务处湖南站的。” “这些莪难道不知道?”三本次郎怒气冲冲的说。 即便是这些看似普通的信息,特高课为了得到该情报,也是付出了代价,一名潜伏在特务处内部的沉睡者被迫暴露,用生命作为代价完成了情报传递。 “总归是有些作用的,我们重点关注说话带湖南醴陵口音的中年男子身上。”宫崎健太郎宽慰说道。 “巴格鸭落!”听到宫崎这句话,三本次郎更加怒了,“你抓了那么多湖南人,你告诉我,哪一个是肖勉。” 宫崎健太郎命令巡捕房的手下查抄了几个湖南人在法租界的店铺,罗织罪名,狠狠地勒索了一通,得了大批钱财后才放人。 这个家伙,完全是打着公务的名义捞钱。 “肖勉太狡猾了。”宫崎健太郎赶紧辩解,说着,他露出残忍之色,“湖南人可恶,全部该死,帝国占领了支那后…” “宫崎君,请不要再说这些恼羞成怒的话。”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这般言语,只有无能之辈才会如此。” “哈依!”宫崎健太郎毕恭毕敬说道。 “法国人已经接受了帝国的方案。”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面色缓和,说道。 “真的吗?”宫崎健太郎眼眸中露出震惊、喜悦的神情,随之是激动和惶恐交织之色,“课长,抱歉,属下不该质疑你的话,属下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好了,不需要解释什么。”三本次郎将宫崎的言语表情看在眼里,满意的点点头,“你的喜悦之情,我可以理解。” “课长栽培、提携之恩。”宫崎健太郎抬起头,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宫崎感铭肺腑。” “你要记住,帮助你,推动你走上那个位置,因为你是帝国的子民,因为你的背后有着强大的大日本帝国。”三本次郎表情严肃说道。 “效忠课长,效忠添皇,效忠帝国!”宫崎健太郎喊道,泪花闪烁中,一脸的狂热之色。 “努力工作吧,宫崎君!”三本次郎爽朗一笑,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这是帝国最好的时代,是吾辈军人最好的时代!” “添皇万岁!”宫崎健太郎近乎歇斯底里的厚道,“帝国武运长久,昭和之光闪耀寰宇!” “要戒骄戒躁。”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哈依。”宫崎健太郎点点头,“课长谆谆教诲,宫崎时刻不敢忘!” “很好。”三本次郎微微颔首,“‘镰刀计划’进行的如何了?” “经过了一个月的接触,郑卫龙对我的态度已经颇为亲善。”宫崎健太郎略得意说道,“他从别处证实了属下曾经数次对汪康年动手,甚至对帝国的一些‘无理要求’能够做到据理力争,故而,郑卫龙已经认可我是一名表面亲近日本,实际上骨子里是反日,暗中蛰伏,以待时机报效国家的爱国青年。” “很好。”三本次郎满意的点点头,不过,随之他又皱了皱眉头,“这便是你前几日又当街打了汪康年的原因?” “属下绝非公报私仇。”宫崎健太郎赶紧解释。 三本次郎摆摆手,不想听他的辩解,“郑卫龙离开上海后,应该会安排特务处上海站暗中盯着你,这是关键时刻,你要格外注意。” “是!”宫崎健太郎表情认真的点头,旋即踟蹰的看向三本次郎。 “有什么疑问?说吧。” “课长,我们既然已经知道法租界方面被支那政府收买,准备释放郑卫龙,为何不阻止?”宫崎健太郎的表情森然,“只要课长你一句话,属下便可安排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郑卫龙。” “愚蠢。”三本次郎骂了句,他摇摇头,“法租界毕竟还是法国人的地盘,他们暗中和支那政府勾结,坚持要释放郑卫龙,我们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卑鄙的法国人!”宫崎健太郎气的咬牙切齿,“此前我们审讯郑卫龙,是法国人默许的,现在法国人翻脸不认人,指责我们不人道,他们要保郑卫龙,帝国已经给无法接触到郑卫龙。” “正是如此,这样的郑卫龙,并没有掌握在我们手里,对于我们而言,价值并不大。”三本次郎沉着脸说道,“卑鄙的法国人,这笔账我们早晚要和他们好好清算的。” 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好在我们早有准备,‘镰刀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课长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宫崎健太郎露出赞叹、敬服的表情。 三本次郎矜持一笑。 “课长,没什么事情,属下先告退了。”宫崎健太郎说道。 三本次郎看了下属一眼,面露笑容,“宫崎君,有心了。” “课长为帝国鞠躬尽瘁,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宫崎健太郎鞠躬,表情诚恳说道。 宫崎健太郎离开后,三本次郎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金丝檀木红绸礼盒,打开,看着里面的礼物,眼眸闪烁喜悦之色。 这是一对明朝万历年间内户制造的,五十两足色的金锭。 这是宫崎健太郎送他的生辰礼物,他很喜欢。 此前宫崎健太郎为他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暨明朝嘉靖十年内户制造的五十两足金金锭被人掉包。 三本次郎得知之后,面色沉静,实则心疼不已。 他没想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又不声不响的给他紧急准备了生辰礼物,甚至作为弥补,金锭也从一枚变成了一对。 看着这一对金锭,三本次郎越看越喜欢。 宫崎这个家伙,讨人喜欢的家伙啊: 这份喜欢不是因为金锭本身,而是因为宫崎对自己的敬重态度和厚重的诚意。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金总,我听说任命书下来了,程千帆要升为中央巡捕房的副总巡长了?”苏哲表情阴郁,问道。 “你说什么?”金克木押了一口茶,抬头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问道。 “听说金总在投票的时候,是举手同意的?”苏哲说道。 “恩。”金克木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金总,那程千帆对您不敬,您怎地…”苏哲急了,说道。 “谁对我不敬?”金克木淡淡说道。 “程千帆啊!他上回…”苏哲急切说到。 “你过来。”金克木说道,“脸过来,靠近点,我听不见!” 请:m.vipxs.la 第124章 健太郎,来看 苏哲下意识的将脑袋凑近一些。 然后他便挨了金克木一个大耳刮子。 这一巴掌直接把苏哲打晕了,他捂着脸看着金克木,“金总。”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金克木拍了拍手,问道。 苏哲直摇头。 “其一,程千帆没有对我不尊敬。”金克木说道,“你小子少挑拨…” 三个月前程千帆将苏哲踹下楼梯,这件事金克木当时便了解透彻了,程千帆那小子让苏哲先将饭盒放下,然后才踹苏哲,这便是表明,他这是冲着苏哲去的,不敢对他金克木不敬。 饭盒,饭碗也。 “还有,依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金克木骂道,“程千帆是偷你阿娘了,还是欺负你家里婆了?你小子就那么看他不顺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暗龊龊给程千帆下眼药。” 苏哲捂着脸,气的急赤白脸,“金总…” “怎么?还想要揍我?”金克木冷冷看了苏哲一眼。 苏哲黑着脸,拳头攥紧,闷声不吭。 “一口一个程千帆,一口一个程千帆,程千帆是你叫的吗?”金克木瞪了苏哲一眼,“以前那是程巡长,以后是程副总巡长,整个中央区巡捕房,只有我可以喊他程千帆,你小子算老几?” “程副总巡长亲近日本人。”苏哲咬着牙改变了对程千帆的称呼,说道,“这个人早晚当汉奸!” “那又怎样?”金克木反问。 “金总,你不是也一直对日本人看不顺眼的吗?”苏哲急切问道。 “放屁!”金克木骂道,“我是对日本人不太客气,那并非因为我对日本人是什么态度,是因为我是中央区的总巡长,我做任何事都要立足维护法租界的利益。” 苏哲瞪大眼睛,不解的看向金克木。 “咛只杠头!”金克木上来就是一个脑瓜崩,“脑子灵醒点,记住了,你是巡捕,你的工作就是做好巡捕的工作,维护法租界的治安,日本人怎么了?程千帆怎么了?日本人又不敢进租界,用得着你操那么多心?!” 苏哲还要继续开口。 “滚蛋。”金克木骂道,“去,面对墙壁,立正半小时。” 总巡长办公室外面,一个人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是夜。 今村兵太郎的家中。 程千帆与当日晚间时候悄悄抵达此地。 今村兵太郎召集了调查所的外务省驻上海特别调查所的高级别官员,举行了一个秘密的晚宴,以兹庆贺宫崎健太郎即将履升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一职。 来自本土的歌姬,脸上涂了粉,光着脚跳着扇子舞。 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乐曲声在耳边盘旋,程千帆盘腿而坐,面带笑容,和众人一起打着节拍,不时地点点头。 歌姬退下后,今村兵太郎提议宫崎健太郎讲两句。 宫崎健太郎没有推辞,他起身,先向今村兵太郎鞠躬致意,然后向诸位同僚鞠躬致意。 “宫崎粗鄙,能力拙拙,幸有老师不弃。”宫崎健太郎的情绪饱满而深情,“宫崎能有今日,乃老师之功。” 说着,他向今村兵太郎深深一鞠躬,“老师之恩,宫崎没齿难忘。” 今村兵太郎点头,面容上是欣赏和满意的笑容,甚至于眼眸微微潮湿,他能够真切感受到这名学生对自己的崇敬之意。 宫崎健太郎随后又讲了好一大段话,都是表达了对老师今村兵太郎的崇敬、尊重之意。 “情绪有些激动,见笑了。”宫崎健太郎擦拭了眼角,笑了说道,“宫崎不善言辞,此时此刻,我想起了老师与我的一段对话,与君共勉。” “去年的十二月十二日,帝国攻陷支那国都的那一天,帝国海军航空兵轰炸了悬挂了美国国旗的英国炮舰‘帕内伊’号。” “事后英美方面暴怒,要求帝国道歉,经过多日交涉,帝国只能被迫道歉。” “老师当时问我,英美是什么态度。” “我说,英国人美国人欺人太甚。” “老师摇摇头,他说此事便是帝国的一个试探,我们虽然道歉了,但是,也看出来英美的虚弱,他们不敢和帝国开战。” “老师的话,令我茅塞顿开。”宫崎健太郎露出崇敬的表情,微笑说道,“然后老师又说,这是帝国的耻辱。” “我很惊讶,看着老师愤怒、哀伤,同时闪烁着坚决神色的目光,我明白了。”宫崎健太郎长叹一口气,“是啊,虽然帝国试探出了英美的态度,但是,帝国最终还是道歉了,这是帝国的耻辱,更是我辈帝国军人的耻辱!” 在做的十余名上海特别调查所的高级官员表情严肃,目光盯着这名年轻的帝国特工,今村兵太郎的关门弟子。 “后来有一天,法国人对于帝国的一些行动指手画脚,老师又问我,法国人怎么看帝国?” “我回答老师说,法国人说日本走路要小心点,要看看左右。” “时至今日,我的耳边依然回想着老师的话。”宫崎健太郎看向今村兵太郎,目光炯炯,“老师说,亚洲之事!日本说了算!全球之事,日本说了算!寰宇之事,日本说了算!” 说着,宫崎健太郎情绪激动,表情激昂,高高举起酒杯,“诸君,现在我提议” “为添皇陛下、为帝国武运、为昭和之光照耀寰宇,为帝国早日征服支那,为老师的身体健康,为在座诸君的的健康,干杯!” “干杯!” “干杯!” 一片欢呼、怪叫声中,众妖魔鬼怪一起举杯。 宴终人散。 其余人皆已经离开,程千帆作为今日的主角,依然逗留。 今村兵太郎的书房。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今晚兴致颇高,酒意微醺,“我很开心。” 说着,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很好,很好,我很欣慰。” “学生能有今日,都是老师教导之功。”宫崎健太郎扶着今村兵太郎坐下,谦逊说道。 今村兵太郎却是示意不用搀扶,也不要坐下。 他接过宫崎健太郎双手奉上的茶杯,喝了几口茶水,拍了拍脑袋。 随后来到了书房的一面墙壁下,刷拉一声,拉开了猩红色的帷帘,入眼便是一面宽大的军事地图。 “健太郎,过来,过来看。”今村兵太郎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的镜框,招了招手,喊道。 第125章 武汉武汉 今村兵太郎是日本外务省高级外交官,不过,此人深受其叔叔今村均的影响,对军事方略也颇感兴趣。 墙壁上的军事地图,是今村兵太郎根据当下日军推进情况,以及他自己的‘作战构思’作出推演。 许是自己一个人推演没有乐趣,每当宫崎健太郎来拜访,今村兵太郎多会拉着自己的学生一起推演,确切的说,大多数情况下是今村兵太郎在卖弄讲演,宫崎健太郎则在一旁倾听,不时地奉上赞叹之言。 首先入眼的是徐州战场的军事推演。 “狂妄自大的支那人,只是在台儿庄令帝国前进的步伐稍稍停滞一些,便大肆吹嘘,果然如先生所料,支那军队受到了惩罚。”宫崎健太郎表情振奋说道。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半个多月前,四月六日,台儿庄大捷的消息传出来,整个上海沸腾了… 法租界内有不少市民走出家门,欢呼雀跃。 那一日,下班回到家中的程千帆喝的酩酊大醉,以兹为庆。 国人都期待国军上下能够再接再厉,将日军阻止在江淮一线,不过,随后的战局却令人担忧。 日本大本营与次日便再度确定了攻占徐州计划,由华北方面军与华中派遣军联合南北夹攻。 本月中旬,日本参谋本部派出副参谋长桥本群组织“大本营派遣班”,前往协调华北方面军和华中派遣军行动,对作战进行指导。 截至目前,尽管徐州会战依然激战正酣,但是,程千帆心中已然知晓,徐州战事已经没有转圜,徐州沦陷几乎已经不可避免,现在对于国军而言,最需要注意的便是,如何避免淞沪会战后期大溃败之惨事在徐州战场重演。 程千帆不得不承认,今村兵太郎的军事素养和战术眼光不俗,他的战术推演在很多时候都和日军随后的推进策略是较为接近的。 一个掌握着一支日本特务机关的日本高级外交官的战术推演,是有着极强的参考价值的。 这些情报会源源不断的发往延州总部以及特务处总部。 “支那军队内部派系林立,帝国军队堂堂之师,必将摧枯拉朽一般,迅速占领徐州、江淮一线。”宫崎健太郎表情振奋说道。 他看了今村兵太郎一眼,“老师,占领了江淮之后,帝国军队乘胜而下,一举拿下武汉,如此大势将定。” 今村兵太郎露出欣慰的笑容,“健太郎,你的进步很大,没错,帝国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武汉。” “只可惜帝国勇士多疲惫不堪,若是能够现在便南下武汉,饮马长江。”宫崎健太郎露出遗憾的表情,说道,“以兹为礼物作为‘天长节’之献礼,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今村兵太郎闻言,眼眸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是欣慰的笑容,“健太郎,你的想法倒是和那帮急不可耐的家伙不谋而合。” 说着,他点点头,“你能够想到为天长节献礼,很不错。” “效忠添皇之心,学生时刻不敢懈怠。”宫崎健太郎眼中闪烁狂热光芒,朗声说道。 延德里。 程千帆下了床,帮若兰盖好被子。 他来到书房,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一口后,将香烟架在烟灰缸,陷入沉思之中。 他之所以会提及天长节和武汉,便是在暗暗试探今村兵太郎。 今村兵太郎的书房墙壁上,除了挂有徐州会战的军事地图之外,旁边还有一幅地图。 今村兵太郎拉开帷帘的时候,带动了另外一侧的帷幕,露出了这面地图。 尽管今村兵太郎随后便整理了一下帷幕,遮住了这个地图,程千帆依然能够得出判断: 那是武汉方面的军事地图。 许是因为武汉战场还没有展开,地图很干净,没有什么标注。 不过,程千帆却在地图的下角瞥到了一闪而过的一行字:天长节! 日军要进攻武汉,以兹作为天长节的贺礼? 程千帆摇摇头,后日便是四月二十九日,是为日本所谓的天长节。 日军现在主要精力依然在徐州战场,决然不可能在两天之间便拿下江淮,进军武汉的。 只是,从这个标记来看,日军确实是有在武汉方面动手,以兹作为其添皇的天长节贺礼。 地面进攻,时间上来不及。 那么? 海军? 日军舰队沿江而下,炮轰武汉? 亦或是空中? 轰炸武汉? 蓦然,他心中一动: 急不可耐的家伙! 日军在华的军事力量中,谁是急不可耐的一方? 海军! 眼睁睁的看着日本陆军在中华大地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海军方面一直是颇为不满的。 值此天长节来临之际,海军方面对武汉方面做出动作,展示力量,这是说得通的。 因为国军海军力量早已消耗殆尽,日军舰艇可谓是毫无顾忌的沿江而入,耀武扬威。 他的脑海中想到了一个词:海航! 如若日本海军要对武汉动手,最有效的打击手段便是海航方面的空中轰炸! 当然,也不能排除日本海军同时在江面上炮击武汉。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边是日军要在天长节这一天对武汉动手,且是海军方面出手的可能性最大。 事态紧急,程千帆脱下睡衣,换上一身便装。 从暗格里取出一把毛瑟手枪,带上备用弹匣。 又从暗格里取出了一枚日军九七式手雷,揣进兜里。 又取了一支小号的手电筒。 程千帆看了一眼趴在窗台里面熟睡的猫咪,他轻轻推开窗户。 猫咪立刻醒了,瞄了眼主人,抖了抖毛,翻出窗台。 程千帆随后也翻出窗台,从外面用木栓拉上窗户,将木栓细线挂好。 猫咪嗖的一下爬上窗台外侧,打了个哈欠,趴下。 程千帆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撸了一下猫咪后,弯腰,灵巧的在屋顶上几个腾挪,跳下,消失在夜色中。 康安里。 一处民宅的二楼。 夜深人静。 程千帆熟练的用一根弯头铁丝弄开了窗户,翻入屋内。 这原是老莫的房子,老莫死后,房子换了几个主人,不过,不断的传出来这房子闹鬼,租客纷纷逃离。 渐渐地,这个房子便成了凶宅。 日军占领华界后,大批难民涌入租界,有胆大的租客住进来,然而,很快便传闻被吓疯了,一家人连夜逃离。 故而,即便是现在法租界人挤为患,这个凶宅依然是无人问津。 程千帆便将那台备用电台隐藏在此,以备不时之需。 程千帆口中咬着手电筒,手握短枪,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房子没有被飞来飞去的朋友光顾过。 随后,他用棉被遮住窗户,程千帆点燃了一支蜡烛。 从一个暗格里取出电台,开始发报。 滴滴滴。 武汉。 特务处临时驻地。 齐伍在书房刚刚入睡,房门便被敲响。 “什么事?” “主任,上海急电。”毛瞬将一份电文递给齐伍。 齐伍接过电文,面色平静的摆摆手。 毛瞬恭敬的退下,随手带上房门。 齐伍走上去,将房门从里面反锁之后,脸色变得严峻。 这是‘青鸟’来电。 夜半时分,程千帆没有以‘肖先生’的名义发电,也没有以上海特情组的‘蚂蚁’的名义来电,而是‘青鸟’紧急来电,必然非同小可。 他从保险柜中取出密码本,很快将电文译出。 入目一看,表情愈发严峻。 将电文折叠好,放进文件夹,再放进公文包,齐伍迅速穿上外套,“备车,送我去见处座!” 第126章 沈家 汉口,两仪街。 齐伍旳车辆经过两道关卡,停在一处俄罗斯风格的别墅面前。 “齐主任,处座已经在等您了。”一名特工拉开车门,恭敬说道。 “辛苦。”齐伍朝着此人微微颔首。 进了正堂,他便看到戴春风一身中山装,坐在沙发上沉思,身前的茶几上放了一盏茶。 “处座,打扰您休息了。”齐伍露出关切之色,说道。 “国难当头,夜不能寐啊。”戴春风摇摇头,粗重的眉毛皱起来,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后,看向齐伍,“出了什么事?” “‘青鸟’半个小时前发来密电。”齐伍双手呈上电文。 “‘青鸟’?”戴春风问。 “是‘青鸟’。”齐伍点点头。 戴春风眉头紧锁,在特务处内部,程千帆先后有程武方、青鸟、水滴、肖先生、蚂蚁等代号。 ‘水滴’这个代号已经封存。 ‘程武方’这个名字除了在特定情况下代指,基本不再使用。 剩下的‘水滴’、‘肖先生’、‘青鸟’三个代号,分别在不同的情况、场合之时使用。 其中,‘青鸟’这个代号最为重要,同时说明情报之珍贵,且十万火急。 戴春风接过电文,垂目看。 放下电文,他的表情无比凝重,同时带了一丝疑惑之色。 最后,化作一丝叹息,“情报很重要,只是有些语焉不详,要是能再确切些就好了。” 电文中,‘青鸟’向武汉发来示警,汇报说日本方面打算在后日,暨四月二十九日的日本‘天长节’这一天对武汉发动袭击,以兹为他们的添皇为贺。 且大概率是海军方面的海航动手。 “处座,这太难了。”齐伍苦笑一声,说道。 “我明白。”戴春风点点头。 程千帆能够搞到日军要在天长节对武汉发动袭击的消息,这已经殊为不易了。 这种级别的情报,想要获得十分确切的消息,非常不容易,譬如说盗取、偷窥了日军的战略情报、军令。 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于程千帆这种级别的高级潜伏者而言,直接盗取书面情报,将是最危险的行动。 因为程千帆所接近的敌人,无论是三本次郎,亦或是今村兵太郎,乃至是岩井英一,这些都是位高权重,防范极为严格,想要从他们手里获取书面情报,简直难比登天。 卢沟桥事变后,程千帆从今村兵太郎处获取了日军的战略部署,这是程千帆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亲自出手获得日军的书面机密文件。 其间过程,可谓是无比惊险。 故而,戴春风也明白,程千帆的常规获取情报方式,便是耳朵和眼睛,与不经意间从这些日军高官那里获取情报,这是最安全有效的方式。 几句漫不经心的话,乃至是一些表情变化,都可能是极为重要的细节情报。 “能够提前得知日军要在后日对武汉动手,‘青鸟’已经做得很好了。”齐伍说道。 戴春风点点头,对于武汉方面来说,多了这一天的准备时间,已经极为难得。 “备车,我要去见校长。”戴春风起身,收起电文,沉声说道。 这份情报非常重要,而对于他戴春风以及特务处的价值在于示警! 如若日军没有在后日来袭,那么,顶多算是特务处情报失误,这虽然有些难堪,但是,实际上无伤大雅。 作为特务机关,每天收到的敌情汇总成百上千,真真假假,谁也无法保证情报一定准确。 但是,发现敌情,一定要汇报。 情报失误,不过是挨了两句训斥。 但是,若是日军来袭,特务处提前收到情报,却没有汇报,这便是渎职。 同样的,情报汇报上去,若后日日军果然来袭,戴春风和特务处便扬眉吐气,立了大功。 当然,对于戴春风而言,最为关键的一点是: 忠心! 校长不会介意他的情报失误,只看他是否忠心。 情报失误,便是忠心体现。 情报准确,便是立功! 很快,最高军事委员会收到特情部门的密报,日军将在后日暨日本所谓‘天长节’这一天袭击武汉: “情报显示,日海航将于四月二十九日大规模轰炸武汉,以兹庆祝日本‘天长节’!” 这便是戴春风向其‘校长’连夜汇报之最终情报,戴处座用了极为肯定之用词。 整个特务处上下,除了戴春风之外,只有齐伍知道上海来电的原文: 上海方面,程千帆用了模糊口吻。 武汉方面,戴春风用了无比肯定之用词。 他知道,无论是上海的小老乡,还是武汉的处座,都作出了最符合他们身份的选择。 翌日。 武汉,花楼街的一个普通民居。 沈成祥坐在院子里看报,他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韦澄初,“焖肉好了没?快晌午了。” 韦澄初系着围裙,掀开灶台的木盖,用筷子戳了戳,“差不多了。” 此时此刻,院外巷子里传来了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潞芸来了啊。”沈成祥放下报纸,起身,微笑说道。 正在和未来小姑子沈悦打闹的汪潞芸整理了一下衣着,面色羞赧,落落大方的行了礼,“伯父好。” “潞芸来了。”厨房里,韦澄初探出身身子,高兴喊道,“来,尝尝伯母的手艺。” 汪潞芸又向沈成祥行了礼,然后便被沈悦拉去了厨房,嘴巴里还喊着,“潞芸姐害羞了。” 汪潞芸便轻轻拍打了沈悦一下,“拉我来的是你,笑话我的还是你。” 未婚夫沈怀明今日获准回家,沈悦一大早便跑去见她,拉着她来沈家。 汪潞芸心中羞怯,但是许久没有见到沈怀明,心中想念、担心,最终还是跟着过来了。 约莫半小时后。 院子里传来了洋车子的铃铛声,然后便是敲门声。 沈悦欢呼一声,飞一般跑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英武不凡的青年男子,手里拎着一盒糕点。 “哥!”沈悦高兴的喊道。 “哎。”沈怀明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小妹在家可听话。” “听话呢。”沈悦点点头。 沈怀明抬起头,便看到了屁股离开椅子,又坐回去,表情严肃看着自己的父亲,还有从厨房里出来、满眼喜悦的母亲。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眼眸中闪烁着羞怯的喜意的未婚妻汪潞芸身上。 “父亲,母亲,潞芸。” “回来了。”沈成祥点点头。 这边,韦澄初则拉着女儿回厨房,又冲着丈夫咳嗽了一声。 沈成祥放下报纸,背着双手,朝着儿子点点头,“我出去打点醋。” 又冲着未来儿媳妇微笑点点头,然后便走出了家门。 沈怀明心中欢喜,上去拉住了未婚妻的手,“潞芸,你怎知我今日回来?我还说过两日去找你呢。” 然后,他朝着从厨房探出脑袋的妹妹瞪眼。 妹妹正在朝她做鬼脸呢。 被哥哥瞪眼,沈悦可不怕他。 她捂着嘴笑,被母亲一把拉进厨房,敲了敲脑袋,低声说,“你二哥和潞芸好久不见,不要捣蛋。” 第127章 沈怀明 “父亲,母亲,潞芸。” “回来了。”沈成祥点点头。 这边,韦澄初则拉着女儿回厨房,又冲着丈夫咳嗽了一声。 沈成祥放下报纸,背着双手,朝着儿子点点头,“我出去打点醋。” 又冲着未来儿媳妇微笑点点头,然后便走出了家门。 沈怀明心中欢喜,上去拉住了未婚妻旳手,“潞芸,你怎知我今日回来?我还说过两日去找你呢。” 然后,他朝着从厨房探出脑袋的妹妹瞪眼。 妹妹正在朝她做鬼脸呢。 被哥哥瞪眼,沈悦可不怕他。 她捂着嘴笑,被母亲一把拉进厨房,敲了敲脑袋,低声说,“你二哥和潞芸好久不见,不要捣蛋。” 吃罢午饭,沈怀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 “不能多呆一会吗?”母亲韦澄初不舍说道。 沈怀明还没有说话,父亲沈成祥已经‘斥责’母亲,“怀明是军人,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值此国难当头,他能抽出时间回家一趟,已经殊为难得了。” “大道理不用你教,我岂能不知。”韦澄初瞪了丈夫一眼。 沈怀明微笑着,看父母拌嘴。 他起身,握住母亲的手。 “阿妈,我该走了,日军进犯武汉之态势严峻,全队上下都处于临战状态,我也将随时坐好升空杀敌的准备。” “怀明,要当心安全。”韦澄初说道。 “能杀死我的小鬼子还没有出生呢。”沈怀明故意露出骄傲的表情,宽慰母亲说道。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元, 放进了母亲的掌心。 “阿妈, 这块银元您拿着, 想吃什么就上街去买。”他说道。 妹妹沈悦在一旁嚷嚷道,“二哥,我去帮妈买。” “要乖!听爸妈的话。”沈怀明看着妹妹, “多读书,学习知识, 哥哥在前线抵抗侵略者, 将来建设国家的重担便在你们身上。” 沈悦便用力点头。 沈怀明看向父亲, “爸,您多保重身体。” “我身体硬朗着呢。”沈成祥忍住别离之苦, 微笑说道,“我儿,为父看你杀敌!” “儿子定当不会令您失望。” “好!” 沈怀明看向未婚妻汪潞芸, 美丽的女孩也正看着他。 “潞芸, 我给你买了套旗袍…”沈怀明说道。 “我知道, 我知道, 大成巷的旗袍店。”沈悦嚷嚷喊到,一把抱住未来嫂子, “嫂子穿了肯定好看的不得了。” 汪潞芸便去挠小姑子的咯吱窝。 沈怀明看着这热闹的景象,也冲淡了别离。 他戴好军帽,朝着家人郑重敬了个军礼, “父亲、母亲、妹妹、潞芸。” 众人看着他。 “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说完, 沈怀明直接转身就走。 巷子里洋车子的铃铛声远去。 汪潞芸跑到门口,痴痴凝望未婚夫远去的背影。 沈悦大声喊道, “二哥,保重身体!”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召开全体会议。 法租界巡捕房总警监费格逊阁下的特别助理坦德先生。 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翻译修肱燊随同。 出席会议。 中央巡捕房总巡长金克木主持会议。 金克木首先发表讲话, 回顾和总结了中央巡捕房近期的工作。 “金某履任总巡长一职以来,有赖诸位兄弟的努力工作和配合,我中央区迄今为止刑事犯罪侦破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一,治安案件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整个法租界中央区一片安宁,几近于夜不闭户,辖区市民交口称赞,上峰也极为满意, 这是我金克木的功劳,更是中央区全体同僚的功劳。” 啪啪啪。 小程巡长首先鼓掌,随后掌声雷动。 他身旁的豪仔故意问道,为什么不是百分之一百的侦破率。 “百分之一百, 太假了。”鲁玖翻说道。 “说的是。”李浩笑着点头。 大头吕压低声音,“那是因为另外那百分之九的案子…” “闭嘴!”程千帆冷冷看了一眼手下们。 众人赶紧正襟危坐,闭嘴。 金克木兴致颇高,谈兴正浓,又长篇大论了好一会。 终于,进入到了今天会议最重要的时刻。 法租界巡捕房总警监费格逊阁下的特别助理坦德先生起身,他代表费格逊阁下宣读任命书: 原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长程千帆,晋升为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 另,三巡巡长一职暂由程千帆副总巡长兼任。 哗哗哗。 现场掌声雷动。 英姿勃发的程千帆副总巡长上台演讲。 他首先感谢了金克木金总巡长的栽培之恩,又感谢了席能阁下的教诲,感谢了坦德先生的鼓励和认可,感谢了费格逊阁下的信任。 感谢了诸同僚的帮助,众手下之齐心协力帮衬。 中国空军第四大队,第二十三中队。 “怀明,还有香烟吗?给我一支。”一名正在伏案写作的袍泽喊道。 沈怀明直接将烟卷扔了过去。 他低头继续写日记。 确切的说,倘若他牺牲了,这篇日记将会成为遗书。 中队也已接到指令,日军将会在明日大规模空袭武汉,所有参战将士写好遗书, 交代好后事, 以免有遗憾留下。 “今日返家探亲。” “在家中,我很想把自己的心情向父母亲讲讲。” “我怕他们难受,又怕他们为我的安全担心,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日寇侵略步伐加速,战斗愈发密集。” “莪常与日机在空中作战。” “打仗就有牺牲,也许在某一天,我的飞机便可能被日机击落。”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父亲、母亲、大哥、小妹、潞芸,请你们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 “我是为国家和人民而死,死得有价值。” “如果我牺牲了,切望父母节哀,也希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继续投身抗日,直到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沈怀明放下笔,仔细看了一下这篇日记。 想了想,他又翻开一页,落笔写下:致潞芸吾妻。 “我爱你至深,你能感受到。” “你爱我之深,我亦知晓。” “我们热切爱着对方,这是我的幸运。” “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帝国主义侵略,这是国家和民族的不幸。” “国有难,吾辈军人当不惜此身。” “我们爱着彼此,相知相爱。” “我们都爱着我们的国家。” “潞芸,倘若我为国捐躯,请不要悲伤,不要难过。” “你仰望蓝天,看那白云浮动,那便是我在守护你。” “爱你的怀明,民国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八日。” 沈怀明再度放下笔。 他踱步片刻。 又回到书桌前。 将日记翻页。 拿起钢笔。 “致大哥,二哥。” 他思考良久,最终只落下一行文字。 “倘弟先走,两位哥哥不要悲伤,我为国家民族而死,死而无憾。” 尽管他多年未曾同大哥卢兴戈、二哥程千帆联系,但是,他知道他们必然在做着为国为民、且极为危险的事情。 他知道保密,不能多写,便只留下这一行文字。 上海。 “法租界的天空,是蔚蓝的天空。” “法租界的土地,是自由,安全的热土。” “千帆不才,愿以竭诚之力辅佐金总,打造一个安定、团结、幸福的中央区,此中央区,当为法租界典范,当为上海之典范!” 说完,程千帆副总巡长大手一挥,两名巡捕抬着一面牌匾上来,此为热心市民所赠,上书: 保境安民中央区、朗朗乾坤典范区! 哗哗哗。 现场掌声雷动。 主席台上的坦德先生、席能阁下听了修肱燊的翻译,频频颔首,金克木金总也是面带笑容。 好不欢乐! 会议结束,程千帆面带笑容,接受诸多同僚的祝贺。 志得意满的程副总巡长和老师修肱燊边走边说话。 走廊里,程千帆抬头看: 天空中飞过一群白鸽,鸽哨声划过天空。 莫名,他想起了二弟。 上次一别,已近两年。 二弟时常搏击长空,与日机殊死决斗,守卫祖国的天空。 当保重! 翌日,暨民国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九日。 “郎中一直深居简出。” “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警察医院四号楼的那套房子里。” “他即便是偶尔出来,也多是戴着口罩,看不得真面目。” 圣母院路的一个咖啡馆的隐蔽角落,程千帆和乔春桃秘密会面,桃子向他汇报了监视警察医院的那个神秘医生的情况。 经过暗中调查,该名整形医生姓茅,其名茅岢莘。 确切的说,这应该是一个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擅长眼部和口腔科的手术治疗。 程千帆搅动咖啡勺,微微皱眉,“最近他一直没有坐诊?” “没有。”乔春桃摇摇头。 程千帆拿起咖啡杯,轻轻饮了一口,本来他的计划是安排人以要做眼部整形的名义去看诊,直接接触这名神秘的医生。 只是,上海特情组除了周茹和盛怀珍之外,并无其他女性特工。 两人都非行动人员。 最重要的是,两人都和程千帆有些瓜葛,一旦被怀怀疑上,极可能将怀疑的目光牵连到他的身上。 程千帆便向武汉总部求援,要求支援一名机敏可靠的女性特工人员。 且指明该女特工必须为单眼皮。 戴春风一开始的不允的。 并且发来私人密电,训斥程千帆作风不正,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怎么?不要双眼皮,只要单眼皮,你现在玩女人还玩出花样了?” 程千帆大感委屈,他秘密发报,作出解释,提及目标人物曾暗中打探过他的消息。 戴处座终于同意。 上个月,这名单眼皮女特工辗转抵达上海,却不料那名茅医生暂停坐诊。 根据打探来的情报,这位茅医生最近正在潜心研究一个医学课题,无暇他顾。 “你觉得这个人有可疑之处吗?”程千帆问乔春桃。 “从表面来看,此人循规蹈矩,忙于医学研究,并无异常。”乔春桃思忖说道,“但是,正因为此,属下认为组长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说来听听。”程千帆搅动咖啡勺,淡淡说道。 “这样一位循规蹈矩,看似专心医学研究之人,却去打听了一个与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的情况,这很奇怪。”乔春桃说道。 “是的,很奇怪。”程千帆点点头,桃子口中的那个同茅医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便是他程副总巡长。 桃子的分析,便如同他所想一般。 这名茅医生的表现非常正常,非常符合一名醉心于研究的医科专家的身份,但是,正因为太符合这个身份了,以至于此人当初暗中打探程千帆的情况这件事,是那么的突兀。 “组长,要不要我暗中潜入…”乔春桃问道。 “不可。”程千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 就在此时,咖啡馆外面,乔装打扮的李浩压了压礼帽,点燃了一支烟。 这是有异常的暗号。 程千帆和乔春桃则立刻聊起了上海滩的闲人轶事。 同时,两人暗自警惕,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几分钟后,李浩掐灭了烟蒂,异常解除,虚惊一场。 “之前找郎中看病的那些人,现在还会复诊吗?”程千帆问道。 “会的,虽然暂停坐诊,但是,这并不包括此前治疗过的患者。”乔春桃点点头,“根据我们的调查,先后有十六人被郎中诊治,他们现在依然会不定期的去复诊。” “选一个人出来。”程千帆放下咖啡勺,拿起餐巾擦拭了嘴巴。 “明白。”乔春桃会意的点点头,“有两个人选,具体哪一个,还请组长斟酌。” “说说具体情况。”程千帆说道。 几个小时后。 巨籁达路的一个舞厅。 一队荷枪实弹的巡捕直接推开舞厅大门,冲了进来。 舞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九哥,九哥,这是作甚?”舞厅经理见状,急忙挤过来,凑到了鲁玖翻的身边,很隐蔽的送出去几张钞票,急切问道。 “接密报,有悍匪姜骡子的手下潜入舞厅。”鲁玖翻没有接钞票,朝着舞厅老板暗中使了个眼色,随即沉声说道。 “所有人靠墙边站好,双手举起、扶着墙壁。”鲁玖翻冷着脸说道。 第128章 碧血当空 武汉上空。 枪声响彻。 战机旳轰鸣声响彻。 针对日军海航的此次行动,中国空军的作战方略是: 以伊尔15战机巡逻武汉外围东北面上空,诱导其驱逐机脱离其轰炸机群,剪除其掩护力量。 伊尔16战机则巡逻武汉上空,攻击日本轰炸机。 当日军战机抵达武汉上空之时,惨烈的空中厮杀迅速打响。 天空之下,长江两岸都是观战的百姓: 无数武汉军民走出家门,他们正在仰望天空,为高空中的空中健儿呐喊助威。 珍妮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看着这么多的中国老百姓竟然不顾危险的出来观战,她的头皮发麻,同时十分不解。 这难道是官方强制要求普通市民出来的。 她的心中得出了自己的猜测。 “赵,他们难道不怕吗?”她大声喊着,问自己的中国临时同事兼向导赵磊。 “什么?”赵磊挤开人群,张大嘴巴问道。 珍妮摇摇头,她看了看四周,选择了一位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作为目标。 “这位先生,你好。”她凑过去,提高声音喊道。 “你好。”中年男子的眼中流露出第一次亲眼看到外国人的惊讶,不过,惊讶之色只是一闪而过,此人很有礼貌的点点头。 “先生,我是记者,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珍妮问道。 “可以。”中年男子下意识的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腰杆挺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我很好奇,你们难道不害怕吗?”珍妮问道。 “害怕什么?”中年男子问道。 “害怕子弹扫射落下,害怕炸弹落下。”珍妮说道。 “不怕。”中年男子摇摇头,他看着这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记者,微笑着,“我们的军人在空中厮杀,在抵抗侵略者,他们在保护我们!” “可是,中国军队相比日本军队而言,是十分弱小的,不是吗?”珍妮反问。 “是的,我们弱小,但是,我们有殊死抵抗的决心。”中年男子看着外国女记者,“记者先生,你应该没有研究过我们国家的历史。” “什么?”珍妮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提及了中国历史。 “中华民族的文明从未断层,五千年来,我们的国土、我们的人民,从来没有被异族征服过,以前没有,未来也不会有。”中年男子说道。 珍妮注意到,说这话的时候,这个人的眼中仿佛有光芒在闪烁。 此时,一名妇女牵着一个女孩走过来,中年男子朝着妇女微笑,然后一把抱起了女孩。 “女士,你害怕吗?”珍妮问妇女。 “怕有用吗?”女人已经有了白发,但是,全身上下打理的非常干净,气质非常好,她看着外国女记者,“侵略者挥舞着屠刀的时候,害怕只会令他们洋洋得意,没有人会不害怕,但是,我们心有正义,殊死抵抗,胜利属于伟大的中华民族!” 珍妮微微错愕,她本打算选择一个普通采访对象,但是,此刻她意识到自己的目标选择错误,这对夫妻应该出身不凡。 她的目光转移到小女孩的身上。 “小姑娘,你害怕吗?”珍妮立刻询问女孩。 女孩点点头。 珍妮似乎有些兴奋,继续追问,“害怕为什么还要来看?是你的亲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强迫你来的吗?” 中年男子怒了,“这位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辞!” “哥哥。”女孩指着天空,脆生生说道。 “抱歉,抱歉,珍妮女士没有别的意思。”赵磊挤过来,郑重鞠躬道歉。 随之,他面向珍妮,表情严肃说道,“珍妮女士,我知道或许你是想要记录最真实的情况,但是,请注意你的用词。” 他指了指中年男子和小女孩,“这位是刘鹏宇烈士的父亲,刘鹏宇烈士两个半月前在二一八空战中壮烈殉国!” 说着,他指了指浩瀚的长江江面,“他们就牺牲在那里,江面之上,苍穹之中,用生命保护了大武汉,守卫了苦难而坚强的中华民族!” 珍妮震惊不已的看着自己的同事,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只是按照惯例采用诱导式的言语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却引得这名一直很温和的同事如此愤怒。 她扭头看向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将女孩抱起来,跨在自己的脖颈上,看向天空,眼眸中闪烁着自豪之色,还有那眼底无法掩饰的哀伤! “哥哥,哥哥!”小女孩挥舞着小手,望向天空,兴奋的喊道。 “小心点,别挤乱了。”沈成祥看了一眼家人,大声喊道。 韦澄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天空,她希望能看到儿子的战机,又害怕看到。 沈悦拉着未来嫂子的手,两人紧张的看向天空。 汪潞芸在祈祷,祈祷自己的爱人平安。 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天响。 一架日军战机被击中后起火,一头栽进了长江。 观战的武汉军民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转瞬间,欢呼声化作了惊呼和悲伤。 一架中国战机机舱中弹,飞机在空中勉强支撑了数秒钟后,遭遇日军偷袭,直接空中爆炸。 所有人的泪水流了下来。 沈怀明的眼眸中闪烁着痛苦和悲伤。 那是他同寝室的胡正则,就是他写日记的时候,向他借烟卷的那位舍友、袍泽。 胡正则是湖南长沙人,清华大学物理系学生,喜欢音乐,弹的一手好钢琴。 沈怀明的战机一个闪躲,避开了一架日机的偷袭。 随后,他瞅准时机,直接扣动扳机,一梭子子弹扫射出去,直接命中敌机。 受伤的日机想要逃走,沈怀明跟上去又是一梭子扫射,日机窜起一道黑烟,落向江面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 “好!” 长江两岸观战的武汉军民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哥哥!”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女孩指着天空中那架英雄的战机,喊道。 “二哥!”沈悦指着天空喊道,当然了,她是无法确定那架战机是谁的,这只是骄傲的喊声,他的二哥也是空军军人,和这架英雄的战机、英雄的飞行员是袍泽! 汪潞芸的目光看向天空。 她能够想象到,她的怀明也一直是如此,如此英勇,英勇的守卫着祖国的天空! 也许,怀明此时此刻也正在天空中和敌人殊死拼杀。 她的心揪起来  嫣红的鲜血! 带着腥味的血! 沈怀明舔了舔嘴角的鲜血。 他的视线有些许的模糊。 因为刚刚击落了一架敌机,他迅速成为了日军战机攻击的重点,陷入了敌机的包围之中。 此时此刻,他的战机已经多处中弹。 机身一震颤抖。 再次中弹了。 飞机冒出黑烟。 沈怀明知道,自己的战机受创严重,已经开始逐渐失去控制。 “怀明,跳伞!”距离沈怀明最近的一架战机的飞行员嘶吼喊道。 “跳伞啊!” “跳啊!” 观战的军民也看到了这架自己的战机中弹冒起黑烟,人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 沈怀明的看了一眼地面,浩瀚的长江岸边,无数人们在那里观战,为他们呐喊助威。 他在想着,不知道阿爸、阿妈、妹妹、潞芸在不在下面呢。 尽管昨天才刚刚探亲回家,此时此刻,却是那么的想念他们啊。 除了家人,还有那么多的同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幕惨状。 苦难的中国。 遇难前发生的最后的哀嚎的同胞! 我的祖国! 我们发誓,要誓死守护你!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冒着黑烟的战机,犹如一头遍体鳞伤、千疮百孔的雄鹰! 地面上观战的人群看到这架战机的机翼摆了摆。 大多数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沈成祥和家人们发出惊呼声,他们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 这是告别的意思! 然后,在江面上的那一缕金色的阳光下,所有人看到这架冒着黑烟的战机,义无反顾的加速冲向了空中一架日军战机。 日军战机的战斗员发出惊恐的嘶吼声,但是,他已经根本无从躲避。 两架战机在空中剧烈相撞,顿时燃烧起大火。 在观战军民的惊呼、悲伤、哭泣声中,战机坠落入长江之中。 韦澄初、沈悦、汪潞芸等人捂住眼眸,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沈成祥也是面露悲伤之色。 周围的市民,不少人都在哭泣。 “我,我担心怀明。”韦澄初嘶哑着嗓音说道。 “别瞎想。”沈成祥宽慰妻子,同时也是宽慰自己,“怀明定然无恙。” 汪潞芸轻轻拍打悲伤哭泣的小姑子,她的目光看向江面,没来由的,她的心中疼得慌。 “怀明,你一定要平安。” 观战的人群中,一名身穿便服的青年男子对着天空,郑重敬礼,泪水顺着他的双眸滑落。 他是中国空军第三中队第十一大队的驱逐机飞行员,因为老父去世,回家奔丧,刚刚回到武汉,没有来得及赶上这场战斗,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袍泽在空中和敌人殊死拼杀,他的心中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痛苦。 要是自己在队里,自己驾驶战机升空,己方便能够多一份力量,也许,有的袍泽便可能不会死。 “我们的身体、飞机与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他的嘴唇嚅动,默默念着这句话。 他知道,那位驾驶战机和敌机同归于尽的袍泽,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这句话。 是役: 日机被击落21架,其中驱逐机11架,轰炸机10架,其中中国空军击落日机9架。 中苏联合空军仅损失12架! 空战结束后。 武汉上空的广播声中洋溢着振奋声音,武汉军民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庆祝,是为四二九空战大捷。 国府报馆为了振奋士气,宣扬抗战,用极大的篇幅介绍了杭州笕桥航校: 民国二十一年,暨九一八事变后第二年,中央航空学校在杭州笕桥新立。 因为招生要求必须是高中学历以上,所以,进入这座学校的航空学子们,都是书香门第、富家子弟。 国有难,不论出身,皆死战报国! 为了扞卫祖国,夺回沦陷的国土,我们的空中骄子们放弃了优厚的条件,离开温暖的家庭,投身于从第一天就几乎处于劣势的中国空军。 面临日军强大威胁,我们拥有的不仅是高昂的士气,还有从入学第一天就牢记在心的,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校训: “我们的身体、飞机与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文章后面,是一长串的名单——抗战以来,殉国的空军将士名单。 梁红云、盛云阁、申崇海、陆碎刚、刘鹏宇… 并没有包括今日四二九空战的牺牲将士,不是因为名单还在统计,是因为搜索救援队还在营救: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安装最新版。 尽管知道坠入江中的空中骄子很难存活,但是,没有人愿意放弃。 侯平亮看着站在墙边排成一排的舞客。 有些人吓得两腿哆嗦。 有的人则一脸不忿。 他点燃一支烟,猛烈的抽了几口,这呛到了他,令他连连咳嗽。 有一名巡捕发出了笑声。 事实上,对于程副总巡长破格提拔侯平亮,有些巡捕并不是太服气。 侯平亮的目光扫过来,这名巡捕止住笑。 侯平亮也笑了笑。 这名巡捕心中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是鄙薄,这个瘪三上不得台面,软趴趴的,这要是换做是他被人嘲笑,非得上去抽一个大嘴巴子。 经过‘甄别’,有六名舞客有嫌疑。 侯平亮扫了一眼其他战战兢兢的男男女女,又看了看被抓住的六个人,冷冷说道,“带走,收队!” 就在此时,一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的青年男子挣扎着喊道,“凭什么抓我?” 侯平亮一把抄起一名巡捕腰间挂着的警棍,两步走上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打。 抗议者惨叫连连,一开始还在骂,很快,骂声变成了求饶声,最后求饶声变成了痛苦的哀鸣声。 然后,人们看到侯平亮从挨打者的身上似乎搜到了一张类似纸片的东西,扫了一眼。 “记录。”侯平亮冷笑一声,淡淡说道,“抓获姜骡子匪帮重要头目一名。” 舞厅里其他原本有打算骚动的人群,吓得头皮发麻,所有人不敢吭声。 其他五名被列为嫌疑分子的舞客,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乖乖被带走。 那名被打的近乎昏迷的、新鲜出炉的姜骡子匪帮重要头目,被两名巡捕架起来,双脚拖着地面离开,留下一串长长的血痕。 半小时后。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副总巡长办公室。 程千帆副总巡长看了眼院子里。 军卡驶回,小猴子抓了一批‘嫌疑分子’回来了。 程副总巡长放下扒拉着百叶窗的手,他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今日,莫名的有些烦躁不安。 第129章 略施小计 中央巡捕房旳刑讯室内。 侯平亮冷哼一声,一把便揪起被他打伤的那名舞客的头发。 “罗明洋?”他恶狠狠问。 对方似乎是吓坏了,猛地点头不止。 “说说吧,你的老大姜骡子在哪里?”侯平亮阴着脸问道。 罗明洋的身体因为害怕亦或是疼痛而颤抖,他努力挤出了一个难看的讨好笑容,“警官,我,我不认识什么姜骡子啊。” 说完,便瑟瑟发抖,闭嘴不敢再说话。 “猴子。”站在窗口朝着里面窥视的豪仔出声喊道。 侯平亮揪着罗明洋的头发,朝着木架上用力撞了两下,这才罢手。 他随手拿了一条毛巾擦拭了手中的鲜血,出了刑讯室。 “招了没?”豪仔朝着刑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 “有两个已经招了,其他人还在硬扛着。”侯平亮接过豪仔递过来的烟卷,划了一根洋火点燃,闷闷说道。 豪仔立刻明白侯平亮口中的那两个招供之人是怎么回事。 “重点是查清楚上个月十一号以及十二号的行踪。”豪仔说道。 “豪哥,消息可靠吗?”侯平亮鼻腔喷出一道烟气,问道。 “鬼知道呢。”豪仔苦笑一声,“姜骡子这老混蛋胆子越来越大了,上面已经被惹毛了。” 说着,他指了指天空,“现在但凡是关于姜骡子的消息,甭管真假,先查了再说。” “这老东西。”侯平亮扔掉烟卷,上去一脚,用力碾了碾,然后掏出香烟夹,向豪仔敬了烟,“越来越嚣张了。” 就在上周,费格逊总警监的私人厨师遭遇暴力抢劫,厨师刚从厕所出来便被人从后面袭击打晕,身上的东西被洗劫而空,全身被脱了个精光。 随后,回到家中的倒霉厨师发现自己家中也被洗劫一空。 此案发生在梁遇春的辖区,经过缜密的侦查,梁遇春判断凶徒先是袭击了厨师,然后取走厨师身上的钥匙,堂而皇之的打开了家门,实施了洗劫。 最终,梁遇春判定此案系姜骡子匪帮所为。 据说厨师的漂亮夫人向费格逊总警监哭诉。 这件事引得巡捕房总警监费格逊阁下勃然大怒,下令巡捕房限期一个月缉拿姜骡子匪帮归案。 对于巡捕房来说,缉拿姜骡子匪帮便是当下最重要的几件大事之一。 用程千帆副总巡长在动员大会上言语来说,便是‘抓获了姜骡子,中央巡捕房那百分之九的未曾侦破的大案便圆满告破,中央区将实现刑事案件百分之百侦破的世界奇迹’! 两人抽烟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院子里,程千帆副总巡长出来散步,确切的说是出来遛狗。 程副总手中牵着一只德国黑背狼犬,这只狗品相极好,走起路来威风凛凛,特别是眼珠子,看人的时候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据说这条狗是皮特中尉伤愈出院后,他的妻子琳达送给当时还是小程巡长的程千帆的礼物,感谢他及时救助了皮特中尉。 程副总巡长对这条狗非常喜爱,请了据说有养狗经验的医疗室老黄负责照料狗子的生活起居。 两人向程千帆敬礼问好。 戴着墨镜的程副总巡长微微颔首,牵着大狼狗走过,程副总巡长的马靴踏地,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凶猛的狼狗拖着一条拖把一样的尾巴,走路慢吞吞的,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确实是目光吓人。 “实在不行,找几个不怕死的顶了。”侯平亮说道。 之所以还有那百分之九的案子未曾侦破,盖因为姜骡子所犯下的案子都是罪大恶极,吃枪子的可能性极大,无人敢顶罪。 “没用。”豪仔摇摇头,冷笑一声,“几乎整个半个上海滩未曾侦破的案子都是姜骡子干的,一旦姜骡子‘落网’,势必引起轰动,那些记者也会蜂拥而至,作假太难。” 侯平亮悻悻地扔掉烟卷,“我去审问,豪哥你过来吗?” “我一会过去看看。”豪仔点点头,“你先去。” 看着侯平亮离开的背影,豪仔摇摇头。 上海滩不缺拿钱卖命的人,为什么一直没有巡捕安排这些烂命一条的好汉顶了姜骡子的案子,盖因为,巡捕房上上下下都清楚,大家需要这么一个承包了上海滩大案要案的悍匪! 从舞厅带回的六名嫌疑人在刑讯室遭遇了严刑拷打,最终六人全部受刑不过,招供自己是姜骡子的同党。 不过,六人只承认他们是受人蒙蔽,并不知晓对方是姜骡子。 这个‘对方’,在六人的描述下,形象很混乱: 有说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满口温州口音的年约四旬左右的男子。 有说是戴着瓜皮帽,没有胡须,有些微微驼背的年约四旬左右的湖州口音的男子。 有说是长袍马褂,手中拎着文明棍,看起来颇为有钱的四旬左右的男子,口音却是无锡话。 这令程千帆副总巡长颇为头疼。 “胡须可以是假胡子,文明棍、瓜皮帽这些都是可以随时改变的。”豪仔汇报说到,“现在共同点是年约四旬,江南口音。” “这倒是和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很相似。”程千帆微微颔首。 他看向侯平亮,“抓获六名被姜骡子匪帮胁迫之成员,干得不错。” “都是帆哥领导有方。”侯平亮说道,尽管是恭维的话,不过,小猴子的面上没有笑容,自从阿娟惨死后,小猴子便仿佛失去了笑容,变得这般模样。 “帆哥,这些人…”豪仔问道。 “老规矩。”程千帆淡淡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人都是被蒙蔽、胁迫,以至于误入歧途,我们既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将人一棒子打死。” 他坐在办公椅上,取出一支烟。 豪仔赶紧上前点烟。 程千帆轻轻吸了一口,继续说道,“姜骡子把他们变成恶人,我们是谁?我们是执法机关,是要还市民朗朗乾坤的人,我们不仅仅要捕杀坏人,还要给那些误入歧途之人重新做人的机会。” “属下明白。”豪仔、侯平亮纷纷点头说道。 “小猴子,这件事你去做,对于改过自新的意愿强烈,诚意足够的嫌犯,可以酌情优先给予机会。”程千帆面带微笑说道。 “是!”侯平亮敬礼说道。 “去吧。”程千帆摆摆手,“豪仔留下。” “说说吧,具体什么情况?”程千帆丢给豪仔一支烟,问道。 这些‘嫌犯’开口承认和姜骡子匪帮有关系,这是必然。 没问题之人,受不了巡捕房的严刑拷打,必然招认。 有问题的,避免自己的本来身份泄露,也会顺其自然按着巡捕的诱导来招供。 是的,在审讯过程中,侯平亮会按照豪仔的吩咐诱导,什么戴着瓜皮帽、文明棍、络腮胡子等等特征,都是早就定好的口供剧本。 重点是在询问、落实口供的时候,穿插询问上个月十二号、十三号两日的行踪。 再具体的说,便是上个月十二号的行踪。 “常申义的口供有问题,他撒了谎。”豪仔说道,“按照他的口供,他十二日大半时间在家,下午去春风得意楼吃茶听戏,晚上去舞厅跳舞。” 常申义便是乔春从曾经去那位神秘的茅医生那里问诊人员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两人之一。 “而实际上,他上午是去了警察医院,暗中见了郎中。”程千帆说道。 “是的。”豪仔点点头。 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这便是安排这次行动的目的所在。 此次行动的目标便是这个常申义,更进一步的说是讯问其上个月十二号的行踪。 此人显然刻意撒谎、隐瞒、掩盖了那一日去警察医院的行踪。 隐瞒行踪,这本身并不太奇怪。 也许有一些不可描述的理由,所以人面对询问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撒谎。 但是,这是讯问。 面对巡捕房的皮鞭和拷打,都敢于承认是姜骡子同党这样的罪名,却依然掩盖去了警察医院见那位神秘医生的行踪,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次行动的目的不是从常申义的口中挖出关于警察医院的神秘医生的线索,那只会打草惊蛇。 其目的只是确定和进一步证实警察医院的那位茅医生有问题! 并且这种确定方式,隐藏在抓捕姜骡子同党以及无数讯问口供之中,并不会引人注目。 毕竟,在外人看来,此次行动更像是巡捕房胡乱抓人,想要讹诈市民、捞取赎人费。 “这个罗明洋,有问题吗?”程千帆翻看卷宗,指着一个名字问道。 “这个人。”豪仔思考说道,“属下观察了审讯,此人给我的感觉是有些看不透。” “具体说说。”程千帆来了兴趣。 “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像是红党。”豪仔想了想说道。 程千帆神情略兴奋,“噢?” “可是,在有些方面又不太像。”豪仔又继续说道。 “恩?”程千帆笑容收敛,皱眉。 遭遇了严刑拷打的嫌犯,被证实属于被‘胁从’人员。 仁慈的程千帆副总巡长开恩,允许家属探望和请医生诊治,只不过,巡捕房的着名专家老黄的医术精湛,诊费颇高,譬如说,仅仅伤口简单消毒、包扎这一项,便需要诊费五十五元,若是再开一些止疼药,另需药钱一百元。 “怎么回事?”一名打扮的颇为俏丽的年轻女子来探监常申义。 女子使足了钱财,获得了和犯人单独接触、说话的机会。 “无妄之灾。”常申义苦笑一声说道。 “什么意思?”女子问道。 “巡捕房去舞厅抓人,说是要抓捕姜骡子同党,把我抓进来了。”常申义说道,眼神中露出愤慨和鄙薄之色。 “嗯?” “说是抓姜骡子同党,我怀疑他们就是以这个名义胡乱抓人,勒索钱财。”常申义压低声音说道,“就连审讯的时候,口供都是巡捕诱导出来的。” 说着,他露出得意之色,“这种小计俩,我一眼便看穿了,假作受不了拷打,承认自己是被姜骡子蒙蔽和胁迫的。” “为什么会抓你?”女子问道。 “可能是因为我衣着光鲜,看着像是有钱人吧。”常申义无奈说道。 “不是说了,最近要低调行事吗?你本不该去舞厅的!”女子脸色阴沉,说道。 常申义沉默了。 “确认没有问题?”女子又问道。 “绝对没问题。”常申义立刻斩钉截铁说道,他冷笑一声,“抓我的是中央巡捕房的三巡,都说程千帆贪财好色,勒索市民,此次算是见识到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你不要乱来。”女子压低声音,警告说道,“此人素来和帝国亲近。” “我知道。”常申义点点头,“快些想办法将我弄出去。” “赎你出去的钱。”女子看了一眼常申义,轻声说道,“有一半从你的津贴里扣。” 常申义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咬着牙,“这不公平。” “你因为自己的原因被巡捕逮捕,这便是惩罚,这是江口组长的命令。”女子说道,然后脸上露出担心委屈的神情,泪水也下来了,抹了抹眼角的泪珠,“我回去就筹钱,早些赎你出来。” 女子哭哭啼啼的离开后,常申义再监牢里越想越气,用力捶打了墙壁。 “巴格鸭落!该死的程千帆,该死的江口英也!”他在心里骂道。 副总巡长办公室里,程千帆接到了报告。 “帆哥,有一个女人刚才去探监常申义。”豪仔说道。 “这个女人和常申义是什么关系?”程千帆问道。 “女人说自己是常申义的妻子。”豪仔说道。 “签字单呢?”程千帆思忖片刻,突然说道。 “我这就去拿。”豪仔一愣,赶紧说道。 很快,豪仔取来了探监的签字单。 程千帆找到了常申义的名字,仔细看。 女人的名字叫丘杏,一个很普通常见的名字。 女人在同嫌犯的关系一栏写的是‘妻子’。 程千帆的目光停留在了女人所书写的‘常申义’这三个字上面。 “这个女人不是常申义的妻子。”程千帆摇摇头,说道。 第130章 亲闺女 听到程千帆判断该名女子不是常申义的妻子,豪仔有些不明白。 “你仔细看,常申义的名字有什么异样?”程千帆问道。 “字迹很工整,比她写自己旳名字还要工整。”豪仔说道,他自己的字没脸见人,简直堪比象形文字,但是,字的好坏他还是看得出的。 “还有呢?”程千帆淡淡说道。 “还有?”豪仔拿起签字单仔细看,“这是顿笔?恩?这里还描了两笔?” 他抬头看向程千帆。 “是的,这个女人写自己的丈夫的名字的时候,下意识的情绪紧张,字迹虽然非常工整,但是,并非一气呵成,有顿笔,此外,写完之后,似乎有些不满意,又重新描了两笔。”程千帆说道。 说着,他指了指‘妻子’这两个字,“妻子的妻也很工整,也有一处描笔的痕迹,这里也有顿笔的痕迹。” “我明白了,还有这里,她写自己的名字,虽然明显不如那两处工整,但是,很自然,比划是连笔。”豪仔眼中闪烁兴奋光芒说道。 “没错。”程千帆点点头,“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女人平时极少会写妻的妻字,同时,常申义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也较为陌生,她书写的时候,下意识的会担心,故而书写字迹很工整。”程千帆自问自答。。 “记住了,顿笔和描痕,都是对于某些字不太熟悉的下意识反应。”程千帆冷哼一声,“作为妻子,本应该最熟悉丈夫的名字,甚至提起笔便能一气呵成,岂会顿笔和再三描痕。” “不是这个女人不谨慎,是组长太厉害了。”豪仔露出赞叹崇敬之色,“我便没有想到签字字迹上竟然能看出来这些名堂。” “安排人跟踪没?”程千帆问道。 “安排了。”豪仔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按照您的吩咐,宁愿跟丢,也不能暴露。” 程千帆满意的点点头,他点燃一支香烟,陷入思索。 “查!”程千帆面色冷峻,“查常申义的底子!” “除了常申义,其他那些曾经找郎中问诊的人,都要查一遍。”他的鼻腔轻轻呼出一道烟气,“特别要关注这些人有没有和日本方面有什么联系和交集。” “明白!”豪仔正色说道。 “夫人好。” “夫人好。” 走廊里传来了巡捕们的问好声。 程千帆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你去吧,姜骡子匪帮乃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悍匪,务必小心谨慎。” 他叮嘱豪仔说道。 “是!” 豪仔敬礼,拉开门,便看到了正要敲门的白若兰,连忙恭敬行礼、打招呼,“嫂子好!” “豪仔啊,我上回帮你介绍的那姑娘,你相没相中咯?”白若兰看到是豪仔,脸上露出笑容,问道。 “嫂子,我还有事要忙,有事要忙。”豪仔讪讪一笑,指了指里面,“帆哥在里面,您请。” 说着,豪仔便逃也一般走开。 “这小子面对悍匪几条枪都不眨眼,被你几句话吓得狼狈逃窜。”程千帆哈哈笑着说道,“那小子说了,一个人过着舒坦。” 白若兰上来帮助丈夫更换便装,抻了抻西装,抿嘴一笑说道,“豪仔是你的老弟兄,年龄不小,确实是该有个家了。” 说着,从挂钩上摘下礼帽。 程千帆很自然的低头,弯腰,若兰便帮他戴上帽子,又后退两步,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还有浩子,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白若兰轻声说道。 “再说吧。”程千帆打着哈哈,“这年头,巡捕也不安生,刀口舔血的日子。” “瞎说什么呢。”白若兰嗔了丈夫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宝呢?”程千帆问道。 “在楼下院子里呢。”白若兰微笑说道,“医疗室的老黄看到小宝,简直比看到亲女儿还亲,你是没看到,小宝要吃糖,老黄便从抽屉里摸出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糖果。” 两人边走边说。 “小宝贪吃,老黄的这些存货,估计要被小宝一锅端。”白若兰接着说道,“你瞅着,老黄指定会心疼的。” 他不会心疼的! 程千帆面上带着笑容,在心里说道。 无论是他,还是老黄,亦或是路大章,只要小宝喜欢,他们愿意用一切办法去哄她开心,用生命去守护她! 因为他们是‘火苗’、‘鱼肠’、‘飞鱼’! 他们是‘竹林’同志的兵! 到了院子里,两人便看到小宝拎着一个小布包,开心的不得了。 “小宝,你这是把黄伯伯的百宝箱抢劫一空啊。”程千帆笑着说道。 “哪里的话。”老黄裂开嘴笑着,“孩子喜欢,我欢心的紧。” “小宝,和黄伯伯说再见。”白若兰对小宝说道。 “黄伯伯,谢谢你的礼物。”小宝微微鞠躬,起身后,拎着小布包,开心的挥手,“再见!” “哎哎哎,再见,下回再来哦。”老黄眯着眼笑。 看着程千帆和白若兰一左一右牵着小宝的小手离开的背影,看着他们上了小汽车,出了院门,老黄才回到医疗室。 关上门,老黄擦拭了眼角。 “‘竹林’同志,你放心,小宝很好,‘火苗’把她照顾的很好,很好。” 他在心里说道。 “卖报,卖报,中日战机武汉发生大规模空战,国军击落日机二十四架,空前大捷!” “卖报,卖报,武汉大捷,国军击落日机无数!” 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大声呼喊着。 衣服上打着补丁的小报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他们也许不知道自己所喊的话的意思,但是,他们知道日本人吃了亏,这是好事。 日本人倒霉,大家便很开心,报纸便卖得快、卖的多。 叭叭两声。 程千帆将车子停下,按了两下喇叭。 众人认出了这是小程巡长,不,现在应该说是程副总巡长的车子。 然后便看到车窗落下,露出了程千帆的那张俊脸。 “来一份报纸。”程副总巡长一只手搭在车窗边,喊道。 “程总。”一个一身短打的年轻人立刻凑过来,一脸讨好之色,将自己的报纸递过来,“您看我的。” 程千帆搭眼看了此人一眼,“刚来上海?” “程总好眼力。”年轻人笑着,竖起大拇指,“小的陈虎,上个月刚到上海,现在跟着泰哥讨生活。” “泰利?”程千帆露出思索之色。 “程总明鉴。”陈虎笑着说道,“家里遭难,想在上海寻个活路。” 说着,饱含期待的看着程千帆。 “程总不缺卖报纸的钱。”程千帆淡淡一笑。 陈虎愈发恭敬了,双手将报纸递过来,“报纸不值钱,小的一片赤诚无价。” 程千帆哈哈大笑,看着此人,笑容猛然收敛,冷冷说道,“程总一句话,上海滩愿意为程总卖命的好汉如过江之鲫,你凭什么?” 陈虎不说话,腰杆弯的更低了。 程千帆露出一丝笑容,他探手接过了报纸。 车子开走,一张钞票轻飘飘落下。 一个声音传过来,“能在上海滩活过三个月,去巡捕房找李浩。” 陈虎将落下的钞票抓住,捏得紧紧的,朝着远去的小汽车扑通一声下跪,“谢程总!” 从后视镜可见,这个人连续不停的磕头。 路大章做东请客。 程千帆带了白若兰和小宝赴宴。 此为路大章的答谢宴。 日军招安太湖水匪蠡老三之事已经在上个月完成。 蠡老三得了另一伙水匪彭三炮投奔,实力大涨,在日本人这边自然水涨船高,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特高课的小池以及程千帆在其中大捞特捞,路大章这个牵线人,自然也有一份好处拿到手。 女人在聊天,两家的孩子们也在院子里打闹。 程千帆和路大章在书房喝茶密谈。 “小池贪婪。”程千帆押了一口茶,微笑说道,“而且胆大。” 矢志要在中国捞大钱,然后回国盖大房子的小池,好不容易抓住了程千帆给他提供的捞钱机会,可谓是吃相极为难看。 贪婪的小池更是胆大,竟然在已经拿了他自己的那一份之后,又从分给三本次郎的份额中偷偷截留了十根大黄鱼。 程千帆暗中发现了小池的行为,不过,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利令智昏。”路大章言简意赅点评说道,“可以利用!” 程千帆点点头。 他从身上取出了那份报纸,递给路大章。 “中国空军骄子空中扬威,击落日军二十四架,己方损失九架飞机,战损比近乎一比三,是役,我空军武汉大捷!”路大章轻声读到,表情振奋,挥了挥拳头。 “好样的!”他激动不已,“干得好!壮我国威!血我国耻!” “当浮一大白!”程千帆举起茶杯。 “浮一大白!” 两人碰杯,将杯中茗茶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开车回延德里的路上,白若兰对程千帆说: 我们家小宝就是招人喜欢,路巡长一家子都喜欢她。 特别是路巡长,看小宝的眼神,简直当亲闺女一样了。 程千帆便笑着说道,“我们可得小心点,这不是看亲闺女的眼神,弄不好是看儿媳妇的眼神。” 白若兰闻言,竟是当真了,她露出思索之色,然后摇摇头,“不行,路巡长家的小子不好看。” 程千帆便哈哈大笑。 回到家,程千帆给小宝讲故事,将小宝哄睡之后,又陪着妻子说了会话,然后在白如兰那掩饰的很好的担忧之色中,匆匆出了家门。 虹口区。 程千帆在一个巷子口停好车。 他关闭窗户,连续抽了几支烟。 熏得自己近乎流眼泪,身上也是烟味,他又用力搓了搓脸。 如此,今村兵太郎便见到了一个眼中冒血丝,身上带着烟草味,忧心忡忡的宫崎健太郎。 “健太郎,你现在的样子令我很失望。”今村兵太郎说道。 “老师。”程千帆从身上摸出了武汉‘四二九大捷’的报纸,递给今村兵太郎,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悲伤之色,“这是真的吗?” 今村兵太郎接过报纸,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书桌边。 他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问道,“这便是你如此落寞的原因?” 宫崎健太郎点点头,“今日可是‘天长节’啊,想到添皇陛下会得知这样的消息,学生心中便心如刀绞!” 说着,他的泪水终于还是无法抑制,滴落在木地板上。 随后,便是嚎啕大哭。 “学生不是为此次失败本身伤心,帝国强大,些许失败不足为甚,学生是为陛下哭泣,今天是‘天长节’啊。”宫崎健太郎悲泣喊道,“陛下啊!陛下啊!陛下啊啊啊啊!” 今村兵太郎看着哭泣的不能自已的宫崎健太郎,不禁动容。 他能够感受到健太郎的悲伤,更能够感受到健太郎对帝国,对添皇陛下的忠心。 “不许哭!”今村兵太郎沉声道,“健太郎,抬起头来!” 宫崎健太郎抬起头,脸上都是泪痕,鼻涕都出来了。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郑重说道,“哭泣是没用的,我们能做的,便是不要再让类似事件发生,尽快的征服支那,占领这个广袤的国度,以兹为陛下明年‘天长节’的贺礼!” “征服支那!为陛下贺!”宫崎健太郎眼眸中闪烁狂热光芒,他抹了一把泪水和鼻涕,嘶吼说道。 “正当如此!”今村兵太郎亲自走上前,扶起了宫崎健太郎。 是夜,程千帆心情相当不错,回到家后,若兰还没有歇息,感受到了丈夫的热情。 翌日。 上海滩的日占区,日本控制的报馆开始‘辟谣’。 日军遭此重大损失,不仅实力消耗,而且颜面亦失尽,竟谎报以4架飞机之损失击落了51架中苏飞机, 整个华界日占区,日本人驱赶报童在大街小巷高声呼喊: 蝗君空军武汉大捷,四架飞机击落五十一架中苏战机,以兹大胜为添皇陛下‘长生节’之贺!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办公室。 程千帆副总巡长来到办公室,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已经倒好的茶水,还有已经放好的报纸,他满意的点点头。 坐在座椅上,他随手拿起报纸翻看。 蓦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那硕大的标题上: 昨武汉大捷,然沈怀明空战未归!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31章 田小姐 程千帆的目光就这样停留在这一版报纸的这个大标题上: 昨武汉大捷,然沈怀明空战未归! 十三个字,犹如刀子在割他旳心肺! 他的胸腔因为呼吸急促而有较大起伏。 程千帆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拉开抽屉,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放进嘴巴里。 烟卷在颤抖,因为嘴唇在哆嗦。 他拿起桌面上的金质打火机,连续拨动了好几下,才成功点燃了口中的香烟。 “昨日下午两点三刻时许,日机以雁阵闯入武汉上空。 中日战机在空中展开殊死拼杀。 国军王牌飞行员沈怀明驾驶战机迎敌。 只见他上下翻滚,左右厮杀,开战不久,沈怀明成功击落了一架敌机。 但他亦成为敌机攻击的目标,陷入四五架敌机的包围之中。 很快,沈怀明驾驶的飞机中弹起火,操纵似不灵,飞机冒着烟向下栽去。 笔者推测,沈怀明此时可能已经中弹负伤。 但是,如果他在此刻选择弃机跳伞,依然有生还之可能。 武汉军民看到了令所有人难忘的一幕,沈怀明死死地操纵着飞机,猛地撞向敌机。 在一阵巨响中,两架飞机翻滚着火龙落入长江。 英雄的沈怀明和敌人同归于尽! 武汉江边军民失声痛哭。 魂兮归来!守我苍穹! 魂兮归来!卫我国家! 魂兮归来!护我黎民! 壮哉,沈中尉怀明!” 程千帆的右手指间夹着烟,手肘撑着自己的脑袋。 他呼吸急促。 他的心疼得厉害。 疼死了! 三弟! 怀明! 英俊、能力非凡,唱歌漂亮,会吹口琴,会弹一手好二胡的三弟! 那个说等抗战胜利了便和潞芸弟妹举办婚礼的三弟! 那么优秀的三弟! 殉国了?! 程千帆夹着香烟的手指在颤抖! 他的心也在颤抖,心痛! 程千帆的脑海中回忆起两人最后一次相见,那是两年前。 怀明来上海探望他。 他告诉他,自己即将踏上战场,和日本侵略者殊死拼杀,守护祖国的天空。 他从怀明的言语中听出了死志! 怀明已经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决心和准备! 这令他既欣慰又担心。 怀明坐在黄包车上,他上前握住怀明的手,握得紧紧的,对他说:活着!怀明,一定要活着! 怀明就那样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对他说道,“那就看阎罗王收不收我了。” 程千帆时至今日依然无法忘记弟弟当时的笑容: 这是对侵略者的蔑视,亦是对死亡的坦然! 