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边城一小兵》 第1章 黑狗子 “哐~” 一个脏兮兮的木碗被扔在门口,随后,破旧的木门被重重摔上。 躺在床上的黑狗子被响动惊得睁开眼睛,随即满眼苦涩。 他慢慢起身,身下只用了几块木板子搭的矮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显然就快要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 右脚的脚腕肿的老高,甚至皮肤都泛了青紫色,稍稍一动,痛若钻心。 抬着那只受伤的脚,黑狗子慢慢挪到门口,捡起了地上木碗。 里面只有半碗粟饭,还洒出了些许, 洒在地上的也舍不得就这么浪费了, 黑狗子用手小心的捡起泥地上的饭,舔进嘴里。 这是他回来两日的第一餐饭食,饥饿让他恨不得连这肮脏的木碗都一并吞掉。 就算吃的再仔细,这么一丁点的饭,也很快就没了, 黑狗子抱着舔的干净的碗,坐在地上,推开了木门, 外面刚刚下过雨的院子,泥泞一片, 他知道,这只是他刚受伤,所以还有一口吃的给他, 如果明天他还不能出去干活,便不会有饭吃。 他叫黑狗子,大名许满仓。 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喊他的大名了, 就连当初捡了他回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的许老爹, 也一口一个黑狗子,野蛮崽子的叫骂,只因为他越来越不似乾国人的长相。 这里是乾国边境,靠近连阴山的一座小城,城墙外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原。 草原上,住着乾国目前最大的敌人,北狄人。 北狄几乎年年都来进犯边城,他们身材高大魁梧,擅长骑射,十分勇猛。 每每来抢掠一番就逃进草原,乾国人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乾国的皇帝,甚至御驾亲征,亲自带兵两次深入草原,试图剿灭北狄人, 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更加增长了北狄的气焰,把这里当做粮仓, 隔三差五的,就派一两支队伍来洗劫一回。 无奈之下,乾国人只能不断的高筑城墙,派兵驻守, 这个笨办法果然让不擅攻城的北狄人拿这里的边城没了办法, 但他们却可以策马跑向更远的其他边境村落。 而想要把整个边境都围上高高的,仿佛像连阴山一样不可逾越的城墙, 恐怕也不是这一两代人能够做到的。 听说,五十里外有两个村子,上个月被屠尽了, 乾国士兵看到狼烟赶过去的时候,两个村子已经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件事,让生活在边境的乾国人对北狄人的恨意和恐惧更加浓重, 但他们不敢跑出城墙去草原上找北狄人的麻烦, 所以,越长越像北狄人的黑狗子,成了整个边城发泄仇恨的对象。 他的这只脚,就是前日服徭役时,被人故意推下山坡扭伤的。 上山采石,采了石头去垒城墙阻挡北狄人,这是所有乾国人的事, 所以官府规定,每家必须出一名男丁去服徭役。 许老爹没有把黑狗子赶走,就是图他能干活,能顶一个成丁替家里服徭役, 可现在他受了伤,不能干活,许老爹年老,便只能让大儿子去山上采石。 如此一来,黑狗子又成了家里的仇人... 一双穿着破草鞋的脚走到门外,出现在黑狗子眼前, 许老爹看着坐在地上,瘦的皮包骨的黑狗子,心里的情绪也很是复杂。 养了这么些年,从个奶娃娃养到这么大,废的粮食也不少, 小的时候看不出来,只觉得这孩子个头比别的孩子长的快, 可谁曾想,越长这眉眼越深邃,就像他以前看见的那些北狄人一样。 当城里所有人都说许老爹捡了个北狄人的崽子时,许老爹的心情真是跟吃了屎一样。 “你去街上找高大夫,叫他给你看看脚,看好了脚,去把老大换回来。” 黑狗子有些为难,又是这样两手空空的去找高大夫么? “爹,药钱。” 许老爹微微皱眉,不情愿的的摸出两个钱扔到门口:“若是不够,你跟高大夫说先欠着。” 丢下这句话,许老爹叹着气离开了。 黑狗子把门边泥水里的两个钱捡了起来,在破衣襟上擦了擦,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他伤的是右脚,不敢碰地, 四处看看,最后拆了一块长长的床板子扶着一瘸一拐的出了屋子。 大哥的媳妇在喂鸡,这只鸡是大嫂的嫁妆,她看的很紧。 见到黑狗子出来了,大嫂满眼嫌弃,冷哼一声扭头就进了屋, 黑狗子看了那鸡一会儿,扶着床板子慢慢挪出了院子。 外面的路,比院里的还要泥泞。 黑狗子没有鞋,光着脚踩着冰凉的泥水,往街面上走。 边城里,似乎没有人不认识他, 大人们满眼厌恶,但顶多远远得“忒”一口, 孩子们却总是追着捡了小石子砸他,边砸边喊着:“黑狗子,野娃子,原来是个狼崽子...” 黑狗子不反抗,也不吭声,低着头, 就这么一路来到了边城唯一的一家医馆门口, 看着里面整齐的药柜,还有干燥平坦的地面,黑狗子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他欠高大夫的药钱,欠的太多了。 几年前在街上被人打了个半死,是高大夫救了他, 从那之后,每每路过医馆被高大夫看到, 总会把他叫进去,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涂药, 偶尔还会给他一些吃食。 可以这么说,许老爹把他捡回家,算是重新给了他一条命, 而高大夫,是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好人,让他有了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高开之送走一位看病的老翁,一抬头看见门外站着的黑狗子, 目光落在黑狗子那只不敢落地的脚,心中顿时明了。 “你先到里面的床上躺下,我还有病人,看过之后进去帮你看脚。” 高开之对黑狗子说了一声,然后又吩咐小伙计:“去打两盆温水来。” 黑狗子瞧见医馆里还有他人,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低了头,慢慢往里间挪去,留下一排黑色的单脚印... 高开之先给其他的病人看了诊,让伙计帮忙抓了药, 这才挽了袖子进了里间,瞧见黑狗子在床边站着,并未躺下, 于是笑道:“你若不习惯,便坐在床边吧,也方便我看看你的脚。” 黑狗子抿了抿嘴:“我身上脏。” 他不经常跟人说话,所以声音听起来暗哑低沉。 “脏了洗洗便是,坐吧,外面还有病人等着。” 黑狗子闻言,只能乖乖坐到床边, 高开之搬了凳子坐到床边,抬起黑狗子受伤的那只脚放在膝上, 瞧见整个脚踝都肿了起来,面色顿时有些凝重。 第2章 血脉 “我要摸一下里面的骨头有没有伤到,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黑狗子刚点点头,就感到脚踝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他两手紧紧抓着床边,死死咬着牙,身体却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等到高开之松开手,黑狗子才慢慢出了口气,已是全身都湿透了。 “还好,骨头没事,我先帮你用药揉一下,再帮你把里面的淤血放出来,你回去之后,好好养上七八日便差不多了。” 黑狗子不说话,他哪里能安心养上七八日? 明日不去换回大哥,他就会被饿死。 高开之并不知道黑狗子所想,见他脚上腿上满是污泥。 就让伙计端来水盆,洗了布巾子,替他擦拭。 黑狗子一惊,急忙往回缩脚,砰到扭伤的脚踝,顿时疼出了一头的汗。 “你莫要乱动,不擦洗干净,我怎么给你敷药呢?” 看着高大夫白净的手,握着自己肮脏,布满疤痕的脚。 黑狗子心里时紧时松的难受着。 除了高大夫,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他自懂事起,所见的,耳听的,都是谩骂和侮辱。 他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食物,他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只有一件堪堪弊体的破衣服,一年四季的穿。 而此时,边城里最受人尊敬的高大夫,却亲自替他擦脚。 这个人从不嫌弃他,不厌恶他,也不把他当做北狄人恨着他。 黑狗子红了眼眶,就连高大夫替他揉搓肿胀的脚裸,也感觉不到疼了。 高开之一边替黑狗子的伤处活血化瘀,一边也是暗暗心疼。 这黑狗子的一双脚,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脚底,脚背,茧子和疤痕,摞了一层又一层。 一边揉一边又顺着脚往上看,露出的小腿和手臂上,也同样是新伤摞着旧伤。 他是看着黑狗子长大的,这孩子从未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却要像是罪人一样活着。 边城百姓对黑狗子的做法,高开之并不认同,但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毕竟,乾人对北狄人的仇恨,世世代代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多一些同情,力所能及之下,多帮帮他。 黑狗子的脚踝需要长时间推拿,恐他会受不住痛。 高开之便让伙计熬了一碗汤药给黑狗子服下。 这一碗热乎的汤药,竟被黑狗子当做了美味,喝完了还依依不舍,习惯性的舔了舔碗。 这药是助眠安神的,长时间劳累的黑狗子,根本抵不住药效,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高开之让他平躺在床上,细细的替他把了脉。 常年的劳累,饥饿和受伤,让黑狗子的身体十分瘦弱。 但即便是这样,依旧不影响黑狗子比大多数人都生的高大。 高开之心中暗道:果真北狄人的血统比乾人要强壮太多。 洗了干净的布巾,高开之又替黑狗子擦了脸和手,打算帮他把身上的其他外伤也上一点药。 这对高开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剥开的凌乱发丝下面,藏着的是一张让人意外的年轻脸孔。 黑狗子看着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未算成丁却已替许老爹家里服了好几年徭役。 他的五官的确有别于大部分乾人,鼻梁高挺,眼窝也较乾人深一些。 睡过去也紧紧的抿着的唇薄而棱角分明,很有些北狄人的长相特征。 但高开之却知道,黑狗子最多不过是半个北狄人,他还有一半的乾人血脉。 因为北狄人的眼睛微黄发棕,看人的眼神就像是被野兽给盯上。 而黑狗子的眼睛,是跟乾国人一样的黑色。 只可惜,边城的百姓,并没有因为黑狗子有一半乾人的血统就对他仁慈些。 反而因为他另一半北狄人的血统,把他当做了发泄仇恨的对象。 高开之只是一个大夫,他也恨北狄人,但黑狗子不一样。 黑狗子只是一个在乾国长大,也从未做过伤害旁人,即便对他打骂侮辱,也从不还手的可怜孩子。 叹了口气,高开之不再纠结这些,仔细帮黑狗子揉开了脚踝的淤血。 又以银针刺放淤血,最后用草药覆上,用干净透气的粗布包裹。 然后,又帮黑狗子处理了身上其他地方的外伤... 黑狗子睡足了一个时辰才醒,他看到自己身边放着一双鞋面是鸦青色的布鞋, 雪白的千层底,后跟那里有一点磨蹭过的痕迹。 “这是我穿过的旧鞋,你的脚跟我差不多,你试试看。” 高开之从外间进来,笑着说了一句。 黑狗子脚上有伤,高开之明知道这双鞋或许他穿不了多久,可依旧是不忍心看他赤脚而行。 过去那些年,高开之也陆陆续续送过黑狗子一些衣衫鞋袜,可下次再见,他依旧还是衣不蔽体。 黑狗子急忙把鞋放下,摇了摇头,他哪里配穿这样的鞋? 低头看着自己被包好的脚踝,还有手臂,头皮之前在街上被石子砸破的地方,都上了药。 黑狗子突然有些局促,因为他知道,许老爹给的两个钱,一定是不够的。 从腰上扎的紧紧的麻绳里摸出那两个钱攥在手里,黑狗子低着头,不敢看高开之的眼睛。 “钱,我以后会还。” 高开之笑了笑:“还什么?这两文刚好。” 黑狗子猛的抬头,拿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高开之温和的笑脸。 “回去之后,脚不要沾水,来,把鞋穿上,好好养上几天就无碍了,若是感觉哪里还不好,就再过来寻我。” 高开之收了那两文钱,帮他给那只没有受伤的脚穿上鞋,又亲自扶了他下床,把他送到了医馆外, 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去忙着给其他人看病了。 黑狗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馆,他那只踩在地的脚,套着一只软软的布鞋。 厚厚的千层底,像是踩进了云朵里。 黑狗子一手拄着那块破床板子,一手抱着另外一只鞋,直到走回家,也没有回过神。 大嫂还在院里看着她的那只鸡,瞧见黑狗子回来了,“忒”了一声想要回屋。 眼睛却瞧见了他手上和脚上的鞋,惊讶的停了脚。 “哪来的鞋?” 一把从黑狗子手里夺了那只没穿的,大嫂拿在手里翻看,瞧了鞋面都是好布做的,乐的直接弯腰去夺黑狗子脚上的那只。 黑狗子记着高大夫的话,伤的那只脚不敢沾地,被推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只鞋终是被抢了去。 大嫂抱着抢来的鞋美滋滋的进了屋,临了只扔下了一句话。 “呸,你也配穿鞋?” 黑狗子没有同她争,因为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 扶着床板子站起来,翘着脚一跳一跳的回了自己的破屋。 这屋里,放的都是些柴火还有农具之类的杂物,其实是家里的柴房。 黑狗子把床板子放回去,坐在床上发着呆。 许老爹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瞧了眼黑狗子被包的严实的脚。 淡淡的说了一句:“明个儿一早,你去采石场,把老大换回来。” ...... 第3章 中元节 连阴山,在边城的东边,一望无际的山脉把北狄人圈在了草原上。 若不是有这片大山的阻挡,只怕乾皇住的金殿也要遭了抢。 这话,是以前采石的时候,黑狗子听两个凿石头的老头说的。 他还是来把大哥换回去了,看守他们干活的人是边城里的士兵。 瞧见黑狗子回来了,很痛快的让满脸不爽的大哥回了家。 因为黑狗子就算是腿脚不灵便了,干的活也比他那个吃不得苦的大哥强的多。 说来也是怪,这黑狗子被许老爹给饿的成了皮包骨,可这力气是真大。 百斤重的石料,他一个人半日就能背上几十趟。 可惜现在他的脚伤了,只能跟一群年纪稍大些的男人凿石头。 先用斧锤凿一条浅缝,再隔一定间隔用二锤把铁楔子打入。 利用横竖两排铁楔子把石头裂成长条状的石坯。 然后便有人把石坯抬或背的弄到山脚下。 再修凿成较为规则的长方体送去边城往西,用这些石块垒出高高的城墙来抵御风一样来去的北狄人。 采石这种活是极为辛苦的,但黑狗子却觉得比在家里的时候好太多。 因为在这里一天有两顿饭吃,晌午那顿,还是干的。 尽管分给他的饭总是比旁人的少,黑狗子也觉得很满足。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吃饭歇息的时候,离黑狗子不远的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说话。 “我听说,咱们皇上要把这城墙一直垒到西边天山去。” “啊?那得几辈子才能垒好?怕是把这连阴山给挖平了,也不够吧?” 另一人哈哈大笑:“挖平了这头堵那头,你当皇帝老是你这个蠢东西?” “都怪该死的北狄人,老天怎么不开眼,一个雷把他们都劈死算求。” 黑狗子听到这,把头垂得更低。 可即便这样,还是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尖锐的碎石,砸在他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黑狗子没抬头看是谁拿石头砸他,这种事他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伸手抹了一把流到脸上的血迹,然后抓起叶子上的一团黍饭连带着手上沾的血一同塞进了嘴里,面无表情的慢慢的嚼着。 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知为何都有些惊惧,只冷哼几声,倒也没有再找他的麻烦。 如此又在山上做了十几日没有工钱的苦力,便到了中元节。 前一日过了晌午,看守的士兵便吆喝着让他们回家去。 过了第二日的中元节再回来继续干活。 黑狗子的脚好的差不多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人群后面慢慢下山。 这些服徭役的人,有边城的,也有附近其他村子的。 可以休息一日,大家都很高兴,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脚步飞快的往家赶。 虽然来服徭役的人家都不富裕,但回到家就有热乎饭,有老爹老娘,婆娘娃子,总是有些牵挂。 唯有黑狗子一个人,走的有些茫然... 再远的路,也终有到头的时候,黑狗子在夜幕降临前回到了边城。 回到家,许老爹一家人正借着夕阳的余光在院子里吃晚食。 黑狗子看见,那双鸦青色的布鞋,穿在大哥的脚上,已经成了灰黑色。 大哥大嫂都把他当做的透明人,只是吃饭的速度更快了,生怕剩下了便宜了黑狗子。 许老爹看见黑狗子立在门口不动,问大嫂:“还有饭么?” 大嫂撇撇嘴:“谁知道他回来,家里没有做他的饭。” 闻言,许老爹就摆摆手:“少吃一顿也饿不死,狗子,家里柴不够了,明日祭祀祖宗,一早起来就要用,你去砍些回来。” 黑狗子闻言,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破屋。 翻出一把柴刀,又拿了一捆麻绳绕在身上就离开了家。 等黑狗子离开了院子,大嫂拿脚踹了一下大哥。 大哥看了眼老爹:“爹,咱家还要养这狼崽子到什么时候?我出门都抬不起头。” 许老爹撇了眼挑事的儿媳妇:“他走了,家里的活你能干?还是上山采石你能去?” 大哥闻言急忙摇头:“那采石的活真不是人干的,我可不想去了。” “那你们就别老搓磨他,养头牲口还得给喂点草料,把他饿死了,这家你们就自己顶起来。”..... 黑狗子确实很饿,走了一下午的路,到家连口水都没喝。 他背着绳子,把柴刀别在腰上,出了边城,没往连阴山那边走,而是在城外寻了一片野林子。 马上就天黑了,黑狗子没有着急砍柴,而是在树下借着余晖到处寻摸。 捡了两朵打了蔫的野蘑菇,还有几棵野菜,混着几根草直接就塞进了嘴里。 这些年他若不是自己到处寻摸着能填肚子的东西,在那个家里真的活不下去。 砍了高高的一捆柴背在背上,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黑狗子提着刀往城里走,路过高大夫的医馆,瞧见里面还亮着灯。 他不敢在门口张望,只快速的往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高大夫。 心中有些遗憾,远离了医馆之后,黑狗子从怀里摸出两颗小小的鸟蛋。 换作以往,这蛋根本留不下,可他就是想送点什么给高大夫。 今日怕是没有机会了,黑狗子把两颗擦干净的生鸟蛋,连壳一起塞进了嘴里... 第二日,中元节。 黑狗子从天不亮就起床,打扫院落,挂上纸灯笼,准备供品,还有祭祀用的香烛。 又拿出许老爹让他连夜用纸扎的衣裳,房屋,金银元宝等等,留到晚上祭拜的时候烧掉。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换了干净整洁的新衣裳,唯独黑狗子还是那一身。 因为他不用祭拜,许老爹甚至不允许他出现在供桌旁,院子里,怕他冲撞了许家的先祖。 干完了家里的活,黑狗子被赶出家门。 光着脚,散着头发,路过一户户人家的灯笼下,就像是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街道两旁也挂满了灯笼,黑狗子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医馆外。 医馆没有开门,只留外面两盏纸灯笼轻轻摇曳,黑狗子疲惫的坐到了医馆门口的台阶上。 对于这个边城,只有这个地方,能让他感觉到依恋和温暖。 第4章 夜袭 “黑..狗子?是你吗?” 一声惊疑的询问,让黑狗子抬起头。 高开之穿着一身崭新的竹青色长袍,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黑狗子局促的站起来,手抓住自己破碎的衣襟,急忙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你怎么在这?今日中元节,可没有出来闲逛的,你是哪里又受伤了吗?” 面对高大夫的询问,黑狗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摇摇头,就要快步离开,却又被高开之给叫住。 “你等等,我先开了门。” 医馆的伙计都放假回家去祭祀了,高开之把灯笼小心放到一旁。 然后有些笨拙而吃力的往下拆门板。 这些活,平日都是伙计在做,因此他做起来很不熟练。 黑狗子见状,急忙跑过去帮忙,三两下便拆了门板,整齐的摞放到一旁。 高开之笑了笑:“你干活倒是很麻利,来,跟我进去。” 点燃医馆内的油灯,高开之先打水净了手,回头瞧见黑狗子还局促的站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这个时辰,都在祭祀先人,你怎么在外面?” 黑狗子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我没有先人。” “呵呵,怎么会没有呢?每个人都有祖先,你总不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高开之说完,也明白了黑狗子此时的处境,叹息一声:“黑狗子,你别怨恨许老爹。” 黑狗子愣了一下,晃了晃脑袋:“没有爹,就没有我,我不怨他。” 许老爹虽然把他当做了牲口使唤,可也的确养大了他。 否则他一个被遗弃的婴孩,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 高开之闻言,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你是个心怀良善的好孩子。” 见黑狗子仍旧是之前那一身,而他送的鞋也没有穿,高开之让黑狗子跟他进后堂。 在他平日休息的地方,翻出了一套干净整洁的旧衣裳,和一双鞋袜。 “今日不管你要不要祭祀先祖,总归是要收拾的干净。我去给你烧些热水,你等下就在我这里洗干净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黑狗子急忙拒绝:“不用了,我还是,我该回去了。” “你有地方去吗?这样的日子还是不要在街上转悠的好,正好,我也一个人,你留下跟我做个伴吧?” 听高大夫这样说,黑狗子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而他心里其实十分愿意留在高大夫这里,甚至常常幻想着,当初是高大夫捡了他该有多好? 他抢着自己烧了水,在高开之的催促下,扭扭捏捏的脱了衣裳,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裳和鞋袜。 高开之帮黑狗子把长发拢在脑后,用一根布带子绑好,露出了他总是躲躲藏藏的面容。 看着黑狗子脑门上那块嫩红色的新肉,高开之叹了口气:“服徭役的时候被打的?” 黑狗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已经好了,不疼。” 高开之不再多说:“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你帮我烧火,咱们爷俩做点简单的饭食。” 黑狗子乖乖点头,熟门熟路的去院里抱了柴火,医馆后院里不多时便飘出了食物的香味... 与此同时,边城的城墙外,五里之外的地方。 一群北狄骑兵骑在马上,静静的望向黑夜中边城城墙。 这一群轻骑兵人数只有上千,面对边城外这一排高大的城墙根本毫无办法。 但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也不知在城外站了多久。 静悄悄的连胯下的马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另一侧靠近旌安的一处小村,垒了一半的城墙此时也已经停工,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士兵在看守。 今日是中元节,守将特意让大家都回营地去过中元节,遥拜先人了。 就连值守的士兵,也都心里记挂着家里。 不会想到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里,在这样明亮的月圆之夜里,北狄人会来搞夜袭。 往外望去,无边的草原在月光下就像是一片海洋。 而这片‘海洋’此时竟翻起了波浪。 其中一个值守的士兵无意间往外望了一眼,只见远处草原上似乎有一条黑线在滚动。 紧接着,他似乎又听到了一阵轰隆声。 是马蹄声! 士兵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奔向一侧,抓起扔在地上的铜锣用力敲响。 “夜袭!夜袭!北狄人打来啦~” 锣声,喊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村落,等到留守的所有士兵冲到半截城墙前。 无数北狄人已经冲到了近前,再然后只听“嗡”的一声,这是无数人同时松开弓弦的声音。 千百支箭矢如雨一般从空中落下,在明亮的月光下泛着寒光,映照在乾国士兵的眼中。 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一阵箭雨立即就收走了数十名乾国士兵的生命。 这是一次有计划的夜袭,千余名北狄骑兵一字排开。 手中抱着长木在其余族人的掩护下冲到了没有城墙的那一边。 用手中的长木撞开了乾兵用来阻拦他们的拒马刺架,冲过刺架直直的往那两条深深的壕沟里跳。 马匹跌进沟里摔断了腿,不断的嘶鸣,马背上的北狄人已经灵活的翻滚下马。 抽出了腰上的长刀,冲进了乾兵的队伍里。 以血肉之躯短暂的阻止了乾兵上前。 就这短瞬之间,有两百匹马都跳进了壕沟,竟是给身后的北狄人队伍铺出了一条血路。 等到指挥此处的百夫长看明白对方的意图,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这里是边境最薄弱的地方,驻军大部队还刚刚被将军给调走了.... 没有城墙和壕沟的阻碍,马上的北狄人仿佛在草原牧羊一般,根本不把这千百个孱弱的乾国士兵放在眼里。 他们呼啸着冲过半截城墙,不记伤亡,也不跟乾兵缠斗,直直的杀出一条血路冲进了后方乾国百姓的村子里。 各个正在祭祀祖先的百姓,只见一个个仿佛恶鬼般的高大身影风一般的冲进了家门。 无论男女老幼一通乱杀,点了火把四处焚烧。 仅仅片刻之间,就将一个百余人的小村子屠成了修罗地狱。 守护这一处边境的乾国士兵苦苦抵御,也拦不住任何一个北狄人的马蹄。 火苗窜起半个天那么高,乾兵慌忙点燃的狼烟也终于升到了高空。 原本以为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等到附近其他队伍的支援。 却惊恐的发现,不远处的旌安村那边,天空也被阴影遮盖了大半.... 第5章 北狄人进城了 此时,被高高的城墙保护的边城百姓,都在恭恭敬敬的祭祀先祖,祈求祖先保佑,根本不知危险降临。 黑狗子跟高大夫也做好了吃食。 两碗蒸熟的黍饭,一碟子腌菜对黑狗子来说,就是难得的美味。 “今日食素,咱们简单吃些。” 高开之递给黑狗子一双筷子,示意黑狗子吃饭。 再抬头,却瞧见黑狗子握着拳头,笨拙的用筷子去挑饭。 高开之再次叹息,许老爹是真把黑狗子当牲口来养了,竟连筷子都没有教他用过。 “黑狗子,还不知你大名叫什么。” 高开之没有出言纠正他,而是默默的把黑狗子的筷子拿走,递给他一个木勺。 黑狗子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木勺挖着饭。 其实他更习惯用手抓,只是在高大夫面前,黑狗子从心底不希望让他看到自己的粗鄙。 “怎么会没有大名呢?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这句话,让黑狗子想起了他很久之前的那个名字:“许..许满仓。” “满仓?粮谷满仓,真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满仓。” 高开之的笑容是真诚的,黑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可见许老爹对你,也是有期望的。” 期望是什么?黑狗子不知道,也许就是希望他能多干活,少吃饭。 见黑狗子不吭声,高开之便说起旁的。 “其实,我有个女儿,名字也很好,叫做忘忧。” 高开之许久没有回家了,今日中元节,也算是团圆的日子。 他却不能陪在妻女身边,只有念叨着女儿的名字,已解思念。 “忘忧。”黑狗子也在心里念叨了几遍,听着,就觉得是一个好名字。 只是好在哪里,黑狗子不通文墨,却是说不出来。 “你可知道,忘忧是什么意思?” 黑狗子摇头,高开之笑道:“合欢解忿,萱草忘忧,忘忧其实就是萱草的别称,我当年..” 话未说完,高开之突然一脸惊恐的站了起来。 黑狗子顺着高大夫的目光疑惑的转头,看到城墙方向那边的天空中,飘起一团黑色阴影。 高开之急忙跑出医馆,站到了街面上,看清那的确是城墙上的士兵放出的狼烟时,顿时紧张起来。 “北狄人打来了?” 紧跟出来的黑狗子脚下一顿,接着便听到城墙那边传来敲锣示警的声音。 “满仓,你快回家去,虽说北狄人不太可能攻进来,也要提前做个准备。” 北狄人竟然在如此月圆之夜来攻城,高开之总觉得不对劲。 黑狗子担心高开之,不肯离去:“高大夫...” “我去提醒旁人,不会有事,你快回去。” 黑狗子被推开几步,见高大夫已经朝另个方向跑去了,只好先回了家。 自从边城的城墙修好之后,北狄人来攻过几次,没有占到便宜之后再没来过了。 因此边城的百姓看到了狼烟也并不慌张,觉着那高高的城墙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北狄人再厉害,也杀不进来。 所以,黑狗子一路上,都见到不少百姓,站在家门口往城墙那边瞧,都是看热闹的表情。 事关北狄人,黑狗子少不了沿路都被唾弃。 他无奈的把高大夫帮他束好的头发又拉扯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回到家,许老爹等人也已经知道北狄人来攻城了,并未慌张。 反而看到换了一身衣服还穿了鞋袜的黑狗子更加惊讶。 “哟,这是去哪了?还混了一身行头,挺有本事的啊。” 大嫂斜着眼看黑狗子:“就是怎么穿,也穿不出个人样来。” 许老爹咳了两声:“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少说几句吧。” “哼,外面那些北狄人又打来了,叫我说啊,爹你就是心善,该把这野崽子丢到城墙外面去。” 黑狗子不想再听,低着头说道:“爹,高大夫说,叫提前准备。” “没啥事,打不进来,除非那些北狄人长了翅膀了,会飞。” 许老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街面上,传来了无数惊叫嘶喊的声音。 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黑狗子急忙冲出巷子,跑到街面上。 只见远处一队高大的身影骑在马匹上,呼啸着冲了过来,住在街面上的百姓已经开始慌乱逃窜。 黑狗子回头看看身后的城墙,完全懵了,为什么,北狄人竟然从后方进了城? 他们是怎么绕过城墙的? 他在北狄人冲过来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还未进门就大声呼喊道:“快跑,北狄人进城了!” 这一嗓子将许家附近的邻居都惊动了,大家伙还在讨论外面街上到底怎么了。 听了黑狗子的话,顿时都慌了起来。 黑狗子冲回了家,二话不说抗起许老爹就要往外跑,被许家大哥一把拽住:“你干什么?” “北狄人来了,快点跑。” 大哥大嫂犹自不信:“城墙那么高,怎么可能冲进来。” 黑狗子不善言辞,也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用力挣脱了大哥的手,扛着许老爹冲出了家门。 大哥大嫂追出门外,也听见了外面街上传来的马蹄声。 还有北狄人特有的呼啸声,仿佛狼嚎一样... 边城彻底乱了,城墙外不知有多少北狄人在攻城。 他们冲到城墙下就口咬长刀,弃马爬墙。 城墙上的士兵不断的射箭,将爬墙的北狄人射落,但他们就像不怕死一样前仆后继。 北狄人擅骑射,前面一批人爬墙,后面跟来的就放箭掩护,无数箭雨落下,城墙上的乾国士兵,也开始出现伤亡。 另一边,还有几队人,竟然抱着长木骑在马上,自杀式的冲向厚重的城门,直直的往上撞。 这一幕看的城墙上的士兵心惊胆寒。 副将吴玉峰趴在城头,看着月光下那一片黑影,估摸了一下最多也就一两千人。 士兵回报其他几处狼烟都点了起来,便知道这是敌人行的声东击西之计。 只是他未曾想到,这些北狄人打的不是拖住他们抢掠别处的注意。 而是从别处冲进了乾 国境内,绕到后方进了边城。 进入境内的北狄骑兵,人数未知,此时已成两面夹击之势。 边城军营平日里原本有守军五千人,但此刻留在边城的守军人数其实只有一千多。 其余人都被主将谢之庆带走了,奉命前去旌安村边境督建城墙。 而且就在昨日! 第6章 回城救人 吴玉峰来不及去思索这其中的巧合,果断分出一半兵力截杀入了城的北狄人。 阻止他们袭杀百姓,同时保护城内百姓撤退进连阴山避难。 之后又另派几骑出城向离边城最近的奉池求援! 今夜白月如日,而此时却被一片片阴影笼罩了半个天空。 看狼烟的方向,整条边境线都遇到了敌袭。 吴玉峰看向旌安村那个方向,同样是黑烟滚滚。 如今他所在边城,就只能期盼奉池的仇将军能快点带兵过来。 黑狗子背着许老爹拼了命的往连阴山的方向跑,他转挑巷子小路,这样可以避免跟刚入城的北狄人遇上。 从一侧小路出了城之后,吴玉峰派的士兵才开始组织百姓朝黑狗子这个方向撤出, 许老爹经过之前的惊慌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见黑狗子是第一个出城。 想着北狄人也追不上了,急的直拍黑狗子叫他停下。 “你莫要管我,快回去找你大哥,把你大哥给带出来!” 许老爹只有这一个亲儿子,儿子不走,他也断不会走。 见黑狗子不听话,他急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黑狗子终于停了下来。 “你去把你大哥给带出来,要是带不出来,你也别出来了!” 黑狗子呼呼喘着粗气,听到后方传来的喧闹,正是边城里的百姓。 于是,他把许老爹放了下来。 “我跟城里人一起走,你莫要管我,快去,快去!寻你大哥。” 黑狗子闻言,只好把许老爹留在原地,迎着从城里冲出来的百姓往回走。 他一边逆流而行,一边在人群中寻找高大夫的身影。 没有看到高大夫,却看到了夹在人群里的大哥大嫂。 大嫂眼尖的看见他了,挤过来一把薅住了黑狗子的衣裳:“我的鸡还在家里,你快回去把我的鸡给抱出来。” 黑狗子一把甩开大嫂的手,见他们夫妇无事,也就没有再管,但也没回头去找许老爹。 他借着身高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始终没有看到高大夫的身影。 黑狗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又回到了城里,撒腿朝医馆的方向跑去。 眼瞧着跑出巷子对面就是医馆了,却听见前方传来北狄人的呼啸声。 黑狗子停住了脚步,侧身躲进了角落,呼呼的平复着呼吸。 北狄人,他从没有靠的这么近过。 一直以来,黑狗子听到的都是北狄人的残忍。 所以,即便大家都说他是北狄人的野种,可他到底是在乾国长大的。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充满恐惧。 但是,高大夫还没有跑出来。 这个唯一给他温暖,把他当做人的高大夫。 黑狗子绝对不能允许高大夫出事。 平复了紧张的心情,黑狗子把散乱的头发重新绑好,悄悄伸头看向对面。 医馆门口挂着的布幡子正在燃烧,从敞着的正门能看到里面的药柜已经被翻倒。 北狄人已经进去抢过东西离开了。 黑狗子心里暗暗祈求高大夫没有回来。 他趁北狄人过去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医馆,找到后院。 没有看到高大夫的尸体,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后院离开医馆,黑狗子尽量藏在阴影里不断的在后面居民的住处附近四处寻找。 沿途,越来越多的尸体进入了黑狗子的视线。 这一片都是被北狄骑兵扫荡过的地方,这些来不及跑的人全都死在了刀下。 黑狗子强忍恐惧,还要往里走,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呼啸,还有人惊慌呼救的声音。 他冲到街边的巷口暗中偷看,十几名北狄人骑兵举着染血的刀追着一群百姓在街上逃窜。 百姓身后,还有几十个乾兵边跑边放箭阻拦,给百姓们争取逃生的时间。 但也不知是他们的箭法不行,还是对方的骑术太厉害,被射中的寥寥无几。 让黑狗子心惊的是,前头那一群百姓里,有一个让黑狗子牵肠挂肚的身影,高大夫。 如今这城里四处都是火光,喊叫,打杀的声音。 北狄骑兵进了城之后,被乾兵冲散,但也几乎不跟乾兵正面拼杀,却仗着骑马灵活在城内四处追杀乾国百姓。 这跟以往他们以抢掠为主,抢完就走的风格完全不同。 此次,他们好像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眼看着追着高大夫的这一队北狄人的长刀马上就要刺进跑在最后头的百姓身上了。 一辆燃着熊熊烈火的木轮车从一侧巷子里冲了出来。 黑狗子大叫着,为了高大夫他克服了心里的恐惧,推着点燃的木轮车撞向北狄骑兵。 骑兵身下的马匹惧怕火焰,纷纷后退,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这一辆燃着的木轮车横在街道上,给前面逃窜的百姓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黑狗子也快速追了上去,拉起高大夫钻进了一旁的巷子。 还不忘大喊一声:“进巷子!” 其余的百姓一看也纷纷跟着往巷子里钻,这样一来,北狄骑兵在巷子里跑不起马来。 没了优势,让边城的百姓多了一丝生机。 黑狗子把高大夫拉的跌跌撞撞,干脆一把背起了他。 他腿长跑的快,不多时就冲到了最前后。 身后的百姓不自觉就把他当做了领头人,跟在他身后没了命的在巷子里钻来钻去。 北狄骑兵即便在巷子里被限制了速度,但也比两条腿的普通百姓跑的快。 就在他们快要跑出边城的时候,后面跑的慢的百姓已经被北狄人的弓箭给射死了。 黑狗子听到身后的动静不敢回头,爆发出了身体的极限,很快就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惨叫声从身后传来,慢慢的,再听不到一点声息。 黑狗子一口气冲出边城,往连阴山的方向飞奔。 追上了最先撤退的那批百姓和护送他们的士兵,知晓了暂时安全之后,累的一下跪坐在地上。 高开之即便后半段被黑狗子背着跑,也是被颠去了半条命。 他爬起来看向身后,没有人追来,也没有百姓跟上来,他们那一群人,只有黑狗子带着他跑了出来。 高开之心中悲痛,知道城里还没有逃出来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黑狗子缓过气,觉得此处还是不安全,走到高开之身边想要继续背着他逃。 看了看在月色下,双眼明亮,面容如刀削斧刻般的黑狗子,高开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刚刚不是黑狗子救他,他根本跑不了这么远,一定会死在北狄人的刀下。 第7章 杀意 人人都说黑狗子是北狄人,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可北狄人来临的时候,他能勇敢的冲出来救出了自己。 “现在应该没事了,不出意外咱们的援兵很快就会到,那些北狄骑兵不会跟到这里来。” 高开之伸手拍了拍黑狗子的肩头:“满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黑狗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又憨实的笑。 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继续往前走。 沿路,有许多走不动的人,坐在地上低声的哭泣。 这个时候,人们过了最初的恐惧和慌乱,开始替城内死去的亲朋好友悲伤起来。 也替什么都没带出来的家财悲伤。 许老爹跟自己的儿子儿媳汇合了,三个人也愁眉苦脸的坐在地上。 看到黑狗子跟上来了,大嫂一下蹦起来跑到了黑狗子身边:“我的鸡呢?” 黑狗子愣了愣,他忙着去找高大夫,忙着逃命,早已把鸡的事忘在脑后。 “我不是叫你回去把我鸡抱出来,你没去?” 大嫂提高了嗓门,黑狗子摇摇头。 “啪~”一个耳光让周围的百姓都看了过来。 高开之愤怒的走到黑狗子旁边:“许家大嫂,现在逃命都来不及,谁会为了一只鸡去送死?” 大嫂闻言放了泼:“那是我娘家给的嫁妆啊~” 嚎了一嗓子,大嫂又去厮打黑狗子:“你这个北狄的狗崽子,都怨你,你怎么不死在城里?你去把我的鸡给抱回来,抱不回来,你就去死吧。” 北狄的狗崽子...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黑狗子的脸上。 那张脸,跟今夜冲进城内杀人的北狄人,多么的相像... “都什么时候,还吵吵,把北狄人给引来你就消停了。” 许老爹呵斥一声,大嫂还是有些怕的,闻言闭了嘴,只不过死命的拿眼瞪着黑狗子。 大哥在一旁默不作声,尽管在黑狗子很小的时候,他们常常一起玩耍。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弟之情已然在无数口水中变成了厌恶和憎恨。 黑狗子无助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四周的目光如尖刺一般,刺的他浑身生疼。 高开之把黑狗子给拉到一旁,轻拍他的手臂:“别往心里去,你刚刚冲出来挡在北狄骑兵前面,大家都看在眼里。” 大嫂闻言冷哼一声:“还不是就把你高大夫给救出来了,谁不知道你对这狗崽子好,又是给吃又是给穿,看病也不收药钱。” 说到这,大嫂突然高声惊讶:“哎呀,我咋就没想到呢?这黑狗子该不会是你高大夫跟哪个北狄女人生的种吧?” “你!”高大夫心地善良,边城的百姓他都一视同仁,从不肯多收药钱,只是黑狗子可怜,他才多帮衬些。 如今竟被一个妇人这样污蔑,他心中愤怒,又耻于同妇人争吵,顿时气的面色涨红。 这边城的百姓,没有几个没受过高大夫恩惠的,见许家大嫂这样侮辱高大夫,都纷纷指责她。 许老爹见儿媳妇惹了众怒,跟着骂了几句,让老大把她领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然后走到高大夫跟前:“高大夫,你可别跟她一个妇人见识,回头,我叫老大好生收拾她。” 高大夫气的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只摆了摆手。 许老爹赔笑几句,见黑狗子在一旁不动,催了两句:“走吧,狗子。” 高大夫见许老爹走远了,黑狗子还不动,拍拍他:“满仓,你去吧,我没事,我估计天亮前就能有消息。” 黑狗子只得点头,看到高大夫周围还有不少百姓。 最外围,还有士兵在警戒,这才放心的追上了许老爹一家。 许老爹不好意思再跟别人聚在一起,领着儿子媳妇往前走了好远才寻了个地方休息。 跑的太急,什么都没拿,此时想喝口水都没有。 大嫂难免又开始小声跟大哥抱怨。 黑狗子走到他们一旁,隔了些距离,也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大嫂的身上。 今晚他看到了无数惨死的人,那血腥气似乎还在鼻尖萦绕。 不知为何,黑狗子心里也升起了一阵杀意。 他记起大嫂进门后对他的苛刻辱骂,记起大嫂无数次在爹跟大哥面前撺掇要撵走他,还不给他饭吃。 但其实他以前从未去记恨大嫂,因为从小到大,他听到的辱骂太多,也觉得是自己给爹和大哥丢人。 可大嫂刚刚侮辱了高大夫,高大夫是那样善良,是唯一对他好,把他当人看的人。 大嫂可以打他骂他,但不能对高大夫不敬。 因为这一点,黑狗子恨上了大嫂。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这一夜,跑到了连阴山附近的百姓,没一个人能睡得着, 他们遥望着边城的方向,只看到升的高高的浓烟,和若隐若现的火光。 不少人都抹着泪,害怕回去之后连家都没了。 “黑狗子,北狄人应该已经回去了,你跑的快,回边城去看看什么情况了。” 许老爹惦记着家里的东西,又嘱咐一句:“记得回咱们家去瞧瞧,要是被北狄人给发现了,你可千万别往这边跑。” 黑狗子沉默的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路过两侧密密麻麻的百姓,黑狗子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厌恶,只能尽量低着头。 可刚刚他匆忙的扫了几眼,却没有看到高大夫的身影。 这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内心开始慌乱.... 吴玉峰浑身浴血,握着长刀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着。 在他身前,一个北狄骑兵仰躺在地下,被一刀贯穿了肚腹。 他挥了挥手,身后数十名带着弓箭的士兵利落的爬上了两侧的院墙,上了百姓家的屋顶。 吴玉峰则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胡同里引北狄骑兵。 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到现在还没回来,城门那边,刚刚说是外面的北狄人已经撤兵了。 可城里还有差不多一千多个北狄骑兵。 他也不敢把城门那边的人调过来,怕外面的北狄人又来个回马枪。 若是攻破了城门,那就全完了,整个草原上的北狄人都会一窝蜂的冲进来。 别小瞧这一千多北狄骑兵,吴玉峰现在就算人数是对方的两倍,正面相对,也无多大胜算。 他只好把士兵都分散开来,利用城内地形,打起了游击,设了个埋伏。 争取不打正面,一点点消耗对方人数。 在巷子里诱杀北狄骑兵的同时,还发现了不少藏在家里没被搜出来的百姓, 吴玉峰头都大了,一边留下几个士兵组织百姓藏好,一边将敌人引到别处。 第8章 城内激战 前方突然传来士兵警示的锣声,和马匹嘶昂的声音,吴玉峰急忙冲了过去。 两个北狄人自对面冲过来,马上挂着大包小包抢来的东西,正在追赶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 吴玉峰立刻带兵冲上前去,一个滚地横劈,当先朝马腿砍去。 其余手下士兵也配合默契,用长枪刺向马背上的北狄人。 其中一人被刺下马,竟还未死,顶着一个血窟窿反手一刀劈在了乾国士兵的脑袋上。 另一人也从马背上跳下扑倒一名士兵,咽气前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这两个北狄人死前发出的嚎叫,引来了更多的马蹄声和嚎叫声。 吴玉峰一把拖过长衫男子带着士兵躲进巷子,这才发现竟然是城里医馆的大夫。 “高大夫,你怎么还没走?” 高开之心惊肉跳,吓的两腿都在抖,刚才十几个乾兵围杀两个北狄人,竟还被反杀了两个。 可见北狄人当真是如野兽一般残忍凶猛。 “我,我跑了又回来了。” “什么?你回来送死吗?”吴玉峰顾不得追究,拉着他钻进了胡同里一户被屠杀光了人家藏起来。 “咱们的援兵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到现在还没到,高大夫,你自己找个地方藏好,别再出来了。” 高开之被塞进了墙角草堆,才反应过来,他是回来救人的。 吴玉峰把他藏好就未再管,因为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数量还不少。 他立即爬上房顶,看到一个满脸浓须的北狄大汉,手持铁弓汇集了一队几百人的队伍朝城门冲去。 机会就在此时,吴玉峰立即发令,高喊一声“射!” 只见街道两侧的屋顶,无数身影显露,“砰~”“嗡~” 无数箭雨朝中间落下,北狄骑兵的人群中顿时爆出一捧捧血花。 敌人的惨叫跟战马的嘶鸣混在一起,吴玉峰抓着刀在屋顶上一边狂奔一边高喊:“射!” 又是一轮箭雨,敌人的骑兵队伍彻底被打乱,前面领头的北狄大汉,率先冲出被箭雨覆盖的街道。 勒马调头一气呵成,几乎都未看,抽出一支长箭就朝吴玉峰的方向射来。 危急关头,吴玉峰被身边一名士兵扑倒,险些掉下屋顶,但也躲过一劫。 那名扑倒他的士兵却被射中翻滚着掉了下去。 其余北狄骑兵也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调整,抽箭搭弓往两侧屋顶上射箭,没给乾国士兵第三次射箭的机会。 吴玉峰双眼充血,也不再犹豫,口中大声呼喝着指令,两侧埋伏的士兵纷纷举刀跳下房顶,冲进街道。 从昨夜北狄偷袭入城到现在,最大一次规模的正面拼杀才正式开始。 北狄人的马跑不起来,就没了冲撞的优势。 乾国这些年也研究出了一些对付北狄人的打法,那就是长枪刺人,大刀砍马腿。 但即便是北狄人失了马,拉不起弓,对比大多数乾人都要高大威武的身躯,也同样很难缠。 吴玉峰吆喝着,让手下儿郎列阵拼杀,三三两两一组围杀一个北狄人,这才勉强困住了这一批数百人的北狄骑兵。 缠住,就是死战! 无论是北狄人还是乾人,此时就只有一个信念。 那就是把利刃刺进对方的身体,直到对方变成一块死肉,才尖叫着冲向下一个。 不算宽敞的边城街道,很快就被鲜血铺满。 被利刃刺入骨肉时的痛叫,还有因为恐惧死亡发出的呐喊。 每一声就代表有一条生命停留在了这里。 双方合起来一千多人聚集在拥挤的街道上,有时甚至连刀都挥不开。 近身肉搏对乾人来说太过吃亏,这里每一个强壮的北狄人都高出他们一头。 粗狂野蛮的打法仿佛是一群野兽,疼痛让这些野兽更加兴奋,也更加嗜血... 吴玉峰一刀劈退一个敌人,身边配合的士兵突然一头仰倒,在他的眼窝上插着一支利箭。 吴玉峰抬头一瞧,竟是对方领头那大汉,骑在马上架弓射箭。 他的箭法十分精准,每一箭都能带走一个士兵的性命。 偏偏他射箭非常快,自腰间悬挂的箭壶取箭,搭弓,射出几乎只在呼吸之间。 就在吴玉峰看到他的这一刹那已经有四五个乾兵死在了对方的箭下。 吴玉峰大喝一声冲向对面,身体一扭,手中长刀狠狠甩了出去。 转着圈的在空中划出一圈亮光,朝那北狄大汉飞去。 “哚~”那大汉手臂一转,一箭射来,竟将飞旋在半空中的刀射中。 长刀在空中一顿接着便掉了下去。 那大汉也看到了吴玉峰,他身上的披甲代表了他是这城内的将领。 大汉哈哈大笑一声扔了弓箭拔出一把尖刀手拉缰绳朝吴玉峰冲来。 吴玉峰只觉得头顶传来一阵疾风,他急忙往侧前方一跃,躲过马蹄,落地抓起地上不知是谁的刀回手一架。 “当”的一声,手臂一沉,头顶火花飞溅。 来不及睁眼,吴玉峰往一旁迅速一滚,身后两侧士兵及时刺出长枪,才逼退了大汉两步。 北狄大汉名叫丘古,是赫连通保手下得力大将。 而赫连通保,则是北狄王庭三大领头人之一,势力仅次于北狄王拓跋一族。 此次他负责带人牵绊住边城这里的乾军,这一次打草谷所得财物,尽归他自己帐下。 但赫连族长也说了,要他坚持到乾兵援军过来才允许撤退。 丘古觉得,这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如果他能从城内打开边城的城门,那不但可以得到丰足一冬的财物,甚至还能得到赫连头人的赏赐。 于是,他将手下骑兵分作两拨,一波去搜刮财物粮食,一波跟着他来攻击城门。 带着十足的信心,丘古刀锋如疾电,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朝吴玉峰脖颈斩去。 吴玉峰大骇,交手两招,他知道自己远不是眼前这大汉的对手。 惊慌之下,手脚并用,冲进了一旁的人群里,扔掉了手里被砍出了豁口的刀, 又抢过一旁乾兵的长枪,随后返身而上。 就在这时,高开之偷偷摸摸的从不远处的巷子探出头来。 他看着眼前血腥的厮杀场面,咬着牙把长袍卷到了腰上。 然后猫着腰跑到了最外围,检查了几个躺在地上的乾兵,发现还有气息的,就往巷子里拖。 这便是他回来的初衷,这也是他当初愿意留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边城的原因。 高开之手边没有药,他就先撕了自己的长袍给士兵们止血,包扎。 然后把他们留在巷子里安全的地方,再出去救其他人。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哪怕高开之是真的很害怕,可也无法见死不救。 不知不觉,他已经拖回了十几个人。 也在不知不觉中,靠战场越来越近..... 第9章 世间再无高开之 黑狗子冲回边城,躲在角落,看见了这惊恐的一幕。 在离前方厮杀混乱的战场附近,高大夫弯腰吃力的拖着一个失血昏迷的乾兵。 不远处一个高鼻深目,露着一胸口卷毛的北狄人,骑马提刀朝高大夫跑去。 黑狗子手边没有任何能用的武器,他情急之下赤手空拳便冲了出去。 在那把刀落在高大夫身上之前,一头撞向马背上的北狄人。 恐惧让黑狗子爆发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力量,连人带马都被他给撞翻了。 马匹嘶昂着摔倒,发出“轰”的一声。 黑狗子迅速从马身上爬起来,挥起拳头,用尽全力一拳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这一拳仿佛有开山裂石之力,砸的这个北狄人的眼珠子都爆了出来。 响动被战场边的两个北狄兵给发现了,他们举刀大叫着冲了过来。 高开之见了,急忙拽了一把把自己也吓傻了的黑狗子往巷子里跑。 两人冲进巷子,那两个北狄兵还是跟了进来。 乾国跟北狄语言不通,黑狗子不知道那两个北狄人在大呼小叫些什么。 只见他们跟了进来,恐惧也重新回来,他迈开长腿,反拉住高大夫逃跑。 两个北狄兵追了一段,发现巷子里两侧躺着数名奄奄一息的乾兵。 也不追黑狗子他们了,一刀一个的仿佛砍柴一样的杀起了受伤的乾兵。 高开之回头,见到他之前的救的士兵,毫无反抗能力的被这两个北狄人无情斩杀,顿时双眼通红。 情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挣脱了黑狗子的手,从一旁捡起一根木棍就大叫着冲了回去。 黑狗子跑出几步回头,深邃的双眼顿时睁大。 高大夫手里的木棍连一下都没有挡住,他的人和那根木棍一样,被锋利的刀锋划过。 “咔嚓~” 这一声是木棍被斩断的声响, 又似乎是刀锋划过高大夫骨肉的声响。 亦或是,黑狗子心中那唯一的温暖之地,碎裂的声响。 黑狗子瞬间便失聪了,城内所有混乱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高大夫倒下的身影,和两个恶鬼般的北狄人狰狞的面孔。 “啊~~~” 多年积攒的满腔怒气与怨恨,都化作了这一声大吼。 就连在巷子外面的街道上厮杀的北狄人和乾国士兵们,都被这一声给分了一下神。 巷子里的两个北狄人更是被黑狗子的这一声大叫吓了一跳。 待他们抬头就见一道黑影已经冲到了眼前。 紧接着,就像是被马群撞到一样,一股巨力撞断了他们的肋骨,撞裂了他们的内脏。 黑狗子仿佛一头疯狂的饿狼,扑在二人身上,一手掐住一人的脖子,直接就抓烂了他们的喉咙。 然后拖着两具尸体的脑袋狠狠的往地上砸。 等到鲜血和脑浆都溅到了脸上,他才突然惊醒。 扔掉两具看不出人样的尸体,黑狗子跪坐在地上茫然回头,不远处,高大夫已经没有了呼吸。 踉踉跄跄爬到高大夫身边,伸出满是污血的手把高大夫翻转过来,见他青色的长袍已经被血染透。 黑狗子大张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却哭不出声。 自此之后,这世上再没有对他好的人了...... 街道上的战况几乎是一边倒,乾兵结成的战阵早已被冲散。 骑着马的北狄骑兵借着高处和马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掉下马的则依仗强壮的体格跟数名乾兵缠斗到一处。 已经没有什么战阵,北狄人也无法冲锋,全都化为最原始的肉搏。 鲜血,惨叫,断肢,修罗地狱般的场景随着太阳的升起更加清晰。 吴玉峰的嗓子都喊哑了,他身上中了两刀,险些被那名北狄大汉削去了脑袋。 在数名手下士兵的拼死保护下才得以逃离。 北狄大汉丘古也不追他,大笑着继续收割着其他的乾兵。 吴玉峰有些绝望,昨夜燃起的狼烟,以及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奉池城的援兵为何还不来救援? 被主将谢之庆带走的那四千边城守军现如今如何了? 再这样下去,边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吴玉峰撕了布条将手臂上的刀口紧紧缠住,伸脚挑起一杆长枪就又冲进了厮杀的人群。 不管援兵会不会到,他都无路可退。 就在吴玉峰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时,他听到了北狄人的惨叫声。 是惨叫,而不是之前受了伤还猖狂的嚎叫声。 吴玉峰伸头去看,但一片混乱中他也看不到那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靠近后方外围的乾国士兵却是瞧的清清楚楚。 黑狗子,那个他们所有守边士兵都认得的北狄人的野种。 不知从哪里捡了两把长刀,冲了过来,一头撞进人群,开始了疯狂的屠杀。 此时的黑狗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默不作声,任人欺凌的老实模样。 他红着一双眼,状若疯癫,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杀光这些穿着兽皮,坦着胸口的北狄人。 周围的乾国士兵都被黑狗子给吓的纷纷后退,看着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北狄人竟然毫不费力。 在真正北狄人的对比之下,黑狗子的身体显得过于消瘦。 但就是看起来只剩一个骨架子的黑狗子,力量竟不比身材高大雄壮的北狄人差。 一刀劈过去,连北狄人都架不住。 刀锋划过脖颈,便有硕大的头颅飞上半空,洒下一片血雨。 黑狗子的勇猛震撼了周围的乾兵,士气顿时又高涨起来。 他们三两组织在一起,重新列阵,把黑狗子当做了箭头,在后面给他掠阵。 帮他击杀抵挡两侧涌过来的北狄人。 这样一来,黑狗子杀的更加顺利,在他刀下几乎无一合之敌。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丘古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返身杀了过来,黑狗子也看到了这个最显眼的北狄人,顿时把目光定在了他身上。 可就在此时,半空一声响箭,紧接着,传来了阵阵擂鼓呼啸之声。 乾兵的援军到了。 丘古果断下令撤退,帐下骑兵纷纷大声嚎叫,一同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冲去。 一边跑一边呼啸着怪声,城内四处收刮的其余北狄人听到了啸音也迅速的回应。 吴玉峰虽然听不懂对方在喊什么,但他也听到了城外的擂鼓声,知晓这一群北狄人想要逃。 这个时候,援兵已到,哪里能这样轻易放他们走? 吴玉峰大喝一声,带头追在北狄人后方:“杀~” 第10章 我叫满仓 杀了一个对穿的黑狗子,猛然转身,扔掉了手里砍出一道道豁口的刀,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枪。 看着乾兵追着那些北狄人朝外跑去,他也跟在这些士兵身后。 死死盯着前方骑在马上往城外逃窜的北狄人,脚步越来越快。 追在北狄人身后的那些乾兵,只见一道身影仿佛蛮牛一样撞进了前方人群中。 一枪穿透了一个北狄骑兵之后没有停顿的又继续往前穿透了下一个。 仿佛举着糖葫芦似的黑狗子大叫一声,挑起两具犹在挣扎的北狄骑兵朝前砸了去。 长枪带着两具骑兵的尸体将前方的两骑砸下,黑狗速度不减赤手空拳的冲了上去,追上一匹无主的马匹翻身跳了上去。 他从未骑过马,但跃上马匹的这一刻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稳住了被颠簸的身形。 此时他身上,高大夫送他的衣裳,已经完全被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散乱的发丝都在一滴滴的往下淌着血。 黑狗子此时没有了任何的想法,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些北狄人,给高大夫报仇。 城内的北狄人听见撤退的指令,一个个提着染血的刀和财物从巷子冲出来不断的跟丘古的队伍汇合。 这些以往莽撞残暴如同野兽的北狄人,此次竟然进退有序。 知道乾兵援军已到,从另一侧朝城外奔袭。 整个边境已经全部沦陷,昨夜不知有多少北狄人通过旌安那边的缺口进入了乾国内部。 此时他们撤退的路线也是一样。 黑狗子在后面紧追不舍,初次骑马的他竟然速度不慢,追上一个便不要命似的从马背上跳过去,扑倒一个北狄骑兵将他扯下马来。 狠狠的用拳头砸向对方的脑袋,再捡起佩刀速度飞快的朝前面追去。 丘古勒马回头,远远的看着后方那道不断靠近的身影,眯起了眼睛。 他本就好勇斗狠,遇到了对手更是兴奋。 可惜今日不行,这一战虽说成功进入了乾国境内。 可因此而付出性命的北狄人也不在少数。 赫连头人下了死命令,进入境内无论他如何都可以,只是必须要听令进退。 北狄起源于广漠之野,以射猎为业。 虽是后来抓住了机会占领了草原地区,使得生存环境优越不少。 后来又一统整个草原,建立了北狄王庭。 可骨子里依旧难掩野性,天性崇拜强者。 丘古向来看不起乾国人,但今日,边城中竟出现了这样一位力大无穷的人物,实在让他升起了比较之心。 若不是要听令离开,丘古很想冲回去跟他战上一场。 但此时既然不行,那这个人,就断不能留。 想到此处,丘古取下一把大弓,嗖嗖嗖一连三支拇指粗细的箭射出,随后转头就走。 黑狗子刚拧断了一个北狄兵的脖子,就听见一阵破空声传来。 他下意识的抓起尸体朝前扔去,只见那尸体上瞬间就多了两支长箭。 不待黑狗子回神,肩胛处一阵剧痛,第三支箭已经破开了皮肉。穿透了肩膀。 黑狗子也被长箭的力道带的向后连退数步,仰面摔倒在地。 ...... 距离北狄人夜袭边城已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整个边城都沉浸在一股悲伤的情绪里。 无数边城百姓失去了亲人,连安身之所也被焚烧殆尽。 北狄人不光杀人,还抢掠,抢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 街道上,巷子里,到处都是尸体。 有的甚至被马匹踩踏成了肉泥,血腥气浓重到让人作呕。 黑狗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他想起身,左肩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看去,自己上身不着寸缕,只有几道白布从胸口绕过将肩膀的伤口紧紧包裹住。 浓重的药味从伤处传来,黑狗子这才记起来他中了一箭。 接着,他又记起高大夫的惨死,不由得悲从心来,眼眶湿红。 房门推开,吴玉峰褪去护甲,穿着一身布衣,带伤前来探望。 见黑狗子半撑着身体,黑黝黝的双眼看向自己,吴玉峰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扶着躺下。 关于黑狗子的事,吴玉峰在边城待了好几年,也是清楚。 黑狗子的身世无人知晓,许老爹当年是在城外附近村子边捡到他的。 本想当儿子养,将来也顶个重劳力,没曾想这孩子越长大,长相越像北狄人。 乾国跟北狄水火不容,世代仇恨,所以黑狗子就被当做了异类,以及发泄仇恨的对象。 边城里上至老妇,下至幼童,谁都可以唾弃他,欺辱他,打他,骂他。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北狄人这一次闯了进来,黑狗子竟然是杀的最狠最多的那个。 吴玉峰从前只是知道黑狗子的事,打听清楚他没有离开过边城,不是北狄的奸细后就没有再管。 这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黑狗子,却是发觉他只不过眼窝深邃了些,鼻梁也比大部分人高挺了一些。 其余地方,跟乾人也并无两样。 一母同胞还各有不同,若说乾人之中定没有如此长相之人,也实在太过武断。 怪只怪黑狗子长在边城这样的地方,每每看到他,就会让人想起北狄人。 这次黑狗子杀北狄人的时候,吴玉峰跟手下的那些士兵都亲眼见到了。 一拳能连人带马砸倒,一杆长枪能轻易举起两个人,又能在马上灵活的腾挪跳转,当真是天生神力。 只是那些亲眼目睹的士兵内心震撼之余,也不免会想到黑狗子不愧是有北狄血统的人。 似乎天生就适合在马背上生活.... 但不管怎样,当黑狗子被一箭穿透肩膀,受伤昏迷后,这些士兵还是将他救了回来,没有不管。 而吴玉峰也起了爱才之心,如黑狗子这般勇武之人,便上整个乾过军中也是少见。 “黑...你醒了?” 吴玉峰想喊黑狗子,又觉得实在难听,可他又不知道黑狗子叫什么。 黑狗子看向吴玉峰,他不认识这个人。 虽然在这里长大,但自从他懂事后,就没有敢认真看过别人。 从来都是低着头,用散乱的长发挡着脸。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却也是个陌生的地方。 “我叫满仓。” 高大夫说过,满仓是个好名字。 以前他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可如今,他却想要人人都叫他满仓。 而不是被人叫做野种,黑狗子,狼崽子... 第11章 我愿意 吴玉峰探视过黑狗子后,便准备离开。 他实在分身乏术,忙碌异常,就连自己身上的伤都无暇休养。 如今,北狄人虽已被逐出,但此次损失惨重。 边城百姓早前有一部分逃出,躲进连阴山,后来城内正面对决时,幸得黑狗子杀出重围。 奉池的仇将军也带领援兵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更多伤亡。 如若不然,吴玉峰恐难以活命,早已命丧丘古刀下。 他个人生死倒是无妨,可若是城门被破,边城沦陷,整个泗州将陷入危险。 而其他边境村落,因毫无防备,北狄骑兵过境之处,几乎片甲不留,横尸满地。 此次北狄铁骑闯入边境,也是他们失职所致,待上报朝廷后,是罪是罚尚难定论。 吴玉峰心事重重,他安抚许满仓,让他在这儿好好修养。 许满仓却是惦记着高大夫的尸身,两忙询问。 “高大夫的尸身已经收敛好,你不要担心。还有你家里那边,我也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 高开之本是涠洲人,不远千里来到边城,开下医馆,这些年救治了无数百姓。 他是边城里最好的人,吴玉峰从前就听闻高开之心善,连黑狗子这样的人也救,便能知晓黑狗子此时的心情。 “城内百姓自发给高大夫搭建了灵堂,停灵七日之后才会下葬。” “你若想去祭拜,我可命人陪你一同前去。” 听闻此话,许满仓竟摇了摇头。 他知晓没有人愿意见到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了别人给高大夫祭奠。 许满仓虽然找回了名字,可骨子里依旧是那人人唾弃的黑狗子。 高大夫在他心中,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唯一把他当做一个人看待的人。 如今高大夫死了,许满仓感觉他也不知以后要如何继续苟活下去。 吴玉峰不知许满仓心中所想,但见他此时人已清醒便开口问道:“满仓,你可愿从军?” 从军?许满仓抬头,有些迷茫。 “对,像高大夫这样好的人都惨遭北狄人杀害,难道你不想给他报仇么?” 吴玉峰知道该如何劝满仓,他以己度人,若是他处在满仓的位置。 怕是整个边城的人都死光了也不会伤心,但高开之不一样,听闻这高大夫时常接济许满仓。 果然,听闻报仇二字,许满仓漆黑的双眸重新燃起亮光。 是啊,他还是有用的,他可以替高大夫报仇。 “我愿意。” 吴玉峰露出笑容:“好,既然如此,你先将伤养好。” ...... 许满仓在边城营地里养伤,又三日之后,他便已经好的差不多,不影响基本活动。 只是受伤的左肩,还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也使不上力气。 说起来,他时常吃不饱,但力气却总比一般人大很多,受了伤也好的快。 许满仓觉得,这或许就是贱命好养吧? 许家无一人来探望,许满仓也并不意外。 就算是他死了,爹跟大哥应该也不会伤心的。 这么多年,满仓能感觉到爹跟大哥只是想让他干活,并不希望他回家去。 他也觉得是自己给爹和大哥丢人,所以要说怨恨,并没有。 就像之前他跟高大夫说的,没有爹,也就没有他。 吴玉峰从那日来探望过后,也没有再来过。 许满仓听门外的士兵说今日城中百姓要送高大夫下葬,便央求带他远远的去瞧上一眼。 这几日照顾许满仓的士兵是吴玉峰身边的亲兵,叫做吴遂,乃是吴玉峰的同乡同族。 吴遂比吴玉峰更了解许满仓,因为他曾经还同其他人一起捉弄过许满仓。 如今,吴玉峰下令不准他们喊许满仓为黑狗子。 军中上下也都知道许满仓那日奋勇杀敌之事,但吴遂依旧不喜欢他。 只因为许满仓那张同北狄人相似的脸庞。 多少袍泽多少百姓丧命在北狄人的铁骑下,看到这样的脸,如何能不恨? 吴遂秉明之后,带着许满仓来到了医馆附近。 许满仓看到满街缟白,无数人身披素麻跪倒两侧。 高开之的棺木被抬出,街头巷尾一片哀悼哭声。 许满仓远远的看着,并不敢靠近。 就像曾经他无数次路过医馆,却不敢进去一样。 高大夫于整个边城的贫困百姓而言,就如同那天上的仙人菩萨,救苦救难。 如今高大夫的葬礼,大家自发凑钱来悼念送葬。 这便是高开之多年来种下的善因,结下的善果。 待送葬的队伍缓缓向城外移动,许满仓就远远的跟着。 他跟着众人来到了连阴山,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看着他们将高大夫放进早已选好的墓穴。 高大夫并非边城人,他的老家在泗州飞城。 满仓还记得,高大夫说他有一个女儿,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忘忧。 家中世代行医,到了高大夫这一代,听闻边城常年战乱,许多百姓过的水深火热。 便义无反顾来到了这里,建了医馆,造福百姓。 哪怕家中一文钱都没有了,但有高大夫在,就不怕病了伤了无人医。 听闻高大夫刚来边城时,身边有奴仆,带着几车满满当当的家当。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高大夫就算是散尽了家财也不够,过得越发清贫。 好在人心换人心,高大夫的善良也能得到回报。 边城百姓平日里多得了一点吃食,都会给高大夫送去。 只有许满仓满心愧疚,因为他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偶尔捡到鸟蛋,采到了草药,也要趁机会才能送出去。 而高大夫给他免费治伤,赠他衣衫鞋袜,还要因为他被人侮辱。 许满仓满心悲痛,躲在暗处。 待百姓陆续下山离去,他才敢来到新坟近前。 双膝跪地,失声痛哭。 哭声悲切,飘荡山林,如同鬼泣。 跟着一路行来的吴遂只觉得寒毛竖立,脊背发麻。 在他眼中跪在坟前哭泣的许满仓,此时正如一条被遗弃,垂死的野狗。 他明明跟其他人一样讨厌这个身上留着北狄人血的黑狗子。 但此时听见他的悲声,竟也觉得心中有些动容。 吴遂看看这座新坟,再看看许满仓,想着从前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 竟然有些理解为何他会如此。 这世上应该再无如同高大夫一般心善的人,会可怜他,对他好了吧? 第12章 满仓从军 乾国军队采用的是征兵制度,各地驻守的士兵都是征召挑选的常备军。 自愿从常备军者,选中即有赏赐,还免除全户徭役。 若有战功,更是能替家中挣下田宅。 近年来,乾国大兴土木,开山采石以筑城墙、疏浚河道修建运河等等,导致徭役负担沉重不堪且是强制性的。 当然这种强制只是针对普通穷苦人家,那些拿不出银钱免除劳役的。 富户,贵人们,自然不会去考虑这些。 服苦役对百姓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每年累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从军虽然也有危险,好歹立功有赏,若是战死也会有抚恤留给家人。 因此乾国的普通百姓对从军并不抵抗,只是跟北狄常年征战,每年都要消耗大量士兵,总也是不够的。 尤其是驻守边关的士兵,如此次被北狄夜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在朝廷还未补充新军前,将领都可以临时征调当地百姓以及灾民,以防北狄趁虚而入。 吴玉峰自然不是临时征调,而是想让许满仓长长久留在军中效力。 但这样一来,就算许家把满仓当做牲口养,于情于理也都要跟许家知会一声。 吴玉峰料想许老爹定然会同意,因为许满仓当了兵,许家一样可以全户免徭役。 而且就算他不答应也不行,吴玉峰有募兵权,岂是他一个老汉可以拒绝的? 所以只是派亲兵去告知,结果亲兵回来后却说许老头并不答应,实在出乎吴玉峰的预料。 “那老汉说,他养了黑狗...满仓十余年,实在舍不得满仓从军打仗。” “又说家中长子体弱不能劳作,若是满仓从军离家,那家中便无人照料。” 听了亲兵的回复,吴玉峰冷哼一声。 许老头的心思他如何不知晓,若真把满仓当做养子,略有一点情分,又岂会看他多年被如此糟践欺辱? 现在不答应,不过是想要更多好处。 许满仓天生神力,若能留在军中,日后前途定然无量。 若是旁人,吴玉峰就算是冲着许满仓少不得也要对他家人客气些,送上厚礼也是应当。 可吴玉峰知道许满仓想给高大夫报仇,所以他一定会当兵。 那许老汉不识时务,自然不必给他好脸色,干脆摆摆手让亲兵下去。 连本应给许家登记造册的免赋都未去办。 许家父子在家左等右等也不见再有消息,黑狗子也未回家。 这一日终究是忍不住,前往边城军营询问。 只是刚到附近就被值守士兵给哄走了。 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长枪,二人也不敢上前。 许家大哥也只敢待走远了些,才叫骂黑狗子忘恩负义,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许老爹坚持回到家,才悔恨的跺跺脚。 他知道留不住黑狗子,黑狗子早晚要走。 只想趁有人赏识黑狗子,最后再卖个好价钱。 毕竟自己含辛茹苦养育了他这么多年,还因为他遭受了那么多邻里街坊的嘲笑和白眼。 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放走了黑狗子,那岂不是太亏了? 然而,当他转念一想到黑狗子去当兵之后,不仅可以免去家里繁重的苦役劳作,将来也许还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时,心中又稍稍得到了一些宽慰.... 时隔大半个月,奉池调兵两万驻扎边城以及城墙缺口处。 吴玉峰暂代原谢之庆的职务掌管边城内外军事。 仇将军来信给吴玉峰,说是这一次,朝廷将会任命一位大将军来掌管整个边关。 届时大将军会亲自带兵十万大军坐镇,让吴玉峰早做准备。 吴玉峰看完仇将军的消息,一时心中说不清是喜是忧。 喜的是他可能不会被降罪,忧的是不知新来的大将军为人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吴玉峰是谢之庆提拔上来的,看中他能领兵打仗。 但他跟谢之庆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谢之庆在的时候,一些政令经常被吴玉峰反驳。 他为人耿直,而谢之庆此人则喜好奢华。 边城环境本就比关内要清苦,谢之庆乃镇守边境的将军,本应老老实实待在城内坐镇指挥。 可他却常常借机带兵擅离职守。 偏偏这边城他的官职最高,吴玉峰就算是看不惯也管不住。 如若不然,此次谢之庆又何至于丧命,还连累了四千多边军。 如今谢之庆战死,待新任大将军到任后,说不定会第一个把他撤下。 万一再拿这一次北狄突袭边城的事寻他个错处,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吴玉峰一个小小副将,只有听天由命。 这边吴玉峰正烦恼着,许家也接到了每家要出一名成丁继续采石的通知。 许老爹拽着敲锣告知的兵丁不放:“我家黑狗子从军了,为何还要出徭役?” 通知的兵丁一把甩开许老爹的手:“你可有免徭役的文书?” 许老爹摇头,兵丁冷笑一声:“后日若不出人,便绑了去。” “你们,你们...”许老爹急了:“我家就一个儿子,按理也不该强征。” 兵丁都不用翻册子,嘿嘿一笑:“许老汉,你蒙谁呢?你有两个儿子,全城的人都知道。” 他把木槌往腋下一夹,拍了拍许老爹的肩膀:“黑狗子不是你儿子?” “可、可黑狗子从军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后日你家若不出人,耽误了修建城墙,那就是大罪。” 兵丁一走,许老爹险些气的站不稳。 他转身回到家,叫了老大:“走,咱们去找狗子。” 许家老大也吃不了采石的苦,闻言立马跟上。 两人在军营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无论怎么说都没办法进去。 值守的士兵可不管他们是谁,胆敢靠前,就亮起了闪着寒光的长枪。 而被许家父子惦记的许满仓,此时正在军营中跟着练习阵型。 这段日子,许满仓一步没有离开过军营。 每日吃得饱,也不用再跟从前那样饿着肚子不停的干活。 他恢复的极好,虽然常年挨饿的身体一时半会儿补补回来,可也觉得仿佛有了使不尽的力气。 不到一个月,便又可以背起数百斤重物。 吴玉峰直接将许满仓编入他的亲兵队中,同吴遂一起。 他治军严厉,手下兵卒就算心有不服也不敢反对。 