他是那么的坦然,坦然面对牺牲! 黄包车远去,怀明的声音飘来,“帆哥,家里交给你了!” 烟卷渐渐地变成灰烬,烟灰掉落。 走廊里传来人走路的声响。 程千帆起身,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用干毛巾迅速搽干脸。 将报纸翻页,叠起来,然后随手扔在了办公桌上。 打开了留声机。 放入一张黑胶唱片。 这是欢快的乐曲。 程千帆坐在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雪茄,他慢条斯理的修剪雪茄。 他翘着的二郎腿随着欢快的音符,抖啊抖的。 侯平亮敲门进来汇报。 “帆哥,索迪亚舞厅的那六个人,已经放了四个。”侯平亮说道。 “哪四个?”程千帆拨动打火机的转轮,熏燃雪茄,问道。 侯平亮便说了四个人的名字。 程千帆注意到,那个被豪仔怀疑是红党,却又最终判断说不像是红党的罗明洋已经被赎出去了。 “很好。”程千帆点点头,抽了一口雪茄,许是雪茄太冲了,他被呛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帆哥,没事吧。”侯平亮赶紧过来帮程千帆拍打后背,帆哥的眼泪鼻涕都差点咳出来了。 “没事。”程千帆掏出手绢,擦拭了眼睛和鼻涕,看了一眼手中的雪茄,嘟囔了一句‘太冲’之类的话。 “剩下的两个人的家属说会尽快筹到担保费。”侯平亮说道。 “担保费提高三成。”程千帆淡淡说道。 令他惊讶的是,那个常申义竟然没有被第一时间赎出去。 他不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贪婪的‘程副总巡长’临时涨价。 “明白。”侯平亮点点头。 离开副总巡长办公室,带上房门,侯平亮听到帆哥哼曲,曲子正是刚才留声机里放着的西洋曲子。 “猴哥,恭喜发财呀。”有相熟的巡捕过来打招呼,听到了副总巡长办公室里的歌声,挤眉弄眼,“程副总心情好的嘞。” 中午时分。 程千帆便开车离开了巡捕房。 檀香山路。 程千帆在花园里徜徉,耳边是悠扬的钢琴声。 这是一所私人音乐学堂。 白若兰在这里当音乐老师。 正在教授孩子们上课的若兰看到了院子里的丈夫,她的脸上绽放美丽的笑容,做了个还没到下课时间的手势。 程千帆微笑点头,示意自己不急,就在外面等。 花园里种植了很多杜鹃花。 现在正是杜鹃花的花期。 入目看过去,杜鹃花五颜六色,有红色有青色有兰色有紫色,就像是一道道彩虹。 程千帆便想起了天空。 “找一个空花盆。”程千帆对学堂管理人员说。 程副总巡长发话,这个秃了顶的中年男人自然殷勤去办,很快,他便拿来了一个装了土的花盆。 除了花盆,还带来了一个花锄。 “多谢。”程千帆满意的点点头。 得了大名鼎鼎的小程总的夸奖,男子脸上泛着光芒。 是的,此前的小程巡长现在成为了小程总。 程千帆升职为副总巡长之后,这个叫法便开始出现,并且很快传开了。 小程总,既是指他的年龄,同时也指副总巡长,和金克木金总有所区别。 程千帆便拿着空花盆,花锄,回到花园里。 他小心翼翼的移植了几株杜鹃花。 白若兰下课出来,便看到自己丈夫手里捧着花盆,花盆里的杜鹃花盛开着。 “怎么想起伺弄花花草草了?”白若兰上来挽着丈夫的臂弯,随口问道。 “刚才看着的鲜艳,喜庆。”程千帆微笑说道,“便喜欢上了。” 回到家中,程千帆捧着花盆,上了二楼书房。 他把花放在了窗前。 他站在窗前看这花,盛开的杜鹃花,开得热烈而奔放。 白若兰拎着小水壶上来给杜鹃花浇了点水,她觉得丈夫开始喜欢花花草草,这是好事情,花草是有生命力的,是美好的。 “若兰,你知道杜鹃花的花语是什么吗?”程千帆问道。 “热烈奔放。”白若兰微笑说道。 程千帆便点点头,夸赞说道,“我家娘子是百事通。” 白若兰便嗔了丈夫一眼,“我去做饭了,小宝一会要放学了。” 程千帆扭头看向那一盆杜鹃花,他心中说道,杜鹃花的花语更应该是牺牲,和胜利! 午饭的时候,程千帆似乎兴致颇高,多喝了几杯酒。 白若兰熬了醒酒汤放在床头,又摸了摸丈夫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这才带着小宝出门。 走在巷子里的白若兰,扭头看了一眼自家房子。 尽管程千帆表现的情绪很不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伺弄花草。 但是,白若兰熟悉自己的丈夫,她能够感受到程千帆那隐藏的悲伤。 她什么都没有说。 他要喝酒,那便喝酒。 他要养花草,那便去养。 他要一切如常,那便如此。 她能做的便是,就这么陪着他! 妻子和小宝离开后,程千帆从床上坐起来,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 那天,这名无比坚强的潜伏者将头埋在枕头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枕巾已经就湿了一大片。 卢兴戈久久地站在窗台边。 似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不过,窗户是关闭的,拉上了窗帘。 这间房子不大,除了一张床铺,一个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洗脸盆柜之外,便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书桌上放着一份报纸。 躺着的版面正是‘昨武汉大捷,然沈怀明空战未归’的硕大标题。 地面上散落着一圈的烟蒂。 卢兴戈摸了摸身上,从扁扁的烟盒中取出最后一支烟,他划了一根洋火点燃。 猛烈的吸了一口,呛得他连连咳嗽。 怀明,好样的! 他在心里说。 然后,他的眼角再度泛潮,他张了张嘴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卢兴戈一把拉开窗帘,看向外面,看向外面的天空:怀明,怀明吾弟! 天空中传来声响,那是飞过的鸽子的鸽哨声。 “长官,不是说好的价格吗?怎么又涨价了?”丘杏抹着眼泪,露出惶恐无助的表情,戚戚说道。 “昨天的价格是昨天的,今天的价格是今天的。”鲁玖翻扫了一眼这个小女子,女人很漂亮,最重要的是,这梨花带雨的样子,真真招人怜惜。 他现在怀疑程副总巡长临时涨价,不仅仅是因为要多捞钱,弄不好是得知那常申义的妻子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小程总便打起了别的心思了。 丘杏哭哭啼啼的离开了。 她带的钱不够赎人。 在中央巡捕房的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丘杏坐车经过了几个巷子后,在一个弄堂口下车。 随后,她又步行一段距离后,叫了一辆黄包车。 如是反复。 这个女人累计换了四辆黄包车,甚至来回绕了路,最终在一个比较僻静的马路边上了一辆小汽车。 “组长。”丘杏低头行礼,对一个年轻男子说道。 “人没有放出来?”江口英也皱了皱眉头,问道。 “巡捕房那边临时加价三成,我们的钱不够。”丘杏带着怒气说道,“此前只是听说程千帆极度贪婪,这次是真的体会到了。” “这个人不仅仅是贪婪,还好色。”江口英也看了丘杏一眼,“也许我派你去赎人有些考虑不周。” “组长的意思是程千帆看上我了?”丘杏抬起头,没有生气,眼眸中反而露出一抹兴奋之色。 “也许吧。”江口英也将这个女下属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冷哼一声,这个女人是从三井会馆临时借调来的,与其说是特工,不如说是艺伎。 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继续问道,“今天有没有见到中泽君?” “没有。”丘杏摇摇头,“巡捕房说凑齐了担保费,到时候才能见面同时放人。” “你之前说巡捕房在舞厅总计是抓了六个人?”江口英也思忖问道。 “是的,算上中泽君,总共是六个人。”丘杏点点头。 “这六个人中,有几人已经被担保释放,有几人还在被关押?”江口英也问道。 “这…”丘杏愣住了,看着江口英也阴冷的目光,她的身体一个哆嗦,“是属下失职!” “你很漂亮,你的身体是你的武器,这没错。”江口英也一把捉住女人的下巴,语气森然,“但是,记住了,以色诱人,终究是小道,笨蛋女人是没有价值的,脑子聪明的漂亮女人才是帝国需要的。” “哈依!” “去查。”江口英也看向前排座位,对副驾驶的手下沉声说道,“几人被释放,几人依然被关押?” “已经释放的,担保费是多少?” “依然被关押的,担保费是否都上涨了?” “查清楚!”江口英也冷冷说道。 “哈依!” 车子在路边停下,副驾驶的那名特工下了车,很快消失在一个巷子里。 江口英也看向坐的端端正正,保持沉默的丘杏,他取出钱包,摸出一沓钱,递过去。 丘杏看着面前的这一沓钱,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却没敢去接。 “拿着,这是命令。”江口英也说道。 “是!”丘杏这才接过这一沓钱。 “一会你在前面下车,去百货商场。”江口英也的语气温柔,“买些礼品,你自己留一份,另外一份帮我送人。” “组长要给谁送礼?”丘杏问道,同时心中有些失落,她还以为这一沓钱都是给自己的呢。 “送给田小姐。”江口英也淡淡说道。 闻听此言,丘杏的脸色立刻变了。 ps:求订阅,求 第132章 大鱼 丘杏脸色一变,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露出一副茫然旳表情,“组长,什么田小姐?属下并不认识。” “是我记差了。”江口英也深深的看了丘杏一眼后,摆摆手,随后冲着司机说道,“停车。” 丘杏下了车,看着江口英也乘坐的小汽车从视线中逐渐消失,她的面部表情变得严肃。 “黄包车。”丘杏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小姐,去哪里?”黄包车夫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了汗水,问道。 “百货商场。”丘杏说道,江口英也给她钱,令她去百货商场购物,她便听他的。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无法排除江口英也安排人跟踪自己的可能性。 “晓得嘞,小姐您坐好。” 江口英也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看着远去的黄包车,他陷入了思索。 “组长,要不要派人跟上去?”一名手下问道。 “不必了。”江口英也摇摇头,“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丘杏会去百货商场。” 说着,他冷笑一声,“‘田小姐’的手下,怎么可能真的那么笨!”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故意在丘杏面前提及‘田小姐’,乃是传递信号,表示他知道对方的存在,想要和对方接触,而并非是有恶意。 傍晚时分,在百货商店逛了一个下午的丘杏出来了,她的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叫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卖力拉着车,接近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一辆小汽车接近。 “停!”丘杏压低声音说。 黄包车停下,几乎是与此同时,小汽车的后排车门打开,丘杏机敏的上车。 黄包车右侧的路边,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迅速上了黄包车,“快走!” 女人说道,同时手中隐蔽的扬了扬几张钞票。 黄包车夫没有说话,点点头,二话没说继续拉车前进。 在上海滩讨生活,嘴巴要哑,眼睛要瞎,他懂。 车内,一名打扮的雍容华贵、极为妩媚的女子看向丘杏。 “大姐。”丘杏赶紧毕恭毕敬说道。 “出了什么事?”女人问道,声音如流水,听起来很舒服。 “江口英也给了我一笔钱,说让我买些礼物送给‘田小姐’。”丘杏说道。 女人皱眉,露出思索表情,“你将整个经过说一遍,要仔细。” “是!” 丘杏便将事情向她细细讲述了一遍。 “你怎么看?”女人问丘杏。 “江口英也应该是故意这样说,他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们这边接触。”丘杏想了想说道。 “聪明。”女人捏了捏丘杏的瓜子脸,咯咯笑,“小可怜样,没少受气吧。” 丘杏不敢说话,任凭女人捏自己。 “没劲。”女人拍了拍手,露出悻悻然的表情。 “大姐,江口英也那边…”丘杏问道。 “不理他。”女人冷笑一声,“要见我,江口还不够格。” 说着,她看向丘杏。 丘杏会意,立刻说道,“有六名舞客被巡捕房抓了,今天上午已经有四人被担保出去,四人的担保费是一样的,还有两人被关押,常申义和另外那人的赎金都加了三成。” “你怎么看这件事?” “常申义认为是他自己运气不好,正好遇到巡捕房以搜捕姜骡子同党的名义大肆敛财。”丘杏说道,“江口英也也支持这个判断。” “程千帆啊。”女人妩媚的红唇微微翘起,“是他的作风,这个人啊,眼睛里除了金钱,便是美女。” 说着,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手下眼眸中的一丝异样,拍了拍丘杏的脸蛋,“怎么,思了?” 她的眼眸放光,露出惊奇、探究欲望颇为强烈的表情,“不会是去了巡捕房一趟,便被程千帆那色胚盯上了吧?” 翌日。 程千帆站在窗口,看着那名漂亮、娇俏的小妇人搀扶着被担保释放的常申义离开。 女人四下张望了几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跟踪丘杏有什么发现?”程千帆问道。 “这个女人很警觉,连续换了好几个黄包车,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跟丢了。”豪仔说道。 程千帆闻言,却是没有失望,而是微微颔首,面露一丝笑容。 丘杏的警觉和谨慎,本身便说明问题了。 寻常女子,绝不会如此警惕。 丘杏有问题,也间接证实了常申义有问题。 常申义有问题,又间接佐证了神秘的茅医生有问题。 “常申义的背景情况,查的怎么样了?”程千帆问。 “还在查。”豪仔说道,“上海沦陷的时候,不仅仅很多档案资料损毁,有门路的市民逃离上海,没有逃离的,有的被打死,有的房子被日本人强占,不知去向,现在想要查人比以往困难。” “其他人的情况呢?” “有两个人经过初步调查,没有发现和日本人有什么牵扯,其余人还在查。” 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什么都没有查到,你高兴个屁。” “帆哥,我们碰到老朋友了。”豪仔压低声音,语气振奋说道。 “老朋友?”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骂道,“少卖关子。” “是江口英也。”豪仔说道,“这个小鬼子之前消失了几个月,又出现了。” 程千帆神情一动,江口英也? 这确实是老朋友。 此前他安排手下暗中调查江口英也,不过,几个月前,江口英也神秘消失,他推断江口英也应该是离开上海,去执行某种秘密任务了。 没想到江口英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回到上海了。 此人消失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突然回到上海,又准备做什么? 程千帆心中暗自警惕,江口英也名义上的身份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府的三等武官,此番回到上海,应该回武官府报道的,但是,以他在岩井公馆的关系,竟然都没有听到此人的半点消息。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无论是江口英也在武汉被特务处抓捕后出卖同伙的表现,还是此人从南京被三井公馆的人营救之后的自戕以证清白的举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安装最新版。 亦或是在除掉影佐英一的行动中江口的表现,都令程千帆对此人刮目相看。 这是一条极度利己,极具威胁的毒蛇,绝对不能大意。 “怎么发现江口英也的?”程千帆问道。 “我首先是认出了江口的车子,那是戴氏棉纺厂的车子,戴伦亚暗中和日本人勾勾搭搭,我便起了个心眼。”豪仔说道。 “车子在路边停下,下来两个人,属下一眼便认出来江口那家伙。”豪仔高兴说道。 “在哪里发现江口英也的?”程千帆立刻问道。 “白赛仲路。”豪仔说道。 程千帆神情微动,他拉开办公室墙壁的帷帘,露出法租界的地图。 “丘杏是哪里跟丢的?”他问。 豪仔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街道。 程千帆便瞥了豪仔一眼,豪仔不怎么识字,却能认地图,也端地是神奇。 “帆哥,你怀疑江口英也的出现,和丘杏之间有某种联系?”豪仔也明白过来了,问道。 “有这种可能。”程千帆说道,他的眉头皱起,思索。 须臾,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 特高课、三本次郎、荒木播磨;警察医院的茅医生、看病的患者、患者所谓的妻子、江口英也… 一条有些潦乱,却又似乎并非毫无头绪的链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程千帆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一条大鱼的尾巴! 一周后的一天。 五月的上海,已经可以感受到了一丝热意。 在福开森路的‘凯伦舞厅’附近,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 车子一大早便停在了这里,也没人上车、下车,车窗的窗帘拉起来,就连前排的挡风玻璃也用纸板遮挡了一部分。 从车子旁边路过的市民并没有什么好奇之色,经常有一些无人的车子就这么停在路边。 也没有人去打这空车的主意,在上海滩,能开得起车子的,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 即便是车主出了事,亦或是得罪人逃路了,那这辆车更加不是一般人能碰的。 车子里实则有人。 卢兴戈带着几名队员躲在后排座位,几人严阵以待,透过一丝缝隙,密切观察着“凯伦舞厅”及其附近区域。 “组长,都等了这么久了,会不会情报有误?”一名手下问道。 “闭嘴。”卢兴戈压低声音训斥。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忽然,一名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的青年男子从“凯伦舞厅”旁边的一条弄堂里走出来。 青年男子蹲下来,摸出手绢擦拭了皮鞋,眼角的余光在偷偷观察,确认没有危险后,快步进入舞厅里。 “是他吗?”卢兴戈问道。 一名手下摸出一张照片,仔细看了看,兴奋的点点头,“组长,就是这个家伙。” “做好准备,等此人从舞厅出来,立刻行动。”卢兴戈低声下令。 “明白。”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该名小个子青年男子从舞厅里出来了。 此人从身上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轻轻吸了一口,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确认没有异常后,小个子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信步走在街道上。 “行动!”卢兴戈低沉声下令。 行动队员轻轻打开车门,悄悄下车,分散开来,呈包围状向小个子男人包抄过去。 眼看着众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成功的向小个子靠近,就在双方越走越近时,小个子男人突然感到情况不妙。 此人将烟蒂朝着地上一扔,转身就向舞厅的方向跑过去。 “倒是个狡猾的。”卢兴戈冷哼一声,此人如果向弄堂里跑,那边是死路一条,他早就安排人在那边暗中守候。 跑进舞厅,看似是自投死路,但是,舞厅里昏暗且人多,若是故意制造混乱,倒是有趁乱逃脱的可能性—— 毕竟这里是租界,无论哪一方要动手都不敢太大动静。 最不济可以引来巡捕,相比较落入敌方手中,落入巡捕手里总归算是较好的结果了。 卢兴戈等人加速追赶。 小个子男人一边跑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把短枪,也不瞄准,回头,抬手就是两枪。 啪!啪! 两声枪响,卢兴戈身旁的一个手下中枪倒地。 “侧恁娘!”行动队员骂道,也发起狠来,完全不顾被击中的危险,开枪反击,同时多方位包抄过去。 啪!啪!啪! 枪声大作! 很快,小个子男子的枪里没有子弹了。 “抓活的。”卢兴戈大喜,喊道。 一名手下见对方手枪没有子弹了,大喜,冲到此人身边,就要将此人按倒在地。 没想到这个小个子身手敏捷,犹如泥鳅一般,一个前扑,便顺势躲了过去。 不过,然后他便被卢兴戈从侧面冲上来,直接一个倒地的滑铲,将其铲翻在地。 其余众人立刻围上来,将小个子男人按在地上,嘴巴里塞入抹布,迅速捆绑了手脚。 就像是抬着一头猪仔一般,扛到车子那边,塞入后备箱。 几人迅速上车,启动车子,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余下的两名手下将受伤的那个弟兄抬进一个黄包车,拉着黄包车也飞速撤离。 随后,街面上才响起了巡捕们凄厉的哨音。 在距离事发现场大约百余步的一栋公寓的三楼,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他看了一眼依然在举着望远镜观察的乔春桃,问道,“桃子,对于上海站的行动能力,你怎么看?” “行动有条不紊,非常迅速。”桃子表情认真,“有人专司进攻,有侧翼包抄,撤退的时候也是有计划安排的,并无慌乱之举。” 说着,他的眼眸中露出欣赏之色,“组长,上海站的这支行动队的指挥官很有能力。” 程千帆微笑着,他微微颔首,“确实,总体而言,还算不错。” “组长,有一点我很不理解。”桃子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说吧。”程千帆双手举起望远镜,看到卢兴戈的车子已经成功撤离,他平静的面容下那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既然我们得知上海站打算擅自行动,这将破坏我们的部署,为何不阻止他们?”乔春桃沉声问道。 “阻止?”程千帆斜着看了乔春桃一眼,“怎么阻止?” 说着,他冷笑一声,“一帮只知道砍砍杀杀,自以为是的蠢货!” 第133章 勿简单 这天午夜,乔春桃一个人出现在圣母院路旳一个电话厅。 他从身上摸出一枚公用电话角币,投进去,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了,乔春桃只说了一句话便挂掉。 夜色漆黑如墨,落着雨。 蜿蜒的石板路向前延伸着,尽头有微弱的灯光。 有脚步声传来,乔春桃立刻警觉起来,他的右手探进怀中,随时准备掏枪。 “先生,您身上有角币吗,我拿钱和你换。”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声音略显急切,“阿拉外婆得了急症。” “只有两枚角币。”乔春桃说。 然后他便看清楚了来者,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身短打装扮,身上被雨水淋湿了,他对着乔春桃笑了笑。 “你好,你可以叫我阿元。”年轻人微笑说,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补充了一句,“银元的元。” 阿元看了对方一眼,戴了鸭舌帽遮挡,夜色很深,他看不清楚面容,只看到对方留着呼吸。 “杨雨。”乔春桃淡淡说道,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褡裢,轻轻扔过去,“数一数。” 阿元接过褡裢,掂量了一下,直接踹兜里。 “不数一数?”乔春桃问道。 “玩命的买卖。”阿元看着乔春桃,咧嘴笑,“我爱钱,更惜命。” 乔春桃对此人立刻高看一层,这人贪财,却能够抑制住金钱的欲望,且极为谨慎。 “你们今天抓的那人开口没?”乔春桃问道。 “审了小半天,开口了。”阿元点点头。 “那人交代了什么?”乔春桃又问。 “什么都交代了,连他勾搭房东家小姐的事情都说了。”阿元说。 “没问题?”乔春桃皱了皱眉头。 “交代那么多,却没有什么太大的疑点。”阿元摇摇头,然后露出一丝笑容,“不过,长官却更加怀疑他了。” “枪是怎么回事?”乔春桃问。 “这个人交代说枪是买来防身的,他以为是仇家来抓他。” “他交代他是做什么的?” “骗吃骗喝,骗小姑娘贵太太钱过活的。” “你的长官信吗?” “当然不信,长官说他上面不够漂亮,下面不够雄伟,没那本钱。”阿元接过乔春桃递过来的一支烟,塞进耳后,却是立刻润湿了,尴尬的笑了笑。 “这人…”乔春桃本来是想要问此人有没有交代关于去医院看病的情况,但是,谨慎的他及时否决了这个问题,“他的身上就没有一丝可疑之处?除了开枪那件事。” “是不是可疑不知道,倒是有件事挺有意思。”阿元说。 “什么事?”乔春桃问道。 “他一开始以为我们是江洋大盗,还撺掇我们去劫房东太太家。” “他不是和房东太太家的小姐勾搭上了吗?”乔春桃问。 “这人说,他把自己存的钱都拿出来给房东家小姐做眼睛手术了,小姐做了双眼皮后,便攀上了高枝,不和他好了。”阿元嘿笑一声,骂了句,“猪头三。” 乔春桃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的长官认为他是哪方面的人?” “长官可能会给他起一个日本名字。”阿元微笑说,“这个回答算奉送的,下次要涨价。” 第二天  上午。 小程总到辖区的春风得意楼视察工作,受到了该单位的热烈欢迎。 春风得意楼的东家特别请了赵家班演了一出游园会。 小程总对于春风得意楼的用餐环境提出表扬,对于戏剧工作者的表现提出了肯定,并且在餐后亲切会见了赵家班的一名戏曲工作者。 听了乔春桃汇报了昨日同上海站那名特工的会面情况,程千帆陷入沉思。 “这个阿元。”程千帆问道,“可靠吗?” “目前无可疑。”乔春桃说道,“根据潘老九所说,这个人嘴巴很紧,做事讲究。” 程千帆点点头。 “上海站早晚还得出事。”他说道。 乔春桃心中也是表示认可,上海站在去年淞沪会战前后,曾经大量招入新人,可谓是良莠不齐,有些人并没有坚定的抗战意志,是抱着投机的心态加入的。 这个阿元应该就是这种人。 “对于孙志杰的供述,你怎么看?”程千帆问道。 孙志杰便是被卢兴戈带人抓捕之人,也便是阿元口中被审讯的那个人。 “听起来似乎是乱七八糟的,并不足信。”乔春桃说道,“但是,却又觉得似乎这样才是最可能的。” 程千帆没说话,他在思忖。 乔春桃所言,正是他心中所分析和猜测的。 这个孙志杰便是曾经去找警察医院那位茅医生问诊的患者中的一员。 其余众人的调查都是有进展的,其中包括被程千帆重点怀疑的常申义。 此人本身和日本方面并无瓜葛,不过,他的父亲常可仁曾经在日本东京留学。 此外,还有比较蹊跷的一点,据熟悉常家的知情人处了解,常申义是常可仁在外面的私生子,大了后才认回家的。 程千帆高度怀疑这个常申义的真实身份是一个日本人,假作是常可仁的儿子的身份活动。 这种手段和他此前所破获的六安汪家兄弟通日叛国之案有极为相似之处。 有六个病客被重点调查,其中三人初步排除通日嫌疑。 包括常申义在内的两人基本确定有问题。 还有一个人,特情组这边却始终没有查到此人任何相关信息。 此人便是孙志杰。 程千帆和乔春桃、豪仔等人分析后,普遍认为,这个人极可能是隐藏最深的,其身份可能非比寻常。 故而,程千帆向特务处武汉临时总部去电求援,请求戴春风统筹安排,协助调查此人。 毕竟,上海特情组的人手、能力有限,和戴处座所能动员和掌握的力量比起来,差之甚远。 上海特情组的请求是:协助调查此人。 确切的说,是从侧面调查这个人的背景资料,并不需要正面接触、跟踪这个人。 但是,很快,乔春桃的情报组便发现,有另外一伙人在暗中跟踪孙志杰。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特务处上海站方面接到了总部发函协助调查孙志杰的命令后,他们没有遵从总部的命令从侧面调查此人,而是直接上手。 这是要抢功劳。 乔春桃将此事汇报于程千帆,建议组长立刻向武汉方面去电,制止上海站的妄自行动。 程千帆却选择了静观其变。 然后便有了昨日上海站行动大队卢兴戈行动组对孙志杰动手,而程千帆带着乔春桃在一旁暗中观战之事。 “你昨日问我为何不阻止。”程千帆对乔春桃说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上海站竟然如此不守规矩。” 他冷笑一声,说道,“孙志杰已经进入到上海站的视线,即便是我请处座阻止,以上海站的行事,即便是明面上听从命令,私下里也不会收手,后果已经无法挽回。” “最重要的是,这会给我们同样在盯着孙志杰的弟兄们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程千帆表情沉重说道。 乔春桃立刻明白组长的意思了,他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手下若是被上海站的那帮人发现,这决然是重大的安全隐患。 “属下只是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对孙志杰动手。”乔春桃说道。 “我们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什么,他们自然也查不到,不动手做什么?”程千帆冷嘲热讽说道。 乔春桃看了组长一眼,尽管程千帆是嘲讽的口吻,但是,他却敏锐的觉察到组长的语气中的异常。 似乎组长对于上海站的擅自行动、抢功之举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组长,你是不是早就判断上海站会抢功劳,故而…”乔春桃直接问道。 “荒唐。”程千帆瞪了乔春桃一眼,怒斥,“这种影响团结的话不要再说。” “是。”乔春桃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我们一直查不到孙志杰的相关情况。”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又瞪了乔春桃一眼,说道,“那么,上海站方面审讯孙志杰所得到的这种看似非常荒谬的口供,却又反而可以解释这一切了。” 骗财骗色的骗子,并无任何其他背景,就是一个小人物,这种人大上海太多了,鬼知道那个旮旯角冒出来的,或者是外地悄悄来上海滩讨生活的。 若是上海滩本地的小瘪三,倒是好查,若是外地来沪的,根本查无可查。 正因为如此,上海特情组对孙志杰查了一通,这家伙却如同石头里蹦出来的,什么都查不到。 特情组高层判断此人极可能是日特中极为隐蔽、级别较高的人员,这符合这种查不到什么信息的特征。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就是一个毫无背景、讨江湖的小人物。 “阿元说他的长官不信。”乔春桃说,“那边说,孙志杰上面不漂亮,下面不雄伟,本钱不足。” “妈拉个巴子的。”程千帆笑乐了,巡捕房文书办新来了一个东北姑娘,十分泼辣,小程总和姑娘接触多了,难免受影响。 “桃子,对于那个阿元,你评价一下。”他问乔春桃。 “抛开对其行为本身善恶的评价。”乔春桃思忖说道,“这个人颇有能力,也很谨慎。”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这种人,能活的长。” “勿简单啊。”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微笑说道,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投射进来,笼在他的身上,他的鼻腔呼出一道烟气,在阳光和烟气的双重作用下,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不清。 陶家巷。 房东太太和女儿陶翠芬愁眉苦脸的呆在房间里。 两人就这么坐着,不吃不喝。 陶翠芳看上去有气无力,就像是失了魂一般。 她终于又哭出声来,姆妈,你知道的,我喜欢阿杰,我们准备订婚了,我不能没有他。 可怜的阿杰,谁这么残忍竟然绑架了他。 然后便是一阵抽抽噎噎的哭泣。 房东太太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就晓得伊勿简单。 回到巡捕房,程千帆便将豪仔和吕虎叫了过来。 “陶家巷的枪击绑架案。”他看着大头吕,问道,“这案子是什么情况?”。 “报告,程副总,陶家巷十六号的陶徐氏家中的租客在凯伦舞厅附近遭遇匪徒绑架。”大头吕敬了个礼,才毕恭毕敬的回答说道。 “我怎么听说发生了枪战?”程千帆皱眉,“这件事影响很恶劣,费格逊总监都拍了桌子。” “根据目击者口供,被绑架者身上有枪,确实是发生了枪战。”大头吕说道。 “这个租客什么来头?”程千帆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修好的金质打火机。 “还不清楚,目前只查到此人叫孙志杰。”大头吕摇摇头,“不过,据说这个孙志杰和陶徐氏的女儿关系暧昧。” “噢?”程千帆立刻来了兴趣,“恩,这个案子影响恶劣,梁遇春那边人手可能不足,你安排人过去协助调查,重点是询问那个陶徐氏的女儿,我琢磨着这件事有极深的内情。” 大头吕看了程副总巡长一眼,他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自家老大是因为听了相关的桃色传闻,才会对这件案子感兴趣的。 “程副总,豪仔正好刚处理完手头的案子,您看安排豪仔过去如何?”大头吕微笑说。 “我不在三巡的时候,你这个副巡长要当起这个家,怎么安排工作是你的事情。”程千帆淡淡说道。 “是,属下一定兢兢业业,为巡长您看好三巡!”大头吕郑重其事说道。 “乱讲,什么我的三巡。”程千帆瞪了大头吕一眼,扔了一盒烟砸过去,“滚蛋。” 大头吕接过烟盒,笑嘻嘻的离开了。 “惫懒货。”程千帆指着办公室门的方向骂道。 待大头吕离开后,程千帆丢给豪仔一支烟。 “这个陶翠芳,是目前为止问诊于郎中的病客中,唯一一个真正可以基本确定无关于特务活动的那一个。”程千帆叮嘱豪仔说道。 “所以,你要尽可能的从旁侧击,从这个女人嘴巴里掏出一些关于郎中的情况。”程千帆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经过我们前期的调查,这个姑娘非常痴心于孙志杰。” “就说孙志杰被绑匪盯上,便是因为匪徒看她去做了双眼皮,以为孙志杰有钱。”程千帆冷冷说道。 “明白了。”豪仔点点头。 程千帆表情认真,继续叮嘱说道,“郎中以眼科整形医生作掩护,这应该是他颇为自得的职业。” “当一个特工身份的医生和一个基本确信安全,没有别的意图的患者接触的时候,这是他最享受的时候,他也许能够放下一些戒心。”程千帆起身,踱步,边思考边说道。 “这是莪们目前在不惊动郎中的情况下,了解他的一次绝佳机会。”他看着豪仔,表情严肃。 “明白!”豪仔认真的点头。 第134章 初露端倪  陶家巷十六号。 陶翠芳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两个大拇指不安的活动着。 只见她不时地拿眼忐忑地看一眼豪仔。 这个警官说要单独问话,却一直阴着脸盯着她看,并不开口。 “女儿呐,你没事吧。” 房门外,房东太太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嗓子。 女儿长相俏丽,她担心那个警官不安好心。 咣啷一声,门开了。 豪仔恶狠狠的冲着房东太太说道,“问几句话而已,再啰嗦,都抓回巡捕房。” 房东太太便不敢再说什么,担心旳朝着房间里看了一眼,看到女儿身上衣裳完好,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 豪仔关上门,看着陶翠芳,突然开口问道,“你和孙志杰是什么关系?” “阿,阿杰是我的,我的未婚夫。”陶翠芳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怯意。 她看着这名警官,心中想的是要是对方不认可这个身份,自己该怎么办。 母亲此前对阿杰的态度也很不错,但是,阿杰出事后,她明显感受到母亲对阿杰的态度变了,甚至不愿意提及阿杰的名字。 阿杰是我的未婚夫! 这是这个小姑娘最后的坚持,和最后的倔强了。 “知道孙志杰为什么会被绑票吗?”豪仔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位年轻姑娘内心的想法,他看了姑娘一眼,沉声说道。 “不晓得。” “根据我们的了解,这伙绑匪极可能和姜骡子匪帮有关。”豪仔沉吟说到。 “啊,姜骡子?”姑娘发出一声惊呼,显然对于这位搅动上海滩的悍匪是知晓的,然后心中泛起更大的担心,“都是你们,你们要是早就抓住姜骡子,阿杰也不会…” “说什么呢!”豪仔仿佛是生气了,他将手中的烟蒂用力扔在地上,走上去,马靴用力踏下。 “女儿,女儿!”房间外,房东太太又喊道。 豪仔气呼呼的再度拉开门,指着房间里面,骂道,“正常问话而已,你瞎嚷嚷什么,真想要你们娘俩那点破事弄得人尽皆知吗?” 房东太太立刻闭嘴了。 豪仔关上门,阴鸷的眼神盯着陶翠芳,“我实话告诉你,绑匪极可能是姜骡子匪帮,他们通过医院锁定目标,然后伺机下手。”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你的未婚夫孙志杰便是因此被绑匪盯上的。” “我,我不明白。”陶翠芳摇摇头,怯怯说道。 “双眼皮。”豪仔指着陶翠芳的眼睛,“绑匪盯着诊所、医院,目标是那些去做双眼皮手术和隆鼻外科手术的人。” “锁定目标后,便伺机下手绑票!”他冷哼一声,“现在明白了吧。” “我就是做双眼皮而已,招谁惹谁了。”陶翠芳哭哭滴滴,“有钱人多得是,为什么是我们。” “太有钱的,有保镖,难搞。”豪仔吐了一口烟气,“你们这种,有那闲钱去弄眼皮的,身家不差,又没有保镖,正是绑匪眼中最好的肥羊。” 陶翠芳听了豪仔的话,略略一琢磨,就感觉特别有道理。 然后便又哭泣起来,“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阿杰,我不该要做双眼皮的,阿杰去医院是帮我问医生的。” “你们也是去的仁康医院?”豪仔立刻问道,看到陶翠芳还在哭哭啼啼,烦躁的骂道,“侧恁娘,别哭了,快点回答问题,你再耽搁一会,就等着你给未婚夫收尸吧。” “不是仁康医院,是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陶翠芳被豪仔凶狠的表情吓到了,竟然忍住哭泣,说道。 “警察医院?”豪仔露出惊讶表情,“没听说警察医院精于眼部外科啊。” “是我们听说警察医院有一个医生精于眼部手术。” “听谁说的?” “阿杰的一个朋友在洋人家里当女佣,她说家里的小姐便是在警察医院做的手术。”陶翠芳说道。 尼德兰商人范德尔家里的二小姐阿妮塔! 听了豪仔的汇报,程千帆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正是因为从皮特的口中得知了阿妮塔在警察医院做了眼部手术这个情报,他才在后续初步锁定整形医生这个怀疑对象的。 程千帆此前初步判断孙志杰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此人基本上可以排除是特工的可能性。 但是,有一点他一直想不通。 很显然,警察医院的这位神秘的医生,是以医生的身份作为掩护,且可以推断是通过问诊病人的方式来和其他人联络。 此外,这位茅医生给自己安排的身份很巧妙: 外科专家,尤其是精于眼科,但是,因为是来上海临时做馆,故而在上海的声名不显,只在比较小的范围内船舶,故而只有少数一部分消息比较灵通之人,才得知这位专家的存在。 如此,茅医生既能够正常接诊,不引人怀疑,同时也可以将病患限制在极少数的范围内。 茅医生接诊过的病客中,常申义和另外一人值得怀疑,另外三名初步排除怀疑。 这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亲人或者朋友是医生,能够通过小道消息得知警察医院有这么一个精于眼部外科的专家。 但是,孙志杰和陶翠芳,这两个人的交际圈子没有这种消息渠道。 故而,程千帆此前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这两人是如何找到警察医院去做双眼皮手术的。 现在,疑惑解开了。 如此,进一步排除了孙志杰和陶翠芳是特工的可能性。 “这个姑娘对孙志杰的确是一往情深。”豪仔说道,“我告诉她孙志杰被‘绑票’的原因,是因为她做双眼皮的时候被绑匪盯上。” “陶翠芳选择相信了这种说法,在这之后,基本上是问什么说什么。” “有获得有用的情报吗?”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个鼻烟壶,随口问道。 这个鼻烟壶是他此前送给覃德泰的,这位中央巡捕房总巡长、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实际负责人窜逃后,巡捕房搜查了覃德泰的家。 如是,包括这个鼻烟壶在内的一些‘充公资产’便落到了小程总的手里。 “眼科医生的年龄大约三十多岁。” “医生的手腕上有一个不大的疤痕,像是烧伤的。” “陶翠芳还说,这个医生是她见过的最干净的医生,衣服洁白的如同雪花一般。” 程千帆微微颔首,示意豪仔继续说。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在迅速消化这些情报。 “医生的书桌上有一本书,看起来似乎是经常翻看。”豪仔说道,“书名我让陶翠芳写下来了。” 程千帆接过豪仔递过来的记录本,翻开看: 《朝花夕拾》。 “周樟寿的书?”程千帆微微错愕。 “帆哥,这人是谁?”豪仔立刻问道,“有问题吗?” “说了你也不认识。”程千帆说道,他微微皱眉,总觉得在这么一位怀疑为日特的重点人物的书桌上出现周樟寿的书,多多少少会感觉有些别扭。 当然,他也知道,周樟寿先生的作品在日本国内也很受欢迎,一些日本文人对周樟寿先生也是颇为推崇。 似乎是不足为奇。 但是,他的心中依然觉得有些违和。 “我交代你的那句话,你问了没?”程千帆问豪仔。 “问了。”豪仔点点头。 组长特别交代他,要询问陶翠芳对整形医生第一印象是什么。 “干净!”豪仔说道,“陶翠芳说,这个医生特别注意卫生,用陶翠芳的话说,就是衣服都白的像是雪花。” “除此之外,这个医生还特别喜欢洗手。” “洗手?”程千帆心中一动,问道,“用消毒水洗手?” “是的!”豪仔惊讶的看了组长一眼,“按照陶翠芳所说,医生在给她诊治完毕后,用消毒水不停的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据她所说,孙志杰有一次跑回去向医生问医嘱,不小心碰到了医生的手,医生很生气,呵斥了孙志杰,在孙志杰道歉的时候,医生就又拿起消毒水,反复洗手。”豪仔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这人有洁癖! 程千帆立刻得出判断。 他第一次知道‘洁癖’这个词,还是在东亚同文学院就读之时。 他的‘学长’,日本学生中的领袖影佐英一非常讲卫生,有时候一天洗几十遍手,据说影佐‘学长’的床铺每天都有学弟轮流帮忙清洗,保证做到一尘不染。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听到有人用‘洁癖’这个词来形容影佐英一。 这个神秘的整形医生必然有着极为严重的洁癖,且在程千帆看来,此人的洁癖程度和影佐英一不遑多让。 看着程千帆陷入沉思,豪仔挠挠头,说道,“帆哥,陶翠芳倒是配合,但是,她的口供目前来看没有什么用。” 说着,他首先道歉,“也许是我有些东西没有问道。” 程千帆看了露出不安之色的豪仔一眼,摇摇头,“这个女人基本上是被你唬住了,被你牵着鼻子走,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他拍了拍豪仔的肩膀,“这些口供很有用。” 听到程千帆这么说,豪仔立刻高兴起来,对于组长,他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敬和无比强大的信心。。 巡长说陶翠芳的口供很有用,那便是真的很有用,他没有看出来不足为奇,组长比他厉害多了。 “你的提问问题围绕着医生,陶翠芳没有怀疑什么?”程千帆问道。 “我告诉那姑娘,怀疑另外一家医院的医生可能和姜骡子匪帮勾结。”豪仔说道,“那姑娘便什么都说了。” 程千帆哈哈一笑。 “保密工作呢?”他问豪仔。 “我告诉那姑娘,莪问话的内容要是泄露半句,不仅仅孙志杰会死,她和她妈也会被抓起来。” 程千帆轻笑一声点点头,豪仔的这种做法相当粗暴,但是,非常管用。 程千帆现在高度怀疑,这个有着洁癖、大量使用消毒水洗手的整形医生便是荒木播磨秘密拜见的那个人。 同时,也是这个人向荒木播磨下达了以目击者来设圈套,吸引制裁阮至渊的特工来灭口的计划和命令。 只不过,因为这件事被程千帆‘无意间’撞破,以至于特高课的这个引君入瓮的计划直接落空了。 他说豪仔从陶翠芳口中落得的口供很有用,便是因为两点情报: 医生有洁癖! 医生用大量的消毒水洗手。 特别是‘消毒水’,令他想起了和荒木播磨接触过的那个神秘人。 此外,因为能够向荒木播磨下达命令之人,必然是日本人! 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那些看似位高权重的大汉奸,也没有向荒木播磨这样的特高课军官下命令的权利。 或者,更加直白的说,即便是有汉奸‘看不清自己’,突然向荒木播磨下命令,荒木播磨也根本不会理会,甚至会嗤之以鼻。 首先假设医生是日本人,然后由此反推。 程千帆对于医生用大量消毒水洗手的事情,特别是对于陶翠芳曾经提及的那件事,有了新的判断: 医生本身是有洁癖的,这是必然的。 孙志杰不小心碰到了医生的手,医生骨子里是一个极度蔑视中国人的日本特工,这样一个有着洁癖的人,对于自己的双手被中国人碰到过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故而他会立刻用大量消毒水洗手。 现在还无从判断‘医生’在平常生活中、在外界是否也表现出这般蔑视中国人的洁癖。 但是,从目前来看,当此人以医生的身份存在的时候,他的这种混蛋洁癖非常严重。 如此,他基本上初步判断了医生的身份: 一名身份不低的高级日特! 那么问题来了。 这名就连荒木播磨都要听命的高级特工,为何会暗中打探他的情况,或者更加直接的说,此人为何对他那么关注。 程千帆仔细思忖。 他将整件事的从头到尾的捋一遍,现在他有一种感觉: 这个人对自己的关注,首先可以排除是因为怀疑他的身份,不然的话,他现在早就在特高课的刑讯室了。 也不像是因为公事,公事没必要遮遮掩掩,且以三本次郎对他的‘器重’,还有荒木播磨这个朋友在特高课,更没有必要瞒着他。 那么,医生打听他的情况,这似乎…更像是源自私情。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经出现,他的心中一震: 这个人认识自己? 确切的说是,这个人认识宫崎健太郎? 求订阅,求 第135章 战地工作组 程千帆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也是最能够解释这一切可能性。 这个猜测令他浑身一机灵,整个人犹如遇敌的毒蛇,瞬间保持最高度戒备,不断的吞吐着信子。 倘若他的猜测准确的话,这个人的存在和出现,将会是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的极大威胁。 甚至可以说,这将是他的潜伏特工生涯中所遭遇的最大危险! 这个人认识宫崎健太郎! 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一旦两人碰面,极可能便是他的身份被对方揭穿的时刻。 程千帆表情无比凝重,面对这次的危险,他必须全力以赴的应对,在巨大危险中求得生机。 当然,他目前首先要做的便是尽快向组织上汇报。 不过,这个神秘的医生目前还没有和他碰面的意思,特高课那边也是一切正常,这说明在两人没有碰面的情况下,此人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故而,目前来说,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现在,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越乱,反而越容易路出马脚。 他决定晚上再去和‘蒲公英’同志接头。 程千帆翘着二郎腿,拿起一张报纸,遮住了自己的面颊,陷入思考。 危机,有危也有机! 度过危险,便是更大的机会。 要度过和解决此次危机,首先便是要知晓这个神秘医生的真实身份: 这个人会是谁呢?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他陷入沉沉思索。 宫崎健太郎的日记本,是他了解宫崎健太郎此前的情况的最好的方式,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方式。 在宫崎健太郎的日记本中,重点提及了五个人。 其中提及最多的是他此前的两个助手,这两个人陪同他四处‘游历’,可谓是最了解宫崎健太郎的。 不过,这两个人,一个在成都的时候得病死了,一个同样是在成都的时候出了意外,被毒舌咬了,最终被锯掉大腿,早已经返回了日本本岛。 程千帆摇摇头,神秘的医生不可能是那个少了一条腿的前助手。 宫崎健太郎的熟人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宫崎健太郎的母亲,不过,宫崎健太郎的母亲已经在六年前去世。 另外两个人,一个便是今井太,此人已经被戴春风下令除掉了。 还有一个,这便是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 此人是神户大学的教授,也是宫崎健太郎的导师,长期待在北平。 程千帆摇摇头,也不大可能是谷口宽之。 谷口宽之要来上海的话,没有必要瞒着他。 或者说,即便是谷口宽之来上海是有秘密任务,不方便和他见面,也不需要去暗中打听他的情况。 两人保持着并不频繁的电报、书信联系,师生之间对于彼此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他拉起百叶窗,看向院子里,就看到老黄正牵着那条德国黑背大狼狗在溜达。 他的心中一动… 这个人最大的特征是精于眼部外科手术。 尽管医生这个身份也许只是掩护。 这说明这个人本身具备一定的医术水平。 程千帆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刚才受到焦躁的情绪影响,以至于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通。 或者说,这是人的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他并非宫崎健太郎,代入到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去思考这件事,也只会以日记本作为参考,目标初步锁定在日记本上出现次数较多的那些人。 日记本之外的其他人,程千帆别说是‘认识’了,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程千帆手中把玩着打火机,他的脑子里正在给这个人贴上标记,这是他思考所得的判断: 此人认识宫崎健太郎,这是可以确定的。 但是,应该关系比较一般,甚或是关系冷淡,只是认识而已。 得出这个判断是理由还是日记本,宫崎健太郎的交际圈子并不广,从日记内容来看,宫崎健太郎并没有提及自己有这么一个医术精湛的朋友、师长。 得出这样的判断,这令程千帆喜忧参半。 喜的是,此人可能并不是特别熟悉宫崎健太郎,这对他有利。 忧的同样是两人不熟悉,因为宫崎健太郎的日记中似乎并没有提及此人,一旦两人碰面,这便极可能是宫崎健太郎的这个身份暴露之时—— 再不熟悉,也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此前的身份! “这是巨大的隐患!”王钧听了程千帆的汇报后,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声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一旦碰面,必然暴露。”程千帆皱眉说道。 他递给王钧一支烟,“这个人应该并不熟悉宫崎健太郎,而且,两人多年未见,宫崎健太郎现在是假扮程千帆,故而他的习惯、性格有变化也是正常的。” “所以,即便是此人觉得宫崎健太郎和以往有所不同,也有解释的理由。” 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我对此事的看法是,只要能够弄清楚这个人是谁,我是有一定把握度过这道难关的,所以…” “不!”王钧表情认真,他打断了程千帆的话,“‘火苗’同志,我知道你非常珍惜这个隐藏身份,但是,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加重要的。” “‘蒲公英’同志,请听我把话说完,只要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我是有一定的把握…” “不,你没有!”王钧坚决摇头,“我们根本无法知晓宫崎健太郎和这个神秘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两人之间熟悉到什么程度,特别是两人之间是否有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晓的一些事情,这将会巨大的隐患。” 他看着程千帆,表情郑重,“‘火苗’同志,这么多的不确定性,我绝对不允许你冒险。” “最糟糕的情况是,你们两个一碰面,你便会被识破。”王钧表情严肃,“‘火苗’同志,这太危险了!” 程千帆沉默着。 他沉默的抽着烟。 他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但是,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现在已经成为三本次郎所欣赏的准亲信,是荒木播磨的朋友,和三本次郎的司机小池也是朋友,特高课内部对他来说,几乎毫无秘密可言。 还有岩井公馆,他现在是今村兵太郎的学生。 此外,他收获了坂本良野的友谊,两人是好朋友,坂本良野的父亲在日本文化界有着不小的能量。 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在北平方面的日伪政权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他和日本海军陆战队以及日本宪兵队内部也有了一些朋友。 当然,归根结底,他的坚持,只是因为: 他早就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了! 他平素是那么的谨慎,极少主动冒险,这并非怕死,只是因为还未到牺牲的时候。 当需要作出牺牲、需要冒险的时候,他愿意慷慨赴死。 这是皖南的一个小火车站。 此时此刻,一支队伍正在冒雨前进。 “前面的铁路被毁了,连长,我的建议是下车,徒步行军。”一名军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身旁的战友说道。 暴雨如注。 “下火车。”连长抬头看了一眼倾盆的大雨,“火车是好,但是,两只脚离地,总感觉不安稳。” 很快,这支小部队下了火车,冒着倾盆大雨徒步行军。 “同志们,跑起来,让身体暖和起来。”指导员扯着嗓子喊道,不过,他的声音很快被漂泊大雨淹没了。 “什么人?” 尖刀班看到前面有人影闪烁,立刻出声喝问。 “警戒!”连长赶紧喊道。 “别开枪,都是中国人!” 这是一对国军伤兵,刚才前线退下来,他们乘坐的运送伤兵的列车遭遇了日军轰炸,大部分伤兵殉国,侥幸生还的伤兵互相搀扶着,冒雨行进。 连长、指导员和战士们看着这伙国军伤兵。 这些缺肢断腿、皮开肉绽、甚至有仅用毛巾临时堵住外露肠子的伤兵。 这些伤兵正忍着伤痛的煎熬和饥渴的折磨而艰难前行。 因得不到及时救治,伤员们的伤口开始溃烂和恶化,队伍中散发出阵阵血腥和恶臭。 伤兵队伍一片混乱,绝望的咒骂声、哀叹声此起彼伏,还有因为伤势疼得惨叫声。 还有行动不便的伤兵正在暴雨下的泥水中艰辛的匍匐前进。 “白狗子!”一名士兵咬了咬牙,骂道。 “给老子闭嘴。”连长低声骂道,然后又沉默了。 指导员胳膊肘碰了碰连长。 连长咬咬牙,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咆哮着,“去帮忙。” “木恒,方木恒!”指导员则是喊了一嗓子。 “来了。”方木恒从风雨中跑来,他一挥手,几名战地工作组的同志冲了上来。 暴雨中,他们站在道路两边。 士兵们搀扶着伤兵,帮助他们找了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地方。 方木恒领唱,只有四个人的战地工作组为这些伤兵慰问演出。 暴雨倾泻,大风起。 歌声悲壮! “每一个人都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 “进!” 刚才还处于绝望的伤兵被歌声感染,被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友军的热情所感染,他们跟着发出咆哮声,一起嘶吼! 能鼓掌的伤兵,卖力的鼓掌。 没有右臂的,在战友的搀扶下,举起左手向雨中的歌唱者敬礼。 喝了几口热水,伤病们的气色好了一些。 “兄弟们,你们是哪部分的?” “兄弟们,你们是哪部分的?”方木恒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喊道。 “老子是川军四十一军的!”一个声音骄傲的喊道。 “川军!我知道,你们四十一军都是好样的!特别是122师,你们在藤县打得好啊,王师长殉国,好样的!”方木恒高声说道。 “老子就是122师的!”那个声音用更大的声音骄傲的喊道。 方木恒看过去,这是一个没有了右臂,左腿也没了,拄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简易拐杖的伤病。 “好样的!122师好样的!都是英雄!”方木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郑重的敬了个庄严的军礼。 在方木恒的注视下强撑着站起来的伤病,听了这话,嚎啕大哭,“师长,师长,师长啊!”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喊道,“你还没说你们是哪部分的呢。” “我们是新四军。”连长和指导员走过来,风雨中大声喊道。 “新四军?没听过。” “你们是啥子队伍?” “我们是红党领导的新四军,是抗日的队伍!”方木恒喊道。 “红fei?!”伤兵中发出惊呼声。 有人开始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些刚刚帮助过他们的‘友军’。 “怕莫子哦。”有人喊道,“都是中国人!”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刚才新四军战士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帮助,伤兵中发出一阵笑声,“老子才不怕他们呢。” 有些伤兵还好奇的打量这支红党的军队,他们穿着灰色的军装,军帽上有国府的徽章,不过,臂章很特别,他们没有见过。 “连长,指导员,已经联系了车站附近的人,他们会来帮忙收拢这些伤兵。”一名战士跑过来汇报。 “去,将情况告知方队长。”指导员说道。 “你怎么不上去说两句?”连长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新搭档。 “方木恒同志讲的很好,他现在说话最合适。”指导员说道,方木恒的战地工作队刚才的演唱很成功,方木恒已经在伤兵那里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现在说话最合适。 “川军兄弟们,我们要继续行军,不过,大家放心,已经帮你们联系了车站方面,很快便会有人来帮助大家。”方木恒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喊道。 “你们要去哪里?” “东进!”方木恒举起右臂,指向东方,“到鬼子的占领区去!到敌后去!” “那边已经被鬼子占领了。” “所以,我们才要过去!用我们的枪,用我们的热血和生命告诉沦陷区的百姓,我们来了!” 伤兵震惊不已。 方木恒看着伤兵,他猛烈的挥动右拳,“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两支队伍的嘶吼声,很快汇聚成一片。 这嘶吼声,撕碎了狂风暴雨,冲破了风雨,激荡在每一个人的胸膛! ps:求订阅,求 第136章 贵客相邀 程千帆看着王钧,他语气平静,对‘蒲公英’同志说道,“宫崎这个身份,作用极大,但凡有一丝可能性,都要保住,哪怕是冒着牺牲生命的代价,我也愿意!” “我不同意!”‘蒲公英’坚决摇头,“‘火苗’同志,我是你的上线。” “‘蒲公英’同志。”‘火苗’缓缓地摇头,目光坚定,“按照组织纪律,你只有临时领导权,并没有绝对命令权。” 程千帆的组织关系在‘翔舞’同志手里,由‘农夫’同志代为直接领导。 两个革命战士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若是能够安然度过危机,保住了宫崎这个身份,这意味着我什么,‘蒲公英’同志,你应该知道!”程千帆沉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王钧点点头,“但是,‘火苗’同志,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去冒险!” 他的目光深邃,看着年轻的老革命战士‘火苗’同志,“‘火苗’同志,我坚持我的意见!” “还有一个办法。”程千帆面色阴沉,说道,“除掉医生,以绝后患!” “这并非万全之策。。”王钧摇摇头,“医生死了,日本人必然调查,无法确保后续会不会影响到你。” 他看着程千帆,“只要动手,必然留下线索,况且我们并不知道医生是不是已经怀疑你,也许这本身便是日本人的甄别陷阱呢?” 程千帆沉默,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以两人的共同的名义向西北总部发电,请示‘农夫’同志定夺。 延州。 ‘农夫’同志走出窑洞。 起风了。 陕北的风是粗犷的。 ‘农夫’同志坐在一块大石碾上,他从身上摸出一个邹巴巴的烟盒,取出一支烟,背着风向,好不容易点燃了香烟,沉默的抽了一口。 看了一眼手里夹着的香烟。 香烟是‘火苗’同志请彭与鸥同志带给他的。 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张年轻的面孔。 多好的同志啊! ‘农夫’同志的眼角有些潮湿,这便是我们红党人: 面对生死考验,没有丝毫退缩,深入虎穴、面对牺牲,无所畏惧! 争吵,只为慷慨赴死之决心! 国府那边,更多的是贪生怕死之途,会为了苟全性命而争吵。 “文藻同志,稚芙同志,你们有一个好儿子啊!” 两个小时后,程千帆收到了西北总部‘农夫’同志的回电: ‘火苗’同志随时做好撤离准备,若事急,须立即撤离!万不可冒险,革命路漫漫,红党人无惧牺牲,亦不可轻言牺牲! 翌日,程千帆再度来到广华书店。 “‘火苗’同志,昨日我已经将此事汇报给‘包租公’同志,‘包租公’同志的意见和我一致,认为安全起见,你必须撤离。”王钧说道。 程千帆将总部的电文口述告知‘蒲公英’。 王钧点点头,他看着程千帆,表情严肃,“‘火苗’同志,总部的命令你看到了吧。” “我服从组织决定。”程千帆沉默半响,点点头。 “既如此,我们现在商量一下撤离事宜。”王钧沉声说道。 “我同意撤离,但是,我个人认为,现在并非紧急时刻。”程千帆说道,他看到王钧要说话,连忙补充说道,“依我之见,目前医生并没有和我碰面的打算,我暂时是安全的。” “绝对不行,这完全是不可控的,我们完全无法预料对方会在什么时刻突然和你见面,这太危险了,现在就必须确定撤离方案。” 看着王钧坚定的眼神,程千帆沉默了。 好一会后,他点点头,“好,我同意。” “不过,虽然日本人宫崎健太郎的身份保不住了,但是,我在特务处的身份依然是安全的,此事我当以上海特情组的身份‘请示’戴春风,如此才能够最大限度的保存我在国府内部的身份。” “同意。”王钧点点头。 随后,两人就撤离之事进行了商讨,最终决定以上海特情组组长的隐藏身份完成撤离,意即以国府力行社特务处来主导撤离,红党这边尽量不参与其中,以免影响到‘火苗’在国府内部的隐藏身份。 离开广华书店,程千帆开车来到金神父路。 周茹在外间望风。 程千帆来到姑娘的卧室,取出电台,亲自向特务处武汉临时总部发电,汇报此事。 武汉。 齐伍译出电文,脸色大变。 “处座,‘青鸟’急电。” 戴春风随手接过电文,入目一览,眉头皱起来。 “对于此事,你怎么看?”戴春风放下电文,揉了揉眉心,问道。 齐伍没有立刻回答。 他能够看出来处座的犹豫。 处座心若磐石,若是别的潜伏者,必然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太过重要,但凡有一丝的可能,处座都不会放弃,他会要求‘青鸟’坚守阵地,赌一把。 但是,程千帆不一样。 此子履立功勋,更是江山小老乡,且素来对处座忠心耿耿,说程千帆是处座的绝对心腹都不为过。 处座既舍不得宫崎健太郎这个隐藏身份,又不想这么一个出色的同乡晚辈就此夭折,属实有些犹豫。 或者,也可能是处座内心深处是倾向于赌一把的,只是因为程千帆较为特殊,他又有些踟蹰。 又或者,处座心中有了决定,但是,不好说出口。 恩?! 齐伍心中快速思考: 要不要再帮程千帆一次? 是否有两全之策呢! “处座,以属下之见,此事我们可以做两手准备。”齐伍斟酌再三,说道。 “说来听听。”戴春风微微颔首。 “此事最大的危险在于那个神秘的医生,若是我们能够除掉此人,那么一切危机便迎刃而解。”齐伍说道。 “继续说。” “我们可以安排人对医生动手,若是顺利除掉此人,那么程千帆自然安全了。” “若是无法顺利除掉医生,再安排程千帆撤离也不迟。”齐伍停顿片刻,说道。 “唔,此法甚是妥当,便这么办吧。”戴春风露出笑容,点点头。 “那依处座之见,是安排上海特情组自己动手,还是?”齐伍问道。 “让郑利君的人动手。”戴春风思忖片刻,说道。 “处座高见!”齐伍赞叹说道。 若是上海特勤组动手,一旦行动失手,极可能会牵连到程千帆身上。 安排上海站动手,上海站只负责行动,对于其中内情并不知晓,即便是有人失手陷于敌手,也不会牵连到程千帆的身上。 “千帆是我特务处干才,他的才能,便是校长也是知晓的。”戴春风微笑说道,“对待这样的同志,我们要爱惜。” “处座体恤‘青鸟’,那小子定然能体会到处座待他与旁人不同。”齐伍笑着,说道。 事实上,他心中清楚,不管是何人对医生动手,日本人那边都会对此事进行调查,很难说此事会不会牵连到程千帆身上。 但是,站在戴春风的角度,他能够做出如此‘让步’,已经堪称是对程千帆颇为照顾了。 上海。 程千帆等候了约半小时,收到了武汉方面的回电。 “来电知悉,已下令上海站刺杀医生,若成,则安全无虞,若行动失败,则撤离,上海风大,望保重。” 手中拿着电文,他沉默片刻,将电文焚烧。 下午,程千帆秘密召集了豪仔、李浩以及乔春桃开会。 “处座已经下令上海站对医生动手。”程千帆向手下们通报了此事,表情严肃说道。 “此举并非万全。”乔春桃思考片刻,说道,“组长,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这个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他已经对组长你起了疑心,这便是打草惊蛇了。” “组长,不是属下看不起上海站的兄弟,他们做事并不牢靠。”豪仔说道。 “总部已经尽力去通盘考虑了。”程千帆看了一眼众人,叹息说道,“处座厚爱,已经多方为我考虑,我心中知晓。” “处座垂爱,非万死不得报!”程千帆向武汉的方向抱拳。 “吾辈同志,早有杀身报国之之志,身处上海敌后,岂有万全之策?”他沉声说道。 “杀身报国!万死不辞!”几人立刻起身,慨然说道。 “除掉医生的行动,是上海站负责,我们暂且毋需考虑。”程千帆表情严肃,“但是,我们自己这边,自然也要做好应变准备。” “我命令。”程千帆环视众人。 几人立正。 “上海特情组即刻进入全面戒备。” “是!” “豪仔,你通知姜骡子和小道士,各带领一部分弟兄潜入法租界。”他停顿片刻,“一部在二号安全点隐蔽待命,一部在一号安全点待命,随时等候我的命令。” “是!” “桃子。”他看向乔春桃,“一旦事态紧急,我会立刻撤离,在我撤离  之后,你负责周茹和应怀珍、杨常年等人的隐蔽待命事宜。” “是!” “浩子。”程千帆最后看向李浩。 “帆哥放心,嫂子和小宝的安全交给我了。”李浩点点头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 豪仔和乔春桃对于这个安排并不意外,李浩是组长最亲近之人,李浩是保护组长家人的最好人选。 上海站。 代站长郑利君手中拿着电文,陷入思索。 “站长,可有什么不妥?”行动大队一组组长陆飞问道。 “这是总部下达的命令。”郑利君将电文递给陆飞。 “咦?”陆飞看了电文,露出惊讶之色,“站长,这个叫茅岢莘的医生是什么来头,竟然是处座从武汉亲自下令铲除。” “不管此人是什么来头,处座让他三更死,他便活不过五更。”郑利君看了手下一眼,“陆飞,此乃处座亲自下令铲除之人。” “除掉此人,大功一件。”郑利君表情振奋说道。 他现在只是上海站的代站长,位子并不稳固,武汉总部那边有消息传来,对于上海站站长的人选,处座另有考虑。 郑利君心中自然不服。 这次戴春风亲自下令铲除这个叫做茅岢莘的医生,此事令郑利君看到了机会。 若是能干脆利落的除掉此人,让处座看一看他郑利君治下的上海站的能耐,定然能为他彻底坐稳上海站站长的位子增加极重的一颗砝码。 “站长,这件事交给我们一组吧。”陆飞立刻说道,郑利君所言不错,这是处座亲自下达的命令,若是办成此事,自是大功一件。 “你?”郑利君看了陆飞一眼,此人是他的亲信,对他忠心不二,只是,陆飞的行动能力比之卢兴戈还是差了几分。 “站长,属下定当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陆飞急忙说道。 看到郑利君还在踟蹰,他赶紧说道,“站长,属下跟了你好些年了,属下的能力您是知道的。” 郑利君看了陆飞一眼,他明白陆飞话中之意。 卢兴戈虽然是行动大队能力最强的,但是,此人并非他的嫡系。 这件事,如果是他郑利君的老部下做成的,更能够体现他郑利君对上海站的领导能力。 “好,这件事交给你去做。”郑利君点点头,表情严肃,“一定给我做得漂漂亮亮的。” “是!”陆飞大喜,“站长放心,属下不会给您丢人的!” “我去上班了。”程千帆抹了抹嘴巴,说道。 “落雨了,穿上雨衣吧。”白若兰看了一眼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浸透了巷子里的青石板路。 “撑伞吧,浩子开车来接我。”程千帆说道。 他接过白若兰递过来的黑色雨伞。 妻子帮他整理身上的衣着,“晚上回来吃饭吗?” “看情况吧,不回来吃饭的话,我会打电话回来的。”程千帆说道,看着白若兰,他语气随意说道,“对了,最近市面上可能不太平,如果浩子来接你,你和小宝便…” 正在帮他抻西装下摆的白若兰的动作停滞,她抬头看着他,眼眸中的惊恐之色一闪,便只剩下浓浓的担忧。 “放宽心,没什么大事。”程千帆微笑着,“浩子来接你们,你们跟着去就是了。” “那你呢。”白若兰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西装,下意识的反复抻啊抻,低声问道。 “我当然和你们在一起了。”程千帆伸手,帮妻子整理刘海,“好了,我上班去了,记住我说的话。” 看着丈夫撑着雨伞,踏着青石板路,逐渐的没入烟雨中,直至看不见了,白若兰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回到家中,关上门。 白若兰双手抚平在口鼻上,鼻翼抽了抽,美丽的眼眸满是担忧之色。 巷子口。 李浩的车子停在路边,他正在等候帆哥。 他看到帆哥撑着雨伞漫步而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开过来,停在了近前。 后排车门打开,一个人下来,撑起雨伞。 是荒木播磨! 李浩心中一惊。 他立刻看向巷子方向,帆哥已经走到近前。 他心中大急。 若是平常,荒木播磨出现在这里,他并不会惊慌。 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李浩难免会有些忐忑不安。 程千帆看到巷子口多了一辆车,然后便看到了撑着雨伞的荒木播磨。 他面容平静,步伐如常,朝着  荒木播磨微微颔首。 “黄老板。”程千帆和荒木播磨打招呼。 “程副总。”荒木播磨微笑着,撑着雨伞走上前,低声说道,“课长请你过去。” “荒木君,什么事?”程千帆微笑着,压低声音说道,“课长心情如何?” 荒木播磨将雨伞移动,遮住自己的面孔,低声说,“宫崎君放心,课长那里有贵客,请宫崎君作陪。” “好。”程千帆点点头,“我去和我的司机说一声。” 荒木播磨点点头。 程千帆撑着雨伞,来到自己的座驾驾驶座这一侧,敲了敲车窗。 李浩摇下车窗。 程千帆说道,“我还有事,就先不去巡捕房了。” “是!”李浩点点头。 程千帆收起雨伞,“这把伞你给你嫂子送过去,家里另外那把雨伞不太灵便。” 闻听此言,李浩眼眸一缩,看向帆哥。 程千帆又绕到了副驾驶车门边,拉开车门,将雨伞放进去,直接用力关上了车门。 车门声响的时候,李浩听到了帆哥的咬牙低语,“保护好她们!” 然后,他看到帆哥微笑着走向荒木播磨,两个人说笑着,帆哥弯腰上了车。 很快,车子启动,消失在漫天烟雨中。 ps:求订阅,求 第137章 步步惊心 清晨的上海滩,已经开始了属于她的忙碌。 透过车窗,透过那细密的雨丝,程千帆可以看到道路上的人们。 国破,家亡,对于逃难到法租界的百姓来说,活的卑微,活在水深火热中,但是,日子却还得继续。 “这些卑劣的支那人,就像是躲进了窝里的鹌鹑。”他的嘴角挂起冷笑,“他们以为躲进了租界就安全了,真期待帝国的勇士开进租界的那一天啊。” “会的,这一天不会遥远的。”荒木播磨点点头,“宫崎君,我们共同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程千帆的脸上便绽放一丝笑容。 他刚才那句话不是随随便便问的。。 他以日本人宫崎健太郎的身份表达了期望,荒木播磨的回应很正常,这便给出了一个信号: 荒木播磨此时此刻并没有怀疑他。 这便好! 自从上了荒木播磨的车,他的心中便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了。 三本次郎有贵客,请他作陪。 这个举动隐含的信号很明确,那个贵客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警察医院的神秘医生茅岢莘。 此外,也可以得出判断,正如他所猜测的,医生是认识他的,不然三本次郎的贵客没有突然请他这个下属作陪的道理。 故而,此时程千帆的内心中知道,见到‘茅岢莘’的那一刻,极可能便是他身份暴露、牺牲的时刻。 他已经准备好了。 刚才他和荒木播磨的这两句交谈,看似随意的话语,却可以兹证实此时此刻荒木播磨还没有怀疑他,目的只有一个: 他要确认若兰和小宝有没有逃离的可能。 结果令他满意,荒木播磨此时并没有怀疑他,那么,特高课便不会对提前对若兰和小宝下手,这便给了她们较为充分的撤离时间。 程千帆和荒木播磨随口闲聊,他的目光则会看向窗外, 看窗外的人, 看窗外的风景。 他平静的面容下, 心中贪婪的看着这一切,这便是他所守护的土地啊。 脑海中浮现了若兰和小宝的面孔。 他自觉自己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 对得起伟大的祖国。 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若兰和小宝。 执子之手,携手白头, 他可能做不到了。 他发誓要保护小宝, 要亲眼看着小宝健康长大, 可能也做不到了。 尽管在心中判断自己此行牺牲的可能性极大。 不过,坐以待毙却也并非他的性格。 程千帆现在心中有三个念头。 其一, 此行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能做的的便是尽可能的抓住那及其微小的生机。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唯一的途径便是通过旁听侧击, 试探能不能预先从荒木播磨的口中打探出那位贵客的情报。 同时通过自己的缜密分析, 得出正确的结论。 这将可能是他度过此生死劫的机会。 结论正确, 错误, 也许机会很渺茫,不过, 总归要去争取。 