更何况,许满仓的大力真的惊呆了不少人,恐怕整个边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的过他。 许满仓为人沉默寡言,他知道乾人不喜欢他这张脸。 可在军中不允许披头散发,他便时常低着头。 自从伤势恢复的差不多开始,他便跟着每日训练,哪怕某日没有轮到他们,也在一旁跟着学从不懒惰。 吃饭,洗漱,睡觉,他也从不跟人争抢。 时日久了,军中这些士兵,竟也觉得他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只可惜许满仓那张脸,终究生不出亲近之意来。 第13章 许家不仁,满仓有义 越是在军中,越是崇尚强者。 换做之前,大家不知晓满仓的厉害,只会觉得此人懦弱该欺。 可见识过许满仓杀敌时的勇猛,又见识过他远超普通人的力气,便没有人敢小瞧他。 许满仓心中带着给高大夫报仇的信念,每日勤练不缀,苦学军中战阵。 内心被给高大夫报仇的事充斥着,并没有去想许家的事。 加上吴玉峰有过交代,为此许家父子并没能见到人。 待出徭役那日,许家大哥便被绑去山上采石。 大嫂坐在院中哭天喊地的叫骂,觉得都是黑狗子害的。 害的她娘家给的鸡被北狄蛮人抢了去,又害的她男人要去山上采石头。 许老爹这回也不制止儿媳丢人现眼了,脸阴沉沉的坐在院内。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要想办法见一见黑狗子。 若是自此失了联系,就算是黑狗子将来真的有了出息,那白眼狼也未必会记得他的恩情。 许老爹自认将黑狗子抚养长大,他孝顺自己是应该的。 大乾最重孝道,黑狗子若是不孝敬自己,那便去官府告他。 养子也是子,到时候看官老爷是信他,还是向着那个有北狄人血统的野种? 想清楚这些,许老爹站起来拍了拍布褂子,去喊了大儿媳。 “你要想老大回来,光搁家里吵吵有啥用?” 许老爹看不上这大儿媳,可当初同意老大娶他进门也是没有办法。 黑狗子的事整个边城无人不知,好人家的闺女哪有愿意入他们家门的。 也就这大儿媳一家泼辣名声不好,为了给自家早点留香火,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许老爹甚至想好了,若黑狗子以后出息了,家里日子好过,少不得再给老大换个儿媳妇。 他嘱咐大儿媳几句,大儿媳一听,立马气势汹汹的走了。 若说撒泼,还真没人能比的上她。 许家大婶跑到街上,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骂。 叫骂声引来了不少边城百姓驻足观看,也引来了不知多少人的笑话。 但许家大婶根本不在乎别人笑不笑话她,大声诉说着黑狗子不孝顺,不管大哥死活。 当初她公公心善,不忍看个孩子在野外冻饿而死,给抱回来养着。 哪怕后面黑狗子越长越像北狄人,也体谅是条人命,没有将他打杀了。 又道这北狄人的野种便是菩萨都渡不了,编排了好些无中生有之事,直言许老爹已经被气病了。 边城刚逢难不久,不少人家的房屋都被北狄人给烧了,亲人也惨遭不幸。 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听闻许家大婶辱骂黑狗子是北狄人的野种,内心自然也不舒服。 巡城士兵见此处聚集了众多人,过来查看,许家大嫂又趁机大闹一通。 有不少人对黑狗子偏见已深,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要把黑狗子处死。 烧死北狄人的野种,这个念头一出,隐隐成了一种发泄的念头。 跟风的人越来越多,呼喊声也越来越多。 许家大嫂见状,从地上爬起来,高呼要去请大人做主。 一行不明是非,亦或是纯粹是为了发泄心中郁气的百姓都跟着许家大嫂一同往边城官府走。 边城主要由军方掌控,历来都是守城将军管理。 太守府设立在奉池,边城属于是乾国最外的一道防线,只设有一名长史负责处理日常百姓事务。 巡城士兵见事态不对,连忙派人去通知吴副将。 吴玉峰听到许家人要去官府告许满仓,原本并不在意。 只是又听人禀报,说城内百姓群情激奋要处死许满仓,这才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朝廷派来的大将军已经在路上了,若是不能处理好,到时将军听信百姓之言,说不定真会处死满仓。 想了想,吴玉峰便让吴遂喊来了许满仓。 把这件事跟许满仓说了一声,然后问他的意思。 许满仓并未有什么意外,大哥的事一向都是最重要的,哪怕大哥比他年长几岁。 当年许满仓还未长成,就要替大哥去采石服徭役。 此时吴玉峰问他,他便以为吴玉峰要他回家替大哥出徭役。 吃苦受累许满仓不怕,他只是担心自己离开军营,就无法替高大夫报仇。 当日杀进城内的那些北狄骑兵,还未斩尽,这仇就不算是报了。 许满仓自幼也无人教导,除了高大夫偶尔会跟他聊上几句,也从未跟旁人有个交集。 因此他什么都不懂,以往每日都是想尽办法给自己寻些吃的活下去,又或者闷头干活。 根本不知道从军后家中可以免徭役这件事。 “吴将军,那我,去替了大哥服徭役后,还能跟你们去杀北狄人吗?” 吴玉峰闻言一愣:“你要回去替你大哥服役?” 许满仓点点头,老实道:“我爹年纪大了,不能上山采石。” 吴玉峰这段时日,虽未时刻把许满仓带在身边,可却对他十分的上心。 让自己的亲信吴遂带着他熟悉战阵,还教他使用兵器,学射箭,投枪。 因此,对许满仓在军中的生活倒也是了解。 只是没想到他听到许家人在外如此对他,他想的竟然是要回家替大哥服徭役。 “满仓,你那位嫂嫂,可是煽动了不少人想要治你于死地。” “此事恐怕也是你爹授意,否则她一个妇人怎敢如此?难道你就不恨他们吗?” 许满仓摇摇头:“没有爹,便没有我。” 这话,当初许满仓也是这样回答高大夫的,高大夫夸他是个心存良善的好孩子。 记起高大夫,许满仓眼中满是伤感。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活得小心翼翼,要如此卑微。 收养他的爹,一同长大的大哥要如此对他?难道就因为他的长相不同吗? 吴玉峰看到,以为满仓在难过被家人如此对待。 于是重重拍了拍满仓的肩膀:“你有仁义之心,不必在意外人说些什么。” “不过,你也不必回去替你大哥。” 吴玉峰解释了一下从军后可以全户免除徭役,满仓听完,难得面露喜色。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回报了爹的养育之恩。 “满仓,男儿立于天地间,无愧于心便好。许家给了你一个姓,这些年你早已还清。” “你那兄嫂,连我也有所耳闻,若一味忍让,只怕他们将来得寸进尺。” 第14章 有何脸面? 仁义,孝顺是应当的。 只是许家虽养了许满仓,却并未把他当做子孙看待。 整个边城又有谁把他当做一个人了? 愚孝不可有,吴玉峰看重许满仓,想帮他同许家彻底摆脱关系。 他写下一封信,拿了自己的令牌,交给吴遂,让他陪许满仓去一趟官府。 吴遂带着许满仓离开军营,行至街面,许满仓低头遮面。 许家大嫂已经在官府外闹了许久,因一同前来的百姓太多。 惊动了长史,正待去寻人来问。 衙役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吴遂跟许满仓。 来到官府内,吴遂递上吴玉峰令牌以及手函。 长史令看过后,便对此事有了决断。 边城长史姓张,是一位年近五旬之人,生的富态祥和。 对于军中之事,他从不插手过问,只负责民生,也只听从奉池郡守之令。 不过这不代表他可以不给这些武将面子。 放下手函,张长史看向许满仓。 如今许满仓早已不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模样。 张长史对黑狗子也早有耳闻,毕竟在他的治下,又是在如此敏感的边城。 许满仓那张年轻的脸庞,确实比较像北狄人,但他身形消瘦,双眼漆黑。 看着没有北狄人的凶悍,却有一种乾国人的文雅之气。 随后,张长史摇了摇脑袋,他竟然能从这个被叫做黑狗子的少年身上看到文雅,真是糊涂了。 吴玉峰信中说明,许满仓已入常备边军,其许氏一户可免徭役。 这点有吴玉峰作保,办起来倒也简单。 许家大嫂自许满仓进来,就有些讶然他的变化。 如今再看官老爷接了那边军士兵的信件,心中只道黑狗子寻了帮手。 她连忙匍匐在地:“大老爷,您看到了,这黑狗子的的确确是北狄人的野种。” “但他如今已入常备边军,为乾国效力,岂可因血统而否定其贡献?” 张长史的声音严肃而有力,他望向许家大嫂,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许家大嫂被张长史的气势所震慑,但她仍不死心,继续哭诉道:“大老爷,他虽然入了边军,但毕竟是北狄人的种,万一他日后起了异心,这北狄人的种怎么能信得过呀?” 许满仓站在大嫂一旁,看着她巴不得自己马上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在大嫂的眼中,他的命都不比不上一只鸡。 但许满仓不善言辞,大嫂说的话,也跟往常一样,整个边城,又有谁不是这么想的? 所以许满仓辩无可辩,只能沉默。 吴遂冷笑一声,又看了看堂外跟来看热闹的人,最后瞄准了许家大嫂。 “你认识他亲爹娘?” 许家大婶摇头:“我怎么会认识?” “既然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是北狄人?” “这..这大伙儿都有眼睛看着呢,他长得就跟那北狄人一样。” 吴遂又笑了一声:“哦,照你说的,他长得像北狄人,就一定是北狄人,对吧?” “没错。”许家大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百姓,顿时又有了些底气。 “这位小军爷,北狄人还不可恨?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啊?年年都要来抢我们的粮食,当然该死。” 张长史眉头紧锁,但没有出声。 吴遂听完许家大婶的话,转身朝那些百姓喊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众人七嘴八舌,说是应该处死许满仓,更有甚者,说是应该砍下许满仓的头,然后挂在城外,让北狄人看看。 说到激动处,甚至有人捡来了石头砸向堂内,要打许满仓,被衙役呵斥才勉强压住。 吴遂看向许满仓,只见许满仓低垂着头,双手紧握,站在那不躲不避,竟突然觉得他十分可怜。 这段时日,许满仓每日跟在吴遂身边,吴遂早已放下过去心中的成见。 看着这些被他们保护的边城百姓,其实曾经自己也跟他们一样。 吴遂面向许家大婶:“既然你说北狄人该死,认为许满仓是北狄人,那么你们许家收养北狄人,是不是一样该死?” “这...”许家大嫂呆住了,万万想不到吴遂竟开始问她的罪。 吴遂不理会她如何反应,又看向堂外众人。 “你们各个看着他长大,既然你们心里认为他跟北狄人一样,为何知情不报?为何不早早把他杀了?” “还是说,你们其实也知道许满仓同草原上的那些北狄人不一样。” 吴遂冷哼一声:“北狄人进城,你们跑得比兔子都快,只有他敢上前跟北狄人拼命,你们做得到吗?又有何脸面在这里说要处死他?” 吴遂的质问,问的众人哑口无言。 满仓目光闪动,随后又惭愧低头,其实他自己清楚,他当时只是一股热血上头。 若没有高大夫,他也是躲进山里的那个。 只是对北狄人的恐惧,似乎也真的没有那么重了,原来他们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死。 吴遂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转向张长史:“外貌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行。许满仓自小在边城长大,便是我乾国人。” “况且,他如今已是边军的一员,若是有任何不轨之心,将军自会严惩不贷,请大人明察。” 张长史点点头,他手边还放着吴玉峰的信,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他命人传来许老爹,许老爹一入堂,来不及看上黑狗子一眼便听堂上大老爷问道。 “许老汉,这许满仓是你养大的,你可承认他是你许家人?” 许老爹被招过来的时候,在路上就听见人议论了,隐约听得几句,知晓是儿媳闹到了公堂。 心里骂着大儿媳蠢笨,此时见她跪在地上就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于是他老泪纵横,抬起袖子遮面:“大老爷明鉴,当初我见狗子被遗弃在路边,心下可怜便捡了回来养。” “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竟然是北狄人的种啊,可无论如何,也是我一手养大,还望大人能饶了狗子一命吧。” 边城没有知府县令,张长史是唯一的文官,平日里处理民生小事,也帮着裁断一些邻里纠纷。 许老汉如此悲切,使得堂外众人也有些动容,却没有打动张长史。 他只沉声问道:“既如此,你便是承认许满仓乃是你许家人了?” 许老汉点头应是,然后扭头看向许满仓:“狗子,爹知道对你不够关心,可爹也有苦衷啊。” 第15章 调离 许满仓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记着许老爹的养育之恩。 所以不管许老爹让他干什么,满仓都很顺从。 懂事以来,满仓便受尽白眼与欺辱。 当身边所有人都用同样态度对他的时候,他习惯了。 便会觉得因为自己身上有北狄人的血统,所以不为世人所容也是理所应当。 如今见许老爹用从未有过的和蔼语气跟自己说话。 许满仓心中滋味难明,却也知晓这是为何。 因为他从军了,可以替许家免除苦役,可以让大哥不必上山采石。 但许满仓依旧会被许老爹的眼泪给触动,好似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亲情。 许满仓上前扶了一把许老爹,这动作就代表了他还是认这个爹。 只是许满仓不善言辞,只是如往日一样低着头。 许老爹心下稍安,他还当黑狗子从军后便会不认他,眼下看来,黑狗子还是原来的黑狗子。 他顺势抓住许满仓的手臂:“你当然是许家人了,这边城谁不知道你是我许家人?” “莫要听你嫂子胡说,她人口硬心软,只是心疼你大哥体弱,恐受不了服役之苦啊。” 许满仓轻轻点头:“爹,如今我已从军,家里...” 说到这,许满仓扭头去看吴遂,吴遂没好气道:“凡入常备军者,全户可免徭役。” 得了吴遂得肯定,许满仓朝爹点点头。 许老爹闻言总算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也不敢再贪心。 他看得出,黑狗子是个可以拿捏的,但跟他一同来的人可不好拿捏。 张长史当场就给许家批了免徭役的文书,许老爹拿到了文书就急着去接老大回来。 叫上了自家儿媳,许老爹看看许满仓,到底也露出几分真心:“狗子,以后在军中要好好保重。” 许满仓抿着唇,随后犹豫片刻:“爹,你能叫我的大名吗?” 许老爹愣了愣,若不是刚刚给文书按手印,有人念给他听,他几乎都记不起自己给黑狗子取的大名了。 “好,满仓,以后有了出息,别忘了爹跟你大哥。” 许满仓满意了,重重点头:“爹,你也保重。” 公堂众人被驱散,许满仓跟张长史道谢,然后跟着吴遂向外走去。 这时许老爹已经带着儿媳走的没影了。 吴遂一脸的嘲笑之意,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若许满仓不能给许家带来半点好处。 只怕那许老头今日也不会做出那副样子。 许满仓从军入伍,许老头只是一句保重,得到了文书就恨不得躲远远的。 偏偏许满仓看不清楚,所以吴遂觉得许满仓一定不太聪明。 吴副将让吴遂带了五十两银子,意思是给许家,以后让许满仓跟许家划清界限。 可吴遂觉得那老儿惯会装模作样,从前也并未对许满仓付出多少心力。 这便宜哪能让他这般占去?于是便提也未提。 回到军中,将那五十两还了回去。 吴玉峰知道后,也并未多说,只让吴遂多带许满仓熟悉军中事务。 他从仇将军处已经得到消息,朝廷很快就会安排一位大将军来边关坐镇。 当今圣上十分英武善战,年轻时候就曾御驾亲征两次,只可惜草原环境恶劣,面积广阔。 北狄骑兵占尽天时地利,导致两次征战都未建寸功,还折损不少。 此次北狄突然趁中元那日,准确的找到了边境最薄弱的缺口进入边城。 沿途烧杀抢掠,祸害无数百姓。 边城守将谢之庆连人头都被人给割了去,以圣上的性情自然会震怒。 此次派遣大将军前来,想必不久之后,又将有一场大战。 九月末,陆续有数千上万的常备军从各地调来边境。 十月中旬,在吴玉峰忐忑的等待中,大将军陶陂率五万大军来到奉池。 带着圣旨,对奉池以及整个边境做了一部分调动和部署。 吴玉峰守城有功,朝廷给了些金银封赏却未晋升一官半职。 不过这也让吴玉峰感到庆幸,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谢之庆的缘故而被革职罢免。 如今还能得到赏赐,自然很是高兴。 只是高兴了没一会儿,陶陂便又拿出一份调令,划给吴玉峰两万边军驻扎旌安村。 监督旌安那边的城墙工事,以及防御敌人再次偷袭。 而原边城,则由大将军带来的人驻扎负责。 吴玉峰的心情很是难言,调他督建城墙不怕,只是看这样子,若是大军要出征,只怕他也没有机会随同。 以后将会被逐渐排除在边缘,只做个守城将。 当武将,没有战功就等于一辈子碌碌无为。 虽然不甘心,但吴玉峰也没有办法违抗军令。 回到边城,便开始集合出发,他能带的只有自己的亲信。 原边城守军不动,调给吴玉峰的两万人马,都是大将军此次带来的新兵。 许满仓自然也是跟着吴玉峰走,离开边城时,他回头望去。 发现自高大夫离世后,整座边城,再无一人能让他牵挂。 而许家,于许满仓而言,他已经算是报答过了。 ...... 旌安村附近,高高的城墙已经建了一大半。 从连阴山边城高大的城门一直延伸到这里。 城墙高达数丈,全部由巨石砌成,墙头可跑双马,设垛口,角楼,枪洞。 如果此时能从高空俯瞰,便可见长长的城墙将整个乾国边境与北狄接壤处护住。 如同一条长龙,蜿蜿蜒蜒,从太阴山往西方蔓延。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集乾国几乎半个国家的人力财力。 不光是边城的百姓,还有其他地方源源不断的百姓被强制征调来修建城墙。 这一项工程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仿佛无边的城墙下不知累积了多少皑皑白骨。 想要真的将整个草原都挡在城墙外,至少需要两代人的努力。 但若说这项工程没有用,那也不尽然。 至少,大半边境有了阻挡,北狄人的铁骑也再不能如曾经那般来去自如。 未建成的地方,利用天然的山川河流,加以严防,也能抵挡的住。 唯一容易被突破的缺口,便是旌安这里。 吴玉峰带人来到这里,接管了两万边军后,立即着手重新布置安排。 第16章 入伍 在乾国军中,五人为一伍长,十人为什长。 百人为百夫长,五百人为小都统,一千人为大都统。 三千人为偏将,五千人为牙将,一万人为副将,也就是吴玉峰现在的职务。 但大将军此次却拨给他两万人,吴玉峰官职未升,实权看似比以前高了。 不过吴玉峰也高兴不起来,这两万人,全部是从各地调来的其他地方常备军。 原守卫这里的边境军,统统都被陶将军调走。 新的边军,少了同北狄人作战的经验,不过来防守缺口,监督修建城墙却也绰绰有余。 吴玉峰没有把许满仓留在身边听用,而是将他分进一支五人小队。 这支队伍,伍长名叫刘大。 是此次大将军从关内调来的常备军,生的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 当许满仓搬入小队营帐,刘大看到后愣神了好久,他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北狄人?” 许满仓低下头:“我是乾国人。” 刘大一把捏住许满仓的下巴,把他脸抬了起来仔细打量。 冲旁边几人问道:“你们来看看,真是笑话,他说他是乾人。” 同一伍的其他几个人也是很惊讶,他们队伍里怎么进来一个北狄人? 此时听到伍长问,一个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吴副将安排进来的,在边境这种地方,怎么会用一个北狄人在军队里。 刘大一手抬着许满仓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一手啪啪的拍着他的脸。 “老子被调到这边就是为了杀北狄人,吴副将竟然把你这么个杂种安排到我这来了,我倒要去问问是什么意思。” 刘大人很粗鲁,他松开手,接着又一把薅住了许满仓的衣服,把他往外拖。 但一下竟没有拽动,刘大咦了一声,又用力拽了一下。 只听“撕拉”一声,许满仓的衣服被扯破,但他人还是没动。 刘大的力气很大,身体也是少有的强壮。 但为人很是鲁莽冲动,因此从军七八年,依旧是个小小的伍长。 拉不动许满仓,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跟挑衅。 不由得从腰间抽出了刀:“不跟我走?那好,我就拿你的脏血祭刀。” 说话间刘大挥刀就要劈,幸亏其他人将他拦腰抱住:“别冲动,这是吴副将调来的人,你随便就杀了,小心将军治你的罪。” 跟在刘大身边的其余几人都知晓他的脾气,怕刘大惹出祸来。 毕竟刚刚有了新的将领,还不清楚对方的脾气。 刘大被身边人给拽出去劝,许满仓低头看看自己被扯破的衣裳,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刚刚刘大的刀真的砍了过来,许满仓也不知道自己是会躲还是迎上去。 其实很多时候,他经常会生出一种自己不应该活在世上的念头。 但,高大夫的仇还未报,他这条贱命,不能就这样死了。 想到这里,许满仓渐渐的握紧了拳头。 刘大这个伍长,原本手底下的几个兄弟都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 这突然被分出去一个,让他本就不爽,偏偏添进来的又是这么一个。 他被劝了一通,倒也清醒点,知晓自己在军中随意杀人,定然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于是,把刀一丢,气势汹汹的直接去找吴玉峰。 吴玉峰正在主将帐内跟另外几个偏将议事。 刘大被吴遂拦在帐外,问清是何事后,吴遂说道:“此时你也不必见将军,那许满仓自然是乾国人。” “他生在边城,长在边城,有名有姓有家有户,怎么可能会是北狄人?” “刘大,将军听闻你十分骁勇,而满仓也是我们边境军中少有的骁勇者,这才将满仓安排进你的队伍,莫非你是怕比不过他丢了脸面?” 刘大闻言,顿时脸皮涨红:“胡说,我刘大除了大将军,还没服过谁。” 吴遂笑道:“那正好,满仓原是我们边城军中人人都敬佩的好汉,当日北狄人入城,满仓一人杀了几十个敌人吓得北狄人落荒而逃。” “这样的好汉子分到了你的队伍里,刘伍长,你应该高兴才对。” 刘大不信,那脸长的跟北狄人差不多的小子,只是看上去骨架不小而已,浑身没有三两肉,瘦巴巴的,怎么可能杀的了几十个北狄人? 不过他又想到自己刚刚使了那么大力气都没有拽动他,还真是有些玄乎。 见刘大站在那神色不明,吴遂道:“你也不必找将军,军中以军令为重,你没有任何资格质疑,遵令就是。” “念着你们刚到边关,此事我就不向吴副将秉明了,否则你少不得要挨一顿军棍。” 吴遂是吴玉峰的亲兵,刘大只是一个小小伍长,他虽然莽撞,也知道轻重。 军令如山,他从前挨过的军棍可不少,闻言也有些冷静下来。 但心中到底是不情愿留许满仓,只能一转身,冷哼一声走了,却也是再说不出旁的话。 待回去后,刘大不再管许满仓,每日操练时,也无视他。 监督修建城墙,要轮流值守,刘大无论是带人练习对抗北狄人的军阵,还是值守,都不理会许满仓。 许满仓要跟刘大他们同吃同住,其他队伍中各个配合默契,唯有他被排除在外。 这种滋味换做旁人定然难以忍受,但许满仓过去的经历让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他甚至觉得刘大没有特意为难他,已是难得。 刘大虽然处处排挤,但也并未特意欺辱。 他对那日没有拽动许满仓始终心里有怀疑,可又没有轻易提什么比试。 他还暗中观察了一下这个许满仓,发现这小子除了当值以及训练。 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习惯低着头,无论是吃饭时总是最后一个才轮到他。 就算是给他最少的饭食,或是睡觉时故意不给他留位置,他都不反抗,懦弱得很。 至于别的,刘大倒也没有发现许满仓身上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于是刘大心里便觉得吴遂定然是夸大其词,如此没有血性,懦弱之人,又怎么会有勇气去杀敌? 心内便对许满仓更轻视几分... 第17章 大将军召见 转眼间,来旌安已有月余。 天气逐渐从酷热变得有些凉爽。 新边境常备军也逐渐适应了边关的生活。 旌安处的城墙缺口,在一个个被晒得油亮的苦役日复一日的努力中也在不断的加固加长。 许满仓也已经习惯了军伍中的生活,这里每天有饭吃,有衣穿,比从前不知好过多少。 他的身形,也逐渐放开,不似从前那般消瘦。 同一伍的袍泽本应亲如兄弟,这样将来上了战场,才能互相交托性命。 但许满仓因为长相原因,即便是现在大家已经不再惊讶他的不同,可依旧是融入不进去。 距离上一次跟北狄人交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边境又恢复了平静安宁。 吴玉峰走上高高的城墙,看向外面辽阔无边的草原,知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 待到冬日到来,草原会比中原更加寒冷。 恶劣的环境,将会冻死大批的牛羊马匹,到时候那些北狄人为了生存,定然还会再来。 这一个月,整个乾国边境不断的调动兵马。 从关内运送来的粮草军资,也在源源不断的送到边境。 吴玉峰虽然被调离来督建城墙,可他在边境数年,对这里十分的熟悉。 之前的主将谢之庆只是挂名,边境的军事其实都是吴玉峰来安排。 以他的看法,上一次北狄骑兵从此处闯关,直逼边城,定然是想打开边城城门。 如果得逞,被北狄人占领了边城,那么就相当于给草原打通了一条直路。 只是吴玉峰一直想不明白,上一次北狄明明有机会,可是派来的兵马根本不多。 当时在外面攻打城门的,仅仅只有两千左右,更像是做个样子。 而从缺口冲进防线的北狄骑兵,至多也不过万余。 再分散各个边境线拖延了其他地方的支援,进入边城的也仅有千人左右。 若是上一次,北狄的丘古带的兵马再多些,吴玉峰便根本坚持不到奉池来援。 这一点,吴玉峰根本想不明白。 毕竟他们对北狄的了解太少了,每年都派出无数探子深入草原。 至今都没有找到对方王庭的具体位置。 反而时常会在城外发现被派遣出的那些探子的尸体,各个死状凄惨。 眼看再过不久,草原上可能就要下雪了。 而吴玉峰还不知新来的大将军做了何种部署,实在是心焦不已。 就在这时,有传令兵从奉池赶来,带来了大将军的口令,让吴玉峰带上许满仓一同前往奉池。 吴玉峰闻言十分惊讶,大将军竟然知道许满仓? 他将许满仓放进军中,就是为了能让他融入其中,让这些边关将士可以熟悉他。 也让他尽快的适应军中的生活。 许满仓太过自卑,吴玉峰看中他的勇猛,希望将来可以替乾国培养出一员可抵千军的猛将。 但他若是始终这般,根本没有办法领兵作战。 此时大将军突然指名道姓要见许满仓,吴玉峰内心有些不安,却又无法抗令。 只得让人去传了许满仓前来,跟他一同去奉池。 刘大听闻吴副将要找许满仓,让人去找。 但他其实有些担忧,怕许满仓会跟吴副将告状。 因为这段日子,他不光加重许满仓的训练,还跟其他伍长什长一同安排许满仓值守。 别人轮流每三日才换防一次,许满仓每日都要去巡视城墙。 除此之外,又以火头军缺人为由,让许满仓去帮忙。 他每日光是要劈够给全军煮饭用的柴火,就要劈到大半夜才能休息。 尽管如此,许满仓竟然也很知足。 因为在这里,他虽然常常最后一个才能吃上饭,但好歹不用饿肚子。 吴玉峰一心让许满仓改一改任人欺凌的性格,却不曾想到他却不觉得如何苦。 这里至少没有人会当面打骂他,比起服徭役的那段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刘大见到一身尘土的许满仓,告诉他吴副将找他。 许满仓沉默行礼,见刘大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便要转身。 这时刘大却开口说道:“吴副将若要问你,你尽可实话实说。” 许满仓面露疑惑,刘大见状冷哼一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段时日,便是我故意让人欺负你,你若要告状,尽管说好了。” 原来刘大是怕许满仓告状,但他又不想弱了自己的气势。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看不上你,你大可让吴副将将你调去别去。” 刘大毫不掩饰对许满仓的厌恶,他说的这些,许满仓自然都懂。 但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委屈,在听到吴副将要见他,心里也没有产生要告状的想法。 刘大见许满仓不做声,以为自己猜中了,哼了一声让他走。 许满仓跟着来传令的士兵,找到了吴玉峰。 一段时日不见,吴玉峰感觉许满仓壮实不少。 “大将军要见你。” 吴玉峰的话,让许满仓惊讶极了,大将军是什么人,竟然会见他? “我也不知所为何事,满仓,你不必担忧,尽管跟我去一趟奉池。” 话虽如此,但吴玉峰担心是有人跟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许满仓心中不安,但也无法拒绝,只能点头。 吴玉峰换了行军盔甲,很正式的去见大将军。 让人也给了许满仓一匹马,这是许满仓第二次骑马。 乾人不善齐射,境内适合养马的地方也不多,因此相比于北狄,在骑兵这方面十分的势弱。 只能用大量的步兵,去抵抗北狄铁骑的冲击。 许满仓上了马,伸手摸了摸马背。 上次他情绪激愤,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能上马追敌。 此时清醒之下,竟有些不知如何骑了。 好在军中的战马都是被驯服的,骑在马上稍稍跑出一段距离,许满仓便又找回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一行二十几人,许满仓紧跟在吴玉峰和吴遂身后。 不到两个时辰,便瞧见前方一座高大的城门远远耸立。 两侧城墙犹如天关,比之边城还要雄伟。 这里便是奉池城,是除了边城外的第一座关口。 奉池比边城的历史要早许多,宽厚的城墙上满是岁月斑驳。 来到城门下,许满仓抬头仰望,只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可惜他目不识丁,在军中这段日子,死记硬背记住了几个字。 但这城门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对许满仓来说就如同天书。 第18章 奉池关 吴玉峰也抬头看去,然后像是特意告诉许满仓一样。 “奉池关。” 他伸手一指旁边:“那边墙上,还有前丞相陆隐大人提的诗。” 许满仓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隐隐看到侧门城墙外一片斑驳,看不到字在哪里。 “走吧,以后有机会再去看,先进城。” 吴玉峰没有让许满仓过去看的打算,也知晓他不识字看不懂。 奉池关城门有人看守,无论进出,都需要检查。 这是为了防止有北狄人的探子混入其中。 两国都在不遗余力,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对方的破绽。 乾国人会派人深入草原,去试探北狄人的实力。 北狄人也会派人潜入乾国境内各个城池,州县。 所不同的是,北狄人派的人都是乾国人,因为他们自身相貌差异太容易被认出来。 之前没有建好城墙时,北狄人经常派骑兵来边境抢掠。 因为地势问题,即便是有如同奉池这样的大城关镇守,也不可能来得及守住其他靠近边境的地方。 所以从前有很多生活在乾国边境附近的百姓,被北狄人撸回草原去做奴隶。 乾国一直流传着北狄人吃人的传说,因为那些年被北狄人掳走的乾人特别多。 都传言说是被北狄人当做食物给吃掉了。 实则有些人确实是受不了折磨死在了草原上,而有些人则为了不受苦,选择投靠了北狄。 为了防止有人是北狄安插的探子,所以在乾国,出入各个重要城池都有严格的检查要求。 普通百姓,更是没有权利私自离开故土。 便如住在边境的那些百姓,他们也想到中原富庶之地去居住。 但乾国每过一座城都需要官府开具的路引以及原籍乡邻的作保,否则就是寸步难行。 如此虽然限制了人员流通,但安全性很高,也便于管理,不易被生面孔渗入。 许满仓骑着马,同吴遂一左一右跟在吴玉峰身后。 看守城门的士兵看到这行人身着行军盔甲,又出示了令牌。 刚要放行,却看见骑在马上的许满仓,顿时警惕起来。 好在吴玉峰也有准备,让许满仓出示常备军的腰牌,又说明是大将军要见的人这才得以入城。 入城后,许满仓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自懂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边境,这里虽然离边境很近。 但自从有了边城在前方构起防线,奉池没有了直面北狄的危险。 稳定多年,已经发展的十分繁华。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屋檐下挂满了五彩斑斓的招牌和幌子,随风轻轻摇曳。 许满仓骑在马上,看到敞开的店内,琳琅满目的物品摆满了货架。 有精致的玉器、丝绸、布匹以及他根本不认识的东西。 街上飘着不知是什么食物的香气,引的许满仓只感觉越来越饿。 无数行人,穿戴各异,十分的热闹。 满仓也看的新奇,只不过他发现许多人看到他的脸后,都露出了惊异的眼光,甚至指指点点。 他便赶紧低头,甚至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捂住了口鼻,只露出双眼。 沿着笔直平坦的街道行至城池中央,便可见高大的太守府。 从太守府门前向左再行至深处,便是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原是奉池仇将军的府邸,朝廷派来了大将军陶陂统管边境军务。 仇将军便被调往虎州,训练新军,调度粮草,甚至没有来得及同吴玉峰见上一面。 所以原来仇将军的将军府,也重新换上了大将军府的匾额。 到门口下马,吴遂送上令牌。 想来大将军有交代,立即有人替他们牵走马匹,迎进府邸。 今日吴玉峰身着盔甲而来,本以为是公务,未有半分耽搁。 结果一行人被引入待客大堂后,有仆人送上香茗。 吴玉峰让许满仓他们等在外面,自己坐在堂内喝干了一壶茶水,大将军才身穿常服从后宅赶来。 陶陂今年才三十岁,便已经是大将军了。 他并非出身武将世家,传言这位大将军出身寒门,15岁从军,19岁校场点兵他入了圣上的眼。 20岁便开始领兵,后来更是一路顺畅。 不光迎娶了太傅独女,还深得圣心,被封为禁卫军副都统。 此次边关失利,圣上竟亲封陶陂为征北大将军,将整个边关都交于他调度。 可见此人如何深得圣上信任。 都传陶陂武艺超群,只是吴玉峰他们都不可能见到,更不能无端要求跟大将军比试一番。 若是普通袍泽之间,相互还会有不服气,想要切磋一下。 官职相差太远,身份自然就尊贵无比。 吴玉峰一个小小边城副将,连皇城都没有去过,自然更不敢怠慢。 哪怕大将军凉了他好一会儿,此时相见,也赶忙起身相拜。 “吴副将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陶陂一身常服,面色白净,胡须修剪的很漂亮,气质看起来非常的儒雅。 不像武将,反而像是个文人。 只不过,他一伸手,手掌十分宽厚,虎口处还布满老茧。 这说明此人善用兵器,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无害。 “不知将军此次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吴玉峰不敢怠慢,依旧站立。 “我听闻,你收了一个北狄人在麾下,可有此事?” 吴玉峰连忙应道:“回将军,并非是北狄人,只是一个在边城长大的少年罢了,叫做许满仓。” “那你可将他带来了?” 吴玉峰应是,回头喊了许满仓。 许满仓满心忐忑的走进来,也不敢抬头看,直接跪地行礼。 陶陂坐在上座,目光直视,见许满仓始终不肯抬头,便出声让他起来。 “你起身,抬头给我看看。” 许满仓心中紧张的要命,他怕大将军看到他的脸,会一怒之下砍了他。 但大将军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只能小心的慢慢爬起来,然后抬起头。 陶陂看到许满仓的长相,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 而是细看了许久之后,缓缓点头:“的确是有些相似,你身上必定有北狄人的血脉。” 许满仓又低下头,不敢答话。 吴玉峰解释道:“将军,满仓自幼被边城许老汉收养,从未离开过边城,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谁,所以...” 第19章 赏赐 陶陂很是随和的笑道:“吴副将,莫要紧张,我自然知道他跟北狄没有关系。” 吴玉峰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还不明白陶陂专门要见一下许满仓是为何? “听闻上次北狄进犯,咱们边城出了一位英雄人物,所以陶某一直都很好奇。” “只是刚刚来到这边,很多公务要处理,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今日一见,竟然如此年轻,果真的英雄出少年啊。” 陶陂对许满仓很是赞赏的样子,让一向不善言谈,又几乎从未被夸奖过的许满仓有些手足无措。 吴玉峰看不出陶陂的真正用意,只跟着附和几声,说许满仓是少有的刻苦之人。 陶陂连连点头,对许满仓说道:“都说你力大无穷,一拳能打死马,不知可否让陶某见识见识?” 许满仓连忙说不敢,陶陂笑道:“不必谦虚,陶某只是想开开眼界,并不会为难于你。” 见陶陂态度坚决,许满仓看了眼吴玉峰。 但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好好好,来,同我到后面去。” 陶陂亲自起身,带许满仓和吴玉峰来到待客堂后面的一个演武场。 演武场不算大,两侧各有兵器架子,上面摆放了好些兵器。 又有习练气力的石锁,石缸,以及铁环。 陶陂指着那几只重量不等的石锁,让许满仓先去试试。 许满仓抬脚走过去,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先拿起一只最轻的石锁。 只见他轻轻一提,石锁便稳稳地被他握在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在军中,许满仓也是练过这些,所以很是轻松。 见陶陂未发话,许满仓便继续尝试更重一些的石锁。 前面都很轻松的举起来了,只剩最后一只,重达几百斤的巨大石锁。 陶陂指着那只石锁道:“可否试试这一只?” 许满仓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石锁。 只见他身体微微下沉,随后猛地一用力,那只重达数百斤的石锁竟然被他举过了头顶。 “好!”陶陂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开口赞喝:“果然名不虚传。” 能将这块石锁提起来的人不止许满仓一个,但能这般举过头顶的,陶陂还是第一次见,此人臂力堪称恐怖。 许满仓也并不轻松,他脖子青筋毕露,浑身肌肉紧绷。 待一口气憋的差不多了,许满仓将石锁放下,只听“砰”的一声,尘土四起。 与此同时,许满仓也卸出胸腹中的一口气,顿时身上涌出了一层汗珠。 双臂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跳动着... 也是近几个月许满仓能吃饱饭了,才能如此,换做从前,他能勉强背起来,却也做不到如此。 “好好好!真是让陶某开了眼界,传言不虚,这力气真是惊人啊。” “有如此神人,何愁我乾国不兴,不能扫除北狄这个大患?” “来人,赏!” 陶陂哈哈笑着,对许满仓很是满意。 他一声赏,从一侧廊内走来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端着一个红色漆盘,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锭银子。 吴玉峰扫了一眼,这盘银子,最少也有三百两,实在是大手笔。 “将军过誉了,不过是有些蛮力罢了。” 本能的,吴玉峰就觉得太过被大将军看重并非好事。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陶陂就摆了摆手:“吴副将,跟本将军进去说话。” 陶陂突然换了称谓,吴玉峰心知要说正事了。 让许满仓待在此处,跟随陶陂离开。 许满仓呼呼喘着气,一旁的中年文士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 那目光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看得十分仔细。 许满仓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直视,只低着头。 “在下薄新蕴,乃是将军府中的管事。” 薄管事眉眼细长,面白无须,嘴角眼角都有些上挑,让人看着,莫名的就不太舒服。 但他态度极好,称呼许满仓为许公子,让许满仓非常茫然惶恐。 “两位将军有要事,许公子请跟在下前往客院休息。” 许满仓急忙说道:“我不是公子,我..我在这里等就行。” 薄管事轻轻一笑,好似许满仓从前在连阴山里见过的狐狸:“这是将军的意思,还请许公子不要拒绝。” 说完便又端着摆放银子的木盘转身离开,走到廊下,才侧身回头看看许满仓是否跟上。 将军府内,非常幽静。 府外有士兵把守,府内后宅不知,前院一连走了两重院子,许满仓都未再见其他人。 但跟着薄管事进了一座大屋后,却发现屋内竟有两名妙龄少女。 “这是将军的贵客,好生侍候。” 两名少女是府内丫鬟,闻言行礼应是。 薄管事将赏银放到桌上,看向许满仓时,又露出了那种仿佛画上去一样的笑容。 “许公子,请在此歇息片刻,让丫鬟替你沐浴更衣,稍后将军会有召见。” 说完,也不管许满仓如何,自顾自转身走了。 屋内剩下两名丫鬟,缓缓上前行礼。 “公子,沐浴的汤水已经备好,请公子跟奴婢来。” 许满仓过过最好的日子便是之前在军营里的日子,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 一时面色都有些涨红,慌乱的摇头:“不,不用,我就在这里等将军传唤。” 两名丫鬟早有吩咐,一人从一旁抱出一套新的衣衫鞋袜,另一人走过来要拉许满仓的手带他到里面。 许满仓当即后退,几乎退到了门口。 两名丫鬟互看一眼,随后跪地叩拜:“公子,还请不要为难奴婢。” “你们快起来。” 许满仓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看来,即便这两个女子是将军府的丫鬟,可也比他尊贵许多。 他哪里当得别人跪拜?连忙去拦。 “请公子怜惜奴婢们,若不肯沐浴更衣,一会儿薄管事定然会惩罚奴婢。” “请公子可怜奴婢。” 许满仓从未被人如此恳求,只得答应。 被二人带进内间,绕过屏风,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中果然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 见她们还要帮自己脱衣服,许满仓忙说可以自己来。 好在,也没有勉强,丫鬟们将新衣搁在一旁,都退到了外间。 许满仓松了口气,站在大木桶旁,心情却没有轻松起来。 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对他一个小小兵卒如此礼待,根本不合常理。 第20章 身不由己 吴玉峰跟着陶陂来到书房。 待仆人上了茶,关上了门,书房内只剩他们两人时,陶陂才开口。 “本将虽然之前一直在圣上跟前效力,可对边境之事也有所了解。” “圣上虽年事已高,但灭狄之心不曾消减半分,作为臣子,自当为圣上排忧解难。” “吴副将,你久在边关,恐怕对朝中之事不太清楚。” “此次圣上让本将军调集十万大军前来奉池,是顶着压力才下定决心的。” 自古文武不两立,对于和北狄之间的征战,朝上也是分为了两派。 主战派自然是武将,尤其是北狄人不断的挑衅,让那些武将恨不得自己可以跑到草原上去打爆那些北狄人的头。 但乾国不是没有主动进攻过,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 圣上之前的两次御驾亲征,已经将国库消耗大半,严重的损伤了乾国的国力。 所以才会被迫修建城墙抵御北狄铁骑,趁此机会休养生息。 如今北狄又有动作,但朝廷内文武两派争论不休。 文官们担忧国库空虚,无力再支撑一场大战。 主张继续加固城墙,采取守势,避免与北狄正面冲突。 他们认为,乾国需要时间来恢复国力,不应再冒险进行战争。 武将们对于文官们的退缩政策深感不满,他们主张主动出击,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北狄,彻底消除这一心头大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个道理,无论文武都很清楚,只是武将们一个个喊着要战,却也没有把握真能如他们所说那般击溃北狄。 某个文官中的老臣,撸起袖子就差直接指着圣上的鼻子说当初集整个乾国之力。 差点连圣上都留在草原回不来,如今谁又敢说他定然可以大胜而归? 此言一出,不仅是武将,就连圣上都被怼的无话可说。 此次,圣上任命陶陂为征北将军,驻守边关,调动十万大军,要打的架势很明显。 吴玉峰也是这样认为,但陶陂却道:“圣上将此重任交于本将,本将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 “否则,以后的乾国,就再无可战之心,敢战之人了。” 吴玉峰默然,他明白陶陂的意思。 北狄狼子野心,一直在暗中觊觎乾国富饶的国土。 作为常年驻守边境的将士,更是深受北狄侵扰之苦。 “吴副将,你作为边境的将领,应该明白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圣上希望我们至少能够一举重创北狄,为乾国争取到更长的准备时间。” 吴玉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将军下令,属下万死不辞。” 吴玉峰以为,陶陂跟他说这么多,是准备要他带兵入草原。 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去督建城墙好。 陶陂笑呵呵的扶起吴玉峰:“吴副将,攻打北狄是早晚的事,不过不急于一时。” 他扶着吴玉峰的手臂,将他引至桌前,指着上面的一副草图。 “吴副将,之前圣上两次出征败北,皆是因为我们对草原太不熟悉。” “北狄王庭藏在草原深处,我们的大军一旦深入,就如同陷入了泥沼,补给困难,且还会被三大部族埋伏拦截。” “而且他们的骑兵行动迅速,地势熟悉,我们往往难以追踪。” 吴玉峰皱眉看着草图,图中详细地标注了草原的地形、水源、部落分布等信息。 但这些都是之前一次次进入草原后,用无数乾国将士的性命换回来的。 更深更远处,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未知的。 吴玉峰心中一动,感觉到陶陂的意图。 陶陂接着道:“我们需要先对草原有更深入的了解。探明北狄的兵力部署,地形利用,乃至他们生活的规律。” “将军,属下愿意前往。” 陶陂摇头:“不是你,是许满仓。” 吴玉峰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带兵?” 陶陂继续摇头:“他一个人。” “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陶陂卷起草图:“许满仓长相酷似北狄人,是最适合做探子的人选。” 到此时,吴玉峰才明白陶陂让他带许满仓来的意思。 虽然,陶陂说的有道理,但吴玉峰知道,许满仓这一去,恐怕九死无生。 “将军,满仓虽然身上有北狄人血脉,但他并不会说北狄人的话,也不了解...” “无妨。”陶陂打断了吴玉峰的话:“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将人留在这里便是。” 陶陂已经决定了,吴玉峰也无法违背。 从书房离开后,吴玉峰在仆从的带领下,找到了刚刚沐浴完,换上一身新衣的许满仓。 许满仓见到吴玉峰,连忙跑到他跟前。 刚刚只有他跟两个丫鬟在屋内,这让他十分的不自在。 “满仓,你留在将军府,我先回旌安。” 许满仓顿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吴玉峰有些不敢直视许满仓那双黑黝黝的双眼,他知道,此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纵然许满仓因为身上有北狄人的血脉而相像,但也仅仅是相像而已。 他在乾国,因此而备受屈辱和虐待。 若是去了北狄,就算是侥幸混进去,又会不会因他身上有乾人的血脉而被打杀? 吴玉峰本想待许满仓熟悉了军中的一切,再将他留在身边。 将来若是再起战事,凭借许满仓的本事,他定然能够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没有想到,大将军竟然要让许满仓去做探子。 军令如山,吴玉峰也没有办法,只是十分的可惜。 他拍拍许满仓的肩膀:“满仓,你留在此处,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许满仓低声应是,看着吴玉峰转身离去。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除却身后屋内两个丫鬟,这院中再无一人前来。 许满仓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留下自己,只感觉非常迷茫。 之前在军中刚刚找回的那一点点自我,似乎又不见了。 他的一切,全不由得自己... 天色渐暗,薄管事再次出现,带来了一个身穿羊皮袄的老汉。 老汉身上有着浓重的羊骚味,一双手跟脸黑漆漆的。 但许满仓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亲切感。 只因这老汉那张布满沟渠般皱纹的脸上,有着跟他一样比普通乾国人更深刻的五官。 第21章 羊皮袄老汉 吴玉峰走了以后,大将军没有召见许满仓。 那个穿羊皮袄的老汉,跟许满仓住进了同一个院子。 两个丫鬟,留下来负责照顾他们生活起居。 薄管事露了一面后也没有再来,但每天都有人按时送饭食进来。 有肉有酒,十分的丰盛。 许满仓从未吃过这样好的饭食,哪怕是前几个月在军中,也只是不会饿肚子而已。 一整桌的饭菜只有许满仓一个人吃,那个羊皮袄老汉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 他也不同许满仓说话,除了第一日仔细盯着许满仓看了一会儿后,便没再出门。 那两个丫鬟,也一人分了一个。 每日替他们打扫房间,洗衣端饭。 这样的日子是许满仓以前从未想过的,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尤其是第一次看到一整只鸡摆在眼前时,许满仓半天都没动。 他想起大嫂曾经有一只鸡,当成宝贝一样。 想到这里,许满仓抓起整只鸡,狠狠的撕咬着,就连骨头都嚼碎了硬是咽下去。 一旁侍候的丫鬟,看得害怕,悄悄退后几步。 许满仓看到了,也未管她。 其实,自小就在别人冷眼中长大的许满仓,对别人发出的善意和恶意十分的敏感。 跟前这个丫鬟,虽然因为身份而照顾他的生活,但内心并不情愿。 甚至他也能感受到,这个丫鬟对他的轻视。 就像是那位姓薄的管事,笑不达眼底,却硬要跟他笑。 许满仓从前也并未接触过这么多复杂的人。 讨厌他的人,都很清楚的表达了厌恶,会唾弃,会打骂,会明摆着欺负。 而对他好的,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温柔,会认真的对他好。 自从唯一对他好的人离世后,许满仓发现好像所有人都变了。 从前从不会求他的爹,也会抹着眼泪说心疼他.... 这座将军府里的小院,就像是一座奢华的囚笼。 许满仓不知大将军把他关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但他没有想过自己离开,因为这里是大将军府,而他是乾国的常备军,要以服从军令为主。 而且,许满仓无牵无挂,现如今除了替高大夫报仇,他也没有别的念想。 之前在军营,有人猜测大将军会攻打北狄。 许满仓也希望是这样,更希望大将军留他在这里,是需要他去打北狄。 这样他就可以替高大夫报仇了,哪怕去了以后,死在那边也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许满仓安心的住着。 同一个院的羊皮袄老汉,虽然不出来,但每日都要喝酒。 而许满仓则每日坚持按照在军中的习惯,准时起床练习一些简单的拳脚。 又让丫鬟,给他寻来长枪,刀,弓箭,在院中练习。 这一日,许满仓正在院中练习劈砍。 多日不见的薄管事来了,见到许满仓,满脸假笑。 “许公子。” 薄管事微微弯腰:“不知可住的习惯?” 许满仓急忙放下刀:“薄管事,可是大将军有吩咐了?” “呵呵,大将军并无吩咐,许公子安心。” 薄管事说完,看向那羊皮袄老汉的房间。 “二位相处的可好?” 许满仓摇摇头,那老汉吃喝拉撒都在屋里,一共也只见了一面而已。 薄管事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就不见了,转身去了羊皮袄老汉的房间。 入内后,房间里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许满仓见状,自己捡起刀又继续练习劈砍。 半个时辰过后,薄管事面色冰冷的从里面出来,朝许满仓点点头离开了院子。 这时,羊皮袄老汉也出来了。 这院里什么都有,穿不完的新衣,但老汉身上依旧是那件脏兮兮的羊皮袄。 他脸色红润,脚步有些虚浮,走到许满仓跟前,许满仓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许满仓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站在原地看着。 羊皮袄老汉看着他手里的刀,呵呵的笑着。 他笑得很古怪,一张嘴,露出了只剩几颗牙齿的嘴巴。 “乾人的刀法,有什么可练的?” 说完,自顾自的走到许满仓住的房间门口,一伸手便把侍奉许满仓的那个丫鬟,搂进了怀里。 丫鬟满脸抗拒,却没有真的反抗,任由这个比她爹年纪都大的老汉。 用一双脏兮兮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老汉凌辱着许满仓的丫鬟,浑浊的双眼看的却是许满仓。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然后拉着丫鬟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一边走一边还唱着让人听不懂的调子。 很快,许满仓隐隐听见那丫鬟在讨饶,忍不住抬脚走到门口。 刚要进去,一个茶盏就摔在他脚边。 随后,那老汉喊了一句话,许满仓没有听懂,却不由得定住了脚。 因为他知道,那是北狄人的语言。 屋内的动静,许久才停。 许满仓就站在门口,直到看着老汉赤着干瘪的胸膛走出来。 冷风吹过来,从老汉身上传来难闻的气味。 老汉嘿嘿的笑,露出的嘴里,光秃秃的几颗摇摇欲坠的黄牙。 他伸手薅住了许满仓的头发:“崽子,趁你还有命活,好好享受享受吧。” 这一回,老汉说的又是乾国话,许满仓听懂了,但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汉伸手招了招,原本侍候他的丫鬟不太情愿的走了过来。 被老汉一把推进了许满仓的怀里。 “你看看,这些伺候人的还看不起我们,我们这样的人比狗都不如。” “但是不情愿又能怎么样?只要你还有被利用的地方,只要你自己强大了。” “就算他们心里再看不起你,也要忍着你,哈哈哈哈...” 羊皮袄老汉说了一通,也不管许满仓理不理解,把他关在了门外。 被推进许满仓怀里的丫鬟,老老实实的靠在他的怀里。 许满仓回过神,一把推开,转身也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间。 之后几日,羊皮袄老汉依旧每天饮酒作乐,不同的是,他不再躲进房间。 只要许满仓出来练刀,练长枪,他便也出来。 搬了一个矮榻,喝着酒,两个丫鬟给他捶腿揉肩,身边还摆着两盆烧的火热的碳。 一边享受,一边看着许满仓在寒风里挥刀劈砍,就像是在欣赏表演一样。 第22章 同命相连 在一起住了大半个月,许满仓连这老汉叫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每日都会说一些许满仓听不懂的北狄话,又或是唱歌。 许满仓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那调子,听起来很是凄凉。 薄管事,又来了两三次。 每次都对许满仓笑容满面,对羊皮袄老汉,却是很明显的厌恶。 最后一次,薄管事问许满仓是否能听懂一些北狄话了。 许满仓摇头,薄管事又问老汉可教了他什么? 许满仓继续摇头,薄管事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只是片刻后,便有两个士兵进来,架起羊皮袄老汉走了。 半日后,他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被抬回来。 就那么直接被扔在院子里,天寒地冻的,老汉花白黏腻的发丝盖住了脸。 两个丫鬟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许满仓走到跟前,弯腰将他抱起,抱进了自己的屋内。 他知道,这个跟他一样,身上有着两国血统的老头不是一个好人。 但也许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情,让许满仓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在外面。 他找丫鬟要了一些伤药,打水给这老汉擦洗,上药,包扎。 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救活他。 做完这一切,许满仓就坐在一旁看着。 看了一天一夜,羊皮袄老汉挺过来了。 许满仓并不意外,他总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命贱的天都不收。 羊皮袄老汉睁开眼,目光平静。 他听到一点动静,歪了歪头,看到许满仓坐在床边的地上,抱着一整只鸡在啃。 有凳子,许满仓没坐,有盘子跟筷子,许满仓也没用。 羊皮袄老汉收回目光,望着上方:“你去过草原吗?” 许满仓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嚼鸡骨头。 “草原上的冬天,到处都是一片白。” “风刮着那些雪沫子,白茫茫的,你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在那里,想要活着,很难...” “但是我喜欢那里,比乾国好,等你去了那个地方就知道了。” 羊皮袄老汉低声说了许多,也不见许满仓有回应。 他扭头,见许满仓已经将整只鸡都吃光了,满嘴的油。 “你这个崽子,只顾自己吃,老汉我伤的这么重,也不知道...” 话未说完,许满仓油乎乎的手伸了过来,手里是根肥肥的鸡腿。 老汉呵呵的笑,伸手接了,就躺在那,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房间里很安静,炭盆烧的火热,一点都不冷。 “你去过草原?”许满仓问。 他心里大概已经有个轮廓了,或许大将军将这个老头跟自己安排在一起。 就是想让自己去一趟草原。 至于为什么选他,他的脸就是答案。 想明白的许满仓心里并没有惧怕。 “我出生在草原。”老汉将啃了一半的鸡腿随手扔到了地上,手上的油渍顺手抹在了被子上。 “我的母亲是个乾国女子,是被掳去草原做奴隶的。” “我见过她,她很厌恶我,是别人把我养大,所以,等她快要死的时候,我也没有管她。” 许满仓不想听这个,便开口问道:“他们对你好吗?” 老汉呵呵笑着,他知道许满仓的意思,反问道:“你呢?” 许满仓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应该有一个是北狄人。” “应该?呵呵呵。” 许满仓不知道他笑什么,只是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哪国人。” 他有很多话都想找人说,现在跟一个命运和自己相同的老者在一起,也有些倾诉的欲望。 只是这么多年沉默惯了,便只说了这一句,就不知还要说什么好。 抱怨,不甘,压抑种种情绪,许满仓得不到释放,又觉得就算是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他们让你去杀北狄人,你去吗?”老汉问。 “去。” 许满仓没有丝毫犹豫:“我尚且活着,应该就是为了去一趟草原,去多杀几个北狄人。” “为了乾国人?” 许满仓摇头:“为了这世上唯一把我当人的人。”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老汉的内心,他也闭上了嘴巴。 之后几天,伤势不轻的羊皮袄老汉一直在许满仓的床上休养。 但两人没有再聊身世的问题,不过或许是因为许满仓照顾他。 这老汉也不像之前那般,反而开始给许满仓讲许多草原上的事。 教他如何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如何在草原生存。 教他一些简单的北狄话,求救,吃喝等等。 他说想要学的跟真正的北狄人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草原上的人都不见得会各个部族的话,因为在北狄王拓跋一族统一草原之前。 那里生活着几十个不同种族的部落。 大大小小,即使是现在,也不全部生活在同一片地方。 他们有自己的领地,私底下也会有抢夺和纷争。 通过羊皮袄老汉,讲故事一样的把他了解的东西都讲出来。 许满仓对草原,对北狄,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你的生身父母,有一个应该是拓跋部族的。” 许满仓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 羊皮袄老汉笑了一声:“即便你是北狄王的种,也改变不了你的命,不用高兴的太早。” “在北狄,除了尊贵的身份以及个人的实力跟威望,别的什么都没用,尤其是跟乾人奴隶生出的孩子,还不如一头牛羊有价值。” 许满仓默然,随后摇头:“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不管许满仓说的是真是假,老汉只是笑,并不反驳。 “我从你面相看出来的,有些部族的人生的差不多,细看还是有些差异。当然了,在乾国人的眼里都没有区别。” “可惜了啊,可惜...” “可惜什么?”许满仓问。 “可惜,你去了草原还是会被当做异类。” 羊皮袄老汉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让许满仓去要了一壶酒,慢慢的坐在床边喝。 许满仓并不阻止他,因为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的老汉活不了太久了。 “人,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能活得稍微好一些。” 一口烈酒下肚,羊皮袄老汉舒服的叹息一声。 “崽子,你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把自己全部的本事都拿出来,让人一眼就看透。” “别人给你什么,也不要不敢拿,因为你无论要不要,这些东西,你将来都是要还的。” 第23章 同伴 许满仓知道,欠了的东西要还。 可是他不知道,没拿的东西也要还。 羊皮袄老汉也不解释,他说了一阵子话,似乎用尽了力气。 许满仓扶了他躺好,揭开衣裳,发现受伤的伤口有些发黑。 明明就是鞭伤,虽然被抽的很惨,可用了几天的药,不但不见好,反而严重了。 羊皮袄老汉摆摆手:“从进了这个院子,我就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为什么?” 老汉笑了笑:“因为现在他们有了你,我就没用了。” 许满仓一下子就明白了,难怪之前他只在屋里享受,原来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只是薄管事不允许他耽误时间,所以就惩罚了他。 “北狄跟乾人,永远都是不死不休。” 羊皮袄老汉目光迷离,像是在看屋子之外的地方。 “我们这样的人,身上背着两国的仇恨,就不该出生在世上,要遭天谴的。” 许满仓静静看着这个老人,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是那种好不容易遇到了同类,却要看着他死在眼前的感受。 “等我死了,我的羊皮袄,就送给你了。” 许满仓扭头,看到那件脏兮兮的羊皮袄正搭在不远处。 “这件羊皮袄,跟了我二十年,如果你要去草原,就把它穿上,兴许,能带给你一些好运气。” 许满仓点点头,起身去把羊皮袄拿起来。 等他再转头,羊皮袄老汉已经闭上了眼睛。 ...... 短暂的相识,永久的分别。 尽管他连老汉的名字都不知道,却得到了对方最珍贵的赠礼。 羊皮袄老汉被抬走后,院里就剩下了许满仓。 那两个丫鬟,也被带走了。 不久后,薄管事又带来了三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让他们同吃同住,彼此熟悉一下。 这几个人不像是军营里的,反而满身江湖气。 其中两人是亲兄弟,一个叫做李三,另一个叫做李四。 乾国许多普通百姓,因为不识字,所以如果家里孩子多,那排名便当做名字。 例如之前的伍长刘大,他在家中便是行一。 另一个叫做张起,个子最高,也最魁梧,站在那好似一堵墙,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也是这个时候,许满仓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大将军会在年后大举进攻北狄,具体日期不知。 但许满仓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任务。 跟这三个人一起,深入草原,探查北狄三大部族据点,绘制地图等等... 李三李四和张起都是乾国人,但他们却会说北狄话。 几天接触中几人互相有了些了解,原来这三人之前做的就是盗匪的生意。 只不过,他们不在乾国境内,而是在草原上劫掠商贩。 虽然乾国跟北狄摩擦不断,互相打了许多年,好似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私底下,总也还有人会铤而走险,在两国之间偷偷进行交易。 自古利益为先,只要利润够大,也总有不怕死的。 北狄人凶悍勇猛是因为生存环境恶劣,许多生活物资都非常稀缺。 虽然北狄王统一了草原,但因为草原本身的资源匮乏,所以难以形成人口的规模性聚集。 平时也是以游牧部落的形式分散在草原的各处。 这就给了一些商人可乘之机,他们偷偷的联系一些边缘部落,偷偷的组建商队。 从乾国运送食盐,布匹,乃至铁器去草原。 再换回草原上的珍宝以及肉质肥美,深受乾国贵族们喜爱的白背羊。 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人忽略危险。 而李三他们,以前便是专门抢这些商队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大将军收罗了过来,现在要跟许满仓一起去草原做探子。 对于许满仓的身世,李三李四跟张起都没有瞧不起他。 每天教许满仓说北狄话,发现许满仓虽然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但力大无穷,心里也不敢小觑于他。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大将军似乎已经等不及了,让薄管事给他们备了一桌酒席饯行。 还送来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让他们享用。 李三他们都毫不客气,每人选了一个,许满仓没有接触过女人,倒也没有什么兴趣。 就跟眼前的美酒一样,他没有喝过,便不知为何会有人钟情如此辛辣酸涩的味道。 席间,薄管事亲自给他们奉酒,言语间将他们夸做了少有的英雄好汉。 李三李四兄弟俩只是勾着嘴角笑,张起则抱了个女人在腿上,丝毫不给面子。 薄管事也不在意,那不达眼底的笑容更盛,便只拉着许满仓说话劝酒。 以前总听说笑面虎,许满仓今日才对这个词有了深刻的理解。 此时的薄管事,就像是一头笑面虎,那张笑脸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变成锋利的刀。 席间,薄管事跟许满仓聊起边城,聊起许家,甚至还聊起了高开之。 “高大夫慈悲心肠,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 许满仓沉默,薄管事继续说道:“听说高大夫家中还有一个独女,生的是花容月貌,待过几年怕是提亲的都要踏破门槛了。” 随后,他又笑了几声,指了指陪坐一旁的女子:“不知比这位姑娘又如何?” 许满仓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神盯着薄管事。 高大夫只跟自己说过一次,他有一个女儿,叫做忘忧。 更多的都没有来得及说完,而眼前的薄管事,却什么都知道。 “满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那许家不将你当人看,让你当牛做马。” “你得了边城吴副将的赏识后,也没有同他们断绝关系,还以德报怨,这一点,薄某很是敬佩。” 薄管事给许满仓满上了一杯酒:“若说整个边城,对你最好的莫非高大夫了。” “此次,你深受重命,这一行危险重重,大将军赏罚分明,定然不会亏待与你。” “只要你能摸清北狄王庭以及三大部族的位置,大将军定然会重重有赏。” 许满仓端起酒杯,沉声说道:“多谢大将军,多谢薄管事。” 这一杯酒下肚,先苦后涩,紧接着便像是一道烈焰在胸口烧灼着。 他知道大将军想要掌控他的筹码,便是高大夫的女儿了。 薄管事见许满仓听懂,满意告辞。 李三李四跟张起,谁也未多嘴说什么,只是大口吃菜,大口饮酒。 吃饱喝足,带着一身酒气,每人搂了一个姑娘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临出门前,李三回头说道:“满仓,咱们要做的是卖命的事,将军既然赏了,你安心便是。” 许满仓初次饮酒,有些眩晕,他胡乱点点头,等人都离开,便一屁股坐在床铺上。 留给他的那名女子见状便走到近前,替他脱掉鞋袜衣裳,服侍他躺下。 许满仓没有拒绝,任凭对方摆弄。 他确实是有些醉了,不过头脑却更清晰。 薄管事提到了许家,提到了高大夫,提到了高大夫留下的女儿。 这其中,总有他在乎的人。 威胁一个人,便要用他最珍重的东西。 尽管许满仓没有见过高大夫的女儿,可也不能让她因自己而受到磨难。 否则,他怎么对得起高大夫? 呼出一口重重的酒气,许满仓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算是逃,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高大夫的女儿。 就算是找的到,自己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保她安稳? 北狄,终究还是要去的,也原本就是他想去的地方..... 第24章 入草原 第二日,许满仓还未睁眼,就感觉怀里有人。 他低头一看,是昨天薄管事带来的姑娘。 许满仓突然想起,昨夜那好似云端般的感觉,朦朦胧胧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原来,这就是睡女人的感觉吗? 许满仓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大哥一样能娶上媳妇。 却在昨夜,就体会到了有女人的感觉。 想到这里,许满仓坐了起来。 他一动,姑娘也醒了,似羞似臊的瞥了眼。 满头青丝散落,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像缎子似的倾泻而下。 挡住了身上那一块块痕迹,看得许满仓也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 门外张起在问许满仓醒了没有,许满仓抓起衣服要往身上穿,被身边的姑娘拦下。 然后亲自动手帮他穿戴。 “你叫什么?”许满仓忍不住问。 眼前的姑娘柔媚一笑:“何必问呢?奴婢是将军府的人。” 许满仓愣了愣,随后便闭上了嘴。 之前的那一丝涟漪也消散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却不会是他的人。 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是不真实的,更不是属于他的。 穿戴好衣裳,将老汉赠予的羊皮袄套在外面,许满仓打开房门,头也没回的跟着等候在外的张起一同离开。 薄管事带着他们直接从侧门离开了将军府。 府外已经备好了马,马上绑着几个包裹,里面有干粮,伤药,以及传讯用的密简等等。 没有丝毫的留恋,许满仓同李三他们策马向边境跑去。 他们将从旌安出去,临走前还可以见一见吴副将。 路上,李三笑着问许满仓昨夜感受如何。 许满仓摇摇头不想说,李三便同张起说起昨夜的那些女子。 他们三人一边骑马一边大声说笑,很快便到了旌安。 先去营地见了吴玉峰,吴玉峰让吴遂安排李三他们几个休息吃些东西。 单独叫了许满仓跟他去了主账有话交代。 吴玉峰打量了一番许满仓,见他面色红润,身体也比之前壮实许多,便稍稍安心,知道他在将军府没有吃苦。 “此次入草原,正是赶上冬季。” “草原上的冬季,风雪交加,天气变幻莫测,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危险之中,你一定要特别的小心。” 许满仓能感受到吴副将的关切之意:“多谢吴将军,我们会当心。” 吴玉峰点点头,犹豫片刻又提醒了许满仓一句:“跟你一同去的那三个人,你也要有所防备。” “我不方便多说,总之你一切小心。” 许满仓点头:“吴将军,可否求您一件事情?” “你说。” “高大夫有一独女,名叫忘忧。若是方便,可否能派人打探一下她的消息。” 吴玉峰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许满仓如今才开口求他,定然是将军府那边用高大夫的女儿来威胁他了。 想也知道,许满仓一个不被接受的乾国人,哪怕是从军后也未能真的融入。 要他拼死为乾国效力,就算许满仓能做到,恐怕也有人会怀疑真实性。 吴玉峰觉得,大将军用此种方法,实在是有失身份。 只是他在这件事里,没有什么话语权,也保不下许满仓。 如今许满仓开口恳求,只为了当初帮过他的高大夫。 吴玉峰更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顿觉满心遗憾,不能将许满仓留在军中。 “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不过我会尽力。” 许满仓起身,朝吴玉峰郑重跪地行礼。 吴玉峰扶起许满仓,又跟他细细讲了这些年对北狄的了解。 然后交给许满仓边境外一部分已经探索过的地形图。 随后慎重思索后,又交给许满仓一把小小的匕首。 上面的装饰很像北狄那边的东西,然而这却是跟乾人接头的信物。 这些年来,乾国往草原上安插的探子也不在少数。 大部分死在了草原上,近两年更是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吴玉峰将这件信物交给许满仓,一来是想让他确认一下那些探子的死活。 二来,万一还有人隐匿在北狄,许满仓若是有难,或许也能得到点帮扶。 在边境待了一日,天刚蒙蒙亮,许满仓跟李三李四、张起四个人,换上了厚厚的兽皮。 装扮成北狄牧民的模样,从旌安尚未建好的城墙缺口离去。 吴玉峰站在城墙上,肩上厚重的披风被寒风不断的拉扯,仿佛有人在掐着他的脖子一样。 目送几人离开,吴玉峰下了城墙头。 对于大将军选择派人深入草原打探这件事,吴玉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选中许满仓,至今也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会知道许满仓的存在。 虽然再三叮嘱,但吴玉峰觉得许满仓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许满仓为人沉稳,沉稳到时常让人忘记他只有十六岁。 可再沉稳,也只是一个没有离开过边境的少年。 做探子,需要的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而非蛮力。 吴玉峰忧心忡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吴遂抓紧去查高忘忧的下落。 哪怕没有许满仓求情,就冲高开之之前在边城那几年救死扶伤。 他的子女也不该遭受如此对待。 ...... 草原上下了一场大雪,北风呼啸,卷起满天雪沫,刮的人脸生疼。 许满仓想起羊皮袄老汉临终前说的话: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满仓,进去烤烤火。” 张起从土坡下的洞穴里钻出来,紧了紧身上的皮袄。 “这鬼天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雪能停。” 他们一行四人进了草原,跑了三天没有遇到一个人,却遇到了这场大雪。 好在,有临出发前吴副将给的地形图。 在雪没有掩埋一切的时候,找到了一片地势高些的土坡。 四个人挖掘出一个洞穴,又寻回许多树枝遮挡,勉强藏身躲躲寒风。 