其二,若果然要牺牲,那么, 走的时候,他会尽一切可能的抓住机会干掉三本次郎, 或者是医生, 不过, 程千帆内心中深知,这种情况下, 一旦暴露,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对三本动手会影响到自我了断,他只能选择放弃动手,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优先选择。 其三,他要等待,等待时间流逝,若是判断李浩带着若兰和小宝已经成功撤离的情况下, 他这边则可想办法伺机下车,中途逃离。 延德里。 白若兰将碗筷洗刷干净,解下围裙。 “小宝,别玩了, 我们该去学校了。”她朝着小宝喊道。 小宝正在逗猫咪,猫咪有些无精打采的,不太想要搭理小主人。 小宝从兜里掏出一枚水果糖,以猫咪为掩护,迅速的剥开糖纸,将水果糖塞入嘴巴里。 远端的白若兰瞥了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邦邦邦。 有人敲门。 “谁啊?”白若兰问道。 “嫂子,是我,浩子。” 白若兰拉开门,就看到浩子站在门口。 然后,她的目光便停留在了浩子手里那把黑色的雨伞上。 白若兰的心中莫名一慌。 “怎么回来了?你帆哥呢?”她问。 “帆哥有事情要去处理。”李浩竭力让自己表情正常,他挤出笑容,“嫂子,帆哥吩咐我带你和小宝去朋友那里玩几天。” 说着,他警觉的看了一眼巷子里的情况, 回过头就看到白若兰担忧的面容, 赶忙解释说道,“我看车子呢,车子就停在巷子口。” “要收拾行李吗?”白若兰问, 她的声音有些许的颤抖。 “帆哥说,书房的那个箱子拎着就可以了,再带一些换洗衣物。”李浩不敢看嫂子的眼睛,脑袋偏向一边,说道。 “好。”白若兰点点头,转过身,做到楼梯口,身形一个踉跄。 “嫂子!”李浩担心说道。 “我没事。”白若兰没有回头,一只手扶着木梯行走,她的脸色苍白,美丽的双眸已经有泪花闪烁。 “小宝,你去收拾一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我们要去亲戚家住两天。”楼上传来了白若兰的声音。 “晓得嘞。”小宝放下猫咪,噔噔噔跑上楼。 “嫂子,要快些。”李浩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知道了。” 李浩的拳头攥紧,拄在墙壁上。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他要去救帆哥,哪怕知道可能是必死之局,他也可以帮帆哥多挡几枪。 只是,他知道帆哥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他发誓,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得嫂子和小宝周全。 楼上。 “若兰姐,我们还回来吗?”小宝问。 “不晓得呢。”白若兰已经悄悄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微笑着,摇摇头说道。 “噢。”小宝闷闷的点点头。 很快,白若兰左右手各拎着一个木箱下来。 李浩赶紧上去接过来。 “小宝,你的东西呢?”李浩问。 “这呢。”小宝举起手中的东西。 李浩看过去,小宝手中拿着的是用细绳捆起来的画卷。 他有些疑惑,不过很快释然的笑了笑,他知道小宝喜欢画画。 白若兰看了小宝一眼,她的心中刀割一样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摸了摸小宝的脑袋,对浩子说道,“没错,这便是我家小宝最珍贵的宝贝呢。” “太太,要出门啊。” “小宝,你要去哪里啊?” 街坊们看到这一幕,纷纷问道。 “千帆的法国朋友邀请我们去住几天。”白若兰略矜持的微笑,和街坊们打着招呼。 走远了,耳边传来了猫咪的叫声。 猫咪从窗户出来,一路跟着,在房顶上叫唤着。 “猫咪,好好看家哦。”小宝挥了挥手,脆生生喊道。 “停车。” 程千帆突然说道。 司机踩了刹车。 荒木播磨疑惑的看向他,“宫崎君,怎么了?” “沈大成糕点铺是全上海最好的糕点店。”程千帆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铺子说道,“课长招待贵客,请我作陪,我岂能空手去。” 这是第二次试探确认。 他的心中再度确定荒木播磨应该是没有怀疑他,因为他喊停车,司机是直接停车的。 若是荒木播磨早就怀疑他,定然会事先交代司机,如此的话,司机当时的反应应该是先看向荒木播磨,询问是否要停车。 荒木播磨恍然,他冲着司机吩咐说道,“你去,买一些糕点。” “我亲自去吧。”程千帆摇摇头,“这次也没有给课长带他喜欢的礼物,我知道课长的口味,且买些上好的糕点聊表寸心。” 荒木播磨会意的一笑,他自然明白宫崎健太郎口中的课长喜欢的礼物是什么,点点头,“宫崎君有心了。” 说着,他冲着司机说道,“所有口味的糕点,都来一份。” “是!”司机答应一声,下车离去。 程千帆心中再度警惕,荒木播磨坚持让司机去买,这又令他心中起疑,推翻心中此前判断的荒木播磨没有怀疑他的猜测。 他瞥了一眼荒木播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那名特工,此人不知道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另有原因,一只手始终放在腹部,这可以确保此人能够第一时间掏枪。 此外,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坐在自己身旁的荒木播磨的实力,此人是三本次郎最器重的特高课行动指挥官,无论是擒拿搏斗能力还是枪法在特高课都是首屈一指。 这让程千帆无奈放弃了突然暴起突围的想法。 如若事无幸免,只有同归于尽一途,他宁愿将奋起搏杀的机会留在最后,他的首要目标是三本次郎。 看到程千帆疑惑的表情,荒木播磨解释说道,“课长对今天的贵客非常重视,各种口味都买一些。” 程千帆露出恍然的表情,同时带着惊讶之色看向荒木播磨,“荒木君,这个贵客是什么来头,课长竟然如此重视。” “我差点忘了,这位贵客还是宫崎君的旧识呢。”荒木播磨微笑说道,“也许你知道贵客的口味呢。” “噢?”程千帆露出好奇的表情,“我的旧识?是哪一位?” 说着,他笑着打趣说道,“我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我哪位旧识竟然身份如此尊贵,竟劳烦课长如此重视。” “贵客的身份是机密,当然,宫崎君也不是外人,只是,这位贵客的具体身份,我也不清楚。”荒木播磨摇摇头,“只是知道此人是宫崎君在国内的旧识。” 程千帆点点头,露出惊喜之色,“竟然是国内来人。” “不是。”荒木播磨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贵客是宫崎君在国内的旧识,他不是从国内过来的。” “原来如此。”程千帆点点头。 司机此时拎了好大一包糕点回来,车子再度前行,荒木播磨也主动换了话题。 程千帆露出即将见到旧识的期待和兴奋神色,同荒木播磨随口闲聊。 他的心中却在快速思考。 他现在无法确定宫崎健太郎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出于保密不愿意多说, 目前,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程千帆所能捕捉的情报很有限,确切的说是只有一条: 此人是宫崎健太郎在日本国内的旧识。 这让程千帆的内心陷入谷底。 如此,他很难去猜测到此人是谁,他对宫崎健太郎的了解,大多来自宫崎健太郎的日记记录。 宫崎健太郎的那本厚厚的日记,是从宫崎来到中国之后才开始的。 对于宫崎健太郎在日本国内时候的情况,他实在是缺少了解。 缺少了解! 程千帆的脑子里闪过一道光。 是了,自己对于宫崎健太郎在日本国内事后的情况是缺乏了解,而并非一无所知。 今井太! 从今井太的口中,他是了解过宫崎健太郎在日本国内的一些事情的。 程千帆的脑筋开动,他在快速思考,争分夺秒的思考。 很快,他在心里摇摇头。 今井太和他闲谈之时所提及的‘儿时玩伴’宫崎健太郎的事情,大多是两人从孩提时期到少年时期的一些经历。 其中所涉及之人,基本上都是两人的街坊邻居,小学、中学时候的老师,亲友之类的。 其中涉及人物过多,难以锁定目标。 此外,最重要的是,从数年前今井太的口中了解到的这些人物,基本上都还在宫崎健太郎和今井太的家乡生活: 这些人此刻应该大多数还呆在福岛生活。 且即便是有人离开福岛,来到了中国,但是,仅仅是数年时间,这些普通人是不可能成功位居日本军政宪特的高级职务的。 三本次郎郑重其事招待的贵客,其身份必然不凡,福岛这些人明显不符合目标人物的身份条件。 “宫崎君在想什么呢?”荒木播磨问道。 “让荒木君见笑了。”程千帆笑了笑,“身处异域他乡,想到即将见到国内故人,心中有些迫不及待,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位旧识。” “哈哈哈。”荒木播磨哈哈大笑,“宫崎君见了就知道了。” 程千帆心中暗骂,他本想要用这句话再从荒木播磨的口中套出一些情报,无奈,荒木播磨就是不上钩。 程千帆的心中继续思索。 宫崎健太郎的家乡福岛的那些亲友,基本上可以排除。 那么,这位贵客、旧识的来历? 程千帆随之想到了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 不过,今天这个贵客显然不可能是谷口宽之。 此前他分析这个神秘医生的时候,便有数种理由支持这种判断。 此时此刻,他想起谷口宽之的原因很直接: 谷口宽之作为日本国内着名教授,其人的影响力不低,在日本文部省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此外,谷口宽之和日本军方以及特务机关都有所来往,颇受礼遇和重视。 如果是谷口宽之来上海,自然是配得上三本次郎以贵宾之礼相待的。 距离特高课的秘密驻地越来越近,生死之间,程千帆的大脑运转速度也接近极限。 谷口宽之! 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从谷口宽之身上他得到了启发: 这位神秘的贵宾,其身份背景可能类似于谷口宽之,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或者是学者?专家?且和日本军方和日特机关多有来往。 程千帆在思考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宫崎健太郎是在上海‘加入’特高课的,此人此前并非专业特工,主要的交际圈也多是在学术、文化圈。 大学! 是了! 如果这位神秘的贵宾,其身份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大学教授,确切的说,有可能是宫崎健太郎在大学时候的老师? 神户大学。 神户大学的老师?! 程千帆细细思量,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是最大,或者说,这个身份是最符合他心中对于这个神秘贵宾的研究和推算条件的。 只是,宫崎健太郎在神户大学就读期间认识的老师何其多。 更何况,他对于宫崎健太郎在大学期间的情况可谓是知之甚少。 急切之下,根本来不及去打探相关情报,更无从确定此人是谁。 要冷静! 这个人有着较为精湛的外科医术! 这是一个特征。 程千帆绞尽脑汁思考—— 宫崎健太郎的日记中是否有提过与此相关的只言片语? 今井太有无提及过宫崎健太郎在神户大学时候的一些情况? “荒木君,汪康年最近在忙什么?”程千帆给荒木播磨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烟,露出一丝淡淡地笑容,问道。 他不能表现出异常,必须一边和荒木播磨交谈,一边思考。 同时,还要注意和荒木播磨交谈的时候,别因为分心而露出马脚。 故而程千帆选择尽可能的由自己来掌控话题。 其中,关于‘仇敌’汪康年的话题显然是最为安全的。 “宫崎君还真是记仇呢。”荒木播磨哈哈大笑,打趣说道,“据说汪康年现在出门都很小心,唯恐碰到你小程总。” “我始终认为,汪康年这种人对帝国并不忠心。”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好像这家伙最近很少露面。” “汪康年现在和童学咏搞到了一起,两个人私下里似乎交情不错。”荒木播磨说道。 汪康年和童学咏搞到了一起? 程千帆内心惊讶。 就在此时,车子一个拐弯,进入到一条宽阔的马路。 前面不足一华里的一幢带有院落的建筑,便是特高课的秘密驻地。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38章 生死一句话 麦兰区。 李浩坐在车子里,车钥匙没有拔出,这可以确保能够随时启动车子。 手指无规律的敲击方向盘,他警觉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远远的看到两个人靠近,是乔春桃和豪仔。 两人并没有走在一起,而是相隔了数米。 一个人拉开右侧副驾车门,一个人拉开左侧后排车门进来。 “这是今天晚上的船票。”进副驾驶的是豪仔,他掏出船票递给李浩。 李浩接过船票,检查了一番后放进兜里,他看着豪仔,“怎么安排的?” “我会亲自带一批弟兄前往特高课驻地,不惜一切代价营救组长。。”豪仔说道。 “我去吧。”坐在后排座位的乔春桃开口说道。 “我去。”豪仔摇头,坚决说道。 “你不合适。”乔春桃再次强调说道。 豪仔扭头,怒目相视,“别人去我不放心。” “你去不合适。”乔春桃语气平静,他看到豪仔还要争论,表情变得严峻,“组长有令在先,紧急时刻,我来指挥。” 豪仔瞪着乔春桃。 乔春桃就那么看着他。 两个人,一个怒目相视,一个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对方。 “你和组长的关系密切,万一组长那边幸运过关,你带人出现反而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乔春桃说道。 “我不一样。”他看着豪仔,“还有,你想好了怎么营救吗?” “你要硬闯?”乔春桃没等豪仔回答,冷哼一声,“那是送死!” “我不怕死。”豪仔低吼说道。 “你我的小命不值钱,我们的目的是营救组长。”乔春桃说道,他看向李浩,“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你说。”李浩说道。 在李浩的心中,他更加信任豪仔对帆哥的忠心,但是,他也知道乔春桃的能力更强。 “我已经通知了吴顺佳,他会带着炸药来汇合。”乔春桃的表情阴冷,“姜骡子那边也会带一队人马过来。” “具体计划呢?” “制造混乱,趁机营救组长,不过,希望并不大。”乔春桃说道。 他看着两人,“不要那么看着我,这是事实。” 他从身上掏出一把勃朗宁短枪,仔仔细细的检查枪支,“我会尽一切办法营救,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车窗外,又将视线收回来,才继续说道,“组长殉国,会有很多日本人陪葬。” “小道士的人马呢?”一直沉默的豪仔开口问道。 “小道士那边不能动,他们另有任务。”乔春桃说道。 “还有什么比营救帆哥(组长)还重要?”李浩和豪仔齐声喝问。 “基业!”乔春桃面对两人的质问,沉默片刻,说道,“组长带领我们在上海滩一造的抗日基业不能丢!这是组长的心血!” 李浩和豪仔就那么愤怒的看着乔春桃,好一会,李浩双手抱拳,咬牙说道,“桃子,帆哥的安全,拜托了!” “组长生,我生,组长死,我亦殉国。”乔春桃淡淡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豪仔这才点点头。 “豪仔,你带几个人,暗中保护嫂子和小宝。”乔春桃看向豪仔,“有一点务必要注意。” “你说。” “除非嫂子那边遇到危险需要出手,否则的话,务必不能让手下弟兄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乔春桃表情严肃说道。 “要保密。”豪仔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黄猫大,老鼠小;黄猫叫,老鼠跑…”小宝哼着童谣。 白若兰正在帮小宝扎辫子,她低着头,很仔细。 李浩推门进来,“嫂子,船票买好了。” 白若兰点点头,她的目光看向李浩的身后,看到李浩随手关上门,白若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和失落。 “坐船先去香港。”李浩继续说道,“然后从香港再想办法去重庆。” 白若兰没有抬头,依旧神情专注地给小宝扎辫子,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的船票?” “今天晚上七点。”李浩说道,“嫂子放心,我们现在呆的地方很安全。” “几张船票?”白若兰又问。 “四张,嫂子和小宝,我。”李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帆哥。” 白若兰抬起头,脸上绽放笑容,美丽的双眸露出坚定的神色,“好,我等他。” 特高课。 三本次郎举起手中的酒盅,“长友君,恭喜大功即将告成,请满饮此杯。” 长友寸男拿起酒盅,喝了小半杯,放下酒杯,微微摇头。 “长友君这是?”三本次郎作惊讶之色,问道,“可是符孝琓那边又出了变故?” “这条支那老狗奸猾。”长友寸男面色阴沉说道,“一直在讨价还价。” 说着,他冷哼一声,“若非实在是没有其他合适人选,岂容他得寸进尺。” “长友君毋需烦恼。”三本次郎微微一笑,“符孝琓此人,精于专营,喜好蝇头小利,不过,此人只敢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讨价还价,他是不敢得罪帝国的。” “这是自然。”长友寸男倨傲的点点头,“我早就看透这条支那老狗了。” 他冷笑着,“虽然只是蝇头小利,也不能轻易给予,否则此人将来可能变本加厉。” “原来一切都在长友君的掌控之中。”三本次郎哈哈大笑,看着长友寸男面露得意之色,他举起酒杯,“为长友君的运筹帷幄,干杯!” 两人碰杯,这一次长友寸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符孝琓是浙江镇海人, 此人善于经营,早年靠巴结晚晴显贵盛补楼的如夫人,被收为义子,以此发迹,最终成为上海滩显贵。 后投靠直系军阀孙传芳,参与镇压上海工人武装起义,对抗国民政府的北伐。 此人曾经先后被武汉国民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通缉,属于上海滩的政治失意分子。 不过,此人资格老,影响力不小。 日军占领上海后,为了维持秩序,急需巡长一个代理人来‘以华制华’。 对于现在的大道市政府师长苏文西,日军上海高层并不满意,盖因此人无论是影响力还是能力都不足。 这种情况下,符孝琓这位有名望,有能力,且在上海高层人士中有着极深的关系人脉和影响力的人物被推荐给了土肥原贤二。 长友寸男此行便是受到土肥原贤二的指派,来上海负责招揽符孝琓‘出山’之事。 此人虽然年过花甲,但是,身体相当不错,且权力欲望强烈,日本方面甫一拉拢,符孝琓便果断投靠,表示愿意竭诚为大日本帝国效劳。 不过,随后在得知自己是日本方面目前在上海的唯一合适人选后,此人一边不断的表示‘符某人毕生心愿便是大日本帝国服务’,一边却和长友寸男讨价还价,意图索取更多的权利。 譬如说,符孝琓坚持要求取消‘大道市政府’的称号,仍然称呼上海特别市政府。 此外,新的上海特别市政府所有人事安排,都必须由他本人来确定等等。 “事实上,我很清楚,符孝琓的这些要求,实际上并非是和帝国讨价还价,其矛头实则是指向苏文西。”长友寸男轻轻啄了一口酒,微笑说道。 “帝国朝着这些支那人扔一根骨头,他们便会争相撕咬。”三本次郎笑着说道。 “正是如此。”长友寸男哈哈一笑,“看着他们撕咬,别有一番乐趣。” 就在此时,楼下院子里响了一声汽车喇叭声。 三本次郎看向院子里,朝着长友寸男微笑说道,“长友君,你的学生来了。” “我实际上只是教了他很短一段时间而已。”长友寸男摇摇头,说道。 “那也是师生。”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 车子开进了特高课的院落。 “宫崎君,请。”荒木播磨微笑说,“宫崎君很快便要见到国内旧识,真是令人羡慕啊。” 程千帆立刻明白荒木播磨这话隐含的意思。 这位贵客的身份不凡,荒木播磨这是羡慕他有这么一个身居高位的旧识。 他微微一笑,“荒木君,你也是我的旧识啊。”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两人说笑着,并肩而行。 此时,程千帆看到一个背影进了院子角落的茅厕。 他心中一动,“荒木君,我去方便一下。” 说着,他隐蔽的指了指茅厕。 “即将见到长官,宫崎君这是紧张了啊。”荒木播磨打趣说道,“理解,理解。” 程千帆微微笑,摇摇头,一幅被对方看透了的默认表情,朝着茅厕走去。 他自然不是打算从茅厕逃跑,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程千帆早就观察过特高课驻地的防卫情况,在三楼仅仅是他发现的便有两个秘密射击位,时刻监视着院落,射击位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他想要从茅厕处翻墙逃脱,根本躲不开射击。 此外,院墙很高,且在墙顶还有‘防贼’的铁钉,想要在不借助工具、不助跑的情况下翻越,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刚才那个进入茅厕之人,从背影来看极可能是小池。 这才是程千帆说要来茅厕的原因。 相比较保密意识极强、奸猾狡诈的荒木播磨,贪财重利的司机小池显然更好对付。 程千帆从特高课内部得来的情报,便有一部分是从小池的闲言碎语中(分析)得来的。 此外,刚才荒木播磨一句无心之言,则引起了程千帆的极大关注。 长官? 程千帆心中一动。 这位神秘贵客是特务机关高级军官,故而荒木播磨如此称呼? 还是说,荒木播磨是以宫崎健太郎的角度如是说,意思是此人曾经是宫崎健太郎的长官? 不是老师? 程千帆刚才在来此途中推测此神秘贵客可能是宫崎健太郎的大学老师,他便有了一个绝境情况下的无奈尝试: 那便是直接称呼此人为老师,并不带其姓。 若是此人真的是宫崎健太郎的老师,他这种做法也许能够在短时间内蒙混过关。 不过,在程千帆内心中揣测,这种行为的过关可能性不足一成。 因为既然是‘旧识’,多半会聊几句陈年旧事。 一句‘老师’,不足以应付过去,暴露也几乎是必然之结果。 且现在,荒木播磨的一句‘长官’,令程千帆更加困惑了。 “小池君。”程千帆解开裤腰带小便,扭头看向正在蹲坑的小池,打招呼说道。 “宫崎君,你今天怎么来了?”小池惊讶问。 “课长招待贵客,突然喊我来作陪。”程千帆系好裤腰带,故意露出矜持中又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说道,“只说贵客是我的旧识,我是两眼一摸黑,根本想不起来是谁啊。” “原来如此。”小池便露出羡慕的表情,“原来那位先生是宫崎君的旧识啊。” 说着,他压低声音,露出既羡慕又有一丝嫉妒的表情,“课长对这位先生非常亲近,宫崎君竟和这位先生认识,要提前恭喜宫崎君了。” “有什么好恭喜的。”程千帆故作矜持,“难不成还能升官发财?” 他笑着说道,“我若是发财了,定然带上小池君一起。” 听得这话,小池的嫉妒之色退去,只剩下羡慕和欣喜之色,“宫崎君此言当真?” “你我是好友,我什么时候欺瞒过你。”程千帆佯装生气。 “是我说错话了。”小池赶紧道歉。 程千帆心中焦急,他知道自己不能在厕所久呆,摇摇头喃喃自语,“荒木君也不说,我也搞不清楚贵客到底是谁。” 就在他前脚即将踏出茅厕的时候,小池说话了。 “我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谁,但是,宫崎君你知道啊。”小池说道。 “我知道什么啊?”程千帆停住脚步,不解的的问道。 “你还给这位先生起了绰号呢。”小池一边擦屁股,一边说道,他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露出恍然之色,“我听到课长和这位先生聊天,说了这么一句。” 说着,他提起裤子,笑着说道,“原来那个给老师起绰号的学生就是宫崎君你啊。” 程千帆便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摆摆手,离开了茅厕。 他的心跳加速。 他的脑筋飞速的运转。 从小池这里得到的情报,是他目前为止获得的最多线索的情报了。 老师。 学生。 绰号。 精于外科医术。 这些关键信息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掠过,反复思考。 他迈着平静的步伐,面上带着平静的笑容,走向荒木播磨。 此时此刻,他距离荒木播磨大约三十余步。 距离二楼的课长办公室大约百余步! 并无头绪! 程千帆的心中逐渐陷入绝望。 “宫崎君,快些上楼吧,课长和贵客应该等着急了。”荒木播磨冲他挥挥手,说道。 “是我的过错,竟然让课长和贵客等候。”程千帆微笑说道。 两人步入楼梯。 木质的楼梯,地板有些腐朽,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楼梯该修一修了。”程千帆笑着说道。 与此同时,他的思考飞速进行。 依然没有什么头绪。 来到了三本次郎的办公室外面。 程千帆表情严肃,整理了自己的衣着。 又轻轻拍打了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荒木播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上前敲了敲门。 “课长,宫崎君来了。” 长官? 程千帆蓦然想起刚才荒木播磨用的这个称谓。 他的心中一动。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三本次郎的声音。 他瞬间又想起豪仔所汇报的葛翠芳的口供中的一句话。 这些线索、情报汇聚—— 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西北总部密电与他,提供的那些关于宫崎健太郎的相关情报中,其中看似并不起眼的一件事。 他想到了一个名字。 赌了! 这些情报驳杂,来自西北总部、葛翠芳、荒木播磨、小池,以及他自己的分析和研究。 其中任何一个细节点错了,便可能南辕北辙。 但是,程千帆却知道,自己只能赌这一把了。 生死赌局。 “宫崎君,请。”荒木播磨朝着宫崎健太郎延手一请。 程千帆微笑着点点头,推门而入。 举目看。 办公桌上放着一瓶已经开启的清酒,桌子上有两个酒盅。 三本次郎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短发,眼睛不大,看到门开了,扭头,审视的眼光看过来。 “课长。”程千帆先向三本次郎毕恭毕敬的敬礼。 然后他看向另外那一名男子。 程千帆的眼眸流露出一分疑惑,两分思考,然后眼眸中闪烁出惊喜的光芒。 他上前两步,靠近了那位贵客。 三本次郎在桌子后面,他无法靠近,只能选择这位‘旧识’作为目标。 只是… 程千帆内心里摇头,以目前的情况,他很难确保再击杀了‘贵客’之后,再成功结束自己的生命。 “牧野老师,果然是您!”程千帆说道,话到嘴边,他加了‘果然’两个字。 他的眼眸带着一丝故人相逢的兴奋,兴奋中却又似乎包含了一丝丝尴尬,尴尬中还有一丝尊敬。 说完,他作出鞠躬行礼的动作,右手很自然的贴近自己西裤口袋,里面有他暗藏的一枚刀片。 他觉得遗憾,不能临死前拉一个垫背的! 若果然暴露,这枚刀片将会迅速取出,割开他自己的喉咙。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只有第一时间杀死自己,只有死亡,他自己才能对自己放心!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或死! 第139章 险 “牧野老师,果然是您。” 长友寸男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宫崎健太郎的眼眸中有激动,也有尴尬,当然,还有几分尊敬之意。 这令他有些感慨,想起当年在神户大学的那段短暂的教官生涯。 三本次郎则是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向长友寸男。 “长友君?” 程千帆心中一紧,‘长友君’? 自己赌错了? 程千帆心中一叹,终究还是没有度过这道生死劫。 他准备坦然赴死。 不过,他抬起头,看向这位‘长友君’,却并没有从‘长友君’的神情中看到戒备和疑惑,此人似乎在感叹和回忆。 这是? 这个发现令程千帆暂时中止了自我了断的计划。 “宫崎,多年未见,你也已经成长为帝国的栋梁之才了,三本君对你是颇多夸赞。。”长友寸男微微颔首,“很不错!” 然后看向三本次郎,“我在神户大学当教官的时候,并没有用真实姓名,当时用的是友人牧野下次郎的身份。” “原来如此。”三本次郎点点头。 “当时因我表现出对待神户大学的中国留学生的态度颇为亲近,很多学生心中不满,宫崎健太郎更是私下里喊我‘牧野严九郎’。”长友寸男冷哼一声,看着宫崎健太郎,“因为此事,这家伙还得了学校的处分。” “宫崎当年不知老师的用意,鲁莽无状,向老师诚恳道歉。”程千帆露出一丝尴尬之意,赶紧说道。 “哈哈哈,校方处分的对。”三本次郎哈哈大笑,他看向宫崎健太郎,“为何是牧野严九郎?” 为何是牧野严九郎? 程千帆便露出讪讪的笑容,不说话,然后低着头看地板。 尽管他的内心中此时已经将多条线索成功的串起来了,心中对于此种内情也有了一定的猜测,但是,这毕竟是宫崎健太郎和‘牧野严九郎’之间的旧日‘秘事’,万一他的猜测错了,那就麻烦了。 这种情况下,一动不如一静,很显然,当日是宫崎健太郎对老师不尊敬,这是宫崎健太郎的‘糗事’,出于对面前的‘牧野老师’的尊重,他选择不说话,这并无可疑之处。 “我当时在神户大学当教官,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我对医学很喜欢,有时候会去学校医疗室兼职帮忙,学校里有一些中国留学生会去看病,我会特别关心和照顾这些中国人。”长友寸男说道。 他看了一眼宫崎健太郎,“这家伙便说我对待中国学生,四处传播说,我就像是那位藤野严九郎对待当年的留学生周樟寿一样,既如此,不如改名叫牧野严九郎算了。”长友寸男冷哼一声,说道。 “宫崎当年顽劣,请老师责罚。”程千帆露出赧然之意,鞠躬说道。 “好了,我没有责怪之意。”长友寸男摇摇头,“我从三本君这里了解到,你对支那人一直保持戒备之心,初心不改,很不错。” “长友君此前只说宫崎当年与你起了个绰号,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么一个故事。”三本次郎哈哈大笑,“当年长友君出于工作需要,不得不对支那学生虚与委蛇,宫崎当年对待支那人的态度自然是没错,现在看来,这样称得上是一出佳话了。” “宫崎不敢当。”程千帆摇摇头,露出敬佩之意,“老师当年委曲求全,是我太愚钝顽劣了。” “坐吧,宫崎君。”长友寸男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说道。 “课长和老师在,我站着便是。”程千帆摇摇头。 两人皆是点点头,对于宫崎健太郎的态度很满意。 “当年我在神户大学当新生军事教官,只教导了你不足半月,便奉命调离了。”长友寸男说道,“严格说起来,我算不上是你的老师。” “支那人有一句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程千帆表情郑重说道,“老师教导宫崎半月,自然是宫崎的老师。” 说这话的时候,程千帆心中略略一松。 虽然第一关惊险度过,但是,他既然在此作陪,万一‘牧野下次郎’提及当时校园的一些旧事,他必然难以接上话茬。 现在听闻‘牧野严九郎’当年只教导他不足半月,他心中稍稍安定。 “长友君,请。”三本次郎举杯说道。 三本次郎和长友寸男品酒闲谈,程千帆便在一旁倒酒侍奉。 这是真正意义的作陪。 此后,‘牧野严九郎’便没有再理会宫崎健太郎,这也让程千帆心中大喜。 做一个透明人,专司斟酒,这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情况了。 “长友君,听闻你和渡边向也大佐是帝国陆军大学的同学?”三本次郎同长友寸男碰杯,微笑问道。 “是的,渡边君是我在陆大的舍友。”长友寸男点点头,说道。 “好极了。”三本次郎爽朗一笑,“我正有些事情想要麻烦渡边大佐,只是同渡边大佐素来并无来往,还请长友君代为引荐一番。” “三本君应该是为了此次无锡训练所的学员分配之事吧。”长友寸男微笑说道。 “噢?”三本次郎作出惊讶之色,“长友君也知道此事。” 长友寸男笑了笑。 程千帆很安静,给两人再度斟满酒盅,内心中却是提起精神,‘无锡训练所’? 这是什么部门? 若非此次适逢其会,他根本无从听到此隐秘之事。 不过,他的面上则露出踟蹰之色。 这自然印象了两人的注意。 “怎么了?”三本次郎问道。 “课长,牧野老师,我需不需要回避一下?”程千帆说道。 三本次郎和长友寸男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笑了。 “不错,这是一个特工应该有的谨慎。”长友寸男微笑说。 “无妨。”三本次郎点点头说道,“你留在这里吧。” 他今天既然喊宫崎健太郎来作陪,自然是考虑过这些,对于宫崎健太郎,他还是很信任的。 “哈依。”宫崎健太郎恭谨说道,不过,眼眸中却难免有振奋和感动之色,这是课长和老师的信任啊。 他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回避,一方面是出于谨慎,尽管他对于这个首次听到的无锡训练所之事很感兴趣,但是,作为一名潜伏人员,要经受住情报的诱惑,首先以安全、不被怀疑为第一考量。 此外,无论三本次郎是否要他回避,对于他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不需要回避,继续‘作陪’,他便有机会获得重要情报: 上海特高课课长三本次郎和这位明显身份、级别极高的长友先生的私下交谈,堪称日方高级官员的会谈了。 其中的言语话题必然涉及很多机密,别的且不说,关于这个‘无锡’训练赛的情况,他便能多一些了解。 三本次郎令他回避,也正中他的下怀,现在他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危险便多一重,不如早早离开。 “此番来到上海之后,我曾经受渡边君邀请,去训练所短暂出任顾问一职。”长友寸男轻轻喝了一口酒,说道。 说着,停顿一下,他思忖片刻,说道,“我知道三本君的意思,我倒是可以帮你同渡边君联系一番。” “太好了。”三本次郎大喜,举起酒盅,“如此,多谢长友君了。” 长友寸男苦笑着摇摇头,“三本君,你是满意了,杭州那边冈田君若是知道此事,估计要埋怨我了。” 此次梅村训练所分配的学员,主要是配给给上海日特机关以及杭州特务机关。 两边自然是都想要多分得一些,此多彼少。 “杭州的重要性岂能与上海相媲美。”三本次郎露出倨傲的表情,说着,又露出问询的表情,“我听闻村正太郎是此次培训人员中的佼佼者。” “三本君是有备而来啊。”长友寸男哈哈大笑,他点点头,“不错,村正太郎确实是这批学员中的佼佼者,不过…” “不过什么?”三本次郎问道。 “三本君可能还不知道,据我所知,村正太郎是冈田君点名要的人。”长友寸男摇摇头,说道。 “那我可要抓紧联系渡边大佐了。”三本次郎哈哈大笑。 他这些日子以来,频频向对方示好,今日所谈结果还是令他颇为满意的。 长友寸男此番秘密来上海,主要是受到土肥原贤二的委托,专司负责招纳符孝琓,成立上海特别市政府之事。 长友寸男是土肥原贤二阁下的爱将,只此一个身份,此人便值得他刻意交好。 此外,他此前事先已经得知长友寸男曾经秘密前往无锡梅村训练所担任顾问一事,刚才实乃佯装不知而已。 此番刻意交好,也有通过长友寸男搭上梅村训练所的渡边向也大佐,索取更多的学员分配名额的目的。 帝国一般会在下士官等级以下的新兵中挑选间谍培养对象。 三个月新兵训练期内,长官就开始着手考查、筛选,通常着重考虑三种人: 一种是‘模范兵’,受帝国‘菌国主义’教育较深,忠实可靠的,会说中国话的。 第二种是与日本军队关系深厚的在华商人子弟;其中包括一部分暗中和帝国合作的中国商人子弟。 这两种人员,会比较积极主动的参与。 第三种是品行不良,有前科的。 这部分人同意从事间谍活动,立功之后,他们的违纪行为会获得特别赦免。 具备间谍“资格”者,被集中到旅团或师团司令部专门的训练所,由各科教官以及中国问题专家进行训练。 在训练所,学员们不用真名只用编号,一般一期训练三个月,训练过程严格紧张,分精神训话、政治训练、技术训练三类科目。 前两个星期进行精神训话和政治训练,从第三个星期开始着重于特务技能训练。 军部秘密在无锡梅村新开了一个训练所,有学员近百名,用于支援浙沪的特工活动。 三本次郎自然想要多分一杯羹。 既然长友寸男答应帮忙同渡边向也搭线,三本次郎目的达成,谨慎的他没有再谈论关于无锡训练所之事。 两人谈论起了正在进行的徐州会战。 “伊东将军所向披靡,支那将领韩洋河所部一击即溃。”长友寸男冷笑说道,“这些支那将领,贪生怕死,已经被帝国打怕了。” 就在上月下旬,伊东政喜第101师团佐藤旅团5个步兵大队,1个野炮兵大队由东台出发,月底攻陷盐城,现在正在猛攻阜宁。 韩洋河的第二十四集团军兵力是日军的五倍,却一触即溃,退往东坎,如此,使得国军汤集团后背受到严重威胁。 程千帆仔细聆听,三本和长友所谈论的,基本上都是已经发生的战场情报,两人也多以复盘为主,并未谈及过多隐秘。 就是不知道这是两人单纯的喜欢复盘战事,还是出于谨慎考虑。 程千帆心中揣测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他露出几分倦意,甚至还隐蔽的打了个哈欠。 三本次郎便瞪了他一眼。 程千帆赶紧抖擞起精神。 长友寸男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两人讨论的是枯燥的军情、战报、战术复盘,宫崎健太郎听不大懂,自然没有什么兴趣。 武汉。 力行社特务处临时总部。 一向稳重的齐伍译出这份来自上海的急电的时候,都是脸色苍白,额头渗出汗水。 “处座。”推开戴春风的办公室门,齐伍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戴春风会意,一摆手。 众人纷纷退下。 “处座,上海特情组急电。”齐伍将密电双手呈上,“不是程千帆发来的电报,是‘灰兔’发电。” ‘灰兔’是周茹的代号,是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亲自为下属取的代号。 戴春风接过电文。 “处座,程千帆可能出事了。”齐伍说道。 “什么?”戴春风脸色一变,急忙看电报。 ‘灰兔’急电武汉,向特务处总部报告: 大冬瓜请客,‘蚂蚁’作陪,客人疑似神秘人。 “宫崎君,谷口教授现在身体怎么样?”长友寸男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随口问道。 “老师前年腿部摔伤,虽然经过诊治,恢复的很好,不过,长途行走会酸胀疼痛,所以他现在很少会去外地了,基本上都是在北平和天津。”程千帆回答说道。 长友寸男要回住处,特别点名要宫崎健太郎陪他过去。 “不到处跑了?”长友寸男嘴角一扬,“也好,年龄大了,老实点好。” 程千帆苦笑,尴尬不已。 “你不用觉得为难。”长友寸男微微一笑,“我同你的老师互相看不顺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千帆讪讪一笑,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长友老师,我们这是去法租界?”程千帆看着窗外的建筑物,问道。 “法租界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长友寸男看着宫崎健太郎,说道,“我现在在那里工作。” “长友老师竟然在警察医院工作?”程千帆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我前些天就曾经多次去过警察医院,竟然对我一无所觉。” 台拉斯脱路。 警察医院对面的一处民居的二楼。 特务处上海站行动大队一组组长陆飞坐在一个椅子上抽烟。 一巴掌拍死了一个小飞虫。 陆飞忍不住骂了句,这才五月份,就有这么多小飞虫了。 “茅岢莘回来没?”陆飞抬头问正在观测的手下。 第140章 大功一件 乔春桃双手架着望远镜,死死地盯着特高课的大门口。 刚才大门里驶出来一辆小汽车。 车内的车帘是拉起来的,在经过转角的时候,车帘拉起来一角,里面的人看了两眼外面,随后便将车帘再度拉上。 时刻保持警惕的乔春桃便看到了程千帆的脸,最让他惊喜的是组长拉起车帘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这是‘太平无事’的信号。 乔春桃一直紧绷的心舒缓下来,他无法确定特高课内发生了什么,想来应该是组长成功的化险为夷,度过了这次难关。 不过,就在他打算发布撤离的命令的时候,乔春桃又犹豫了。 万一组长投敌了呢? 万一这是陷阱呢? 对于组长,乔春桃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佩,也决然不相信组长会再暴露之后投敌当汉奸。 但是,脑海中这两个问号一直萦绕不去。。 他愿意相信组长对党国的忠诚,但是,他不敢赌。 又盯着特高课的大门约莫十来分钟,确认日特没有大批出动的迹象,乔春桃放下望远镜。 “你们两个继续盯着这里,若有异常情况,立刻打电话到阿祥杂货铺。”乔春桃吩咐手下说道。 “是!” “没有异常情况的话,一个小时后隐蔽撤离,要小心尾巴。” “明白。” 随后,乔春桃下了楼,从后门离开。 他连续穿越两个巷子,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翻过一个巷子的院墙,从另外的巷子出去,又步行约十分钟,来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 拿着话筒,投入一枚电话角币,接通电报厅的电报员,要了个电话,同时警觉的观察周围情况。 麦兰区。 屋内的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 白若兰盯着电话机,她没有去接电话,看了李浩一眼。 李浩朝着嫂子点点头,拿起话筒。 “大哥出来了。” 是桃子的声音。 “大哥怎么样?他早上说有些头痛,现在好些没?”李浩呼吸急促,急忙问道。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桃子说。 “嫂子在逛街呢,有点累了,想要回家。”李浩说。 “大哥还在忙,再等等。” “好。”李浩将话筒放好,扭头便看到了嫂子担忧、焦急的双眸。 “帆哥没事。”李浩的声音颤抖,带着巨大的喜悦,说道。 白若兰身体后仰,整个身体砸在了椅子上,一直咬牙坚持、没有流出来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若兰姐,你怎么了?”小宝问道。 “姐姐没事。”白若兰擦拭了眼角的泪水,美丽的面孔上绽放笑容,“姐姐是开心呢。” “帆哥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李浩说道,“嫂子,我们再等等。” 白若兰的眼眸中复又露出惊恐和担忧之色。 “帆哥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只是我们需要再确认一下。”李浩赶紧说道。 “好。”白若兰搂着小宝,目光坚定,点点头,“我等他。” 这边,乔春桃挂上电话后,又从兜里摸出一枚公用电话角币,要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豪仔的。 “老大没事,通知大家去老翟饭馆吃席。”乔春桃说道。 去老翟饭馆吃席,是约定的暗号,所有人离开现在的安全屋,立刻隐蔽撤离。 “你不相信老大?”豪仔强压怒火,冷冷质问。 “我相信老大。”桃子捂着话筒,声音低沉,“正是因为相信老大,我才要对得起老大的信任。” 电话里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嘈杂音。 这是那边挂掉电话了,豪仔定然无比愤怒吧。 桃子冷峻的面容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摇摇头。 豪仔,你相信组长,我对组长的信心,对组长的忠心并不比你少!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武汉。 力行社特务处总部临时驻地。 “处座,事态紧急,您看?”齐伍表情严峻,看向戴春风。 “上海特情组现在什么情况?”戴春风面色阴沉,冷声问道。 “千帆对于危急情况早有预案,现在应该是交给乔春桃负责的。”齐伍说道。 “乔春桃?”戴春风思索片刻,“我记得他,他是杭州特训班毕业的吧。” “正是。”齐伍点点头,“民国二十六年,处座您安排了包括乔春桃、应怀珍在内的多名杭州特训班毕业的学员去上海。” “千帆,他很不错。”戴春风阴沉的面容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说道。 乔春桃等人是杭州特训班毕业,是戴春风派往当时的‘青鸟’独立潜伏小组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乔春桃并非程千帆自己的嫡系,是特务处总部这边的人,是他戴春风的人。 程千帆却丝毫没有芥蒂,反而委以重用,甚至将紧急情况下的指挥权交给了乔春桃,这足以说明程千帆没有私心,对他戴春风更是忠心可见! “应怀珍此前多次汇报过,言说特情组组长肖勉对处座您,对领袖,对党国一片赤诚。”齐伍说道。 “是啊,多好的年轻人啊。”戴春风点点头,他面容一肃,“电告上海特情组‘灰兔’,若‘蚂蚁’陷于敌手,令肖勉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之。” 实际上下令是上海特情组营救组长肖勉。 电报却是肖勉下令,以肖勉的名义行动,这也是避免暴露程千帆的身份。 若是程千帆不幸被捕,一个普通的特工‘蚂蚁’和特情组组长肖勉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 ‘蚂蚁’也许不太被日本人重视,有营救的可能。 若是日本人得知程千帆便是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那便无比麻烦了。 “处座高见,对程千帆更是没得说。”齐伍赞叹说道,“不管能否成功营救,千帆心中定然感铭肺腑。” 看着处座依然皱眉,齐伍心中一动。 他明白处座在担心什么了,只是不好言说。 “处座,程千帆若是被捕,会不会?”齐伍小声问道。 “不可能!”戴春风面色一变,阴沉着脸看向齐伍,“我相信程千帆,相信他对党国、对领袖的忠诚。” “是我妄言了。”齐伍露出惭愧之色,“我应该对千帆有信心的。”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会让前线的同志寒心。”戴春风冷冷说道。 “是!” “去发报吧。”戴春风说道。 “是。”齐伍点点头,走了两步,又看向戴春风,“处座,您看,是不是命令上海特情组做好特殊情况下的应变准备?” 戴春风怒目相视。 齐伍垂下头。 戴春风长叹一口气,摆摆手。 “属下告退。”齐伍再度露出惭愧之色,转身而去。 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组长,有情况。”一名上海站行动特工低声说道。 陆飞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来到窗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望远镜。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医院对面的马路上。 一个相貌极为俊逸的年轻人下了车,然后绕过车子走向了另外一边的后排车门。 “程千帆?他来警察医院做什么?”陆飞嘟囔了一句。 程千帆拉开了左侧后座车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下了车。 “是茅岢莘吗?”陆飞立刻问。 “看清楚,是茅岢莘吗?”一名特工用力踢了一个被捆绑的年轻人一脚,此人是警察医院的医生,负责给茅岢莘当外科助手。 上海站接到武汉总部的制裁命令后,立刻开始行动,只是他们并不认识茅岢莘。 这对于特务处来说并不是难题,随后便直接绑架了这名医生。 一名特工将望远镜架在这名被捆绑的医生的双眼前。 “是,是茅医生。”医生战战兢兢的说道。 “确定吗?”陆飞阴着脸,“认错了,杀你全家。” “没错,是,是茅医生。”医生吓得直哆嗦,赶紧说道。 陆飞看着程千帆和茅岢莘站在马路边,程千帆给茅岢莘敬了一支烟,并且主动掏出打火机为其点烟。 “真够谄媚的。”陆飞露出一丝鄙薄之意,“这个茅岢莘不是汉奸就是日本人,这程千帆,啧啧。” “这狗汉奸。”一个特工骂了句。 “准备行动。”陆飞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没想到这么快便获得了干掉茅岢莘的机会,这令他极为欢喜,此番干净利落的除掉茅岢莘,当可立下大功。 “注意。”陆飞突然说道,“潘略,你和燕畅的目标是茅岢莘,宋米火,你的目标是程千帆。” “是!” “是!”两个手下点点头,拉动枪栓,黑洞洞的枪口慢慢探出窗口。 “组长,真要干掉程千帆?站长没有下命令。”宋米火有些犹豫。 “干掉这狗日的。”陆飞咬牙笑着说道。 干掉茅岢莘,是大功一件,顺带着除掉亲日的程千帆,这也是一个功劳,两个功劳相加,武汉方面一定更为欢喜。 总部没下令干掉程千帆,那没什么,现在程千帆和行动目标茅岢莘一起,这便是程千帆投靠日本人的证据。 代站长郑利君想要转正为站长,那么,郑利君空出来的行动大队队长的位子,他陆飞自然也想要坐一坐。 一炮双响,他陆飞要让戴处座见识一下他的能耐! 想必处座定然大喜! 第141章 刺程 警察医院的门口,程千帆陪同长友寸男抽烟闲谈。 “原来老师您就是警察医院那个新来的外科医生。”程千帆旳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惊喜之中更添几分自豪。 “程副总巡长此前便知道我?”长友寸男微笑着。 “我是从皮特的口中得知警察医院来了一个非常出色的医生,精于眼部外科手术。”程千帆说道。 “皮特?”长友寸男露出思索之色,“是那个此前中枪住院的法国人?” “正是。”程千帆点点头,“皮特的一个尼德兰朋友在医院里做了双眼皮手术,皮特对这位医生十分推崇。” 说话间,他不着痕迹的观察长友寸男的神色。 果然,他从长友寸男的神情中看到了几分得意。 从特高课出来,到法租界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的路上,程千帆内心中始终保持高度警惕: 一旦长友寸男谈及他并不知晓的关于‘牧野下次郎’同‘宫崎健太郎’之间的旧事,他只能随机应变。 若是应变不过去,那么便只能突然暴起干掉长友寸男了。 庆幸的是,长友寸男并未提及他和宫崎健太郎之间的旧事,这应该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师生时间太过短暂,而这短暂的时间里,两人的关系还比较尴尬,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两人共鸣的美好回忆。 在返途中,程千帆比较恰当的表现出了宫崎健太郎在他们两人独处之时的细微尴尬,并不是太主动,多是长友寸男说话,主导话题,他恭敬的回应。 长友寸男首先是正式告知宫崎健太郎他的姓名。 再之后,长友寸男更多的是询问谷口宽之的近况,程千帆便一一回答。 从长友寸男的言语、神情中,他观察得到的情况是,长友和谷口的关系不佳。 却也并非是有仇恨那种,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而互相看不顺眼。 如此,程千帆所表现出来的尴尬、尽量少说话,竟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前,在特高课的时候,从长友寸男的一句话中,程千帆判断长友寸男应该是出自医科世家。 而根据他此前从各方面了解到的情报和研究分析,程千帆便推算‘茅岢莘’应该是非常‘热爱’外科医生这个职业的。 这同这个人的高级特工身份并不矛盾。 特工身份是‘茅岢莘’的工作,医生身份是他私下里的爱好。 医生最高兴的是听到对其医术认可和赞美的话。 程千帆曾经琢磨过日本人的脾性。 日本人的性格似乎非常矛盾,既无比狂妄自大,却同时又屈服强者,他们对于西洋人,是既看不起,又似乎极度渴望得到西洋人的认可。 果不其然,听到法国人皮特对自己的医术赞不绝口,长友寸男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皮特当时还以为老师您是中国医生呢。”程千帆轻笑一声,“我当时便不认同,认为…”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支那人不可能有这样优秀的医生和人才。” 长友寸男嘴角上扬,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程副总巡长,谨慎言行。” “是。”程千帆点点头。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这辆杂耍车。 这是一辆卡车,车身上贴满了杂耍海报。 车斗里有两人站着,扶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楼外楼,孟庄杂耍,请君一笑’。 程千帆便恍然,这是某个杂耍戏班子准备在楼外楼表演的海报宣传。 楼外楼是上海滩第一家游乐场。 楼外楼内众多摊位表演各种游乐节目,有滩簧、说书、评弹、杂耍戏法等;还设有x光机,普及生理科学知识;旁边有冷饮室和茶座,供游客歇息。 还会根据时令,还举办兰花会、菊花山等活动。 这辆卡车似乎是抛锚了,警察医院的门岗拎着警棍过来驱赶,此时工人们正在卖力的推着车子。 “上海都已经被帝国占领了,这些愚蠢的支那人却和以前毫无区别。”程千帆轻声说,“果然是卑劣的民族。” 长友寸男隐蔽的瞪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这说明,在帝国的治下,中国人生活的很好,很安乐。” 程千帆脸色微变,露出恍然和恭敬之色,“老师所言极是。” “侧恁娘!快点过去啊!”陆飞咬牙切齿,急的满头大汗。 就在他将下令手下开枪射击的时候,这辆途径警察医院门口的杂耍海报卡车竟然在此抛锚了。 这辆卡车正好挡住射击视线。 陆飞焦急上火,眼瞅着这次行动一切顺利,啪啪啪几枪就可大功告成,却来了这么一出意外情况。 好在令他惊喜万分的是,那个茅岢莘和程千帆并没有立刻进医院的院子,而是在院门外抽烟聊天。 这令陆飞心中既焦急,又高兴直呼好运气。 焦急的是这辆卡车还不快点推走。 高兴的是,自己运气不错,目标竟然等在那里了,真乃天助我也,莫不是上天注定他升官发财?! “组长,卡车推过去了。”一名行动队员惊喜说道。 “准备!”陆飞大喜,沉声道,“潘略第一枪,目标茅岢莘,燕畅和宋米火第二枪,燕畅补枪打茅岢莘,宋米火打程千帆。” 说着,他自己也来到另外一个射击位,他负责最后补枪。 “茅医生,我送您进医院吧。”程千帆微笑着,说道。 “岂敢劳烦程副总巡长。”长友寸男笑着说道,他压低声音,“医院里认识你的人太多,会给我造成影响,就在此别过吧。” “好!”程千帆说道。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礼盒,双手递给长友寸男,“茅医生,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长友寸男便笑了,身体往前前倾,随手接过礼盒,正要说话。 就在此时,就听得啪的一声枪响。 长友寸男的肩膀中弹,发出一声惨叫。 程千帆大惊。 他的心中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上海站对‘茅岢莘’动手了! 程千帆立刻做出了最符合宫崎健太郎的性格的选择,他一个侧身,正要撇下长友寸男逃跑。 却是又听见啪啪两声枪响。 一枪打在了程千帆转过身后的地面。 还有一枪——直接打在程千帆的右肩部位。 自己中弹了! 程千帆心中大惊,疼痛之下更是内心破口大骂: 这是冲着‘茅岢莘’来的,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侧恁娘!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42章 警察医院枪击案 突然的枪击,搅乱了台拉斯脱路的宁静。 卡车上旳人慌得扔下了牌子、海报,有人跳车躲避,有人则吓得趴在了车斗里。 路人更是发出尖叫声,四下奔逃。 “侧恁姆妈!”陆飞看到潘略第一枪竟然只打中了茅岢莘的肩膀,随后的补枪也并没有击中茅岢莘,此外,程千帆也只是肩膀中枪,他气的骂道。 看着混乱的场面,陆飞厉声下令,“所有人,目标茅岢莘!” 第一枪没有干掉茅岢莘,这令陆飞心中懊恼、烦躁,现在他已经顾不上顺带着除掉程千帆了,满脑子都是干掉茅岢莘,这才是行动目标! 他端起手中的步枪,瞄准正在躲避枪击的茅岢莘。 ‘这家伙绝对是老牌日特。’陆飞心中立刻判定。 肩膀上挨了一枪的茅岢莘并没有慌乱,而是顺势一个侧向前扑,躲开了第二下的补枪。 随后趴在地上的茅岢莘,没有丝毫的犹豫,连续两个翻滚,趴下。 正好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石头只是稍稍高于地面,却正好可以给茅岢莘的头部提供尽可能的遮蔽,想要直接打头部的困难极大。 “打他后背!”陆飞喊道。 这边,程千帆顾不上理会肩膀上的枪伤,趴在地上,忍着疼痛,顺势一个打滚,然后匍匐爬到了一棵树的后面。 “茅医生。”程千帆不敢露头,躲在树后面喊道。 一阵枪声响起。 程千帆便听到几声闷哼,随后是一声惨叫。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冲着医院大门的方向咆哮,“快来人!” 警察医院是有巡捕驻守的,枪击开始后,岗亭里的巡捕吓得抱头鼠窜,躲在岗亭里瑟瑟发抖。 此时听到程副总巡长的吼声,有巡捕壮着胆子探出头。 “程副总,你还好吗?” “打电话叫人。”程千帆一只手捂着肩膀,躲在树后面喊道,“另外,吹哨子!” “什么?” “侧恁娘!打电话,吹哨子!”程千帆破口大骂。 警察医院的巡捕不是他的直属手下,他方才喊来人,这帮家伙不敢出来,这让程千帆立刻明白,这些岗哨是断不可能、也没胆子出来和枪手搏命的。 故而,程千帆只是命令他们打电话、吹哨子。 打电话给中央巡捕房总部,呼叫支援。 吹哨子是呼唤附近的巡捕,同时也是给枪手制造心理压力。 躲在岗亭里的几个巡捕,拼命的吹着口中的哨子。 那个刚才胆大敢冒头询问的巡捕,将脑袋躲在门后,将长枪枪口冒出去,对着枪手响枪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组长,巡捕要来了。”上海站的行动人员被巡捕凄厉的哨音弄得紧张、心烦。 对方反击了,这一枪虽然偏得离谱,还是吓得上海站的行动人员一大跳。 “茅岢莘死了没?”陆飞问道。 “应该死了。”潘略说道,“组长您下令后,我们一起开枪,这家伙背上至少挨了四五枪。” “死了,一动不动了,死透了。”另外一个手下赶紧说道。 “撤!”陆飞低吼道。 “组长,长枪怎么办?”宋米火问。 “扔了,短枪带着,长枪扔掉。”陆飞焦急说道,对于上海站来说,武器弹药目前并不紧张,在上海沦陷前,特务处上海站便囤积了一部分武器弹药,为上海沦陷之后的敌后斗争做了一定的准备了。 啪啪啪! “巡长!”大头吕一边开枪,一边急切喊道。 他带着一队人正在附近巡逻,听得这边响枪,便带队赶过来,本来是打算等枪手跑掉后再‘勇敢’的出现。 不过,众巡捕立刻从四散奔逃的市民口中得知是小程总遭遇枪手袭击。 大头吕只是看了一眼手下们,便‘毫不犹豫’的带队冲过来了。 他丝毫不怀疑,他再犹豫片刻,手下会有人在程千帆面前告他一状,甚至现在就有人敢造反、打他黑枪。 整个三巡,早已经被程千帆用金钱、恩威并施的手腕收服,虽然不能说所有人都对程千帆忠心耿耿,但是,至少有几个人绝对是敢于为小程总拼命的,其他人也多会愿意摇旗呐喊。 “我在这里。”程千帆躲在树后面,喊道。 啪啪! “打中一个!”鲁玖翻高兴的喊了一嗓子。 正在带领手下撤离的陆飞扭头一看,便看到燕畅小腿中枪倒地。 他心中一横,拎起短枪就要冲着燕畅的脑袋开枪。 啪啪啪。 巡捕朝着这边连续射击,险些击中陆飞,他吓了一跳,慌乱中赶紧朝着中枪受伤的燕畅补了一枪,甚至顾不得去看,扭头就跑。 他们冲进了一个巷子,在巷子里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梯子,爬过巷墙,进入隔壁的街巷,很快消失不见了。 “巡长,你怎么样?”大头吕跑到树后面,就看到程千帆捂着受伤的肩膀,疼得直咧嘴。 “巡长,你受伤了!” “扶我起来。”程千帆咬着牙齿,低声吼道。 大头吕和一个手下赶紧冲上来,将程千帆搀扶起来。 “侧恁娘,轻点。”程千帆骂了一句,又冲着大头吕点点头说道,“不错,来得还算及时!” “扶我过去!”程千帆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名枪手,说道。 “是!” “还活着。”正在检查‘这具尸体’的鲁玖翻摸了摸尸体的鼻息,惊喜喊道。 “救活他!”程千帆脸色阴沉的吓人,“我要知道是谁对我动手!” “是!”鲁玖翻一摆手,巡捕从医院岗厅弄了一个简易担架过来,将昏死过去的枪手抬着,冲进了医院。 “巡长,您的伤?要不要先处理一下?”大头吕关切询问。 “暂时死不了!”程千帆低头看了一眼肩膀,冷着脸说道。 枪声响起,他便得出判断,上海站使用的是日械三八式步枪,这种枪射的远,打得准,适合枪法精准的日本士兵。 不过,这款枪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因为弹丸初速高、质量好,因此命中之后往往易于贯通,创口光滑,一打两个眼,对周边组织破坏不大。 只要不是直接命中要害部位,救治及时的话,且死不了,休息俩月,又是一条好汉。 “枪手是从那个房间开枪的。”程千帆捂着肩膀,疼的直冒汗,咬牙切齿的说道,“吕虎,你带人去看看。” “是!”大头吕点点头,随手点了几个巡捕,“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 “香烟!”程千帆沉着脸,说道。 护卫在他身旁的老部下立刻明白,伸手从巡长的身上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塞进巡长的嘴巴里。 “巡长。”他从身上摸出洋火盒,划了一根洋火,点燃烟卷。 因为程千帆现在还兼任三巡巡长,所以,三巡的巡捕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巡长,程千帆对此并没有制止,反而很高兴,这也是一种亲近之意。 一辆军用卡车疾驰而来。 “程副总,程老弟,这是怎么了?谁干的?”袁开洲从车子副驾驶跳下来,看着捂着肩膀,肩膀上殷红一片的程千帆,一脸震惊问道。 “勿晓得。”程千帆苦笑一声,“就是在路边抽根烟,就挨了枪。” 说着,他眉头紧锁,咬着牙,一幅要吃人的表情,“要是知道是谁,老子杀他全家!” “茅医生还活着!”这个时候,一声惊呼传来。 程千帆露出‘惊喜’的表情,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警察医院的医生正在检查茅岢莘的情况。 “茅医生怎么样?”程千帆两步走过去,急声问道。 “报告程副总,茅医生的情况很糟糕,必须立刻抢救!”医生说道。 “那还愣着做什么啊,救人啊!”程千帆大声呵斥。 他心中却是十分遗憾,他刚才故意不去理会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长友寸男,而是去关注被打伤的枪手,以及安排人去枪手的射击点查看,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确保茅岢莘死的彻底。 他考虑再三,长友寸男是一个隐患,虽然活着的长友寸男可能成为他的一个新的靠山之一,但是,这个人始终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譬如说,长友寸男虽然只当了他不足半个月的教官,但是,长友寸男教导过的神户大学的学生何其多,如果此人正好和某个神户大学的毕业学生还保持联系,并且从其口中得知了关于宫崎健太郎当年的一些轶事。 这便麻烦了。 所以,还是死了的长友寸男最好!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即使是长友寸男死了,也不会对他有太大的影响。 此次袭击事件,本质上来说和他无关,且他自己也受伤了。 他是在两个小时前刚刚和长友寸男见面,转过来两人便一起遇袭,这说明袭击事件是意外,和他无关。 更加确切的说,他的受伤可以说是受到长友寸男的连累,在特高课那便,他是完全可以撇清此事的,不虞会有隐患。 只是,他没有想到,长友寸男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竟然耽搁了好一会还没死透。 此时此刻,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开过来,停在了距离医院门口稍远的地方。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 程千帆立刻认出来这便是刚才送他以及长友寸男来的司机。 因为长友寸男的身份极为隐蔽,所以,特高课没有安排本部特工开车,而是通过驻沪的日本商会的名义,从一个日本商人那里借用了一辆车和司机。 司机要靠近。 捂着肩膀,面色阴沉的程千帆轻轻摇摇头。 司机停住脚步,转身上了车,启动车子,即刻掉头离开。 “程副总,您肩膀上中枪了,还是早些医治,以免耽误病情。”警察医院的副院长和苗安在几名医生的陪同下慌里慌张的出来,看到程千帆肩膀的枪伤,赶紧关切劝说。 程千帆还是小程巡长的时候,便是法租界的一方人物了,现在已经是小程总的程千帆,更不是他能得罪的。 他刚才已经听说了枪击案发生后,岗亭的巡捕怕死,没有第一时间救援,这让他担忧不已,担心程千帆会秋后算账。 程千帆看了副院长一眼,冷哼一声,“托福,还死不了。” 听了这话,和苗安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这程千帆果然要秋后算账,不破财消灾的话,此事绝难善了。 “程副总,您在医院门口遭遇暴徒袭击,医院护卫不力,此乃不可推卸的责任。”和苗安露出惭愧不安的表情,“此事,医院以及和某人定然会给程副总一个交代。” 说着,他关切的眼神看向程千帆的肩膀,“程副总不顾伤情,坚持现场处置,令人敬佩不已,但是,还望以身体为重,赶紧治疗为先。” 程千帆深深的看了这位与前清那位大贪官同姓的副院长先生,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形晃了晃。 “快些,担架呢,程副总受伤晕倒了,赶紧治疗。”和苗安赶紧大声张罗着。 “纳尼?”荒木播磨手中握着电话筒,眼睛瞪着,满眼的震惊之色,“你再说一遍。” “好了,我知道了。”荒木播磨挂掉电话,直接拉开门,走到斜对面的办公室门口,敲门,“课长。” “进来。”三本次郎说道。 荒木播磨推门进来,“课长,出事了。” “恩?”三本次郎正在练习刀法,闻言微微皱眉,顺手一个斜向劈砍,问道。 “长友先生和宫崎君在警察医院门口遇袭。”荒木播磨表情急切说道。 “什么?”三本次郎挥舞指挥刀的手停住了,“长友君怎么样了?” “长友先生被医院拉进去抢救,宫崎君也中枪了。”荒木播磨说道。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一刀劈在了榻榻米桌面上。 “我需要知道具体情况,立刻去查!”三本次郎咆哮着,“长友君绝对不能出事!” “是!我这就去查!”荒木播磨赶紧说道。 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秘密据点。 陆飞戴着手下,躲开了巡捕的大搜捕,终于安全回到据点。 “事情办得怎么样?”上海站代站长郑利君急忙询问。 “报告站长!”陆飞一脸郑重,敬礼,“属下陆飞,幸不辱命!” “好!好!好!”郑利君大喜,上来两只手拍打陆飞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属下动手的时候,程千帆正和茅岢莘在一起。”陆飞汇报说道,“这个程千帆素来亲日,属下当时便想着将程千帆顺手一起干掉。” “谁让你对程千帆动手的?”郑利君脸色一变,厉声喝问。 程千帆确实是亲日,他自然知晓。 不过,程千帆的身份比较特殊,此人在法租界势力不小,影响力也较大,现在更是刚刚履升为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 这个职务和身份意味着程千帆已经成为法租界巡捕房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之一了。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43章 处座,大喜啊 虽然程千帆亲日,但是,这个人的身份太敏感了,对中央巡捕房的副总巡长动手,这势必会引起法租界方面的极大不满。 目前的法租界当局给郑利君的感觉就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好面子。 他曾经暗中揣摩,不无恶意的怀疑可能是法国人在日本人那里越来越没面子,反而在国府这里更加变本加厉的趾高气扬。 具体到今天这个事情,陆飞未经请示,直接对程千帆动手,一旦被法国人知道是特务处动的手,这极可能会被法租界当局视为挑衅行为,后果颇为严重,殊为不智。 此外,程千帆这个人和青帮某位辈分极高的大佬的关系相当密切。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陆飞对程千帆擅自动手,都是极为鲁莽的举动。 而对于郑利君来说,尽管陆飞是擅自动手,但是,武汉那边不会理会那么多,若是因为对程千帆动手引得法国人愤怒,进而影响到特务处在法租界的隐蔽环境,乃至是引得法国方面向国府的抗议,这便麻烦了,都是他郑利君御下不严捅出来的篓子。 他郑利君必然要吃瓜落。 刚刚完成任务,兴冲冲的汇报情况希望得到夸奖,却没想到骤然挨骂陆飞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站长程千帆向来亲近日本人动他怎么了?”陆飞争辩说道。 “亲近日本人的人多了去了,我们都动手干掉?”郑利君冷哼一声“你要动手,要有证据,要能够证明他程千帆是汉奸!” “我哪有”陆飞嘟囔说然后他看着代站长阴鸷的眼眸,咕咚咽了口口水,脑子里迅速转动,组织语言。 “报告站长,属下业已初步掌握程千帆投日当汉奸的证据此次对茅岢莘动手之时适逢程千帆同茅岢莘暗中接触这足以表明程千帆已经秘密投靠日本人,这就是一个铁杆汉奸。” “确定程千帆投靠日本人了?”郑利君沉声问  “证据确凿。”陆飞斩钉截铁说道。 “你啊你啊程千帆身份敏感即便是此人确定当了汉奸也不可冒然动手。”郑利君瞪了陆飞一眼摇摇头“罢了,汉奸者,人人得而诛之我能够理解兄弟们对卖国者的憎恨,不过以后做事情前要先请示。” 说着他又拍了拍陆飞的肩膀“以后注意下不为例。” “是!”陆飞敬礼他的面上还算平静,心中却是难免不满。 本以为对程千帆动手,会一炮双响获得更大夸奖,却没想挨了一通批评而且还得承郑利君的宽恕、谅解之情。 尽管陆飞的表情隐藏的很好,但是郑利君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这个陆飞,做事不动脑子,程千帆现在的身份是随便能乱动的吗? 他心中打定主意,将干掉茅岢莘功劳多往身上摊一些,至于说对程千帆动手这件事? 郑利君一开始是打算全都推到陆飞身上,这本身也正是陆飞擅自动手的嘛。 不过,他想了想,这样也并不妥当。 这会令武汉方面怀疑他对手下的掌控力。 郑利君有些头疼,此事还要斟酌一番,最好能用春秋笔法修饰一番。 想来在茅岢莘被除掉、立下大功的情况下,处座那边应该不至于揪着不放。 停顿一下,他表情严肃看着陆飞,“确认干掉了茅岢莘?” “报告站长,属下无比确认。”陆飞斩钉截铁说道。 “哈哈哈!好!”郑利君更是大喜,拍了拍陆飞的肩膀,“我即刻向武汉去电,为你请功,你先出去吧。” “是!” “程千帆死了没?”郑利君突然又问。 “没有,这家伙运气好,只是肩膀中了一枪。” “你出去吧!”郑利君挥挥手。 他的脸色无比阴沉,这个陆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既然对程千帆动手了,那便一定要干掉。 人死了便死了,法国人也不会因为一个死去的程千帆真的和国府翻脸。 但是,程千帆还活着,那麻烦便大了。 本来他出于种种考虑,打算帮陆飞遮掩两句的不过,现在嘛  郑利君摇摇头,谁捅出来的篓子谁去接着。 擅自行动,目无军纪! 叮铃铃。 李浩一把抓起话筒。 “斜对面的电话厅。” 李浩放下话筒来到窗户边,扯起窗帘看,便看到斜对面的公用电话亭内,一个戴着鸭舌帽、墨镜的男人在那里。 双方对视了一个眼神。 李浩放下话筒,“嫂子,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叮嘱说道,“嫂子,我没回来,任何人敲门不要理会。” 白若兰轻轻拍打着刚刚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小宝,点点头。 李浩出门后,白若兰从里面将房门反锁。 想了想,她将自己的坤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来一把小巧的手枪,这是程千帆特别为妻子准备的一把用来防身的德制自动手枪。 白若兰拿起手枪看了看,又放进坤包里,将坤包放在床头柜上,触手可及。 李浩信步走在马路上,靠近电话亭。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支烟在嘴巴里,又摸了摸身上。 桃子适时的从电话亭出来。 “兄弟,借个火。”李浩说道。 桃子看了李浩一眼,点点头,从身上摸出一盒洋火递过去。 李浩划了一根洋火将烟卷点燃,将洋火还回去,又客客气气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来。 乔春桃道了谢,接过烟卷。 划了一根洋火将烟卷点烟,两人便靠在电话亭边上,顺势攀谈起来。 “大哥中枪了。”桃子轻轻吐出一口烟气,说道。 李浩脸色一变,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力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口烟气,咬牙问,“大哥怎么样?” “肩膀中枪,没有生命危险。”桃子压了压鸭舌帽,“正在警察医院做手术。” 李浩稍稍松了一口气,冷声问,“谁干的?” “应该是上海站方面。”桃子弹了弹烟灰,“大哥当时和那位在一起,可能是误伤。” “难怪大哥骂他们一帮蠢货。”李浩咬牙,恨恨骂道。 “大嫂那边怎么样?”桃子问。 “一切安稳。”李浩点点头,“大嫂应该猜到一些了,不过她很坚强,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很好。”桃子点点头,“如此的话,大哥受伤的消息,你可以告诉大嫂,不过,要稳住大嫂。” “一会你要打电话到巡捕房,假作是打电话给大哥,说大嫂逛街累了,身体不太舒服,不准备去朋友那里了,和他说一声。”乔春桃继续说道。 “然后我从同僚那里得知大哥受伤,再带着大嫂去医院探望。”李浩点点头。 “要推迟至少一小时,你们没有那么快赶到台拉斯脱路。” “好。”李浩点点头。 李浩敲门。 “谁?”白若兰从坤包里取出自动手枪,关闭保险,来到门侧后方,轻声问。 “嫂子,是我,浩子。” 白若兰这才将短枪收进包里,关闭保险,放好坤包,拉开了门闩。 “浩子,你告诉我,千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白若兰看向李浩,又看了一眼刚哄睡的小宝,轻声问道。 “嫂子,帆哥受伤了。”李浩咬咬牙,说道。 白若兰身形一晃,扶着椅背站稳了,“伤的重不重?” “肩膀受伤了。”李浩赶紧说道,“现在在警察医院手术,没有生命危险。” “好!”白若兰点点头,看着李浩,“我要去看他!” “嫂子。”李浩赶紧劝说,“我这边要安排一下。” 看到白若兰要说话,他只能说道,“这都是为了帆哥的安全着想。” 白若兰看着李浩,美丽的双眸闪烁着坚决的光芒,“好,嫂子听你安排,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去医院见到千帆!” 李浩打电话到巡捕房,假作是找程千帆,正巧得知了小程总在警察医院门口遇袭受伤的消息。 “嫂子,我们要等待一个多小时后再出发去医院。”李浩说道。 “好。”白若兰点点头,她看向李浩,轻声说道,“浩子。” “嫂子,您说。” “船票烧了吧。” 李浩微微错愕,看了嫂子一眼,点点头。 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在警察医院门口遭遇枪手袭击,此事引起了法租界中央区之极大震动。 