否则这样的天气,不出一日,人和马都要冻死。 许满仓点点头,如今四面一样的景色,看地图都已经有些分辨不出方向。 他们四个已经远离边境,也不敢放松警惕,便只能轮流出来值守。 静静等待这场风雪暂停.... 第25章 杀马 不算深的土洞里,挤着三个人,围着一堆火。 李四把放在火边烤着的酒葫芦递给许满仓:“喝一口,暖暖身子。” 许满仓接过来,用快要冻僵的手抱了一会儿,然后拔出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温热的酒水。 “咱们顺着这里再往前走几十里,应该就是蝎王部族的地盘了。” “蝎王部族是个小部落,每次北狄来侵犯我乾国边境的时候,蝎王部族都是冲在前头。” 李四拿出地图,指着上面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条。 过了他们现在藏身的土坡,继续往里走,将会遇见第一个被乾国已知的部落聚集地。 “蝎王部族以前在大漠那边,后面跟随北狄王来到草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不过因为蝎王族人口少,所以一直不得重用,成了乾国到北狄的第一道屏障。” 许满仓听了片刻,开口问道:“既然对这个部族有了解,那我们可以绕过去吗?” 李三接话道:“满仓,你之前没有来过草原,即便是我们跟你说,你也了解不到。” “蝎王族是北狄领地最小,最贫瘠的部族,可你若以为能轻易绕过去那就错了。” 李三从李四手里接过地图,在膝上摊平,他手指横向一划。 “草原的广阔你想象不到,最小的蝎王族也不是那么容易绕过的,我们如果不按照这条线来走,恐怕会迷失在草原上。” 李四点头:“之前也跟你说过,草原上虽然也有山坡,树林,但大部分还是一望无际没有参照物的。” “尤其是现在下雪了,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一不小心就会掉入陷阱。” 李三李四跟张起他们三个人,曾经在草原劫掠商队为生,但也只是熟悉外围这一片。 许满仓之前听羊皮袄老汉讲过,又听他们兄弟讲过,但没来之前,还是没法理解的那样透彻。 “等外面风雪一停,咱们就要走了,否则带的食物坚持不了太久。” 李四说道:“我们几个以前也穿过蝎王族,满仓你放心,不会有问题。” 许满仓点头:“我都听你们的。” 如此又等了两天,雪依旧没有停,但风似乎小了一点。 四个人从土洞中出来,身上有厚厚的兽皮衣裳御寒,脸上也用东西包起来,只留下了眼睛。 外面的积雪已经有两尺左右,张起脸上包的严严实实,可许满仓还是能看出他神色的严肃。 “今年的雪,好像格外的大啊。” 如果真的是大雪灾,影响的不光是北狄,就连乾国也一样。 李三李四沉默不做声,但几人都察觉到这一趟任务恐怕比想象的还困难。 马匹在雪地里走的很艰难,草原上并不平坦,被大雪覆盖,也看不到危险。 平地上还好,最可怕的是山脚下沟壑比较多的地带,容易形成雪壑。 看着就比地面低一点,跳进去可能会陷进去好几米深。 四个人中,李三他们都有在草原上生存的经验,许满仓便跟在他们身后,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天地茫茫,寒风不时一阵阵刮来。 带着雪沫子飘进眼睛里,马骑不了,每一步下去,积雪都没过膝盖。 四周一片雪白,不辨东南西北,只能凭着李三他们的经验去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远,他们还是没有遇到一个北狄人。 大概过了有两个时辰,每个人都感觉身上已经冻僵了,马也有些走不动了。 张起朝右边挥挥手,他记得在这里有一片树林,或许可以找到暂时休息的地方。 果然又走了一段路,隐隐可以看到一片同样被大雪覆盖的树林。 面积不大,在雪中露出些树干,给这片雪白中增添了一点颜色。 四个人都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在深雪中前行是最累人的。 看到了树林,几人心中振奋,加快了速度。 李三赶着马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张起,许满仓,李四在最后。 就在离树林越来越近时,走在前面的李三忽然惊呼一声,他的马不见了... 张起急忙上前,跟李三趴在边上看,李三的马掉进了一个大约六七米的雪坑里。 那马似乎受了伤,几次在洞底挣扎都爬不上来。 马的嘶鸣声震的洞口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很快就将其盖住了大半。 见状,张起拉着李三后退:“是陷阱,这一片原来没有沟渠。” 李三心中后怕,幸好他让马走在前面探路。 “老子的口粮跟酒!”李三心疼,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少一口吃的就代表生存的机会少了一份。 许满仓跟李四也都走了过来,李四安慰李三:“人没事就好。” “这马算是废了,没法拉上来。”李三还是心疼。 许满仓左右看看,回身从自己的马背上拿下一捆绳子,一头绑在了自己腰上。 “满仓,你要干什么,算了,这马就不要了。”张起见到许满仓的动作,以为他要下去救马。 “这马没用了,腿摔断了,拉上来也走不了。” 许满仓把绳子另一头交给张起:“咱们食物不多,我下去把马杀了。” 李三李四听了都有些心动,张起有些犹豫:“这种天气,草原上的野兽也难以寻到食物,万一血腥味引来了狼怎么办?” 张起的担心不是没道理,草原上的危险可不止是北狄人,还有狼群。 李三说道:“动作快些便是,待会把这个洞给埋了。” 李四没有做声,但也觉得这样浪费一匹马,有些可惜。 他们后面的路还长着,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张起见状,只好把绳子另一头捆在马上,然后三人拉着让许满仓下去。 许满仓顺着绳子滑到坑底,那匹马儿似乎通人性般,早已不再挣扎。 四蹄跪在地上,大大的马眼看着许满仓,让许满仓突然心生不忍。 他解开马背上的东西,卸下马鞍,一并扔到了上面。 然后跪在马身边,用力摸了摸马头。 查看了一下马腿,确实有一条前肢摔折了,在这种环境里,没有办法救治。 让它在这里冻饿而死,还不如给它一个痛快。 “我会很轻的,你安心先走一步。” 许满仓不断的摸着马头,马儿似乎有所感应,不再焦躁不安,慢慢躺在了地上。 第26章 任务 想要杀死一匹不反抗的马,有许多种办法。 许满仓选了他感觉最没有痛苦的方法,一刀刺穿了心脏。 血流的差不多了,许满仓叹了口气。 本想整匹马扔上去,可李四说不好带,让许满仓肢解一些肉块上来就好。 割下的马肉很快就冻得硬邦邦,剩下的残骸,许满仓用积雪覆盖了一下。 然后顺着绳子被李三他们给拉了上去。 等许满仓上去了,用积雪擦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又跟他们三个,推了些雪到下面。 分割好的马肉冻硬后挂在其他的马上。 李三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雪坑,几人才继续上路。 走到树林里,已经是下晌。 搜集了一些枯树枝生起了火,搭了帐篷,找了干草喂了马匹,几个人才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围着火堆,张起烤起了马肉。 马肉并不好吃,但能省下其他的干粮。 李三迟迟不肯下口,最后把肉塞给了李四,自己翻了干粮出来吃。 杀马的时候李三很赞成,吃的时候他却下不了嘴。 李四嘲笑他矫情,李三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咱们跟这马一样,马死了,还有点用,咱们死了不如马。” 张起往嘴里塞了一口马肉,用力的嚼着。 李四也沉默了,把李三的那份肉,又给了许满仓。 许满仓看着这三人,知道他们定然是有不可抗拒的原因才会跟自己一起来到草原。 但他们不说,许满仓也不会去问。 烤好的马肉沾了一点盐巴,对许满仓来说味道挺不错的。 即便在将军府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山珍海味,但对过去饿了许多年的许满仓来说。 只要是肉,都对他有非常强烈的吸引力。 李四见许满仓吃的很香,把自己剩下的一点也给了他。 “我看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了,从这里过去就是蝎王部族的领地了。” “明天咱们要小心一点,草原各部族,领地意识很强。” “这种天气他们会设很多陷阱,到时候我们不光要小心那些陷阱,还要小心蝎王部族的人。” 许满仓点点头,知道李四是在提醒他,毕竟没有经验的,只有他一个。 “明日咱们三个要分开走,如若不然太容易被发现。” 张起堆许满仓说道:“我与李家兄弟这副面孔,一旦被发现就难以逃脱。满仓你不同,就算真的遇到了部族里的人,也可谎称是其他部落的。” 把蝎王部族附近的另外几个部落,给许满仓又大致讲了一遍。 其实几个人也都知道,就算是许满仓,被抓住了也会露出破绽。 因为他虽然有着一张跟北狄人差不多的样貌,却从未在北狄生活过。 况且,在北狄所有部落里,哪怕也有两国混血之人,从来也都只是奴隶身份。 奴隶也没有随意走动的资格,这个借口并不好找。 许满仓知道他们的担忧,说自己会小心行事。 已经到了这里,便没有退路了。 吃饱后,几个人还是轮流守夜,看着火堆不熄灭。 李四说草原上的狼群比人还可怕,尤其是这样的恶劣的气候。 狼群捕猎困难,遇到了,很难脱身。 好在这一夜也是平安度过,而且第二日出了太阳,雪也终于停了。 能见度高了,但阳光照在雪地上,时间久了,晃的双眼生疼。 许满仓将白羊皮披在马背上,做了简单的伪装。 李家兄弟留在此处接应,张起同许满仓一起,带着大约三日的干粮,分头朝更深处摸去。 许满仓一个人牵着马,跟张起分别后,整个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个。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耳朵鼻子似乎都没有了知觉。 许满仓拿出酒葫芦,小心翼翼灌了一口冰凉的酒水。 在口中稍稍含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吞咽下去。 烈酒在胸口产生了一些热量,许满仓感觉舒服了许多。 他隐隐看到前方似乎有些黑影,便拉着马朝向前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又要防止因为地形不熟悉而陷入雪坑。 许满仓走的很谨慎,很慢,但跟那些黑影的距离却似乎在飞快的拉近。 突然,许满仓定住了脚步,身边的马匹也不安的不断抬起马蹄。 不是人,不是帐篷,是狼... 许满仓没有见过狼,他生活在边城,草原上的狼进不了城。 当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狼群,心中瞬间涌起惊慌,想到的只有赶快逃跑。 可是在这样深的雪地中,人跑不快,马也跑不起来。 许满仓没有管马,飞快的朝来时的路跑去。 他知道他的马要完了,但这个时候,只能期望用马来拖延一下狼群的速度。 一路连跑带摔,连滚带爬,许满仓终于跑远了。 听不到马的嘶鸣,也听不到狼嚎,许满仓停下了脚步。 浑身瘫软扑倒在雪地里,拼命的大口呼吸。 等他再抬头,四处打量后悲哀的发现自己迷路了,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跟李家兄弟约定好的接应地点也找不到了。 ...... 张起的运气比许满仓要好一些,他没有遇到野兽,却遇到了一座孤零零的毡包。 远远望去,毡包外还圈了几只羊。 毡包附近的雪被清理出大半,这应该是蝎王部族中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只有这一户,张起在远处看了许久,只看到一个穿着厚厚毛皮衣裳的男人出来看了一下羊圈。 然后似乎是抱了两只稍小些的回了毡包就再未出来。 草原上同一个部族,大多不会相聚太远,以方便彼此间有个照应。 看到了一个,就代表着附近应该还有其他蝎王部族的族人。 因为就算同是北狄人,他们各个部族之间,有时候为了生存,也会袭击其他的部族。 相隔太远的话,容易让人逐个击破。 张起没有贸然靠近,记下了这个位置,远远的绕开,寻找其他蝎王部族的人。 其实,他跟李三李四还有另一个任务,只是没有跟许满仓说。 打探北狄有多少兵力,以及分布的大概位置只是明面上的任务。 他们三人还身负大将军交给的重要事情,所以许满仓,只是一个幌子.... 第27章 遭遇狼群 原本明面上的这个任务就很难,张起明白这一次且不说他们,至少许满仓应该是有死无生。 在这样恶劣的季节,在草原遭受了雪灾的情况下。 只凭一人,如何能探查清楚北狄的所有兵力? 支走了许满仓,也是不得已,只是张起心中并不舒服。 虽然许满仓身上有北狄人的血脉,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 多少也有些兄弟情义,而且为了乾国大军能多一些对北狄的情报。 许满仓表现出了义无反顾,他是为了乾国在卖命。 而他们三个身为乾国人,又在干什么呢? 张起收回心思,许多事就不是他们这种卖命的人能看透的。 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可以左右的,除了被人拴住脖子牵着走,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张起在离之前那个毡包大约十几里的位置,又发现三处挨在一起的毡包。 隐约看见毡包外有人影晃动,张起没敢靠近,因为这个部族的情况跟预想的不太对。 趴在雪窝里,观察了一会儿。 张起记下位置慢慢退后,直到确保不会有人发现,才站起来往回跑。 夜里,张起跟李三李四他们汇合。 雪堆挡住了火苗的亮光,李四突然问道:“你们说,满仓明日能回来吗?” 之前约定先摸查完这一片,三日之内汇合,到时候再往深处走。 张起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三有些于心不忍:“等到后日吧,若是他不回来,咱们就先把蝎王部族这边解决了,也算是立了功。” 李四叹道:“其实,我觉得满仓挺好的。” 张起不愿意听这些,起身准备去外面值夜:“我们三个能先活下来,再去担心他吧。” 闻言,李三李四也不多说了,和衣挨在一起闭目休息。 另一边,许满仓的睫毛都挂上了厚厚的白霜。 他越走越远,见天色开始变暗,也给自己挖了一个雪洞避风。 可这边没有树枝木材可以生火取暖,许满仓晃了晃酒壶,还剩下不多了。 便随便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待化成了水咽进了肚子。 冰凉的雪水让许满仓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却意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雪洞里没有光线,许满仓用有些冻僵的手指捏着羊皮袄的边缘。 原本以为是这件皮袄太脏太旧,羊毛粘黏结成的硬块。 可摸起来又不太像,好似是什么长条形的硬物被缝在了里面。 许满仓爬到洞口,借着外面雪地的反光仔细查看。 在贴身那边,脏兮兮的羊毛里,真的有一块儿是后缝上去的。 许满仓贴着边缘小心撕,拽开之后,掉出个小小细细的棍子。 捡起来拿在手里,似乎是铜的,只有半指长,外面摸起来凹凸不平,像是刻着什么花纹。 但这个时候光线实在太差,许满仓贴到眼前都没有看清。 他只能先放起来,准备等天亮后再瞧瞧。 有了这个东西,许满仓终于对老汉留给他的羊皮袄重视起来。 能藏的这么严密,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脱掉羊皮袄,开始一寸寸仔细摸索,可惜再没有发现什么。 雪洞外,寒风呼啸。 雪洞内,许满仓把自己缩成一团。 饥饿、寒冷,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至少此时他的身上,还有厚厚的皮袄、皮靴来御寒。 静静的坐在雪洞里,等待着天明。 许满仓似睡非睡,隐约间,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视着他。 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了,还未睁眼,他就闻到了一股腥气。 许满仓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滚,但雪洞不深,他也只是稍稍挪了个位置。 立马就感觉到有个东西撞到了身上。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拳头已经砸了出去。 一声短暂的嚎叫,让许满仓彻底清醒,是狼! 刚刚那一拳用尽了全力砸在了狼头上,这只钻进雪洞的狼顿时没了声息。 许满仓赶忙钻出雪洞,四周皑皑白雪上,数道黑影将他包围,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他。 被狼群包围了,许满仓知道自己跑不掉,摸出绑在小腿上的短刀。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被他一拳砸死的狼发出的哀嚎让这些畜生有了警惕。 夜幕下,雪地上的狼群仿佛是一团团移动的阴影。 它们低沉的嚎叫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没有马上扑上来。 许满仓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心里紧张的要命。 今日难道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么? 可是高大夫的仇还没有报,如果他完不成任务,那些人会为难高大夫的女儿么? 许满仓努力的平复着内心的紧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跟李三他们约好了三日后会合。 这群狼大概有十几只,许满仓环顾四周,盯上了一只体型稍大些的。 记得张起说过,狼群里有头狼,只要吓退了头狼,就有机会活下来。 许满仓原地慢慢的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手脚。 这样小幅度的动作,让狼群一阵骚动。 两方彼此防备着,许满仓想要靠近头狼,但这些畜生还挺警惕。 许满仓一动,立即有两只狼跑到了头狼前面。 这让许满仓紧张的同时也十分诧异这些狼竟然这么聪明,能看出他的意图。 长久的僵持,对许满仓不利。 他感觉自己在外面站的这一会儿,身上已经被寒风给吹透了。 就在许满仓思索要怎么能冲到头狼跟前时,一侧两只狼突然冲了上来。 许满仓扭身一躲,手中短刀毫不留情的劈了过去。 狼血飞溅几滴在脸上,有一瞬间的温热感。 血腥味散出来,狼群更在躁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 这群狼像是接收到了指令,开始配合着攻击许满仓。 许满仓不断挥舞着短刀,可他双拳难敌四手,这些狼配合有序还会趁许满仓对付其中一只的时候从后面偷袭。 脚下的积雪很快就被血染红,有狼的,也有许满仓的。 血腥味被风一吹,飘的很远。 许满仓杀红了眼,短刀不知道扎进哪只狼身上,手上沾满血,湿腻腻的一下子没有拔出来。 他干脆也像只野兽一样,用拳头砸,用牙齿咬跟这群狼拼命。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狼嚎,那头稍稍大些的狼王转身就跑。 剩下的也跟着跑走,雪地上只留下了六只狼的尸体。 许满仓看了眼逃走的那几只狼,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28章 部族聚集地 杀人的时候,跟狼拼命的时候,好像有一股气提着。 当危险暂时解除,许满仓感觉一阵虚脱。 他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剧烈的呼吸着,倒是不冷了。 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疼痛也随之而来。 许满仓低头看看,皮袄都被那群畜生给抓破了。 一条手臂上血迹斑斑,腿上也有被抓咬的伤口,好在并不深,不影响他行动。 血流的也不算多,自己就止住了用不着包扎。 稍稍歇息一会儿,许满仓感觉视线清晰了一些。 扭头一看,天边已经微微泛白。 他爬起来,从一只狼的身上拔出了短刀。 抓了两把雪洗净,别在了后腰。 看了看几只狼的尸体,许满仓感觉腹中饥饿难耐。 他又抽出刀,割下一块儿血红的狼肉,闭了闭眼,一口塞进了嘴里。 还带一丝温热气的生狼肉,血腥气重的让许满仓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但他还是强忍着将生肉给吞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李三他们几个,他的干粮跟马一同遗失了。 为了活下去,只要是能吃的,许满仓什么都能咽下去。 回到雪洞,许满仓将酒葫芦里最后的一点酒都喝进了肚子。 然后把外面那几只狼的尸体都拖进了雪洞,再用雪把这个洞给埋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太阳已经升起,许满仓根据日头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远处走去。 雪停了,风也停了。 整个草原都被覆盖上了厚厚的白色。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一点声响。 只有脚踩进积雪时发出的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许满仓就这样走了一天一夜,饿了渴了困了,就抓起几捧雪吃。 他知道自己彻底迷失在了这片草原上,可能已经离跟李三他们约定的地方越来越远。 因为他没有再看到任何跟之前那片树林相似的地方。 也不敢再停下来,因为如果他不能尽快找一个取暖的地方,可能就会冻死在这片草原上。 现在许满仓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北狄人总是想要打乾国,为什么他们总是去抢掠。 这里实在是太贫乏了,尤其是冬季,草木都枯萎了。 除了狼,许满仓也没有见过其他活物,除了雪,他不知道还能吃什么? 一直走到身体都没有了知觉,就在许满仓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在草原上时。 他突然发现前面好像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许满仓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 他站在原地,眯起眼睛,发现那群黑色的痕迹并没有移动。 难道是什么羊群马群?这附近有放牧人? 许满仓也不敢动了,他小心的趴在雪地里,慢慢往前爬。 如果是北狄部族的人,那可比遇到狼群还要危险。 许满仓一点点的前爬,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片大小不一的尖顶帐篷。 也不是黑色的,而是好多种颜色,深深浅浅。 这就是北狄人日常居住的毡包,许满仓只是听闻过,还是第一次见。 从这个距离看过去,许满仓看不到细节,却也知道那些毡包都很大。 难道这里就是蝎王部族的聚集点吗? 许满仓趴在雪窝里,思索了一会儿,又往前爬了一段距离。 眼下他没有绘制地图的工具,但只要他把这里记下来就可以。 记住这里有多少人,多少马,然后去找李三他们,再一同前往下一个部族。 许满仓把脸埋进雪里,让自己有些犯晕的头脑清醒了一下。 然后朝一侧慢慢的爬,如果有可能,他还得想办法在这弄点吃的,最好再弄一匹马。 渐渐的,许满仓离毡包群越来越近。 这期间,也许是天气太寒冷,许满仓并没有看到有人出来。 甚至连马都没有看到一匹。 这让许满仓十分的疑惑,但也给他的行动带来了便利。 许满仓摸近最外围的毡包,才看清楚,这些毡包好像都是用大块的皮子拼接而成。 上面不知道糊了泥巴还是什么,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头。 毡包顶上有些积雪,在每个毡包旁边,还有雪墙围着。 许满仓壮着胆子,爬到了雪墙外面,又等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 他翻过雪墙,才看到墙内积雪都清除了,露出了泥土,一堆一堆动物的粪便堆的高高的。 许满仓刚要有所行动,突然听见了几声羊叫,随后还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他急忙藏到了粪堆后面,听到羊叫声越来越近。 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北狄话,抱着一只嗷嗷叫的小羊羔来到了雪墙内。 随后,她将羊放下,小羊吃起了地上的枯草。 女人弯腰捡了一些风干的粪便,用兽皮缝制的裙子兜起来,转身出了雪墙,又进了毡包内。 躲在另一边的许满仓松了一口气,悄悄伸出头,看着那只小羊,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他现在饿的已经两眼发绿了,就跟草原上的狼一样。 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把这小羊羔给生吞了。 但这里具体有多少北狄人许满仓还没有摸清楚,所以只能先忍着,以免打草惊蛇。 又盯了那小羊羔一会儿,许满仓悄悄翻出雪墙,继续贴着毡包往里走。 或许是因为太饿了,许满仓感觉自己的鼻子现在异常灵敏。 他闻得到各种食物的香气,只是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 不知不觉就循着气味去了,最后来到另外一个边缘的毡包后面。 最大的那个毡包,许满仓觉得应该这个部族的头领住的地方。 但被外围这些小的给包围了,所以没有办法摸进去。 而外面小毡包似乎住的人不多,这半天功夫,除了一开始出来了一个女人。 他就没有再听到其他人的声音,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 虽然许满仓是第一次来草原,第一次接近北狄人的部落。 可也清楚,对于这些部族来说,牲畜是他们最珍贵的财产。 一个没有羊,没有马的部族,又如何度过这严寒冬季? 而且之前许满仓看到的那些粪便,明显就是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动物粪便。 想不明白,许满仓也没有办法。 他贴着毡包仔细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 用小刀想要试着割开一道口子往里瞧瞧,却发现这毡包十分的结实。 第29章 火蚕部族 除了走前面留出的入口,想要隔开几层厚的毡包根本就不可能。 许满仓谨慎的听着四周的动静,除了偶尔不知从哪座毡包里传出的小羊羔的叫声。 整片毡包群显得异常安静。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冒险试一下。 于是猫着腰贴着边缘小心往前挪,移动到入口位置。 许满仓将厚重的用来挡风雪的门帘挑起一条缝,确定里面没人后,一闪身钻了进去。 这座毡包相对要小一些,但依旧可以容纳十人以上。 里面很温暖,中央有一个火塘,已经熄灭了火,但毡包内的热气还没有散。 在火塘旁边还有一个人头大小的土陶罐,里面应该是煮熟的羊奶。 许满仓过去摸了一下,一直在火边烤着,还热乎。 他也管不了许多,抱起土陶罐就开始喝。 热乎的羊奶喝进了肚子,浑身都跟着热乎起来,饥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也舒服了许多。 活过来了,许满仓抹了一把嘴,放下了陶罐。 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座毡包,除了火塘就只有一个睡觉的床铺,上面铺着的应该是狼皮。 原以为这里面应该是存放东西的,没曾想竟然是住人的。 床铺旁边有个磨的发亮的矮树桩,上面搁着两个布袋子。 许满仓翻了翻,竟然是肉干? 他塞了一条在嘴里,硬硬的很有嚼劲,剩下的,被许满仓塞进了怀里。 这里再没什么东西了,许满仓走到门口,将沉重的帘子挑起一条缝往外看。 外面没有人,他又继续往下一个毡包摸去。 刚走到另一个门口,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许满仓急忙躲到后面,不多时便听到有一个男人走出来。 这男人满头小辫,用银饰箍着,身上披着毛皮,腰上挂着弯刀,看起来很是强壮。 但这一身打扮,同之前去边城的那批北狄人又有些不同。 草原上的部族太多了,每个都有自己的特色。 一些弱小的部族要依附大族过活,大族之间明面上都听北狄王的调遣,但私下却暗斗不断。 除非是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人,否则如他这样在乾国长大的,根本就分辨不清楚。 许满仓没敢再往里面走,因为这毡包里还有其他人。 他想了想,悄悄又从另一边潜入了两座没人的毡包。 在其中一座里面,发现了几匹马。 膘肥体壮,毛皮油亮。 在这样的缺少食物的季节能将马养的这样好,可见是有多用心。 想来这些马在毡包里是因为之前的大风雪,北狄人担心马匹有失,便牵进了毡包内。 只不过这数量还是对不上,这么大的一个部族,仅仅这么几匹马怎么够呢? 眼看天色 也不早了,这整个白天许满仓都不见这个部族的其他人回来。 许满仓从其中一个毡包里偷走几张硝好的皮子,可惜那马目标太大,他暂时无法牵走。 不过他也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能看到这片营地的雪坡藏身。 他在雪坡背面挖了一个雪洞,人进去后再用雪把洞口给遮掩一下。 偷来的狼皮,铺在地上两层,又盖在身上两层。 人蜷缩着,还算是暖和。 吃了一点肉干,许满仓困乏极了,很快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另一边,宽阔无际的雪原上,三匹马疾驰而行。 眼见快要天亮,三人寻了个避风处下马,正是李三李四和张起三人。 “今日午时,便可到火蚕部,火蚕是赫连部族最忠心的拥护者。” 张起拔掉塞子,给自己灌了一口烈酒。 “虽然咱们有赫连部的信物,但也要小心一点。” 李三李四应了声,显然他们三个之中,还是以张起为首。 喂过了马,三个人又各自吃了些东西。 这短暂几天的几天,让三个人的手和脸都粗糙红肿起来。 李三慢慢嚼着一根肉干,叹息一声:“满仓可能已经死了。” 他们有后手,也能补充食物跟马匹,可许满仓不知道。 那日让许满仓去搜寻的方向,根本就不是蝎王部。 他们骗了许满仓,却也并非本意。 大将军对他们三人另有任务,许满仓只是搭上的。 李四见张起这个真正知道任务目的的人始终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张起,我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会安排满仓跟咱们进来?” 许满仓只是一个可怜的少年,他们对满仓过去的身世也大概了解。 这样的人,普通卑贱的如同一颗尘埃,又是怎么入大将军眼的? 张起也想不明白,他沉声道:“大将军的想法,我们怎么会知晓?只管听命行事就好。” 李四闻言,想到自己兄弟的处境,也不再开口同情别人。 休息片刻,张起跟李三再度上马,留了李四在原地接应以防万一。 两人朝目标地出发,很快就到了火蚕部。 部族里人很多,见是三个乾人,部族里的男人纷纷拿起武器将他们围住。 张起扔出信物,用北狄话说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候赫连部族的人,你们的头人呢?” 火蚕族中,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看了一下信物,挥了挥手,其他人放下了兵器。 “既然是赫连族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火蚕族的朋友,请下马入帐吧。” 张起跟李三顺从的下了马,但手一直在腰间并没有放松警惕。 跟着那个大汗进了一座毡包,有族内的女人从外面端来煮好的羊肉跟酒。 张起跟李三也没有客气,入座后抓起羊肉大口吃了起来。 壮汉是火蚕族现任族长,叫做乌赤泰。 火蚕族是个很小的部族,也仅仅比蝎王族的实力要强那么一点。 像他们这样的部落,如果不依附一个大族,很快就会被蚕食掉。 草原上优胜劣汰,强者为尊,哪怕知道自己只是送死的炮灰,每次都要替赫连族冲锋陷阵。 他们也没得选择,至少抱住了一杆大旗,其他部族的人想要动手也要考虑一二。 乌赤泰看着眼前两个狼吞虎咽的乾国男子,内心也在盘算着。 赫连族长早在落下大雪之前就让人来通知他,说是会有乾国的人来接头。 但乌赤泰不知道赫连族跟乾国人之间能有什么交易? 第30章 草原暗流 往常他们在草原上也接触过乾国人。 那是一些商人,会带来一些草原上没有的珍贵物品来交易。 最开始的时候,遇到那些商人,北狄人会直接过去抢,杀人掠货。 后面也是赫连族长让人阻止了这个行为,说是一直这样下去,他们就只能去攻打乾国才能得到物资。 那些精美的绸布,陶瓷,茶叶,盐,甚至是最重要的铁器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即便是抢到了,也会优先送到王庭中。 下面这些部落,只有在进攻乾国时表现出色才有可能得到一些赏赐。 可这些赏赐,哪个不是用无数族人的命换来的? 有了商队,他们这些小部族也可以偷偷的换些东西,还不用牺牲。 赫连族长私下里跟他们讲的这些话,让例如乌赤泰这样的小部族头人觉得非常的有道理。 因此他们也更拥护这样聪明的大头人。 如今的北狄王拓跋金哥已经年过半百,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也有迟暮老去的时候。 这两年屠各,鲜于,赫连三大姓氏部族,发展的越来越强大。 尤其是赫连族,笼络了不少小部族。 赫连族长赫连通保非常会收买人心,而且身边还有能人异士,帮忙出谋划策。 乾人就是弯弯绕绕太多,计谋太多,所以才久攻不下。 有了赫连族长,他们会少死很多人,却能得到比从前更多的收获。 就像是几个月前对乾国边境的夜袭,那一次他们竟然真的轻易冲进了乾国边境。 那就是赫连族长指挥的,当时火蚕族也在,虽然也付出了二十个勇士的性命。 但换来的赏赐,比以往都要丰厚的多,足以让他们挨过这个冬季。 这次又有乾国人带着信物而来,乌赤泰内心打了小算盘。 不知道赫连族长这次又要谋划什么?他如果可以提前得到消息,也想掺和一脚。 仰人鼻息始终是被动的,乌赤泰想要更多的物资,这样就不必每次都让族人去卖命。 只有多休养生息,无论是人还是牲畜。 都需要多繁衍,才能壮大族群。 乌赤泰虽然看不起乾人,可跟乾人商队交换过几次货物后,他也尝到了甜头。 因此,对张起和李三,乌赤泰用了最高规格来招待。 今年的冬季,风雪格外的大,就算是乌赤泰,也不是每天都可以享用这些美食。 今日却全都拿出来招待这两个乾人。 “你们是商人?”乌赤泰问道:“要赫连大人亲自过来,是有很多的货物要交换?” 尽管乌赤泰心里有些想法,可到底还是不会弯弯绕绕,直接就问了出来。 张起摇头:“乌赤泰头人,我们并非是商人。” 乌赤泰见张起不肯承认,觉得定是在撒谎。 他想不到除了交易货物之外,赫连头人跟乾国人还能有什么联系。 套不出话来,乌赤泰也懒的招待了,留下两个人陪着自己出了毡包。 张起跟李三停止了进食,互看一眼。 ...... 许满仓一觉醒来,外面的天都还没亮。 他浑身冰凉,慢慢起身,抓了一把雪洗了洗脸,然后掏出肉干塞进嘴里嚼着。 推开雪堆,从雪洞里爬出来,许满仓活动了一下身体。 趴在雪坡上往毡包群看去,没有一点星火,只有一片阴影。 想了想,许满仓快速跑了过去。 这个时辰,应该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许满仓准备偷一匹马,顺便探查一下这个部落的实力。 之前白天摸过来的时候,这个部落很冷清。 但看这些毡包,这个规模,最少也能住几百人以上。 现在一夜马上过去,竟然没有人回来。 许满仓不知道草原上又有什么行动,他只能一个一个摸。 还没有地图参照,只能在偌大的草原慢慢的寻找。 来到之前藏马的那个毡包前,许满仓偷偷钻进去。 毡包里点了火盆,一进去就仿佛被温暖包围,在雪洞里睡了几个时辰的许满仓打了个冷战。 地上有干草,马儿被照顾的很好,也很温顺。 许满仓选了一匹摸了摸,从地上抓起一把草喂马儿吃了。 然后解下缰绳,试着牵马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寻思着又不对,他干脆又解下其他马匹的缰绳。 既然这个部族没有人在,许满仓不想就这么放过了。 他先将自己选中的马牵出去,地上有积雪,很好的掩盖了马蹄的声响。 将马儿骑回之前自己藏身的地方,许满仓没有耽搁又跑了回去。 虽然大将军没有命令他搞破坏,可眼下这个部族是个空壳,机会难得。 许满仓虽然身上有北狄人的血脉,但对北狄人却没有半分好感。 他自小因为这个血脉备受歧视,又因为北狄人的入侵失去了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所以对于北狄人,许满仓恨不得全都死掉。 甚至于他因为自己的这个血脉,都厌恶自己。 回到毡包群,许满仓抽出了刀,来到白天摸到的旁边有干粪便的毡包旁。 悄悄靠近门帘,轻轻一推,里面因为有人住,被用东西挡住了。 许满仓摸了摸,像是门板。 如果用蛮力,定然会惊醒里面的北狄人。 许满仓慢慢后退,又继续摸了几个毡包,有人的他就越过。 没人的就进去搜寻一番,竟然在其中一个毡包里,发现了一些粮食。 是乾国的米粮,虽然只有两小袋,可许满仓知道这是乾国的粮食。 这毡包里除了两袋粮食,还有精面跟几匹布。 许满仓只当是这些北狄人去边境抢的,有心想带走,又实在无能为力。 他只拿了一袋面粉,捆在腰上,然后又继续往其他毡包摸。 在靠近中间的一座毡包里,许满仓发现了一个沉睡的北狄男人。 他的闯入带入了一阵凉风,正在睡觉的男人有所察觉。 只是还不等他完全清醒,许满仓已经冲过去将短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死死的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强壮的北狄人挣扎了好一会儿,可惜他遇到的是许满仓,力气非常的大。 脚在床板上用力刨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许满仓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别人,也知道不宜久留。 从毡包的火塘里取了些火种,用易燃的东西引燃,许满仓开始到处放火。 北狄人能在中元夜偷袭,他也可以在夜里偷袭.... 第31章 垂死之际 毡包里的火燃烧起来之后,许满仓趁火苗还没有窜出来。 将毡包里那男人挂在墙上的护甲跟弓箭全套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冲出去直奔下一个毡包,可他刚跑出去,竟从前面毡包绕过来一个男人。 许满仓差点跟对方撞了一个满怀。 那人用北狄话惊叫一声:“是谁?” 许满仓没有听懂,但他反应极快,没有转身逃跑,反而直接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对方如同撞上了马群,瞬间就飞出去三米多远。 许满仓也像草原上敏锐的狼一样,抓住了这电光火石般的机会,两步扑上去趁对方摔的迷糊一刀给他抹了脖子。 只是这边的声响,也惊动了其他留守部落的北狄人。 北狄除了王庭,其他部族里的人平日为牧民,拿起刀就是战士。 因此留守部族的其他人听到响动后各个反应极快。 很快一个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就将整片毡包群照亮。 在此留守的人并不多,青壮年男子也仅有五六个,女子十余个,甚至跟出来的还有孩童。 但无论是女子还是孩童,见族人被杀,都纷纷拿刀架弓,不需有人吩咐指挥便开始搜寻许满仓的身影。 许满仓速度极快的逃到藏马的那个毡包门口,猛地一拉,厚重的用皮子缝制的门帘被整个扯掉。 他人也顺势钻了进去,将提前全都解开了缰绳的马匹赶出毡包。 随后一匹马上捅了一刀,马儿吃痛,嘶鸣着乱窜。 许满仓借机跳上一匹马,一拉缰绳,趴伏在马背上朝外面冲。 刚跑出部族外,身后弓箭已经射了过来,带着呼啸声。 一箭擦着耳边过去,许满仓不敢回头,用力抽着身下的马匹。 却听见身后的马蹄声以及呼啸声越来越近。 到底是从小在马背上生活的,骑术比许满仓不知好了多少。 许满仓又险险避过几支箭,刚到之前藏身的雪洞附近只感觉背后一阵刺疼,人也摔下了马。 几个北狄人骑马追到近前,见他背上插着一支箭,趴在地上不动,纷纷下马查看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人刚把许满仓翻过来,还未看清脸只感觉腹部一痛。 低头看去,是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肚子。 许满仓大喝一声用力横向一划,对方的肠子顿时泄了出来。 另外几人见状抽刀冲过来,许满仓将尸体一抛砸向其中一个,人却往另一个人身边冲去。 几道寒光闪起,伴随着惊叫怒吼声。 在许满仓不要命的拼杀中,追来的几个人纷纷倒地身亡。 许满仓也身中数刀,摇摇欲坠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强撑着爬上一匹马,摇摇晃晃的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不敢有半点停歇,生怕还有人追来。 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洒满被大雪覆盖的草原,只带来了光明却没有半分温暖。 也不知马儿跑了多久,许满仓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 身上流的血让他厚厚的皮袄染成了暗红色,雪面的反光让他视线一片模糊。 但他还是把缰绳在手上缠绕了几圈,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在了马背上。 马儿的鬃毛摩擦着许满仓的粗糙的脸,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漂浮了起来。 ...... 嘎吉尔甩着长鞭,骑在马上,驱赶着两头白背羊。 油亮的长发束成了粗长的辫子盘在头顶,从额头到耳朵被一圈毛皮包裹着。 嘎吉尔是阿史那部族老头人的小女儿,前几日的暴雪,让他们部落里的羊丢了好几只。 一连找了多日,才找回这两只。 阿史那部族原来本是个大部落,老头人去世的突然,没有留下下一任头人的名字。 因此两个儿子,甚至侄子都纷纷开始抢权。 导致内部争斗不断,各自拉拢了好些人,前一阵子又被赫连部下的火蚕族趁机而入杀死了好多人,还抢走了不少的马匹跟羊。 嘎吉尔的两个哥哥,一个被杀死,一个投靠归顺了火蚕族的乌赤泰,还带走了不少软骨头的族人。 好在,乌赤泰没有赶尽杀绝,见嘎吉尔只是一个女人,便没有为难她。 现在的阿史那部族分崩离析,只有嘎吉尔带着母亲以及十几个年迈的族人在苦苦支撑。 两只羊对如今的阿史那部族也十分重要,尽管没有全部找回,但嘎吉尔脸上依旧露出了笑容。 这代表他们在这个漫长的冬季活下去的希望又大了一些。 为了找这两只羊,嘎吉尔跑了很远的地方。 回返的时候,嘎吉尔突然看见前面似乎有一匹无主的马儿。 嘎吉尔见四周无人,连忙策马跑过去,这才发现马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背上插着一支箭,脸被凌乱的发丝盖着。 她用鞭梢去捅了捅对方,一点声息都没有。 即便是不跟乾国打仗,草原上每天也在死人。 因此嘎吉尔并不怕死人,她看中了这匹马,想要一并带回部族。 下了马,嘎吉尔上前,想要把这个死人从马上拉下来。 伸手一碰,对方死死抓着缰绳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还没死?嘎吉尔见状,另一只手握紧了腰刀。 她在想要不要杀了这个人,抢了他的马? 反正看这个人的伤势,留在这里也过不了今晚。 只是刚要动手,嘎吉尔又看到了他背上的箭。 那是用桑拓木做的木箭,箭尾涂了三道红色。 嘎吉尔眼神一下就冷了,这是他们阿史那族的箭,是大哥他们常用的。 可是嘎吉尔的大哥早已叛族,投靠了乌赤泰,成为了乌赤泰的猎狗,也成了阿史那族的耻辱。 这个人...? 嘎吉尔用手剥开对方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意外年轻的脸庞。 她想了想,用绳子将这个人跟马绑在了一起,然后牵起绳子一头,骑上马,赶上羊,一并往回带。 回到新的聚集地,阿史那族如今只剩下五座毡包。 族人见她带了两只羊回来,欢呼着迎上来。 “嘎吉尔,这个男人是谁?”一个族人问道。 嘎吉尔摇摇头:“我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他,他受了伤,先抬进去再说。” 第32章 谋士柯埭 被嘎吉尔带回去的人,正是许满仓。 部族里没有大夫,嘎吉尔用族内特有的土方给许满仓拔了箭。 在拔箭的时候,要把他的衣服剥下来。 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以及数不清的陈年旧痕。 嘎吉尔的母亲在一旁帮忙擦洗,见状忧虑道。 “这个人应该是个逃奴。” 许满仓的样貌在乾国人看来好似特别像北狄人。 然而在北狄人看来,还是区别很大,尽管北狄各个部族众多,很多都有自己的外貌特点。 可乾人奴隶跟北狄人生下的孩子,也是很好区分。 “你看他满身的伤痕,只有奴隶才会挨这么多打。” 许满仓从小在欺凌中长大,不知受过多少次伤。 许老爹也从不会给他请大夫医治,若不是命硬,他恐怕早已死过多回。 身上的大伤小伤,全靠自愈,所以留的疤痕也多。 嘎吉尔给许满仓包扎好身上的伤口,用沾着血的手拿起那支箭。 “阿母,你看这箭。” 嘎吉尔说道:“他应该是从大哥他们那边来的,等他醒来,问一问。” “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嘎吉尔也没有信心,这样严重的伤,她该做的也做了,只能看上天的意思。 母女二人离开毡包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趴在用狼皮铺着的简易木床上许满仓动了动手指。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可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好像自己还是在梦中,没有了寒冷,没有了饥饿。 许满仓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好似千斤重。 这时,嘎吉尔不放心,端了一碗刚煮好的草药汤进来查看。 她见许满仓还未醒,但呼吸还算是平稳,心中觉得此人也真是命大。 轻轻坐到一旁,将他的头扶起来。 嘎吉尔想给他喂些药汤,只是喂了一口,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嘎吉尔希望这个人能活下来,这样她就可以知道大哥他们如今的动向。 对于火蚕族,嘎吉尔虽恨却不怨。 因为草原上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部族能度过寒冬,劫掠其他部族都很正常,。 就像是野兽,为了自己生存要猎杀其他的动物一样。 她更怨恨的是投靠了火蚕族的大哥他们。 阿史那的族人怎么能归顺杀害自己同族的敌人? 嘎吉尔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族中的男子对她并不信服。 否则大哥也不会带走那么多人... 现在她们一群女人,几个年长的长辈,已经禁不起任何意外了。 打探清楚大哥他们的消息,嘎吉尔想要去砍下他的头,再把那些族人带回来。 只有人多,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才大。 带着这个想法,嘎吉尔耐心照顾许满仓,希望他能活下来,给她带路。 就在许满仓挣扎在生死边缘之际,在火蚕族做客的张起和李三,也等来了赫连部族的人。 赫连通保不会亲自来火蚕,而是派了一个人来跟张起他们见面。 这个代表了赫连通保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乾人。 此人大约三十出头,一身厚厚的北狄人服饰,却梳着乾人的文士发髻。 看起来有些消瘦,眼神透着精明。 他说自己是赫连族长身边的谋士,叫做柯埭。 张三见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威猛的北狄骑士,跟乌赤泰交谈一口北狄话说的十分流利。 便知此人在草原生活的时间绝对不短。 只是张三见来人是乾人,心里震惊之余更加难受。 若不是柯埭拿着赫连头人的信物,又有赫连头人身边的近卫保护。 乌赤泰都不敢相信,显然乌赤泰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屏退了外人包括身为主人的乌赤泰,柯埭才开口说了暗语口令,并交给张起一封赫连通保亲手写给大将军的密信。 张起也按照大将军的命令,割开皮靴边缘,摸出一个密封细长的竹筒交给对方。 柯埭仔细检查,见封蜡完好,这才放了起来。 “我已离开中原数载,不知如今圣上龙体安好?” 李三看了张起一眼,见他面色严肃,便开口答道:“我等不过小卒,哪里知道圣上的事?” 柯埭呵呵笑了两声,举起乌赤泰命人备下的酒:“二位替大将军做事,终有一日能踏进定阳,不必妄自菲薄。 张起这时突然说道:“先生似乎很得赫连头人的信任。” 柯埭摇摇头:“我一个文人,当年落难草原,幸得赫连族长搭救,自然要知恩图报。” “哪怕是替北狄人攻打乾国么?别忘了,先生也是乾国人,若乾国亡了,先生便是千古罪人。” 张起意外的不如往日沉稳,甚至有些失态,把话说的很重。 李三在一旁轻轻拉他,他也不理会,只是盯着柯埭看。 柯埭见状并不恼怒,反而大笑出声,质问道:“那么二位又是为何在此呢?” 张起心中难掩愤恨,是啊,他自己做的事,又何尝无罪?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无论乾人还是北狄人,都是这苍穹之下的生灵。有何贵贱之分?” “柯某不知你心中所想,只是现在就下定义,未免早了些。” 文人一张嘴,用的好抵得上千军万马,张起自然说不过柯埭。 也没有立场去说,他自知失态,便没有再开口。 柯埭也不拉着他讨论谁对谁错,而是又跟张起说起别的。 例如乾国如今流行什么,从衣食住行到朝堂,言语间十分亲热,丝毫不建议刚刚张起的无礼。 张起无心回话,他发觉这个柯埭城府很深,这样的人真的很难看透。 李三见张起不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跟柯埭答话。 虽然他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东西,更没有透露几人在将军那边的身份。 但柯埭依旧从李三口中,打听了不少乾国的事。 可也大多是边境之地的事情,毕竟以张起和李三他们的身份,也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权利中心。 柯埭自然也是清楚,这两位只不过是将军随时可弃的棋子而已。 此次等了三日,会面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柯埭便提出告辞,要回赫连部族复命。 张起跟李三起身,目送柯埭离开。 柯埭行至门边,又回头看向张起,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只是微微动了动唇,留下一句二位保重,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第33章 改观 嘎吉尔亲自照顾了许满仓三天。 几乎衣不解带,怕他伤势恶化,干脆就住在毡包中。 每天给他喂奶糊糊,喂药,换药。 看着许满仓慢慢能吞下一点食物和汤药,嘎吉尔都由衷的感到高兴。 她现在不光是想要许满仓好起来之后给她带路,更是对这个奇怪的奴隶感到好奇。 因为在收拾许满仓换下的血衣时,嘎吉尔发现了一根小小的铜棍。 被藏的很严实,要不是现在缺衣少食,嘎吉尔可能就直接将那件被砍烂撕裂的皮袄给扔了。 铜棍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嘎吉尔总觉得这花纹她在哪里见过。 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等拿去给阿母看了,阿母很是吃惊。 说这上面的图案,跟王庭旗帜上画的图腾一样。 阿母曾经跟着嘎吉尔的父亲,也就是阿史那族的老头人去参加过王庭的那达大会。 尽管他们没有资格近距离的看到北狄王,可王庭外飘扬的王旗,是阿母一生都难以忘记的。 “一个奴隶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嘎吉尔摇头,她现在对自己救下的这个人,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他真的是个奴隶吗? 三天之后,许满仓醒了。 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座温暖的毡包内。 许满仓又怀疑自己被北狄人抓住了,但毡包内的摆设并不像是囚禁的牢房。 他身上的伤都被仔细包扎好,手脚也没有被绑起来。 如果是敌人,大可趁他没有反抗能力直接把他斩杀了。 许满仓想要起身,奈何他伤的实在太重。 除了被砍伤,那支箭几乎将他贯穿,好在没有伤到心肺,还不至于让他当场毙命。 只是血几乎都要流尽了,即便是醒来了,也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跟谈话声靠近,许满仓赶忙又闭上眼睛。 很快,一阵凉气窜进了毡包里,许满仓感觉有人靠近。 先是一只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然后是低声的交谈,听着是两个女人,只是许满仓的北狄话没有学会,只能简单听懂几个词汇。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聊什么,只感觉有人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查看他的伤处。 全程动作都很小心,这让许满仓感觉很诧异。 两个北狄女人,为何对他如此照顾? 当一条手臂伸到他的脖子下面要把他的头抬起来时,许满仓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年长的北狄女人,满脸的沧桑,头发盘在脑后,用彩色的布条包着。 身上穿着袍子,不知穿了多久,油光发亮。 腰间系着皮绳,手里端着一个木碗。 看到许满仓醒了,年长的女人露出了笑容。 许满仓感觉到了一种真诚,真诚的因为他醒来而欣喜。 而扶着他的嘎吉尔因为坐在侧面,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听到阿母惊喜的说人醒来了,嘎吉尔急忙低头,对上一双黑黝黝的双眼。 “阿母,他为什么不说话?” 嘎吉尔试着跟许满仓交流,可许满仓根本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北狄人的警惕,让许满仓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现在的状态连站立都成问题。 就算是杀了眼前的两个女人,他也逃不出去。 所以,许满仓就只是盯着她们看,想要看出她们的目的。 嘎吉尔发现自己不管跟这个人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不由得忧虑道:“阿母,他难道是个哑的?” 嘎吉尔的阿母闻言,上前伸手捏住许满仓的下巴,用力逼他张开嘴。 往里面瞧了瞧:“舌头还有的。” 许满仓没有反抗,任由这两个北狄女人捏着他的脸瞧。 “莫不是天生就是哑巴?” 嘎吉尔有些泄气,好不容易盼他醒了,结果他不会说话。 上天也没有办法让一个哑巴开口,嘎吉尔有些垂头丧气。 但还是端了吃的喂给许满仓,许满仓来者不拒,给他吃他就吃,他要尽快让自己的身体恢复。 给许满仓喂完饭食,嘎吉尔跟母亲出去了。 之后几天,嘎吉尔还是每天都来照料许满仓。 等许满仓能自己坐起来后,嘎吉尔拿出那个小小的铜棍。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许满仓虽然听不懂,但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也大概猜到,两人应该是以为他是个哑巴,甚至还测试了他的耳朵是否有能听见。 许满仓将计就计,干脆装作自己又聋又哑。 但同时,他也在嘎吉尔说话的时候,盯着她看,慢慢的学她们的语言。 这一日,嘎吉尔又拿来了之前从许满仓身上拔下的箭。 “这箭,是我们阿史那族人擅用的,我的哥哥背叛了部族,你见过他对吗?” 嘎吉尔知道许满仓听不见,可还是忍不住在他跟前念叨。 最近,上天怜悯,没有再降下白灾。 但是部族中的食物已经不多了,包括阿母在内,有些年长的族人每天只吃一点点东西。 也不舍得烧火塘,想要把物资都留给嘎吉尔以及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年轻人。 她的兄长带走了大部分的物资,在这样漫长的冬季,无疑会断了他们的生路。 “明日,我要带族人出去狩猎,阿母会来照顾你。” 嘎吉尔忧心忡忡,如今部族中可用之人实在太少,她都不得不带人出去寻找食物。 许满仓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年岁不大,常年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使得即便是这样年轻的女子,皮肤也很粗糙,尤其是脸上还有两块冻疮。 进了毡包,只要稍稍暖和一会儿,就会变成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比不得乾国女子。 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嘎吉尔这段日子对他的照料,让许满仓已经决定不会杀她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了,可表面还是装作浑身无力。 反正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他一直表现成很虚弱的样子,就是想让这些人对他放松警惕,好找机会离开。 对北狄人,许满仓没有好感,可眼前的女子,救了他的命。 他知道这女子想问他事情,但知道他又聋又哑,也没有觉得他没用了就置之不理或者变脸。 因此,许满仓第一次对北狄人有了点改观。 或许,也不是所有北狄人都跟野兽一样没人性。 第34章 天生神力 第二日,嘎吉尔带着几个族人骑着马带着武器走了。 许满仓听见了他们集合的动静,但没有出去看。 待到外面安静下来,许满仓悄悄走到毡包门口。 他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出去过,但能感觉出这里人不多。 现在又走了一些,或许他也该找机会离开了。 刚要出去试探一下,嘎吉尔的阿母来了。 许满仓再躺回去已经来不及,干脆就站在那不动。 “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很冷。” 就算知道许满仓听不见,嘎吉尔的阿母还是习惯性的说话。 说完,就扶了许满仓带着他往里面走,全程很小心翼翼的。 让许满仓坐回床铺上,嘎吉尔的阿母给火塘里加了一些燃料,让火更旺盛一些。 “沙钍的女人要生孩子了,需要一些新鲜的肉食来给她吃,这样才有奶水。” “野物都藏起来了,就算是遇到了,也是成群的。” “真希望嘎吉尔他们能平安的带回猎物....” 火塘里,火苗慢慢升高,毡包里的温度又上升了一点。 许满仓坐在那,静静听着这个年长女人不停的念叨。 他努力的去记她们的话,隐约也能大概猜到一些意思。 从一旁温着水的壶中,倒出一些递给许满仓。 许满仓两手接了,低头慢慢的喝。 嘎吉尔的阿母伸手抚了抚许满仓的头发,许满仓抬头看她。 见她满眼的慈爱,心中突然觉得,如果他有母亲,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的。 过了大半日,外面起了风。 许满仓听到了马蹄声,还有喧哗声。 他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冷风直往身上灌,可他的目光已经被吸引了。 嘎吉尔同几个族人带了猎物回来了,是几只狼的尸体。 草原上,最多的动物就是狼。 可他们也不是没有损伤,狼群是最不好对付的。 狼有智慧,懂团队配合,所以嘎吉尔他们带回的不止狼的尸体,还有同族人的尸体。 部族内本来就没剩多少人,能出去狩猎的年轻人更少。 如今死了一个,让整个部族的气氛都异常的低落。 许满仓不再装作虚弱,他开始在部族内转悠。 嘎吉尔的阿母,给了他一身衣裳,跟其他族内的人穿的一样。 只是许满仓的这张脸,到底跟阿史那族的族人不同。 许满仓几乎把整个部族的人都见遍了,年长者有七八个。 七八个之中,大半是女人。 三十到四十岁的几乎没有,只有一个少了半个手掌的。 再就是孩子了,族里这两日刚刚有了新生命出生,很快就冲散了族人死去的悲伤。 有死,便有生。 尽管语言不通,可许满仓感受到了,这些人抱团取暖,对新生命到来的虔诚和喜悦。 无论添的是个人,还是动物,他们都很欢喜。 这个部族的人对许满仓没有什么看法,知道他是嘎吉尔从外面救回来的。 也同意嘎吉尔的猜测,觉得他是从哪个大部族跑出来的奴隶。 但没有人歧视他,嘎吉尔还送给许满仓一把弓。 “部落里不养闲人,你的伤好了,就要跟我们一起出去狩猎。” 嘎吉尔见许满仓接了弓在看,伸手拍拍他,连比划带说。 许满仓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她的动作。 等她说完,又低头看弓。 这是牛角弓,是用牛角,牛筋等材料制作出来的,应该很难做。 许满仓试着拉拉弓,对他来说很轻松。 嘎吉尔看到后,却露出了很惊讶的神色。 这把弓,现在部族里的那些男人拉起来都很费力,几乎成了摆件。 她也没有指望许满仓真的能猎到野物,现在没有能力做新的给他,才把这弓送给他。 没想到他竟然轻易就拉开了。 嘎吉尔震惊之后,突然非常的兴奋,拉着许满仓把大家伙都召集了起来。 等许满仓被阿史那族的这些族人围起来后,嘎吉尔连连比划着,让许满仓拉弓。 许满仓轻松将这把大弓拉开,人群一阵惊呼。 接着,他又被带到了部族里曾经圈马的地方。 里面有一块儿圆圆的石槽被积雪埋了一半,目测差不多有几百斤重。 嘎吉尔推了推许满仓,怕他不明白,还上前去作势要抱起石槽。 许满仓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露出自己的底牌。 在边境入军营后,他才发现自己跟其他人的不同。 他的力气,比一般人都大,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见过比他力气大的。 但对这些北狄人来说,这就是许满仓的一张底牌。 如果他们对自己不轨,许满仓可以出其不意。 嘎吉尔见许满仓不动,以为他不明白自己表达的意思。 着急之下,连说带拽:“你能抱起这个吗?你来试试看吧。” 又有两个年长的阿史那族人去尝试着抱起石槽,但都没有成功。 许满仓见状,终于迈步走到了石槽跟前。 嘎吉尔鼓励的看着他,许满仓缓缓弯腰双手贴上了石槽。 周围安静下来,其他人也稍稍退了退,形成了一个圈。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许满仓看。 深吸一口气,许满仓死死抿着唇,双脚分开,沉下腰,双臂用力。 这一试,许满仓知道自己估算错了,这块巨石,怕不止几百斤。 巨大的石槽缓缓拔起,嘎吉尔瞪大的眼睛。 这石头,在此放置了很久,已经一半都沉入了土里。 嘎吉尔以及一众阿史那族人,看着许满仓将石槽从土里拔出来。 被冻的硬邦邦的土以及积雪不断的翻滚,像是有一只巨兽从地下破土而出。 许满仓脸涨的通红,他又估算错了,这不是个石槽,是个石柱。 他缓了一口气,再次沉腰,手臂手掌往下挪了挪,继续拔。 周围一片安静,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许满仓发力时发出的沉闷吼声以及时不时呼啸的寒风声。 石柱子被拔出来了,大约有一丈长,被横着放在地上。 原来的地方,是一个深深的洞。 许满仓呼呼的喘着粗气,即便是他,从冻硬的土里拔出上千斤重的石头,也让他有些力竭。 嘎吉尔发呆了许久,突然欢呼一声,冲上来抱住了许满仓。 接着,剩下的那些族人也都高呼着同样的词语一拥而上,将许满仓高高的抬起。 ...... 第35章 哈只儿 北狄人崇尚强者。 无论是身体强健的,还是骑术、射术厉害的,都能得到尊重。 许满仓虽然又聋又哑,但他的天生神力,彻底征服了这个只剩老弱的小部族。 在北狄,像许满仓这样既像北狄人,又像乾国人的很多。 但大多数都是奴隶,是跟抢来的乾人女子所生。 不过奴隶也是一个部族的私有物,是财产,也可以代表所属部族。 原本嘎吉尔发现许满仓是个哑巴还在忧愁怎么安排他。 毕竟他们部落现在正处于困难的时刻,没有多余的口粮去养活一个不是他们部族的人。 现在许满仓证明了自己,嘎吉尔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部族里其他人,也不再劝嘎吉尔把许满仓丢到草原去。 嘎吉尔知道许满仓会骑马,把之前他的那匹马还给了他。 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现在怕许满仓会跑掉。 而许满仓其实并没有这个想法,因为他明白这片草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打探清楚的。 不如就此留下,借着这个部族慢慢打探。 就这样,许满仓成了阿史那族的一员。 嘎吉尔跟其他年长的族人,还给许满仓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哈只儿。 许满仓看他们说话的神情,以及零星能听懂的词汇,大概知道哈只儿应该是强壮,强大的意思。 有了名字的许满仓,逐渐融入了阿史那部族。 嘎吉尔走到哪里都带着许满仓,她以为许满仓是聋哑人,所以总是拉着他的手。 她给他穿部族里跟别人一样的兽皮衣裳,把自己的弯刀送给他。 发现许满仓射箭的水平一般,还手把手教他。 嘎吉尔在极力的对许满仓好,是怕他有一天离开。 而这一切,让族中另一个爱慕嘎吉尔的小伙子阿勒卜产生了不满。 阿勒卜的父兄都跟着嘎吉尔的兄长去投靠火蚕的乌赤泰了。 而他自己因为爱慕嘎吉尔,自愿留了下来。 族中现在青壮不多,阿勒卜每天的任务很重,他要不停的找猎物,来供养这些族人。 可嘎吉尔现在的目光,全都放在一个捡来的奴隶身上。 这让阿勒卜非常的愤怒,但不是对嘎吉尔,而是对许满仓。 草原上想要任何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 最好还是能光明正大的打败对方,才能展示出自己的实力。 这一天,阿勒卜找到了正在练射箭的许满仓,想要跟他决斗。 许满仓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阿勒卜急的又喊又比划,拿了刀递给许满仓。 许满仓点点头,别腰上了。 阿勒卜一把抢回来,指了指许满仓手上的弓箭,又指了指远处的靶子。 意思是要跟许满仓比试一下。 许满仓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又点点头,然后把弓递给他。 阿勒卜气得把弓摔地上,扭头就走了。 许满仓弯腰捡起弓,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等他再起身,架上箭,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麻木。 住在部族的这段日子,许满仓体会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虽然部族里的生活很清苦,但他们很团结。 许满仓能看得出,部族里过冬的食物并不多。 能出去狩猎的人也不多,连嘎吉尔这样的女子都要去寻找食物。 但青壮年,跟小孩都有足够的吃食,那些年长者,会自觉的省下食物。 会聚集在一个毡包里取暖,省下燃料,然后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这个地方,跟乾国一门一户过日子不同,一个部族就是一整个集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勒卜虽然把许满仓视为竞争者,但并没有做出卑鄙的事情来。 只是在出去狩猎的时候,要求带他一起。 “哈只儿不能去,他听不见,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 嘎吉尔不想同意,冬天野兽也难寻食物,比较凶猛,就连他们都要全神贯注。 阿勒卜一把拉过许满仓:“我们阿史那族不养废物,他就是力气再大,不能给部族带来好处,留着他有什么用?” 嘎吉尔也拉了一把许满仓:“可是他听不见,有危险也不知道,你这是让他去送死。” 阿勒卜惊呆了,伸手指了指许满仓,又指了指自己,气到说不出话。 嘎吉尔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松开了许满仓。 “阿勒卜,哈只儿可以去参加那达会,到那时候,我们会赢的。” 阿勒卜这时才知道嘎吉尔原来是这样的打算。 他心里好受了一点,但嘴上还是说:“那达会,我也能赢。” 嘎吉尔笑了,脸上的两块红斑仿佛草原上的夕阳。 “你会赢,哈只儿也会赢,我们阿史那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阿勒卜你要接受哈只儿。” 阿勒卜点点头,不再去纠结这些儿女情长。 他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嘎吉尔,我会让你知道,我才是你的勇士。” 嘎吉尔跟阿勒卜一同长大,部族发生巨变,阿勒卜不离不弃,她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阿勒卜如果跟着兄长投靠了火蚕,一定会受到重用,不必像如今一样,忍饥受冻。 想到这里,嘎吉尔内心柔软:“阿勒卜,你一直都是我心中最勇敢的勇士。” 许满仓静静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深情相望,他如今可以听懂只言片语,但人的情绪有时候真的会强烈到让人察觉。 他转头看向远处,之前预想草原今年会有一场非常严重的白灾。 到时候会冻死许多北狄人跟他们养的牲畜。 但那场大风雪,仅仅在他们刚进入草原不久后就停了。 看来,上天是给草原留了一线生机。 从前许满仓的人生中只有活下去,吃饱饭。 而今却会想的很多,比如,这生机也并非只是留给草原上的人。 没有让他们为了生存下去而发狂的去攻打乾国,对乾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离开张起他们很久了,许满仓不知道他们三个此时身在何处? 将军交代的任务,又完成了多少? 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这片辽阔的草原,处处遍布危险,没有族群抱团,一个人或单独两三个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第36章 狩猎、融入 许满仓到底还是跟着阿勒卜一起外出狩猎了。 是他自己要去的,在阿勒卜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许满仓也拉出了自己的马。 嘎吉尔连比划带说,想劝阻,但许满仓装作看不懂硬是跟着。 没有办法,嘎吉尔也一同跟着去。 总是待在部族里,许满仓无法真正了解这个草原。 他骑马跟着阿勒卜和嘎吉尔他们,一行人带了一天的干粮,带上了武器。 雪被冻的很硬,硬的马匹踩上去会发出“踏踏”的声音。 狩猎的地方,离阿史那部族有半日距离。 这一次他们决定要走的远一些,到河流旁边去。 如果运气好,还有可能猎到大型的动物。 草原也有山川,有河流,只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才能准确的找到。 草原上的危险,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北狄人自有一套辨别的方式,他们知道哪里最适合驻扎,哪里有猎物。 还会在猎物多的地方,提前设好陷阱。 许满仓一路上看的很认真,他在慢慢的学习。 跑了大概半日,看到一片面积不大的树林。 雪将树木掩埋了一半,阿勒卜跳下马,独自一人过去查看。 其他人都下了马,给马喂了些带来的草料,等在原地。 许满仓也有样学样,然后跟其他人一样,喂完马,自己摸了肉干在嘴里嚼。 阿勒卜小心翼翼的在树林里查看着什么,人越走越深。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阿勒卜跑了回来,在林边一招手,众人将马拴在外面树上,纷纷跟了进去。 嘎吉尔让许满仓留在最后面,一行人全都沿着前面人的脚印走。 许满仓取下弓箭握在手里,这段日子的练习,他进展迅速。 有时候许满仓也在想,或许北狄人的骨血里天生就会骑马射箭,不然如何解释他上手的这么快? 树林里的雪有些松散,走起来有些费劲。 一直走到林子中间,许满仓看到阿勒卜举起了手示意大家停下。 然后嘎吉尔同另外几个族人分散开,顺便还拉了许满仓一把,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阿勒卜在树林里发现了狼窝,雪地上也有狼留下的脚印。 其实若有的选择,他们并不想猎杀狼群。 因为阿史那族的图腾就是狼,在北狄一统草原之前,他们自喻为草原上高贵的狼。 可遇到恶劣的环境,为了生存,即便是不愿意也不得不杀。 狼也会打洞,而且在这样山林不多的草原上,狼的洞穴也很隐蔽。 如果雪很厚,它们还会在雪层下一米多深的地方挖隧道。 可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出有经验的猎人之手。 阿勒卜察觉到这个洞是刚挖的,洞外的积雪很新,所以肯定不深,这种运气很难得。 狼是群居动物,一旦发现其中一个洞穴,就意味着找到了整个狼群。 阿勒卜打了个手势,见众人已经分散好架好了弓箭。 便非常迅速的点燃一个火把扔进了洞内,又塞了好些干草料干粪便进去。 浓烟从洞中漫出来,阿勒卜退到一旁。 “嗷呜——”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响起,紧接着是更多的狼嚎声从洞内传出。 不多时,有两只瘦巴巴却异常灵活的狼当先冲了出来。 这两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出洞口后飞快的冲向几人,后面紧接着又陆续钻出几只体型稍大的。 这几只狼也非常狡猾,一出洞口就往四面八方跑,想要引开他们。 洞中灰黑色的影子不断的冲出来,看起来这个狼群数量很多。 陆续冲出来的狼并没有逃散,而是凶猛的朝着他们冲来。 前面想要引开他们的狼竟然又掉了头从侧面往上扑。 不需要阿勒卜发话,众人同时松开了弓弦。 箭矢如暴雨般射向狼群,瞬间就有几只狼被射中倒地。 然而,狼群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变得更加凶猛。它们咆哮着冲来,试图冲破众人的防线。 许满仓看到一只狼向他冲来,他立即拉弓射箭。 箭矢准确地射中了那只狼的眼睛,它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然而,更多的狼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距离拉不开了,其他人也没想到这个狼群的数量这么多。 即便他们弓箭射的再快,也架不住狼群凶猛前仆后继。 许满仓一把弓当做了武器,抽飞了一头飞扑过来的狼。 见阿勒卜一人跟三四头狼在缠斗,便抽出匕首冲过去帮忙。 他力气极大,一脚就能将一只狼踢的老远,也再爬不起来。 部族这次来的人虽然不多,但都算是身强体健,且经验丰富的。 狼群会配合,他们也会配合。 很快就将大部分成年狼射杀,剩下的一些体型稍小的幼狼四处逃散。 许满仓要追,被嘎吉尔给拉住。 “哈只儿,不要杀幼狼,不要赶尽杀绝,让它们逃。” 说完,记起他听不懂,就一直摇头,拽了他回去帮忙打扫战场。 这一次他们猎杀了二十几只狼,也有人被狼咬到,受了一点伤。 将狼的尸体绑好挂在马上,几个人用雪反复擦洗身上的血迹,没有多耽搁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去的路上,部族里的人都很高兴。 虽然狼肉并没有那么可口,却能让他们多生存一段时间。 冬季很长,他们如今势单力薄,必须多储备一些食物。 万一哪一日再落下大雪无法出行时,也不至于会被饿死。 去的时候半日,回去的时候又半日,加上狩猎的时间,一来一回一整天都过去了。 到了营地已经是快到半夜了,部族里其他人都没睡,听到了马蹄声才稍稍放心。 那些年长的族中人出来帮忙牵马,收拾猎物,并让他们进毡包休息。 火塘旁一直温着煮沸过的羊奶,这些羊奶都是从前挤出来,用特有的方式储存下的奶糕泡的。 每人一大碗,抱着喝进肚子,一路被冻僵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生气。 阿勒卜跟另外两个人身上都受了伤,嘎吉尔帮他清理伤口,涂上药汁。 他便仰着头拿眼睛去瞥许满仓,很是挑衅的模样。 许满仓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有些幼稚,又很羡慕他们如此淳朴的感情。 