政治处查缉班副班长皮特、中央区巡捕房总巡长金克木等人,纷纷来到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现场办案。 “报告金总,枪手便是从这两个窗口开枪射击的。”袁开洲向金克木汇报情况。 吕虎在一旁站着,他心中不忿,程千帆去医院治疗伤势后,袁开洲便当仁不让的拿走了现场的处置权,对此大头吕虽然不爽,却也没有办法: 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金克木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是那具尸体问道。 袁开洲微微一愣,然后看向吕虎。 大头吕假装没有看到袁开洲的眼神。 “咳咳咳。”袁开洲连续咳了几声后,看到吕虎还假装没听到,只能对金克木说道,“报告金总,这具尸体的情况,我安排三巡的吕副巡长去查了。” 说着,他冲着大头吕点点头,“吕虎,你向金总汇报一下情况。” 大头吕上前一步,敬礼,“报告金总,经调查,这个死者的身份是医院的外科医生,至于说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从其双手被捆绑的情况来看,不排除是被凶徒绑架的可能性。” “此外,和程副总巡长一起遭遇枪击的还有警察医院的一名医生,至于说那名医生和这名被捆绑、杀死的医生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属下还在查。”大头吕补充说道。 金克木微微颔首,“很好,行动迅速,查的很仔细。” “属下不敢居功,都是巡长吩咐属下去做的。”大头吕说道。 金克木看了吕虎一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看向查缉班副班长皮特,“皮特中尉,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皮特看向袁开洲,“袁巡长,对于逃跑的枪手,有什么线索没?” “枪手很狡猾,事先准备充分,翻墙逃跑后没入人群。”袁开洲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皮特冷哼一声。 袁开洲只能讪讪一笑,他意识到自己趁着程千帆不在,想要压三巡一头的想法是错误的,且不说程千帆是副总巡长,便是皮特这也是明显偏袒三巡。 袁开洲心中一叹,终究还是忍字一行不到家,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对于程千帆当副总巡长不服气,以至于没忍住,却是着相了。 “程副总巡长现在怎么样?”金克木问。 “程副总巡长肩膀中枪,正在进行手术。”副院长和苗安赶紧说道。 “走吧,我们去医院看看。”金克木淡淡点头。 武汉。 力行社特务处总部临时驻地。 “老而不死是为贼!”戴春风愤愤骂道,“王克明可恨!该杀!” 就在一个多月前,特务处天津站设伏刺杀大汉奸王克明,王克明被日本顾问俯身挡枪,竟然逃过一劫。 随后,王克明大举报复特务处,天津站多名特工被捕,惨遭杀害。 便是天津站站长陈功书都险些日伪警察抓捕。 陈功书发来电报,陈述天津局势险恶,同志们今日出门,却不知晚上还能否安然归来,可谓是人心惶惶。 齐伍也是在一旁苦笑,这个天津站,一直都是令总部颇为头疼的所在。 四年前,天津站胆大包天,竟然绑架了前河北省省主席唐玉林的孙女,索要五万大洋的赎金。 此乃巨大之丑闻,事发后,天津站站长汪鉄牧被撤职关押,天津站大调整。 戴春风随后任命王子祥为天津站新任站长。 却没想到,不足一年,喜好自己制毒的王子祥亲自品尝毒药,毒发身死。 总之,一提到天津站,戴春风便脑仁疼。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戴春风沉声说道。 秘书毛瞬进来,手中捧着文件夹,“处座,主任,上海站急电。” 齐伍示意毛瞬直接将电文交给处座。 戴春风摆摆手,看向齐伍,“念给我听吧。” “是!”齐伍接过电文,看了毛瞬一眼,后者立刻恭谨的退下。 粗粗扫了一眼电文,齐伍面色一喜,“处座,大喜啊,郑利君来电报功上海站成功干掉了那个神秘的茅岢莘!” “好!好极!”戴春风眉梢一动,高兴的说道,“郑利君不错!做事情雷厉风行!很不错!” 然后,他看向齐伍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这个大管家面色连连变化,神色古怪至极,呐呐不语。 :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44章 咆哮的戴春风 “怎么了?”戴春风看了齐伍一眼。 “处座。”齐伍面色阴沉,说道,“上海站行动大队一组组长陆飞负责此次行动,陆飞在医院门口附近伏击茅岢莘,程千帆正巧和茅岢莘在一起。” “他怎么会和茅岢莘在一起?”戴春风微微错愕,然后面色露出喜色,“好一个程千帆,他定然是想办法取得了茅岢莘的信任好极了!” 戴春风不是没想过程千帆投靠日本人的可能性,不过,他自己先否决了这种可能。 首先,他对于这个小老乡、亲信学弟颇有信心,程千帆不是屈膝叛国的性格一旦暴露程千帆更可能的是以身殉国。 此外,若是程千帆果真投敌此时定然不是和茅岢莘一起出现在医院,而是反手捕杀上海特情组所部。 齐伍看了处座一眼,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戴春风瞪了齐伍一眼。 “上海站方面报告说,陆飞判断程千帆投靠了日本人,故而在对茅岢莘动手的时候,也对程千帆动手了。”齐伍说道。 “什么?”戴春风的屁股下面就像是装了弹簧,一下子弹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表情震惊且愤怒。 “处座且宽心。”齐伍赶紧说道,“根据上海站的汇报,千帆只是肩膀中枪,应该没有大碍” 闻听此言,戴春风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然后是勃然大怒。 “上海站要做什么!郑利君要做什么!他们要做什么!”戴春风咆哮着。 手下最器重的战术级别的高级特工,最忠诚的亲信手下没有毁在日本人手里却险些被友邻单位误杀,这令戴春风无比后怕,更是震怒异常。 “千帆一直以亲日形象示人,此时更是和茅岢莘在一起,上海站方面又不知道他的身份,故而”齐伍斟酌说道。 “哼!”戴春风怒哼一声,“你不用给他们说好话,即便上海站不知道程千帆的真实身份,一个巡捕房副总巡长,未经请示,擅自动手!这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他们没脑子吗?” 齐伍不说话了。 正如戴春风所言,即便是不知道程千帆的真实身份,便以程千帆目前在巡捕房的身份,以程千帆在法租界的地位和影响力,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动手,上海站方面也应该请示总部为先。 整个法租界的巡捕房,六个总巡长,六个副总巡长。 且中央巡捕房是法租界六个巡捕房中地位最高的,严格来说,程千帆这个法租界中央区副总巡长是法租界巡捕房体系内排名第七名的高级官员。 对这样的租界高级官员动手,这会被法租界方面视为极为严重的挑衅行为。 若是法租界方面震怒,限制国府在法租界的行动,这对于目前只能躲在租界策动行事的特务处来说,是极大的不利局面。 先不说程千帆的特殊隐蔽身份,只是这件事本身,甚至足以引起一直想要从友邦那里获得支持的老头子的震怒。 未经请示,擅自对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动手,这本身便是大错。 “嚣张跋扈,擅自为之!可恶!”戴春风怒气不止,骂道,“可恶!可恶至极!嚣张!目无军法!” “处座,上海站方面毕竟是除掉了茅岢莘这个隐患,此为大功。”齐伍想了想说道,“且以目前来看,千帆与茅岢莘一起受到我方的刺杀,这件事对于千帆而言是有利无害的。” “行了,你别为郑利君说好话了,你就是心善!” 戴春风冷哼一声,沉默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齐伍,我是后怕啊,若是青鸟就这样冤枉死在自己人手里” 说着,他摇摇头。 齐伍点点头,他看清楚电文,也是吓了一跳。 “处座,那如何回电上海方面?”他问。 “上海站除掉茅岢莘,大功一件,然未经请示,擅自对重要人物动手,此妄举极可能引起法租界方面对我方的敌视,铸下大错。”戴春风咬牙切齿说道,“功过相抵!” “还有,发电训斥郑利君,问问他,如此大事,擅自妄为,是不是我戴春风以后要听他指派?”戴春风冷冷说道。 “是!”齐伍点点头。 想必收到此训斥电文,会吓个半死。 他心中明白,按理来说,上海站擅自对法租界重要人物动手,确实是不对,但是,在立下大功的前提下,处座本不该如此严厉口吻。 处座还是为程千帆险些被上海站害死而愤怒,只是程千帆的身份是特务处最高机密,处座有苦难言,只能以咬死郑利君擅自行动而发怒。 不过,擅自行动是大忌,处座为此大发雷霆,上海站方面也只能挨着。 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 金克木和皮特一行人看着陷入昏迷中的程千帆。 “程副总巡长怎么样了?”金克木问道。 “报告金总,已经动了手术,弹头已经取出来了。”一个医生说道,“打了麻药,等麻药劲过去了就会醒来。” “可有后遗隐患?”金克木问道。 “是贯穿伤,程副总巡长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当可痊愈。”医生说道。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金克木皱眉,呵斥说道。 一名巡捕从外面跑进来,“金总,是程太太来了。” 金克木一回头,便看到白若兰梨花带雨,手里牵着小宝急匆匆跑回来。 白若兰冲进来,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程千帆,立刻哭出声来,然后看向金克木,抹了一把泪水,“金叔叔,千帆他” 说着,又是呜呜咽咽的哭泣。 “哥,哇哇哇!哥!” 小宝也是嚎啕大哭,就要扑向病床,被跟着进来的李浩死死地抱住了。 “已经动了手术,没有什么大碍了。”金克木上来拍了拍白若兰的肩膀,“没事了,莫哭。” “是什么人如此歹毒,要害千帆?”白若兰抹着泪水,问道。 “此事正在调查。”金克木正色说道,“你放心,这件事金叔叔定然会查一个水落石出,为千帆讨一个公道。” “若兰代千帆谢谢金叔叔。”白若兰擦拭了泪水,向金克木鞠躬致谢。 “哎呀,使不得。”金克木连忙说道,“千帆是阿关的好友,我向来视其为子侄,歹人对千帆下手,便是对我巡捕房挑衅,是对我金克木的挑衅。” 白若兰用手绢擦拭泪水,点点头,搂着小宝转身来到病床边,看着昏迷的程千帆,泪水再度涌出来。 金克木又宽慰了白若兰两句,吩咐李浩再次好好保护,又吩咐医院给程副总巡长提供最好的医疗和护理服务,便带着人离开了。 皮特没有离开,又安慰了白若兰两句,表示这件事他会安排政治处查缉班盯着查办。 白若兰再度致谢,吩咐李浩送皮特离开。 病房的门关上。 白若兰坐在病床边,看着昏迷的丈夫,此时,她的内心是那么的惊慌和后怕。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明白,自己险些失去了程千帆。 “若兰姐,哥哥,哥哥,没事吧。”小宝眼泪汪汪问道。 “没事,哥哥没事。”白若兰搂着小宝,“哥哥只是睡着了,醒了就没事了。” “哇哇哇。”小宝嚎啕大哭,“哥哥一定要醒过来,小宝没有哥哥,就没有亲人了,哇哇哇。” “哥哥没事的,你有哥哥,还有若兰姐。”白若兰用手绢擦拭小宝的泪水。 “你还有浩子哥哥呢,小宝。”李浩强忍悲痛和愤怒,挤出笑容,说道。 小宝不说话,抽抽噎噎的。 白若兰向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李浩立刻会意,打开门看了看外面,关上门,摇摇头,示意外面没有人。 “小宝,还记得路上怎么和你说的吗?”白若兰收起手绢,帮小宝整理有些乱了的辫子。 “知道,今天白天我们出去逛街,要去看大房子,是浩子哥哥说哥哥生病了,我们就赶紧来看哥哥。”小宝说道。 “小宝真乖。”白若兰挤出笑容,摸了摸小宝的小脑袋。 “小宝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若兰姐。”小宝抹了一把泪水,看着白若兰说道。 “好孩子。”白若兰将小宝搂进怀里,泪水再度涌出来。 :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45章 得加钱 “吕哥,查清楚了。”鲁玖翻接过大头吕递过来的一支烟,用自己嘴巴里的烟屁股对火,猛吸了两口,说道。 “查到什么了?”大头吕问道。 “吕哥你的判断是对的,被打死在射击点的那个医生果然和被袭击的医生有关系。”鲁玖翻说道,“死在射击点的医生叫朱仲文,和巡长一起遭遇枪击的那个医生叫茅岢莘朱仲文是茅岢莘的外科助手。” 大头吕陷入思考,弹了弹烟灰,“奇怪了,这个朱仲文怎么会被绑到射击点的,为什么?” 说着他掐灭了烟蒂,“有一个解释,也许是最符合的。” “对方不是冲着巡长来的?”鲁玖翻小声问道。 “你也看出来了?”大头吕看了鲁玖翻一眼。 “恩。”鲁玖翻点点头,“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朱仲文和茅岢莘的关系才有这种猜测,分析问题我不在行,你知道的,我喜欢琢磨现场。” 说着,他猛抽了一口烟,“茅岢莘中了至少四五枪,现在还在抢救,而巡长是肩膀中了一枪,很显然,对方的目的是要茅岢莘的命,巡长只是运气不好正好和茅岢莘在一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好小子,有你的。”大头吕拍了拍鲁玖翻的肩膀,夸赞说道,“不过不管对方是否是冲着巡长来的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巡长挨了枪,这便和我们三巡结了仇,抓点紧,搜查、设卡,揪出这帮家伙” “明白。”鲁玖翻点点头,和大头吕打了声招呼,喊了两个巡捕,急匆匆离开了。 大头吕起身,拍了拍屁股。 他估摸着去病房看望程千帆的大人物已经离开了,他这会去探望正合适。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警察医院的清洁工服装的男子一只手拿着簸箕,一只手拿着扫把,急匆匆走过来。 大头吕看了此人一眼,脸上神情一变,很快恢复正常。 “跟着我。”清洁工经过大头吕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大头吕看着清洁工的背影,表情阴沉,最终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他知道,上船容易,下船难。 只怪自己鬼迷心窍,中了对方的招,上了这条贼船。 这是医院的一个杂物室。 “吕副巡长,请吧。”清洁工微笑着,右手延请。 大头吕推开门,进来,便看到一个人已经在里面等候自己。 “黄老板?”看清楚对方是谁,大头吕微微惊讶。 然后却又似乎有些明白了,默然。 “吕副巡长见到我,似乎有些惊讶,却又不惊讶了。”荒木播磨说道。 “看到是黄老板,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大头吕说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荒木播磨问道。 “黄老板是我们巡长的朋友,有我们巡长在,黄老板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小人物。”大头吕说道。 “吕副巡长错了。”荒木播磨摇摇头,“程副总巡长那样的贵宾,大日本帝国愿意交好,吕副巡长这样的朋友,大日本帝国也十分欢迎。” “恐怕是我们巡长还没有答应和你们合作,所以你们才又选择了我吧。”大头吕看了荒木播磨一眼,说道。 “程千帆先生对帝国素来亲近,我们相信将来会和程先生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荒木播磨微笑着,“而对于更早投靠帝国的吕先生,帝国必然更加珍惜。” “朋友?”大头吕摇摇头,“我连阁下是谁都不知道,这算什么朋友。” “大日本帝国,上海特别高等警察课,荒木播磨。”荒木播磨微微鞠躬,“吕先生,请多多指教。” 特高课? 大头吕就这样看着面前的这名日本特工,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双手抱拳,“荒木先生,久仰。” “哈哈哈,我就说嘛,吕先生是朋友。”荒木播磨露出高兴的表情,“朋友之间,真诚的友谊。” 说着,他一挥手,一名手下拎着一个绸布袋子过来。 荒木播磨接过绸布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一张旧桌子上面。 二十条小黄鱼,发出清脆悦耳贵金属碰撞声。 “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荒木播磨微微鞠躬,右手作出延请手势。 大头吕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的金条上: 他现在是中央巡捕房三巡副巡长,平时的油水不可谓不足,更何况有程千帆照顾着,金条自然平素也没少见。 但是,二十根小黄鱼摆在一起,给人的视觉和感觉冲击力还是极大的。 大头吕咽了口唾沫,然后抬头看向荒木播磨,“荒木先生,实不相瞒,面对这份见面礼,吕某人确实是十分眼馋,但是,正所谓无功不受禄” “不不不。”荒木播磨摇摇头,微笑着说道,“收了这份见面礼,我们便是真正的好朋友了,既然是好朋友,自然当互相帮忙,鄙人现在正有一桩极为头疼的事情,还请吕朋友帮一个小忙。” 大头吕看着荒木播磨,他注意到,随着荒木播磨的这句话,清洁工以及另外一名日本特工立刻将右手放在身前,大有一言不合就掏枪的架势。 他知道,荒木播磨这话的另外一层意思,不拿这笔黄财,确切的说,不帮他们的这个小忙,他今天恐怕是无法活着离开这间杂物房。 大头吕笑了笑,伸手向前,捉过绸布袋子,然后慢条斯理的将桌面上的小黄鱼放进绸布袋子。 “荒木先生,下次不用倒出来。”他看着荒木播磨,微笑着,“直接给我就是了。” 荒木播磨深深地看了大头吕一眼,轻轻抚掌,“吕先生果然是真朋友。” 拉紧绸布袋子的口子,大头吕将袋子放进口袋里,抬头看着荒木播磨,“黄老板有什么难事?吕某人或许帮得上忙。” “吕先生自然帮得上忙。”荒木播磨微笑点头,“事情不大,医院里那个正在治疗的被捕枪手,我们要把人秘密带走审讯。” “茅岢莘医生是你们的人?”大头吕立刻反应过来,惊声问道。 “吕先生果然是大才。”荒木播磨没有否认,露出欣赏之色,“副巡长一职,吕先生实在是委屈了,虽然我和程副总巡长颇为要好,但是,我要说一句公道话,程千帆比你差远了!” “请荒木先生口上留德。”大头吕冷哼一声,“程副总巡长是吕某人的长官,是吕某人极为尊敬之人。” “是我失言了。”荒木播磨说道,他盯着大头吕看,“吕朋友,鄙人的这个小小请求,吕副巡长应该能帮上忙吧。” “不可能。”大头吕缓缓摇头,“程副总巡长遇刺,这件事影响非常大,金总下令严办,政治处的人也介入了,这个被抓的枪手是侦破此案的关键人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弄走,非常困难。” “非常困难?”荒木播磨嘴角上扬,“那便还是有办法的嘛。” “换做是其他人,也许做不到。”大头吕摇摇头,“吕某人却正巧有这么一丝可能。” 说着,他突然笑了,“好了,你我也不要打马虎眼了,我也不卖关子了,这个枪手正好是我负责看管,荒木先生既然找到我了,自然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就是让我吕虎监守自盗嘛。” “好,吕朋友快言快语。”荒木播磨露出高兴的笑容。 “打住。”大头吕的笑容收敛,看着荒木播磨,“监守自盗,这个受伤的枪手在我的手下被人偷偷弄走了,吕某人自然要受处分。” “吕副巡长,你会收到大日本帝国的友谊。”荒木播磨表情严肃说道。 “这些话就暂且不要说了,我们现在难道不是朋友了?”大头吕嘿笑一声,看着荒木播磨,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揉了揉,继续说道: 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吕某即便是拼了挨处分,也要帮这个忙,只是,这桩买卖吕某人一个人做不了,还得需要手下兄弟配合,你我是朋友,吕某人可以义无反顾为朋友帮忙,但是,不能让手下弟兄们跟着白白担风险  荒木播磨看着大头吕,他知道对方显然还有话在后面。 果不其然,然后他便听到  “所以,这些不够”大头吕从兜里掏出绸布袋子,在手里掂了掂,绸布袋子里的小黄鱼发生碰撞,发出布灵布灵的声响,“得加钱!” :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46章 小程总和重庆有瓜葛? 距离警察医院约莫两条街的一个路边,荒木播磨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黑色旳小汽车。 “课长。”荒木播磨恭敬说道。 “吕虎怎么说?”三本次郎问道。 “他同意了,并且已经就行动进行了初步的商讨。”荒木播磨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吕虎很贪婪,他说还要二十条小黄鱼。”荒木播磨脸色阴沉说道,“我为了稳住他,假作答应他了。” “愚蠢而又贪婪的支那人。”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后,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给他!” “课长,这个人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荒木播磨说道。 “我们不怕他贪婪。”三本次郎摇摇头,缓缓说道,“支那人投靠帝国,要么是为了权势,要么是为了金钱。”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吕虎贪婪,对于我们而言反而是好事,这种人反而能让人放心。” “课长高见。”荒木播磨立刻说道。 三本次郎看了荒木播磨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荒木,吕虎是你一直安排人在接触的,这件事做得不错。” 荒木播磨心中一喜,宫崎君私下里教的办法果然有用,以往他做了那么多工作,却极少受到课长这般夸奖。 他赶紧又说道,“都是课长指导有方。” 三本次郎又看了自己这名下属一眼,他险些以为身边这个人是宫崎那个家伙。 不过,荒木播磨比之宫崎健太郎还要差了不少,无他,荒木这个家伙的表情不到位。 “你怎么评价吕虎这个人?”三本次郎沉吟片刻,问道。 “这个人很有能力,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荒木播磨想了想,说道。 他看着三本次郎,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人对‘程千帆’还是比较忠心的,宫崎君能够令吕虎这种人俯首称臣,足见其能力不凡。” “宫崎那个家伙啊。”三本次郎摇摇头。 他早就知道宫崎健太郎是一个颇为有能力的家伙,只可惜,这家伙的心思更多的还是在捞钱上面。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之中,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长友寸男遇刺之事上面。 警察医院里传来的情报显示,长友寸男身中五枪,伤势很严重,其人伤情非常不乐观。 若是长友寸男就这么遇刺身亡,他很难向土肥原贤二阁下交差。 警察医院是法租界医疗条件最好的几家医院之一,这里的医生如果还救不活长友寸男,去别的医院也极难救活。 故而,对于长友寸男,他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安静等待。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查明长友寸男遇刺的真相,并且将凶手缉拿归案,只有如此,才能减少自身的责任,尽可能的平息军部和土肥原贤二的怒火。 “枪手的情况怎么样?” “此人腿部中了一枪,肩胛骨中了一枪。”荒木播磨说道,“肩胛骨那一枪,是他的同伙开的枪。” “腿部中枪,很难逃离,这是要灭口。”三本次郎沉吟说到。 “是的。”荒木播磨点点头,“根据吕虎所说,他们赶到现场后和对方发生枪战,击中了此人的腿部,他的同伙本意是要灭口,射击头部要害,只是因为匆忙逃窜,而这个枪手看到同伙向自己开枪,下意识的躲避。” 他摇摇头,露出鄙薄的表情,“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如此近距离射击,竟然没有击中此人要害,这个人很聪明,他假装被打死了,趴在地上,骗过了自己的同伙。” “聪明人好啊。”三本次郎闻言,笑着点点头,又问道,“这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事发地点就在医院门口,抢救及时,已经动了手术,还在昏迷中,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荒木播磨明白三本次郎的意思,继续说道,“可以强行弄醒后审讯,只是如此一来,这个人不死也废掉了。” “这次行动,你亲自指挥。”三本次郎阴鸷的眼眸闪烁凶光,“务必将这个枪手弄出来,迅速审问,明天早上,我要见到口供。”三本次郎阴着脸说道。 枪手的死活,他并不关心,他只要口供。 “哈依。”荒木播磨点头说道。 中央区和霞飞区接壤的郊区地带,这是一个野湖。 老黄拎着铁皮小桶,肩膀上扛着钓鱼竹竿,嘴巴里咬着烟,走路有些摇晃,来到湖边。 “朋友,喝多了?”戴着草帽,坐在马扎上,正在垂钓的王钧看了一眼新来的钓友,关切说道,“小心点,别掉湖里了。” “没事。”老黄瞅了瞅,看到这人身边不远处有一块地方比较干净,便一屁股坐下来,弹了弹烟灰,说道,“就是掉湖里去,我闭着眼睛都能游八圈。” 说着,打了个酒嗝,看了王钧一眼,双手抱拳,“多谢关心。” 熟练的将竹竿一甩,又从兜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支烟扔过去,“钓几条了?” 王钧赶紧接了香烟,放进嘴巴里,划了一根洋火点燃,美滋滋的抽了一口。 “还行,钓了三条了。”他说道。 老黄警觉的观察了一下四周。 王钧明白他的意思,压低声音说道,“我提前一个小时就来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安全。” 说着,他问道,“‘火苗’同志怎么样了?” 小程总在法租界警察医院门口遇刺,这件事对于偌大的上海滩都算得上是‘号外’新闻。 一些市民奔走相告,唾沫横飞,绘声绘色的谈论此事,仿若他们亲眼相见一般。 甚至已经有相关的桃色新闻传出来: 据说是小程总行那曹孟德之事,引来女方夫家寻仇,重金请了枪手伏击了小程总。 此事,俨然成为今日法租界市民最好的下酒谈资佐菜,唯一令人觉得遗憾的是,小程总竟又一次没被打死。 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蒲公英’同志听说了这件事,吓了一跳,再听闻小程总没死,一边和街坊一起扼腕叹息,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随后便向‘钢琴同志’发出了紧急会面的信号,了解此间详情。 “挨了一枪,已经动过手术了,幸而没有伤及要害。”老黄时刻用余光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轻声说道。 “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了吗?”‘蒲公英’问道。 “还没有。”老黄摇摇头,“有一个情况,他是和警察医院的一个叫茅岢莘的医生一起被袭击的,当时两人在警察医院门口聊天,据说茅岢莘的伤势更重,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对方有可能不是冲着‘火苗’去的,目标是茅岢莘,‘火苗’只是被误伤,或者是不是第一目标。”老黄说到。 听了这些话,王钧的心中对于此事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这件事应该是特务处对茅岢莘动手,‘火苗’同志是被误伤,或者也可能是‘顺带着’成为了特务处的第二目标。 此前,他和程千帆的那次秘密接头,曾经就程千帆将‘茅岢莘’之事汇报给武汉特务处总部方面后,戴春风可能做出的决定进行过分析。 程千帆便表示,戴春风极可能会选择对茅岢莘下手,直接除掉此人,以绝后患。 王钧弹了弹烟灰,现在的情况是,‘火苗’同志中枪了,这说明动手的不会是‘火苗’所掌握的特务处上海特情组,应该是特务处上海站的袭击行动。 除此之外,王钧还捕捉到了一个最重要的信息,事发之时,‘火苗’同志和茅岢莘在警察医院门口聊天。 ‘火苗’同志和这位极可能给他的潜伏身份来带极大的危险的‘茅岢莘’见面了,且看起来言谈甚欢。 王钧不知道再两人秘密接头后的这一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从这个情况来看,他能够得出结论: ‘火苗’同志和‘茅岢莘’见面了,且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顺利的度过了这次危机! 这也令王钧的内心极为欢喜,这也意味着‘火苗’同志不需要撤离了。 别看他此前和程千帆接头的时候,坚决要求程千帆撤离,实际上他的内心也是极为不舍的,组织上有这么一位打入日特内部的高级特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就此撤离,实在是太令人遗憾和痛心了。 只是,出于对自己同志的安全考虑,他再不舍得也必须痛下决心。 现在,雨过天晴了! “‘钢琴’同志,你通知‘飞鱼’同志,你们最近这些天不要和‘火苗’同志有什么接触。”王钧表情严肃,说道。 “茅岢莘有问题?”老黄立刻问道。 王钧闻言,心中惊讶且赞叹,关于‘茅岢莘’的事情,他和程千帆都未同老黄透露过,但是,现在仅凭他一句话,老黄立刻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果然是能够潜伏在大上海近十年的特科王牌特工。 “如无意外的话,茅岢莘应该是日特。”王钧点点头,“且身份不低。” “明白了。”老黄摸出一支烟,自己对火,抽了一口,起身扯起竹竿,看到没有鱼儿上钩,骂了句。 茅岢莘是身份级别不低的日特,此人受到袭击,日本人定然会气急败坏的调查,这个时候确实是要谨慎。 他伸了伸懒腰,警惕的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后,重新坐下,继续说道,“除了基本的探望之外,我会注意的。” “探望可以,其他的接触暂时中断。”王钧点头说道,“你考虑的更周到,你和‘飞鱼’同志都是‘火苗’的朋友,要是不去探望,反而不合理。” 他此时的心情不错: 得知程千帆没有大碍,他心中放心。 ‘火苗’同志和茅岢莘的‘闲聊’,释放的信号表明‘火苗’应该是通过某种方法顺利度过了这次危机,更是令人欣喜。 此外,和老黄的谈话,似乎也是一种享受—— 和这些王牌特工说话就是轻松,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他们就明白意思。 郑利君双手捧着来自武汉总部的电文,他的脸色阴沉不定。 他在此前发往武汉的报功电文中,重点讲述了除掉茅岢莘之事,此外,春秋笔法简略提及、并且将对程千帆擅自动手的责任完全推到陆飞的身上。 当然,也不能说是‘推’,这件事本就是陆飞擅自行动。 郑利君心中颇为自得,如此,功劳大多在他身上,陆飞嘛,大概就是功过相抵。 却没想到戴春风在回电中全然没有提及陆飞,只是对他严厉申斥。 “陆飞,老子日你仙人板板!”郑利君将电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破口大骂。 对于戴春风的训斥,他心中不满,有怨气,但是,他更想要骂的是陆飞。 若不是这个蠢货擅自行动,自作聪明的对程千帆动手,此番成功除掉处座点名要干掉的茅岢莘,此乃大功一件—— 他现在应该享受的是来自特务处总部的嘉奖,甚至可以期待自己的‘代站长’的‘代’字去掉。 就因为陆飞擅自对程千帆那个家伙动手,引来了总部震怒,戴春风都亲自来电训斥: ‘是不是我戴春风以后都要听你指派?’ 电文中这句‘处座原话’,更是令郑利君脊背发凉。 有这句话,他想要谋求上海站站长的正式任命的期望,恐怕要落空了。 这令郑利君心中烦躁异常、愤懑不已。 同时,郑利君内心也是颇为不服气,不就是擅自对程千帆动手了吗?虽然程千帆身份较为敏感,但是,有除掉茅岢莘的功劳傍身的情况下,处座如此严厉申斥,实在是令沦陷区前线的同志心寒! 郑利君甚至在暗暗琢磨,莫不是这个程千帆还有什么隐秘身份? 想到卢兴戈一直在试图劝说他去争取程千帆加入特务处,郑利君心中一动: 莫不是这个小程总和重庆方面暗中已经有什么瓜葛? 就在他琢磨事情的时候,电报员送来一份密电。 郑利君接过电文,入目一览,心中的疑惑解开了。 电报是齐伍以私人名义发来的。 齐伍私下里告知他,老头子正在安排外交部门和法国人接触,想要争取国联友邦的同情和支持,这个时候你却在法租界对程千帆动手,此事极可能引起法国人的不满。 老头子很生气,处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原来如此。”郑利君手指弹了弹电报纸,长叹一口气,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47章 人救走了啊 “卢兴戈,你疯了?” 陆飞捂着腮帮子,咆哮着瞪着卢兴戈。 就在刚才,卢兴戈走过来,冷不丁直接给了他一拳。 “是你下令对程千帆动手的?”卢兴戈冷冷问道。 “是我,怎么着?”陆飞擦拭了嘴角的血迹,表情阴狠,“噢, 对了,我记起来了,你是程千帆的盟兄弟,你这是同情汉奸,和汉奸有瓜葛!” “程千帆不是汉奸。”卢兴戈铁青着脸,“最起码他没有公开投靠日本人,这个人我们是可以争取的,你鲁莽动手,这只会逼迫程千帆彻底投靠日本人。” “少说这些大道理,程千帆是你盟兄弟,你这是在姑息养奸,是徇私。”陆飞呸的吐了一口血水,“卢兴戈,这一拳我记住了!” 陆飞知道卢兴戈的厉害, 尽管心中大恨, 不过,还是咬牙忍住。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看着陆飞的背影,卢兴戈一拳打在了墙壁上。 通过上次和程千帆的‘接触’,他认为二弟良心未泯,并没有彻底投靠日本人, 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 此外, 即便是抛开他和程千帆的私人情谊不谈,若是能争取巡捕房的一个副总巡长暗中投靠特务处,参与到抗日工作中,这本身便是秘密战线的极大胜利。 但是,陆飞下令开的这一枪,却可能将程千帆激怒,使其彻底倒向日本人。 翌日,凌晨时分。 “混蛋!”金克木甩了吕虎一耳光。。 午夜时分,他家中的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是吕虎从警察医院打来的,汇报说凶徒趁着夜色来袭,打伤了两名巡捕,劫走了病房里的那个枪手。 金克木急匆匆赶来,巡视了现场后,终于怒不可遏给了吕虎一个耳光。 “金总,不关兄弟们的事情,兄弟们又累又饿,是我命令大家去吃饭的。”吕虎捂着腮帮子, 说道。 “废物, 连个中枪昏迷的犯人都看不住!”金克木气极。骂道。 本应该是四名巡捕看守犯人, 不过,吕虎弄来些吃食,令守卫两两值班,轮流去吃饭。 却不成想正好给凶徒以可乘之机,他们潜入医院,打晕了两个在病房外守卫的巡捕,劫走了昏迷的枪手。 等到吕虎带了另外两名巡捕吃饱喝足回来后,这才发现出事了,却是追之不及了。 “金总,是我的失职,您处分我吧。”吕虎低着头,说道。 “处分?我他娘的要毙了你!”金克木骂道。 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大头吕,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金总,吕副巡长也是好心体恤兄弟们。”一旁的探长赵枢理说道。 “昨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弟兄们都忙的站不住脚,我刚才问了下,是大家忙晕了,也没有顾得上给吕副巡长他们送吃的,他们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弄些吃的,轮番值守。” 赵枢理是华捕便衣探长,他的人也投入到了繁重的查探工作中,得知这里出事,立刻赶来了。 金克木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大头吕一眼。 “还不快去追查匪徒的线索!”赵枢理冲着大头吕呵斥一声。 大头吕这才赶紧敬了个礼,带着身边的两个手下狼狈离开。 “三巡向来表现出色,大头吕做事也历来谨慎,没想到却是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赵枢理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 “那是有千帆看着,现在千帆一出事,三巡就乱糟糟的。”金克木哼了一声。 赵枢理笑了笑,没说什么,却是在心中暗自思忖。 程千帆现在兼着三巡的巡长,不过,他早晚是要卸下巡长一职的,大头吕是副巡长,本来顺理成章可以升为三巡巡长,但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金克木对大头吕的能力必然有所质疑,恐怕… 赵枢理突然意识到,大头吕犯错了,反倒是意味着程千帆有可能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继续兼任三巡巡长一职。 大头吕是程千帆的亲信,是最适合也是程千帆唯一能够放心接替三巡巡长一职的人选。 三巡是程千帆的地盘,说三巡现在是水泼不进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程千帆的黑市生意也是以三巡的辖区为根据地的,以程千帆的性格,必然不会同意巡捕房安排吕虎之外的其他人来做这个三巡巡长。 如此的话,程千帆必然会坚持要求继续兼领三巡巡长一职。 赵枢理暗中琢磨,明明是程千帆的三巡犯了错,反倒是这家伙对三巡的掌控力似乎更强了。 他看向了二楼的楼梯方向,程千帆的病房在二楼的高级病区。 他倾向于认为这件事是一个意外,程千帆现在处于昏迷之中,更不可能提前算到匪徒会来医院劫人,且以程千帆的性格,有人敢对他开枪,他要是醒了,恐怕恨不得亲自审讯,挖出幕后凶手。 他摇摇头,程千帆此人最是惜命,即便是想要揽权,也不会如此行险谋划,更何况,吕虎对程千帆素来忠心,即便是吕虎接替三巡巡长一职,程千帆也该放心。 “组长。”一名手下急匆匆跑来。 卢兴戈使了个眼色,两人进了卢兴戈的卧室。 “阿胡,打听到什么了?”卢兴戈问。 “组长,打听到了,程千帆肩膀中了一枪,说是已经动了手术,现在在医院养伤。”阿胡说道,“我还打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卢兴戈问道。 “我那个亲戚说,巡捕抓了一个中枪没死的枪手,也关在警察医院。”阿胡表情焦急,说道。 “是燕畅?”卢兴戈脸色一变。 “应该是,我听一组的兄弟们说,燕畅殉国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死,被巡捕抓住了。” “知道这个被抓的弟兄的具体情况吗?”卢兴戈立刻问。 “据我那个亲戚说,医院的医生给他动了手术,现在还在昏迷中。” “好样的,你打听的这个情报恨重要。”卢兴戈点点头,他表情严峻,“我现在就去见站长。” “什么?”郑利君听了卢兴戈的汇报,脸色立刻变了,“消息准确否?” 此前他听了陆飞的秘密汇报,陆飞一脸悲愤说手下燕畅腿部中枪无法逃离,为了不拖累大家,主动开枪自杀殉国。 现在却突然听闻燕畅没死,竟然被巡捕抓住了! “应该不会弄错。”卢兴戈摇摇头,面色严肃说道,“阿胡的一个远房亲戚在警察医院上班,此人亲口对阿胡所说的。” “混蛋!”郑利君破口大骂,“陆飞误我!” 说着,他看向卢兴戈,“好在卢组长打探到了这个情报,不然要出大事。” “站长,燕畅兄弟现在还在昏迷中,巡捕暂时不会对他进行审讯的。”卢兴戈思忖说道。 “而从以往的情况来看,巡捕并非特工机关,做事不算周全,我判断他们对燕畅兄弟的看守不会太严密,我建议立刻组织弟兄们营救燕畅。”卢兴戈继续说道。 郑利君没有回答,他的表情阴沉,思考片刻后喊道,“来人。” “站长。”一个手下推门进来。 “去喊陆组长过来。” “是!” 卢兴戈看着郑利君,“站长,事不宜迟,一旦燕畅兄弟醒来,巡捕房必然会严刑审讯,不是我不相信燕畅兄弟,但是,他知道我们现在的藏身之处,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有人推门进来,并非是陆飞,而是上海站的书记程续源。 “出了什么事情?”程续源问。 看到程续源进来,郑利君的脸色有些难看。 站长郑卫龙被法租界巡捕房抓捕之后,郑利君和程续源竞争站长一职,作为戴春风的亲信的郑利君更受戴春风信任,他成功挤掉了程续源,成为上海站这段特别时期的代站长。 不过,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彼时在特务处内部突然有一个传闻,言说程续源似乎有亲近红党的嫌疑。 对此,程续源诅咒发誓,说他要是亲近红党,便全家死光光。 当然,后来经过查证此确系子虚乌有,不过,经过这么一遭,在二选一当上海站代站长的情况下,程续源自然早早的被戴春风否决。 程续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怀疑是郑利君在背后搞鬼,两人现在的关系可以说是颇为紧张。 现在,郑利君的手下爱将陆飞言之凿凿‘已经殉国’的手下燕畅,竟然是被巡捕抓了,对于特务机关来说,这甚至可以说是足以带来巨大安全隐患的严重失职。 对于郑利君来说,这同样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故而,如果说郑利君此时此刻最不想上海站内部的谁人知道此事,定然非程续源莫属。 “噢,没什么大事。”郑利君微微一笑,“我和卢组长商量行动大队的一些事情。” “刚才看到卢组长表情那么严肃的进来,我还以为出事了呢。”程续源点点头,“没事就好。” 程续源出了房间,脸色阴沉下来。 郑利君话里有话,意思是这是行动大队的事情,他程续源管不着。 而且,程续源可以判断郑利君撒谎了,定然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是比较了解卢兴戈这个行动组长的,此人能力不俗,且行事冷静,有大将之风,刚才他瞥见卢兴戈表情严肃进来,定然有极为要紧之事发生。 他当时心中便咯噔一声,本是好意进来询问,却没想到郑利君如同防贼一样防着他。 “不关我事,好啊,不关我事!”程续源心里骂了句,“爱谁谁!” “站长,属下觉得您刚才应该和程书记通个气的。”卢兴戈说道,然后他便看到郑利君阴鸷的视线看过来。 “站长,属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考虑事关重大…”卢兴戈心中一惊,明白自己这话引得郑利君不快了。 他心中苦笑,这话他知道不该说,但是,他还是希望郑利君和程续源这两个主官可以摒弃前嫌,非常时期能够精诚团结、共度时艰,故而不吐不快。 “我知道的。”郑利君的脸上又重新浮现笑容,“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一心为公,绝无私心。” 说着,他拉开抽屉,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扔过去,“这件事是我行动大队做事不够谨慎,便在内部解决吧,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属下明白。”卢兴戈在郑利君的注视下点点头说道,心中却是深深一叹息。 外人? 上海站目前的二号人物程续源是外人? “站长,您找我?”陆飞进来了,敬了个礼,问道。 “你不是说燕畅自杀殉国了吗?怎么现在得到情报说燕畅被巡捕房抓住了?”郑利君面色阴沉,直接便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燕畅被抓了?不能吧。”陆飞大惊,看着郑利君审视的眼神,他心中发虚。 当时他是想要冲着燕畅的脑袋来一枪的,只是着急撤离,开枪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而是凭借感觉随手开了一枪。 不过,陆飞对自己的枪法很自信,说打脑袋便必然打中脑袋。 除非? 他立刻明白过来,必然是燕畅当时提前察觉到自己要对他动手,这混蛋早就有所防范,闪躲之下没有击中要害。 狗日的,竟然还躲! 陆飞心里暗暗骂道。 “不能吧?我看有朝一日你的脑袋没了,你还稀里糊涂的!”郑利君瞪了陆飞一眼,冷哼一声说道,“卢组长收到情报,燕畅还活着,目前在警察医院已经动完手术了。” 路飞露出沉思、回忆之色,皱着眉头,“当时我带着弟兄们撤离,看到燕畅腿部中弹后毫不犹豫的举枪对准自己,我不忍看此情景,扭头便走,然后听到了枪声,扭头再去看的时候,便看到燕畅倒在地上…” 说着,他摇摇头,“如此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燕畅自杀殉国这一枪失去了准头,没有打中要害。” 他叹了口气,“自古艰难唯一死啊!”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郑利君深深地看了陆飞一眼,沉声说道,“燕畅绝对不能落在巡捕房手里,你带人立刻去警察医院将人救出来。” 他的目光冰冷,面色阴沉,“能救出来就救出来,若是来不及救人,便…” “属下会亲自送燕畅兄弟一程,圆了他殉国之志。”陆飞一咬牙,表情略沉重说道。 “去吧,事不宜迟。”郑利君挥了挥手。 “是!”陆飞敬礼说道。 卢兴戈沉默的看着这一切,他本以为郑利君会将救人、善后之事交给他去做,没想到郑利君和陆飞就那么一唱一和,将事情安排了,完全把他当作了透明人。 “站长。”卢兴戈开口说道。 “陆组长对情况最熟悉,况且燕畅是他的人,他去最合适。”郑利君直接提前堵住了卢兴戈要说的话。 “陆组长是最合适人选,属下明白。”卢兴戈无奈点点头,“属下的意思是,属下的组员阿胡有亲戚在警察医院,比较熟悉那边的环境,让阿胡跟着陆组长去一趟吧。” “好!”郑利君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两个多小时后。 警察医院外面的一个僻静角落。 阿胡招了招手,他的亲戚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快速跑过来。 “表外甥,你险些害死我。”亲戚说道。 “表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阿胡惊讶问。 表舅就要说话,阿胡心中焦急,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表舅,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醒了没?” 然后他便看到自己表舅表情非常古怪。 “人?人不是已经被你们救走了吗?现在医院里已经在查这件事了。”表舅埋怨说道。 “什么?”阿胡大惊,急忙询问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陆飞看着阿胡和他的亲戚说个不停,脸色愈发阴沉。 他现在心中深恨卢兴戈,不仅仅是因为卢兴戈打了个一巴掌,更因为是卢兴戈在站长面前‘告黑状’,害的他挨了站长训斥且又丢了面子。 有什么事情不能私下里先找兄弟我通个气? 非得直接找站长告黑状? 卢兴戈,阴险小人! 连带着,他对卢兴戈的这个亲信手下阿胡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陆飞面色阴沉: 要不要行动的时候,给阿胡一个为国捐躯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阿胡回来了。 “阿胡兄弟,打听到什么了?人醒了没?”陆飞露出笑容,问道。 “我表舅说,说。”阿胡结结巴巴,“说人已经被我们的人救走了。” “什么?”陆飞眼珠子瞪大,“救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的人?你没听错吧?” 警察医院,二楼高级病区。 “帆哥,你醒了?”李浩惊喜不已,说道。 程千帆的目光有些飘忽,他环视了一圈病房,最后目光停留在床头柜的小坤包上面,眼眸露出一丝暖意,“若兰呢?” “小宝也在医院,她坚持要一直守在床边,刚刚才睡着了,嫂子去叫护士安排一个房间给小宝休息。”李浩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下意识活动一下脖子,却是牵连到肩膀伤口,疼得直咧嘴。 “帆哥,没事吧?” “没事。”程千帆摇摇头,看向李浩,“茅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茅医生他…”李浩说道,然后他注意到了帆哥的表情,挠了挠头,“茅医生他是谁?” “你不知道?”程千帆问,“就是和我一起在警察医院门口遭受袭击的那个医生。” “我不知道啊。”李浩摇摇头,“我打电话到巡捕房,才知道帆哥你出事了,然后赶紧带着小宝和嫂子来医院了。” 病房门外、走廊灯光下的那个阴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48章 燕畅 “你嫂子怎么还没回来?”程千帆皱眉说道,他看向房门,然后露出惊疑之色,冷声问道,“谁在外面。” “程副总巡长,是我,我是来查房的。”外面那人说道,说着推门进来。 是一个戴着黑框圆眼镜的中年男子。 “查房就进来查房,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程千帆面色阴沉,质问道。 “程副总误会了,我刚来到门口,听到里面说话声,正准备敲门,却又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 “怕打扰了程副总巡长和李浩警官说话。”医生推了推鼻梁上旳眼镜,有些拘谨的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程千帆看了此人一眼,问道。 “鄙姓周,单名恒,是外科的医生,今晚我值班。”周恒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外大褂,微微点头说道。 “周医生。” “在呢。”周恒微笑着。 “请吧。”程千帆说道。 周恒熟练的帮程千帆量了血压,用听诊器检查,又检查了一下眼部、口腔、伤口,询问病人现在体感如何。 “一会护士会过来收走体温计。”周恒起身说道,“程副总巡长多注意休息,最好是用另外一侧肩膀侧卧,小心触碰伤口。” “有劳。”程千帆微微颔首。 “此乃医生分内职责。”周恒收起血压计,又再度叮嘱程千帆不要乱动,小心碰到伤口,这才告辞离开。 “浩子,送送周医生。”程千帆说道。 “不用,不用,请留步。”周恒连忙摆摆手。 待周恒离开后大约两分钟,程千帆朝着李浩使了个眼色。 浩子会意,他拎着热水瓶出去打水。 不一会回来了。 “帆哥,那个人确实是外科的周大夫。”李浩小声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 这个人他有一些印象,以前在医院里应该远远见过此人,只是不知道对方名字。 此人是正巧路过? 还是特别在病房外偷听? 程千帆倾向于是后者。 遇到事情,首先怀疑一切,这已经是铭刻在他的骨子里的下意识反应了。 “帆哥,这个周恒说他在门外等候,是因为担心打扰我们谈话,我不太信。”李浩说道,“这个人可能有问题。” “你从别处了解一下这个周医生的为人和性格。”程千帆想了想说道,“还有他的工作习惯。” 虽然他也怀疑周恒可能有问题,但是,也并不排除此人是性格内向,确实是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来。 不过,此人进门后又比较健谈,看着不似内向之人。 当然,还有一种人,打个比方,站在门外会很紧张,呐呐不知所措,但是,推开门进来后,似乎是打破了某种屏障,反而言语正常。 “好的,帆哥。”李浩点点头。 “注意,是从侧面不经意间去了解,你不要去刻意打听和关注这个人。”程千帆叮嘱李浩,“明白吗?” “明白。”李浩点点头, 程千帆点点头,对于小乞丐出身的浩子来说,打听消息是强项。 “茅岢莘现在是什么情况?”程千帆问道。 “不清楚。”李浩摇摇头,“医院方面封锁了消息,这个人是死是活,现在完全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封锁了消息? 程千帆微微皱眉。 他在思考。 茅岢莘能够以一个外来医生的身份在警察医院坐诊,这说明是得到了医院某位管理层领导的首肯的。 看来,日本人对警察医院的渗透比他所预料的还要严重。 “你去打听一下茅医生的情况。”程千帆微微起身,李浩在他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他继续说道,“大大方方的去打听,不用避讳什么。” 李浩露出惊讶之色,帆哥不允许他去正面打听那位周医生的情况,却命令他去堂而皇之的打听茅岢莘的情况,他有些不解。 “不明白?”程千帆微笑,看了浩子一眼。 “恩。”浩子点点头。 “自己好好琢磨一下。”程千帆没有作出解释。 李浩安静的思考,过了一会,他的眼中一亮。 “想到什么了?”程千帆问。 “茅岢莘是和帆哥你一起被袭击的,你关心茅医生,打听他的情况,这很正常,不打听反而不合理。”李浩说道,帆哥一直教导他,做事情首先要考虑合理性。 “反应还不错。”程千帆微微颔首。 浩子暂时还不知道茅岢莘的真正身份,他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安排浩子去打探茅岢莘的情况,根本原因在于茅岢莘的真正身份: 长友寸男遭遇袭击重伤,宫崎健太郎醒来自然会无比关注这位老师的情况,这才是宫崎健太郎应该有的反应。 宫崎健太郎这个时候不会去顾及什么,对于这个日本人来说,长友寸男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若是他没有去关注茅岢莘,这反而会是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具体到每一个人,行事的方针都不一样,要灵活、合理。 “帆哥,你刚才为什么直接点出来外面有人,还直接呵斥周恒?”浩子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是了解帆哥的,以帆哥平素的谨慎,刚才应该会假装不知道外面有人。 “想不明白?”程千帆笑了笑,说道。 李浩摇摇头。 “李浩,立正!”程千帆面容一肃,冷冷说道。 李浩啪的一声站好,立正。 “稍息,现在明白了吗?” “报告程副总巡长”李浩敬礼,然后他的神情微变,看向程千帆,“程副总巡长,属下明白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 白若兰拎着一个保温盒进来。 程千帆抬头看,和白若兰四目相对。 白若兰美丽的眼眸中难掩疲色,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已经醒来的丈夫,眼眸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帆哥,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李浩说道,又和嫂子打了声招呼,离开了病房。 白若兰来到病床边坐下,握住了丈夫的手,有些用力,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程千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程千帆便轻轻拍打妻子的肩膀,“好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白若兰不说话,只是低低抽泣,好一会,她抬起头。 程千帆轻轻的擦拭她眼角的泪水。 “下次不许丢下我。”白若兰说道,“便是死,我们也要在一起。” “好。”程千帆微笑着,点点头,他的心中满是愧疚,他能够想象过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对于柔弱的妻子来说,是多么的艰难。 白若兰轻轻拍打了一下丈夫,她自然知道他这话是在哄她,便是再有下次,丈夫依然会独自面对危险,并且提前将她和小宝保护的很好。 程千帆便假作是被打在了伤口上,疼得叫了一声。 看着白若兰心疼的、手忙脚乱的查看伤口,他开心的咧嘴笑。 “不理你了,捉弄我。”白若兰生气了。 不一会。 “我饿了。”程千帆说道。 “差点忘了!”白若兰哎呀一声,从床头柜上拿过保温盒,倒了一碗粥,一只手端着碗,另外一只手轻轻搅动瓷勺,檀口微张,轻轻吹气。 “我刚才去食堂,让师傅煮了瘦肉粥。”白若兰轻轻吹着勺子里的肉粥,自己尝了一小口,还有点烫,又吹了吹,“来尝尝。” 程千帆便张大嘴巴吃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白若兰问道。 “没你烧的好。”程千帆一脸嫌弃。 “瞎说,这可是食堂大师傅亲自出马熬的粥。”白若兰嗔了一眼,却是嘴角上扬,眉眼都是喜意。 “阿胡,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卢兴戈偷偷将燕畅救出去了?”陆飞面色不善的看着阿胡,问道。 “陆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演戏了。”陆飞面露凶光,“定然是卢兴戈得知燕畅被关在医院,早就提前安排人将燕畅救出来了,然后故意给老子来了这么一出,想要看老子出丑。” 阿胡惊呆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陆飞竟然会如此想,“陆组长,天地良心,我刚把燕畅兄弟被抓的事情告诉了组长,组长就去找站长了。” “真的?”陆飞枪口指向阿胡的脑袋,“此事事关重大,敢骗我,老子毙了你!” “陆组长,卢组长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卢组长一心抗日,心中只有抗战大计,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乱来的。”阿胡急的跳脚,说道。 他觉得陆飞的脑子是被驴踢了,竟然怀疑这是卢组长故意戏弄他。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卢组长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卢组长是这样的性格,他也不敢这么做的。 拿行动大事来开玩笑,卢组长有几个脑袋够上峰砍的? 陆飞沉默了,他仔细思考,卢兴戈确实是如同阿胡所说这般人,这个家伙是军人出身,极为注重军规军纪,确实是不像是如此荒唐、乱来之人。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此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些话实在是大失水准。 都怪卢兴戈这个王八蛋! 陆飞心中骂道,他自忖自己素来本事不凡,自然不会如此糊里糊涂,都是被卢兴戈那瘪犊子玩意气的。 既然不是卢兴戈安排人营救的燕畅。 那么,会是哪一方人马做得? 党务调查处? 不可能,且不说他们去年被日本人几乎一锅端了,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便是他们有这个能力,也不会去营救特务处的人,那帮鳖孙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国府在上海的其他潜伏势力? 或者说,是  上海特情组? 陆飞心中灵光一现。 虽然上海特情组这个部门极为隐秘,但是,作为郑利君的心腹,他自然知晓。 对了,必然是上海特情组。 也只有上海特情组这个兄弟单位才会出手营救上海站的兄弟。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到底是不是上海特情组出手他也无法确定。 不过,已经确定人已经被救走了,这便是好事。 他决定回去向郑利君汇报,请代站长来查询此事。 “收队!”陆飞沉声说道。 众手下心中欢呼一声。 行动取消,避免了一番厮杀,众人心中自然欢喜。 为了抗日,也许有一部分人不怕死,但是,谁不想多活两天呢。 更何况,得知燕畅兄弟已经被营救,更是高兴。 一众人马趁着天还没亮,快速撤离。 特高课。 刑讯室。 “巴格鸭落!”荒木播磨状若野兽,一把抓过手下手中的皮鞭,疯狂的抽打绑在木架上的燕畅。 审问燕畅的过程并不顺利。 荒木播磨以为他们可以很快撬开这名伤员的嘴巴,但是,被强行弄醒之后的燕畅的表现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日本人的手里,燕畅便始终沉默。 这是一种另类的沉默。 用刑的时候,燕畅鬼哭狼嚎,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招供的软蛋。 但是,停止用刑、询问口供的时候,此人便闭上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三本次郎来到刑讯室,便看到了荒木播磨疯狂抽打、燕畅疼得大吼大叫,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场景。 “荒木君,这个人竟然还没有开口?”三本次郎惊讶不已,问道。 “用刑的时候,哭泣的像是一个女人。”荒木播磨将皮鞭一扔,大口喘粗气,咬牙切齿说道,“但是,问口供的时候便一句话不说。” 三本次郎来到燕畅的面前,看着浑身上下被抽打的没有一块好肉的燕畅,他摇摇头,“朋友,你这又是何苦呢。” 说着,三本次郎看到燕畅干裂的嘴唇,他一摆手,有人弄了一碗水过来,燕畅趴上去,贪婪的喝着水。 “你挨了两枪,第一枪是巡捕打的,第二枪应该是你的同伙打的。”三本次郎缓缓说道,“不,更可能是你的长官开枪打的,他要杀死你,要灭口。” 燕畅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被三本次郎捕捉到了,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你在出生入死的卖命,你的长官却要杀死你这样的勇士,我真为你感到不值得。” 说着,三本次郎走上前,表情诚恳,“为了这样的长官受苦不值得,说出来吧,大日本帝国会抓住你的长官,为你报仇雪恨的。” 一口血水吐在了三本次郎的脸上。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暴跳如雷,他愤怒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口血水,而是因为自己屡试不爽的办法失效了。 “你就真的不恨你的长官?”三本次郎表情狰狞,问道。 “我当然恨!”燕畅声音嘶哑,大口喘气。 “那为什么不选择和帝国合作?”三本次郎疑惑不解,问道。 此前他这种离间心理战术可谓是屡试不爽,没想到此番却在这个人身上失去作用,这令三本次郎愤怒且不理解。 “私怨轻如鸿毛,国仇重于泰山!”燕畅吼道  “老子是中国人!”他的脸上血肉模糊,用力挣扎,嘶吼道,“堂堂炎黄子孙,岂能屈膝降奴!” 他的嘶吼和剧烈挣扎,刺痛了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燕畅开始嚎哭,他扯着嗓子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哭,“娘啊,儿疼死咧!儿疼死咧!” ps:求订阅,求 第149章 苏大哥 邦邦,敲门声响起。 “帆哥,嫂子。”李浩在外面说话。 “进来吧。”程千帆说道。 李浩推门进来,看向程千帆,“帆哥,巡捕房那边出了点事,要向你汇报一下。” “若兰我没事,你去休息吧。”程千帆说道。 “是啊嫂子,我陪着帆哥,您去陪着小宝休息一会吧,您也累了一天了。”李浩也赶紧说道。 白若兰看了程千帆一眼,又看了看李浩心里叹口气,她收拾了一下碗勺拎起保温瓶对丈夫说道,“那我过去了,有事情喊我。” “恩。”程千帆微笑说道,“过去吧,休息一会,别累着了” 白若兰走到了门口,停住脚步,她又折返回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香烟,将香烟和那个金质打火机都收走了。 “欸欸欸,干什么?”程千帆连忙说道。 “我问了医生,不能抽烟。”白若兰板着脸又看向李浩,“浩子,你也不许给他香烟。” “知道了,嫂子。”李浩赶紧答应着。 白若兰离开后,李浩这才开口说道,“帆哥出事了。” “别慌。”程千帆瞪了浩子一眼,“说吧,什么事。” “吕哥那边出事了,他负责看守被抓的那个枪手,现在人被劫走了。”李浩说道。 “什么?劫走了?”程千帆双眼瞪大,满眼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看到李浩点头确认,程千帆勃然大怒,“大头吕干什么吃的?蠢货,看个人都看不住!怎么做事情的!” 程千帆气的大骂。 “帆哥,小心伤口。”李浩担心说道。 “我没事,死不了。”程千帆冷冷说道,他眉头一皱,“弟兄没有没有伤亡?” “本来是四个弟兄看守,不过,吕哥弄了些吃的,有两个弟兄去吃饭了,匪徒趁机潜入、打晕了两个弟兄,将那个枪手救走了。”李浩说道。 “怎么打晕的?弟兄们伤的重不重?”程千帆脸色阴沉,问道。 “我去看了下,是被人敲晕的,现在醒了,问题不大。”李浩说道,“金总和赵探长都来过了,把吕哥狠狠地训了一顿。” 说着,李浩压低声音问道,“帆哥,你说会不会是上海站方面” “不是没有可能。”程千帆皱眉思索,点点头。 事实上,在听到李浩说枪手被人救走了,他的脑海中第一反应也是此事很可能是上海站干的。 要说这个枪手被抓,谁最紧张,自然是上海站方面,所以,上海站是最有可能冒险来救人的。 程千帆的内心惊讶的。 即便是以他的苛刻眼光来评价,上海站此次的营救非常及时,应急反应堪称神速,且整个行动干净利落。 “大哥?”程千帆在内心里发出疑问。 行动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动手的时机也把我的很好,说明提前踩好点了,这很像是卢兴戈的作风。 “医院里有他们的人。”程千帆迅速得出判断,上海站动手的时机非常合适,绝对不可能是运气,这说明医院里有上海站的人,他们瞅准大头吕喊两个手下去吃饭的时机动手的。 等等,大头吕? 程千帆陷入沉思,大头吕喊两个手下去吃饭,这件事本身似乎并无什么问题。 但是,如果从结果来回溯这件事,这似乎未免太过巧合了。 大头吕和上海站方面有某种秘密的关联? 程千帆暗自思忖,他摇摇头。 不太像。 只是,大头吕做事情素来谨慎,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被抓的枪手的重要性。 即便是吃饭,也可以在病房门口简单吃两口的嘛,非常时期,一切从简。 不熟悉大头吕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程千帆熟悉这个得力下属,作为巡捕房三巡资历最老的警官,大头吕此前一直升不上去,不是能力不行,而是上面没人。 当然,程千帆又不能排除大头吕百密一疏,被人钻了空子,毕竟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看不透啊,他摇摇头。 当然,从内心深处,如果大头吕真的是特务处上海站的人,愿意投身抗日,他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此前大头吕和日本人一直暗中来往,程千帆对其还一直保持警惕,毕竟身边若是有这么一个汉奸,此人还是他手下大将,这对他的工作必然有诸多影响。 日本人? 程千帆脸色微变,心中一动。 他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荒木播磨竟然没有安排人来秘密接触他,询问相关情况,这不符合常理。 他是和长友寸男一起遇袭的当事人,是自己人宫崎健太郎,特高课那边于情于理都会安排人盯着病房,一旦他醒了,便会想办法过来接触。 现在的情况是没有,特高课没有派人过来秘密联系他。 这不对劲。 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三本次郎有其他渠道了解内情。 什么渠道? 程千帆猛然想起被捕的枪手被同伙营救这件事。 真的是上海站的人将此人营救出去的吗? 程千帆表情变得严肃且认真,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惯性思维: 听到被捕的枪手被人救走,他也和浩子一般下意识的认为极可能是上海站出手营救。 且可以想象,即便是金克木等人也大多会认为是枪手的同伙来劫人的。 但是,若是不是呢? 如若是是日本人动的手呢?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是日本人动的手? 从三本次郎对长友寸男的态度,可见长友寸男的身份非同一般,现在长友寸男遭遇袭击,生死未卜,特高课那边必然震动,首当其冲的便是三本次郎,他受到的影响最大。 不管长友寸男是生是死,三本次郎必须查清楚这件事,给上面一个交代! 李浩看帆哥陷入思考,他不敢打扰,在一旁安静等待。 程千帆抬眼看李浩,“浩子,烟。” 李浩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帆哥,嫂子不让。” “拿来。” 浩子无奈,从身上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放进帆哥的嘴巴里,划了一根洋火点燃。 程千帆猛吸一口,满足的眯着眼,吐出一道烟气,继续思考。 枪手被巡捕房抓住,刚刚完成手术,巡捕房这边暂时还没有对其进行审讯。 而即便是后期开始审讯,日本人那边也无法涉入。 若是此前的话,巡捕房还有宫崎健太郎,三本次郎可以通过他来随时掌握审讯进展和及时获取情报。 但是,现在他受伤住院了,三本次郎的情报渠道不畅。 最重要的是,三本次郎极可能等不及了,他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来查清这件事。 还有一点,他和长友寸男一起遇袭,要说三本次郎对他没有一丝丝怀疑,这是不可能的! 或者说,也许三本次郎愿意相信宫崎健太郎的忠心,相信宫崎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作为一个狡猾的老牌日特,怀疑一切是铭刻在他的骨子里的。 正如同程千帆他自己,他的骨子里也是怀疑一切的。 三本次郎这个时候,最相信证据,相信口供。 这个被捕的枪手的口供是最能说明一切问题的。 程千帆易地而处,假若自己是三本次郎的话,如果要劫走此人的话,必然也是连夜动手,因为也只有这个时候,犯人在医院里,看守不严,这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而且,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大头吕一直暗中和一些日本商人来往,程千帆此前便怀疑大头吕可能暗中投靠了日本人。 如此,似乎也可以解释素来谨慎的大头吕,为何会突然将两个看守调离,这更像是在暗中配合日本人行事。 李浩递过来一个烟灰缸,程千帆将烟蒂摁灭。 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个完整的链条。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还需要证据来印证。 “浩子,你现在离开,秘密去见一个人。”程千帆说道。 “好的,帆哥。”李浩点点头,“我去见谁。” 程千帆的口中说出了一个名字,李浩的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 “记住了,一定要注意别被人发现。”程千帆叮嘱说道。 “明白。” “什么?人已经被救走了?”郑利君一下子起身,满眼的震惊之色。 “报告站长,确实是被救走了。”陆飞点点头,“就在今天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有人潜入医院病房区,打晕了巡捕,将燕畅兄弟救走了。” “什么人干的?”郑利君立刻问,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是摇摇头,这个蠢货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他来回踱步,思考。 到底是何方人马出手救了燕畅? 其他的抗日团体? 不太可能。 他们这次针对茅岢莘的行动是极为隐秘的,即便是行动成功之后,也还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大肆宣传除掉了某个汉奸、日本人。 所以,其他抗日团体并不知道警察医院门口的袭击案是他们做的,即便是知道巡捕抓了一个枪手,也不可能想着帮忙搭救。 那么,会是什么人出手的呢? “站长,属下刚才一直在琢磨这件事。”陆飞小心翼翼说道,“您看,会不会是上海特情组的人干的?” “上海特情组?”郑利君皱眉头,和前任上海站站长郑卫龙一般,他对于这个上海特情组也是态度冷淡,甚至是有些排斥和厌恶。 无论是郑卫龙,还是他郑利君,都认为特务处在上海的所有力量都应该由上海站来掌控,对于这个一年半前突然冒出来的上海特情组,他们是态度很冷淡,特别是当肖勉带领上海特情组屡立奇功,他们对于上海特情组的态度由冷淡逐渐演变为排斥、厌恶: 上海站是特级甲等大站,竟然被一个独立于上海站之外的所谓的特情组给比下去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不过,陆飞此时此刻提出疑问,怀疑是上海特勤组暗中出手营救了燕畅,这却令郑利君有茅塞顿开之感。 可能性极大。 郑利君心中揣测,总部可能不仅仅向上海站下达了除掉茅岢莘的命令,上海特情组那边极可能也收到了电令。 或者最大的可能是,总部令上海站动手,上海特情组负责善后。 故而,肖勉那边发现上海站有人被捕,有着善后的任务的上海特情组便果断出手营救。 “好了,此事我会查清楚的。”郑利君说道,“不管怎么说,人已经被救出来了。” 说着,他看着陆飞,骂道,“看看你今天做的什么事情,你是亲眼看着燕畅死了?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在战场上,你这叫谎报军情,老子可以开枪毙了你!” “站长,当时事态紧急,属下也是一时没看清。” “再有下次,老子废了你!”郑利君语气森然,“滚出去!” 陆飞脸色变了变,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利君忍不住又骂了句,此事实在是恶劣,若是燕畅没有被上海特情组救出去,若是卢兴戈也没有打探到相关情报,那么一旦燕畅熬不住严刑拷打开了口,上海站就等着被人堵门围捕吧。 “站长!”门外传来了卢兴戈的声音。 “进来吧。” “站长,我听阿胡说”卢兴戈焦急说道。 “事情我已知晓,放心,没事。”郑利君微笑说道。 “可是友邻单位出手营救?”卢兴戈问道。 郑利君微微一笑,不说话,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是属下冒昧了。”卢兴戈见状,下意识以为此事涉及机密,他赶紧道歉,“站长一夜未眠,属下不打扰站长休息了。” “去吧!”郑利君摆了摆手。 门关上,郑利君脸上的笑容收敛,面露烦躁之色。 他判断是上海特情组出手营救了燕畅,不过,毕竟只是猜测,稳妥起见,他应该安排人向武汉去电,以兹确认。 只是,想到堂堂上海站竟然让上海特情组帮忙擦屁股,他心中颇为不舒服。 还有就是,上海特情组那边事成之后也不打一声招呼,这更是令郑利君不爽。 肖勉此人,目无前辈、长官,跋扈! 最重要的是,此事应该是总部安排上海特情组帮忙善后的,事已至此,他这边还上杆子去电武汉: 处座,可是肖勉给我方善后的? 只是想一想,郑利君就烦躁异常。 就这样,郑利君越想,心中愈发阴郁,最终没有选择即刻去电武汉。 等心气儿顺了再说! 反正人在上海特情组手里,不急。 再说了,燕畅受了伤,正好让肖勉那家伙帮着安排治伤。 双安里。 在这个偏僻的巷子的尽头,一个有些破旧的窝棚。 “牙牙,肚子还痛吗?”一个年轻人弯腰,摸了摸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的脑袋。 “不痛了,谢谢苏大哥,是您救了牙牙的命。”