对嘎吉尔,许满仓没有任何的想法。 只是当初想要杀光北狄人给高大夫报仇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一些。 第37章 那达会 转眼间,许满仓已经在阿史那族部落生活了两个多月。 这期间,他已经能听懂不少北狄话了,这也多亏了嘎吉尔他们总是在许满仓跟前说话。 加上手势,许满仓就理解了每个词的意思。 他后面又陆续跟着族里的人出去狩猎,并不是每一次都有收获。 甚至还有一次,族中有个人掉进了雪窝里,里面都是冰,脑袋直接磕破了。 回到部族当夜就发了高热,之后伤势恶化,仅仅熬了两天就死了。 嘎吉尔跟其他人非常的伤心,也让许满仓觉得,人命是如此脆弱。 若是在乾国,还可以看大夫,而在这里,只能用些土方法,然后听天由命。 死去的北狄人被放在了马上,让马儿托着他跑,什么时候掉下来那里就是他的墓地。 他的尸体会被狼群分食用,待过两三天去看,若是没有被吃掉。 那就要再把他放到马上,继续跑。 这叫做天葬,他们以草原为生,死后也将回馈草原,反正许满仓是这么理解的。 在阿史那族,许满仓感觉自己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北狄人。 他跟他们吃一样的食物,一样的生活习惯。 有时候他也会站在毡包前眺望远方,只是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乾国的方向。 乾国应该已经过了年,北狄人没有新年这个节日,只有开春之后的那达会。 在万物复苏的时候,他们会举行盛大的活动庆祝。 嘎吉尔他们也在为一年一次的那达会做准备。 那达会是北狄王庭举办的,算是用来联系维护各部族之间的关系。 每个部族,无论大小,都会去参加。 在那达会上会有各族勇士的比赛项目,获胜的人会得到北狄王的赏赐。 赏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北狄王需要人才,需要有勇有谋的勇士。 这也算是一次筛选,如果有哪个部族的人被选中,那么这个部族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许满仓陆陆续续的听着嘎吉尔他们讨论,也算是大概清楚了那达会的作用。 阿史那族急切需要这样的机会来证实自己,只要他们部族里出现了被王看中的勇士。 哪怕是投靠大部族也是有了可以商讨的资本。 如果一直靠他们这点人来坚持,只怕过不了多久,阿史那族就要变成历史,消失在尘埃里了。 嘎吉尔他们准备让许满仓跟阿勒卜两个人去参加那达会。 因为族里已经再选也选不出其他人来,而从这里去北狄王庭外围,如果路途顺畅,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留给他们的时日不多了,整个阿史那族都在为他们的出行做准备。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阿勒卜也不再把许满仓当做情敌。 反而还一直跟嘎吉尔保证,自己到时候会照看好不会说话的哈只儿。 嘎吉尔的阿母跟其他几位年长的族人们,给阿勒卜和许满仓做了崭新的衣裳。 用的是族里仅存的最好的皮毛以及曾经去边境打草古分到的两匹存放了多年的布匹。 如果他们部族再强大一点,就可以都去参加。 可惜阿史那族现在只剩下二十几人,其中还有老有小。 他们没有能力远距离迁徙,因为马匹不够,不够能带着他们所有的东西一起去。 如今的阿史那族已经经不起任何消耗了。 但却还是为阿勒卜跟许满仓准备了足够的干粮,马奶酒,并且给他们预备了一人双骑。 “从这里到王庭,一路上要经过许多部族,阿勒卜,你千万不能冲动。” 嘎吉尔拿出一串狼牙项链,给阿勒卜戴上。 “这是阿塔生前戴过的,现在我将他送给你。能不能赢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们两个都要平安的回来。” 老头人戴过的项链,也算是一种传承。 嘎吉尔现在将狼牙项链送给阿勒卜,就代表了她的心意。 阿勒卜内心担忧嘎吉尔喜欢了哈只儿的情绪全都没有了,他满心欢喜。 “我一定会赢的,到时候带着王给的赏赐和荣耀回来送给你,嘎吉尔,你等着我。” 嘎吉尔略带羞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许满仓。 她也想跟哈只儿交代几句,可惜哈只儿不会说话也听不见。 有了嘎吉尔对真心的回应,阿勒卜对许满仓再没有一点嫌隙。 两人带着整个阿史那族的希望,在天亮以后策马离开。 跑出去很远,阿勒卜回头,看到毡包旁的身影,用力的挥了挥手。 ...... 张起,李三李四已经回到了边境。 他们从边城入关,没有经过吴玉峰那边,但吴玉峰守边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得不到消息。 尤其是许满仓去了草原之后,吴玉峰有特意嘱咐过所有守边的士兵。 但这三人身上有大将军给的通关文牒,因此等吴玉峰赶去时,得知他们已经离开边城,去奉池了。 三人来到将军府,很快大将军陶陂亲自接见了他们。 薄管事屏退所有人,站在大将军身后,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假笑。 张起瞥了一眼,心中沉重,但还是跪下给大将军磕了头,回禀了这次入草原的行动。 并将带回的信交给大将军。 陶陂没有打开信当场查看,而是笑着说道:“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张起他们以为大将军会问许多事,在回来的路上三人已经想好要怎么回答。 没想到将军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就让他们走。 这让三人内心更加惶恐,却也没有办法。 薄管事引着他们到了之前跟许满仓一同生活的客院。 命下人备了一桌酒席,亲自陪同。 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酒,薄管事问道:“许满仓怎么没有跟你们一同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张起说道:“我们分散去打探北狄部族的消息,可是他跟我们走散了。” “哦?走散了?那你们没找找?” 李四赶忙说道:“找了,可是没有找到,只在某一处发现了血迹,想来是遇到了狼群被吃掉了。” 薄管事闻言摇了摇头:“被狼吃了?那可真是运气不好啊。” 说完,他便招呼张起他们三人吃菜饮酒。 张起忍不住问道:“薄管事,我三人也算是完成了将军吩咐的事情,不知我们家人可好?能否让我们见上一面?” 第38章 又一个少年 薄管事扯开薄唇,笑得很是僵硬。 “将军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答应你们的事情你们自然可以放心。” 张起举起酒杯:“多谢将军,多谢薄管事。” 薄管事端起酒杯,李三李四也只好跟着喝下。 “只是....” 一杯酒下肚,薄管事话锋一转:“只是许满仓竟然就这样死了,有些不妥。” 李三急忙解释道:“薄管事,许满仓从未去过北狄,草原辽阔无边,他一人行动,出了意外实在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薄管事点点头,又殷勤将酒给他们满上。 “他死了无所谓,只是你们确定他真的死了吗?” 张起他们互看一眼,这自然也是确定不了。 “好了,你们先好好歇息几天,过几日,我会带你们的家人来跟你们团聚。” 薄管事起身,拍了拍手,院外又进来一个少年。 少年满脸风霜,尽管换了乾人常穿的服饰,可那肤色以及姿态,明显就不是乾国人。 而且让张起他们惊讶的是,这个少年一看也是北狄跟乾人所生。 只是,跟许满仓不同的是,眼前这个混血少年,长相上更偏乾国人,塌鼻梁,小眼睛,但身上却有一股野蛮气息。 “你们教他一些乾国话,以及一些乾国的风俗习惯。” “七日后,我来带他,顺便让你们跟家人团聚,你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薄管事留下这个像野狼一样的少年,就离开了。 张起跟李三李四内心沉重,看着那少年自顾自的用手抓起桌上的美食,粗鲁的往嘴里塞。 都觉得将军找来这些年龄差不多的少年,送去草原,必定有他们不知的所图。 张起试探了几句,发现这个少年一句乾国话都听不懂,便让他独自在那里吃喝。 带了李三李四去了另一个房间,确定四下无人,才感叹息说道。 “只怕我们三个,出不去了。” 李三抱住脑袋:“我们死了不要紧,家人....” “人为刀俎,你我又算什么,随意宰割罢了。” 张起来回渡步,若不是全家都被将军拿住,他们也不会回来冒险。 因为他们也算是知道了大将军跟北狄三大部族暗地里有往来。 大将军又怎么会留他们的命? 可惜他们连自己家人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除了自投罗网,没有半点办法。 只能赌一把.... “你们说...将军为什么要找一些这样的人送去草原?” 李四走到门边,看着外面那个跟满仓完全不同的混血少年。 “他将人送进去,又让他们自生自灭。” 李四嘀咕道:“不知道满仓怎么样了?可能真的是死了。那我们的家人会不会也早已经?” 张起跟李三都没有说话,如今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担心别人? 李四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有些事情,不到真相揭开的时候,永远都只能选择相信。 “教他七日,七日又能学会些什么?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我们还能活七日?” 张起眸光闪动:“将军不会在乎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可是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三人没有关门,小声商议着:“至少,得跑出去一个,想办法找到我们的家人。” 最后,张起跟李三决定,让李四走。 李三李四是亲兄弟,他们俩得活一个,而张起不能走,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李四不肯,说他要留下,让李三走。 走不走得成还未可知,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将永远不会再见。 这院子看似清净,周围不知布置了多少暗哨。 张起知道自己肯定是没命可活,索性走出去开始教导这个新来的少年。 他懂北狄话,跟少年聊了聊,发现他脾气暴躁,对自己被抓到这里也十分的愤怒。 张起问他之前在哪里生活?为什么会到这里。 少年用一双狼似的眼睛看着张起半天,也没有回答,似乎有难言之隐。 张起见状就不再勉强,教他说乾国话。 而让张起意外的是,少年想要学乾国话中的阿母这个词。 “你阿母是乾国女子?” 少年点点头,不愿再多说,等张起教了他怎么发音,他独自一人练的很是认真。 前两天,张起就负责教少年说一些常用的词汇。 少年心思单纯,被张起用教导的名义哄骗出不少的信息。 原来这少年,竟然是赫连部族的奴隶,。 但张起问他是怎么来的,少年却不肯回答。 李三李四这两日,也没有闲着,他们偷偷观察院子外面的暗哨以及守卫。 这地方本身在将军府内,内外防卫的跟铁通一样,真是插翅难飞。 眼看七日时间一天一天耗尽,张起不由得有些绝望。 虽然心生期盼,可他知道信不得薄管事的话。 “我们能不能拿那个小子...” 李三话没说完,就被张起否定了:“那小子的死活,也没人在乎。” 李三想到了迷失在草原上,生死不知的许满仓,也知道张起说的对。 “这样的人,将军应该不止一个。” “将军到底在干什么?”李四疑惑道:“他一直在找有两国血缘的孩子,还跟北狄有私下往来。” “我越来越觉得,将军他....” 张起摆摆手:“这些事,不是我们能管的,乾国表面风光,内中不知藏着多少糟烂,我只想能让我的家人好好活下去。” 李三恨道:“若他们言而无信,我们干脆杀出去,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 张起看了看李三,沉默片刻:“不要轻举妄动。” 七日时间转瞬而过,当薄管事来到院中时,张起他们已经教会那混血少年好几句乾国话。 只是自出生便是北狄最低等的奴隶,身上那股子粗鲁劲儿,一时半刻是改不掉的。 薄管事也不在意,让人将少年带到他身后。 随后看向张起三人:“将军很满意,交代我送各位跟家人团聚。” 他话音一落,院墙上便瞬间露出数支弓箭。 张起几人也一直防备着,不等薄管事放话人已经如同利箭朝对方冲去。 李三李四自知今日性命难保,也豁出性命替张起争取机会。 一早埋伏好的将军府弓箭手齐齐放箭,利箭破空之声传来,下一秒便钻进了李家兄弟的皮肉。 而张起也终于冲到了薄管事身边,他一手朝对方喉咙抓去,只要拿下薄新蕴便有机会离开。 只是当张起看到薄管事露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表情后,便心下一沉。 看着身体单薄,好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薄管事,竟一把抓住了张起的手腕。 随后“咔”的一声,张起的手腕直接被掰断,紧接着薄管事一拳砸来。 张起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拳头击中他的喉骨。 又是一声骨头碎裂之声,张起喉骨被打碎,人也软软倒地。 薄管事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将手帕扔到了死不瞑目的张起脸上。 随后转身,朝着一脸惊恐的北狄少年露出一个假笑:“走吧,该送你了。” 第39章 前往北狄王庭 茫茫草原上,被一片洁白覆盖。 一连赶了几天的路,许满仓跟阿勒卜都很疲惫。 阿勒卜带着许满仓尽量躲着其他部族的区域走。 他不想多惹麻烦,但有些地方是避不过去的。 本来他们就只有两个人,四匹马,如果遇到其他部族的人,说不定会被抢。 嘎吉尔在他们离开前反复交代,一定不能惹事,安全到达王庭,再安全返回。 阿勒卜知道了嘎吉尔的心意,心里始终火热,对此行也更加小心谨慎。 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阿史那族最后的希望。 终于那些投靠了火蚕的族人,他们已经不算是阿史那族了。 唯一有些郁闷的就是哈只儿不会说话,阿勒卜这一路只能自己碎碎念,闷的很。 好在,哈只儿也听话,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一点阿勒卜倒是非常的满意。 “哈只儿,快天黑了,咱们到前面那边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阿勒卜策马跑到许满仓旁边,用马鞭碰了碰他,然后一边说一边指向前方。 许满仓点点头,跟着他跑。 阿勒卜又开始碎碎念:“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呢?哎,也听不到,真是可怜。” “晚上睡觉的时候,狼来了你都不知道。” 许满仓听着他的念叨,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这段日子,真的是他过的最轻松的日子。 装聋作哑对许满仓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本来以前也没有太跟别人交流过。 只是许满仓知道自己不会在草原久留,这一次参加完他们的那达会。 可以趁机打探到北狄各个部族的实力,然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回去之前,许满仓也真心想帮阿史那族争取一些好处。 嘎吉尔是他的救命恩人,整个阿史那族都对他很好。 北狄人也有好有坏,要给高大夫报仇,那就找出那日进城的那一队人马。 查出是哪个部族的人,只杀掉他们就行了。 许满仓倒是希望,草原上多一些像嘎吉尔这样的北狄人,以后边境也能少一些战事。 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如此艰苦的环境,有些时候真的是没有办法选。 想要生存下去,就只能是对别人残忍。 天黑之前,阿勒卜找到了一个土坡,天气逐渐变暖。 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消融,露出了地皮。 青色的草芽还没有钻出来,但生命的气息却已洒满整片天地。 两人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升起篝火。 阿勒卜拿出面饼烤了一会儿,递给许满仓。 见许满仓吃的很香,阿勒卜又拿出水囊,里面装得是马奶酒。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又递给许满仓,示意他也喝一点。 马奶酒的味道有些酸辣,许满仓喝过几次,已经适应了这个味道。 “这次的那达会,我一定要胜出,否则来年,就连马奶酒都喝不上了。” 阿勒卜接过水囊,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他这话是跟自己说的,许满仓只感觉他语气中满是惆怅。 说完这句话,阿勒卜仰面躺在地上,嘴里哼唱起一首歌谣。 他的嗓音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犷,哪怕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太大声。 依旧让许满仓感受到了一种悠扬与苍凉。 许满仓也躺了下来,身边的篝火带来了一丝暖意。 天空的星辰似乎离的很远很远,许是又一个月中,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歌声中,许满仓仿佛又回到了中元节那日。 他与高大夫坐在医馆院中,吃着简单的饭食,聊着家常一样的话。 那一夜,月亮也是这样明亮.... 第二日清晨,阿勒卜推醒许满仓,两人收拾了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还未等离开,阿勒卜突然趴在了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 然后急忙推着许满仓上马,两人跑的飞快,直到远离了刚才的地方。 许满仓也隐约听见好似有数匹马奔跑的声音,地面都稍有震动,应该也是去参加那达会的队伍。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部族,人数一定不会少。 许满仓看着阿勒卜,惊讶于他的敏锐程度,相距那么远,他都能及时感应到。 阿勒卜见许满仓盯着自己,以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跑。 没好气的站在许满仓跟前,伸手比划着,嘴里念叨:“不管是哪个部族的人,遇见咱俩一定会动手。” 因为以前经常有小部族在去参加那达会的路上,被其他部族截杀。 少一个竞争对手,就意味着自己的胜率要高一些。 所以,大部分小部族都找关系还算不错的一起走,人多势众,就没有了这个担忧。 如今阿史那族只有阿勒卜跟许满仓二人,就像是明晃晃的一块肉,阿勒卜不跑怎么行? 这么复杂的话,阿勒卜感觉自己也比划不清楚。 最后烦了,只用手拍拍许满仓,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不用明白,只要跟着我,听我的话。” 许满仓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点点头。 阿勒卜见状,也露出了笑容,又用力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 二人一路几乎只换马,不怎么停。 还要时刻警惕着遇到其他部族去参加大会的队伍。 穿过某个部族领地的时候,时不时还会遇到陷阱,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若不是靠着心中的那一团不甘的信念,阿勒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撑下来。 这一路,许满仓一直在默默的记着路线。 阿勒卜是碎嘴子,明明对着个“聋哑人”却总是嘴巴不停的说话。 可能是他觉得太无聊,但这也给许满仓提供了许多的信息,让他对这片草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之前羊皮袄老汉跟他说的那些,张起他们教他的一些常识。 许满仓随着了解,也能用的出来。 阿勒卜见他也懂怎么寻找水源,怎么躲避陷阱,对他是没有半分怀疑。 越是靠近北狄王庭所在的区域,沿途遇到的人越多。 天空中时不时飞过几只雄鹰,阿勒卜会羡慕的抬头仰望好久。 因为这些鹰都是大部落驯养的,可以帮忙追猎物,还可以帮忙传讯。 许满仓这才明白,为何在这样辽阔的草原,王庭总有办法召集到分散各处的部族。 第40章 比试 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避着其他部族的队伍了。 因为进入了王庭附近,就有王庭庇佑。 北狄是一个国家,王庭相当于乾国的皇宫,是整个草原的权力中心。 上位者不管你私下有什么仇怨,破坏团结的事情他们不愿意看见。 北狄王族统一草原,凭借的也是强大的实力。 其他各个部族,哪怕是像赫连一族有野心的,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到了这里,就算是暂时安全了。 当然许满仓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入王庭中心的。 在外围,无数个毡包有序排列,每个部族都有一块儿安置的区域。 越往中心,越是实力强大的大部族。 最中央的那个高大毡包,好似一座城堡,远远的就能看见,十分的震撼。 阿勒卜带许满仓找了一个边缘位置,搭了一座小小的帐篷。 周围人来人往,许满仓看得很是稀奇。 各个部族的装扮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来参加北狄最重要的盛会。 每个人都打扮的异常隆重,只有他们两个,灰头土脸,头发都打了结。 阿勒卜不介意别人嘲笑他们落魄,只是一脸向往的看着最里面那个高高的插满旗子的毡包。 “哈只儿,我们一定要走到那里去,以后我们阿史那族,也可以把毡包移到里面。” 许满仓扭头看阿勒卜,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一刻许满仓觉得阿勒卜很有气概,比任何北狄人都雄壮。 阿勒卜察觉到注视,也扭头看许满仓,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很是灿烂。 他用力揉了揉许满仓本来就很凌乱的发丝:“哈只儿,如果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就好了。” 许满仓很想开口说他听见了,但现在又不合适告诉他真相,只能跟着傻傻的笑。 那达会正式举行需要一个月,加上来回一共需要三个月之久。 因为各个部族从四面八方赶来就需要很长时间。 到达之后,还要安顿。 有些部族,带着他们所有的财产,搭建毡包,寻找圈养牲畜的地方就要花费许久。 这期间,王庭会护卫他们的安全,但食物只能自带。 只有在大会上崭露头角的勇士,才能得到王族赏赐的美食美酒。 阿勒卜跟许满仓带的干粮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又不合适出去打猎。 他只能用其中一匹马,去跟一个部族换了一些食物,坚持到大会结束。 在准备的日子里,许满仓每天就坐在帐篷门口,看着各个部族的人。 也会到处转转,摸清部族的数量,以及每个部族的实力。 王庭的护卫,已经接近乾国正式军队了。 有统一的盔甲,佩刀,还有正式的官职,许满仓觉得北狄很多地方,都是向乾国学习。 还有专门负责日常管理的官员,一个一个的给他们做登记。 在许满仓他们到来的第一天,那达会正式开始。 北狄王现身,但因为位置原因,许满仓并没有看到北狄王到底长什么样。 那达会将会举行六种比试。 第一关是赛马,马背上的民族比试赛马,跟中原不一样。 不光要比速度,还要在马背上表演各种难度的动作,然后拔出地上的小旗。 阿勒卜给自己报了名,却没有给许满仓报名,因为他的马术确实比许满仓要好。 这一关只要在限定的时辰内完成,谁的旗帜越多,谁就赢。 许满仓跟着来到赛马场,是一片被挂了彩色布条的绳子拉出来的跑道。 而这跑道只拉了十来米长,更远处,每隔一段距离,地上都有一杆小旗,而终点在哪根本看不到。 每个部族派出一到两个人,在起点的位置,乌泱泱一群人马。 有的马上还挂了甲,看起来就威武不凡。 许满仓望了半天都没有找到阿勒卜的身影,想来是排在了后面。 他不懂北狄赛马的规矩,可是却看到还有好些参赛的选手,佩戴了武器,就觉得这赛马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两侧有号令官挥动旗子,无数北狄骑士冲了出去,大地都跟着震动。 万马奔腾的场面,震撼人心,所有部族的人在这一刻同时开始欢呼。 许满仓也被这种情绪感染,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他一路狂奔在一侧跟着跑出去老远,看到已经有人遥遥领先取到了旗子。 许满仓没有找到阿勒卜,却看到有人已经开始动起了兵器。 有人被打下马,不等爬起来就被后面的马匹踩踏成了一滩烂泥。 这血腥的场面不但没有吓到围观的众人,反而激起一阵叫好声。 许满仓顿时定住,他这才明白,这不是一场正常的比赛,而是生死搏杀。 赛马进行了两天才完成,在许满仓的担忧中,阿勒卜浑身染血,却带着笑容回来了。 他没有拿到第一,却也没有被淘汰。 许满仓把他扶回帐篷,检查他身上并没有受伤,还好血都是别人的。 下一场比试,是比臂力,谁拉开的弓最重,谁就获胜。 北狄人虽然骑射都很厉害,但平时狩猎打仗也只用一石的弓。 训练时能用三石弓的,就是极好的弓箭手。 嘎吉尔送给许满仓的那把牛角弓,就是一把足有六石的弓。 部族里没有哪个人能拉开,却被许满仓轻易拉开,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吃惊。 因为阿勒卜以为许满仓是聋哑人,所以并没有跟他说下一场比赛的要求。 只是一直跟他比划着,让许满仓到时候跟着他,看他怎么做。 很快来到第二场比试,赛场里摆着从一石到九石的弓。 每个参赛的人要从一石弓开始,每把弓至少射中一次靶子,依次往后。 比试的人很多,排了许久才轮到阿史那族。 阿勒卜憋着劲,一直试到五石的弓,已经非常勉强,自然也失了准头。 但他成绩尚算中等,不会淘汰。 轮到许满仓时,阿勒卜满脸兴奋,他知道许满仓的力气有多大。 唯一担心的就是许满仓的箭术普通,不知道他开的了弓之后能不能射中靶心。 场上观战的人都在看其他部落比较出名的勇士,没有几个人关注像阿史那族这样只有两个人来的小部落。 北狄王跟三大部族的头领,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赛场。 许满仓站在摆放着弓箭的桌前,屏气凝神,伸手拿起对他来说轻如羽毛的一石弓.... 第41章 赫连族的拉拢 实际上,对许满仓这种力气大的人来说,越轻便的武器越不太好用。 好在他之前在军营跟在阿史那族都一直有练习弓箭。 而且他的准感特别好,似乎有一种天赋在身上,就如同他骑马一样。 好像是血脉里就流淌着这样的技能。 一石、二石、三石弓都完成的并不惊艳。 许满仓射箭的速度不快,一旁的统计官看得直打瞌睡。 跟远处那些大族勇士那边发出的阵阵呼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四石弓以上,许满仓的感觉找到了。 “嗖~”“嗡~” 箭矢准备射中远处的靶心。 这一箭又快又准,统计官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看着许满仓拿起六石弓。 几乎没有准备,抽出箭搭上就直接拉弓射了出去。 统计官猛的站起来,看到远方远处挥动旗帜,代表射中,又看向许满仓。 阿勒卜哈哈大笑,大声呼喊着:“哈只儿!哈只儿!” 他恨不得冲过去,但被人拦住,只能不停的大笑跟呼喊。 许满仓背对着阿勒卜,拿起特制的七石弓。 而这个时候,他的表现已经吸引了一些其他部族的人的注意。 七石,八石弓都被许满仓很轻松个拉开了,所有人都意外的看着许满仓。 在整个北狄,能轻易拉的起七八石弓的,也没有几个。 其他赛场,目前最好成绩是七石弓射中靶心。 因此,当许满仓八石弓也射中,又拿起九石弓时,一些大部族的头人也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 九石弓,拉力足有七百多斤,一般的弓弦都承受不了。 需特制,或三四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拉开,平日也用不上。 过往那达会,还未有能拉开九石弓并且射中靶心的。 可许满仓拉开了,他天生神力,即便是从前常年饥饿吃不饱饭的情况下。 就能一人搬动千斤石,更何况如今。 原本许满仓并不想如此出风头,他虽然没念过书,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将危险重重。 但最近几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到内部。 只能在外围转圈,根本就看不出北狄王庭以及三大部族的实力。 阿勒卜晚上自言自语,说是要过前三关,还要表现的抢眼才有可能去跟那些成名勇士争上一争。 几番思虑,许满仓决定拿下这个比赛的第一名。 到时打探清楚敌情,再替阿史那族争取一些好处之后,他就离开草原。 用九石弓射出的箭声如炸雷,形如闪电,直接穿透了厚厚的箭靶又飞出去好远。 有人独自拉开了九石弓,并且命中靶心。 很快,三大部族的人都得到了消息。 赫连通保从王庭面见完王上回来,便听到属下禀报。 “据说是阿史那族的一个奴隶。” “奴隶?” “是,应是族中人与乾人女子所出。” 赫连通保闻言并不意外,北狄并不像乾国那般重视血统纯正。 因为北狄统一之前,各部族之间也多有通婚。 有些极漠之地的蛮人生的如同夜叉,身材宏伟,赤发碧眼。 为了增加实力,照样会有人送女子联姻。 而所生子嗣,大都异于常人,身材高大,非常聪明骁勇。 只不过,北狄人认为乾国人天生羸弱,因此所生后代也必定很弱,所以大部分北乾混血在北狄都只是奴隶。 “阿史那族?”赫连通保有些印象。 身旁谋士柯埭出声提醒道:“阿史那族如今已经分化为两部分,老头人过世后,其长子已经投靠了火蚕部落。” “火蚕部此次也来了,并非是他们名下的勇士。” “哦?那便是另一支了。”赫连通保点点头:“你去看看,若有可能将人拉拢过来。” 一个即将灭亡的小部族的奴隶,在赫连通保看来,只要稍稍给些好处,自然而然会给他卖命。 柯埭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天黑后,阿勒卜跟许满仓住的小帐篷外,来了不少人。 都是各个部落过来拉拢许满仓的。 他们带了美食美酒,却不想一鸣惊人者竟是个聋哑人。 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阿勒卜满面红光,搂着许满仓的肩膀,享受着被众人关注的感觉。 他哈哈的笑着,对送来的东西来者不拒,但却一点没有把许满仓交出去的想法。 哈只儿是他们阿史那族的,带来的荣光也只能是阿史那族的。 来的人发现这个哈只儿不会说话后,便觉得他即便天生神力也没有什么用了。 去打仗都听不到号令的人,就算是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而且阿勒卜的态度也很明确,众人陆陆续续的来,又陆陆续续的走。 阿勒卜兴奋的拿起一囊酒水给许满仓:“哈只儿,你真是给咱们阿史那族长了大大的威风哈哈哈。” 许满仓接过,饮了一口,冲阿勒卜露出憨实的笑容。 阿勒卜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他夺过酒囊,给自己猛灌了几口:“哈只儿,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重回阿史那族的辉煌。” 说完,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水,又去掐许满仓的脸。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会说话呢?” 两人在帐篷外享用美食美酒,柯埭带着两个赫连部族的护卫缓缓走来。 见是一个乾国人,阿勒卜警惕的站了起来。 “奉赫连族长之命,前来给两位勇士道喜,这些是赫连族长给二位的赏赐。” 柯埭微微侧身,身后的护卫抬上来一个木箱。 打开后,里面是绫罗绸缎还有一些金银珠宝,都是极好的东西。 比之前那些部族送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值钱。 “赫连...” 对刚刚那些部族,阿勒卜还可以不把他们当回事。 可赫连一族却是草原三大族之一,实力仅次于王族。 阿勒卜收起轻狂的样子,拉着装聋作哑的许满仓站了起来。 但他没有看箱子,也没打算接受赫连部族的示好。 因为赫连部下的火蚕族,跟他们是敌人。 柯埭自然知晓这些,他也不在意阿勒卜如何想。 面对许满仓,柯埭很是好奇,仔细打量一番后,从袖袋中摸出一个玉兽面纹韘。 第42章 玉兽面纹韘 在过来之前,柯埭便已经知晓这个叫做哈只儿的人有残缺。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送上了一枚玉兽面纹韘。 这枚玉兽面纹韘十分罕见,足以证明对哈只儿的重视。 许满仓也在打量眼前这个乾国人。 都说北狄跟乾国之间的血海深仇无法消解,可眼前的乾国人在这边似乎很有权利。 他在为北狄人做事,还是赫连族长的心腹,这份能耐,让许满仓心生警惕。 他没有去接赏赐,而是扭头看阿勒卜。 阿勒卜脸色有点难看,虽然心中怨恨,但明面上不给赫连族面子,他也是真不敢。 得罪了赫连部族,阿史那族离彻底覆灭也就不远了。 阿勒卜拍拍许满仓,示意他接下。 许满仓便伸手拿了,然后低头摆弄,耳朵却在听二人的谈话。 “贵族这位勇士能轻松拉起巨弓,真乃是天生神力,赫连头人说了,若是下一场还能胜出,他会亲自宴请二位。” 柯埭虽然在草原生活了许多年,但身上依旧保留着乾人的习俗。 他微微点头,很是谦逊:“在此预祝二位下一场比试可以拔得头筹。” 阿勒卜僵硬的道谢:“多谢赫连大头人。” 柯埭朝许满仓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便带人离开。 等他走远后,阿勒卜忧心忡忡的坐下。 见许满仓还在摆弄那枚韘,阿勒卜一把抢了过来。 见四周无人关注,阿勒卜拽了拽许满仓。 他凑到许满仓眼前,让他看着自己,然后一顿比划带说:“哈只儿,赫连族野心勃勃,私下拉拢了不少部族。” “我们阿史那族遭逢大难,就是因为老头人不认可赫连通保,觉得他是个狡猾的狐狼。” 阿勒卜看着手中的物件,以及不远处那一箱金银财宝,又看看哈只儿。 他有心叫哈只儿不要被这些东西迷惑,可又一想,哈只儿原本也不是他们族人。 只是嘎吉尔从草原上救下的一个人,他如果要选择荣华富贵,自己真的能拦住么? 毕竟,有本事的人,真的投靠过去,一定比待在连肚子都吃不饱的阿史那族要强的多。 阿勒卜把韘又扔给许满仓,一个人坐在那发愁,生闷气。 他是个心思简单又纯粹的人,眼下的情景只能自己内耗,却不知道该怎么把哈只儿留下。 许满仓明白阿勒卜的意思,如果是他独自一个人,他或许会选择假意投靠大部族来获取更多的情报。 但他现在代表的是阿史那族,他的选择也会影响到阿史那族。 阿勒卜没有直接命令他,让许满仓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许满仓将韘又放到阿勒卜手中,阿勒卜愣了一会儿,突然兴奋的大笑起来。 “哈只儿,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我就知道,哈只儿,你不是一个没有情义的人。” 阿勒卜给了许满仓一个大大的拥抱,心中欢喜至极。 知道嘎吉尔也钟情自己后,他早已把许满仓当做了手足兄弟。 同族之人血脉相连,老头人的儿子为了活命背叛部族,哈只儿却选择了他们,这让阿勒卜很是感动。 “哈只儿你不要担心,在那达会上,就算是赫连族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等我们向王上证明了阿史那族的重要,我们就马上离开,回到族中跟嘎吉尔商量。” 阿勒卜自顾自的说着:“阿史那族需要有人庇护,但那个人绝对不是赫连通保,那个人是阴狠的狐狼。” “只要我们能被王上看重,就不必担心他了。” 从阿勒卜的口中,许满仓便知晓赫连通保虽然实力强大,但在草原上的名声应该不会太好。 而且阿史那族应该是王族的拥护者。 臂力之后,便是一场骑射比赛,能射中移动的靶子,才能算得上是神射手。 骑射分为两部分进行,第一步比试狩猎,谁猎到的猎物越多谁就胜。 最后会选出十名胜者,再进行一场马上实战。 人数太多,尽管阿勒卜跟许满仓分在一起,他也很不放心。 一直反复给他打手势,让他一定要小心,一定要跟好自己。 因为比试中不但要小心那些野兽,还要小心其他人。 许满仓朝阿勒卜比了一个单手捶胸口的姿势,表示他们一定会赢。 狩猎所在的地方,是距离王庭足有二十里远的一片矮山林中。 面积不大,但容纳参赛者足够了。 四周被北狄士兵封锁,山林中放了很多活物。 每人有十支箭,若全中,则比较猎物大小来判输赢。 入山前,王庭记录官明确宣布规则,不得恶意伤人,不得抢夺猎物。 但这个规则并没有哪个部族真正的去遵守。 草原上强者为尊,规则从来都是由强者来决定。 所以,活下来,赢得胜利,才是真正的规则。 所有人都分散开从四面八方进入山林,阿勒卜跟许满仓一前一后骑着马。 林中本就难行,还偶有山石阻碍。 马儿跑不起来,却还不能下马,这大大给这次比试增加了难度。 外围肯定不会有猎物,两人小心翼翼在林间穿梭。 阿勒卜集中精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只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已经将弓拿在手上。 许满仓也是如此,仔细的观察四周。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声响,阿勒卜有些紧张过头,瞬间就抽出一支箭身体在马上扭了过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灰毛野兔。 瞧也知道必定不是原本就生活在此处的野物,而是被临时放在这的。 兔子在碎石间几个跳跃躲到了树后。 阿勒卜见状放下弓箭,他回头瞧了一眼许满仓,自己傻笑,没有去追的意思。 一共就十支箭,自然是要留着去猎那些大些的动物。 打几只兔子出去,不得被其他人笑死? 两人继续往林子深处去,远远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惨叫声。 