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说道,就要给苏大哥下跪。 “起来。”苏大哥拉起半大小子,微笑着,“小袄,你们叫我一声苏大哥,便是我的弟弟妹妹,哥哥救弟弟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这些都是周边城市沦陷后,失去了父母的孤儿,他们在一些大孩子的带领下,来上海讨生活。 这伙孩子路上饿死了两个,病死了三个,有人死掉,也有其他失去父母亲人、逃难的孩子加入,他们刚到上海,就被拍花子的人盯上了。 是他及时发现,从这些混蛋手里救下了小袄这一伙孩子,并且放出话来,要是再有人敢打这些孩子的注意,他定然绝不放过,这才保下了这些苦命的孩子。 “俺们贱命一条,可不敢当苏大哥的弟弟妹妹。”小袄说道。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苏大哥拍了拍小袄的肩膀,“没有人生来是贱命,所有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平等懂吗?” 小袄摇摇头。 其他的孩子们也都一眼茫然。 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囡囡哭了,“哥,俺饿。” “吃吃吃,昨天晌午不是吃了半拉窝头吗?”小袄骂道。 挨骂的孩子哭的更厉害了。 “你骂他做什么?”苏大哥瞪了小袄一眼。 然后,他露出不安的表情,“今天来的路上只想着牙牙的病,忘了买些吃的。”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张钞票,“小袄,去,买点吃的。” “苏大哥,我们不能再用你的钱了。”小袄说着,看了一眼饿的哭泣的幺妹,又有些犹豫,想要给自己一耳刮子。 第150章 两份来电 “拿着,去!”苏大哥将钞票塞进小袄的手中。 小袄攥紧钞票,看着苏大哥,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鞠躬。 苏大哥不喜他磕头,他便只能鞠躬,这是他偷偷看学堂里的孩子们对老师行旳礼。 仅仅几分钟后,小袄回来了,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布包,布包里都是肉馒头。 他将钞票还给苏大哥。 “哪来的肉馒头?”苏大哥问道。 “那边一个大哥给的,他说他是苏大哥的朋友。”小袄看着他,“苏大哥,能吃吗?” “吃吧!”苏大哥看了巷子那头一眼,将钞票硬塞给小袄,“我过去看一下。” 身后传来了孩子们欢呼的声音,苏大哥扭头看了一眼,看到饥饿的孩子们眼眸中的光芒,看着他们高兴极了、猛咽口水的样子,他的鼻头发酸。 李浩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走过来的这个人,若非帆哥亲口所说、他亲耳所听,他都不敢相信帆哥要他来秘密会见的人竟然是苏哲。 “苏助理,吃了没?”浩子将肉馒头塞进嘴巴,胡乱抹了抹嘴巴,然后将手中另外一个肉馒头递过去。 苏哲表情平静,接过李浩递过来的肉馒头,咬了一口,问道,“帆哥让你来的?” 李浩看着苏哲,因为此人一直和帆哥作对,李浩对苏哲的印象和态度一直很不好,此时此刻,从苏哲的嘴巴里听到‘帆哥’这个称呼,他的表情是古怪的。 “怎么?不习惯?”苏哲笑了说道,“我也不太习惯。” 几口便吃掉了肉馒头,苏哲拍拍手,“说说吧,帆哥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帆哥问,大头吕昨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李浩问道。 “帆哥怀疑枪手被劫走那件事,是大头吕监守自盗?”苏哲摸了摸下巴,问道。 李浩没有回应他。 苏哲笑着摇摇头,“算我多嘴。” “吕虎昨天有没有异常,暂时无从知晓。”苏哲说道,“不过,经常和吕虎有来往的一个商人昨天偷偷进了警察医院。” “这个人和大头吕在医院里有过接触?”李浩问道。 “不清楚。”苏哲露出苦笑,“‘小程总’在巡捕房的势力太大了,没人敢和他作对,我好不容易才发展了小猫三两只,他们也不敢公开得罪帆哥,自然不敢一直盯着吕虎。” 李浩点点头,尽管苏哲的人并没有看到吕虎和那个商人见面,但是,一件事是巧合,不可能两件事还是巧合,作为特工更加不相信这么多巧合会同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商人的身份是?”李浩问道。 “帆哥知道,二十六。”苏哲说道。 “二十六,什么意思?”李浩不明白。 “帆哥知道。” “我先走了。”李浩点点头说道,尽管现在知道了苏哲实际上并非帆哥的‘敌人’,反而竟然和帆哥关系极为密切,但是,因为此前的事情,他还是和苏哲亲近不起来。 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苏哲不太顺眼。 “再会。”苏哲点头说道。 走了两步,李浩又退回来,“苏助理,能告诉我那几个暗中和帆哥不对付的人是谁吗?”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苏哲笑容消失,冷冷看向李浩。 李浩同样冷冷看着苏哲一眼,转身就走。 果然,自己讨厌苏哲这个家伙是有原因的。 李浩回到医院病房的时候,白若兰正在训斥程千帆。 “你现在有伤在身,说了不许抽烟,还偷偷抽烟?”白若兰板着脸。 “若兰姐好吓人哦。”小宝坐在病床边,对程千帆小声说。 “小宝,哪有吓人,这叫冰山美人。”程千帆纠正说。 “噢噢噢。”小宝猛点头。 本来还板着脸、作出凶狠样子的白若兰被这兄妹两个逗的噗呲笑了,她嗔了程千帆一眼,又哼了一声。 “帆哥,嫂子,小宝。”李浩进来了,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我出去买了早点,一会快些趁热吃。” “哇,糍粑,还有糖糕。”小宝欢呼一声。 “小馋猫,让你若兰姐带你去洗手。”程千帆刮了刮小宝的鼻梁。 “走吧,洗手去。” 待两人离开后,李浩赶紧抓紧时间向程千帆汇报情况。 “二十六?”程千帆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子不高,面上总是乐呵呵的三十多岁男子的样子。 这个人是暗中和大头吕来往密切的其中一名日本商人。 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此人潜入医院是为了和大头吕接头、见面,但是,种种迹象联系起来,程千帆基本可以确定是大头吕和日本人暗中勾结。 而那个被抓的枪手必然是被日本人,确切的说,是特高课方面安排人劫走的。 他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巨大危险。 按照时间来计算,特高课劫走上海站这名特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日本人那边定然已经开始审讯。 此人本身身上便有伤,再遭遇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是很难撑下去的,大概率迟早会招供。 甚至于,如果此人骨头软一些,极有可能现在已经招供,弄不好现在日本人已经开始部署人马,围捕上海站相关人员了。 最恶劣的情况便是,上海站那边此时已经出事了。 事态十分紧急。 “浩子,你去找周茹,以‘肖先生’的名义向武汉发报。”程千帆压低声音说道,说着耳语一番,“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复述一遍。” 李浩便小声复述一遍,程千帆听罢,确认一字无误后,才满意的点点头。 “去吧,路上机灵点。” “恩,放心吧,帆哥。”李浩点点头说道。 看着李浩离开的背影,程千帆的心中充满担忧,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武汉。 这是一幢西洋式的洋房,楼高三层,花园里鲜花盛开,绿草茵茵。 “安小姐,请留步。”朱怀远客客气气说道。 即便已经贵为党务调查处武汉特别站站长,面对这个年轻的姑娘,他还是客客气气的。 这位是中央党部秘书长褚佳贤的老部下,甚至褚秘书长亲自当了安婉的国党入党介绍人,这份殊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朱站长太客气了。”安婉微笑说道。 在洋房对面的马路上,停了一辆小汽车。 后排座位上,齐伍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洋房的方向。 “齐主任,那个商人已经招了,可以动手了吗?”一名手下问道。 齐伍轻轻摇头,动朱怀远这样的党务调查处一方大员,光靠一个商人的口供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拿到实际证据。 “不要急。”齐伍目光深邃,“盯着朱怀远,处座要的是铁证如山。” 不仅仅要铁证如山,还要足量! 朱怀远涉嫌倒卖军需物资,但是,这种事情在国府上下已经是常态,要凭借倒卖、走私来弄倒党务调查处武汉特别战的站长,这远远不够,除非朱怀远的走私数量极大。 “明白了。” “走吧,今天不要盯着了,朱怀远来拜访褚佳贤,必然有重要公务,他今天不会有什么动静的了。”齐伍说道。 小汽车启动,缓缓驶离。 刚回到特务处临时总部驻地,齐伍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凉茶,毛瞬便急匆匆来找他。 “主任,上海急电。” 齐伍接过电文,看到是上海特情组肖勉来电,他面容一肃,摆摆手。 毛瞬退出办公室,双手恭敬的关上门。 齐伍很快译出电文,他的表情变得凝重,将电文折叠好,放进口袋,又轻轻拍了拍,然后快步走出房间。 “荒唐!荒唐至极!”戴春风将电文用力的拍在桌子上。 “他郑利君的人被抓了,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人甚至都被日本人悄悄劫走了,他郑利君竟还是不知道,还需要肖勉来示警!”戴春风怒不可遏,“愚蠢!” “处座,上海站那边可能也在想办法营救被捕的同志,只是形势复杂,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齐伍站出来为郑利君说了两句好话。 “日本人怎么能迅速行动的?”戴春风反问。 齐伍不说话,他为郑利君缓和两句,这是情分,但是,他不会为了郑利君和戴春风争吵。 “郑利君不行,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戴春风表情阴沉,他看着齐伍,“你觉得谁去上海掌舵较为合适。” “处座,上海站谁最适合,您心中自有最合适考量。”齐伍立刻说道,表情略焦急,“现下当务之急是向上海站方面示警。” “上海站!!!”戴春风闻言,又是冷哼一声,“堂堂特级甲等站,不到半年的时间,被特情组救了两次了。” “程千帆的作用愈发重要,这也更体现处座您慧眼识英才。”齐伍微笑说道。 戴春风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电文,“这份来电,为何程千帆没有汇报昨日之事?” “应该是来不及。”齐伍想了想说道,“程千帆被上海站误伤住院,现在应该是刚刚苏醒,十之八九是刚刚得知上海站的人被日本人劫走的事情,事态极为紧急,他需要安排人从医院将情报传递出去,再发报,这是在争分夺秒的示警。” 说着,他看向戴春风,“处座,都是患难见真情,危急时刻,程千帆所思所虑都是兄弟单位的安全,一心为公,精诚团结,这都是处座您教导有方啊。” 戴春风面露笑容,指着齐伍,“虽然那个小子确实是做得不错,没有令我失望,不过,你啊你,这小子都被你夸成一朵花了。” “处座,属下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和夸大之词。”齐伍正色说到。 “下次程千帆来了,你要记得让他请客。”戴春风笑着说道。 “定当如此。”齐伍也是微笑着,“虽无夸大,但是,齐伍的好话可不是白给的。” “哈哈哈!”戴春风哈哈大笑。 对于齐伍总是提携家乡后辈程千帆,他是颇为认可的,这足见齐伍是一个重情之人,最重要的是齐伍很坦诚,欣赏程千帆,便毫不避讳的为他美言,坦坦荡荡。 就在这个时候,戴春风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处座,是我。”毛瞬在外面说道。 “进来。”齐伍先是看向戴春风,再看到戴春风微微颔首后,他才说道。 毛瞬进来,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电文,双手恭恭敬敬的递过来,“处座,主任,急电。” 齐伍双手接过电文,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将电报纸双手递给戴春风。 电报是上海站发来的,已经被毛瞬译出来了。 戴春风接过电文,看向毛瞬。 毛瞬识趣的退出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蠢货!愚不可及!”戴春风攥着电文的手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齐伍有些惊讶和好奇,他想象不出来上海站方面又做什么错事了,竟然又引得处座如此勃然大怒。 “哪一天被日本人破门而入一锅端,他们都还还在睡梦中呢。”戴春风冷冷说道,“郑利君太令我失望了。” 齐伍从戴春风的手里接过电文,入目看。 他立刻明白处座为何如何震怒了。 郑利君在来电中汇报,他们派人去警察医院营救被抓的组员燕畅,到了地方才得知燕畅已经被营救。 故而,上海站方面请总部帮忙联系上海特情组,询问肖勉所部有没有出手营救上海站行动大队一组组员燕畅。 且电文中还隐隐有责难肖勉缺乏精诚团结、两个单位之间缺乏沟通之意。 “此事之误会,险些害的我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冒险行事,且当前局势复杂,窃以为肖勉所部应该多多加强与上海站之合作,非常时期,最好能统一管署…” 最让齐伍大摇其头的是郑利君来电中的最后这句话,这话看似是在说要加强上海站和上海特情组之间的联系,以避免互不通气,贻误危情的情况再度出现。 但是,这句话的隐含意思是郑利君在向总部索要对上海特情组的管辖权。 齐伍甚至此时已经想象到郑利君的如意算盘了,现在是要管辖权,再往后就是直接要求将上海特情组并入上海站了。 按理说,郑利君的请求看似过分,事实上却又不算太过分。 上海站是特级甲等大站,估计早就对上海还有一个独立于上海站之外的上海特情组感到不满,早有吞并之意。 他表达这种诉求,虽然可能会挨处座两句训斥,但是,戴春风也不会真的生气。 但是,问题是,那边‘肖勉’来电,向总部示警言说上海站的人被日本人劫走了,这边,郑利君却说他的人是被上海特情组救走了—— 这还不算,郑利君甚至还告了肖勉一状,说肖勉救人后不知会上海站这边,害的上海站这边颇为紧张、营救行动扑了空,不够精诚团结! ps:求订阅,求 第151章 长友寸男的生死之谜 “没什么事情,不要来打扰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齐伍吩咐说道。 “是,叔叔。”毛瞬答应说到。 齐伍的身子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只是抽了一口,随手将烟卷架在了烟灰缸上。 烟卷慢慢地燃烧。 齐伍也在思考。 他是一个喜欢安静旳琢磨事情的人。 上学堂的时候,齐伍经常被高年级的无赖学生欺负,有次更是被棍棒毒打。 但被打之时,他选择一声不吭。 可几天后学校却发现,那帮殴打他的坏学生,一个个被人套上麻袋痛殴了一顿。 学校调查这件事,学监很快找到了齐伍,询问他是不是他干的? 作为学堂里品学兼优的孩子,齐伍一脸茫然,成功遮掩过去。 当然,真正动手的确实不适他,是他找来的帮手戴春风, 是的,那个时候他和戴处座便是好兄弟了。 民国二十三年,仕途蹉跎的他收到了戴春风的电报,昔日好友邀请他去南京共富贵。 齐伍欣然应允。 事实上,在这封电报没来之前,齐伍已经得知戴春风在国府的情况,这位同乡好友已经贵为力行社特务处处长,是校长面前的红人。 当时齐伍便考虑过去南京投奔戴春风,不过,在临行之前,他琢磨再三,果断放弃了这个选择。 因为他要等着戴春风先开口,只有那样他才能有更大的发展。 就这样,齐伍足足等了两年,等到了戴春风的电报,坐上了去南京的列车。 在列车上,齐伍便琢磨见到戴春风之后该以何种态度相处。 如是,到了南京之后,第一次见到戴春风,齐伍便态度极为恭敬,以下属自居。 齐伍从烟盒取出一支烟,又拿起烟灰缸里即将燃烬的烟蒂,对火点燃了香烟,同样是只抽了一口,便又架在烟灰缸上。 校长大力推行‘新生活运动’,处座便不碰香烟,齐伍立刻注意到这个情况。 他是有烟瘾的,他下定决心要戒烟,不过,仔细琢磨后,他的选择是少抽! 在戴春风身边的时候,他会尽量少抽烟,烟瘾来了便如此这般,一支烟只抽一口。 戴春风知道后,便对他说,没事,抽烟吧。 齐伍便惭愧说道,想要学习处座坚决戒烟的决心,可惜,烟瘾太大,憋不住还得偷偷抽两支。 经此之事,戴春风对这位昔日好友愈发信任和器重。 示警的电报已经发往上海站,电文中兼有训斥之语句。 齐伍可以想象收到这份电文的郑利君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仔细琢磨这件事,客观的说,郑利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 手下陷于敌手,郑利君得知消息后,即刻安排人即刻开展营救,严格来说行动并不算慢。 却惊讶得知燕畅已经被救走,郑利君判断是上海特情组暗中帮忙,尽管事后证明劫走燕畅的是日本人,但是,也不能说郑利君的这个判断是多么大的错误,谁又能想到竟然会是日本人偷袭警察医院,从巡捕房救走了上海站的特工呢? 且郑利君最终还是来点武汉询问此事,齐伍能够想象到郑利君发电报时候的憋屈:上海特情组独立于上海站之外,这确实是令郑利君很尴尬。 至于说随后郑利君暗暗告‘肖勉’的黑状,甚至想要将上海特情组纳入上海站的治下,其本身并无多大错处,甚至可以说是国府内常态之事。 故而,他仔细分析了郑利君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并无太大不妥。 之所以频频引得处座暴怒,再三训斥。 无他,凡事就怕比较。 郑利君运气糟糕,每次都是碰到‘肖勉’表现非常出色,此消彼长,他那边不大的错处也会被无限放大。 此外,还有一点。 齐伍揉了揉太阳穴,那便是处座对于程千帆这个小老乡明显更加欣赏和器重了。 休看郑利君屡屡挨戴春风的训斥,但是,郑利君却是处座在上海的绝对心腹。 处座毫不客气的训斥郑利君,一方面足以证明他对程千帆的青睐。 另外,处座此举,无形之间会加深郑利君和‘肖勉’之间的矛盾,齐伍完全可以想象,上海站和上海特情组之间的关系定然会愈发紧张。 这是一个暗存的信号,说明处座是没有打算将上海特情组并入上海站的,就是不知道郑利君能不能明白这其中的蕴含之意了。 此外,戴春风似有意放纵郑利君和‘肖勉’的矛盾,这说明在处座的心中,‘肖勉’已经到了和郑利君相提并论的层次了? 是的,戴春风的这种举动,反而说明他对程千帆更加看重和信任: 两个绝对心腹不合,处座才放心! 没有到那个层次,是用不着这种手段的。 齐伍拿起茶盏,浇灭了烟灰缸里的烟蒂,将两枚烟蒂倒进了垃圾桶,又倒了些茶水冲洗了烟灰缸。 处座有意放纵‘肖勉’和郑利君的矛盾,当然,这只是他揣摩出来的,这种事是无法明言的。 目前来看,肖勉自然无法和郑利君相抗衡。 齐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自己要加大对这位小老乡的支持啊。 他和郑利君关系不错,平素帮郑利君美言两句,这可以,但是,要是再多了,那便是祸事了。 但是,帮助程千帆则不然,处座乐于见到,程千帆会心存感激,这件事不仅仅可以做,且还要加大力度。 上海。 “肖勉,欺人太甚!” 接到武汉来电之后,郑利君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砸了两个茶杯。 不过,没有多少时间给他来宣泄愤怒的情绪了,很快,他打开门,已经面色正常的郑利君吩咐手下将书记程续源请来。 “对茅岢莘的行动,行动大队一组的燕畅受伤后被巡捕抓了。”郑利君说道。 “什么?快些安排弟兄们救人啊!”程续源大惊,一脸焦急,连连问道,“关在哪里?有多少人看守?站长派人去查勘没?” “人关在台拉斯脱路的警察医院,我安排陆飞带人去营救,不过,我们晚了一步。”郑利君说道,“人已经被日本人劫走了。” 郑利君压根没有提此情报来自上海特情组方面,程续源很聪明,定然能猜到他被总部训斥,这会令程续源那不安分的心再度蠢蠢欲动。 “必须立刻转移!”程续源闻言,震惊无比,他立刻说道,“燕畅定然会受到日本人的严刑拷打,他是知道我们现在的驻地的,一旦燕畅开口,那便危险了。” “是啊,燕畅已经被抓走六七个小时了,随时可能开口,甚至已经开始招供了。”郑利君也是面色极为严峻。 “所有人即刻从此地撤离,来不及带走的机密文件,就地焚烧。”他看着程续源说道。 “还有分散在其他各处的同志,也必须即刻通知他们撤离。”程续源补充说道。 程续源深深地看了郑利君一眼,感情这混蛋在这里等着他呢。 上海站驻地的撤离最便捷,从迈尔西爱路的秘密据点转移到此地后,大家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做好再度转移的准备的,可以说是只要郑利君一声令下,即刻便能开启撤离工作。 但是,分散在上海其他各地的特工的撤离工作便没有那么容易了,需要四下奔走,且危险系数更高。 “书记放心,弟妹和侄儿侄女们的安全,我一定安排得力人手保护。”郑利君微笑着,“就是卢兴戈了,卢组长是行动大队头号行动高手,安排他来保护,书记尽可放心。” “站长苦心照料,程某铭记于心。”程续源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郑利君,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 “程副总巡长,一切正常,只需要按时换药,按时服药即可。”周恒示意护士收拾起血压计,说道。 “劳烦周医生了。”程千帆微笑说道。 “医者本分。”周恒说道,“另外,程副总巡长要尽量避免烟酒刺激。” “一定注意。”程千帆打着哈哈说道。 就在此时,李浩走进来,“帆哥,黄老板来看你了。” “噢?快请。”程千帆面露喜色,说道。 “程副总巡长,那我先出去了,切记要尽量远离烟酒。”周恒说道。 “知道了,去吧。”程千帆摆摆手。 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只见拎着一盒礼品的荒木播磨过来了,他和周恒医生交错而过。 周恒同荒木播磨客客气气的点点头。 两人之间并没有可疑的交流。 “程兄,身体好些没?”荒木播磨露出关心之色,“骤然听闻程兄遭遇歹徒袭击,可把老黄我吓坏了。” “劳烦黄老哥担心了。”程千帆哈哈一笑,“些许魑魅魍魉,还伤不了我程千帆。” 说着,他看向李浩,“浩子,我要和黄老板谈些事情,你去外面守着。” “明白。”李浩敬了个礼,又冲着荒木播磨点点头。 他先是将病床窗户的百叶窗放下来,然后才退出病房,关上房门。 荒木播磨将拎着的礼盒放在窗台边的椅子上,掀起百叶窗,瞥了一眼外面,看到李浩站在走廊靠近窗户的地方,远离了门口,点了点头。 “你这个手下还是很有眼色的。”荒木播磨说道。 “李浩是小乞丐出身,察言观色本就是他们的生存本事。”程千帆微笑说。 “伤势如何?”荒木播磨拉了个椅子,坐在程千帆的病床边,方面两人低声说话。 “肩膀上中了一枪。”程千帆阴狠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后怕之色。 说着,他压低声音,“长友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我安排李浩去打听老师的情况,却并无所获。” “长友先生伤势很重,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荒木播磨说道。 他此前便收到了手下暗中汇报,得知了李浩在打听‘茅医生’的情况。 荒木播磨担心这会引起一些有心人的关注,这也是他决定即刻来见‘宫崎健太郎’的原因。 “是我能力不足,没有能够保护好老师。”程千帆便露出惭愧、懊丧、自责的表情。 “经过我们的初步调查,对方应该有三到五名枪手,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不是你的责任,宫崎君不必自责了。”荒木播磨说道。 “看着老师在我的身前倒下,我心中实在难安。”程千帆摇摇头,说道。 “宫崎君,你也尽力了,你也受伤了。”荒木播磨开导说道,“长友先生有天沼大神保佑,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老师不在警察医院了?”程千帆沉默片刻,他想了想,问道。 “宫崎君怎么看出来的?”荒木播磨微笑点头,说道。 “李浩是我的亲信手下,警察医院上上下下都要给我面子,他竟然没有打听到老师的情况,这说明老师极可能不在医院。”程千帆说道。 “见微知着,宫崎君极为细心。”荒木播磨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交流的意思,他问道,“对于这次袭击事件,宫崎君是当事人,课长派我来听取宫崎君的汇报。” “我和老师从特高课出来,在警察医院的门口下车。”程千帆露出回忆之色,说道,“我要送老师去医院,老师说不必了。” “为什么?”荒木播磨问道。 “老师说莪的身份特殊,陪同他进入医院,容易引起别人对他的特别关注。”程千帆说道。 “原来如此。”荒木播磨点点头,“宫崎君,请继续。” “荒木君,你知道的,我口袋里有平素一直会放一个小礼物。”程千帆说道。 荒木播磨点点头,他知道宫崎健太郎有这个好习惯。 “我便拿出小礼盒,准备将礼物送给老师。”程千帆说着,表情阴鸷,他咬了咬牙齿,“就在这个时候,枪声响了。” “我先是看到老师肩膀中了一枪。” “正当我要去救老师的时候,我也中枪了。” 程千帆表情阴沉,带着对袭击者的恨意,向荒木播磨讲述了袭击案的经过,以及案发后的处警过程。 “对方使用的是帝国的三八式步枪,想到自己竟然被帝国的武器击伤,这是最令我无法接受的。”程千帆咬牙切齿说道。 他看着荒木播磨,表情因为怒火而显得有些狰狞,“本来巡捕房抓了一个枪手,我本打算做完手术后亲自审讯此人的,却是没想到今天早上得知,这个人竟然被同伙救走了。” 说着,程千帆用力捏紧拳头,下意识的捶打墙壁,却是牵连伤口疼痛,冷汗直冒。 ps:求订阅,求  ,拜谢。 ------题外话------ 非常感谢禛言5000起点币、末音ホシ1500起点币、461354.qd1500起点币、书友202203262016402881000起点币、锡城雪二狼500起点币、书友20220303231129007100起点币、书友20220111184558697100起点币的打赏。 各位大大,作家后台打赏统计一直打不开,如若有统计不全、漏发的,实在是惶恐不安,我会在后面补上。 第152章 沉默的树林 “哈哈哈。”荒木播磨看着宫崎健太郎咬牙切齿的样子,笑着说道,“宫崎君有所不知,是我安排人劫走这个枪手的。” 果然,正如自己的预料! “真的吗?”程千帆露出惊讶中带着兴奋的表情。 看到荒木播磨点头,他攥紧的拳头挥了挥,“我一定要亲手处决这个卑鄙的家伙。” 然后他盯着荒木播磨, 眼神中带着一丝疑问,“荒木君莫不是要告诉我,这个家伙已经向帝国投诚,我不能动他了?” “我也希望这个人已经向帝国投诚了,只可惜,这是一个极度仇视帝国的顽固分子。”荒木播磨冷哼一声,说道。 “莫非是荒木君顾及此人有伤在身, 没有用大刑?”程千帆皱眉问道。 荒木播磨阴沉着脸, 摇摇头,“除了电刑之外,几乎所有的刑罚都用上了,这个人嚎啕大哭,连屎尿都出来了,但是,依然没有招供。” “嚎啕大哭?”程千帆露出不解表情。 荒木播磨便简单讲述了拷打审讯燕畅的过程,他表情阴郁说道,“这个人应该是极度怕疼的那一类,但是,经受了如此严重的刑罚拷问,却依然不开口。” 程千帆的心在颤抖,他能够想象到这名上海站的特工所遭受的非人道刑讯。 脑海中完全可以想象出这么一副惨状,一个极度怕疼,哭爹喊娘、浑身血肉模糊的男子,依然咬牙坚持——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荒木播磨摇摇头,“这样的支那人, 令人无法理解。” 那是因为他的心中是对侵略者的仇恨,满腔热血化作斗争的信仰啊! 程千帆在心中发出痛苦的吼声! 他没有想到这个被特高课劫走的上海站特工竟然经受住如此残酷的刑讯。。 “为什么不用电刑?”程千帆目露残忍之色。 “这个人本身有枪伤,又经受了严刑审讯,他的身体经受不住电刑。”荒木播磨说道。 “是红党还是国府的人?”程千帆问道。 “暂时无从确定。”荒木播磨摇摇头,“不过,课长判断是特务处那边的可能性更大。” “理由呢?”程千帆问道。 “在撤离的时候,这个人的长官非常果断的想要开枪将其灭口,这不是红党的作风,更像是特务处的行事风格。”荒木播磨说道。 “课长高见。”程千帆点点头,“和‘伪善’的红党比起来,戴春风的人更加狠辣果决。” 说着,他陷入沉思之中。 “宫崎君在想什么?”荒木播磨问道。 “有一件事我无法理解,假如确实是特务处的人动的手。”程千帆思忖说道,“长友老师的身份非常隐蔽,便是我也是刚刚才见到老师,特务处的人又从何得知老师的身份,更且如此坚决的对他下手的?” “是的,这也正是课长所困惑的地方。”荒木播磨点点头,“你也认为对方是冲着长友先生去的?” “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的目标正是长友老师。”程千帆点点头,“第一枪是冲着老师去的,一般而言,袭击者所开的第一枪是主要目标,我应该只是对方顺带着的目标。” “课长也是这个看法,而且,你只是中了一枪,长友先生后来又遭遇对方集中射击,这说明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长友先生。”荒木播磨说道。 “特务处的人疯了吗?”程千帆满眼都是恨意,说道,“假设他们通过某种途径锁定了老师的身份,他们对老师动手,这可以理解,特务处人一直以杀害帝国重要人员为目标,但是——” 说着,他摇摇头,“我现在的身份是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他们怎么会毫无顾忌的对我开枪的?他们就不怕引起法国人的愤怒吗?” “课长的看法是,因为程千帆向来亲近帝国,应该是早已经被特务处列为重点关注对象,这次你只是适逢其会。”荒木播磨说道。 “还是说不通。”程千帆摇摇头,“我在支那游历、潜伏多年,对他们的政府很了解,国府做事向来畏首畏尾,他们的委员长一直对国联介入支那战事报以幻想,常理来说,他们是不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挑衅法国人的举动的。” “是啊,这件事有太多令人困惑之处了,若是那个支那枪手开口的话,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只可惜,这个人是一个死硬分子。”荒木播磨阴着脸说道。 “等我出院后,我要亲自审讯这个支那人。”程千帆目露凶光,说道。 “宫崎君恐怕要失望了。”荒木播磨摇摇头。 看着程千帆疑问的目光,他继续说道,“课长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这个支那人要是今天中午再不开口,课长便会下令对其使用电刑。” “尽管我没有亲眼见过此人现在的情况,不过从荒木君所说来看,这个人可能会死在电刑之下。”程千帆皱眉,“如此的话,还是无法得到口供。” “没时间了,长友先生出事,这件事影响太恶劣,课长必须尽快查明真相。”荒木播磨说道,“课长也知道这个人可能会死在电刑之下,但是,即便是只有一丝丝可能,也必须试一试。” 说着,他露出一丝期盼的表情,“若是此人没有死在电刑之下,并且受刑不过开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希望如此吧。”程千帆点点头,目光森然,“我也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对我动手!” 荒木播磨看宫崎健太郎恨意满满的表情,宽慰说道,“宫崎君是我的朋友,他们对你动手,便如同对我动手,这个支那人若是开口了,我会尽快将情况告知宫崎君的。” “荒木君,多谢。”程千帆露出感激之色,说道。 “宫崎君且安心养伤。”荒木播磨看了看腕表,要起身告辞,不过,他看到宫崎健太郎欲言又止,便重新坐下来,“宫崎君还有事?” 程千帆露出犹豫之色。 “宫崎君但说无妨。”荒木播磨说道。 “我听手下人汇报说,那个支那枪手被劫走的时候,负责看守此人的巡捕正好轮班吃饭,这是吕虎的安排,我了解吕虎,他这个人素来谨慎…”程千帆看着荒木播磨,“荒木君,吕虎是不是暗中为帝国服务?” 看到荒木播磨露出沉吟之色,程千帆摇摇头,又说道,“若是此事涉及机密,荒木君也不要为难。” “这件事…”荒木播磨沉吟片刻,“宫崎君是自己人,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着,他点点头,“吕虎确实是为帝国效力。” 看到宫崎健太郎正要说话,他摆摆手,“宫崎君不要误会,虽然特高课确实是安排人接近吕虎,不过,因为他是你的手下,所以我方并没有真正接纳此人。” “这个人此前并没有彻底投靠帝国,这是吕虎第一次为帝国做事。”荒木播磨说道,“事情紧急,宫崎君当时又中枪昏迷,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还望宫崎君不要介意。” 程千帆看着荒木播磨,他的表情有些阴沉,不过,随后便露出笑容,“我能够理解,不过,再有类似的事情,荒木君最好还是先和我通气一声,以免引起误会。” 他摇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如若我提前得知吕虎亲近帝国,有些事情我也可以对吕虎委以重用。” “我明白宫崎君的意思。”荒木播磨点点头,“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还请荒木君代我向课长请罪,我没有保护好长友老师…”程千帆露出一丝惭愧不安之色。 “宫崎君且放宽心,课长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荒木播磨宽慰说道。 “课长不怪,然我心中难安啊。”程千帆苦笑着,摇摇头。 荒木播磨点点头,表示理解,起身就要告辞。 却是听到宫崎健太郎突然又说,“荒木君,我是手下若是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为帝国服务,还望荒木君及时告知。” 看着宫崎健太郎微笑的面容,荒木播磨微笑着,“没有了,若有,我必然告知宫崎君。” “宫崎君,我相信你。”程千帆表情郑重,点头,“荒木君请放心,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私下友谊。” 荒木播磨深深地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重重点点头。 “宫崎君,安心养伤。”荒木播磨说道,“告辞了。” “荒木君,慢走。”程千帆微笑,说道。 离开病房,荒木播磨同在走廊里守着的李浩点头致意,随后径直离开。 李浩看了一眼荒木播磨离开的背影,他没有立刻进病房,他了解帆哥,荒木播磨定然和帆哥说了一些事情,帆哥现在需要安静思考。 出了病房区,荒木播磨的表情阴沉下来。 他知道,吕虎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宫崎健太郎的不快。 他知道,也许,宫崎君并不相信他所的保证。 当然,他也能够理解宫崎健太郎的心情。 他也听懂了宫崎健太郎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宫崎也明白他的所作所为是公事,表示理解,且不希望此事影响两人的私下友谊。 宫崎这个家伙,还是更加看重他的生意啊。荒木播磨苦笑一声。 宫崎的生意也需要仰仗他荒木播磨甚多,自然不希望两人的私人关系受到影响。 这个宫崎君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看重钱财了。荒木播磨摇摇头。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个纯粹的宫崎健太郎,确实是称得上是一位良友。 当然,荒木播磨也不愿意和宫崎健太郎闹出更多的矛盾,影响两人私下里的真挚而贵重的友谊。 这件事需要向课长汇报一下,也许课长发话,能够令宫崎君释怀。 荒木播磨离开后,程千帆陷入沉思。 最后那番话,是他临时做出决定所说,却并非仓促之举,乃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荒木播磨瞒着他拉拢、招纳大头吕,他必须作出回应。 最重要的是,经此一事,特高课那边再在他身边作出动作,必然会有所考量,有一定可能会提前知会与他。 这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日本人在他身边埋下钉子。 身边有日本人的暗探,这令他如芒在背。 虽然三本次郎的本意并非在他身边埋钉子,毕竟他的身份是日本人宫崎健太郎,但是,这无形之中会影响到他的潜伏安全。 然后,他便又想起此时此刻正在特高课的刑讯室遭受残酷折磨的那名上海站的特工。 他并不知道此人的名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此人心生敬意。 都是好汉啊! 李浩进来了,他转身关好房门。 “帆哥。”李浩看着神情程千帆,他注意到帆哥的眼眸中的悲痛之色。 “可以确定了,那名上海站的弟兄是被特高课劫走的。”程千帆轻声说,“这位兄弟经受严刑拷打,始终坚贞不屈。” 李浩的表情一变,他深呼吸一口气,“帆哥,能不能?” “不能。”程千帆知道李浩要说什么,他摇摇头,“没有人能救他!他最好的归宿便是为国捐躯!” 房间里是沉默。 “帆哥,要不要向总部去电,请总部告知上海站方面危机解除?”李浩又问道。 “再等等吧。”程千帆缓缓摇头。 那位上海站的兄弟经受严刑拷打、坚贞不屈,这毕竟只是荒木播磨所言,万一有诈,那便不妙了。 且从荒木播磨口中得知,特高课打算对此人使用电刑,万一这名上海站的兄弟在电刑之下开了口,那便糟糕了。 程千帆发现,他现在心中竟然只能期待这名英雄的抗日战士牺牲在电刑之下,如此,竟然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种想法令程千帆心中异常烦躁。 “浩子,我不是太过冷血了?”程千帆问李浩。 “帆哥,是日本人太可恨了。”浩子沉默了好一会,说道。 “是啊,是侵略者太可恨了。”程千帆长叹一声,“为了民族独立,为了抗日大计,我们已经牺牲太多,未来也将牺牲更多。” 他看着浩子,“但是,这也正是吾辈国人的历史使命!为了不当亡国奴,我们必须以死抗争!”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俞折柳,想起了特高课的那个阴森的小树林。 特高课。 刑讯室。 燕畅没有能挺过电刑。 巨大的电流从身上走过,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他口中喊着的是,“娘啊,儿走咧!” 然后,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后,彻底不动了。 “课长,这个支那人死了。” 三本次郎看了一眼这个已经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受刑者,他的眼中是暴虐之色。 气急败坏的三本次郎拿起皮鞭,发泄一般抽打着殉国者的尸身。 半个小时后,特高课的特工将血肉模糊的燕畅埋葬在小树林。 就在‘麦子’同志的隔壁。 一缕阳光透过枝枝丫丫,投射在这块有些阴暗的泥土地上。 土壤之下的烈士安静的躺在那里,头顶是蓝天。 他们的身体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这是他们毕生守护的天和地! 这是他们的祖国! ps:求订阅,求打赏,求 第153章 先遣支队 “什么人?”警惕的战士将枪口对准河边的芦苇丛。 “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 芦苇丛一阵动荡,从里面爬出来一个十七八岁旳年轻人,身上衣着破烂,湿漉漉的、黏着湿泥,惊恐的目光看着对准自己的枪口。 “出什么事了?”战地工作组的组长方木恒正好在附近,他立刻拔出腰间的毛瑟手枪,大步走过来。 “方组长。”战士说道,“芦苇丛里发现一个人。” 方木恒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个惊恐的年轻人。 应该不是日本人的奸细。 他初步判断这应该是同胞。 且很可能是镇江当地老百姓。 “老乡,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方木恒用丹阳话问道,他的外婆是丹阳丹徒人,故而他会说丹阳话。 听到熟悉的乡音,惊恐不安、瑟瑟发抖的年轻人抬头看向方木恒,“老总是丹阳人?” “老家是丹阳的。”方木恒点点头。 “那你们不是日本兵?”年轻人又问。 “小伙子,我们是新四军。”方木恒说道。 “新四军?”年轻人一脸茫然,摇摇头。 “我们是中国军队,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方木恒表情郑重说道,然后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说这些你可能不明白,直白的说,我们是打鬼子的中国军队!” “你们真的是打鬼子的?”年轻人猛地看向方木恒,上前一步,却又有些害怕,退回来,就那么看着方木恒。 “是的,我们是来打鬼子的!”方木恒点点头,说道。 听到这句话,年轻人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还以为你们是日本兵,以为自己要被你们抓住了。”年轻人说道。 方木恒立刻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蕴含情报。 日本人为什么要抓他? 或者说,这个小伙子是在躲避日本人的抓捕? 附近有日军? “跑步向连长和指导员汇报,这边有情况。”方木恒不敢怠慢,对身旁的战士说道。 很快,连长和指导员急匆匆而来。 “木恒同志,什么情况?”连长问道。 “这是一名从日军的屠杀中逃出来的老乡。”方木恒说道,刚才这一会时间,他已经从对方口中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 “二平,你把情况向我们连长说一说。”他蹲下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吕二平的身边,说道。 连长和指导员对视一眼,也都是微笑着,拍了拍屁股坐下来。 “是撒,二平老乡,不要怕,我们是打鬼子的队伍。”指导员说道。 吕二平确实是在躲避日军捕杀。 就在几天前,日军一个据点里的两名士兵出来骚扰村庄,意图欺侮一名打猪草的女孩,女孩的哥哥便是吕二平,他听到妹妹的呼救时,从后面跑来,用锄头打死了一个日本士兵,救下了妹妹。 第二天,逃跑的那名日本士兵带了几个同伴来村里报复,村里的自卫队将鬼子围了起来,一口气打死了三个鬼子。 两天死了四个鬼子,据点的日军随即展开了报复性大屠杀。 从据点出发,沿着乡道一路烧杀,每到一个村庄即杀人放火。 只有十几个人的自卫队,很快便被日军屠杀殆尽。 两天时间,日军扫荡了五个村庄,屠杀了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数百余人,烧毁房屋一千多间。 吕二平全家被杀,他是从死人坑里醒过来,逃出来的。 “老总,你们真的是打鬼子的?”吕二平眼睛哭肿了,看着方木恒。 “是,我们是来打鬼子的。”方木恒用力点头。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吕二平嚎啕大哭,拳头用力砸着地面。 方木恒的眼睛红红的,他的表情凝重且悲伤,看向连长和指导员,“连长,指导员,我们来晚了!” “是啊,我们来晚了!”连长咬着牙,他扭过头去,“狗日的小鬼子!和刮民党扫荡苏区一样狠毒!” “连长!”指导员瞪了连长一眼。 “怎么,他们杀人放火,还不让说了?” “木恒,你问问吕二平这附近日军的情况。”指导员对方木恒说道。 二十多分钟后,方木恒安排工作组的一名战士将吕二平带过去休息。 他和连长、指导员又仔细就吕二平提供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连长和指导员将情报分析、整理后,又命令会当地方言的方木恒带了几名战士去附近侦查了一番。 “木恒同志,你现在带两个人去见老总和司令员,汇报一下最新的情况。”连长说道,“对了,带上吕二平,司令员可能会问话。” 他们是新四军第一支队暨先遣支队的尖刀连,老总和司令员就在后面不远。 “若兰,我香烟呢?”程千帆到处翻找都没有找到,不禁问道。 “不知道。”白若兰摇摇头。 程千帆苦笑着摇摇头,刚才还在,现在就不见了,肯定是被妻子藏起来了。 此时距离他中枪受伤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医生刚刚做完检查,他今天终于可以出院了。 特高课方面对于长友寸男遇袭身亡的调查,最终不了了之,三本次郎为此受到了军部的训斥,背上了一个处分。 是的,长友寸男最终还是死掉了。 确切的说,在警察医院抢救的当晚,长友寸男便死了。 只是三本次郎假称长友寸男没有死,将其从警察医院转院出去,并且请了最好的医生去争分夺秒的救治。 其目的是拖延时间,同时查清楚长友寸男遇袭的真相。 届时查清真相后再向上面汇报长友寸男的死讯,如此当可最大化的淡化责任。 只是因为燕畅的坚贞不屈,直至殉国都只字未吐,这令三本次郎谋算落空。 长友寸男的死讯再也无法隐瞒,只能上报。 根据来探望他的小池言语中无意中透露,日军军部震怒,某位大人物亲自打电话到特高课,‘将课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时听了小池所言,程千帆心中暗暗惊讶,他不禁对于长友寸男的真正身份有了更多的揣测。 是的,尽管长友寸男死了,但是,围绕这个人依然有很多搞不清的谜团。 尽管此人已经死了,依然有研究价值和情报价值。 ps:求双倍 第154章 二哥 程千帆是在和荒木播磨的那次会面后的第三天得知燕畅殉国旳消息的。 不过,他在翌日向总部去电汇报此次在特高课面对‘茅岢莘’,惊险度过此生死难关相关情况的时候,并未提及燕畅牺牲之事。 此外,程千帆向总部提及了长友寸男口中的‘无锡训练所’之事,希望能够引起特务处总部的重视。 两日后,他才向总部汇报了燕畅殉国的消息,如此,上海站收到总部从武汉发来的电报,才正式宣告危机解除。 因为长友寸男之死,宫崎健太郎也受到了些许迁怒,他因为‘保护不力’,受到了内部处分,不过,这种处分对于主要精力放在捞钱上的‘宫崎健太郎’的影响不大。 小程总遇袭之事,国府方面一直保持缄默,罕见的没有大肆渲染铲除日本特工长友寸男之事。 这也被三本次郎解读为国府方面害怕触怒法国人,故而难得的选择‘隐瞒战果’。 最终,法租界巡捕房枪毙了一直关押在牢房中、以备不时之需的几个江洋大盗,对外宣传说是江洋大盗出于报复之因,伏击了‘英雄的程副总巡长’,现在此案嫌犯已经认罪伏法,法租界朗朗乾坤、太平无事! “黄医生来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呢。”白若兰看着拎着糕点来病房探望的老黄,热情打招呼说道。 “我听刘医生说了,程副总巡长今天出院,想着来搭把手。”老黄笑呵呵说道。 “老黄来了,快请坐。”程千帆高兴的说道。 “你们聊,我去看看小宝。”白若兰笑了笑,说道,小宝这些天经常来医院,已经和医院的医生护士混熟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小程总的妹妹,自然对其特别宠爱。 程千帆两根手指夹了夹,“老黄,来根烟。” 同时眼神看向房门的方向。 老黄立刻会意,他走到走廊门口,东瞅瞅西看看。 “欸欸欸,我就是问你要一支烟,至于吗,像是做贼一样。”程千帆立刻配合着嚷嚷着。 “现在大家都知道程太太不让你抽烟,这不是怕程太太说我吗?”老黄警惕的观察了外面的情况后,一边说,一边关上门。 “就在前天,我新四军第一支队在镇江韦岗成功伏击了日军,是役,我方摧毁日军汽车四辆,击毙日军少佐一名,自大尉以下日军十三人,击伤八人,缴获日军军刀、枪支以及汽车上大批物资!”老黄压低声音说道,低沉的声音中带着雀跃的音符。 “太好了!”程千帆轻声说道,他用力振臂,唯有此才有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 他十分清楚这一仗的重要性,这是新四军东进江南后的第一战。 新四军是江南沦陷后,第一支主动来到沦陷区抗日的队伍。 虽然这只是一场不算大的伏击战,但是,在江南这个国军一溃千里的沦陷区,影响深远。 这场胜利告诉江南沦陷区的百姓,打鬼子的新四军来了! “这一仗来得太及时了。”程千帆振奋说道,“沦陷区的人民需要这么一场胜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渴望这么一场胜利。” 他看向老黄,“组织上应该在上海市民中大力宣传这场胜利,振奋大家的抗日士气!” “你和第一支队的老总想到一块去了。”老黄点点头,说道,“老总在老乡的祠堂举办了战利品展览会,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清一色的日本货。”老黄绘声绘色说道。 “日本膏药旗、日钞、日军指挥刀、三八步枪、钢盔、日军军大衣、皮靴、望远镜。” “老总还邀请当地老乡来参观,那场面简直堪比过年。”老黄眉飞色舞说道,“老百姓高兴极了,大家杀鹅、宰鸭、摸鱼、捞虾,好好的庆祝了一场。” 程千帆满眼放光,“还有呢,还有什么。” 对于身处沦陷区、隐藏在敌人内部的潜伏者来说,他是那么的渴望听到这样的消息,这是胜利的消息! 老黄也是笑了,只有这个时候,那个无比冷静、沉着的‘火苗’同志,会流露出几分‘童趣’。 “老百姓看到咱们的战士扛着大刀,不少还在使用老套筒,他们扛着国军溃败时候遗留的枪支送给队伍,这些枪在地底下埋了大半年,现在他们把枪支弹药刨了出来,交到他们信得过的队伍手里。”老黄高兴的说道。 “这便是这一仗的意义所在。”程千帆也是高兴说道。 “还有一件极为要紧之事。”老黄说道。 程千帆立刻表情严肃起来。 “我军的一名重伤员急需来上海救治。”老黄继续说道,“组织上已经安排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方面去接应重伤员,他们也将护送重伤员来上海。” “我们的任务是想办法帮助游击队的同志穿过日军关卡,接应进租界进行治疗。”老黄说道。 “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的同志打算从哪里进入上海?”程千帆问道。 “暂时还不清楚,他们接到了伤员同志,会安排人和市委进行联系。”老黄说道。 湖边传来了一阵蛙鸣声。 “尚铭。”何关看了尚铭一眼。 呱呱呱,呱呱呱,尚铭以两声中间有两秒间隔的蛙鸣声音回应。 “山高路远。” “东洋豺狼!”何关低声喊道。 “是青东抗日游击队的同志吗?”几名寻常百姓装扮的男子抬着一个担架出来了。 这些都是镇江的地下党同志。 “我是青东抗日游击队的何关。”何关带着几名游击战士出来。 “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们了。”为首的一名男子一脸疲惫,高兴说道。 “这是新四军先遣支队的重伤员同志,我们便将这位同志正式转交给你们。”男子表情郑重说道,他看了一眼昏迷的伤员同志,“请一定要救活他!” “我们一定成功救活伤员同志!”何关敬礼,无比认真说道。 双方没有多余的寒暄时间,完成转交任务的镇江的地下党同志也跟不上休息,双方就此告别。 “同志们,我们走。”何关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下令说道。 此时,他才来得及去看一眼重伤员同志,然后,他愣住了,两步走到担架跟前: 这是——二哥方木恒? 竟然是二哥! ps:求双倍 第155章 青东 秦迪蹲在一块青石板的台阶上,闷闷的抽烟。 他旳脚边已经有两枚烟屁股了。 他的身边,尚奎还在絮絮叨叨。 “游四叔是苦命人,四婶生福生的时候难产死了,四叔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将福生养大。” “福生就是四叔的命根子,现在人没了。” “没法交代啊!” 秦迪异常的烦躁,他想要将尚奎的嘴巴用石块堵住。 不,他更想要给自己的脑袋来一下子。 “是我的错。”秦迪说道。 “福生死的时候说不怪你。”尚奎说道。 “那叫牺牲!”秦迪纠正说到。 他的心里异常的悲伤,难过的要命,恨不得牺牲的是自己。 游福生是他动员参军的。 确切的说,是福生听了他的抗日宣传后主动找到他,一门心思要加入游击队。 这是秦迪来到游击队后,听了他的抗日宣传后,第一个主动找到他、表示要加入游击队的老乡。 这令秦迪很兴奋。 他告诉大队长谷保国,这是一个好兵,身材魁梧,抗日热情高涨。 大队长谷保国不同意。 他反对的理由只有一个,游福生是家中独子! “福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游老四也活不下去的。”谷保国说。 秦迪不赞同谷保国的话,他认为国土沦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每个人都应该站出来为抗日贡献一份力量。 “我也是家中独子!”秦迪说,“我心甘情愿为抗日,为革命牺牲。” “你是党员。”谷保国说,“游福生不是!” 谷保国是大队长,他的决定在游击队便是命令,他不同意游福生加入游击队,秦迪只能无奈放弃。 不过,几天后,最终的结果是,游福生还是加入了抗日游击队。 铁了心要抗日的游福生不知道怎么就说服了自己的父亲,游老四亲自将游福生送到了观音堂,请谷保国收下自己儿子。 谷保国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是,拗不过游家父子,最终只能点头同意。 这个结果令秦迪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工作成果,更因为从游福生的身上他感受到了同胞们的抗日热情,这令他受到了鼓舞。 “记住了,福生是游老四的命根子!” 当时,谷保国目光复杂的看了秦迪一眼。 此时此刻,秦迪才明白大队长那句话,那个眼神所蕴含的深意。 游福生是在昨天的战斗中牺牲的。 据点的日军在新亚和平促进会的汉奸的带领下,试图偷袭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双方发生交火。 游击队击退了日伪军的进攻,击毙日军一名,击伤两人,己方也有五名游击队员牺牲,多人负伤。 得知游福生牺牲的消息,秦迪整个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尚奎便一直在他的耳边念叨那些话,这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根根刺,狠狠地刺进了秦迪的心窝。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游四叔。 终于,秦迪迈着沉重的步伐,推开了游四叔家的门。 “是福生吗?”里面传来了游四叔的声音。 秦迪没有立刻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平素在抗日宣传的时候激情澎湃、口若悬河的秦迪,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失去独子的父亲。 “谁啊?”游四叔又问。 “四叔,是我。”秦迪不能不开口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我,秦迪。” “是秦干事啊。”游四叔将手中的旱烟袋一缠,走出来,“快些,屋里坐。” “不了,四叔,就在院子里吧。”秦迪说道,他看着游四叔,想要开口,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有事吗?秦干事?”游四叔问。 “是,有事。”秦迪声音低沉,“福生他…” “福生他怎么了?”游老四看着秦迪,看到秦迪的表情,他心中发慌,“受伤了?” “不是,是。”秦迪抬起头,看着游四叔的眼睛,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四叔,福生他,他牺牲了。” “什么?”游老四的旱烟杆咣当一声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四叔,福生他牺牲了。”秦迪扑通一声下跪,“是我没保护好福生!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您老人家!” “福生,他,他真的——”游四叔看着秦迪,眼神中带着最后一丝期待,“真的,没啦?” 看到秦迪点头,游四叔的两滴泪花顺着衰老的眼眶,就那么掉落。 这眼泪一掉,就收不住了。 游四叔的身体顺着门框滑落,他大声抽泣起来。 绝望的老父亲的哭相是非常吓人的。 表情扭曲,身子随着抽泣,一下一下的抖动着。 这不是嚎啕大哭,是绝望的抽泣。 秦迪跪在那里,看着抽泣的游四叔,他的心中也宛若刀割一般。 游四叔已经瘫坐在地上,抽泣着,嘴巴里一直在念着‘福生’、‘福生’。 秦迪的泪水涌出眼眶,他喊了声,“阿爸!” 正在抽泣的游四叔抬起头,看过来,已经悲伤的有些发晕的游四叔就那么的爬过来,跪在秦迪免签,在他的脸上抚摸,一边抚摸一边喊着‘福生’。 秦迪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他说,“福生没了,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只要我活着,我给您养老送终。” 这话令游四叔回神,他抚摸秦迪面孔的手收回来,也看清楚了面前这个小伙子不是自己的儿子福生。 秦迪跪着。 游四叔就那么也跪着,看着他。 终于,游四叔坐在地上,深深地一声叹息。 “秦干事。”好一会,游四叔开口,他看着秦迪。 “在呢,您说。” “福生没给咱中国人丢脸吧。”他问。 “没!”秦迪说,“福生很勇敢!” “那就好,那就好!”游四叔慢慢地从地上起身,谢绝了秦迪的搀扶,颤颤巍巍的走向里屋。 秦迪看着游四叔的背影,只这一会的功夫,这个男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年。 “什么人?”一声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然后是冷冷的质问。 “是我。”何关出声说道。 “是何队长。”放哨的游击队员探头看了一眼,高兴的喊道,“是何队长回来了。” “来两个人,和尚铭他们换一下。”何关收起手中的毛瑟手枪,说道。 “来了!”几名游击队员从树林里出来,接过担架,替换了尚铭等人。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观音堂。 小心翼翼的将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方木恒移动到了一张已经提前铺了褥子的床板上。 “都下去休息吧。”何关吩咐说道,“另外,你们几个,注意警戒,小心鬼子的偷袭。” “放心吧,何队长,我们的眼睛灵着呢。” “要小心!”何关拍了拍游击战士的肩膀,“明哨要小心,暗哨要警惕。” “明白!”战士们敬了个礼,迅速离开了。 何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两只手握紧搪瓷缸子,拿了个板凳,坐在床边。 何关看着昏迷不醒的方木恒,他的鼻头有些发酸。 和方木恒一别近年,没想到再次相见,却是这般场景。 他的心中既骄傲又难过。 他为方木恒感到骄傲,新四军在镇江韦岗成功伏击日军的消息传来,青东游击队上上下下也是备受鼓舞,没想到二哥方木恒竟然正是这支英雄的新四军队伍中的一员。 难过的是方木恒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ps:求双倍 第156章 行动(感谢 秦迪从水缸里舀水,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又浇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进观音堂的大殿,便看到何关正在发呆。 “关哥。”秦迪打了声招呼,走过来,“新四军的同志情况怎么样?” “情况很糟糕,必须尽快送到上海治疗。”何关说道,“大队长呢?” “据点的鬼子有些异动,大队长带人去看看情况。”秦迪说道,凑近了查看伤员情况。 “方少爷。”秦迪惊呼出声。 “你认识?”何关惊讶的看了秦迪一眼,问道。 “方润食品厂的大少爷方木恒,我见过他。”秦迪小声说,“听说方木恒参加了革命,离开了上海,没想到他竟然加入了新四军。” “小迪,方木恒同志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你不要对任何人说。”何关表情严肃说道。。 若是方木恒参加新四军的消息传出去,这势必会给他的家人带来安全隐患,日本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禽兽。 “我明白。”秦迪正色说道。 这个时候,黄小兰挎着篮子回来了。 “怎么样?”何关立刻问道。 “只找到一些草药。”黄小兰摇摇头,“根据地缺少药材,而且这是极为严重的枪伤,必须尽快送这位同志去上海治疗。” 此前,市里的地下党同志曾经支援给游击队一批药材,不过,随着上海日伪政权的建立,日伪军加大了对青东游击区的扫荡,游击队员经常有牺牲、负伤情况,药品已经消耗殆尽。 “很难。”秦迪摇摇头,“我们的几次行动已经引起了日寇的注意,据点的鬼子在进出的要道都设立关卡拦截。” “鬼子封锁了大路,挡不住小路,我们只要谨慎一些,还是能够绕过关卡的。”何关思忖说道,“问题是如何运送伤员进上海。” “再难也要完成任务。”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大队长谷保国昂首阔步进来。 “大队长。”何关立刻起身敬礼。 “这位新四军的同志是在打鬼子的战场上负伤的,组织上将这位同志的安全交给我们,我们排除万难、必须安全将伤员同志送进上海。” 谷保国看向秦迪,“市里的地下党同志来了没?” “还没有,我安排祥子在接头点盯着了,尚奎也过去了。” “要进上海市区,需要地下党的同志接应。”谷保国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再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无论地下党的同志是否到来,我们都要准备出发。” “大队长,我去吧。”何关思忖片刻说道,“你是大队长,游击队离不开你。” 看到谷保国有些犹豫,何关紧跟着说道,“我熟悉上海的情况,而且,我家里的情况大队长你也了解,关键时刻我可以找家里帮忙。” “好,你带着尚铭一起,那小子机灵。”谷保国沉吟片刻,说道。 “大队长,我也跟着吧。”黄小兰又仔细检查了方木恒的情况,说道,“我是护士,伤员同志的情况不容乐观,有我在身边好一些。” 而且,黄小兰指了指篮子里的草药,“光靠草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此行也可以顺便从上海弄些药品回来。” “也好,你们两口子一起,也好打掩护。”谷保国点点头。 秦迪正要说话,何关摇摇头,“小迪,你留在队伍上,我和小兰夫妻两个,带上尚铭正合适,再多一个大男人,反而比较显眼。” “行。”福生的牺牲,给秦迪带来极大的触动,他想起自己离家之时哭泣的母亲,此时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能体会到母亲对他的关心和挂念。 不过,尽管内心深处也很渴望回上海一趟,不过,秦迪还是点点头接受安排。 时间一点点流逝,谷保国急躁的走来走去。 地下党的同志如果不能按照预定时间汇合,事情会非常糟糕。 没有地下党的同志接应,他们很难通过进入上海的关卡。 此外,他也非常担心地下党的同志的安全。 “秦干事,大队长,我回来了。”外面传来了阿祥的喊声。 “接到市里的同志没?”谷保国立刻问。 “接到了。” 话音未落,阿祥陪同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同志风尘仆仆的进来。 “这位一定是吴阿婆家的海子哥吧。” “这位兄弟记错了吧,是文阿婆吧。”谷保国说道。 “没错,是文老四家里的。” 暗号对上了,谷保国走上前,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欢迎,欢迎市里的同志。” “谷队长可以叫我阿木。”阿海说道。 “阿木同志,来的路上可安稳?”谷保国问道。 “半路碰上了新亚和平促进会的人,险些出事。”阿海说道。 “这帮狗汉奸,早晚要干掉他们。”谷保国沉声说道。 新亚和平促进会是青帮大佬张笑林投靠日本人后成立的汉奸组织。 张笑林布置门徒,胁迫各行各业与日本人“共存共荣”,大肆镇压抗日救亡活动,捕杀爱国志士。 同时,此人以“新亚和平促进会”会长的名义,派人去外地为日军收购粮食、棉花、煤炭、药品等战略物资,强行压价甚至武装劫夺。 此人还趁机招兵买马,广收门徒。 卖国气焰十分嚣张。 阿海走上前,查看新四军伤员同志的情况。 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他眼角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重伤员同志竟然是方木恒。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和何关此前的心情一样,既骄傲又担心难过。 当年那个做事鲁莽的方家大少爷,已经成长为上阵杀敌的新四军英雄了!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阿海看向谷保国,“如何穿越据点鬼子的关卡便交给游击队的同志,进入上海的关卡交给我们,市里会安排同志们接应我们。” “我们走小路绕过鬼子据点。”谷保国说道。 “你们熟悉附近的情况,听你们的。”阿海点点头。 “欢迎英雄的程副总巡长归队。”喝的满脸通红的鲁玖翻举起酒杯喊道。 “弟兄们吃好喝好,我就不作陪了。”程千帆举起酒杯,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程副总巡长伤愈出院,巡捕房的弟兄们在迎宾楼摆了酒席,以兹庆贺。 “好了,刚出院,不能多喝。”白若兰心疼不已,拿起程千帆的酒杯,斟满酒,“千帆不能喝了,我代千帆再敬诸位兄弟一杯。” 看到程太太敬酒,所有人赶紧起立,毕恭毕敬的端起酒杯。 “嫂子随意,我们干了。” 白若兰搀扶着已经有几分醉意的程千帆离开,众巡捕皆起身相送。 小汽车远去,迎宾楼里觥筹交错,众人这才开始放开吃喝。 车子里。 程千帆接过若兰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水。 他的眼眸清亮,已经毫无醉意。 白若兰看了丈夫一眼,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话到了嘴边,只化作满满的担心,“小心点。” “没事。”程千帆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小手。 知夫莫若妻,他知道,若兰已经猜到他一会要出门做事。 第157章 动手 延德里。 夜空飘着小雨。 李浩撑起黑色的雨伞。 豪仔帮着搀扶着醉醺醺的小程总下车。 “好了,你们回去吧,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了,早些歇息。”白若兰说道。 “嫂子,那我们走了。” 白若兰关上房门,上门闩,嘴巴里抱怨道,“说了不能喝酒,非得喝,这才刚出院。” 然后是小宝从楼梯上下来,迷迷糊糊的声音,“若兰姐,哥哥又喝醉了?” 门外。 两把黑色的雨伞正撑开,程千帆一猫腰上了车子,车子的车帘是提前拉上的。 李浩和豪仔也迅速收起雨伞,一个上了驾驶室,一个上了副驾。 李浩小心的倒车出去。 “弟兄们都已经到位了?”程千帆沉声问道。。 “常申义在卢家巷,李源在方家弄,夏侯远在贝当区,弟兄们兵分三路,分别由姜骡子、小道士和乔春桃带领,约定晚上九点半同时行动。”豪仔说道。 “那个叫丘杏的女人呢?”程千帆问道。 “这个女人消失了。”豪仔回答说道。 “消失了?什么意思?”程千帆微微皱眉。 “这个丘杏很警觉,弟兄们不敢跟的太紧,只知道她在昨天买了一张船票,然后便不见了踪影。”豪仔说道。 “船票?去哪里的?”程千帆问道。 “是去香港的船票。”豪仔说道。 “香港…”程千帆沉思。 丘杏这个女人,比常申义、李源、夏侯远三人都更加警惕,更加专业,这似乎也说明了这个女人的不寻常。 是真的去了香港? 还是只是一个幌子? “先不管这个女人了。”程千帆沉声说道,“先把这三个人抓住再说。” 此时距离长友寸男死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长友寸男死后,程千帆下令上海特情组严密监视此三名和长友寸男有过密切接触的疑似日特、汉奸,而不是急于动手。 一方面是三本次郎正疯了一般调查长友寸男遇袭之事,这个时候冒然撞上去,很可能出事。 另外就是,他始终有一个猜测,长友寸男当时先后秘密会见了这几个人,有一定可能是为了某秘密行动或任务。 甚至于不排除这是长友寸男所秘密掌握的特工组织。 通过秘密监视这三个人,也许能够有意外收获。 只是,经过一个多月的秘密监视,此三人却并没有明显异常之处。 三人中,两人在洋行工作,一人是家庭钢琴教师,都算得上是上海滩的上等人,频繁出入一些高档场所,和一些富豪、贵妇多有来往。 此时,长友寸男被杀案的余波已经淡化,程千帆决定收网,拿下着三个人审讯。 上海特情组兵分三路,抓捕三名疑似日特、汉奸。 这是沉寂了近两个月的上海特情组的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行动。 程千帆选择坐镇卢家巷的抓捕行动。 丘杏这个女人,名义上是常申义的妻子。 虽然这两人应该是假夫妻,但是,一般而言,特工部门不会随随便便安排两个人假扮夫妻,这两个人必然是搭档,长期或者是短期服务于某个潜伏任务和行动。 丘杏消失了。 程千帆决定从常申义的身上打开缺口。 这是中央区和霞飞区交界区域,一幢二层的小洋楼。 程千帆没有亲临一线指挥,车子停在距离行动地点差不多一华里的地方。 雨丝细细密密的。 穿了雨衣的姜骡子来到车子边。 程千帆将车窗摇下一半。 “围住了?”他问。 “恩。”姜骡子点点头,他靠近车窗,正好挡住了所有可能窥伺组长的视线角度,“组长,我过去了。” “尽量抓活口。”程千帆叮嘱说道。 “明白。” 看着姜骡子离开,程千帆摇上车窗。 他从身上摸出勃朗宁转轮手枪,这把枪不是他的配枪,是黑市上流出来的,想要以枪查人根本不可能。 车内没有什么光亮,程千帆凭借感觉检查了枪支的情况。 确认枪支正常后,他微微偏头,“豪仔。” “明白。”豪仔说道,他下了车,打开后排车门,从组长的手里接过一个木盒,里面是一把芝加哥打字机。 豪仔来到一个墙角,三两下组装好冲锋枪,寻找到一个隐蔽位置,开始警戒。 他的任务除了在必要的情况下为姜骡子的行动队提供火力支援之外,更重要的是保证组长‘肖勉’的安全。 对于上海特情组而言,组长‘肖勉’便是天,‘肖勉’在,上海特情组才在。 姜骡子带着自己的四弟以及其他行动队员将这幢小洋楼团团围住。 这是一个独立的小洋楼,和隔壁的邻居隔着几十米。 对方选择这个居处,有可能是考虑到特工行动的隐蔽性,出入更加自由和安全。 却也在这个时候给行动队员提供了更多的行动便利。 “行动!”姜骡子下令。 行动队员有的手握短枪,也有拿着匕首的,开始猫腰前进,脚步尽量放轻。 行动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名行动队员手握匕首,冲在最前面,这是时刻准备近身搏击的。 就在这个时候,叮铃铃。 铃铛的声响。 “侧恁娘!”姜骡子心中暗骂。 对方显然无比狡猾且小心,竟然设置了一个预警铃铛。 因为是下雨、视线不佳,最重要的是铃铛的线应该是特意用了黑线,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小玩意。 “冲进去!”姜骡子下令,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现在要的就是速度。 房门被直接踹开。 一楼的女佣发出尖叫声,然后被一名队员捂住嘴巴。 “别喊!”姜骡子说道,“老子只图财,不想造杀孽!” 他是故意说给楼上的目标听的,希望对方会误以为他们是江洋大盗。 留下三名队员检查一楼的房间。 其他人继续冲向楼上。 “安全。” “这里有一个。”一名队员用枪逼迫着一个女人从房间里出来。 “家里主人呢?”姜老四枪口指着女人。 女人似乎是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视线看向靠近里侧的一个小房间。 姜老四下意识看过去,然后立刻意识到不妙,回过头就看到这个能够让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枪。 时刻保持警惕的姜骡子一枪将女人打死。 “搜!”他吼道,“都小心点!” “动手!”何关从腰间拔出手枪,一枪将这名已经起疑心的汉奸打死,喊道。 他们从小路成功绕过了鬼子的据点,正在前往上海的路上,却是遇到了三名下乡收粮食的新亚和平促进会的汉奸,这些人说是收购老百姓的粮食,实际上很多几乎是明抢。 第158章 招供(感谢盟主【书友140605170755979】) 随着何关一声大喊,尚铭也一枪打死了一个新亚和平促进会的狗腿子。 另外一人似乎是吓傻了,愣了一下才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阿海举枪,啪啪两枪将对方打死。 “快撤!”何关朝着路边草丛里躲着的黄小兰招招手,黄小兰吃力的推着平车出来,三人赶忙上去帮忙,推着平车迅速撤离。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几名日军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现场。 “两人被近距离开枪射击,这个人是逃跑的时候被打死的。”一名日军检查尸体后说道。 “对方几个人?” “三到五人。” 军曹面色凝重,他趴在地上仔细检查,很快便发现了车辙印,“这是什么?” “是平车,他们应该是推着车子。”向导蹲下来看了看,说道。 “追!”军曹大手一挥。 姜骡子一脚踢开了房门,同时迅速撤到门两侧。 没有响枪。。 随后众人冲进房间。 房间里的白炽灯亮着,地上有一个火盆,火盆里正在有纸张在燃烧。 一个男人手中握着匕首,匕首对着他自己的胸膛,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们。 姜骡子上去一脚踢翻了火盆,将正在燃烧的纸张踩灭。 他看向该名男子,从身上摸出照片,看了一眼,正是此次行动的目标常申义。 男子阴狠的目光看过来,一咬牙,匕首就要刺进胸膛。 是姜老四开枪了,一枪击中此人的手腕,对方吃痛,匕首掉落。 姜骡子直接冲上去,将常申义一脚踹翻在地,同时娴熟的掏出抹布,塞进对方的口中。 两名手下也冲上来,几人用绳子将常申义捆了个结结实实。 几分钟后。 姜骡子,他蹲下来,用手电筒照射,仔细查看燃烧的灰烬。 他摇摇头,刚才他将火盆踢翻,灰烬已经散开,无法辨认。 姜骡子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包,将还没有燃烧的纸张装进去。 “搜!”姜骡子沉声说道。 屋内陈设比较简单,一个书桌,书桌上是台灯,还有一个钢丝床。 众手下趴在地板上,用匕首轻轻敲击。 “找到了!”一名手下兴奋的喊道。 撬开地板,露出下面的暗格,里面有一个木箱子。 姜骡子上前,小心翼翼的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设下诡雷,将木箱子拎出来。 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部电台。 “密码本呢?”姜骡子将枪口对准常申义。 被堵住嘴巴的常申义怒目相视。 “将所有带字的东西都带走。”姜骡子朝着常申义的心窝来了一拳,冷着脸说道。 程千帆看到姜骡子一行人从别墅出来,手电筒一开一关亮了三下,这是行动成功的暗号。 “走吧。”他对李浩说道。 李浩摇下驾驶座的车窗,吹了声口哨,豪仔端着芝加哥打字机跑回来,上了车。 车子启动,一踩油门,消失在落雨的夜色中。 三刻钟后,小汽车在靠近苏州河的一个偏僻的路边停下。 “浩子,你留在这里,保持警惕。”程千帆下车,撑起雨伞,说道。 “明白。” 雨势渐大,程千帆行走在雨中,雨水落在雨伞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一处独立的院落,安静的伫立在荒郊野外。 豪仔上去敲门。 “是谁?” “官字两个口。”豪仔说道。 “一岁一枯荣。”门后的吴顺佳说道。 暗号对上了。 院门打开。 吴顺佳看了一眼黏着胡须、戴着鸭舌帽的程千帆,低声说道,“组长。” “情况怎么样?”程千帆压低声音问道,他的嗓音嘶哑。 “小道士送了一个人过啦,押在地下室了。”吴顺佳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去地下室。” “用刑没有?”他边走边问。 “杨常年正在审讯。”吴顺佳小声说道。 豪仔一把拉起地下室的帷门。 程千帆顺着梯子下去,帷门关闭,便听见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地下室的顶端挂着一个气死风灯。 程千帆便看到了吊在一根柱子上的李源。 此时的李源已经皮开肉绽,他的头耷拉下来,听到脚步声,有气无力的抬头,看到进来的这个人,他的眼眸露出思索之色。 他确认这个人自己没有见过,但是,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程千帆径直走向一把椅子,坐下来,他不紧不慢的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嘶哑的嗓音问道,“招了没?” “还没。”杨常年摇摇头。 “继续吧。”程千帆弹了弹烟灰,淡淡说道。 杨常年点点头,从燃烧的火盆取出烙铁,走向被捆绑在柱子上的李源。 李源的眼眸中流露出惊恐之色,竭力的挣扎。 烙铁重重地按在了对方的腹部,伴随着一声惨叫,便是焦臭味弥漫。 “组长,昏死过去了。” “弄醒。” 杨常年拿起水舀子,从水缸里舀水了一瓢水,直接泼上去。 水缸里都是盐水。 盐分顺着伤口渗入血肉模糊的肌肤,李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醒转过来。 程千帆的嘴中叼起一支烟,他重重地吸了一口,喷出烟雾中,他看着李源的眼睛,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快扛不住了。 李源果然就没有扛住。 就在杨常年拿起浸透盐水的皮鞭走过来的时候,他浑身颤抖,嘴巴里发出惊恐的低吼声。 程千帆将烟蒂扔在脚边,从座椅上起身,用力碾了碾。 他走到了李源面前,托起了对方的下巴,看着李源那血肉模糊的脸,冷笑一声,松开手,“还是一个硬汉呢,继续。” 杨常年将鞭子甩的啪啪作响,狞笑着走过来。 李源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嘴巴里发出一个声音说,“我说”。 何关擦拭了额头的汗水,他们抄小路,终于堪堪摆脱了追兵。 这是一个小河边。 阿海扒开草层,探出头,嘴巴鼓起来,发出几声鸟叫。 很快,芦苇丛后面的河中间发出几声蛙鸣,一艘乌篷船慢慢地划了过来。 “是吴老二吗? “我是木老三。”阿海低声喊道。 暗号对上了。 小船靠岸。 几人小心翼翼的将平车里的方木恒弄上乌篷船。 “平车怎么办?”尚铭问。 “轮子藏起来,平车拖着,拉到河中间藏在芦苇丛里。”何关想了想说道。 程千帆一个眼色,豪仔上去直接朝着李源的后脖颈来了一下,对方晕了过去。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琢磨着李源的供词,他陷入沉思。 第159章 哪位同志如此厉害?(感谢盟主 李源,原名李友国,是浙江南浔的一个富商子弟,其父暗中投靠了日本人,利用和日本人的关系大发国难财。 不仅仅如此,为了稳固自己在日本人那里的地位,同时表达效忠之意,他将自己的二儿子送进日军的特工训练营,成为一名专业的日特汉奸。 根据李源的交代,从日特间谍训练营受训毕业后,他便被派遣到上海。 此前去警察医院秘密见‘茅岢莘’,李源是向‘茅岢莘’汇报工作。 李源的工作任务很简单,或者说在程千帆看来,李源更像是一个‘沉睡者’。 日本人交给李源的任务很简单,便是‘认真工作’,进一步赢得鲁奎园的信重。 鲁奎园? 对于这个人,程千帆认识,不过接触不多。 鲁奎园是浙江南浔人,公共租界的华人总督察长。 此人堪称上海滩租界巡捕的励志榜样,用二三十年的时间,从一个普通的华捕奋力打拼,最终升为公共租界巡捕房华人总督察长,甚至可以说和公共租界的英国大佬奥艾斯、奎尔等人平起平坐。 公共租界有一句话:鲁奎园脸色阴沉,公共租界天就黑了。 鲁奎园并不属于青洪帮,此人自立门户,收了上海滩很多非青非洪的徒弟,且又同黄锦荣交好,故而青洪帮也愿意给他面子。 此人还是一个商业‘奇才’,开办了中央旅社、南京大饭店、中南饭店、大陆游泳池等产业。 最重要的是,鲁奎园一手掌握了公共租界专门关押zheng治犯的特别机构。。 此外,法租界巡捕房和公共租界巡捕房有一个联络机构,便是设立在中央巡捕房政治处的特别间,公共租界方面在特别间的负责人正是鲁奎园。 譬如说,如果小程总要带人去公共租界办案、抓人,按照正常程序,他需要通过特别间向鲁奎园行文请求,得到了鲁奎园的批准后,他才能带着荷枪实弹的手下去公共租界办案。 李源是南浔人,是鲁奎园的同乡。 因李源有英吉利留洋经历,精通洋务,故而受到鲁奎园的欣赏,在鲁奎园手下的洋行做事情。 根据李源的交代,他是颇得鲁奎园信重的。 日本人并没有给李源具体任务,只是要他进一步取得鲁奎园的信任,程千帆的判断是,日本这是打算拉拢鲁奎园。 程千帆冷哼一声,日本人很狡猾,所谋甚大。 日特这是看重了鲁奎园在租界的煊赫权势,在日本还无法光明正大的将手伸进租界的情况下,若是能够招纳鲁奎园,这就等于是在租界内部秘密建立了一个特务机关。 鲁奎园负责抓捕、羁押公共租界的‘zheng治犯’,这个权利极大,日本人对租界内的一些抗日力量无从下手的时候,完全可以通过鲁奎园来抓人。 此外,鲁奎园甚至可以通过特别间,将手伸进法租界抓人。 可以说,若是鲁奎园投靠日本人当了汉奸,日本人的触角便可以暗中深入到整个租界。 日本人很多不方便做的恶事,都可以通过鲁奎园来操作。 “把他弄醒。”程千帆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李源,冷冷说道。 “好嘞。”豪仔答应一声,直接拿起皮鞭,在盐水缸里吸足了盐水,然后用力的抽下去。 嗷——啊! 李源惨叫一声醒转,看了挥舞着鞭子的豪仔,他吓得连连求饶,“我什么都说了,什么都说了,别打我了。” “有一点你一直没有交代。”程千帆嗓音嘶哑说道,“你隶属于哪一个特务机关?” “大哥,不,爷爷,爷爷,我真不知道啊。”李源哭喊道,“我从训练所毕业便被分配到上海,想办法接近鲁奎园,日本人那边只说需要的时候有人回来联系我的,我真不知道啊。” “打!”程千帆冷哼一声。 豪仔的皮鞭纷纷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组长,我看这家伙是真不知道。”杨常年小声说道,“这应该就是一个沉睡者。” “我知道。”程千帆点点头,“就是想听听汉奸的惨叫声。” 挨了十几鞭子的李源再度昏死过去。 “弄醒他。” 豪仔直接舀了一舀子盐水泼上去。 李源再度被成功唤醒。 “一个问题,想好了再回答。”程千帆一伸手,杨常年将烧红的烙铁递给他,程千帆用烙铁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吐出一口烟气,就这样举着烙铁走向李源。 “你别过来,我说,我什么都说,别过来。”李源吓坏了。 “在茅岢莘之前,还有没有其他日本人联系过你?”程千帆将烙铁靠近,眼眸森然。 “没有,没有,茅医生是联络我,让我去汇报工作的日本人。” “为什么是茅岢莘?”程千帆将烙铁放在李源的头顶,炙热的烙铁将头发烫焦了,发出焦臭味,他微笑着,说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最恨别人骗我。” 这个声音嘶哑的络腮胡子的笑容看在李源的眼中,简直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更让他惊恐的来自头皮的热烫,他一动不敢动,生怕烙铁烙在自己的头皮上。 “可能,可能因为茅医生,不不不,是这个可恶的小日本是我曾经的教官吧。”李源战战兢兢说道。 “可能?”程千帆眼皮一抬。 “是可能,我不敢欺瞒,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李源吓坏了,连忙喊道。 “太吵了。”程千帆直接将烙铁向下一压。 “啊!”李源感觉到头皮发烫,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程千帆冷冷的看了此人一眼,他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块乌漆嘛黑的毛巾扔掉,烙铁也随手扔在地上。 刚才他是用毛巾垫着烙下去的,还有常申义和夏侯远两个人要被押过来审讯,他还需要相互印证这几个人的口供,所以,李源暂时还不能死。 “吓晕了。”豪仔拍了拍李源的脸,说道,“废物!” “此人的表现已经不错了,最起码还挺过了一段时间。”程千帆摇摇头,吸足了盐水的皮鞭足足抽打了三四十下,这就去掉了小半条命,又经了烙铁之刑,李源才开口的,这已经比大多数的特务处的特工要顽强了。 至于说党务调查处的那帮家伙,更是比李源这个汉奸特务差远了。 就在这个时候,地下室上面的帷门发出咚、咚咚咚、咚的敲击声。 “应该是有新朋友被送来了。”程千帆微微一笑,“豪仔,去迎接一下。” “是!”豪仔点点头。 “小心点。”程千帆叮嘱了一句。 豪仔点头,表情愈发严肃,他拔出腰间的毛瑟手枪,关闭保险,走了过去。 “鬼子和新亚和平促进会的狗汉奸查的严,我们的小船只能到前面。”正在划船的上海地下党同志说道,“同志,你们需要在前面靠岸,然后步行到那个小码头。” “到了码头下一步呢?”何关问道。 划船的同志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阿海。 “上岸后,下一步听我指示。”阿海说道。 何关立刻明白了。 安排这次行动的地下党同志非常谨慎,将沿途的行程安排为好几段,每一段的同志都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 如此,即便负责该一段行程的同志被捕、叛变,敌人也不可能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他们下一步的动向。 只有这个‘阿木’同志知道全部的安排,很显然,‘阿木’同志是一位深受组织上信任的能力出色的地下党同志。 上了岸。 何关背起方木恒,就要大步前行,扭头便看到‘阿木’同志跑向旮旯角的一个荒废的窝棚。 很快,‘阿木’同志推了一个独轮车出来了。 独轮车的上面钉上了一块平木板,正好可以平躺一个人。 “太好了,有这个独轮车,我们省力多了。”黄小兰欢呼一声。 阿海推着独轮车过来,他让尚铭扶着独轮车,自己和何关合力将方木恒小心翼翼的放在独轮车的平木板上面。 “这上面的资料,大家都记住了。”何关从独轮车的平板缝隙摸出一张证件,递给何关。 这是一份身份证明: 石磊,男,南市太平弄十三号,行脚商人。 “关于石磊的其他具体情况,我记在脑子里了,我现在说给你们听。”阿海说道。 何关惊呆了。 “‘阿木’同志,这一路是计划是谁制定、安排的?这位同志简直神了,什么都想到了,太厉害了!” 尽管知道这事涉及机密不该问,即便是问了,‘阿木’同志也不会说,但是,何关还是忍不住惊叹问道。 厚颜,和大大们聊几句 上架了。 这是第九次写上架感言。 小七此前十二年,8本书,接近2500万字。 我的谍战岁月是第9本书。 此番上架,百感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 离开熟悉的分类,选择了军事分类。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本书从发书第一个字开始,就一直心怀忐忑。 很多次晚上猛然惊醒,下意识的看了看作者后台的成绩,脑子里想着某些情节是不是不够好,是不是需要重新构思。 无他,忐忑。 感谢所有朋友,是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我不断增强的信心。 我变得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好这个题材,一定能写好这本书,给大家奉献出一个精彩、波澜壮阔的故事。 本书命运多舛,一直在等待三江,从三月十四号发书,迄今为止已经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没有收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上有老下有小,小七是全职作者,坐吃山空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等不下去了,咬牙选择了今天上架。 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忐忑的。 这本书是小七转型的第一本书,成败对我的影响极大。 不卖惨。 大实话,全职写书,要靠诸位朋友的支持和订阅养家糊口。 大家的订阅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也是小七坚持下去的最强动力。 之前已经和大伙儿说过,本书已经接近四十万字,按照编辑的要求和建议,本书会倒V,再次恳请大家谅解。 大家有能力的,还请能够全部订阅。 当然,大家可以从最新章节开始订阅,小七同样感激涕零。 订阅成绩关系到小七的生计,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说句大实话,只有作者赚到钱,作者才能有最好的状态来完成创作,还望诸位大大理解支持。 今天上架会先发三章。 晚上看情况会再更一到两章,因为是仓促上架,情节上有变化,小七一直在修改和打磨稿子。 明天开始,每天保底两章。 首订一千的基础上,每增加一百订阅,加更一章。 月票每增加两百票,加更一章。 每两万起点币打赏,加更一章。 盟主六章。 以此类推。 我会认真码字。 竭尽所能构思情节。 一切的一切,想要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诸位朋友的鼎力支持,感谢编辑大大的指导和支持,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感谢作者老婆,这几个月我没有收入,家里全靠老婆撑着,又要上班,又要辅导孩子功课,还要照顾疯魔状态、满脑子都是剧情的我,辛苦了。 感谢大叔爱旅游、777雾风777、苏梅岛风、王小二是谁、三眠凉惊梦、JimWest、胖胖云13、青衣熊猫、陈汤汤汤、欢乐小豆子、terryf、斯堪的纳维亚狼獾、甜甜糖果果、杀戮之影战、随枫隐叶z、书友20210122152921669、书友160827132928773、曹云金、失控的梦、saldin、书友20181102233629710等朋友的开书以来的打赏。 打赏的人太多,请原谅小七不能一一列举,在此诚挚感谢。 感谢所有打赏、投票、收藏的朋友的支持。 最后,再次恳求订阅。 拜谢。 此致! 敬礼!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小七恭候诸君。 万分感谢。 第160章 威名赫赫‘小程总’ 阿海笑了笑,没有回答何关的问题。 他内心深处也对这名不知名的同志非常佩服。 “手枪怎么办?”何关低声问。 “藏起来,不能带进去。”阿海摇摇头,说道。 何关有些不舍,对于他来说,枪支在手,便浑身是胆,没有枪支,他心理上没有安全感。 “藏起来,枪支是过不了关卡的。”阿海表情严肃说道。 何关看了一眼码头的方向,有日军正在盘查过往行人,基本上每一个要从码头上船的老百姓都会被搜身。 只要日军仔细检查,枪支无论藏哪里都无法遮掩过去。 “好。”何关点点头,现在对于他们来说,首要任务便是将方木恒安全送进租界治伤。 “队长,会不会被人偷了?”尚铭担心的问。。 他那把毛瑟手枪是大队长谷保国奖励他的,到手之后当成宝贝异样。 “真要是没了,我给你搞一把。”何关说道。 何关踅摸了一圈,将三把短枪分开藏在了那个荒废的窝棚的三处不同地方。 他走回来,便看到阿海从平木板下面的车斗里扯出一床薄被子,盖在了方木恒的身上。 日军士兵只要看一眼就能确定方木恒是受了枪伤,日军对于枪伤十分敏感,是宁可错杀,也绝对不会放过的。 “阿木,这样能行吗?”何关低声问道。 “只能这样了。”阿海说道,他看了一眼码头的方向,继续说道,“组织上都安排好了。” 何关咬了咬牙,“我认为,有必要随时做好应变准备。” “这是当然。”阿海说道。 事实上,他的心中也是十分忐忑。 对于能否通过日军检查,他心中也是充满疑惑的。 方木恒如果是生病了之类的,这都好遮掩,但是,这是枪伤,很难瞒过日军士兵,他们对枪伤实在是太熟悉了。 阿海只能安慰自己: 他相信自己能考虑到的事情,那位如此谨慎细心的同志必然不可能想不到,要相信这位同志! 码头,一名一身短打装扮的男子蹲在那里抽烟。 喷云吐雾中,他瞥了一眼推着独轮车过来几人。 “是常三哥吗?”阿海走在前面,抬了声招呼。 “你是阿木?”常三哥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审视的打量了一眼,问道。 “是的,鄙人木小河,大家都叫我阿木。”阿海将手中的身份证件递过去。 常三哥接过证件,打开,瞥了一眼证件里放着的几张钞票,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懂事。” 顺手将钞票揣进兜里。 “石磊,南市人?”他手中拿着证件,上前两步,先是扫了一眼何关等人。 何关微笑点头回应,尚铭也是挤出一丝笑容,黄小兰似乎是有些害怕,躲在了何关的身后。 常三哥笑了笑,低头看向独轮车上的‘石磊’。 “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常三哥掀开‘石磊’身上盖着的薄被子,脸色一变,问道。 “这不是走街串巷卖东西嘛,肚子疼躲在树林里屙死,被人当成野猪打了一枪。”阿海连忙解释说道。 “猎枪打的?” “是是是。” “不太像。”常三哥摇摇头。 何关心中一紧,脸色不变,却是已经做好了暴起袭杀的准备了。 “更像是毒蛇咬的。”常三哥摇摇头,“这也是个倒霉蛋,屙屎都能被蛇咬。” “没错,我这兄弟太倒霉了。”阿海反应迅速,立刻点头说道。 常三哥满意的点点头,他看着‘阿木’,“放心,你们花了钱,自然保你们进租界,不过,先说好了,路上不要乱说话。” 他的眼神看向独轮车上的‘石磊’,说道,“除非我点头,别人问的时候,你们才说这个人是被蛇咬的,我没有点头,其他任何人问,你们都不必理会。” “放心,我们都是老实人,没您的吩咐,绝对不开口说话。”阿海说道,从常三哥的手中接回‘石磊’的证件。 “放宽心,没人会问。”常三哥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小程总卖的旗子,畅通无阻,日本人也会给面子。” 小程总? 何关看了常三哥一眼? 上海滩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他离开上海好些日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程千帆已经成‘小程巡长’升格为‘小程总’了。 阿海却是知道‘小程总’是程千帆,他此时才心中恍然,组织上这是走了程千帆的玖玖商贸的路子。 程千帆此人亲日,且据说和日军内部也有些关系,他的玖玖商贸基本上在上海滩畅通无阻,便是日军也基本上不会为难。 一些飞来飞去的江湖人,以及其他一些身份见不得光的人,便想办法买通玖玖商贸下边的运货人过关卡。 程千帆此人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他的这些手下也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贪婪秉性,阿海想的是,组织上必然没少花钱。 不过,现在知道是走了‘小程总’的路子,阿海的心中却也莫名的安心不少。 程千帆此人贪婪好色、鱼肉市民,不过,程千帆这个人有一点做得不错,‘小程总’向来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也是玖玖商贸的信条。 ‘小程总’的这些手下,什么钱都敢捞,且经常狮子大开口,但是,却生意不断,因为他们只要拿了钱,便会尽力去办好。 常三哥从身上摸出皱巴巴的烟盒,阿海见状急忙从身上摸出没开封的万宝路,塞进常三哥的手里,“三哥,这里有,抽我的。” 常三哥看了一眼手里的万宝路,笑着点点头,“走吧。” 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正凶神恶煞的在盘查过往行人。 “被子掖好。”常三哥低声说。 “晓得了,晓得了。”阿海朝着黄小兰使了个眼色,“妹子,给你哥掖好被子。” “晓得了。”黄小兰答应一声,赶紧掖好被子。 日军的检查哨卡越来越近,几人竭力让表情平静如常,内心中却是愈发紧张。 尚铭拳头微微攥紧,咽了口唾沫。 “好了,磊子哥指定没事的,别想那么多了。”何关看了尚铭一眼,叹口气说道。 “恩。”尚铭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假作擦拭了一下眼角,又搓了搓脸,还是无法做到面色如常,这也是一个机灵鬼,干脆便低着头,做出担心难过的样子。 “记住了,看到蝗军要鞠躬行礼,不许瞪眼睛看他们。”常三哥说道,“要微笑。” 说着,他看了尚铭一眼,“对的,笑不出来那样也行。” “晓得了。”几人赶紧点头称是。 阿海、何关等人想象中和担心的严密盘查并没有出现。 轮到检查他们的时候,常三哥讪笑着走上前,从身上摸出一面小旗子,举着小旗子走过去。 看到这面小旗子,凶神恶煞的日军士兵也是面色缓和,还有士兵朝着常三哥挥招呼。 常三哥从身上摸出一盒烟,不是阿海送他的那一包,是另外一包烟,他将香烟拆开,向日军士兵散了一圈,最后将剩下的大半包香烟放进日军军曹的手中。 军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烟盒,脸色阴沉下来。 常三哥心中暗骂一句,从身上又摸出阿海送他的那包万宝路,谄媚的笑着,将这包烟也放在了日军军曹的手中,“太君,还有呢。” “很好。”日军军曹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常三哥手中的小旗子,“小程总的人,很好。” 然后,一挥手,示意阿海他们过来。 常三哥拿出‘石磊’的证件,指了指独轮车,对日军军曹说了句什么。 日军军曹点点头,竟然没有上去检查独轮车上的方木恒,挥了挥手。 常三哥便直接一个人先推着独轮车过了关卡。 阿海隐约听到常三哥对军曹说的话有‘货物’、‘押运’等词语。 对几人的搜身明显比其他老百姓要宽松不少,只是象征性的摸了摸身上。 只有搜黄小兰的时候,一名日军士兵明显眼神不善,动手动脚。 何关脸色微变,强忍心中怒火。 “士兵先生,请自重。”黄小兰突然用结结巴巴的日语说道。 “你会说日本话?”一旁正在抽烟的军曹露出惊讶之色,走过来问道。 “我的父亲是日本人,妈妈是中国人。”黄小兰说道。 尽管语气有些古怪,但是,日军军曹能够听懂。 听到黄小兰说父亲是日本人,军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他朝着对黄小兰动手动脚的那名士兵摆摆手,制止了其行为,然后看向黄小兰,微微皱眉,“你的日本话说的不好。” “军官先生,我会努力学习祖国的语言的。”黄小兰说道。 “很好。”军曹哈哈大笑,满意的点点头。 他一挥手,“过去,快快滴。” 阿海带头,几人向日军鞠躬,然后才两步走过去,跟上前面等候的常三哥。 几人抬着方木恒,搬着独轮车登上了一艘挂着法国旗帜、在岸边等候的拉货的小火轮。 小火轮里上还有七八人,除了几名看起来是玖玖商贸的人之外,其中三人看样子也是如同阿海他们这般花钱买路的人。 小火轮拉响汽笛。 离开了码头。 常三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压低声音,怒气冲冲说道,“刚才我怎么说的,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你们怎么不听?”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黄小兰。 “那个日本兵明显意图不轨,我家妹子也是没办法。”阿海赶紧低声解释。 “怕什么,被日本人摸几下会死啊。”常三哥骂骂咧咧,瞪了几人一眼,走开了。 他们收钱办事,现在对方已经成功登船,挂着法国人旗帜的小火轮将会顺着黄浦江一路驶入苏州河,然后进入租界,没有什么情况的话,日本人不会来查,租界的水警更不会来招惹小程总的船队。 故而,基本上从现在开始,他和这些便没有关系了。 尽管不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但是,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不是善茬,银货两讫,最好再无瓜葛。 “做得不错。”阿海看向黄小兰,竖起大拇指。 安排会一些日语的黄小兰说日本话,骗过关卡,这是阿海同何关以及黄小兰商量后作出的决定。 盖因为关卡的日军经常发生欺侮中国女子的事情,就在上个月,有姐妹两个通过关卡的时候被日军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掳走,后来听说被活活折磨死了。 现在看来,好在他们有所准备,不然便有些麻烦了。 “‘小程总’是谁?”何关看了看四周,小声问道。 “‘小程总’便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小程巡长’程千帆。”阿海低声说道,“这个人贪财好色、欺压商贾市民,民愤不小,他的玖玖商贸是法租界黑市最大的两家商贸公司之一。” “程千帆和日本人亲近,玖玖商贸的商队在上海滩畅通无阻,大哥他们应该是花钱买了玖玖商贸的路子。”阿海继续解释说道。 ‘小程总’竟然是千帆? 何关极为惊讶。 “程千帆升职了?”他问道。 “升职了,金克木你应该听说过吧,这个人原来是是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现在是总巡长,程千帆则当上了中央巡捕房的副总巡长,人称‘小程总’。”阿海说道。 “‘小程巡长’,‘小程总’。”何关看着江面,说道,“威风起来了。” “确实是威风。”阿海点点头,“这个人受到法国人的信任,同时和日本人也是颇为亲近,据说和英国人美国人也有些来往,现在‘小程总’的名号在上海滩响当当。” “程千帆有没有投靠日本人?”何关问道。 “不清楚,此人和日本人很亲近,这是铁的事实。”阿海闭上嘴,等一个人走过,才继续小声说道,“不过,大家都说程千帆早晚当汉奸。” 地下刑讯室内。 “我不是‘汉奸’!”常申义说道。 他哆哆嗦嗦,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都要出来了,“鄙人大久英夫,是大日本帝国勇士。” 第161章 攻心为上 以肖勉的形象示人的程千帆和他本身面目截然不同。 他的面色阴冷,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狠辣,还有几分看淡生死的桀骜和凶残。 他冷冷的打量了常申义一眼,不,现在应该称呼此人为日本特工大久英夫。 “很好,大久君,你很坦诚,这是好的合作的开始。”程千帆阴冷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意。 “这位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愿意被误会是支那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杀了我吧。”大久英夫吐了一口血水,说道。 程千帆摇摇头,“你不舍得死。” “每一个帝国勇士都做好了随时为添皇陛下献身的准备!”大久英夫‘慷慨激昂’喊道。 程千帆摇摇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盯着这个人看。 他已经仔细聆听了姜骡子抓捕常申义的汇报。 这是一个貌似坚强不屈,实则十分怕死的家伙,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他研究了姜骡子带回来的未曾烧掉的纸张碎片。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从这些残存的碎纸片来看,这些文件应该并非什么机密文件,多是有关法租界的港口吞吐量、商行的进出口货物的调查资料。 这样的文件,说不重要也不对。 上海沦陷后,日军控制了江面,国府方面无法直接通过上海这个远东最繁忙的港口运送战略物资。 中国船只被限制和驱逐、甚至是轰炸,不过,日军暂时拿英法美等欧美货轮没有办法,国府方面暗中通过英法美等西方国家的货轮运送物资。 故而,大久英夫的这些调查报告,对于日军而言还是有较为重要的参考价值的。 但是,这样的资料对于当事人一方的国府方面来说,价值不大。 且国府方面一直也都知道日本人在暗中调查货运情况。 所以,这些文件资料,确实是需要焚烧损毁,但是,程千帆相信最有价值的情况应该在大久英夫的脑子里。 故而,在紧急关头,如果大久英夫真的有决心‘为添皇玉碎’的话,他应该在姜骡子带人闯进门之前便完成自杀过程。 按照姜骡子所说,在闯入‘常申义’所在的房间之前,一名女子试图偷袭姜老四,姜骡子被迫开枪。 枪声必然惊动了‘常申义’,这给了其足够的‘自杀’时间。 但是,姜骡子带人冲进房间的时候,此人却还忙着焚烧这些文件,看到姜骡子等人进来,这才拿了一把匕首准备自杀。 这并不符合一名专业的日本特工的职业素养。 且姜骡子搜查之后发现,就在‘常申义’身旁的抽屉里,有一把已经子弹上膛的南部手枪。 要自杀的话,用手枪岂不是更快?更方便? 所以,程千帆便得出判断,这个家伙怕死! 他焚烧文件,一方面也许确实是在当时想着焚烧这些机密资料,另外还有一个可能: 他慌了,想要自杀,却又怕死,这是下意识的给自己‘来不及自杀’找理由。 这是一个聪明人。 他知道对方应该是想要抓活口,他选择用匕首自杀而不是手枪,这就给了姜骡子活捉他的机会。 或者,更加直白的说,这个人‘自杀寻死’的意志不坚定,他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了敌人身上,这也是给他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借口: 不是我不想玉碎,是来不及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程千帆根据姜骡子汇报的情况得出的猜测。 不过,现在他基本上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常申义’断然否认自己的‘汉奸’,‘骄傲’的说出自己的日本名字,看似是坚贞不屈的表现。 实则是这个人心中的一个小算盘,他知道中国人对于汉奸的痛恨程度更在日本侵略者之上。 此外,一个日本特工的价值和重要性也绝非普通汉奸所能媲美的。 重要,意味着不会轻易被处决。 看着大久英夫,他想起了一个人:江口英也。 江口英也是一个极度利己主义者,程千帆当时在杭州便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江口英也的心理变化,给了这个人开口招供、背叛日本的理由: 他是在程千帆用枪口指着其他日特的时候,为了其他同僚的性命被迫开口的。 不过,大久英夫比之江口英也要差远了。 他不够果断,瞻前顾后。 被程千帆阴鸷的笑意和目光盯着,大久英夫只觉得头皮发麻。 对面这个中国特工长官给他的感觉非常可怕,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可怜的猎物,对方就像是猫戏老鼠一般在琢磨如何炮制自己。 “事实上,你是否怕死,我并不关心。”程千帆轻笑一声,“我的手下有几十种办法可以令你开口。” “来吧,帝国的勇士无所畏惧。”大久英夫眼眸一缩,强作镇定喊道。 “你考虑好了?”程千帆从椅子上起身,走向大久英夫,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塞进了大久英夫的嘴巴里。 然后一招手,豪仔会意,拿起烧红的烙铁递过来。 程千帆微笑着,用烧红的烙铁烫烟卷。 大久英夫面色惊恐,下意识要扭动身体。 程千帆面色一变,狞笑一声,“别动,小心烫着。” 他的左手一把薅住大久英夫的头发,目露凶光,“我亲自给你点烟,你不抽就是不给我面子。” 大久英夫惊恐不已,大口的抽着香烟,烟卷的火光闪烁。 “很好,很好,这样才对嘛。”程千帆脸皮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丝笑容,“我对你好,你给我面子,很好。” 说着,他薅住大久英夫的左手用力一扯,大久英夫吃痛,就要张嘴。 “香烟掉了,就是不给我面子。”程千帆嘶哑着嗓音,冷着脸说道。 大久英夫目光惊恐,赶紧用牙齿咬住烟卷。 “很好,很好。”程千帆将烙铁随手一丢。 他抚掌,面色再度展露一丝笑容,“这就很好嘛。” 随后,他转身朝着自己的座椅走过去,边走边说。 声音沙哑且阴沉,“这支烟抽烟,还不开口招供的话。” 他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乔春桃,“是你展示你的审讯手艺的时候了。” 乔春桃俊秀的面容闪过一丝兴奋,他看向大久英夫,目光炙热,“属下动手的话,可能会比较残忍,这个人会觉得死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随你。”程千帆摇摇头,“我只要口供。” 程千帆坐回座椅上,脑袋偏向一侧,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盯着大久英夫。 大久英夫咽了口唾沫,他下意识的用力抽了一口烟,烟灰掉落。 他瞬间脸色大变,小心翼翼的叼着香烟,既害怕香烟掉落,又害怕烟卷燃烧太快。 “对了,就是这样子。”程千帆抚掌,“大久君,慢慢享受这一支烟。” 说着,他朝着豪仔瞥了眼,“愣着做什么?” 豪仔瞪了杨常年一眼,赶紧说道,“去,快些给组长弄一壶茶,几碟点心,组长兴致来了,一会要认真欣赏。” 程千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第162章 开口 ‘肖勉’很享受通过心里手段摧垮敌人。 当初,当他还是‘程武方’这个身份的时候,他没有用刑,只是通过心里诱导和压迫便令江口英也开口,‘背叛’了日本和他的组织,这令人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异样愉悦感。 如今,他期待着用类似的手段令大久英夫开口和屈服。 程千帆有些失望,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大久英夫的嘴中的烟卷燃烧殆尽,烟灰落下,他没有开口招供。 程千帆从大久英夫的眼眸中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动摇,也许在某个时刻这个人会承受不住压力开口,但是,终究他此时没有开口。 “动手吧。”他对乔春桃说道。 桃子那冰冷、漂亮脸蛋上浮现出一丝期待和兴奋,他慢慢的走向大久英夫。 杨常年真的按照豪仔的吩咐给组长弄来一壶茶,一个茶杯,一叠瓜子,还有一把花生,还有一枚青红丝月饼,切成了四小块,放在了盘子里。 程千帆坐在椅子上,面前放了一张有些发黑的桌子,黑色是敌人的污血干涸后的颜色。 他轻轻饮茶,手指捏起一小块月饼,细嚼慢咽,咽下去的时候,他流露出满足的表情,不知是满意于点心,还是在享受耳边的惨叫声。 豪仔拎了一个皮箱进来,在程千帆的示意下,他将皮箱放在桌子上,打开。 这是姜骡子从大久英夫的住处搜到的书籍、写有文字的纸张,还有一些是此人的私人物品。 姜骡子认为密码本就在这些书籍以及纸张中的文字里,程千帆对此持有保留意见。 他粗略扫了一眼,这些书籍并无多少翻动的痕迹。 他随手拿起一张信封,从里面抽出来几页纸。 这是一封家书。 是一个叫做织田秀子的女孩子写给英夫的信。 信上大概意思是说,家里一切都好,收到了英夫寄来的钱,她和孩子都很开心,家里的房子也翻修了,邻居们都很羡慕有一个在支那为国征战的勇士。 还有就是秀子鼓励英夫在支那努力工作,再创佳绩的话语,以及一些思念之语。 程千帆的目光阴冷,从织田秀子的这封信中,可以看到日本国内民众对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普遍支持和欢迎态度。 大久英夫的妻儿,便享受着他在中国的土地上从事间谍活动带来的‘福利’。 日军规定,出任间谍者,其家庭会享有一定的生活保障,完成任务后还会颁发勋章、慰劳金,退役后安排待遇不菲的职业,特别是日本的国有企业会优先聘请。 如果在执行任务时被杀,军方会在报纸上极力宣传,并给予其家庭大量抚恤金。 若投诚,其家族会遭受严厉处罚。 从织田秀子的这封信不难看出,虽然日军物色、培养间谍带有一定的强制性和胁迫性,但是,日特的家属是极为支持自己的亲人从事此间谍活动的。 程千帆看了一眼正在被桃子精心伺候的大久英夫,摇摇头。 大久英夫怕死,但是,却依然能够暂时抵挡住他之前的心里压迫和诱导,很显然,这是一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日本特工。 程千帆便想起了此前刚刚在这个地下刑讯室招供的李源,想到了长友寸男。 大久英夫也受到长友寸男秘密接见,那么,有一种可能便是大久英夫也是长友寸男担任教官的日特训练营毕业出身? 这种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对于专业特工大久英夫而言,保存有这封应该是他的妻子从日本国内寄来的信件,这是很不专业的行为。 且,本身而言,间谍的工作地点、通讯地址也是保密的,不应该告知日本国内的家人,毫无疑问,大久英夫的妻子能够从日本国内寄来这么一封信,应该是大久英夫偷偷将自己在上海的某个可以收寄信件的隐蔽地址告知了妻子,然后便有了织田秀子从国内的回信。 这是一个怕死却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坚持的专业特工,同时也是一个犯下严重违反间谍纪律的家伙。 这说明织田秀子和孩子在大久英夫的心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大久君,秀子应该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吧。”程千帆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微笑问道。 “不许你提秀子!”大久英夫嘶吼着。 他的一只手臂上已经被等分距离的钉上了三枚钢针,剧烈的疼痛之下,他的嗓子都喊哑了。 “从信中所见,你的妻子和孩子在日本国内生活的还是不错的,有了新房子,颇有家资。”程千帆剥了一枚花生,慢慢地咀嚼,这令他的嗓音愈发嘶哑。 “可惜了。”他摇摇头,“一个漂亮的寡妇,带着一个孩子,比较优渥的家产,想必会有不少男子盯上吧。” “住嘴,你给我住嘴,肮脏的支那人。”大久英夫咆哮着。 “睡你的女人,打你的孩子,住你的房子,花着你卖命换来的抚恤金…啧啧。”他摇摇头,“真是舒坦啊。” “你这个恶魔,你给我住嘴。”大久英夫拼命的挣扎。 乔春桃微微皱眉,他抡起手中的小锤子,用锤柄捣在了大久英夫的腹部。 大久英夫立刻惨叫一声,出现了呕吐情况。 “好可爱的布娃娃。”程千帆看都没看大久英夫,他随手拿起皮箱里的一个布娃娃。 这是一个做工略显粗糙,但是,很有意思的布娃娃,甚至为布娃娃用细布条缝上了发丝。 “放开雅子,放开雅子!不许你碰那个布娃娃!”乔春桃一把揪起大久英夫的头发,他正好看到程千帆手中拿着布娃娃,这个人疯了一般吼道。 “真是一个小可爱呢。”‘肖勉’露出一丝笑容,他双手轻轻捏着布娃娃,口气也柔软下来,“听说你们日本人最没有礼义廉耻,不少继父欺侮继女的事情发生,真是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担心呢。” “真是一个小可爱呢。”‘肖勉’露出一丝笑容,他双手轻轻捏着布娃娃,口气也柔软下来,“听说你们日本人最没有礼义廉耻,不少继父欺侮继女的事情发生,真是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担心呢。” “巴格鸭落!巴格鸭落!你住嘴,住嘴!”大久英夫嘶吼着。 第163章 日特神秘部门 大久英夫表情有些古怪,他的嘴角咧着有些不太自然的笑,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说他叫大久英夫,是北海道的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父亲是小学数学教师,母亲是音乐教师。 他说他同美丽的女孩织田秀子相识,相恋、结婚。 织田秀子的名字也成为了大久秀子。 两人非常恩爱很快有了爱情结晶,雅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程千帆仔细观察,提及妻子和女儿的时候,大久英夫的面部肌肉松弛,这是身心放松的表征,且目光温暖。 他说他响应添皇号召告别家人参军成为了一名骄傲的帝国陆军士兵。 他说新兵训练快结束时中队长突然找他谈话。 “他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称呼我为大久君。” “中队长客气地让我坐下,他甚至给我递了一支烟。” “这让我受宠若惊。”大久英夫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骂道,“长野这个混蛋!” 豪仔要开口说话,他也看出来这个日本特务的表现不太对劲,却是被组长用隐蔽而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程千帆微微叹气,说道。 因为按日语习惯和日军传统上级对下级一般较少称“君”,也不会如此客气。 “是的。”大久英夫继续说道。 “聊了几句中队长便问我是否愿意做间谍。” “我不想的。”大久英夫摇头,“我的梦想是在战场上立功,而不是像是老鼠一样活着。” 从大久英夫的口中程千帆得知了此人的基本情况。 大久英夫是在日军新兵训练营被长官选中,然后加入了日特训练营被选拔、培养成为一名日本特工的。 大久英夫本身是不愿意当间谍的不过,考虑到国内家人的处境,他只能同意。 “我没办法的,中队长说,如果我拒绝,秀子和雅子会受到影响。”大久英夫咬牙切齿,“混蛋,我的长官竟然用我的家人逼迫我。” “这确实很过分。”程千帆嗓音嘶哑,他露出一丝同情之色,缓缓说道,“不过,没有办法的,为了家人,有些时候,男人必须学会忍耐和低头。” “是啊,为了秀子和女儿,我什么苦都愿意吃。”大久英夫点点头,“就这样” “你在训练营的教官是茅医生?”程千帆看到双方气氛融洽,他试探性的问,“或者说他真正的名字叫长友寸男。” “是他,长友教官。”大久英夫说道,他看着程千帆,皱眉,“能不打扰我说话吗?” 程千帆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现在可以确定了,长友寸男秘密接见的这些人,都曾经是他在训练营的学生。 大久英夫继续说。 从训练营毕业后,他便被分配到了上海。 “算了,还是你问吧,这应该是你最关心的问题。”大久英夫却是突然说道,“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大久英夫一眼,内心略惊讶。 他注意到,此时的大久英夫的神情正常了一些。 “你隶属于哪个部门?”程千帆问道。 “大日本蝗军特务部西村班。”大久英夫说道。 程千帆面色平静,心中却是颇为惊讶,作为特高课特工以及岩井公馆的秘密特工兼今村兵太郎的爱徒等多重身份的他,竟然并没有听说过这个特务部门。 “你的具体职务。”程千帆不动声色问道。 “帝国蝗军特务部西村班市府课,组员。”大久英夫说道。 “看来你的长官还是非常信重你的!”程千帆心中一动,他点点头,“所以,你的上级安排你潜伏在符孝琓的身边。” 根据此前的调查,大久英夫化名常申义,此人钢琴水平不俗,是符孝琓家中一位小孩子的私人钢琴老师。 特务处此前便收到风声说,符孝琓似有意投靠日本人,其目标是上海市市长的职务,不过,这个情报并没有得到确切证实。 从市府课这个名字,以及大久英夫目前的工作情况,程千帆立刻得出判断,关于符孝琓要投靠日本人的情报是真实的! “看来你们早就注意到符孝琓了。”大久英夫苦笑一声,说道,他看着程千帆,点点头,“是的,符孝琓有意投靠帝国,不过,这个人权力欲望很大,帝国对他并不是特别放心,所以安排我暗中监视。” 说着,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有一件事,你们应该很感兴趣。” “说吧。”程千帆说道。 “你把雅子还给我,我便说。”大久英夫的视线停留在程千帆手中的布娃娃身上。 “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程千帆摇摇头。 大久英夫的脸色立刻变了,目光凶狠。 “不过,你先说,如果你提供的这个情报确实是我感兴趣的,我会把雅子还给你。”程千帆说道。 “好,我说。”大久英夫立刻干脆利落说道,他眼中那凶狠的目光消失,转而是充满期待之色。 一旁的豪仔看了一眼大久英夫身上的伤口,饶是勇敢如他,也是看的头皮发麻,但是,大久英夫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和组长对话。 而组长竟然能够从容应对如此状态的大久英夫,并且还牢牢地掌握了谈话节奏,这更是令豪仔等人佩服不已。 “你不怕我不讲信用?”程千帆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问。 “你会对这个情报感兴趣的。”大久英夫说道,“如果你不守承诺,我便不会再开口说一句话。” “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如此,我才不会令你失望。”程千帆点点头,微微抬手,“请说。” “我在新兵训练营的一个战友,他也加入了训练班。”大久英夫说道。 “普通的间谍,我的兴趣不大。”程千帆微微摇头。 “你太着急了。”大久英夫说道。 看到程千帆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他这才继续说道。 他的这个新兵训练营的战友,入伍前曾因偷盗进入“少年刑务所”服役,所以,中队长以“恢复名誉”为条件逼迫此人做间谋。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使得你笃定我会对这个情报感兴趣?”程千帆淡淡说道。 大久英夫深深地看了一眼程千帆手中的布娃娃,说出了一个名字。 然后,大久英夫便露出满意的笑容,因为他看到对面这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家伙的面色变了。 :今天就一更啊,实在是抱歉,小区突然封了,事发突然。 第164章 兹事体大 “曾正敏!”大久英夫看着脸色变了的对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看来阁下知道这位曾先生是谁,既然如此,阁下应该知道我说的这个情报的价值。” “你们都出去。”程千帆目光闪烁,他扫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们,说道。 众人虽然惊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纷纷爬上梯子,出了地下刑讯室。 “我要你所知道的所有相关情报。”程千帆的双眸盯着大久英夫看。 大久英夫看向布娃娃。 程千帆小心翼翼的将布娃娃放回皮箱。 “你言而无信!”大久英夫愤怒喊道。 “大久君,你难道要用你沾满鲜血、被绑缚的双手抱着雅子吗?”程千帆反问,他的目光看向皮箱,“很干净的家不是吗?” “你说的对。”大久英夫的目光锁定在皮箱里的布娃娃身上好一会,他点点头说道然后抬头看向程千帆的目光都多了些许的柔和,“多谢。” “我用行动表达了我的诚信。”程千帆看向大久英夫,“大久君,请吧。” 半小时后,程千帆爬上梯子,敲了敲帷板。 帷板被拉起来,豪仔首先探出头,同时将枪口指下来,看到是组长,他松了一口气。 没错,大久英夫被捆绑,且经受了严刑拷打挣脱束缚、反杀组长的可能性极小,但是,他不得不防。 谨慎是豪仔的形式风格,这也正是程千帆看中豪仔当初离开杭州之时选择将豪仔带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常年,你下去看着大久英夫,同时给他弄点吃的喝的。”程千帆表情严肃,“这个人很重要,不能让这个人死了。” “明白!”杨常年点点头。 刚才组长将让他们几个即刻回避,他们便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众人中,他是医生,由他来照顾大久英夫最合适。 “桃子,你带一队人马暗中保护这里,若有事,不惜一切代价带大久英夫撤离,若事态紧急无法撤离,你亲自击毙大久英夫。”程千帆又看向乔春桃。 “明白。”乔春桃点点头。 “豪仔,跟我走。”程千帆说道。 “组长。”这边,乔春桃突然开口说道。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此乃意外情况。”程千帆说道。 三路人马,分别抓捕三名疑似日特、汉奸,只有乔春桃这一路失手了,确切的说是出现了意外情况。 桃子的手下冲进夏侯远的住处的时候,没曾想夏侯远的一个保镖躲在角落里想心事。 对方先开枪,枪声一响偷袭变成了强攻。 再以多打少的情况下,依然是付出了己方一人殉国,三人负伤的代价,对方包括行动目标夏侯远和其保镖在内四人悉数被击毙。 且枪战引来了贝当区巡捕房的巡捕,乔春桃来不及搜查夏侯远家中,只能在巡捕包围之前,带着殉国弟兄的尸身和伤员果断撤离。 “如果是其他人,我不会批评什么,但是,你不同,我对你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反思此次行动。”程千帆拍了拍乔春桃的肩膀,“如果能够准备更加充分,有些意外是不是可以避免?” 乔春桃点点头,没有说话。 组长对他有更高的要求,他对自己亦然,此次行动失利,他无法接受且自责不已,但是,此前面色并无异常,审讯大久英夫的时候更是冷血如常。 这只是他习惯将自己包裹起来而已。 李浩开车。 豪仔坐在副驾驶,保持警戒。 小汽车行驶在上海滩的夜雨中。 坐在后排座位的程千帆陷入沉思中。 他的眉头紧锁。 大久英夫确实是提供了一个令他无比感兴趣的重要情报。 大久英夫在新兵训练营的战友叫服部支颉。 两人在新兵训练营的时候便交好。 后来两人同时被中队长选拔、送进了间谍训练营,又成为了间谍训练营的同学。 训练营毕业后,大久英夫和服部支颉便被分配到各自的岗位上,从此再无联系。 就在几天前,大久英夫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 确切的说是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关注。 这是一名国府高官视察的照片,照片中的那名国府高官身边的随从入镜了,尽管只是一个侧面,大久英夫依然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好友服部支颉。 这名国府高官的名字叫曾志敏,他的身份是国府铁道部次长。 国府高官何其多,一名铁道部次长确实是不算什么太重要的人物。 但是,曾志敏不同,此人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身份。 曾志敏十余岁的时候便跟着汪填海去了法国,此后便一直追随汪填海。 汪填海比曾志敏大十几岁,且曾志敏的妻子娘家同汪填海是世交友谊,故而,汪填海同曾志敏的的关系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更确切的说,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或者,更加直白的说,曾志敏是汪填海的得力助手、绝对亲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汪填海视曾志敏为子侄、学生、志同道合的友人。 汪填海的绝对亲信曾志敏的随行人员中有日本特工。 这个消息令程千帆震惊无比,且不得不无比慎重对待。 作为戴春风的心腹爱将,程千帆在上海还有一个秘密任务,那便是时刻关注一些重点人物的政治动向。 这也使得程千帆从戴处座那里得知了一些秘辛。 抗战开始后,国党内部战、和分歧不小,特别是以国党副总裁汪填海为代表的亲日派,他们主张对日妥协,认为抗战必亡国,唯有对日媾和才可维持半壁江山。 汪填海的绝对亲信,甚至可以说是其第一亲信的曾志敏的身边有日本人的影子,此乃天大之事。 汪氏之人亲日,这和他的绝对亲信身边有日本特工,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乃投降派的政治卖国主张,后者则代表了某种行为。 或者说,是某种不好的信号? 程千帆摇摇头,他将脑海中那种可怕的猜测驱逐,汪填海此人是国党副总裁,是校长之下名义上的第二人,除非此人疯掉了,想要做华夏有史以来最大卖国贼,否则的话,这个人是不可能投靠日本人当汉奸的。 不过,此情报事关重大,程千帆不敢怠慢,他令浩子连夜驱车来到金神父路,亲自向重庆去电。 第165章 渝城 贝当区。 夏侯远的住处附近已经戒严。 邻居家的一个半大男孩从阳台旳窗户探出头,既害怕又好奇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到一大批巡捕手中拿着枪,口中大声嚷嚷着。 一个倒背双手,同样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从邻居家中出来,他的身边跟着很多巡捕。 看到有死人不断从邻居的家中抬出来。 小男孩吓得惊呼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贝当巡捕房副总巡长向步伟抬起头,他的目光掠过,精准的锁定了隔壁这户人家的阳台。 “去,把那个孩子带下来。”向步伟吩咐说。 这个孩子也许看到了一些什么。 “是!” “注意点,态度好点。”向步伟补充说道。 “明白。” 几分钟后,巡捕带着半大男孩以及他的父母等人过来。 “向副总,您这是?”男主人满脸堆笑,递上香烟,问道。 这里是贝当区的富豪区,能够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故而,即便是面对巡捕房的副总巡长,也还是敢上前问两句话的。 “吴先生莫慌,隔壁夏侯远家中发生枪杀案,按例询问一番。”向步伟接过香烟,客客气气说道。 “我们听到了枪声,吓坏了,都躲在家里,生怕歹人也冲到我们家里。”吴先生说道。 他和妻子都表示爱莫能助。 “令郎?”向步伟看向半大小男孩。 “吴峥嵘。”吴先生说道。 “好名字。”向步伟赞叹说,“吴先生,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询问令郎。” “这好吧。”吴先生点点头。 几分钟后,吴先生夫妻两个带着儿子急匆匆回家。 向步伟则是露出思索之情,吴峥嵘说他当时躲在阳台没看抬头看,却是听到那边喊了声,姜大哥。 姜大哥? 向步伟皱眉。 姜骡子? 大久英夫依然被绑缚在木架上。 杨常年端了一碗粥,亲自喂大久英夫吃粥。 虽然不知道大久英夫交代了什么,但是,从组长的吩咐来看,大久英夫必然交代了极为了不得的事情。 组长令他照顾大久英夫,无论他对于日特多么憎恨,也只能听命。 大久英夫一声不吭,勺子到了嘴边,他便吃粥,勺子好一会没有送到嘴边,他也没有任何抗议。 他的眼睛眯着,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杨常年心中好奇,但是,他并未询问什么,也不和大久英夫交流。 大久英夫交代了极为机密之事,他虽然好奇,但是,绝对不想要知道内情,对于特工来书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这并非福事。 大久英夫眯着眼,眼前给他喂粥的人,恍惚间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秀子。 他想秀子,想雅子了。 内心深处,他同自己的直属上司小岛文生的那次交流,不可遏制的浮上心头。 那是他在符孝琓家中担任钢琴教师有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初步取得了符家的信任。 小岛文生便秘密召见了他。 小岛文生盯着他的脸认真地说,令他暂时忘记自己的日本人身份,以中国人常申义的名义活下去。 大久英夫沉默片刻,便问,“长官,我什么时候能回日本?” 小岛文生看了他好久,目光越来越严肃,问道,“大久君,你是大日本帝国特工,你要有随时为添皇陛下献身的准备,等战争胜利了,你自然就能回国了。” 大久英夫沉默,然后说道,长官,我有妻子,我有孩子。 小岛文生突然咬着牙怒喝,大久英夫,你要牢记,你活着的意义便是为添皇陛下效忠,其他的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大久英夫望着愤怒的小岛文生,他有些惊慌,有些不知所措,他说,长官,我只是思念我的家人,我对添皇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小岛文生便露出笑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大久君,你的家人会理解和无比支持你的工作的,你工作出色的话,我会特别允许你在某个时刻回国探亲的。” 大久英夫惊喜万分。 他立刻起身,向小岛文生深深地鞠躬。 此时此刻,大久英夫猛然瞪大眼睛,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然后又露出一丝极为古怪的笑容。 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又似乎很清醒。 一架运输机在云上飞行。 遇到了气流,机身发生了较为剧烈的颠簸。 戴春风用力抓住绑腹带,确保自己不会摔得鼻青脸肿。 终于,飞机穿越气流带,机身稍显平稳了一些。 “叔玉,还有多久到重庆?”戴春风问道。 盛叔玉透过舷窗看,此时飞机已经穿出云层。 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壮观的江河。 在嘉陵江和长江的交汇处,有一个地势崎岖的三角地带,这便是重庆,国府现在的陪都所在。 “处座,快到了。”盛叔玉说道。 “唔。”戴春风点点头。 此前,徐州沦陷,国府上下震动。 所有人都知道,日军下一步的目标必然是武汉,武汉会战已经是必然之势,问题就是在于日军会在何时对武汉方面发动大规模进攻。 守土先锄奸,校长亲自手令,命令特务处在武汉大规模铲除日特、汉奸,为国军创造一个稳固的后方。 之前此一段时间戴春风都在武汉忙碌,中日两国的特务机关在武汉秘密展开了殊死拼杀,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汉奸被批捕,其中一些没有门路的倒霉蛋更是被当街处决。 而此时,武汉会战已经打响,锄奸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 他此番是回重庆向校长汇报工作。 飞机在长江当中的一个小沙洲降落。 戴春风临下飞机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着,他看向盛叔玉,后者仔细帮他检查一番后,点头确认,“处座,可以了。” 如是,戴春风才又整理了一下武装带,阔步下了舷梯。 看到来机场迎接自己的不是齐伍,而是毛旺礼,戴春风微微皱眉。 他自然不会认为齐伍对他不够尊重,故而没有来迎接自己。 戴春风是了解齐伍的,他没有来机场接机,唯一的原因便是有极为紧急之事。 “老六,你五哥呢?”戴春风问毛旺礼。 毛旺礼是齐伍的六弟,五哥便是齐伍。 “五哥都已经准备上车了,临时有事来不了,他让我向处座告罪。”毛旺礼赶紧解释说道。 “什么事?”戴春风走向停靠在一旁的军用吉普车,问道。 “第四处那边的事情。”毛旺礼走近了,低声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 戴春风点点头,特务处第四处是电讯处,专司来往电文,是整个特务处保密级别最高的地方之一。 按照毛旺礼所言,齐伍应该是临时收到了紧急电报,故而没有能来机场接机。 罗家湾。 特务处总部在重庆的驻地。 车子驶入的时候,戴春风看了一眼对门的喧嚣情况,眼皮搭了搭,轻轻摇头。 对门是杨伯峻的杨公馆。 对于这位杨军长,饶是戴春风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盖因为他深知杨伯峻极受委座信任。 当然,外界对于这位杨军长的传闻,更多的是在他的桃色新闻上。 杨伯峻娶了十余个妻妾,个个貌美如花。 大小报端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杨伯峻竟然对自己所有的姨太太都实行了军事化管理。 在特务处总部三楼阳台便可以看到,每天早上,杨公馆内便会传来跑步声,这是杨军长的姨太太们在晨跑。 她们每天都需要跑早操,一天都不能落下,无论刮风下雨都得出去跑。 这些美貌的姨太太们,每天只有跑足杨伯峻规定的圈数才能坐下来吃饭。 渝城人戏言,这便是杨大帅的妻妾中没有胖人的原因之一。 晨跑结束后,早餐前,杨军长要训话,杨军长不在家,训话则免掉,也或会请大太太代劳。 戴春风在重庆总部的时候,闲暇之余和齐伍等人喝茶闲谈的时候,隔壁这位杨军长和他的姨太太们便成为最好的谈资。 杨伯峻对自己的每一位妻妾都是雨露均沾,从来不会偏袒谁半分。 譬如说,今天他在大太太房中留宿,明天就会去二姨太房中留宿,后天便会去三姨太的房中留宿,然后是四姨太十姨太,以此类推,从来不会在谁的房间里多留一天。 有一日,盛叔玉戏言,看不出来杨伯峻竟然对原配夫人还如此情深,不晓得两人是否还会敦伦。 戴春风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说道,“这谁知道呢。” 当特务机关高层对你的房事有兴趣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十日后,轮到杨伯峻在正方太太房中留宿。 翌日,便有特工汇报,言说杨伯峻和大太太只是说了两句话,便安稳安歇了,异常安稳,并无交战之音。 戴春风闻知此事,赞叹娶了十几房姨太太的杨伯峻重情重义。 众人深以为然。 无他,杨伯峻之原配,此时已经年老色衰,杨伯峻夜宿老妻房中,便是告知其他女子,任何人都休想撼动老妻的地位。 戴春风站在窗口,看着杨公馆院子里的热闹。 这是杨伯峻的某位姨太太违反了军规,正在院子里站军姿罚站呢。 戴春风甚至捕捉到了拿着马鞭、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吃茶的杨伯峻看向这边的目光。 目光并不隐蔽,而是很坦然的。 杨伯峻当然知道自己家中的一举一动都在特务处的注视下。 他并没有任何反对,相反一切如常。 事实上,当初特务处寻找总部驻地的时候,杨伯峻是可以反对此特务机关在自己家对面的,但是,杨伯峻并没有反对,甚至还送上乔迁之礼。 老家伙,精明似鬼啊! 敲门声响起。 “进来。”戴春风回到座位上坐下,说道。 进来的是齐伍,他的手中拿着文件袋,袋子上印着特级密字样。 “出了什么事?”戴春风问道。 “处座,青鸟发来密电,事关重大,请处座亲自过目。”齐伍双手将文件袋递上。 “这小子,伤刚好吧,立刻就有重大发现了?”戴春风微笑说道,对于程千帆,他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他揭开文件袋的系绳,抽出电报稿,入目看。 电文不短不长,大约五十余字。 戴春风却看了好一会,他的目光盯着电报纸,反复看,表情越来越严峻。 “青鸟电文中提及的这个服部支颉,安排人去查了没?”戴春风开口问道。 “兹事体大,属下不敢擅自行动。”齐伍说道。 戴春风微微颔首,他微笑说,“你啊你,有些事情可以提前安排下去嘛,不必什么都要我发话。” “是。”齐伍赶紧应道。 极为了解戴春风的他,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即便是处座让你做,你也不能做。 “安排人去查一下这个人,我要此人的详细资料,越详细越好。”戴春风吩咐说道。 “我这就安排下去。”齐伍点点头。 “备车,送我去见校长。”戴春风沉吟片刻,将电文收进文件袋,系好,沉声说道。 “是。” “照例,归档。”戴春风将文件袋递给齐伍。 “明白。” 青鸟来电以及青鸟的档案,被列为特务处最高等级绝密电文,所有电文都放在保险柜,钥匙只有戴春风和齐伍掌握。 该保险柜除了放置青鸟来电、档案,还放置其他多名特务处在日本人、各地军阀以及红党那边的特等绝密级潜伏特工的电文、档案,并且二十四小时有重兵把守。 想要接近放置保险柜的房间,需要经过至少三道明面上的关卡。 看守不仅仅是特务处最可靠特工,且互相监视。 “领袖官邸那边”两人出了办公室,边走边说。 “校长心情不太好。”齐伍压低声音说道,“河南。” 戴春风立刻了然。 花园口黄河大堤决口,千里大地成为泽国。 国府方面自然是广为宣传此乃日军的轰炸机炸毁了花园口的黄河大堤,才导致了水灾滔天。 而日本方面则大肆污蔑,反咬一口说是国军自己扒开了黄河。 一时间,双方争吵不休。 “多事之秋啊。”戴春风摇摇头,叮嘱说道,“调查那人的时候,切不可引起曾正敏的察觉。;” 汪填海的绝对亲信曾正敏的身边出现了日本人的影子,此事涉及汪填海,实在是太敏感了。 便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报请校长定夺。 但是,在汇报委座之前,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委座问起来,便糟糕了,故而有限度的浅浅调查是必须的。 题外话  看了大家的留言,感动大家的关心。苏州疫情还没有过去,等疫情过去我便抽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 第166章 ‘镰刀’计划 虹口区。 特高课总部。 荒木播磨正在向三本次郎汇报工作。 “课长,宫崎君今天出院了,他在下午的时候传来消息,镰刀计划即将正式启动。”荒木播磨说道。 “贪婪愚蠢而又傲慢的法国人,他们早晚要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三本次郎表情阴沉,咬牙骂道,尽管这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但是,得知法租界真的同意释放郑卫龙,三本次郎依然难掩愤怒。 “宫崎君说,届时他会暗中和郑卫龙接触,以再度加深友谊。”荒木播磨说道。 “我知道了。”三本次郎点点头,宫崎那个满脑子都想着捞钱的家伙,认真做事情的时候,还是比较讲规矩和谨慎的这是提前备案,以免发生误会。 西爱咸斯路三十六号。 这是何关第一次同自己的新上级罗浩然同志会面。 罗浩然给他的印象是不苟言笑,国字脸,眼睛炯炯有神,只看这一双眼睛,便给人以这个人有永远使不完的精力的感觉。 “罗部长。”何关郑重敬礼,“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何关奉命执行任务来沪,向您报道。” “何关同志,一路辛苦了。”罗浩然表情严肃的同何关握手,“请坐和我说一说你们来的路上的情况。” 何关简明扼要的讲述了来上海途中发生的事情。 “我代表青东人民抗日游击队和我个人,向这位不知名的同志表现感谢。”何关认真说道,“若非这名同志暗中安排我们想要带着新四军的伤员同志安全抵达上海难度极大。” “虽然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我会将你的谢意转达给这位同志的。”罗浩然微微颔首。 此次行程安排是包租公同志提出初步方案,随后两人一起讨论,并且最终确认方案。 罗浩然对整个计划赞不绝口,特别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暨通过日军在码头的关卡的安排,他更是赞叹不已。 不过,房靖桦对于以此种方式通过日军关卡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 罗浩然则是大为支持,许是因为对程千帆恨之入骨,罗浩然对这个人较为关注且非常了解,他对房靖桦解释说道: 尽管不知道程千帆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根据打探来的情报显示,程千帆的玖玖商贸和日军关联极深,沿途的日军对久久商贸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通过久久商贸混进上海,此是一招妙棋。 如此,房靖桦才下定决心使用该计划。 同时,这也引起了罗浩然的好奇,从房靖桦的反应来看,这个计划应该并非房靖桦制定,或者说,不全是房靖桦的安排尤其是最重要的穿越码头日军关卡这一关。 “是哪位同志想到利用玖玖商贸通关的?”罗浩然高兴问道“这个同志眼光很深邃一眼便看透了程千帆这个家伙和日本人的勾连极深。” 当时,包租公同志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他。 罗浩然也没有介意,他猜到应该是包租公同志手中掌握的某位隐蔽战线上的同志。 很显然,这位同志对程千帆很了解,看透了这位小程总的汉奸面目,并且巧妙想到利用兹。 “伤员同志的情况怎么样了?”何关问道。 抵达上海,和法租界的同志接上头之后,方木恒便被地下党的同志接走了。 “我们的医生同志已经为方木恒同志检查了身体,幸亏你们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上半天,情况便十分危险了。”罗浩然说道,“放心吧。” 说着,他看了何关一眼,“还不错,非常警惕。” 何关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从罗部长的话语中,显然其是知道方木恒的身份的。 “是我不够坦诚,应该主动向您汇报方木恒同志的情况的。”何关说道。 “你没错,做得很好。”罗浩然摇摇头,“此次是因我较为熟悉方木恒同志,如果我不认识他,按照组织纪律,除非确有必要,我不会询问你这位新四军同志的身份情况,你也不必告知于我。” “明白了。”何关点点头。 “有没有考虑过回家一趟?”罗浩然问道。 何关没有立刻回答,他略一思索,“罗部长,我家中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的舅舅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 “中央巡捕房的金总嘛,久仰大名。”罗浩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看到何关正要解释什么,他摆摆手,“何关同志,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金克木先生对于日本侵略者是痛恨的,他是愿意为抗日事业做一些事情的。” “组织上已经接触了我舅舅?”何关惊讶问。 “还没有正式接触。”罗浩然摇摇头,“不过,此前有我们的同志被程千帆的人抓捕,我们当时是走了金克木先生的关系,赶在程千帆将我们的同志移交给日本人之前,成功将人救了出来。” 他看着何关,表情郑重,“尽管我们是通过钱财疏通关系、联系上金克木先生的,但是,根据我们的分析,金克木先生应该猜到了要释放之人的身份。” “他收钱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说,组织上认为金克木先生是愿意为抗日做贡献,愿意支持抗日事业的。”罗浩然说道。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想要回家一趟,准备和舅舅好好谈谈。”何关想了想,表情严肃说道。 “很好,这也正是组织上的考虑。”罗浩然欣慰的点点头。 “我一定劝说舅舅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抗日事业中。”何关说道。 “要掌握分寸。”罗浩然思忖说道,“事实上,我们的考虑是,并非要求金克木先生旗帜鲜明的投身抗日,首先,法国人是不会放任一个旗帜鲜明的爱国者继续担任总巡长一职的。” “其次,所以,这样会对金克木先生和其家人带来安全隐患。” “组织上的意思是?”何关露出思考之色,他有些明白了。 “金克木先生此前便做得很好,我们希望金克木先生能够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在暗中为我党和抗日事业提供必要的帮助。”罗浩然说道。 “我明白了。”何关点点头。 此前,金克木是自主性的暗中同情和帮助抗日,现在,组织上要做的就是和金克木接触并且建立联系,使得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这个职务和身份可以为抗日事业发挥更大的作用。 “罗部长,你刚才说,程千帆抓了我们的同志,并且还将我们的同志移交给日本人?”何关再三考虑,还是没有忍住,问道,“程千帆已经投靠了日本人?” “日本人向法租界提出要求,将抓捕的爱国、抗日分子移交给他们,对此,法租界各个巡捕房反应不一,有的明确反对,有的暗中抵制,这些都是还有良知的巡捕房官员,还有一部分” 罗浩然露出愤慨之色,“有一部分巡捕房警官、巡捕大肆抓捕爱国抗日分子,并且选择向日本人出卖自己的同胞。” “这其中也包括程千帆?”何关立刻问道。 罗浩然却是摇摇头,“根据我们调查,程千帆的手下并没有向日本人移交抗日分子,不过,他们甚至比日本侵略者还要可恶,他们会勒索爱国志士的家属,索取天价赎金,威胁不给钱便将人交给日本人。” 罗浩然表情愤怒,“被程千帆和其手下搞得破家败落的爱国市民和抗日人士,光是我们知道的便有好几户了。” 何关内心中叹口气,表情有些落寞,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千帆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从罗浩然的口中得知程千帆重点还是敛财,并没有真正开始为日本人做事情,他的心中又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程千帆真的走到那一步,真的为日本人做事,真的做出残害同胞的事情,那便就真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汉奸了。 “罗部长,我请求同程千帆接触一下。”何关说道。 “我不同意。”罗浩然断然否决,“程千帆这个人很危险,虽然他还没有公开当汉奸,但是,此人和日本人走的太近了,任何同程千帆的接触都可能带来极大的危险。” 他表情严肃对何关说道,“何关同志,我希望你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切不可私下里和程千帆接触,这是组织命令!” “是。”何关点点头,“没有组织上的同意,我不会主动同程千帆接触。” 台斯德朗路。 程千帆戴着耳机,书桌上的台灯用黑布罩着。 他正在向西北总部发报。 国府第二号人物汪填海的绝对亲信的身边有日本特工,此乃惊天大事。 汪填海是国府内部对日主和派的领导者。 此人主张对日妥协,宣扬抗日亡国论。 也许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比较敏感,汪填海更多的是通过其手下这帮同盟、党羽来发声。 这帮人包括周浮海、高徵雾、陶兴盛、罗焌樯、梅申平、曾正敏等人。 南京沦陷前,这些人经常在南京西流湾八号的周浮海家中的地下室聚会,散步抗战必亡国的失败主义论调。 此一行人,也被大家暗暗称为低调俱乐部。 南京沦陷后,国府西迁,在汉口,周浮海又组织了一个所谓的文艺研究会,甚至已经逐渐在长沙、香港、广州、成都、重庆等地设立分会,拉拢文艺界所谓和平救国人士反对抗战,反对红党,通过出版刊物,大肆宣扬反红降日的舆论。 程千帆的上海特情组此前便接到了戴春风的密令,要求他关注包括中华日报主笔胡鸾成在内的一些汪填海派系的文人。 不待他对胡鸾成有所行动,此人便逃离上海,前往香港,加入到汪填海派系之林柏松主办的南华日报作编辑,以流沙为笔名,撰写社论,研究所谓的国际局势,且每每得出结论抗日必亡国。 具体到此事,日本方面向亲日派的国府要员身边秘密安插间谍,这并不奇怪。 但是,服部支颉竟然能够以随行人员的身份出现在曾正敏的公开照片中,这足以说明此人已经取得了曾正敏的信任。 这便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了。 当然,程千帆只是敏锐的意识到此事之严重性,具体会出现何等变故,对于国府政局以及抗日大局可能会带来何种影响和动荡,他自知自己能力不足,且看不透。 不过,他相信教员同志、翔舞同志等首长定然能看破此中迷津。 滴滴答答的声音中,程千帆的内心也是雀跃的,每一次和延州联系,他都感觉有风声在耳边,带着热浪的风声,呼啸着钻进自己的耳膜,这是和延州联系的声音: 火苗呼叫农夫! 火苗呼叫农夫! “汪氏亲信曾正敏身边有日特潜伏,疑似双方有秘密接触。” “服部支颉,中央日报第期,曾视察之照片,侧身拎包入镜者。” 何关回到房间。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黄小兰。 或者也可能是黄小兰一直没有能够真正入睡。 “回来了。”黄小兰下床,“饿了没?我给你留了两个肉馒头。” “欸,看到了。”何关笑了笑,拿起小桌子上的两个肉馒头,大口吃起来。 “阿关,我想回家看看阿爸,可以吗?”黄小兰轻声问。 何关微笑的面容变得严肃,他说道,“不行,我们此次回上海的主要任务是救治木恒大哥,其他的事情尽量少做。” 看着有些失落的黄小兰,他补充了一句,“小兰,你是预备党员,这是纪律。” 黄小兰望着表情严肃的丈夫,点了点头,“我服从组织纪律。” “伱不能回家,不过,我有任务,需要回家一趟。”何关看着妻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真的有任务。” 黄小兰便笑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我又不是不晓事的人,也不会怪你。” “我们一起回去。”何关便笑了说道,“阿妈还没有正式见过她儿媳妇呢。” 程千帆警惕的观察了周围情况,他在房顶敏捷的行走。 守在窗台的猫咪耳朵竖起来。 看向如同幽灵一般摸过来的人。 猫咪无声无息的来到程千帆的脚边,蹭了蹭。 程千帆打开窗户,敏捷的翻窗入户,一招手,完成了值班任务的猫咪也跟着进来。 第167章 孩子 关好窗户。 拉上窗帘。 程千帆蹑手蹑脚的来到一楼,打开壁橱,取出酒瓶,喝了几大口酒,这能够确保他早上起来后带着几分酒气。 刷牙洗漱。 来到卧室,程千帆没有开灯,他摸黑脱下衣服钻进被窝。 床头灯亮了,便看到了白若兰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吵醒你了?”程千帆弯腰亲了若兰的脸蛋,轻声问道。 白若兰便抬起脑袋、脖颈。 程千帆熟练的将臂弯送过去,若兰便依偎在他的怀中,“睡不着,等你回来。” 程千帆没说话,他的心中满是对妻子的愧疚,他知道若兰定然一直担心着他。 臂弯微微发力,他将妻子搂紧,亲了亲额头,“睡吧。” “千帆,我有事和你说。”白若兰表情严肃。 “什么事?”程千帆说道,看着妻子严肃的表情,他的心中也有些疑惑,有些紧张。 “我肚子里有孩子了。”若兰在丈夫的胸膛轻轻蹭了蹭,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羞涩和喜悦。 程千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惊喜,就那么看着白若兰。 “真的?”他问。 “恩。”她点头。 程千帆高兴的像个孩子,嘴巴里不停的说,“我们要当爸爸妈妈了。” 白若兰看着丈夫她内心还是荡漾着甜蜜。 同时心中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能够猜到丈夫在从事多么伟大、多么危险的事情,她担心程千帆会因为工作考虑而不想要这个孩子。 现在,她安心了。 不,确切的说是幸福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对自己说,我要当妈妈了哦。 程千帆搂着妻子,两个人轻声说着话,内容是关于两人少年时候,少男少女在养育院的初次相见,相伴,相知。 “若兰,谢谢你。”他轻声说道。 没有回应。 程千帆低头去看,白若兰睡着了,依偎在他的怀中,嘴角带着美丽的笑。 他闭上眼睛,心中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即将为人父,他的内心自然是喜悦的。 对于他而言,无论是组织上,还是特务处那边,并不存在不允许生儿育女的约束。 结婚快两年了有孩子才正常,没有孩子反而不合理。 此外对于有着日本特工宫崎健太郎身份的他来说若兰有了孩子,她的安全也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阿爸,姆妈,小帆要当爸爸了啊。”程千帆在心里说道。 清晨。 重庆,曾家岩五十号,周公馆。 熊嘉尚将电文折叠好,放进口袋里。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个小茶馆,茶馆的伙计正在门口生炉子,目光却不时地瞥向这边。 茶馆旁边是一个修鞋铺子,大清早的,勤劳的修鞋匠已经开摊了。 无论是茶馆还是修鞋铺子,都是国府力行社特务处的监视点,他们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周公馆。 无论是翔舞同志、叶老总、董老等首长,还是熊嘉华等年轻同志,大家对监视点的特务认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双方是彼此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谁是干什么的。 翔舞同志带领我党同志们初来重庆时,由于住房紧张,只能和国民党人共租一院。 门内有国民党高官,门外有国府特务,这就是周公馆复杂甚至是险恶环境的真实写照。 在如此危险复杂的环境中,翔舞同志、董老、叶老总等首长,却从容不迫,在敌人的眼皮下纵横捭阖,领导国统区的斗争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显示出红党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和极高的斗争艺术。 熊嘉尚的视线和茶馆的小伙计对上,他微笑点头,后者似乎有些错愕,最后讪讪一笑。 熊嘉尚出门右转,来到一个房间外,这处房间是翔舞同志和大姐的办公室兼卧室。 他轻轻敲门。 “翔舞同志,您起来了吗?”他问。 “是嘉华同志啊,进来吧。”里面传来大姐的声音,房门被拉开,大姐朝里面努努嘴。 “翔舞同志又是整夜没睡?”熊嘉尚低声问。 “你别听你大姐的,我可是眯了好一会呢。”正在伏案写作的翔舞同志说道。 “半小时不到,那叫好一会啊。”大姐揭穿说道。 熊嘉尚看着疲惫的翔舞同志,心疼说道,“翔舞同志,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好着呢。”翔舞同志爽朗一笑,将笔记本合上,然后看向大姐,“真想念陕北的小米粥啊。” “知道了,我这就去煮粥。”大姐笑着说道。 “嘉华同志还没吃早餐吧,一会一起吃饭。”大姐和熊嘉华打了声招呼,出门而去。 “翔舞同志。”熊嘉华从身上取出电文,“农夫同志转来的电文。” “噢?”翔舞同志精神一震,接过电文,“火苗同志的电文?” “是的。”熊嘉华点点头,“农夫同志说,电报原文已经报给教员同志了,教员同志请农夫同志转发来重庆,请您过目。” 说完,他安静的站在一旁。 翔舞同志双手捧着电文,陷入沉思,表情越来越严肃。 上海。 何关家。 正在准备早餐的女佣蓝妈妈听到了敲门声。 她拿起抹布擦拭了双手,来到院门口,打开房门,便看到站在门口的何关和黄小兰。 “关少爷。”蓝妈妈惊呼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蓝妈妈,不要声张。”何关带着黄小兰闪身入门,小声说道。 蓝妈妈点点头,赶紧关上门。 “阿妈呢?”何关问。 “太太还没起来呢。”蓝妈妈说道。 “先不要喊阿妈了。”何关说道,“蓝妈妈,我想吃你做的小馄饨了。” “蓝妈妈这就去做。”蓝妈妈激动说道,她看向黄小兰,“少奶奶想吃什么?” “我也想蓝妈妈的小馄饨了。” “好好好。”蓝妈妈高兴的直点头。 约莫半小时后,何太太起床,她边下楼梯边说道,“蓝妈妈,不是说今天吃炸糕的吗?怎么做小馄饨了。” 正在厨房忙碌的蓝妈妈没有回答。 “阿关那臭小子不在家,他要是在家的话,一口气能吃三碗小馄饨。”何太太叹口气,然后一扭头便看到了正起身、笑吟吟看着她的何关以及黄小兰。 :求订阅,求 第167章 风华正茂 何太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自己一定是太思念儿子了,以至于眼花了。 她揉了揉眼睛,再去看。 “阿妈,不孝儿回来了。”何关直接跪在那里。 黄小兰也赶紧跟着跪下,“婆婆。” 端着一碗小馄饨出来的蓝妈妈,看到太太踉踉跄跄旳走过去,将小两口死死地抱住,泪水住不住的流,她也不禁擦拭了眼角。 延州。 同样是一夜未眠的‘农夫’同志,刚刚歇息了不到两小时便起来了,此时他正在招待从天津来到延州的一位地下党同志。 “之鸣同志,一路辛苦。”‘农夫’同志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 雷之鸣也是非常激动,用力的握紧‘农夫’同志的双手,“‘农夫’同志,上海一别,六年多了啊!” “坐,坐,坐下说。”‘农夫’同志说道,“我一直在担心你们,现在你们安全抵达,我的心总算安稳下来了。” 他前几天刚从武汉回到延州汇报工作,稍作休整后,还要重返武汉。 雷之鸣却并没有坐下,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一方手绢,手绢里是一枚燃烧只剩下一大半的同心结。 “这是?” “这是关玲同志的遗物。”雷之鸣同志痛心的说道,“‘农夫’同志,我没有保护好关玲同志啊。” ‘农夫’同志双手颤抖着接过手绢,不禁潸然泪下。 关玲是老战友关向来同志的幺妹,民国二十年,‘黎明’叛变,上海腥风血雨,关向来同志以及妻子在南市被捕,夫妻二人后来在龙华英勇就义… ‘农夫’同志离开上海抵达苏区后,还曾经特别嘱托从苏区前往上海工作的彭与鸥同志要找到并且照顾好小关玲。 后来,彭与鸥同志找到了小关玲,将小姑娘秘密安排在一个养育院生活。 去年,‘农夫’同志在上海秘密成立上海八办,还曾经秘密和关玲同志会面,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成长为一位坚强的红色战士,这令他非常高兴且欣慰。 “小关玲,现在才虚岁二十一啊。”‘农夫’同志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程文藻、苏稚芙夫妻二人牺牲后,‘翔舞’同志请他安置小千帆,他将程千帆安置在被贝当区的那个养育院。 从此,这似乎也成为了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上海党组织方面陆陆续续将一些烈士遗孤秘密安排在几个养育院。 “我们红党人,前仆后继,高举红色旗帜战斗、牺牲。”‘农夫’同志语气沉重说道,“正因为有无数不畏牺牲的红党人,中国才有希望,中华民族才有希望!” “关玲同志英勇牺牲,组织上询问了关玲同志的战友,得知她有一个未婚夫,也是我们的同志。”雷之鸣说道。 “这份遗物请组织上转交给关玲同志的未婚夫。”雷之鸣看了一眼这只剩下一半的同心结,心中悲伤。 他能够想象,这是多么好的一对年轻的革命伴侣啊,正青春飞扬的红色战士。 他能够想象,关玲的未婚夫收到未婚妻的遗物的时候,内心将会是多么的痛楚和悲伤。 “关玲同志的未婚夫,俞折柳同志。”‘农夫’同志的声音低沉且哀伤,“牺牲了。” ‘火苗’来电,汇报过‘麦子’同志牺牲的经过。 他见过这个叫做俞折柳的年轻同志,当时关玲是和俞折柳一起来见他的。 ‘农夫’同志很高兴,他向这对年轻的革命伴侣送上了祝福,祝愿他们成为携手与共、共肩风雨、白头偕老的革命伴侣。 “风华正茂,风华正茂啊。”雷之鸣同志长叹息,潸然泪下。 上海。 虹口区,特高课驻地。 伤愈出院后,首次来特高课汇报工作的程千帆站在三楼的阳台,他和荒木播磨抽烟闲谈。 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小树林,风儿吹过,他仿佛听到了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麦子同志,上午好。 还有—— 未曾谋面的燕畅兄弟,上午好。 一楼院子里。 三本次郎亲自下楼送客。 这是一个身高中等,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 程千帆抽了一口烟,瞄了一眼,露出惊讶之色,“此人是谁?竟劳烦课长亲自相送。” 荒木播磨弹了弹烟灰,看了一眼,说道,“西村展藏,一位很凶残的前辈。” “噢?”程千帆微笑说道,“能够令荒木君都推崇‘很凶残’,这位先生手中不知道沾了多少支那人的鲜血啊。” “宫崎君,这个人脾气有些古怪。”荒木播磨提醒说道,“以后若是见了他,态度一定要恭敬。” 说着,他摇摇头,“这是一个非常小心眼的家伙。” “多谢提醒。”程千帆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说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位先生,此前并无任何交集,以后也多半不会见面…” 看到宫崎健太郎漫不经心的样子,荒木播磨想起西村尾藏的古怪脾气和小心眼,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好友,“西村尾藏先生是军部特务部特别事务班的班长,这个人今天特意来拜访课长,定然有事情发生。” “特别事务班?”程千帆愣了下,表情疑惑,“这是什么机构?没有听说过。” 说着,不待荒木播磨回答,他抽了口烟,将烟蒂扔下,“算了,荒木君,你也别和我说这些了,我安心做的生意,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安心工作,不理会其他那些。” 荒木播磨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宫崎这个家伙,知道你满脑子都是生意,但是,也不要说出来啊。 不过,他看了口不择言的宫崎健太郎一眼。 宫崎君口不择言,应该也是因为确实是把自己当做是他的至交好友的原因吧。 “走吧,我们去见课长吧。”程千帆讪讪一笑,掩饰自己的失言之举。 “走吧。”荒木播磨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特高课对面的马路,看到西村的车子停下来,西村从后排座位下来,拉开驾驶室的门,将司机揪出来,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荒木播磨收回视线,扭头看了一眼宫崎健太郎,宫崎这个家伙对他刚才所言似乎毫不在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宫崎讲一讲西村尾藏,再次提醒一下宫崎君。 ps:求订阅,求 第169章 首饰盒 “课长。”程千帆毕恭毕敬的向三本次郎鞠躬行礼,抬头可见眼中的激动之色,“这段时间属下因有伤在身不能来聆听训示,心中时刻想念课长,今日见到课长风采依旧,心中激动不已。” 三本次郎眼见程千帆真情流露,也是面露笑容, “宫崎君伤势可痊愈了?” “多谢课长关心,添皇庇佑,属下已经康复了。”程千帆恭敬说道,“属下迫不及待开始工作,为添皇陛下、为我大日本帝国征服支那贡献力量。” 三本次郎微微颔首,虽然知道这家伙满脑子都想着他自己的生意, 但是,这话说的就是好听啊。 此外,这家伙虽然看似‘不务正业’, 但是,交给他的本职工作做得还算不错,没有出现因私废公的情况。 恩,这也正是自己一直能够容忍宫崎这个家伙的真正原因。 “‘镰刀’计划即将正式启动,你这边做好准备没有?”三本次郎问道。 “按照法租界当局的通知安排,郑卫龙将会在明天被正式释放,且会被驱逐出境。”程千帆说道,“属下已经按照郑卫龙的私下请求,帮他买到了一艘从上海去香港的法国客轮的船票。” “很好。”三本次郎点点头,“相信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示好,郑卫龙的心中极可能已经接纳了你,只是,你还需要小心行事。” “课长明鉴, 属下之前也认为郑卫龙已经接纳了我,不过,听了课长的话,属下悚然一惊, 郑卫龙此人极为谨慎且狡猾,对付这种人,属下必须小心再小心。”程千帆说道。 “总体而言,你和郑卫龙已经建立了私下的友谊,这是一个很好的基础。” “你现在的身份对于特务处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三本次郎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无论是郑卫龙,乃至是戴春风,他们都不会放过招揽一个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副总巡长的机会的。”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这个家伙一开始是拒绝此行动之安排的,对于这种有一定危险的行动,宫崎这个家伙向来是敬而远之。 不过,在他的强令之下,宫崎健太郎不得不乖乖听从安排。 三本次郎为自己的看人眼光略得意,宫崎这个家伙,能力是有的,就是太过贪财, 不务正业, 对于特高课的本职工作是能躲就躲, 但是, 只要给他压力,这家伙还是能把事情做得很不错的。 “虽然事情按照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不过,法国人竟然真的同意国府的要求,正式释放郑卫龙。”程千帆露出不忿的表情,“课长,以此可见,法国人骨子里还是敌视帝国,倾向国府当局的。” “法国人,英国人,还有美国人,这些白皮猪,他们早晚要为现在的卑劣行为付出代价。”荒木播磨在一旁冷哼一声说道。 “这些白人殖民者,他们还以为现在是他们趾高气扬的时代,他们错了,帝国之崛起,亦是东亚之崛起,亚洲之崛起,帝国的勇士们,将用铁与血,给整个亚洲带来自由之光。”三本次郎冷冷说道。 “课长说的太好了。”程千帆目露崇敬之光,“只可惜这些愚昧的支那人,竟然不识好歹,以武力对抗帝国的好意。”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小池,他向三本次郎汇报说道,“课长,法租界方面将赵如申移交给我方了。” “我知道了,先关起来吧。”三本次郎说道,他摆摆手,小池和宫崎健太郎点头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赵如申?”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法国人这是私下里低头了,这么说,这个赵如申应该是他们对帝国的补偿。” 赵如申是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之特工。 在今年初春的时候,赵如申奉命在法租界制裁汉奸吴保安,因吴保安早有防备,双方发生厮杀,赵如申势单力薄,身受重伤、无法逃脱,随后便被法租界东区巡捕房捕获。 日本方面一直要求法租界当局将‘仇日分子’赵如申引渡给上海大道市政府伪政权,法租界当局始终没有同意,严词拒绝。 现在看来,法国人释放了郑卫龙,他们知道此事定然引起日本人不快,故而选择同意将赵如申引渡过来,以平息日本方面的怒火。 “哼。”三本次郎冷哼一声,“这就是法国人,貌似强大,实则对帝国惊惧不已。” “这些法国人外强中干。”程千帆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们惧怕帝国,却又强撑面子,着实可笑。” 说着,他想了想,对三本次郎说道,“课长,明日郑卫龙出狱后,便将称作法籍客轮离开上海,属下打算亲自去送行,您看?” “唔。”三本次郎点点头,“可以。” 他思忖片刻,补充了一句,“你可以适时的表达愿意为重庆政府效力的意愿。” “属下明白。”程千帆点点头,“课长,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属下便告退了。” 荒木播磨看了程千帆一眼。 不待三本次郎开口,他突然问道,“课长,属下刚才看到西村中佐来了。” “西村这个骄傲的家伙,素来狂妄自大。”三本次郎冷哼一声,“现在出了事情了,想到来向我们求援了。” “课长,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先…”程千帆看了三本次郎一眼,小心翼翼说道。 “你急什么?回去有金条捡啊?”三本次郎瞪了他一眼。 “课长您和荒木君有要事要谈,我留在这里多有不便。”程千帆赶紧叫屈,说道。 他心中暗自嘀咕,课长这是惦记本该本月初送来的红酒了? 故而,程千帆适时的露出一丝急切之色,“属下养伤期间,皮特从马赛运来一批货,我需要亲自去验货。” “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都是你的生意!”三本次郎脸色阴沉说道,“要将精力放在工作上,我说了多少遍了。” “报告课长,和皮特一起做生意,本身也是属下的工作之一啊。”程千帆赶紧解释说道。 “什么货物?”三本次郎问道。 “一批奢侈品,香水、时装,还有一批高档红酒。”程千帆说道,“皮特向我吹嘘这批红酒乃是珍品,属下下次带几瓶过来您品鉴一番。” “我今天戒酒了!”三本次郎冷哼说道。 “课长为了帝国大业,端地是太苛刻自己了。”程千帆感慨说道。 看来,明天便要来给三本次郎送红酒了。 “你留下,听着。”三本次郎说道,“西村尾藏所说之事,涉及到法租界。” “是。”程千帆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昨日深夜,法租界发生多起枪击和绑架案件,其中有两起被事件涉及西村班的帝国特工。”三本次郎说道。 “西村班?”程千帆露出疑惑之色。 荒木播磨在一旁小声说,“大日本蝗军特务部西村班,班长是西村尾藏中佐。” 三本次郎看了两人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他走到了墙壁面前,拉起猩红色的帷布,露出一面上海市地图。 “一起发生在贝当区,房主夏侯远以及多么保镖被杀,夏侯远是为帝国效力的支那人,他是西村班调查联络课的特工。” “还有一起发生在宫崎君的中央区。”三本次郎看了程千帆一眼。 “课长,巡捕房手下设宴庆祝属下出院,属下盛情难却,难免多喝了几杯,今天更是没有去巡捕房上班,径直来特高课了,所以…”程千帆露出尴尬之色。 他的地盘上发生枪击案,他这个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却一无所知,特别是此事涉及到帝国特工,这确实是他的失职。 说完,他隐蔽的看了荒木播磨一眼。 “课长,西村班那边并没有事先将这名帝国特工的情况通报与我方,且宫崎君此前一直在住院养伤,这件事确实很难责怪到宫崎君的头上。”荒木播磨收到宫崎健太郎的信号,立刻仗义执言。 “我说了要追究这家伙的责任了吗?”三本次郎瞪了一眼。 两人赶紧毕恭毕敬的立正站好。 “中央区的案子发生在卢家巷,被绑架劫走之人叫常申义,其本名大久英夫,是西村班市府课的特工。” “常申义?”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 “你认识这个人?”三本次郎立刻问道。 “名字有些耳熟。”程千帆露出思索之色,“我想起来了,此前我的手下搜捕悍匪姜骡子同伙,曾经抓了一批人,其中就有这个常申义。” 三本次郎瞥了宫崎健太郎一眼,这家伙口中所说的搜捕姜骡子同党,十之八九便是胡乱抓人,以兹勒索赎金。 法租界各巡捕房动辄便以搜捕姜骡子同党的名义抓人,然后趁机勒索敛财,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其中更是以‘程千帆’的手下对此最积极。 上海滩的报馆对此也是多有报道,暗中讽刺挖苦法租界巡捕房巡捕以抓匪为由,趁机敲诈勒索。 “对于这个常申义,你还了解多少?”三本次郎问道。 “属下了解的也不多,这个人只是被关押了数日,他的妻子便将他保释出去了。”程千帆说道。 “他的妻子?”三本次郎问。 “是,常申义的妻子叫丘杏,一个颇为漂亮的支那女人。”程千帆眼眸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占有的欲望之色,说道。 三本次郎便明白,宫崎这个家伙是在打常申义的妻子的主意了。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气的骂道,“愚蠢的家伙,伱难道现在还认为常申义的妻子是支那女人?” 挨骂的程千帆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然后略一思索,脸色一变,“丘杏同样是帝国特工?” “现在明白过来了?”三本次郎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当你的脑子里充斥着金钱和女人的时候,你就像是一个傻瓜!” 挨骂的程千帆耷拉着脑袋,讪讪一笑以掩饰尴尬。 荒木播磨张了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 “你要说什么?”三本次郎喝问。 “课长。”荒木播磨迅速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回答。 盖因他刚才想的是,课长说的不对,宫崎君满脑子都是金钱的时候,简直比第四师团的那些大阪商贩还要精明。 不过,这句话当然不能说。 好在他反应迅速,停顿一下,开口说道,“属下只是很好奇,西村中佐此行到底是何意?是请求我们帮他勘察这两件案子?” 说着,他自己先摇摇头,“对于西村中佐此人,属下略有耳闻,这是一位极为骄傲和自负的指挥官,他轻易不会向我们开口求援的。” “你说的没错。”三本次郎身体后仰,背靠在座椅上,拿起桌面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就要找打火机,宫崎健太郎已经娴熟的将自己的打火机拨燃,凑了过来。 “西村确实是一个极度自负的家伙,他轻易不会请求帮助,当他开口求援的时候,则说明情况很糟糕。”三本次郎抽了口烟,轻轻吐出一口烟气,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就连那烟气似乎也带着一丝笑容。 程千帆心中一动,三本次郎和西村尾藏的关系并非刚才所见的那么和睦? “宫崎君。”三本次郎看向宫崎健太郎,“贝当区巡捕房,你有关系交好的同僚吗?” “贝当区巡捕房二巡巡长赵刚晨,此人和我关系不错,我们两人在生意上也有一些来往。”程千帆想了想说道。 “夏侯远家中发生枪击案后,贝当区副总巡长向步伟带领巡捕赶到,将枪手驱逐,并且对夏侯远家中进行了搜查。”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表情严肃说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课长请吩咐。”程千帆毕恭毕敬说道。 “设法查清楚一件事。”三本次郎说道,“看看贝当区巡捕房从夏侯远家中带走的物品中,是否有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桃木色首饰盒。” “首饰盒里是否有金银玉器等饰品?”程千帆立刻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三本次郎下意识问,然后,他立刻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他点点头,“首饰盒里有极为珍贵的饰品。” “那肯定被巡捕拿走了。”程千帆立刻说道,不过,他露出疑惑之色,“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是被袭击者取走了?” “可能性不大。”三本次郎摇摇头,“首饰盒的事情极为隐秘,除了夏侯远和西村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对方应该是冲着夏侯远这个人去的,而不是首饰盒。” “课长的意思是,让我查一查首饰盒是不是在贝当巡捕房,然后想办法将首饰盒弄出来?”程千帆问道。 “没错。”三本次郎点点头,“不过,你不可轻举妄动,查到首饰盒在哪里后,即刻向我汇报。” “是。”程千帆表情认真的点点头。 “你就不好奇首饰盒里究竟有什么?为何如此重要?”三本次郎突然问道。 “能够令这位据说极为自负的西村中佐亲临,正式向课长请求帮助寻找的东西,定然非同寻常。”程千帆露出讪讪的笑容,“属下虽然稍许爱财,却也知道不该属下知道的,不要太好奇。” ps:求订阅,求 第170章 心腹大患——肖勉 “我还以为你会向课长询问枪击案幕后凶手情况的调查进展呢。”荒木播磨送宫崎健太郎离开特高课,‘随口’问道。 他口中的枪击案,指旳是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门口针对长友寸男和程千帆遭遇开枪袭击之案件。 “本来我确实是想要询问一番的。”程千帆给荒木播磨点上香烟,自己也点上,轻轻抽了一口,咬着烟嘴说道,“不过,想了想,不提也罢,不合适。” “不合适?”荒木播磨露出不解之色。 “长友老师遇袭受难,令人心痛,而课长也因此无辜被牵连,对于一位履立功勋的骄傲的帝国军官来说,定然引以为耻辱。”程千帆表情阴鸷。 他边走边说,“课长之耻,既特高课之耻,更是宫崎之耻!支那有一句话,叫做君辱臣死,除非我有机会查清这件事,抓获幕后凶徒,此事不会再提!” “放心吧,对于这件事,课长从未放弃过调查,将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荒木播磨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抓住凶徒,我必然将此人交给宫崎君来处置。” “一言为定!”程千帆哈哈大笑,说道。 “一言为定!”荒木播磨也是相视一笑,他能够理解宫崎君的笑容,这是对帝国之强大力量的信心,那些只会在背后放枪的宛若下水道的耗子,早晚会被揪出来的。 程千帆在院子里和荒木播磨握手作别。 一名特高课的特工跑过来,对荒木播磨耳语一番。 程千帆隐约听到了‘赵如申’,‘不招’。 他面色平静,没有停留,和荒木播磨挥了挥手,离开了特高课。 “宫崎是这么回答你的?”三本次郎问荒木播磨。 “是的,属下是原话转述。”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看来是自己反应过敏了。 刚才他询问宫崎健太郎的伤势,宫崎这个家伙只说伤势已然痊愈,却只字未提那件袭击案。 这并不符合他对宫崎健太郎的了解,这家伙是嘴巴上的勇士,实际上是缺少为帝国献身的勇气的,宫崎对于自己的生命极为珍惜。 按照他对宫崎的了解,这家伙今天必然会询问刺杀案件的调查进展的。 没想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只字未提。 这不由得令多疑的三本次郎有了一丝惊讶,当然,也只是惊讶,谈不上怀疑,宫崎健太郎对帝国的忠心还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未曾怀疑什么,不过,三本次郎还是要弄个明白,不然他心中总觉得有根刺,不畅快。 听了荒木播磨所言,三本次郎知道了其中原因: 竟然是为他考虑,知道此事令他这个课长引以为耻,照顾他的情绪,故而忍住不提! 课长之耻,既特高课之耻,更是宫崎之耻! 君辱臣死! 越是了解宫崎健太郎,知道这个家伙是多么的怕死,此时此刻,三本次郎心中便多几分感动。 宫崎这个家伙啊! 他心中感叹不已。 “西村尾藏所说的这两件袭击案,可能和长友君遇刺案有某种关联。”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纳尼?”荒木播磨先是一惊,随后思索片刻,点点头,“课长的意思是,都是支那国府当局的特工所为。” “不止。”三本次郎摇摇头,“我说的有关联,是这两件事本身之间可能是有某种潜在联系的。” 他看着荒木播磨,“甚至于,可能是同一批人动手的。” “课长,我不明白。”荒木播磨皱眉,“您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三本次郎便瞪了荒木播磨一眼,这若是宫崎那个家伙,定然会说‘课长,请恕属下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还请课长解惑。’。 荒木播磨被三本次郎瞪的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了想,自己这句话没有问题啊。 “自己看。”三本次郎将一个文件袋丢给荒木播磨。 几分钟后。 荒木播磨收起文件袋,露出惊讶和思索之色,“夏侯远和化名常申义的大久英夫竟然都曾经去秘密拜见过长友先生。” “确切的说,是长友君秘密召见了他们。”三本次郎缓缓地说道,表情凝重。 “所以,课长您判断,此次针对夏侯远和大久英夫的袭击,极可能是长友先生被刺杀之案的后续?”荒木播磨说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三本次郎点点头,“也是我所期待的。” ‘担心’是因为,若果真如此,说明对方早就盯着长友寸男了,也说明长友寸男遇袭之案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复杂,此外,对方竟然等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才对夏侯远和长友寸男动手,这说明对方是极具耐心和足够小心谨慎。 这样的对手,最是难缠。 期待则是因为,对方此番再次出手,做得越多、出漏洞的可能性越大,这给了三本次郎抓住对方,一雪前耻的机会。 “对方很有耐心。”三本次郎说道,“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是判断长友君被杀之案的风头过了,然后才出手的。” “确实是非常谨慎。”荒木播磨露出严肃表情,“课长,此前我们判断对长友先生动手之人是特务处上海站,不过,现在看来,对方可能是我们的老对手上海特情组。” “不错,荒木,你的脑子越来越聪明了,看来和宫崎那个家伙多多接触,也是大有裨益的。”三本次郎哈哈大笑说道。 虽然荒木播磨说上海特情组是特高课的老对手,实则不然,特高课的在上海的老对手只有一个,那便是特务处上海站。 对于上海站这个老对手,三本次郎以及特高课是颇为了解的,特别是此前阮至渊投靠帝国,此人将上海站高层、中层人员名单、其人的性格、行事风格等等都和盘托出。 故而,对于上海站目前的领导层,三本次郎可以说是无比熟悉。 郑利君擅长行动、精于刺杀,其人行事狠辣,动手果断,但是,做事粗糙,若是此人背后指挥的话,他们在对长友寸男动手后,同时、或者随后便会对夏侯远和大久英夫动手,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郑利君行事风格粗犷,不仅仅是性格原因,还有深层次的原因: 大刀阔斧,直接就干,如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扩大战果,立下大功,立功才能升官发财。 故而,以此来看,倘若西村班的这两名特工遇袭和长友寸男遇袭是同一伙人,那么,基本上可以排除郑利君的嫌疑。 上海站另外那一名高层暨上海站书记程续源,按照阮至渊的供述,程续源行事颇为谨慎,但是,其人做事不够果断,又有些瞻前顾后。 此外,最重要的是,按照阮至渊所说,程续源没有‘兵权’,在郑卫龙被捕的情况下,阮至渊推测整个上海站的行动大权会被郑利君牢牢把握,此二人也是上海站新任站长的最有力争夺者。 基于此情报,三本次郎次郎得出判断,在这种情况下,郑利君更加不会将行动权利分给程续源,所以,程续源指挥行动的可能性极低。 如此这般,特务处上海站的两位高层领导郑利君和程续源都不符合他的推测,初步可以排除。 那么,在大上海,还有谁有能力策动如此规模的袭击? 答案只有一个: 上海特情组。 最近这一年半的时间,三本次郎惊讶的发现,上海特情组这个特务处总部在上海的直属机构,虽然人数和力量远远逊色于特务处上海站,但是,给特高课带来的威胁却远甚于实力强大的上海站。 肖勉! 这个湖南醴陵人,这位上海特情组组长,现在已经被三本次郎视为上海反日力量的头号大敌! 经过仔细推敲,三本次郎愈发倾向于长友寸男被杀以及西村班的这两个特工遇袭之案,这一连串行动的指挥官的行事风格和肖勉的行事风格极为相似。 简而言之,他高度怀疑这一连串的反日行动的幕后主使,便是: 肖勉和他的上海特情组! “荒木。”三本次郎表情阴森,“肖勉和上海特情组,已经成为帝国在上海长治久安的心腹之患,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铲除!” “哈依!”荒木播磨低头,表情凶狠说道,“夏侯远和大久英夫这两件案子都发生在法租界,我们幸而有宫崎君在租界可为内应,我定会和宫崎君保持沟通,这一次我们定当揪住肖勉的尾巴!将上海特情组一网打尽!” “宫崎这个家伙虽然满脑子都是做生意赚钱,但是,他是极为聪明的,这是一个有能力的家伙。”三本次郎微微颔首,“你们两个通力合作,全力抓捕上海特情组肖勉!” “哈依!”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这是小程总伤愈后第一次来巡捕房上班。 自从程千帆来到副总巡长办公室,访客便络绎不绝。 此时此刻,他亲自将来访的‘师傅’马一守送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伸了伸懒腰。 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可以静下心思考了。 此番向三本次郎汇报工作,远远地‘偶遇’西村尾藏拜访三本次郎,这算是一个‘意外收获’。 此前,从大久英夫的口中,他也获得了关于西村班的一些情报。 不过,这些情报只是较为浅显的。 大久英夫只知道西村班的班长是西村尾藏,他甚至并未见过西村其人。 大久英夫隶属于西村班市府课,他不清楚其他课的情况,只知道自己所属的市府课的一些相关情况: 市府课负责人是甲斐弥次郎,而大久英夫在市府课的直属长官是小岛文生。 除此之外,大久英夫便无法提供更多的情报了。 而此次从三本次郎以及荒木播磨的口中,他得到了关于西村班的更多情报: 被桃子的手下开枪击毙的夏侯远竟然是西村班调查联络课的特工,并且此人不是日本人假扮的中国人,是一个汉奸特工。 ‘常申义’的妻子丘杏,也从三本次郎的口中证实其确实是日特。 至于说丘杏是否同样隶属于西村班,三本次郎没有明确这一点,还待调查。 此外,还有一点,那就是西村尾藏竟然没有对三本次郎提及另外一名遇袭失踪人员——李源! 这是为何? 有两种可能: 其一,李源并非西村班的特工,西村尾藏并不知道发生在法租界的另外这一起袭击案,或者是知道了,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和联想。 那么问题来了,李源到底隶属于哪一个日特机关? 此前审讯李源,此人对于自己隶属于哪一个特务机关竟然也是一问三不知,程千帆便判断这是一个沉睡者。 或者说,这是一个‘倒霉’的沉睡者,这一次被长友寸男召见,是他第一次被唤醒,然后便暴露了。 程千帆对于李源背后的这个日特机关很感兴趣,这种有足够耐心安排沉睡者的特务机关,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危害性更大,更难对付。 另外一种可能性,李源同样隶属于西村班,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和考量,西村尾藏对三本次郎隐瞒了这一起袭击案。 程千帆手中转着一支香烟,他在思索,假如是这种原因的话,西村尾藏为何要对三本次郎隐瞒? 答案有两个: 一个是李源无关紧要,不值得一提。 一个是李源非常重要,其身上有极为机密之事,西村尾藏对三本次郎和特高课有防范之心。 这是正常的,日本特务机关繁多,相互之间事实上并无互通,甚至于互相掣肘乃至是敌视,甚至有暗中向对方捅刀子的事情出现过。 此外,从荒木播磨和三本次郎的言语中,程千帆获得了关于西村尾藏这个人的第一手情报。 此人极为自负。 极为小心眼。 似乎此人此前言语上对于特高课,或者是其他的日特机关都颇为不屑。 恩,三本次郎和西村尾藏实际上关系并不好,甚至是相互间有罅隙? 这是他通过三本次郎的一个表情得出的初步判断,这个有待考证。 当然,最让程千帆感兴趣的便是三本次郎提及的夏侯远家中的那个首饰盒。 能够令素来自负的西村尾藏登门向三本次郎求援; 三本次郎‘欣然’答应,并且亲自送西村尾藏离开; 随后,更是亲自向他下达正式命令,要求他打探首饰盒的下落。 原因只有一个: 首饰盒很重要,或者说,最大可能是首饰盒内的某件东西—— 极为重要! 第171章 队长一根筋 程千帆手中拎着两盒沈大成糕点铺的条形糕和绿豆糕,出现在路大章的家中。 路大章亲自在家门口迎接小程总。 “程老弟,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路大章笑着说道。 “给大侄子买的点心。”程千帆将东西递过去。 路大章笑着接过,两人寒暄着入内。 “嫂子和大侄子呢?” “去隔壁串门去了。” 程千帆点点头,知道是路大章接了他的电话,安排家里人出去, 给两人提供密谈的空间。 路大章引着程千帆进了书房,沏了一壶茶。 两人品茗密谈。 “这个首饰盒,重要的可能不是里面的首饰,也许暗藏有其他很重要的东西。”路大章沉思片刻,说道。 “我也是这般认为的。”程千帆点点头,他思忖说道, “密电码、机密情报,或者是某种信物,都有可能。” “一般而言,搜集到的现场物证会放在证物房。”路大章说道,“不过,如果这个首饰盒里有比较珍贵的饰品,那就不好说了。” 程千帆笑了笑,他明白路大章的意思。 巡捕发现有好东西,一般价值的物品,大家会私下里分了,或者是转手卖掉分钱。 若是较为贵重的物品,会敬献给长官,长官也不会亏待手下,多会给予一定的钱财补贴。 “向步伟!” “向狐狸!”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向狐狸是贝当区巡捕房副总巡长向步伟的绰号,形容此人颇为精明、狡猾。 向步伟的一个远房亲戚开了一个当铺,名义上是当铺, 暗地里转手倒卖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其中不乏一些‘来历不明’的贵重物品,这在法租界巡捕房内部不是什么秘密。 “在三本次郎那里,我点了赵刚晨的名字。”程千帆说道。 “我去找老赵,通过他私下里疏通这件事。”路大章立刻会意,点头说道。 路巡长仗义疏财,交游广阔,和赵刚晨是在帮的好兄弟,程千帆便是通过路大章和赵刚晨结识的。 最重要的是,赵刚晨是向步伟手下头号亲信,暗中帮向步伟做了很多阴私之事,据说向步伟那个亲戚开的当铺,便有赵刚晨的份子。 “把东西弄出来,并不难。”程千帆皱眉说道,“难得是如何神不知不觉的过一手。” 是的,对于日本人来说,想要查找被巡捕房查没的首饰盒,并且将‘证物’弄出来,可能要稍费一番周折。 但是,对于程千帆和路大章这样的巡捕房内部地头蛇而言,只不过是搭上话,内部‘沟通’一番便能搞定的事情, 借口也好说,便说是苦主家里请托帮忙。 程千帆和路大章考虑的并非搞到首饰盒本身,而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查清楚首饰盒隐藏的机密。 首要考虑的便是,如何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 如果日本人拿到了首饰盒,发现首饰盒被动过,必然会有所怀疑。 因为按照程千帆从三本次郎那里得来的消息,首饰盒本身很普通,人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是会放在首饰盒内的珍贵首饰身上,而不是去琢磨研究和这个普通的首饰盒。 故而,一旦日本人发现首饰盒本身被动过,那么,任何接触过首饰盒的人,都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 “老路,你比较熟悉当铺里的情况,你说说,他们会如何处理这个不起眼的首饰盒?”程千帆突然问道。 路大章立刻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假如首饰盒真的流入了当铺,在当铺来说,他们看重的自然是首饰盒里的珍贵首饰,对于这个不起眼的首饰盒,可能不会有什么兴趣。 “一般而言,如果首饰盒本身是珍品,自然会同这些饰品放在一起。”路大章思忖说道,“如果首饰盒本身价值不大,自然是首饰会单独拿出来,首饰盒也就当作是普通物品,品相好一点的,拿出去单独寄卖,品相一般的,也就是随意放置,便是放在库房角落里积灰,也丝毫不稀奇。” “老路,计划调整一下,我单独去联系赵刚晨,你则…” “我私下里暗中打探首饰盒的下落,然后…”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无论是程千帆还是路大章,都很享受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程千帆的意思是通过‘正常渠道’接触赵晨刚,想办法找到、并且‘赎’回首饰和首饰盒。 这也是顺理成章的拖延时间。 路大章则私下里查找首饰盒,争取‘抢’在程千帆之前将首饰盒搞到手。 如此,私下运作此事的路大章也不会出现在日本人的视线内,避免被怀疑之风险。 至于说程千帆,‘宫崎健太郎’一直在努力寻找首饰盒,连首饰盒的面都没有见过,自然更加没有嫌疑,顶多是一个办事不力。 “事情办砸了,会不会影响你在三本次郎那边的地位?”路大章关切问道。 “三本次郎貌似清廉,实则贪婪。”程千帆微微一笑。 路大章点点头,明白了。 只要‘宫崎健太郎’的红酒大礼在,他在三本次郎那边的地位便稳如老狗。 “而且,偶尔办砸一些事情,对于我而言,并非坏事。”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路大章思索片刻,点头,深以为然。 檀香山路。 唐筱叶牵着杨细妹的手出门。 “早点回来。”方太太在门口叮嘱说道。 “知道了,我去小舒家,不去远地方。”唐筱叶说道。 “姆妈,再见。”杨细妹脆生生挥手。 “照顾好细妹,这兵荒马乱的。”方太太又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唐筱叶答应一声。 巷子口,有两个一身短打装扮,正在抽烟的闲汉在抽烟吹牛,看到方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出来,露出讨好的笑容。 唐筱叶面无表情的牵着细妹的手经过,对于这些泼皮,她自然是心中害怕。 虽然法租界也并不太平,时常有案子发生,两个女孩子出门并不安全。 不过,害怕归害怕,唐筱叶却也知道,这些泼皮、瘪三们,断不敢来招惹方家二小姐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方国华颇有钱势,最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唐筱叶是小程总的妹妹,没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小程总。 这也令小姑娘内心有些烦躁,她不想承闻名法租界的亲日分子、黑心巡捕、小程总程千帆的情,但是,却又事实上在享受‘千帆哥哥’带来的保护。 等唐筱叶和杨细妹走远了,两个闲汗讨好的目光消失,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有异常,我刚才听到了,方家二小姐要去那什么小舒家。”个子较高的闲汉说道,“那个小舒我知道,是方家二小姐在女校的同学。” “唔。”个子稍矮之人点点头,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块上,“你说咱哥俩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队长安排的,说要死死盯住方家。”高个子说道,“队长吩咐,你敢不听?” “队长也是一根筋。”矮个子叹口气,“那方木恒都离家一年多了,这兵荒马乱的,指不定死在外边了。” 第172章 汪队长 小四推开门。 汪康年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头发形如鸡窝,眼眸有瞬间的失神。 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一把从枕头下摸出南部制式手枪,抬起枪口对准进屋之人。 “大哥,是我!”小四急忙说道。 抬眼看到进来的确实是小四,汪康年这才放下南部手枪,轻叹一口气,双手用力搓了搓脸。 “招了没?”他问。 小四将打好洗脸水的洗脸盆放在盆架上,又拎起暖水瓶倒了一些热水,伸手摸了摸,试了试水温,“大哥,洗把脸吧。” “招了没?”汪康年继续问,然后才去洗脸。 “没有,嘴很硬。”小四看着汪康年呼哧呼哧的洗脸,他将搭在洗脸盆架上的干毛巾递给汪康年。 “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小四继续说道。 汪康年用干毛巾擦了擦脸,随手将毛巾搭在盆架上,扯了一把椅子坐下,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划了一根洋火,点燃。 甩灭洋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鼻腔喷出两道白烟,他看着小四,喃喃说道,“红党!” “我看着也像。”小四点点头。 “我嗅到了他们的气息,这种气息我太熟悉了,鼓动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汪康年继续说。 汪康年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死硬分子!你非得敲碎他们的骨头,挑断他们的筋脉,让他们经受最厉害的刑罚,有些才会开口。” “加大用刑。”汪康年连续重重抽了一口,一支烟就消耗完毕,他将烟蒂扔在脚下,用鞋尖碾灭,“必须尽快撬开毛本义的嘴巴。” ‘人犯’名为毛本义,是沪西大光纱纺厂的工人,此人暗中鼓动纱厂工人罢工,要求提高薪水,要求厂方给受工伤的工人以一定的药费补偿。 纱厂的朝鲜监工向警察局暗中告举,毛本义遂被汪康年派人秘密逮捕、审讯。 “大哥,毛本义的审讯我会盯着的。”小四看着汪康年又点燃一支烟,他皱起了眉头,“大哥,你少抽点。” “晓得了。”汪康年点点头。 小四又叹口气,他知道大哥只是口头上答应,不会真的去听去做。 “早晚我要亲手敲碎程千帆的骨头,慢慢折磨他,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四咬牙切齿说道。 这一切都是程千帆造成的,汪康年先后挨了程千帆两枪,特别是第二次中枪之后,汪康年在巡捕房的刑讯室又遭受非人刑讯。 这便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汪康年的旧伤处便会疼痛难忍,这是骨头里的疼痛。 医生给开了止痛药,不过,汪康年担心上瘾,咬牙忍住不服药。 一开始他选择喝酒,后来想到喝酒会误事,便选择用烟草。 小四的狠话,并没有引起汪康年的特别反应,只是他的眼眸愈发森然。 程千帆前后两次枪击他,此乃深仇大恨。 但是,最令汪康年视为奇耻大辱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其一,他在巡捕房的刑讯之下开口求饶,甚至一度下跪。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汪康年是软蛋,这件事已经成为巡捕房乃至是上海滩的笑柄。 其二,程千帆后来又数次在街上找借口揍了他几顿。 其中有一次是他刚刚履升警察局特别行动大队大队长的第二天! 此乃奇耻大辱! “你修理了大欧。”汪康年慢慢的吐出一口烟气,将香烟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吹断了烟灰,问道。 “恩。”小四点头承认。 “罢了,修理就修理吧。”汪康年右手夹着烟,左手用力拍打肩膀的旧伤。 他知道小四为何要修理大欧,只因为大欧看他疼痛难忍,偷偷献上了福膏。 大欧说,日本人不禁烟,没事,可以抽。 汪康年将大欧痛骂一顿,福膏也扔了出去: 日本人不禁烟,但是,校长极为厌恶此恶行。 这件事被小四知道了,大欧没有逃过小四的一顿修理。 “有小欧的消息没?”汪康年闷闷问。 “没有。”小四摇摇头,“大哥,这么长时间没有情报传出来,小欧十之八九是出事了。” “可惜了。”汪康年摇摇头,小欧可是打入红党总部延州的一枚钉子,是他的得意之作,倘若真的还没有发挥作用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 大欧不是小欧的哥哥,只是碰巧同姓而已。 只是其身形比小欧壮不少,故而大家习惯称呼其为‘大欧’。 “大哥,你熬了好些天了,昨天更是熬了一整夜上午才睡觉,这才睡了不到四小时。”小四关切说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汪康年淡淡说道,“且死不了!” “队长,麻皮他们两个回来了。”有人敲门报告说道。 “让他们俩在门口等着。”汪康年说道,随后便将脑袋没进洗脸盆,弄湿了头发。 “是!” 小四过来,用干毛巾帮汪康年用力擦拭头发。 汪康年照着镜子输了梳头,又整理了一下衣装。 “进来吧!” 麻皮二人进来,便看到的是精神抖擞的队长。 “队长,我们回来了。”麻皮说道,他便是在檀香山路方家附近监视的高个子。 “有无异常?”汪康年问道。 “报告队长,并没有什么异常。”麻皮说道,“方老板每天由司机接送,方太太除了去邻居家打牌,或者相约逛街,其他时间也很少出门。” “是嘞。”矮个子跟着说道,“方家二小姐有时候会出门,多是去女校同学家玩,弟兄们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方家三小姐呢?”汪康年问道。 “方三小姐有时候会自己出去找其他孩子玩,有时候会跟着方二小姐出去。”麻皮说道,“就是一个小丫头嘛,没什么可疑之处。” 他对于队长特别叮嘱他要注意这个方家三小姐的安排一直很不解。 当然,不解归不解,对于汪康年的命令,麻皮也是不敢怠慢。 “辛苦了,出去吧。”汪康年摆摆手,“去找张助理,每人领一块大洋。” “谢谢队长,谢谢队长。”麻皮两人闻言,眉开眼笑,忙不迭鞠躬说道。 “大哥,你认为假如方木恒回来的话,会暗中接触的并非其他人,反而是这个方家三小姐?”小四问道。 “什么方家三小姐。”汪康年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阴鸷而狰狞,他破口大骂,“一个早就该饿死的穷鬼野丫头罢了!” 小四不说话,沉默的看着汪康年继续破口大骂。 自从有了严重的枪伤后遗症后,大哥的性情便大变,经常会情绪失控,不过,大哥意志力很坚强,只有在无人以及和他独处的时候才会宣泄一番。 “方木恒这种人,没脸没皮,背叛祖宗!”汪康年咬牙切齿,“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信红党那些歪理邪说,那些穷鬼的死活关他鸟事!” “中国要强大,要救国!靠什么?靠我们这样的党国精英!靠的是我等委曲求全——” 小四赶紧上去捂住了汪康年的嘴巴,“大哥!” 他表情严肃。 大哥,我知道你心中还心向党国,但是,我们现在是吃日本人的饭的啊! 小心隔墙有耳! 此时此刻,在房间外的一个隐蔽角落,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第173章 阴险狡猾的方木恒 汪康年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景象。 尽管已经在上海呆了好些年,他依然不喜欢江南的黄梅天。 他喜欢清清爽爽,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 “大哥,我们的人已经盯了方家有一年了,弟兄们有些怨声载道。”小四小心翼翼说道。 “你也认为我是因为执念?”汪康年扭头问。 小四没有回答。 当年方木恒突然消失,此事令汪康年颇为愤怒。 一直以来, 在汪康年的心中,方木恒都属于他手拿把攥的目标人物,不,确切的说就像是放出去的鱼饵,鱼线连接的鱼竿就稳稳地掌握在汪康年的手中。 在小四看来,方木恒的突然失踪, 令大哥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此后发生了很多事,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被日本人一锅端, 大哥也带领弟兄们投靠了日本人, 多次被程千帆欺侮,大哥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 最重要的是,小四了解汪康年,投靠日本人这件事,对于大哥的思想是极大的冲击。 从心底上,大哥不认为自己当了汉奸,黄埔七期出身的大哥即便是暂时委身于日本人,他的心中依然以黄埔学生要求自己。 然后,现实中他们确实是正在为日本人效力。 此间种种不顺,心理上的纠葛,这令大哥的情绪多变,似乎对于当年方木恒之事有了更多的芥蒂。 “没错,我是无法接受竟然被方木恒这种蠢货摆了一道。”汪康年冷冷说道,“不过, 这并非我坚持安排人手盯着方家的根本原因。” “我就知道,大哥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小四闻言, 高兴说道。 “对于方木恒,我们都有一些误解,或者是被其表面所蒙蔽了。”汪康年缓缓地说道,他看向小四,“小四,你认为方木恒和红党特科的‘陈州’之间有无牵扯?” “方木恒?‘陈州’?”小四明显震惊了,他讷讷说道,“大哥,你容我想一想,我从来没考虑过方木恒竟然会和‘陈州’有什么瓜葛。” “我们是通过方木恒发现了阿海的踪迹的吧。”汪康年提醒说道。 “阿海!”小四陷入沉思。 “我们跟踪阿海,发现了那位‘王部长’的藏身之处。” “就在我们抓捕这位‘王部长’几人之时,‘陈州’突然偷袭,救走了这伙红党。” 小四露出凝重之色,“大哥,你的意思是——” “方木恒表现的极为愚蠢,但是,他身边之人为何会同‘陈州’牵扯在一起?”汪康年摇摇头,“这不合理,‘陈州’乃红党王牌特工, 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但凡和‘陈州’有关系之人,必然是精挑细选,最起码不能因为某个人连累到‘陈州’。” “所以,大哥你认为方木恒是故意表现的像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实际上这是他的伪装。”小四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所以,红党那边故意留下这个破绽,他们也知道我们在盯着方木恒,然后他们通过方木恒来暗中监视、掌握我们的行动,一旦有事情,这便是示警信号!” “不仅仅如此,这便是红党的狡猾之处,他们故意暴露方木恒,让我们误以为方木恒是个笨蛋,会下意识的放松对方木恒的监视,而红党恰恰是通过方木恒来暗中串联、接头的。”汪康年冷声说道。 “你还记得庄泽吗?”汪康年问小四。 “记得,我们正是通过庄泽发现了红党老廖,只可惜这个人太警惕了,且极为果断,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破坏了我们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小四说道。 “随后,我们按照第二套计划,试图安排庄泽打入红党内部。”小四眼中一亮。 “你也想到了?”汪康年苦笑一声,摇摇头,“枉我还自诩聪明,早就锁定了方木恒,故意设计将方木恒抓进巡捕房,将其和庄则安排在相邻牢房…” 汪康年咬牙切齿,他自以为得计,既可以通过方木恒营救庄泽出狱,同时方木恒也可以作为庄泽没有变节的证人。 一切似乎如同所愿,方木恒奔走呼号,将庄泽营救出去,庄泽也顺利回到红党内部。 后来,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庄泽很快便被红党处死,罪名是投靠日本人当了汉奸,后来的情报显示,是红党在关外的情报证实了庄则叛变投日的证据。 汪康年一度相信了这种解释。 直至后来方木恒消失之后,他心中极为愤怒,有一种被自己看做是蠢货之人戏耍的耻辱感。 等他冷静下来后再复盘揣摩整件事,他有了新的发现。 以庄泽在被他捕获之后的审讯之时的表现来看,庄泽不像是早就投靠了日本人。 特别是他自己投靠日本人之后,他更加了解了日本人的行事风格,更加笃定庄泽并无投靠日本人的情况: 倘若庄泽真的投靠了日本人,日本人不会把这么一个普通的年轻红党从关外派遣到上海行事的,最大可能便是安排庄泽留在关外,加入到满洲对红党义勇军、地下党的围剿工作中。 如此,红党所谓的处死庄泽是因为其是汉奸的罪名,便不成立。 那么,真正的答案便是,上海红党方面处死庄泽,便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庄泽叛变了。 他们早就知道庄泽打回红党内部,实际上是充当党务调查处的间谍。 那么,问题来了,庄泽是何时被识破身份的? 汪康年将源头锁定在了方木恒的身上。 极有可能是狡猾的方木恒,早就发现了庄泽叛变的事实,此人扮猪吃老虎,故意佯装不知,将计就计将庄泽‘营救’出去,进而完成锄奸行动。 听了汪康年面色阴沉的这一番分析,小四无比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大哥竟然从这些旧事中有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分析判断,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愈是细细思量,愈是觉得大哥的这番分析极有道理。 因为,按照此番分析,此前好些理不清的线索,捉摸不透的事情,似乎一下子便明朗起来了。 只是—— “大哥,这个方木恒真的如您所料这般狡猾?太不可思议了!”小四喃喃说道。 “以你此前对方木恒的印象,你见过这么蠢的红党吗?”汪康年反问。 小四想了想,摇摇头,确实是有些红党因为经验不足,很快暴露,但是,像是方木恒这般‘愚蠢’的,并不多见。 “这便是了。”汪康年眼眸中闪过深深地懊恼之色,“这便是方木恒的狡猾之处,而最可笑的是,我们当时竟然真的以为这是一个蠢货!” “方木恒必然是‘陈州’的团队的一员,也只有这样貌似愚蠢,实则狡猾至极的家伙,才配得上‘陈州’战友的身份。”汪康年沉声说道。 “‘陈州’身份隐秘,且极为谨慎和狡猾,方木恒亦是极为狡猾。”汪康年露出一丝沉思之色,“但是,他们看似完美的计划,却暴露了一个细节。” “他们不会想到,我时隔这么久,竟然追思过往,察觉到了不对劲,发现了方木恒的真正身份。”汪康年露出一丝自得之色。 “方木恒,他现在就是‘陈州’这伙红党并无知觉的,不小心暴露出来的一根线。”他看着小四,冷声问道,“你现在还认为我安排人长期监视方家是意气用事吗?” “盯着方家,抓到方木恒!”汪康年咬牙切齿,“我们便能最终抓住‘陈州’!” 第174章 贪婪的小程总 “细妹真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小舒说道。 唐筱叶点点头,她没有说话,她有点担心细妹。 她们把细妹留在了小舒家中,细妹偶尔会假作和两个姐姐说话,以兹掩人耳目。 “放心吧,我们只是以防万一,哪有那么多特务啊。”小舒看出来唐筱叶的担心,微笑说道。 唐筱叶抿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两人是从后门悄悄离开,然后上了一个早已经等候旳乌篷船离开的。 乌篷船沿着小河穿桥而过,大约半小时后,小船靠岸。 小舒带着唐筱叶穿街走巷,来到一个屋舍密集的居民区。 有街坊和小舒打着招呼。 唐筱叶心中暗暗琢磨,看得出来小舒经常来这里。 最后两人来到一条弄堂,在这条弄堂和另外一条弄堂交界的丁字路口再往里走三十余步,便来到了一处房子门口。 小舒上前敲开门,一个三十多岁的风姿绰约的女子出来开门。 女人穿着漂亮的旗袍,烫发,耳朵上有耳洞,却没有耳环,她朝着小舒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唐筱叶,微微点头,“请进。” 声音出奇的悦耳,糯糯的,听着像是苏州吴县那边的口音。 “抽烟吗?”女人请两人落座,她拿起桌子上的烟盒,取出一支烟,含在口中,又看向两人问道。 “萍姨,给我一支。”小舒说道,语气雀跃。 萍姨便给了小舒一支烟,她看向唐筱叶。 唐筱叶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抽烟。” 似乎又觉得拒绝了不太礼貌,她连忙补充了一句,“心领了,谢谢。” ‘咳咳咳’,小舒抽了第一口烟,便连连咳嗽。 唐筱叶便帮忙拍了拍小舒的后背,“你什么时候抽烟了?” “没抽过,所以想试试。”小舒说道,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偷偷瞄了萍姨一眼。 萍姨修长的手指夹住香烟,轻轻抽了一口,漂亮的挺翘的鼻子飘出两道烟气。 似乎是注意到小舒的目光,萍姨看过来,目光平静,又似乎带有几分审视,然后就在小舒羞红了脸的时候,萍姨轻轻呼出一道烟气,莞尔一笑。 真美! 小舒在心里说,这便是她刚才想要尝试抽烟的原因,如此美丽的萍姨令她极为羡慕和崇拜。 萍姨泡了一壶茶,小舒和唐筱叶在喝茶。 很快,萍姨拎着一个皮箱回来了。 她将皮箱放在桌子上,打开来看。 无论是小舒还是唐筱叶都惊呆了。 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排排大洋,还有那金光闪闪的一排小黄鱼,还有一些法币,甚至还有英镑、美元、法郎之类的外币。 “唐小姐,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当掉了。”萍姨莞尔一笑,檀口微闭,轻轻抽了一口香烟,目光看向皮箱里的东西,又从旗袍内取出一张纸,“这是这个房子的房契。” 唐筱叶有些局促不安,“萍姨,您这是?” “方二小姐,是我让小舒请您过来的。”萍姨说道,“现在这些便是我全部身家,我想要请您去救一个人。” “救人?”唐筱叶露出惊讶的表情。 萍姨要救的人叫白飞宇。 被法租界麦兰巡捕房所在一次大搜捕中所逮捕。 “白飞宇并没有违反法租界律法之事,也并无其他错处。”萍姨说道,“他只是被误抓。” “既然是误抓。”一直聆听、未曾发声的唐筱叶看了一眼皮箱里的钱财,“这些应该足够巡捕房放人了吧。” 萍姨露出惊讶之色,深深地看了唐筱叶一眼。 这是一个性情温和,乃至是有些柔弱的小姑娘,就像是在温室里精心栽培、没有经历风风雨雨的娇嫩花朵,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令她没想到的是,唐筱叶柔弱背后,竟然颇为冷静,且心细,同时也并非不懂这些人情之事。 “是的,本来我只需要花三分之一的钱,便能够保释白飞宇。”萍姨点头,说道,“不过,现在出现了新情况。” 她从烟盒抽出一支烟,划了一根洋火点燃,轻轻吸了一口,缓缓地呼出烟气,颦眉,说道,“大道市政府警察局那边说白飞宇是仇日分子,要求麦兰捕房将人引渡给他们。” “萍姨,白飞宇真的是仇日分子吗?”唐筱叶眼中一亮,问道。 “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萍姨说道。 唐筱叶轻轻点头。 “我的父亲只是一家食品厂的厂长,也谈不上多么有钱,更谈不上有权有势。”唐筱叶微微皱眉,“萍姨,小舒和我说过,说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也很想要帮你,只是恐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果程千帆在这里,看到如此侃侃而谈的唐筱叶,他一定会颇为欣慰。 这个妹妹是他此前颇为担心和牵挂之人。 国破,家园沦陷,接近两年的时间,这个当初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虽然看似柔弱,实际上已经长大了。 “方二小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萍姨说,“二小姐且听我把话说完。” 唐筱叶说了声抱歉,请萍姨继续说。 “方二小姐,我知道你们家和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关系亲近,方老板和程副总巡长的父亲是世交,你和程副总也是从小相识。”萍姨说道,眼中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我还打听到程副总巡长和麦兰巡捕房的苏稚康巡长关系交好。” “程副总巡长的一些喜好,我自然知晓一二。”萍姨抿嘴笑说。 “我的意思是,请方二小姐带着这些厚礼去见程副总巡长,请他帮忙和麦兰捕房那边疏通,释放白飞宇。” “二小姐,我听小舒多次提起过你,知道你是一位爱国的热血青年,现在是情况是,一旦白飞宇落入大道市政府警察局手里,几无幸免之可能。”说完,萍姨起身,向唐筱叶鞠躬一礼,“拜托了。” 虹口区。 特高科秘密驻地。 “你确实听到汪康年说那些话了?”荒木播磨露出森然之色,沉声问道。 “荒木队长,我发誓,莪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大欧诅咒发誓说道。 ------题外话------ 感谢大家的支持,拜谢! 第175章 失联双人组 荒木播磨详细询问了大欧,甚至反复提问同一个问题,最后确认大欧没有撒谎,也没有故意夸大。 他高兴的夸赞了大欧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 大欧是得了荒木播磨队长的赏赐,口袋里揣着几枚大洋离开特高课的。 唐筱叶是空手离开的。 小舒问她,为什么不拎着皮箱离开。 唐筱叶摇摇头,她说这件事还需要仔细考虑,现在拿这笔钱财不合适。 还有就是皮箱里的东西太贵重,两个女孩子拎着那么多钱财招摇过市,太危险。 小舒认可了这个理由。 她低声劝说唐筱叶帮萍姨一把。 上了乌篷船,坐在矮小拥挤的乌篷里,唐筱叶看着木浆在河水中摇动,荡起波澜。 她的心中既紧张又有些交集,从内心来讲,她是愿意出手搭救白飞宇的。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擅自答应萍姨什么,作为一名布尔什维克战士,她做任何事都不仅仅需要考虑自己,她要牢记,自己的一举一动还可能牵扯到其他的同志。 这件事必须向组织上汇报之后才能做决定。 萍姨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两个姑娘远去、逐渐消失在细雨蒙蒙中的背影。 她轻轻的叹口气。 她能够看得出来,自己的言语是起作用的,这位方家二小姐并非冷血、见死不救之辈,但是,似乎是出于某种考虑,唐筱叶却又没有点头答应,只是说会慎重考虑。 现在,她能做的便是等待。 “你认为这位方二小姐会答应帮忙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萍姨吓了一跳,脸色变了,随后听清楚身后的声音,扭头看清楚来人是谁,她长舒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和那两个姑娘谈事情的时候。”赵枢理说道,“我从后门进来的,没人看到。” 萍姨便啐了一口,“说得好像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 赵枢理面色平静,没有理会萍姨的打趣,他从身上摸出一张报纸,平举到萍姨的面前说道,“这则寻人广告是你买的?” “是。”萍姨点点头。 “糊涂。”赵枢理表情严肃,摇摇头,“你用三年前的接头暗号,不会受到组织上的回应,只会引起特务的注意,这个街头暗号极可能早已被弃用,甚至已经被敌人所掌握。” “我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有旧的接头暗号,我心中急切,想要尽快联系上组织,请组织上出面救人。”萍姨毫不相让说道。 赵枢理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女同志。 他也是无意间认出了张萍。 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他在基本上排除了张萍背叛党组织的情况下,现身和张萍见面。 张萍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可以为他证明身份。 本以为可以通过张萍联系党组织,回归组织。 却是没想到张萍竟然也和组织上处于失联状态。 大前年的那次大搜捕,牺牲了太多的同志,组织关系、档案被紧急焚烧销毁,这虽然确保了一部分同志没有被敌人发现,得以幸存,但是,这也导致了其中一些同志和组织上失去了联系: 上级牺牲了,下线也失联或者牺牲了,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的身份,或者是根本无法联系到组织,组织上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两个失联的同志,就这样团结在一起,他们通过报纸上以及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情况,熟悉党的最新公开指示,按照党的‘最新要求’,他们暗中发展抗日活动。 同时,依然没有放弃回归党组织的努力。 不过,这一次张萍背着赵枢理行事,自作主张的在报馆买下寻人广告,以三年前的接头暗号向党组织发出信号,这令赵枢理极为愤怒。 再看到报纸上的这则寻人广告后,他便急匆匆来找张萍,正好‘碰到’张萍和唐筱叶、小舒秘密会晤。 张萍从赵枢理的手中接过那份报纸,她痴迷的看着寻人广告上的那些字,这些看似平常的字,组成了接头暗号。 张萍叹口气,抬头看着赵枢理,“你知道吗?这个接头暗号是范书记被捕、牺牲前叮嘱我的最后几句话,我是那么的悲伤,但是,这个接头暗号却又令我充满希望。” “我放出接头暗号,却一直没有人来联系我,后来我才知道,牺牲了好些人,可能我要联系的接头人也牺牲了。” “我现在逼不得已再次通过这个暗号寻找党组织。”张萍的双眼闪烁坚定的光芒,“我知道这是冒险,但是,我不怕死。” 赵枢理看着张萍,他微微皱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人怕死!怕死便不参加革命!” “你现在的身份很重要,一旦回归组织,能够为革命,为组织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张萍莞尔一笑,“所以,不能让你冒险,我便自作主张了。” 她看着赵枢理,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你应该相信我的党性和坚强,即使我被捕了,我也不会出卖你。” 赵枢理咬着牙骂道,张萍,你混蛋,要牺牲也是爷们先牺牲! 两个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屈服。 终于,好一会,赵枢理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然后这支烟便被张萍一把夺过去了。 赵枢理又抽出一支烟,放进口中,他拨动打火机,火苗窜起,他沉默的给张萍点着,然后点燃了自己口中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吐出烟气。 “说说吧,为什么这么着急营救白飞宇?”他问道。 白飞宇是张萍暗中发展的两个下线之一。 是的,尽管处于失联状态,张萍却成功发展了两名同志,只要回归组织,她便准备正式介绍两人入党。 白飞宇被麦兰巡捕房抓捕后,赵枢理曾经暗中想办法,赵探长的人脉,加上金钱的作用,白飞宇的营救工作进展的还是颇为顺利的。 但是,就在人即将释放的时候,大道市政府警察局那边突然参乎一脚,言说白飞宇是仇日分子,要求引渡。 在这种新情况下,赵枢理就不便太多的涉入这件事,他只能更加隐蔽的暗中营救白飞宇。 只不过,如此这般情况下,想要尽快救出白飞宇便很困难。 而大道市政府警察局那边咄咄逼人,确切的说是日本人开始过问这件事,逼迫麦兰巡捕房尽快引渡白飞宇。 赵枢理此时已经能够猜到此事的原委: 敌人的步步紧逼,显然令张萍极为担心和焦急,得知小舒的好友唐筱叶认识大名鼎鼎的小程总,便想着通过这位方家二小姐来营救白飞宇。 如此也可以避免他继续涉足此事,引起日本人的警惕。 不过,在赵枢理看来,张萍太沉不住气了。 他这边暗中的运作不是没有效果的,最起码可以暂时延缓麦兰巡捕房引渡白飞宇的日期。 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据他从张萍这里了解的情况,白飞宇并没有明显的‘罪证’被伪警察和日本人所掌握,时间拖久了,日本人未必会继续咬着这么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不放。 “白飞宇很小便没了爹妈,是几个哥哥将他带大的。”张萍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偏,漂亮的旗袍将她姣好的身材显露,她的眼眸是哀伤的。 “他的大哥、二哥和四哥,是挺进师的红色战士,牺牲在浙西南。” “他的三哥是瑞安县地下交通员,前年牺牲。” “他的五哥叫白严礼,是我的下线,前年大搜捕的时候被捕,在龙华受尽酷刑,直至牺牲都没有出卖组织,出卖我!” 张萍看着赵枢理,眼眸中闪烁着泪花和坚决的目光,“他们兄弟六人,已经有五人为革命,为人民牺牲,我对心中的党旗发过誓,白飞宇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到革命胜利那一天,亲眼看看他五个哥哥还有他自己为之奋斗的新中国是什么样子!” 第176章 处座有令 赵枢理沉默的抽烟。 张萍不说话,便那么看着这个男人抽烟。 他看向窗口,看窗外。 淫雨霏霏。 赵枢理当年从宝岛搭乘轮船第一次踏足上海,正好是黄梅天,他便喜欢上了上海的黄梅天,喜欢这里的一切。 只因为,这里不是被日寇霸占的我华夏宝岛。 这里是华夏的热土。 尽管彼时的大上海依然面临国府的白色恐怖,但是,这块土地没有被侵略者占领,哪怕是牺牲了,倒在哪里,鲜血流出,滋润的也是祖国的大地。 他是多么的渴望宝岛能够早日回归祖国怀抱。 他的姐姐、姐夫,以及无数的仁人志士、红色战士,牺牲在宝岛的热土,只为了帮助这块土地——回家! 一年前,上海沦陷,赵枢理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悲伤。 他在祖国的宝岛经历过那种亡国奴的生活,更加明白沦陷区意味着什么。 思绪回来。 他的内心是悲伤且心痛的。 他此前并不知晓白飞宇的家庭背景,不知道这个亦然投身抗日运动的小伙子,一门六兄弟,已然牺牲五人! “张萍同志,和我说说你的计划。”赵枢理弹了弹烟灰,说道,“不要急,慢慢说,我要了解整个细节。” 张萍的眼眸露出欣喜和兴奋的光芒,“你同意我的计划了?” “唔,谈不上同意。”赵枢理看了张萍一眼,“说说看。” 张萍仔细说了她的计划和安排。 “烂计划,必须修改。”赵枢理皱眉,得出了结论。 张萍并没有因为赵枢理批评她的计划是烂计划而生气,反而很高兴。 “说说,哪里不行?”她满含期待,问道。 “很多地方。”赵枢理摇摇头,“我只说一个,如果那位方二小姐真的拎着那个皮箱去见程千帆,你知道程千帆会怎么做吗?” “这位小程总应该会放了白飞宇吧。”张萍思忖说道,“我打听过行情,这笔钱是符合程千帆的要求的,甚或是略高出他的心理价位。” 她轻轻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这位小程总虽然贪财,但是,在这种事情上的名声不错,向来是拿钱便办事。” “你说的没错。”赵枢理点点头,“程千帆确实会帮忙促成白飞宇,这种事最重要的是信誉,他不会砸自己的金字招牌,不过——” “不过什么?” “一个月,不,最迟两个月,当你以为一切顺利,这件事也毫无后遗症的情况下,程千帆可能会安排人秘密逮捕你。”赵枢理表情严肃说道。 “你是说,他会通过这件事怀疑什么,然后暗中调查,查到我的身上,不过,程千帆为了不砸自己的招牌和掩人耳目,他会等风平浪静以后,再对我下手?”张萍立刻明白了赵枢理的意思。 “正是如此。”赵枢理点点头,“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查到了你,但是,不会对你动手,而是就这么暂时不理会,等到他认为需要的时候,便动手,或者是将你直接卖给日本人。” 他有如此推测,并非毫无依据。 赵枢理早就暗中关注程千帆,根据他暗中得来的情报,程千帆从事这种‘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活计已经有些年头了。 大部分的情况下,这位小程总、当年的小程巡长都是很守规矩的。 不过,根据他秘密的来的消息,有那么几例,颇为诡异。 程千帆确实是拿了钱财,也帮忙运作将人放了出来。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被释放之人乃至是出保释金的金主,便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此外,最重要的是,赵枢理从一些细节上、根据自己的惊艳来判断,这些人大多来历不明,或者更加确切的说属于是某一方的势力,甚至于,有一个桉例,他怀疑被释放之人是红党同志。 当然,只是怀疑,他没有任何证据。 是的,赵枢理当了多年的巡捕房探长,查桉经验丰富,但是,却没有抓住程千帆的丝毫明确把柄。 不过,只是有怀疑便足够了,赵枢理怀疑程千帆先是收钱办事,然后等风声过去了,便暗中下手。 且考虑到程千帆这个人素来仇视红色,亲近日本人,那些消失不见之人的身份便可以揣测了: 要么是国府方面的特工,要么是我党的同志。 其中令赵枢理印象颇为深刻的便是一位姓陶的老板。 当时程千帆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巡捕,他便暗中利用自己老师修肱燊的关系,将被抓进巡捕房的陶老板弄了出去。 此后两人甚至还成为了朋友。 然后赵枢理某一天便突然发现这个陶老板消失不见了。 后来他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这个陶老板可能是国府特务处的特工,已经死在了日本人的手中了。 赵枢理便立刻怀疑是程千帆将陶老板卖给了日本人。 这便是他第一次怀疑程千帆的邪恶本质、汉奸面目。 “那依你之见呢?”张萍说。 “减半!”赵枢理毫不犹豫说道,“将这笔减半。” 张萍便露出惊讶不解的表情,“为什么是减半?而不是加倍?我打听过这位小程总的脾性。” “你一开始打算拿出的那笔钱,已经足以使得程千帆点头了,再加倍没有必要,反而会促使程千帆提前盯上你,这家伙…”赵枢理说着,打量了张萍一眼,“弄不好程千帆打算财色兼收呢。” 张萍便妩媚一笑,白了赵枢理一眼。 “至于说为什么减半?”赵枢理笑了笑说道,“因为另外一半是给我的辛苦费。” 他看着张萍,“我会亲自去和程千帆谈这件事。” “不可以!”张萍立刻摇头拒绝,“这会暴露你和这件事上的牵扯。” “你以为我不出面便不会暴露了吗?”赵枢理苦笑一声,“所有人可能都会被程千帆的贪财好色所迷惑,就没人想过——” 他勐抽了一口烟,吐出烟气,,“一个年轻人,二十四岁便出任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对下,弟兄们无比拥戴,对上,素来对日本人没好脸色的金克木也对这个亲日的家伙态度不错。” “法国人也喜欢他,他还和政治处的皮特一起经营着法租界数得着的黑市生意,青帮那边也对他敬上几分。” “那些湖匪、飞来飞去的家伙,也和他称兄道弟。” “日本人那边,程千帆更是素来亲昵。” 他还和美国人一起做生意。” “你仔细算算,偌大的上海滩,只要能数得着的势力,程千帆都有牵扯,甚至可以说,有些事情便是金克木出面都不如程千帆出面有用,为什么,别人认程千帆,给他面子!” “这样一个人,很多人都被他的贪财好色所蒙蔽,却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能耐不凡,甚至堪称狡诈至极!”赵枢理对张萍说。 “一旦惊动了程千帆,无论他是否愿意收钱帮忙疏通放人,这件事本身便引起了他的关注,一旦他去调查白飞宇,必然能查到你身上,同时,我此前暗中找麦兰捕房疏通此事,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是,我有一种预感,这瞒不过程千帆的眼睛。”赵枢理表情凝重。 “所以,你干脆就直接到台面上来,让程千帆以为你出面是因为收了我的钱财,帮忙救人。”张萍说道。 “是的。”赵枢理点点头,“还有一点,可能要委屈你了。” “什么?”张萍抬起头,看着赵枢理。 “我会表现出对你有兴趣的姿态,如此,也能够避免程千帆这个色胚对你起歹心。”赵枢理说道,“只是,这么一来,对你的名声…” “我同意。”张萍的眼睛亮彤彤,她就那么看着赵枢理的眼睛,毫不退缩。 “也好,我有时候会来见你,有这么一个说辞,也正合适。”赵枢理点点头。 赵枢理没敢看张萍那热辣的眼眸,他不是木头人,张萍对他有好感,他知,他也知道自己心底对张萍是爱意的,只是,他下意识的回避这份几乎是戳破窗户纸就能成就的感情。 张萍微笑着,赵枢理的回避令她心中有些许的失落,但是,赵枢理为她着想,担心她受到程千帆那个好色之徒的纠缠,这也令张萍内心颇为熨帖。 “那还要不要联系唐筱叶?”张萍问。 “继续联系。”赵枢理思忖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可以和这位方二小姐一起去会晤程千帆。”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此,才更真实。” 看着张萍,他说道,“你是因为我这边进展太慢,担心亲戚出事,便又通过朋友联系了唐筱叶。” “如果程千帆怀疑你之前为何进展缓慢呢?”张萍问道。 “这更好解释了。”赵枢理微笑说道,“我故意慢慢行事,如此才能从你这里得到更多。” “那你又为何突然现身,积极涉入这件事?”张萍继续问。 “很好解释。”赵枢理点燃一支烟,“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我说什么得尽可能的分得属于我的这一份。” 看着从容不迫的赵枢理,张萍点点头,莞尔一笑。 程千帆摇下车窗,将烟蒂扔出去。 去路边买香烟的浩子回来,将几包万宝路递给帆哥。 程千帆从两包烟中取出一张纸条。 这是李浩刚才买烟的时候,和出来逛街的周茹遇到,周茹悄悄给他的。 程千帆展开纸条看。 他的表情是严肃且认真的。 这是戴春风亲自发来的密电。 戴处座对于他提供的关于曾正敏身边有日特的情报非常重视。 回电中,戴处座命令上海特情组方面想办法将抓获的日本特工大久英夫送出上海,弄到重庆去。 其中上海特情组负责将人送出上海这一段,这也是最重要,最危险的一段。 程千帆明白为何戴春风竟下达了如此一个令前线特工极为头疼的任务。 要运送一个大活人,确切的说是一个俘虏千里迢迢去重庆,这可比传递情报,乃至是运送物资要困难多了。 其中原因,程千帆有所猜测,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特务处总部特别重视,甚至于可能那位‘校长’都会关注这件事,故而上面想要再度亲审大久英夫。 另外一个原因:大久英夫在需要的时候,便可为人证! 明白戴春风下达命令的考虑,但是,并不意味着程千帆从内心深处接受和支持这个任务。 无他,‘宫崎健太郎’太熟悉日特机关的运作,以及离开上海沿途的关卡部署了,想要将俘获的日特间谍运出大上海,几无可能: 最重要的是,大久英夫就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 未必! 程千帆自诩捕获、审讯了许多日特,很多日特他都能准确的把握,乃至是看透。 但是,这个大久英夫,他看不透,他一直怀疑这家伙的精神出了毛病。 这样的一个大久英夫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会出问题。 此外,还有一点,审讯大久英夫的时候,程千帆是以‘肖勉’的相貌和身份出现的,大久英夫应该不会认出他的本来面目。 但是,豪仔则不然,大久英夫尽管没有说出来,但是,直觉告诉程千帆,这个日本特工应该是认出来豪仔了,毕竟豪仔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已经算是一号人物了。 此外,大久英夫也见过乔春桃,见过杨常年。 一旦大久英夫逃脱,或者是被日本人发现后抢夺回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在程千帆的计划内,为了安全起见,大久英夫是必须要除掉的。 浩子曾私下里询问他,有没有可能将类似于大久英夫这样的人发展为上海特情组在日本人那边的间谍,就如同当年的江口英也一般。 程千帆断然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确实是有日本人可能愿意为中国工作,反对日本帝国主义。 但是,以程千帆所知,这些基本上都是日本红色战士,或者是红色国际的同志。 将一名被俘虏的日本特工发展为己方的人,然后派回日本方面,成为己方在日本人那边的间谍。 且不说以程千帆所知晓的情况,这种愿意背叛日本、转而为中国工作的日特极少,即便是真的有被俘虏的日特愿意这么做,程千帆也不敢信任对方。 一旦对方反水,便可能带来无边祸患! 第177章 睚眦必报小程总 尽管程千帆内心中并不认可来自特务处总部的这份由戴春风亲自下达的电令,甚至是颇有微词,但是,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作为上海特情组组长,他要时刻警惕和考虑自身以及整个组织旳安全。 但是,作为特务处的领导者,戴春风只看结果,不问牺牲。 他下达了这个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这个用语,便说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每当戴春风用了这六个字的时候,程千帆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他知道,这种时刻的戴春风不是‘学长’和‘乡党前辈’,是力行社特务处处长戴春风! “告诉周茹,回电总部。”程千帆拆开烟盒,取出一支烟,没有抽,而是在指间翻转把玩,“职部坚决执行处座指令。” “明白。”李浩点点头。 “荸荠!”程千帆点燃香烟,轻轻抽了一口,鼻腔呼出烟气,淡淡说道。 “是!”浩子说道。 荸荠是暗码。 程千帆如果需要浩子将机密口讯传给周茹以供发报,会告知浩子一个新暗码。 暗码只有程千帆和周茹两个人知晓。 周茹可以凭借暗码来确认口讯的真伪。 “开车。”程千帆说了句。 浩子启动车子,行驶在细雨绵绵的大上海马路上。 程千帆口中叼着烟,他又取出一支烟,将纸条用唾沫黏在这支烟的中部,用打火机点燃,烟卷放进口中,两根烟靠在一起,一起抽。 如此,烟灰掉落的时候会混在一起,随风一吹,飘散,杳无痕迹。 经过一个路口,车子右拐,驶入了一条街道。 在向左拐的的道路笔直向前,约莫一华里的地方,一个小巷里,一名烫了头发的女子,穿着漂亮的丝绸旗袍,美好的身段摇曳着。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行走在白墙青石的小巷里。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滴入大地。 女子来到一处房檐下,轻轻敲响院门。 门开了。 一名男子警惕的探出头,观察情况。 看到女子回来,他的脸上绽放笑容,两人相视一笑,女子闪身入内,院门随即被关闭。 “清水先生离开了?”叶小青轻声问。 “一刻钟前离开的。”男子点点头说道,他接过妻子的坤包,挂在墙壁上的钉子上,温柔的给妻子按摩肩膀,“以后我掌了权,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你便不需要像是今日这般辛苦了。” 妻子相貌极为美丽,在任何时代都绝非幸事,在这个乱世更是如此。 男子打听到今日来秘密会面的清水董三性好渔色,尽管他并不认为这名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的书记官、一名外交官会失礼,但是,还是小心为妙。 “清水先生怎么说?”叶小青起身,示意丈夫坐下,她站在后面,纤细的指尖在发梢穿梭,帮男子按摩头部。 “还是那句话。”男子苦笑一声,摇摇头,“说让我安心等待,他们将来一定会对我委以重用的。” “群哥,你的看法呢?”叶小青问道。 “我无论是在红党那边,还是后来在国党这边,都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资历,日本人傲慢。”男子冷笑一声,“他们这是看人下菜呢。” “那——”叶小青手指弯曲,犹如猫爪子一般轻轻挠丈夫的头皮,“群哥你打算怎么破局?” “现在的形势来看,日本必胜,中国必亡。”男子皱眉,思考说道,“日本人这条大船,早些上船,才能有踏足之地,最好是能先占个好位子。” “且先等等看,如若清水董三继续这般爱理不理。”男子偏了偏脑袋,妻子会意,轻轻按摩太阳穴。 男子舒服的叹息一声,“届时我自有办法。” “要不要给香港的中村丰一阁下去电?”叶小青问道。 他此前刻意绕到广西、云南,避开了党务调查处在广州的耳目,取道越南河内前往香港。 抵达香港后,用携带的款项搭路子,面见日本驻港总领事馆总领事中村丰一,表示要向日本人投诚,本以为会受到日本人的重用。 不过,中村丰一认为他在香港人生地不熟,无法发挥作用。 便令他来上海,并且将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的书记官清水董三介绍给他。 却是不成想清水董三对他似乎并不重视。 “不可。”男子摇摇头,“这只会令清水董三更加轻视我。” 他的心中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怀疑,清水董三是故意表现出怠慢和轻视之态度的。 这是考验? 男子冷笑一声。 两个小时后,程千帆摘下耳机。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缸子的凉白开。 安排周茹向重庆总部发报,乃是以上海特情组组长肖勉的名义。 而刚刚这份电报,是他使用秘密电台戴春风发报,以‘青鸟’的名义。 重庆。 戴春风焦急的来回踱步。 曾正敏疑似和日本方面有接触之事,他亲自向校长汇报,甚至隐隐表达了对于汪填海的怀疑。 校长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质问谁给了戴春风的权利监视、调查、污蔑党国高官要员? 校长命令戴春风必须将这件事查一个水落石出,以正视听。 校长训令已下,对于戴春风而言,其他工作都可以、确切的说是必须暂时放一放,这件事已经是当务之急! 齐伍敲门而入。 “处座明鉴!’齐伍面带敬佩之色,“正如您所料,程千帆又以‘青鸟’的名义来电。” 戴春风一把从齐伍手中夺过电报纸,仔细看,冷峻的面容有了一丝暖色调,频频颔首。 “我就说嘛,程千帆身在上海前线,大久英夫此人也是他抓获的,他是最了解情况的,在这件事上最有发言权,定然会有密电与我。”戴春风面露微笑。 他将电文递给齐伍,“你也看一下。” “是!”齐伍接回电文,仔细看。 “对于‘青鸟’提出的这个建议,你怎么看?”戴春风问道。 “‘青鸟’有急智。”齐伍说道,“在时间紧迫之下,他能够结合当下情况,提出此行动建议,可见其能力不凡。” “我是让你说说看法的,不是让你夸这小子的。”戴春风说道。 “不夸两句,怎么对得起这小子给我的吃茶钱。”齐伍笑着说道。 戴春风也是忍俊不禁,指了指齐伍,心中对于齐伍的观感更佳。 齐伍露出思忖之色,说道,“‘青鸟’提出来利用郑卫龙明日被释放、离开上海的机会,由郑卫龙将大久英夫带离,这个建议很精妙,有较强的可行性。” “而且,‘青鸟’也汇报了,他已经向三本次郎请示过,三本次郎同意他送行郑卫龙,如此,有千帆在现场,若有意外情况,也可为郑卫龙遮掩一二。” 戴春风频频颔首。 还有一点齐伍没有说,此计划还有一个可取之处,日本人安排‘宫崎健太郎’接近郑卫龙,自然会在某些事情上给予方便,故而程千帆送行郑卫龙之时,日本关卡不会盘查严格。 因为,这也属于三本次郎允许的范畴——此可看做是程千帆向郑卫龙展示其在上海滩的能耐的一个机会嘛。 “处座,只是,这笔钱——”齐伍露出踟蹰之色。 “给他!给他!”戴春风露出一副气极反笑的样子,“这小子,变着法子伸手要钱,此等光明正大捞钱的机会,他岂能错过。” 说着,戴春风似是气不过,又骂了句,“死要钱!” “处座,千帆这小子所提到的保密之事…”齐伍看向戴春风。 程千帆在来电中言辞恳切,表示会尽一切办法完成处座交代之事,不过,大久英夫见过他的几名手下,考虑到安全需要,必须做好保密工作。 “这件事你亲自交代下去,所有参与行动人员,严禁与大久英夫交谈。”戴春风表情严肃说道,“唔,沿途除了吃喝,堵住大久英夫的嘴巴。” “若来途中遭遇日本人盘查,十万火急之时,务必第一时间处决大久英夫。”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此乃第一要务。” 程千帆是他安插在上海滩的头号钉子,其领导的上海特情组更是立功无数,将上海站都压了一头,程千帆更是所信重的心腹爱将,这样的亲信大将,他自然舍不得出事。 “明白!”齐伍点头说道,说着,他扫了一眼电文,摇头笑说,“这小子,看不起上海站呢。” “狂妄!”戴春风冷笑一声说道,电文中,程千帆直言不讳的提出来,如若处座安排上海站方面配合,他‘有点不放心’。 “让费垡梨去做这件事。”戴春风思考片刻,说道,“他的身份合适。” 深夜。 苏州河畔的一个隐蔽处。 “葱头,人接到了?”管辅甬上了一艘乌篷船,神情略紧张,问道。 “接到了。”葱头指了指篷布下陷入昏迷的男子,“他们应该是事先弄晕了这个人,我们到的时候只看到这个躺在岸边船上。” 说着,葱头表情凝重,“不过,属下觉得他们一定在暗中看着,总要确定人被接走才是。” 费通点点头。 这才对嘛  ,这次合作对象是特务处内部近年来名声显赫的上海特情组,做事小心谨慎、神出鬼没,这正是肖勉的作风。 “把人带回去。”费通看了一眼被堵住嘴巴、陷入昏迷的男子,“嘴巴堵住,任何人不要和这个人说话。” 说着,他一咬牙,“醒了就再弄昏。” “明白。”葱头点点头,他不傻,才不会去和这个昏迷的家伙说话呢,队长如此小心谨慎,说明此男子牵扯极为隐秘之事,他躲着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傻乎乎的凑上去说话。 翌日清晨。 小程巡长吃罢早饭,又陪同白若兰说会话,陪着小宝看了一会小人书,这才出门上班去。 来到巷子口,李浩已经在等待了。 他正要上车,一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驶来,缓缓停下。 “程总巡长。”费通从后排座位下来,微笑着说道。 “你是?”程千帆微微皱眉,问道。 “在下是郑老板的朋友,受朋友之托,有事特来请见程总巡长。”费通脱帽致敬。 他面带微笑,实则内心是颇为紧张和心慌的。 处座命令他直接来见程千帆,虽然知道这位小程总素来是见钱眼开,只要钱给足,事情便好办。 虽然明面上确实是查不到他和重庆那边的关系,此行也是以受人之托,帮郑卫龙处理私事的名义出面的,且这种朋友之间帮忙之事很普遍,不足为奇。 但是,毕竟面对的是心狠手辣的小程总,他自身身家颇丰,万一贪婪的程千帆盯上他,总归是一件麻烦事。 “郑老板?”程千帆问。 “郑三平老板。”费通说道,“免贵姓费,单名一个通字,做些小买卖。” 说着拉开车门,做了个延请的手势, 程千帆微微颔首,不过,他没有上费通的车子,而是直接上了自己的车子,然后拉下车窗,朝着费通点点头,“费老板,春风得意楼。” 说着,他对李浩说,“浩子,开车。” 李浩打火,启动车子。 “帆哥,那辆车跟上来了。”李浩看着后视镜,说道。 “应该是郑卫龙那边找的人,想要我帮忙。”程千帆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说道。 李浩露出恍然之色,“帆哥,这个费老板会是重庆的人吗?” “谁知道呢。”程千帆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浩子,小程总只认钱。” 李浩露出会意的笑容。 十几分钟后。 春风得意楼。 时间还早着呢,春风得意楼并未正式开门迎客。 不过,小程总要在春风得意楼会朋友,这是天大的事情,东家赶紧亲自出来招待。 “费老板的意思我明白了。”听完费通的话,程千帆微微点头,“郑老板有一些个人物品要带离上海。” “正是。” “郑老板的案子可不小啊,日本人虽然现在不说什么了,但是,他们对郑老板的态度,恩,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程千帆露出思索之色。 “程总巡长。”费通赶紧说道。 程千帆摆摆手,示意让他说话。 费通闭嘴。 程千帆继续说道,“我确实是对郑老板多有照顾,不过,那是出于良知和义气使然,而且我懂分寸,我对郑老板的抬手照顾,日本人即便是知道了,以我程千帆的面子,日本人也不会太在意。” 说着,他看着费通,“但是,这件事嘛,万一郑老板的所谓个人物品中有违禁物品,这不是令我难做嘛。” “费某早就听闻程总巡长义字当先,为人四海。”说着,费通将一张纸轻轻推到程千帆面前。 这是一张花旗银行的不记名黄金存单。 “我会亲自给郑老板送行。”程千帆扫了一眼黄金存单,一脸慨然,“郑老板是爱国志士,当得程某一送。” ------题外话------ 发上去之后就意识到标题弄混了,章节标题作者个人无权修改,实在是抱歉。我会在工作日联系编辑修改一下的。 非常感谢雷克雅未克431500起点币、zjwdao502起点币、yc2005500起点币、神棍天坑500起点币、书友20200901001131424100起点币、老书虫一刂100起点币、书友20220323094644376100起点币、长弓东方32起点币的打赏。 第178章 睚眦必报小程总 码头。 悠扬的汽笛声响起,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工作人员举着铁皮喇叭,声嘶力竭的喊话,呼吁人们‘安静’。 由伦敦始发,跨越大半个地球的远洋轮船完成了补给,即将离开上海,前往下一站香港。 确切的说,这艘邮轮会在广州靠港,那些要去香港的旅客需要转乘其他船只前往香港,而这艘巨大的邮轮将会继续其剩余的行程,下一站是新加坡,然后是马尼拉、科伦坡、孟买,其中途中会选择性停靠锡兰。 “所有人准备好船票,凭票上船!” “还没有检查的货物,尽快验货检查,检查完了发货据凭票。” “郑老板,该登船了。”费通看了一眼四周,额头冒汗,内心焦急,“程千帆还没来,不会是变卦了吧。” 程千帆不来,他们的货物根本不可能通过检查,上不了船。 他身边的五名手下也是神情略紧张。 “或者是,程千帆将我们卖给了日本人?”费通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不会。”郑卫龙眨了眨眼,摇摇头,声音嘶哑,“这位小程巡长素来‘言而有信’,这种事情最重要的便是名声。” 就在这个时候,刺耳的汽车喇叭响起,惊得码头上的人群一阵鸡飞狗跳。 然后众人便看到两辆小汽车疾速驶来,前面你的车子一个急刹车,险些撞到躲避不及的旅客。 后面的小汽车也是急刹停下。 险些被撞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当丈夫的见状就要气呼呼的上前理论。 便看到前面的车子四面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了四名身穿制服,荷枪实弹的巡警。 除了一名司机站在车边之外,另外三人靠近后面的那辆小汽车,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然后,从小汽车的副驾驶下来一名警官,表情严肃的打量了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来到后排车门边,弯腰拉开车门。 刚才正准备上来理论的男子面露惊恐之色,急忙停下脚步,转身就走。 “车里下来那人是谁?”妻子也不傻,没有责怪自家男人胆小鬼,拉着丈夫躲远了后,才小心翼翼问道。 “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男人语气颤抖说道。 看到妻子没有明白,他小声说道,“就是‘小程总’!” 女人一听,花容失色,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 若是惹怒了大名鼎鼎的小程总,那可大不妙,尤其是此人性好渔色,自己恰好颇有姿色。 妈呀,好险! 擦拭了额头的汗水,躲远了的女人摸出小镜子,小心翼翼的补妆。 程千帆从侯平亮的手中接过警帽,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戴上。 抬头,便和郑卫龙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小程总的脸上立刻绽放温润的笑容,他举手示意,阔步走过去,几名手下呈扇形拱卫姿态。 “宫崎这个家伙,自从上次中枪之后,他更加惜命了。”三本次郎双手架起望远镜,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笑了。 “就在今天上午,宫崎君的玖玖商贸似乎是和什么人发生了矛盾。”荒木播磨说道,“宫崎君素来谨慎,也许和这件事有关。” “噢?”三本次郎问道,“和什么人,发生了什么矛盾。” “好像是和新亚和平促进会的人发生了不愉快。”荒木播磨说道,“具体情况还并不清楚。” “张笑林的人?”三本次郎思考片刻,说道,“这个人正在为帝国效劳,还是有用的。” “明白。”荒木播磨点点头,“我会和宫崎君说一说的。” “你认为郑卫龙的那些行李中会藏着什么?”三本次郎问道。 “我和宫崎君就此事有过分析讨论,很可能是郑卫龙在上海积攒的家财。”荒木播磨说道。 上午时分,宫崎健太郎紧急联系他,向他通报了郑卫龙方面找到他,想要请他帮忙疏通货物通关之事。 他同宫崎健太郎就此事进行了分析,认为郑卫龙的行李货物,最可能的便是此人在担任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站长期间积攒的家财。 “愚不可及的支那人。”三本次郎鼻腔里冷哼一声。 作为远东最大城市的国府对外特工组织指挥官,狼狈撤离上海的时候,最关心的竟然是他在上海攫取的财富。 而像郑卫龙这样的中国高官,可谓是比比皆是。 有这样的对手,是帝国的幸事。 这便是天命在大日本帝国的写照! “要不要安排人查一下?”荒木播磨问道,他的手下也已经撒出去了,其中有一人是以码头工作人员的身份潜伏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是随时可以动手翻查的。 “不必了。”三本次郎摇摇头。 ‘镰刀’计划的核心是促使宫崎健太郎取得郑卫龙的信任和欣赏,最终成功打入力行社特务处内部。 这个时候正是‘程千帆’向郑卫龙展示他在上海滩的影响力和能力的时候,便不要节外生枝了。 “宫崎那个家伙,他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三本次郎问道。 “我记得是”荒木播磨思忖说道,“怎么威风怎么来。”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骂了句,然后,却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他知道,便是他这个课长,此时也只能配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家伙耍威风。 有小程总亲自出马。 郑卫龙的行李、货物没有根本不需要检查,直接放行。 “程老弟,郑某此番蒙难,承蒙老弟暗中帮衬,不胜感激。”郑卫龙微笑说道。 程千帆微笑着,“郑老板客气,程某没别的爱好,便是敬重好汉。” 他看着郑卫龙,这名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站长令他刮目相看。 郑卫龙的眼睛本来有斜视,被捕后受了电刑,经此酷刑,竟似乎起到了矫正作用,现在眼神好多了。 郑卫龙看向远处的江面,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又像是在说给程千帆听,“大好河山啊!” 说着,他扭头看向程千帆,“文藻先生和苏女士都是为国牺牲的烈士,程公更是党国前辈,便是校长也对程老赞誉有加。” “程老弟。”郑卫龙表情真诚,“党国是令祖父、令尊令堂打下来的大好革命基业。” 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老弟,你的出身背景,便是老哥我也极为羡慕。” “若老弟愿意为重庆效力,前途无量啊。”说着,郑卫龙摆摆手,“老哥我且说,你且听,老弟是极聪明之人,自然知道好坏。” 两人握手。 “程老弟,老哥我最后只有一句话。”郑卫龙沉声说道,“你的家乡在江山,老弟啊,你是中国人啊!你别说,听我说完,老弟,回来吧,党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校长更是极为重视家乡才俊。” “除非你不承认你是中国人!”郑卫龙盯着他的眼睛看。 程千帆露出苦恼之色,“郑老哥,何必逼我。” 郑卫龙就笑了,说,“我就知道,老弟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保重!后会有期!”郑卫龙和程千帆握手。 程千帆感受到掌心的纸条,他脸色不变,朗声说,“郑老板,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看着郑卫龙带着几名手下上了邮轮,程千帆摘下警帽,微笑,挥手作别。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拎着一个小皮箱匆匆登船,消失在人群中。 这个人叫‘三七’,三七是诨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名字。 ‘三七’的姜骡子手下的特别行动大队的佼佼者。 此番秘密跟上船,唯一的任务便是: 一旦大久英夫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者是试图逃跑,便第一时间出手除掉! 收回目光,程千帆最后又朝着郑卫龙挥了挥手。 “费老板。”程千帆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送行的费通,说道,“郑老板是做什么的,你我心知肚明,敢问费老板,伱是做什么的?” “程总,我的程总呦。”费通双手作揖,“您可别吓我啊,我害怕啊,我就是一个正经的生意人,以后还指着程总您的面子讨生活呢,还望您老人家赏脸则个。” “正经生意人?”程千帆双眸上上下下扫视费通,皱眉头,摇摇头,“这可不行。” 就在费通心里打鼓、紧张不已的时候,他听到程千帆说道:这年头,要赚钱,得多动脑子。 费通夸张的擦拭了额头的汗水,笑着说道,“程总,幸亏我没有心脏病,不然非得吓死。” 说着,他露出略谄媚的笑容,“以后,费某便承蒙程总您多多照顾啦。” “好说,好说。”程千帆温和一笑,“程某素来待人以诚,只要心诚,便是朋友。” “心诚,一定心诚。”费通满脸堆笑,“费某人素来对朋友是诚意满满。”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去哈同花园的日耳曼餐厅。”上了车,程千帆对一直在驾驶室呆着的李浩说道。 “帆哥,嫂子说了,不让小宝吃太多肉。”李浩立刻猜到帆哥去静安寺路哈同花园的那家德国餐馆做什么。 哈同花园大门的东边,有两家挨着的德国西餐馆。 一家是正儿八经的日耳曼人开的来喜饭店,是的,德国人入乡随俗起了个很喜庆的店名。 另外一家德国餐馆是中国人开的,叫大来饭店,这家饭店的德国厨师正是从来喜饭店挖过来的。 故而,实际上两家德国餐馆的招牌菜都是一样的: 德国猪蹄和德国酸泡菜! 小宝喜欢吃德国猪蹄。 “你嫂子想吃大来饭店的德国酸泡菜了。”程千帆说道。 到了静安寺路哈同花园大门东边的大来饭店,小程总亲临,饭店经理闻讯后自然忙不迭的亲自招待。 打包了德国酸泡菜,程千帆看向玻璃橱柜上贴着的德国猪蹄的彩笔广告画像,撇撇嘴,“好吃吗?” 经理愣住了,小程总您平时经常来买,好不好吃您自己不知道吗? 程千帆微微皱眉。 经理额头渗出冷汗,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小程总:您老人家的意思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一旁的李浩无奈的使了个眼色。 经理如蒙大赦,满脸堆笑说,“不瞒程总您说,这道菜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远近驰名…” “既如此,来四只猪蹄。”小程总从善如流点点头。 回到车子里。 李浩透过后视镜看了几眼,欲言又止。 “小宝没吃过,给他尝尝鲜,多出来的,我们下酒。”程千帆随口说道。 能吃是福,看到小宝大口大口吃肉,他心里那个高兴。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等待、随时护卫的另外那辆小汽车车门打开,侯平亮小跑着过来。 “帆哥,人抓住了。” “头前带路!”程千帆脸色一沉,冷冷说道。 “是!” 嘉善茶楼。 正如店名可见,东家是浙江嘉善人。 程千帆在雅间端坐,正在极为认真的品茶。 小程总驾临,东家自当奉上自家最上好的茶水招待。 一名巡捕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将两个礼盒放在桌子上。 里面是两个洋娃娃。 嘉善茶楼对面新开了一家英吉利人的洋装店,程千帆远远便瞥到店招上的洋娃娃广告布,便安排手下去买了两个。 小宝肯定喜欢的。 若兰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他心想。 他随手拿起洋娃娃,饶有兴趣的端详。 不一会儿,侯平亮敲门进来。 “说说看。”小程总继续研究洋娃娃,随口说道。 “交代了,是邵二安排他干的。”侯平亮说道。 “邵二?”程千帆微微皱眉,似是在思考这个人是谁。 今天早上,他接到手下汇报,商社在青东码头做活的一名手下被人打断了腿。 对方不仅仅动手伤人,甚至在这个诨名‘常三狗’的手下喊出小程总的名号的时候,动手更狠了,直接废了‘常三狗’的一条腿。 闻之此事,小程总只说了一句话,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字加一个词: 找!挖地三尺! 现在,动断‘常三狗’之人,这个诨名‘发糕’的瘪三在一个赌档被抓住了。 “帆哥,邵二是新亚和平促进会的人,是张爷的手下。”一旁的鲁玖翻说道,“您看?” 程千帆没理会鲁玖翻,他看向侯平亮,“两条腿都断了,怪可怜的,活着也是受罪,做做好事吧。” 说完,小程总看着手中的洋娃娃,目光温和,随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赞一声,“好茶!” 侯平亮二话没说,转身离开。 两声惨叫后,发糕两条腿被打断,成九十度弯曲,整个人昏死过去。 “帆哥说了,扔江里喂鱼。”侯平亮冷冷说道。 “是!” 然后他再度回来复命。 “放出声去。”小程总将洋娃娃放进礼盒,起身,伸了个懒腰,“邵二出言不逊,小程总很生气。” 一只手拎着一个洋娃娃礼盒,程千帆阔步出了茶楼,一句话飘来,“很生气啊,很生气。” 第179章 康童合流 小宝很喜欢程千帆买给她的这个洋娃娃。 “开心坏了。”白若兰看了一眼抱着洋娃娃进入梦乡的小宝,笑着说道。 程千帆小心翼翼旳搀扶着白若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我又不是林黛玉,哪有这么弱不禁风。”白若兰嗔了丈夫一眼。 “小心点为好。”程千帆自己则靠在躺椅上,拿起送给若兰的那个洋娃娃,横放在身前,练习抱孩子。 白若兰偏头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笑什么,我提前练习。”程千帆白了白若兰一眼,“你说说,你这么漂亮,我这么英俊,咱们的孩子那得多好看啊。” “羞不羞啊,哪有夸自己英俊和漂亮的。”白若兰说道,她的眼眸中满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不过,你说的没错,咱们的孩子一定好看的不得了。” 哗啦一声! 一套精美的茶具被摔在地上,碎了一片。 “死孩子早早死了爹娘(有娘生没爹教)!”张笑林怒极反笑,骂道。 “邵二出言不逊,小程总很生气!”—— 小程总下午时候放出的话,到了晚上便已经在小半个上海滩传开了。 “宁只小瘪三,猖狂的不得了!”张笑林气不过,又骂了句。 邵二是谁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邵二是他张笑林的亲信手下! 现在,程千帆那个小瘪三竟然公开放出这种话,这哪里是要抓邵二,这是不给他张笑林面子,这是在打他张笑林的脸啊! “放话出去。”张笑林冷哼一声,对管家吩咐说道,“下个月是三太太的生日,邵二负责筹备生日宴会。” “晓得了。”管家答应一声,说道,“老爷您别往心里去,程千帆那就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他早晚亲自来给您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张笑林冷笑一声,“赔礼道歉就行了?” “赔礼道歉是不够的。”程千帆摇摇头,接过老黄递过来的油饼,卷了虾子酱,吃得喷香,说道。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小程总下楼在院子里闲逛,被老黄在医疗室用小煤炉烙饼的香味吸引过来,很快两人便吃喝在一起。 “你和别说,吃油饼卷虾子酱,喝着米酒,别有一番滋味。”程千帆喝了一口米酒,啧了一声说道。 “这个邵二很危险?”老黄也是啧的喝了一口酒,小声问道。 “青东的猎户们护送四掌柜那边来人进上海,便是通过青东码头。”程千帆咬了一口油饼,虾子的鲜味充满整个口腔。 他朝着老黄竖起大拇指,继续说道,“码头那一关就是走的‘常三狗’的路子。” “邵二的人找到了‘常三狗’,问他有没有可疑之人搭乘玖玖商贸的船进上海,‘常三狗’说没见过。”程千帆继续说道,“然后便被打了。” “新亚和平促进会的人拿到什么证据了?”老黄问道。 “可能性不大。”程千帆摇摇头,“整件事都极为隐秘,漏出风是可能性很小。” “来的路上,他们遇到新亚和平促进会的人搜查,几个人是干掉这帮野狗后继续赶路的。”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 他继续说道,“这伙人应该正是邵二的手下,他们一路追击来到了码头。” “明白了。”老黄点点头,邵二的手下一路追击,到了码头便彻底失去同志们的踪迹。 虽然失去了追赶踪迹,但是,人是在码头附近消失不见的,答案便显而易见,他们要追赶的目标极大可能是从码头登船离开了。 “是的,邵二的人自然也无法确定人是‘常三狗’运出去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将这件事锁定在‘常三狗’的头上。” “这是冲着你来的?”老黄得出判断。 “可能性较大,这也是我的观点。”程千帆冷笑一声,“有些人见钱眼开,把我当肥羊了。” 程千帆听到手下汇报这件事,他首先的考虑便是敌人得知了青东游击队向上海运送新四军伤员之事,故而敌人开始大搜查了。 这令他立刻提高警惕,虽然他早有预案,这件事即便是查到他的头上,他也有‘合理解释’,不过,情报泄露本身则意味着不小的麻烦,敌人是怎么知道如此隐秘之事的? 这是有可能给组织上带来极大安全威胁的隐患。 必须查一个水落石出。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情况可能比他所想象的要更加‘粗鄙’: 更大之可能,却是有人盯上了他程千帆,确切的说是盯上了久久商贸这块肥肉。 或者往小了说,有人想要在久久商贸身上咬下一块肉。 邵二的人有可能只是借题发挥,想要将袭击他们之人逃走之事硬按在‘常三狗’的身上,然后继续攀诬在玖玖商贸身上。 “还要一种可能性,你的玖玖商贸抢了新亚和平促进会的生意了。”老黄说到。 新亚和平促进会在思乡作恶,为日本侵略者收购、供应战争所急需的大米、棉花以及煤炭等军用物资。 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新亚和平促进会的生意越做越大,张笑林也是在其中大发国难财。 生意越做越大的张笑林,开始意识到那位小程总的玖玖商贸是一个难缠的竞争对手,流氓习性极重的张老板便下了黑手,‘搞出了这么一出’!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被新亚和平促进会扣上了和仇日分子有瓜葛的帽子,倒真是要遭了大难的。”程千帆冷冷说道,“只不过,这一次我要狠狠地掰下这个狗汉奸组织的两颗牙!” 是的,扣上‘仇日分子’或者是‘同情仇日分子’的‘罪名’,新亚和平促进会以此掠夺财产,欺压百姓,乃至是一些颇有家财的乡绅,也是被他们巧取豪夺,苦不堪言。 “趁着这次机会,和新亚和平促进会闹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程千帆思忖说道。 老黄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在敌人内部,朋友多是好事。 不过,有些时候,仇家多,也自有妙处。 “随着我的生意越做越大,盯上这块肥肉的人必定越来越多。”程千帆喝了一口米酒,咂吧咂吧嘴巴,“小程总的恶名,可止小儿夜啼,对于某些人而言,却似乎并没有放在眼中。” “那是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没有吃过你的苦头。”老黄笑着说道。 “怎么说的我好像是阴险狡猾、心狠手辣的恶霸似的?”程千帆吃着小鱼干,吐出一小截鱼骨,说道。 “难道不是吗?”老黄反问。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所以,你放出那句话,便早就判断出张笑林会大怒,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张笑林的反应,基本上算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吧。”程千帆点点头,“这个人要面子,必须想尽办法保住邵二,甚至还想着好好收拾一下我,以展现他青洪帮大佬的威风呢。” “也许,在张老板的眼中,我也许是正好是一个送上门的好立威的对象呢。”程千帆冷冷一笑,说道。 在十多年前的时候,张笑林便是与黄景荣、杜庸生齐名的上海青洪帮大亨了。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三人成为了常凯申屠杀革命志士的帮凶。 南京国府成立,三人更是彻底投靠南京国府,甚至还同王柏林、杨湖、程群等人结为盟兄弟,势力进一步膨胀。 三人更是用搜刮、诈骗来的钱财投入到银行、企业、赌档、烟馆等‘实业’,从流氓大亨一跃成为企业家与银行家。 法租界当局甚至一度任命张笑林为法租界华人纳税协会会长。 国府大员孔院长、宋国舅来上海,甚至也时常来拜会张笑林。 此乃是张笑林在上海滩最风光的时刻。 不过,张笑林出身社会底层,粗鲁无文,为人吝啬。 其手腕远不如比他资历浅、年轻不少的杜庸生。 张笑林的一些门徒纷纷转投杜庸生,张笑林的势力大大削减,这令他极为震怒和难堪。 此外,杜庸生积极向常凯申靠拢,也赢得了来自国府的青睐。 这令张笑林十分忌惮且深深妒忌,随着他的影响力和地位的进一步下降,此人和杜庸生以及黄景荣的矛盾,以及和国府的裂痕逐渐加大。 这是一个曾经志得意满、又一度失意、现在又靠着日本人抖起来的流氓大亨。 这样一个人,内心将会极度敏感。 来自青帮‘后辈’、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小程总的挑衅,将极大的触怒和刺痛张笑林那敏感的神经。 张笑林必然要做出反击。 而贪婪、意气风发的小程总自然更不会坐以待毙。 “这一次必须快准狠,斩断伸过来的这双手。”老黄表情严肃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程千帆嘴角一扬,点点头。 他的黑市生意,赚钱不是最大的目的,最重要的是这条黑市交易、运输线路! 随着上海日伪政权的成立和完善,日本人也将能够最大程度的腾出手来扫荡周边抗日武装。 如此,程千帆手中所掌握的这条秘密运输渠道,这将是艰苦卓绝、与敌浴血奋战的新四军、我党抗日游击武装的生命线!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秘密驻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方木恒很可能是红党王牌特工‘陈州’的手下?”三本次郎露出沉思之色,问道。 汪康年点点头,“是的,课长阁下,我刚才已经向您汇报了我的分析,还有这些年发生的一些关于‘陈州’的案件。” 停顿一下,汪康年清了清嘶哑的嗓子,说道,“如此,属下便发现,很多当时看来难解的谜题,竟然似乎都能找到较为合理的解释了。” “譬如说?” “一个最基本的情况,方木恒是第一次上海战事之后从美国回到上海的,而也正是此后这段时间,红党特工王牌行动高手‘陈州’也开始崭露头角了。”汪康年说道。 “所以,属下甚至有一个极为大胆的判断。”他看着三本次郎,说道。 “什么判断?”三本次郎问道。 “在‘陈州’团队中,‘陈州’负责行动,但是,这个团队的军师是方木恒,这个貌似愚蠢的家伙,反而极可能是红党这支王牌特工团队的智囊、大脑。”汪康年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 三本次郎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听了汪康年的分析和解释,他竟然越琢磨越是觉得颇有道理。 “请童先生来一趟。”三本次郎按下办公桌上的按铃,说道。 随后,他挂掉电话,饶有兴趣的看了汪康年一眼,“童学咏是你抓住的,你应该了解这个人。” “童学咏是南市红党地下交通站的副站长,此人是老资格的红党了。”汪康年脱口而出,但凡他办过的案子,亲手抓住、审讯、处决的红党,对于这些人的情况,他都几乎如数家珍: 这是他在党务调查处时候的功勋章,是他为党国作出的贡献。 “汪队长,记忆力很不错。”三本次郎高兴的点点头,说道。 很快,一身西装革履的童学咏来到了,梳着大背头的童学咏,看起来似乎精神状态相当不错。 “童先生,你且先看看这份档案和汇报材料。”三本次郎面带微笑说道。 童学咏双手接过档案袋,取出里面的文件和汇报材料,仔细阅读。 “汪队长,这个方木恒,便是国华食品厂的那位大少爷?”童学咏翻页看,抬起头瞥了一眼汪康年,随口问道。 “正是此人。”汪康年点点头。 “汪队长认为方木恒是红党王牌特工‘陈州’的手下,童先生你的看法呢?”三本次郎拿起桌子上的那一杯红酒,右手擎着高脚酒杯,轻轻摇晃,问道。 “我基本同意汪队长的分析和判断。”童学咏思忖片刻后,,“这个方木恒确实是有些可疑,红党确实是有些年轻人缺乏斗争经验和潜伏惊艳,但是,像是方木恒这般空有热情,实则浑身上下都是线索之人,实在是闻所未闻。” 几乎是与此同时。 杭州。 宪兵大队。 一个男人血肉模糊的被挂在那里,他的双手被钢构穿透,整个人如同待宰的猪羊一般挂在那里,没一下扯动都会牵扯到手腕的恐怖伤口,发出凄惨的嚎叫。 “我说,我说,我说。”男人声嘶力竭的吼道。 “放下来。”冈田俊彦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 男子被放下了。 “说吧,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冈田俊彦说道,同时用眼神示意两名手下准备记录口供。 “姓名!”一名宪兵记录员冷冷问道。 “唠叨。”男人大口喘气,说道,“大家都叫我‘唠叨’!” 第180章 ‘唠叨’ “我这样很辛苦。”‘唠叨’疼得直哆嗦,说道。 ‘唠叨’躺在地上,两只手举起来,被毛刷刷的血肉模糊的双手看起来颇为恐怖。 冈田俊彦摆摆手,便有一名一直在审讯室安静旳候着的医生上前,给‘唠叨’打了一针止痛针。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效果,刚刚打完止痛针,‘唠叨’便感觉舒服了许多,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说吧。”冈田俊彦阴森的眼眸盯着这名国府力行社特务处特工,说道。 就在两天前,冈田俊彦的同学、新任杭州市代市长何赞在家门口遭遇炸弹袭击。 幸而炸弹是哑弹,没有爆炸,何赞逃过一劫。 冈田俊彦大怒,下令宪兵队彻查此案。 一场风暴在杭州席卷,制造此未遂刺杀案的力行社特务处杭州站行动大队十余人被捕,最终,负责此次刺杀行动的‘唠叨’被自己的手下供出。 “水。”‘唠叨’张了张嘴吧。 “给他!”冈田俊彦摆摆手。 一名日军宪兵拿着军用水壶过来,蹲下,粗暴的扶起‘唠叨’,灌他喝水。 大口大口,贪婪的喝着水,‘唠叨’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唠叨’把什么都说了。 一边说,一边提要求,一会要抽烟,一会要吃鸡腿。 冈田俊彦就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 他的脸上是笑容,对于‘唠叨’提出来的要求,他都一一满足。 听着此人的供述,他则频频点头。 宪兵队的记录员在迅速记录。 在‘唠叨’交待完一切以后,记录员将三页口供纸双手递给冈田俊彦。 冈田俊彦仔细看口供,他谈了谈供纸,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上面供出了六个人,其中四人是‘唠叨’的手下,一人是他的长官,还有一人竟然是党务调查处的一名潜伏官员。 随手将供纸交给身边的一名宪兵,“告诉若松君,立刻出发,务必将名单上的人悉数抓捕归案。” “哈依!” 若松茂平是杭州市宪兵大队副大队长,是冈田俊彦的副手。 “你在来杭州之前曾经在上海工作?”冈田俊彦将转移拉过来,坐下,探身问。 “两年前我奉命从上海来杭州执行任务,后来便留在了杭州,在那之前,我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半时间。”‘唠叨’说道。 “从上海来杭州执行什么任务?”冈田俊彦立刻问道。 “送上海站的一名同僚来杭州特训班受训。”‘唠叨’接过冈田俊彦递过来的香烟,猛抽了一口,然后是一阵咳嗽。 冈田俊彦眼中一亮。 对于这个力行社特务处杭州特别训练班,两年半前冈田俊彦就有所耳闻,并且一直致力于安排特工打入其中,一探究竟。 不过,特务处方面防范甚严,始终未能如愿。 当然,经过后来一年多时间不断渗透、打探,虽然并未能打入其核心内部,但是,对于这个杭州特训班的情况,日本方面还是有所掌握的: 此乃戴春风致力于培养精英特工的培训班,而能够来此特训班秘密受训的特务处特工,本身便是特务处各地站点的精英人员。 这些学员经过突击培训、毕业后,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回归原单位后,基本上都获得重用。 甚至可以说,特务处所设立的包括杭州在内的诸特训班的毕业学员,已经逐渐的开始成为特务处在各站点的中层军官的重要构成。 冈田俊彦曾经和上海方面的三本次郎就此事进行过沟通和分析,即便是站在敌对立场上,两人依然对特务处之戴春风的能力和手腕赞叹不已: 这种特训班,既培养了大量的精英人才,分散各地,同时,这些学员的存在本身也是戴春风掌控各站点的一种手段。 “说一说上海站派来杭州特训班受训的这个人的情况。”冈田俊彦问道。 此人是两年前来特务处杭城特训班受训的,两年的时间,这个人现在极可能已经成长为特务处上海站的中层军官,甚至是高层领导之一了。 “这个人叫程武方,不过,我估计这应该是化名。”‘唠叨’说道,他艰难的扭动脖颈,看了冈田俊彦一眼,“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这个程武方死了。” “死了?”冈田俊彦惊讶问,“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年前吧。”‘唠叨’抽了一口烟,费力说道,“站长突然找谈话,告诉我我当年从上海护送来到杭州的程武方叛国了,程武方见过我,他们叮嘱我多注意。” “投靠帝国了?”冈田俊彦更加惊讶,“你刚才说这个程武方死了,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上海站的锄奸队干掉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便不知道了。”‘唠叨’说道。 听到‘唠叨’这么说,冈田俊彦遗憾的摇摇头,他是非常渴望能够抓获一名杭州特训班出身的特务处特工的,如此不仅仅能向他揭开此神秘特训班的真正内情,运气好的话,也许通过此人能够挖出一串特务处中层骨干军官。 一个死掉的,且是曾经投靠帝国,后来被特务处除掉之人,冈田俊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送‘唠叨’先生去休息。”冈田俊彦面带笑容,“武田,你去帮‘唠叨’先生检查一下身体,他处理一下伤口,不要吝惜药物。” “哈依。” 两个宪兵过来,搀扶着‘唠叨’离开。 “‘唠叨’先生,你的真名是?”冈田俊彦突然问道。 “罗道星。”‘唠叨’有气无力说道,“罗成的罗,道士的道,星星的星。” 这一天傍晚,唐筱叶独自一人来到萍姨的住处找她。 她已经将萍姨请她帮忙营救白飞宇的事情向组织上进行了汇报。 组织上即刻去调查,打听到的消息是麦兰巡捕房确实是关了一个叫做白飞宇的人。 白飞宇是在码头向工人们宣传抗日的时候被巡捕逮捕的,很显然,这是一位爱国青年,应该救。 组织上很快做出指示,要求唐筱叶答应萍姨的请求,帮忙去找程千帆疏通,营救白飞宇。 已经是天色将黑未黑之时。 唐筱叶先是看到了忽闪忽灭的火光,然后才看到了在屋子里的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抽烟的萍姨。 唐筱叶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听到萍姨说,她此前也找过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华人探长赵枢理来营救白飞宇。 所以,这个女人实际上是双管齐下的方式营救白飞宇。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萍姨解释说道。 “我漂亮吗?”她问唐筱叶。 唐筱叶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萍姨很漂亮,确切的说是一个很妩媚,很有味道的漂亮女人。 “这年头,长得漂亮不是什么好事情。”萍姨纤细的手指动了动,烟灰掉落,她苦笑一声说道。“我花钱找了赵枢理帮忙,事情进展的却并不顺利,我一开始认为是钱不到位,后来才意识到是人没到位。” 唐筱叶一开始没明白,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卑鄙无耻。”她骂道。 “课长。”宫崎健太郎皱眉说道,“您口中的这个狡猾、卑鄙的方木恒,是我知道的那个方木恒?” “你说说,你所知道的方木恒是什么样子的?”三本次郎反问。 “因为要假扮程千帆,影佐君搜集了不少关于程千帆的资料,程千帆和方家乃是世交,据说程千帆的父亲和方国华是至交好友。” “考虑到方家对于程千帆可能是较为熟悉,故而,影佐君命令我尽量疏远方家,以防被其差距到‘假程千帆’,同时也搜集了关于方家的情况。”程千帆说道,“根据我掌握的情况,方木恒确实是仇视帝国,不过,这个人容易头脑发热,做事情比较冲动。” 说着,他摇摇头,“后来我也和方木恒有过偶尔几次接触,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也正是如此,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个看似鲁莽冲动之人,竟然是课长口中的阴险、卑鄙、狡猾之善于伪装的家伙。” “或许这正是这个人的狡猾之处。”三本次郎表情严肃说道,“汪康年一直坚信红党王牌特工‘陈州’还活着,并且邹凤奇被杀之事,便是‘陈州’所为,如若果真如他所判断这般,那么,对于我们来说,‘陈州’将会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若是果真如此,‘陈州’能够躲过国府的一次次搜捕,甚至‘活跃’到现在,作为‘陈州’的智囊的方木恒,确实是应该是极为狡猾奸诈之辈。”程千帆微微皱眉说道。 然后,他似乎有些不甘心,说了句,“属下还是觉得有些牵强了,这毕竟都只是汪康年的推敲。”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脸色一变,呵斥说道,“我知道你和汪康年关系恶劣,但是,宫崎,请不要将私人恩怨掺杂到工作中,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汪康年的猜测可能性有多大?” “哈依!”程千帆露出尴尬之色,微微鞠躬,随后抬起头说道,“客观的说,汪康年所分析的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并不能完全排除。” “你要明白一点。”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最了解中国,最了解上海的不是我们,恰恰是汪康年这些人,党务调查处的人是最了解红党的,甚至他们也非常了解他们的竞争对手力行社特务处。” “莪知道和汪康年矛盾很深,但是,我最后一次强调,这个人很有能力,你不能再去动他。”三本次郎说道。 “可是,我听荒木君说,汪康年有异心,心中依然想着重庆那边,对帝国并不忠心。”程千帆说道。 三本次郎便露出略愤怒的表情,他生气的不仅是宫崎健太郎的顽固态度,更是因为荒木播磨竟然把这些事都说给宫崎健太郎听了。 “课长。”程千帆见状,知道课长‘误会’了,赶紧解释说道,“荒木君只是凑巧遇到我,他向属下表达了谢意。” “谢什么?”三本次郎表情不善,问道。 “属下曾经无意间提醒过荒木君,请他关注一下这些投靠帝国的支那人,看看他们到底是否真的忠于帝国。”程千帆说道,“荒木君从善如流,便安排人私下盯着,果然发现了汪康年的真面目。” 说完,他看向三本次郎,露出一副—— “‘课长’,这件事有我一份功劳,快夸我!”的表情。 “你是明确告诉荒木那个家伙,让他盯着汪康年的吧。”三本次郎挖苦说道。 程千帆惊讶,然后是惊慌,最后是讪讪一笑,“课长,属下绝无公报私仇的意思,支那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你在教我做事情?”三本次郎冷哼一声。 程千帆赶紧解释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自己一片公心,天地可鉴。 三本次郎瞪了他一眼,揉了揉太阳穴,将话题掰回来,“你这段时间一直和郑卫龙暗中接触,以你之见,他留下这个暗语,是否意味着他会尽快安排人和你接触,邀请你加入特务处?” 宫崎健太郎是来汇报郑卫龙给他留下了接头暗语之事的。 三本次郎随口提及了汪康年关于方木恒的真正身份的猜测,然后,宫崎这个同汪康年有旧怨的家伙便不知不觉将话题都放在了汪康年的身上,更是百般质疑汪康年。 “应该是如此。”程千帆露出略得意的表情,“无论是属下现在在巡捕房的身份、影响力还是属下手中掌握的黑市生意,都是特务处郑卫龙乃至是戴春风无法拒绝的诱惑。” 三本次郎微微颔首,这也正是他对于‘镰刀计划’能够成功的底气所在,易地而处,如果他是郑卫龙的话,绝对会竭尽全力将程千帆拉入特务处的: 程千帆的身份、影响力、人脉、甚至他素来亲近帝国之态度,都必然被特务处看在眼中,眼馋不已。 特别是随着帝国对于原上海华界的掌控力度越来越强,国府特务处方面能够栖身和隐藏落脚之处越来越难找到,他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狭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争取程千帆加入力行社特务处,将使得特务处在法租界的处境得到极大的改善。 故而,吸纳程千帆加入特务处,这是特务处的那位戴春风戴处座也无法拒绝的诱惑。 第181章 五花大绑的男人 一楼的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喧嚣。 三本次郎起身来到窗边,看下去。 “课长,属下还有一件事向您汇报。”程千帆上前两步,说道,同时顺势看向窗外。 “说吧,什么事情。”三本次郎说道。 从后排座位下来两名特工,他们走向车尾箱。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被从小汽车的后备箱抬出来,两名特工对闻讯过来查看的荒木播磨说了句什么。 荒木播磨摆摆手,一个小推车推过来,将男人放在小推车上推走。 这是被打晕了? 还是被迷晕了? 程千帆心中思忖,随后开口说道,“西村中佐向我方通报了两起枪击、劫持桉件,不过,根据属下的调查,还有一起劫持桉在当晚同时发生。” “噢?”三本次郎扭头看过来,“还有一起劫持桉?” “是的,这起劫持桉发生在法租界的方家弄。”程千帆说道,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被小推车推向了刑讯室的方向。 “方家弄?”三本次郎来到墙壁面前。 程千帆赶紧殷勤的帮课长拉开帷布,露出挂着的法租界地图,他接过三本次郎递过来的指挥棒,在地图上点了点,“课长,方家弄。” “具体说说。”三本次郎皱眉说道。 “这是一家独栋洋楼,居客是一个叫做李源的支那人,当天夜里,这里突然遭到枪手破门袭击,有一名保镖被打死,李源失踪,怀疑是被人绑走了。”程千帆说道。 “这个李源,其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三本次郎沉吟说到。 “课长明鉴,一眼便看出来其中的问题关键。”程千帆不着痕迹的拍了三本次郎一个马屁,继续说道。 “因为当晚同时发生了夏侯远以及大久英夫被袭击、劫走的事件,属下心中警觉,便派人暗中去调查此事。” “李源是支那浙江南浔人,据说其家中颇有家资,这个人本身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在一个洋行做事,平时循规蹈矩,并无异常。”程千帆停顿一下。 “这个洋行有什么问题?”三本次郎问道。 “课长明鉴。”程千帆面上露出敬佩的笑容,“问题便出在了这家洋行身上,洋行暗中的老板是鲁奎园。” 说完,他看向三本次郎,暗中观察三本次郎的表情。 果然,三本次郎微微颔首,“鲁奎园是和帝国合作的朋友,这次袭击应该并非普通的绑票桉。” “鲁奎园此人,属下有过接触,此人对帝国素来颇为友好。”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此人早已经投靠帝国了,那么,这件事很可能便如同课长所料,是冲着鲁奎园去的,并非普通的劫持桉。” 说着,他露出沉思之色,神情微动。 “想到什么就说。”三本次郎说道。 “属下在想这个李源的身份。”程千帆思忖说道,“同样是发生在那个晚上的劫持桉,夏侯远和大久英夫都是西村班的特工,这个李源是不是…” “你怀疑这个李源也是西村班的人?”三本次郎问道。 “属下是有这个怀疑,不过,这似乎又不太对,假若李源真的是西村班的人,那么西村尾藏中佐没有理由不一并告知我方。”程千帆露出疑惑的表情,说道。 闻听此言,三本次郎冷哼一声,面色不愉快。 他看向宫崎健太郎,“宫崎君,你做得很好。” 这便是宫崎健太郎这位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的价值体现了,以宫崎健太郎目前在法租界的势力,法租界发生的事情,基本上没有能瞒过宫崎的眼睛的。 有宫崎健太郎在法租界,特高课便等于是多了一双可以暗中窥视一切的眼睛。 “宫崎愚钝且顽劣,都是课长教导有方。”程千帆毕恭毕敬说道,“课长,那这件桉子,属下是否还需要继续深入挖掘?” “不必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回夏侯远家中丢失的那件首饰盒。”三本次郎沉思片刻,说道,“李源的桉子,我另外安排其他人去调查。” “是!”程千帆点点头,“关于首饰盒,属下已经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首饰盒现在在哪里?”三本次郎精神为之一振,立刻问道。 看到三本次郎的反应,程千帆心中的猜测再次得到证实,三本次郎问的是首饰盒,而不是里面的饰品,日本人寻找的重点应该是首饰盒本身。 “属下打听到,贝当区的巡捕确实是从夏侯远家中带走了一些东西,其中就有一件式样如同课长所描述那般的首饰盒被带走。”程千帆说道。 “属下已经约了贝当区巡捕房二巡巡长赵  刚晨在明日会面,请他帮忙暗中打探首饰盒的下落。” “你认为首饰盒在巡捕房的证物房?”三本次郎问道。 “按照惯例,巡捕搜走了值钱物品,会私下里截留一部分,并不会全部匿下。”程千帆说道,“故而,属下猜测,他们会拿走他们认为最值钱的饰品,然后将其他的饰品和首饰盒一起移交证物房。” “能通过赵刚晨暗中取回首饰盒吗?”三本次郎问道。 “课长,属下估计值钱的首饰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想要要回来有些困难。”程千帆露出为难之色。 “不要管首饰,我要的是首饰盒。”三本次郎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程千帆,这家伙的情报敏感度太低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目标是首饰盒。 他摇摇头,宫崎这个家伙是极为精明的,不过,这份精明都用在钱财之上了,这家伙脑子里估计只想着首饰盒里面的珍贵饰品。 三本次郎有些恼火,想要骂两句,视线瞥到了办公桌地面角落的红酒礼盒,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回去了。 宫崎这个家伙,虽然有时候确实是很气人,但是,忠心难得啊。 “如果只是取回首饰盒,鉴于首饰盒本身并不值钱,应该问题不大。”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他点点头说道,“不过,假若属下只是索要首饰盒,会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不要管那么多,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首饰盒完好无损的弄回来。”三本次郎瞪了程千帆一眼,说道。 “属下明白了。”程千帆立正,毕恭毕敬说道,“属下一定尽快将首饰盒完好无损的取回来。” 离开三本次郎的办公室,程千帆在一楼楼梯口点燃一支香烟。 经过他的一步步营造,现在从三本次郎的口中明确了,日本人的目标就是首饰盒。 这个有些破旧的桃木色首饰盒,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故意提出来径直索要首饰盒,而不索要首饰会引起赵刚晨的疑心,三本次郎却全然不顾这些。 可见这个首饰盒内定然隐藏了极为重要的秘密,竟然令一向谨慎的三本次郎如此急切,以至于不顾及特工行动的隐蔽性和谨慎。 他看了看夜空,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夜色阴阴,不见星光。 也不知道路大章那边的行动进展是否顺利,能否提前将首饰盒搞到手。 他信步走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朝着院子右侧的厕所走过去。 那里靠近刑讯室。 最重要的是,审讯是一件斗智斗勇、极为残酷的胶着战。 他知道荒木播磨的习惯,刑讯正式开始之前,荒木播磨会来厕所放水,抽两根烟,做好‘战斗之前’的准备之后,才开始漫长而残酷的审讯。 如他所料不差的话,荒木播磨此时此刻应该就在厕所门口抽烟呢。 果不其然,程千帆悠悠哉哉的来到厕所门口,便看到在那里沉默抽烟的荒木播磨。 “荒木君。”程千帆打了一声招呼,却是并没有顿足,而是直接跑进了厕所。 每次来特高课,程千帆都会提前多喝一些水,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不时之需,可能是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尿遁,也可以用在譬如说是现在这种情况。 听着厕所里传来了稀里哗啦的声音,荒木播磨开玩笑说道,“真应该让课长多留你一会,让你再憋一会。” “荒木君,你太歹毒了。”程千帆哈哈大笑,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来。 他拧开水龙头洗手,故意甩了甩,飞溅到荒木播磨的身上。 “宫崎君。”荒木播磨喊道。 程千帆哈哈大笑,荒木播磨指着他,也是哈哈笑起来。 接过程千帆递过来的香烟,荒木播磨用自己手中的烟蒂对火,勐抽了两口,舒服的叹口气,说道,“能够在支那有宫崎君这般好友,我真的很开心啊。” 刚才的这番打闹,令荒木播磨心中也是颇为感慨,特高课是特务机关,即便是大家都是帝国特工,相互之间难免会有所提防,也只有和宫崎这个家伙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放下一些防备,享受这难得的朋友之谊。 “能够有荒木君这样的朋友,更是我的幸运啊。”程千帆微笑说道。 荒木播磨感慨的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 “看来,荒木君又要熬夜了。”程千帆说道。 “你看到了?”荒木播磨问道。 “唔。”程千帆点点头,“刚才在课长办公室,正好从窗口看到。” 说着,他露出愤恨和残忍的表情,说道,“这些丑陋愚昧的支那人,帝国好心好  意来解放他们,能够成为大日本帝国的殖民地,是支那的幸事,他们竟然不知道感恩,真是可恶至极。” “不是支那人。”荒木播磨摇摇头。 “不是支那人?”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不会是帝国…” 他停顿了一下,更小声,问道,“濑户内川那样的背叛帝国的败类?” “不是。”荒木播磨摇摇头,“一个德国人。” “德国人?”程千帆更加惊讶了,他小心翼翼说道,“荒木君,帝国现在和德国方面…” “不是真正的德国人,不是德国国籍。”荒木播磨露出鄙夷的冷笑,“一个支那人,胶州湾。” 程千帆恍然,他明白荒木播磨的意思了,德国人曾经长期占领青岛,有些德国人和中国人通婚,生下了孩子。 世界大战结束后,大批德国人离开了青岛,不过,还有一部分已经在中国结婚生子的德国人没有离开。 年初,青岛沦陷后,民众大批逃离青岛,有些来到了上海。 “不管怎么说,事涉德国人,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程千帆说道。 “只是一个德国诊所的工作的支那人而已。”荒木播磨弹了弹烟灰,冷笑说道,“还真以为自己是德国人了。” “不要和我说这些。”程千帆连连摆手,冲着荒木播磨说道,“荒木君快些过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宫崎这个家伙向来都是这般谨慎,唯恐自己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以至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也是他欣赏宫崎健太郎的一点,这种谨慎在特务机关是非常有必要的,也是一种可以理解的自保原则。 “好了,我过去了。”荒木播磨摆摆手,“忙完这几天,我请你喝酒。” “我请你。”程千帆一脸财大气粗的表情,“我搞到了一些国内运来的顶级清酒。” “一言为定。”荒木播磨哈哈大笑。 程千帆哼着小曲,嘴巴上叼着香烟,双手插在裤兜里,悠悠哉哉的离开了特高课。 “黄包车!”程千帆招了招手。 黄包车夫忙不迭的拉着车跑过来。 “法租界,延德里。”程千帆直接先递过去一张钞票,“不用找了。” “吓吓侬,吓吓侬。”人力车夫接过钞票,疲惫的脸上绽放出惊喜,忙不迭的鞠躬行礼。 “好了,磨叽什么,快些。”程千帆不耐烦的训斥道。 黄包车夫拉着车,奔跑在大上海的夜色中,沿途有霓虹灯闪烁,那是狄思威路的东洋街的灯光,日本占领华界后,狄思威路彻底成为了日本人的地盘。 灯红酒绿,竟有一种畸形的繁华景象。 沿途可以看到喝的醉醺醺的日本浪人,脚上踩着木屐,手中搂着鹌鹑一样的朝鲜女人,女人露出讨好的笑容,浪人放肆而得意的笑着。 有中国市民经过,都是脚步匆匆,有人被日本浪人纠缠,非得要中国人鞠躬。 有人强忍悲愤,不得不挤出笑容鞠躬。 日本人得意的哈哈大笑,摆摆手,驱赶奴隶一般。 有不从的便收获一顿拳打脚踢,打人的日本浪人朝着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中国人吐了口唾沫,洋洋得意的离开。 有下班的女工远远看到,赶紧躲进了附近的巷子里,绕路离开。 便在几天前,就有下夜班的女工被大金商行的一名日本职员侮辱了,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经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是: 女工试图勾引高贵的大日本帝国公民,勾引不成后攀诬对方。 女工悲愤的跳江自杀,这名可怜女同胞的不幸,甚至没有在这沦陷的大上海激起哪怕是一丝浪花。 这便是—— 亡国奴的生活! 程千帆冷冷打量着这一切,他的心中却是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因为目光所及的这一切,更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从荒木播磨口中打探来的这个情报… ,求打赏,拜谢。 ------题外话------ 非常感谢李零度的水5000.asxs.币、锡城雪二狼2000.asxs.币、飞翔之光19811500.asxs.币、777雾风777100.asxs.币、书友20180523135745331100.asxs.币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