阿勒卜面色一紧,厮杀这么快就开始了。 他急忙抬手示意许满仓停下,然后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立马引着许满仓往另一个方向去。 如今比试才刚刚开始,其他部族多的有六七人,少的也是三四人。 还有其他私下来往繁密的结盟部族,对比之下他们两个人实在是势单力薄。 阿勒卜知晓这种比试选在这种有遮掩的地方,想要取胜除了实力还要靠运气。 他只能尽量跟许满仓躲着人,如果能平平安安带二十只猎物回去通过比赛,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43章 北狄王 许满仓在阿史那族的时候,跟阿勒卜他们出去狩猎,想要寻找到猎物很难。 尤其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一些野物都选择了冬眠。 遇到的最多的就是狼。 而在这处山林中,许满仓跟阿勒卜看到了野羊,兔子,野马,甚至是熊跟虎豹。 虽说如今已是大地回春,但这些动物不可能同时冒出来。 许满仓一箭射中野羊的眼睛后,内心觉得北狄王庭真的很有本事。 竟然能找来这么多的野物给他们比试用。 阿勒卜满脸带笑,策马过去打算拾起野羊。 这一箭从野羊眼睛穿过,没有伤到半分皮毛,待拿出去,也能赢面多些。 这样想着,阿勒卜笑容更盛,进林子大半日了,他们运气还不错。 一路小心躲着其他人,还射中了不少猎物。 “嗖~”的一声,一支箭从阿勒卜头顶飞过。 若不是刚刚他俯身去捡猎物,这支箭就扎他头上了。 阿勒卜惊出一身冷汗,人直接借着弯腰的姿势扑到了地上。 然后扭头要提醒许满仓躲避,就见许满仓已经架弓朝侧面射出一箭。 “噗”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一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 胸口心脏处插着箭,眼见是没了声息。 阿勒卜爬起来跑过去,看了一眼,认不出是哪个部族的人。 许满仓同样下马跟过来,阿勒卜一把将箭拔出来,在死者身上擦干净,塞回自己的箭筒。 然后拉着他捡起猎物,又换了个方向。 此时,两人马上挂满了猎物,阿勒卜本来剩四支箭,现在变成了五支。 许满仓还有六支,距离规定的时间还有一整日。 也就是说,如果在天黑前他们没能用完这些箭,那就要在这里过夜。 而深夜,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 北狄王族的毡帐,内部跟乾国的宫殿没有区别。 之所以乾国举全国之力攻进来两次都没有找到王庭的位置。 就是因为这座代表着草原最高权力的王帐,是可以移动的。 虽然移动起来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但胜在可以灵活变换位置。 哪怕是常年在草原居住的北狄人,若不是一直盯着,恐怕也一时半会找不到准确位置。 每一年的那达会结束,王族都会迁徙去另一处地方。 对北狄王来说,整片辽阔无边的草原都是他的领地,他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 不建造固定的宫殿,是当初拓跋氏统一草原,建立北狄后的定下的祖训。 一来是遵循祭奠先祖,保持游牧民族的习惯。 二来,也是怕后人贪图享乐,骄纵淫奢。 北狄同乾国不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与天与人争命。 稍有懈怠,那些看似已经被驯服的部族就会像野兽一样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所以,历代北狄王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放松。 而且选择继任的北狄王,本身也没有一个废物。 若不能以实力压制,以北狄的民风即便是王也难以信服。 此时的北狄王是拓跋族的第三世王拓跋凌。 拓跋凌也刚年过半百,依旧骑的了烈马,拉的开大弓。 他身长八尺,面容俊美,自幼便聪明,骁勇。 除却部分对王座觊觎的头人部族,整个北狄对他很尊敬。 但拓跋凌却很忧愁,因为他身下几个大妃所出的王子,成年的都没有让他满意的。 拓跋凌正在翻看这次那达会上表现优异的勇士名单。 大部分,还是赫连,鲜于,以及屠各部族中出的人。 对于三大部族,拓跋凌很清楚他们狼子野心。 尤其是赫连通保,就像是一头时时刻刻在窥视他的饿狼。 只要他稍有懈怠,露出一丝空档,对方便会趁机上来狠咬一口。 而鲜于氏属于墙头草,不可信,屠各对王庭倒是有些忠心,只是屠各部族的实力稍差。 每年那达会,也会有些小部族的人崭露头角,但基本都会被赫连通保拉拢去。 他频频跟一些小部族接触,拓跋凌自然知道他打着什么心思。 “能拉动九石弓?” 拓跋凌看到了一个名字,哈只儿。 后面还记录着哈只儿的信息,不过只有寥寥一两句。 “阿史那族?出身乾人女奴。” 拓跋凌想了想,记起阿史那族曾经的辉煌跟如今的落魄。 只是因为阿史那的头人毕勒格不肯归顺赫连通保,便被打散了。 听说还有一部分阿史那族人投靠了赫连通保名下的小部族。 想到这里,拓跋凌心中有些烦闷,好在,哈只儿并不是投靠了赫连的那一群人。 “王上,赫连头人身边的那个乾国文士,曾经去接触过。”拓跋凌身边的心腹低声说道。 “哦?成功了?” “不清楚,但对方接受了那些礼物。” 拓跋凌点了点桌案:“再看看。” 一个能开九石弓的哈只儿,改变不了什么,拓跋凌并没有太过重视。 他不舒服的是赫连通保的手伸的太长,那达会的目的是为王庭增加人才。 但最后剩给王庭的,却都不是最好的。 “今日狩猎的情况如何?” 心腹朝帐外的方向看了看:“快要天黑了,明日怕是会少许多人。” 拓跋凌微微皱眉,担忧和不满已经表露无遗:“让他们收敛一些。” 狩猎比赛中出现伤亡很正常,但这几年都是刻意伏杀其他族人,只为了争夺名额。 损失的都是那些原本应该为王庭效力的勇士。 这样的损失对于北狄来说,无疑是沉重的。 拓跋凌有争踏乾国的意志,乾国的皇帝又何尝不是每时每刻想除掉北狄? 因为环境恶劣,北狄人口本就不如乾国,现在因为某些人的心思又在暗中自相残杀,简直是愚蠢。 他们舒适的日子过久了,就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最大的危险。 “王上,我明白您的意思。”心腹低声回应,随即补充道,“我会传令下去,让他们尽量克制。” 拓跋凌点点头,又看向了桌上那份记录着勇士名单的卷宗。 他的目光在“哈只儿”这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最终,却只轻轻叹了口气,将卷宗合上,放到了一旁。 第44章 好兄弟 夜幕降临,山林外围围了一圈火把。 而山林中却没有半点火光,那些参赛的选手,全都小心翼翼的。 将自己如同那些受了惊吓的猎物一样藏了起来。 许满仓跟阿勒卜将马拴在不远处,猎物都挂在了树上。 两人却又换了位置躲藏在另一侧的山石后面,简单用树枝遮掩了一下。 许满仓静静的靠着石头,耳朵听着附近的动静。 这几日的比试,许满仓参与了,也感受到了,那达会并不是单纯的挑选身强体壮的。 在此基础上,参赛者必须有灵活的反应跟应变能力,以及一定的计谋。 选出来的优胜者,绝对不是只有四肢发达的蠢蛋。 北狄觊觎乾国之心从未停歇,选出的人至少能独挡一面。 黑暗中,沉思的许满仓感觉到阿勒卜伸过来一只手。 他一摸,从阿勒卜手里摸到两根肉干。 “哈只儿,这一夜过去,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 阿勒卜虽然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但许满仓知道他根本就是又在自言自语。 “我希望我能活下来,并且得到王上的赏识。” “阿史那族,需要有一个人能站起来,来改变灭族的结果。” 阿勒卜用力嚼着干硬的肉干,有些含糊不清道:“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有赢,回去之后,就要立即带着族人迁徙。” “要躲的远远的,让所有人都找不到。” 说到这里,阿勒卜突然低声呵呵的笑:“那到时候我就要赶快跟嘎吉尔在一起,多生些孩子来壮大部族。” 他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到时候我也给你寻一个女人,部族里的真珠就很不错。” “虽然她年纪比你大了许多,但是她的屁股很大,一定还能生,我的好兄弟,你要信我的眼光。” 许满仓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笑,现在他跟阿勒卜确实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 其实有好多次,他都想跟阿勒卜说自己能听见,会说话。 只是,现在参加那达会,还不是时候。 许满仓决定,等回去的时候,就跟阿勒卜说清楚自己的苦衷。 但他是乾国军中之人的身份,还是无法真诚相告。 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们还会在战场上相见。 最好能帮阿史那族争取到荣耀,这样可以消除一点自己欺骗了他们的愧疚感。 “啊~” 远处不知是谁遇到了伏击,发出一声惨叫。 阿勒卜闭紧了嘴巴,屏气凝神,同时轻轻拍了拍许满仓作为提醒。 两人贴着石头,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别的响动了。 但之前那声惨叫,离两人的距离并不是太远。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拴在不远处的马匹突然不安的躁动起来。 阿勒卜心中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几道黑影慢慢朝马匹靠近。 是狼!即便这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连狼的眼睛都不会反光。 但阿勒卜通过一点细微的声响就能分辨出来。 他伸手抓住了弓箭,摸出火石交给许满仓。 两人同吃同住几个月,又一同经历生死,不需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许满仓“啪啪”两声用火石打出火星点燃了引子,很快一个火把燃了起来。 几只狼在听见响动时就警惕后退,待见到火光,立马逃窜到了远处。 有着树林的遮掩,一点都看不见了。 只是到底是跑远了还是在不远处暗中窥探找机会,阿勒卜他们也不知道。 为了生存,连动物都异常的狡猾。 点燃了火把,惊走了狼,但两人的位置同样也暴露了。 没办法,他们得保证马匹的安全,不然就算打够了猎物,也没有办法拿出去。 阿勒卜示意许满仓上树,他在下面。 许满仓抓着弓箭,选了一棵粗壮些的大树几下就爬了上。 然后看见阿勒卜灭了火把,又藏回大石头后面。 坐在树上,许满仓适应了一下黑暗,渐渐的能看清一些事物的轮廓。 他在高处,四周眺望,其他参赛的选手也都藏的很好。 只是杀戮依旧在进行,这一夜,时不时就有人发出惨叫。 还有猛兽的低吼声,根本无法做到静心休息,只能慢慢熬着,等待天明。 哪曾想,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雨。 雨水仿佛冰水,打在身上很快渗透了衣衫,让人浑身冰冷。 但许满仓没动,阿勒卜也没动。 雨一直下到天亮才慢慢变小变细,然后树林里多了许多雾气。 许满仓僵着身体从树上滑下来,找到阿勒卜。 阿勒卜扔了顶在头上挡雨的皮子,打了个哆嗦呸了一口。 想骂两句,但抬头看看,又管住了嘴。 北狄人对上天还是很敬畏,不像乾国人,动不动就骂贼老天。 两人将猎物从树上拉下来,全堆着在马背上,然后牵着往外走。 阿勒卜想好了,他们两个只要不被淘汰就行。 这地方视线太过受阻,万一被其他部族的人给阴了,那也太冤枉。 沿着来的路线,两人一边走一边注意四周动静。 日头完全看不见,雾气越来越重,林子里能见度低,没有阳光的直接照射,显得很是昏暗。 几个时辰前的雨,洗刷掉了不少的痕迹。 两人昨日已经走到了林子的深处,想要直线出去也需要几个时辰。 这时,一声虎啸惊起了不少其他野物的躁动。 王庭在这山林中投放了不少的野物,但老虎,应该最多只有一两只。 草原上没有老虎,老虎都是王族从其他地方抓来的。 为了那达会,王庭也是舍得。 那这老虎的珍贵份量就自然不必多说了,谁能猎到,加分不少。 阿勒卜心动了,他扭头看看许满仓,跟他比划着。 “哈只儿,一定是老虎,只有王庭才有老虎,我想去试试。” 怕许满仓不明白,阿勒卜两只手做扑的样子,嘴巴嗷呜嗷呜的学。 许满仓摇摇头,人人都知道老虎珍贵,想要得到的人不在少数。 他认为没有必要去冒险,之前伏击他们的人都还不知道是哪一伙儿的。 “哈只儿,你带着这些猎物从这边出去,我要去试一试,你不要跟我走。” 阿勒卜觉得就算是豁出去命也值得,就算他失败了,阿史那族还有哈只儿。 在阿勒卜心里,哈只儿只是不会说话,但他不傻,他知道要怎么做。 第45章 争虎 阿勒卜将两人所有的猎物都交给哈只儿。 这样就算是他出了事,哈只儿也有足够的猎物通过这一关。 下一关,跟骑射无关,不管是什么较量,阿勒卜都相信哈只儿一定会赢。 “哈只儿,我会活着出来的,你放心。” 阿勒卜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他嘴里说着自己一定不会死。 但还是像交代遗言一样,把许满仓拉到一旁去。 逼着许满仓看他的眼睛,很郑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脖子上的狼牙项链。 许满仓知道他的意思,这项链是嘎吉尔送给阿勒卜的。 “我如果真的死了,你把我带回去,我要葬在嘎吉尔能看见的地方。” “哈只儿,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赢,然后帮我照顾好嘎吉尔。” 说着,阿勒卜将狼牙项链摘下来,要挂在许满仓的脖子上。 许满仓不要,这是嘎吉尔送给阿勒卜的定情信物。 但阿勒卜已经决定去猎虎,虎啸声吸引的必然不止他一个。 到时候最危险的反而是那些暗箭伤人的人。 他心意已决,要豁出去性命替阿史那族拼一个未来。 许满仓强硬的将阿勒卜按在原地,项链也重新挂在他脖子上。 然后起身指了指传来虎啸声的方向。 如果要去猎虎,要面临危险,许满仓觉得应该是他去。 反正他的命,是阿史那族人,是嘎吉尔救的。 万一死在这里,只当是还了他们一命。 阿勒卜愣住了,看着哈只儿检查了弓箭,绑好匕首,将猎物搬到了他的马上。 这才回过神,急忙去拉住了哈只儿。 “你听不见,怎么去找虎?” 阿勒卜指了指许满仓的耳朵,许满仓动了动嘴唇,很想说出实话来。 但他又不确定,等他说出来实情,阿勒卜还会不会信任他?当他是值得托付的兄弟? 毕竟,他是乾国派来的探子。 思虑再三,许满仓还是决定,等他们平安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定跟阿勒卜坦白。 用力拍了拍阿勒卜的肩膀,许满仓又狠狠拥抱了一下他。 这个土生土长的北狄人,直白,勇敢,也善良。 会时不时碎碎念,埋怨许满仓为什么听不见,不会说话。 可这一路走来,他都事事挡在许满仓前面。 从阿勒卜身上,许满仓感受到了一种兄弟之间的情谊。 那是他在乾国,在许家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 许满仓真心希望阿勒卜能达成所愿,现在他不去想以后北狄跟乾国的事。 他只希望阿勒卜跟嘎吉尔可以过上富足的日子,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骑马牧羊。 拥抱过后,许满仓不顾阿勒卜焦急的阻拦,翻身上马,很快离开。 干粮也没有带,全都留给了阿勒卜。 而阿勒卜想要去追,却又不能扔下两人昨日辛苦打到的猎物。 直到许满仓跑的没影了,阿勒卜急的原地转圈。 哈只儿听不见啊,他去哪里找老虎啊? 突然,阿勒卜又呆住了,哈只儿怎么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怎么会那么准确就找对的方向? ...... 许满仓骑着马,朝刚刚传来虎啸的方向跑去。 这一会儿,那个方向又传来阵阵野兽嘶吼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跟老虎缠斗。 其实,许满仓见过虎,在连阴山里。 连阴山很大,山林茂密,气候又因地理位置使得山脉两面形成了不同的温差。 因此,山里隐藏的动物种类十分的丰富。 边城百姓靠着连阴山生活,上山采石,但采了多年也仅仅只是挖了山脉的一小角而已。 没有人敢深入那一片连绵不绝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脉。 曾经有胆大的猎人想进去狩猎大型猎物,但都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没有一个能平安走出来。 就算是运气好没有遇到毒虫猛兽,也很容易走失。 连阴山真的是太大了,连绵不绝,真的像是通到了天边一样。 许满仓曾经因为在外围找不到吃的,冒险进去过。 那时候他好像也就十岁出头,每天饿的像狼一样两眼发绿。 在山林里迷失了方向,靠着野果子跟野菜充饥,还用木棍打死过蛇来裹腹。 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总会爆发出无限的勇气。 许满仓那个时候就面临着没东西吃就会死的地步,所以他也不怕。 也不知道他走到了哪个山坳里,许满仓瞧见过一窝小虎崽。 那时候他的运气也比较好,没有遇到成年老虎。 当时许满仓想过去抱一只出来杀掉吃肉。 可不知为什么又心软,觉得小虎崽有爹娘比他的命好。 或许也是他的善心有了回报,兜兜转转几天,竟真被走了出去。 听着这里的虎啸,许满仓知道这是一只成年猛虎,冬季刚过,可能还处于饥饿状态。 若无意外,应该也是北狄从连阴山里抓来养的。 许满仓对野兽没有恐惧感,在他眼里人就跟野兽是一样的。 人吃野兽,野兽吃人,都是彼此需要的食物。 但这一次,一只老虎,可能就会改变许多人的现状。 许满仓离虎啸声越来越近,他的精神却全都集中在别处。 估摸着离得不远了,许满仓下了马,没有将马拴在树上。 而是轻轻摸了摸马脖子,并卸下马鞍搁在一旁。 若是他不能回来,陪伴了他许久的马儿也能自由的逃离。 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简陋的护甲,短刀,弓箭,都放在自己最得用的位置。 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小小铜棍。 许满仓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义。 嘎吉尔他们也无法确定,但也没有占为己有,而是编了结实的绳子给他挂在脖子上。 身上再没什么了,走之前吴副将送他的那把跟探子联络的匕首也遗失了。 现在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除了小铜棍,都来自阿史那族。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给阿史那族带来麻烦。 许满仓小心翼翼的贴着一侧的山石,朝传出虎啸声的位置摸去。 绕过两棵刚刚生出嫩叶芽的大树,许满仓看到了两伙人遥遥相对,剑拔弩张。 而一只骨架很大,却有些消瘦的成年猛虎,陷在一处陷阱里狂躁不安。 第46章 抢杀 难怪这老虎叫了这么久,原来是被困住了。 而这两拨人从衣饰上看,明显来自两个不同的部族。 老虎暂时跑不出来,两伙人都架上了弓箭,稍有异动恐怕就会射出箭矢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许满仓也想要这只老虎,但在两伙人眼皮子底下,他一个人实在有心无力。 于是许满仓只能先静观其变,躲在暗处,耐心等待。 不远处的两伙儿人一边对峙,一边叫骂。 他们人数相当,实力差不多,谁也没敢射出第一箭。 眼看继续拖下去有可能会引来更多的人,双方都有些急躁。 许满仓也知道越拖越不利,他想了想,偷偷抓起一块锋利的石子,然后用尽了力气朝对面砸去。 石子在许满仓的大力下速度犹如闪电,“嗖”的一下贴着其中一族的某人脸颊划过。 顿时那人脸上就多了一道血痕。 他一声痛呼,加上见了血,手一松,架好的箭就朝对面的几人射去。 这一箭犹如一个信号,在大部分人脑子还没转过来弯的时候,身体便有了动作。 只见双方几乎同时射出箭,同时动了手。 如此近的距离,双方都避无可避,同一时间好几个人都中了箭。 而侥幸没被射中的,也反应迅速的抽出了刀砍了上。 山林中血液横飞,血腥味激的陷进陷阱的猛虎更加焦躁,不断试图冲出来,发出阵阵虎啸。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去关注这只老虎的归属了。 两个不同的部族爆发出了同样的野性,他们拼命的厮杀着,哪怕身中数刀,身上插着利箭。 只要有一口气就死抓着对方不放,残忍的程度,比不远处的野兽猛虎都还要可怕。 当场中人死的死,伤的伤,能好好站着的没两个时,一直潜伏的许满仓动了。 他先是直接抽出两箭射倒了两人,然后迅速跳出去开始补刀。 这些已经自相残杀几乎没有了战斗力的北狄人,在他的刀下还不如那些牛羊。 迅速杀干净后,许满仓转向被困在陷阱里的猛虎。 野兽应该也有知觉,也很敏锐。 当许满仓架起弓箭,陷阱里的猛虎竟诡异的安静下来。 似黄似绿的眼睛盯着许满仓,似乎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很通人性。 可许满仓这一回没有犹豫,他接连两箭,一箭被这头猛虎偏头躲过只扎在了身上,没造成致命伤。 而另一箭却没有躲过,被许满仓一箭射中了眼睛。 走到陷阱跟前,看着一动不动的老虎,许满仓没敢轻易下去,而是又补了一箭。 见是真的死透了,这才把老虎给弄了上来。 至于那些被他补刀的北狄人,许满仓没有管,只扛了这只虽瘦却依旧有几百斤的虎尸大步朝外面走去。 许满仓想要加快速度离开山林,但之前的虎啸已经将遍布其他位置的人吸引了过来。 就在许满仓刚走出不远,他就遇到了截杀。 对方三个人,看到老虎的那一刻二话不说就来抢。 北狄人擅长骑射,连七八岁的小孩都会射箭。 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因此三人三支箭第一时间从不同角度朝许满仓飞来。 许满仓将肩膀上的虎尸一扔,挡住了三支箭,人已经借着这短暂的机会闪到了树后。 见三支箭都射在了死虎身上,三人立马又抽出箭架上一边警惕一边飞快的冲到树后,却惊讶的发现树后没有人。 当他们意识到人在上面的时候,许满仓已经飞身而下,落在其中一人身后短刀一划就抹了对方的脖子。 接着又故技重施将还未凉透的尸体扔向另外两人。 这距离太近,又有树木遮挡,二人也放弃的弓箭取下刀近身杀来。 哪知刚一对上,刀就被许满仓给震飞了,许满仓斗大的拳头砸过去,其中一人横着飞了出去。 撞击到树干再落下来就没了进气。 几乎就是转眼的功夫,三人只剩一个,这一人眼见不是许满仓的对手,扭头就跑。 许满仓也没追,这三人空手来的,没有马也没有猎物,想来定然是还有同伴。 因此他扛起老虎,找到自己没跑远的马,继续朝外围走去。 另一边,阿勒卜已经快到外围了,他一边牵着马一边还在想哈只儿。 越想越觉得,哈只儿好像真的很神奇很厉害。 明明又聋又哑,却从来没有出过错,哪怕是遇到了危险的时候。 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比自己差。 不过阿勒卜倒是没有怀疑哈只儿,如果哈只儿不怀好意,那这一次他完全可以先走。 而不是让他走,自己去猎虎。 想也知道,那虎会引来多少敌人。 摸了摸脖子上的狼牙项链,阿勒卜只希望哈只儿这一回也能平安出来。 哪怕没有抢到老虎,只要他人平安回来就好了。 阿勒卜平安出了考核的范围,就站在外面等哈只儿。 陆陆续续的,又有些人出来了。 成绩有好有坏,几乎各个身上都染血,也不知是猎物的还是人的。 有的部族进去七八个,出来只有一两个。 马匹上驮着不止是猎物,还有自己族人的尸体。 总之这一场为期两天的狩猎比试,伤亡惨重。 大家都去登记上交了猎物,然后回到休息的地方。 只有阿勒卜还在等,一直等到太阳都快沉下去。 阿勒卜觉得自己的心也跟这太阳一样,快要完全沉下去了。 考核记录的官员,不停的看时辰,已经开始准备让守卫进去搜索了。 有没死的但无法自己出来的自然也算淘汰,但好歹还能救一命。 同时有些大型的野物,也需要再抓回来。 最重要的就是王上放进山里的老虎,至今还没有人猎到。 而就在守卫准备听令进山林时,几声惊呼让考官扭过头去。 只见一个头发散乱,浑身是血的人,扛着一头老虎从林子里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那老虎明显已经死透了,但百兽之王的威势,即便是死的也让人心中有些惊悸。 原本有些喧闹的山林外围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满仓。 许满仓的衣物破碎不堪,布满了划痕和血迹,但他藏在凌乱发丝下的眼神却坚定而明亮。 众人就这般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从山林间走来,虽然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坚定而有力。 “哈只儿!” 阿勒卜大喊一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然后人也猛地拔脚飞奔,迎上了许满仓。 第47章 阿勒卜的怀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出来的,哈哈哈哈哈...” 阿勒卜的笑声大到震天,他不断的用力拍打着许满仓。 许满仓感受到了阿勒卜真心的喜悦,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阿勒卜帮忙把老虎拉下来,许满仓一个趔趄,险些跪地上。 出来的这一路,可不算安稳,他杀了至少十几个人。 身上的血都是旁人的,但一直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许满仓感觉到十分的疲惫。 阿勒卜松开手,任凭虎尸摔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急忙扶住了许满仓。 “哈只儿,你受伤了?” 他说完就上手把许满仓摸了个遍,见他身上没有伤口这才放心。 立马扶着许满仓到一旁坐下,然后取来一些干粮跟水。 许满仓也是饿了,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食物。 阿勒卜见他没事,乐颠颠的去拖了虎尸登记。 周围还未走的其他部族的人都静静的看着,看着那头死的不能再死的老虎。 又时不时的看向狼吞虎咽的许满仓。 山林里,还有好些人没有出来,天色渐暗,此时还没出来,大概率就是已经死了。 登记官记录好阿史那族这次的收获,亲自走到许满仓跟前。 笑容满面道:“此次你猎到猛兽,王上一定会有赏赐,恭喜了。” 许满仓装作听不到,只低头吃着东西。 阿勒卜急忙跑过来:“哈只儿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哦?”登记官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如此勇士,真是可惜了。” 哈只儿平安出来了,阿勒卜就不在这里耗着了。 登记好记录后,他就拉着许满仓赶回两人驻扎的地方。 许满仓的衣服都烂了,阿勒卜就给他翻找更换的衣服。 两人都脏兮兮的,身上不是血迹就是泥土,便一同去了王庭附近的小河清洗。 王庭坐落的地方,附近必然有山川河流,土质肥美,野草茂盛。 只是现在草原上有些地方的雪都没有完全化,河水冰凉刺骨。 别的部族人多,毡包大,日常用具也都齐全,可以打了水回去烧热来擦洗身体。 而阿勒卜跟许满仓只有一顶简陋狭小的帐篷,没有那个条件。 许满仓到了河边试了一下深浅,人就直接下去了。 冰冷刺骨的水流缓缓流淌,像是草原上的血脉,分成了无数分支,流到四面八方。 许满仓不怕冷,站在浅浅的河流里,把身上的破布烂衣裳扒掉,用手搓着身上的污渍。 阿勒卜也下了水,打了个哆嗦。 他捡了块破布帮许满仓擦洗后背,许满仓扭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 等许满仓转过头去,阿勒卜在他身后说道:“哈只儿,你是怎么猎到老虎的?” 许满仓装作听不到,弯腰往头发上撩水。 阿勒卜又说道:“我还怕你找不到地方呢,哈只儿,你真有本事。” 许满仓知道阿勒卜怀疑他了,但他这个时候是真的不能说出口。 首先他的来历就说不清,阿勒卜若问他从哪个部族跑出来的,他要怎么回答? 于是便忍着心里的那点对好兄弟隐瞒的愧疚,继续装聋作哑。 “那是什么?”阿勒卜突然大声叫了一下,眼睛却死死盯着哈只儿。 但哈只儿依旧在洗头发,他心里的怀疑顿时去了大半。 是啊,他怎么能怀疑哈只儿呢? 谁会几个月都不开口讲一句话? 哈只儿怕他有危险,独自一个人去猎虎,阿勒卜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小人,竟然会不信任哈只儿。 想到这,阿勒卜加快了速度帮哈只儿擦洗干净。 然后拍拍他,示意他去岸上。 水太冷了,后面还有比试,若得了风寒便不好了。 许满仓点点头,把湿漉漉的头发甩到脑后,往岸边走。 阿勒卜也赶紧给自己随便搓洗了两下,跟着跑到岸上去。 两人换了身衣裳,湿着头发回到住处。 王上的赏赐已经到了,美味的食物,酒水,珍贵的皮毛,还有金饰,更是特别单独赏了许满仓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 “三日之后,各个部族优胜的勇士都会进行最后一场比试,二位若是能胜出,便可入王帐面见王上。” 北狄王的使者将话带到,并且鼓励他们在三日后的比赛要全力以赴。 许满仓静静站着,阿勒卜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等使者走了,阿勒卜用力拥抱了许满仓,重重的拍他的背。 “哈只儿,王上知道我们了,只要我们下一场能赢,就能见到北狄王。” 松开许满仓,阿勒卜难掩兴奋,不停的转圈碎碎念。 言语中都是对北狄王的崇敬之意,也有替阿史那族争光的激动。 许满仓摸着北狄王赏赐的弯刀,心中也很期盼能亲自见一见草原上的王。 三日的休整时间,因为许满仓狩猎到了王上指定放去的老虎,他们备受各个势力关注。 三大部族,其中有两个都派人来送了礼物示好,唯一没有来的,却是一向喜欢拉拢人的赫连部。 阿勒卜本来就对赫连部没有好印象,因此也乐得不同他们打交道。 这两天时间里,阿勒卜让许满仓就留在帐篷里,吃喝睡,养足了精神跟体力。 到了比赛前一日,许满仓才知道下一场是什么,是角斗。 北狄人的血性是生来就有的,他们要强壮,凶猛,才能在沙漠,在草原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所以对于战争,北狄人不像乾国人那样害怕,反而还很兴奋。 但乾国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没有战争的时候,除了狩猎,北狄人还喜欢举办一些角斗活动。 有时候是人跟人之间角斗,有时候是人跟野兽之间。 听说三大部族还专门圈养了用来角斗的奴隶,这种项目已经从最原始的比斗逐渐往娱乐发展。 那达会的角斗项目,也是最残忍血腥的。 因为上场后,生死无论,除非投降才会停止。 但每个参赛的代表的都是自己的部族,投降意味着整个部族都会收到耻辱。 因此每年死在这一关的各部族勇士,不知有多少。 而最终获胜者,无一例外都会受到王庭或者三大部族的重用。 这也是一次可以提升威望的比试,只要最终赢了,那就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 可以得到整个北狄的敬重.... 第48章 守擂 经过前面几轮的淘汰,如今还能继续参加角斗的人不足百人。 规则十分的简单粗暴,分十个擂台,依次车轮战。 最后胜出的十个人,就是今年那达会的勇士。 到时候北狄王会宴请这十人,再在北狄王面前,分出先后,各有赏赐。 所谓的擂台,只是用围栏圈起来的一个圈。 周围除了维护纪律的守卫跟裁判,还允许各部族观看。 许满仓跟阿勒卜自然不会分在一起,他们的顺序也排在后头。 阿勒卜说排在后面比较有利,体力消耗没那么快。 又带许满仓去观看了先比试的几个人。 许满仓瞧着,圈内两人一相遇就如同猛兽一样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什么花哨的技巧,大多是以力抗力。 但天生体型单薄的人也并非没有获胜的可能。 他们非常灵活,会取巧劲儿,用腿用肘,总之没有一个草包。 许满仓看得津津有味,心中也暗自盘算着自己的策略。 他明白,在这个以力为尊的角斗场上,体型和力量固然重要,但灵活和技巧同样不可或缺。 一轮轮的比赛过去,淘汰的人数逐渐增多。 围观的人们情绪也高涨,喝彩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轮到许满仓了,阿勒卜一直把他送到场内,然后朝他挥了挥拳头。 许满仓重重点头,转身不再看阿勒卜,却还能听到阿勒卜在后面叫喊着:“哈只儿...” 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或是在给他打气,又知道他听不到。 比斗圈里,失败者已经被抬下去了,很惨烈。 胜者是依附赫连部的一个小部族里的大汉,身形高大,十分雄壮。 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像一头熊。 他头顶的发都被剃光,只留脑后跟前额上的一绺头发。 手腕,肚腹,都绑着皮甲,看许满仓的眼神很是不屑。 因为许满仓在乾人中或许显得高大,但对上这些北狄人中的佼佼者。 从身形上就不够看了,简直像是一个小孩面对大人。 脚下踩着上一个失败者的血迹,许满仓不敢掉以轻心。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方,等考官一下令,立马就跳开。 那大汉蒲扇般的大巴掌照着他的头扇过来,带起一阵劲风。 许满仓躲过之后,想要绕到他侧后方去,但刚要动作对方已经又是一拳砸了过来。 北狄人的灵活是经历生死练出来的,许满仓的优势不在,只能硬碰硬了。 这比试的圈并不大,可以躲闪的位置不多。 既然避无可避,许满仓便举拳相迎。 “砰”的一声,两人的拳头砸在一起,好似铁骨相撞,发出的响声周围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原以为会是许满仓这个瘦巴巴的小子被打碎骨头,结果却是那个大汉痛呼一声。 他的手骨好像裂了,剧痛难忍。 许满仓的手也很疼,但机会难得,他两步贴上去就要再给一记重拳。 对方却突然一弯腰,将许满仓牢牢抱住。 这是摔跤,许满仓不会,还不等他挣脱禁锢,只感觉脚下一绊。 人便重心不稳向后仰去。 大汉顺势一压,就将许满仓压在了地上。 他死死的抱住了许满仓的上半身,脚也顺势盘住了许满仓的腿让他无法挣扎。 大汉双臂臌胀,胸腔发出怒吼,用力的勒紧许满仓。 许满仓只感觉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响,胸腹被压的喘不过气。 阿勒卜看到这一幕,急的又叫又骂,甚至想冲进去。 但比赛就是比赛,只要许满仓自己不认输,大汉就是把他打死了也不算违规。 许满仓也在用力,他双臂渐渐撑开,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眼见要抱不住了,大汉猛的起身收手一拳朝许满仓面门砸来。 许满仓的反应也快,脑袋一歪,看也未看,一拳打中大汉的腹部。 两人几乎同时出拳,许满仓躲开了,而大汉因为骑在许满仓身上,这一拳结结实实的受了。 他以为自己穿着皮甲,只是挨上一拳没什么。 结果许满仓这一拳下去,大汉凶悍的表情顿时定在脸上。 他缓缓低头,看向腹部,皮甲完整,但他的肚子,似乎都被打穿了一样。 剧痛瞬间就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大汉一头栽倒。 趴在许满仓身上,口中大口大口的往外呕血。 许满仓用力一推,将其掀翻,然后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阿勒卜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见哈只儿被抱摔后,两人在地上纠缠了一会儿,然后各出了一拳。 接着,哈只儿站了起来。 目光往那大汉身上一瞧,大汉口中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眼睛瞪的圆圆的,眼看是没气息了。 考官见状,喊了几声,连忙跑进场内。 查探之后,确定大汉身亡,宣布了哈只儿获胜。 尸体被抬走,许满仓还要进行下一轮。 阿勒卜没法进去,欢喜的连连挥拳。 他马上也要上场了,朝许满仓挥挥手跑走。 许满仓收回视线,这才发现,在围栏外面,还有几个人恶狠狠的盯着他。 那些人跟被他一拳打死的大汉留着一样的发型,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个部族的。 许满仓低下头,慢慢活动着被大汉勒的生疼的手臂。 比试本来就是这么残酷,若不是他力气大,能被那大汉生生给勒死。 对待敌人,本就不能心软。 更何况,他现在不杀,将来或许还会在战场上相遇。 大概休息了一刻钟,又一个人入场。 许满仓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抬头面无表情的注视对方。 这次的男人,体型不如刚刚的大汉,但更加灵活。 只是这是一场真正实力的较量,任何花哨都没有作用。 许满仓原地不动,看着对方上蹿下跳,待对方一靠近,就一把抓过来打晕。 他收着些力气,并没有一拳把人打死。 因为如果全部都杀,恐怕大会结束,他跟阿勒卜也走不回部族。 许满仓尽量速战速决,车轮战对于守擂的人很不公平。 再如何强的人,也有疲惫的时候。 所以,当许满仓感觉到对方有杀意,他也不会留手。 就这样一场又一场,许满仓始终稳稳的站在赛场上。 慢慢的,哈只儿的名声迅速在那达会上传开.... 第49章 重伤 阿勒卜也连赢了两场。 不过他跟许满仓不一样,许满仓既能打,又能挨打。 而阿勒卜这两场赢下来,脸上已经挂了彩,一只眼睛肿胀到几乎睁不开。 但他太想赢了,虽然他对哈只儿有着绝对的信心。 可哈只儿毕竟不是真正的阿史那族人。 阿勒卜想要让阿史那族重回辉煌,想要成为族中最勇猛的勇士。 想要守护嘎吉尔,给她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 阿勒卜想要的太多,他想让自己成为整个阿史那族的骄傲。 短暂的休息后,下一个参赛者入场了。 阿勒卜抬头,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去看,这一看之下,眼中就冒出了火。 是巴尔思,嘎吉尔的哥哥,曾经阿史那族老族长的儿子。 阿勒卜看到他手臂上的布条,面带嘲讽:“怎么,你的主人家里连一个像样的都没有,要让你来代表火蚕?” 巴尔思生的肥头大耳,身上的脂肪并不妨碍他的灵活。 他一样骑得马,射得弓,还因为这身肥肉,比常人都抗揍。 但这样威猛的巴尔思却生就一副胆小怕事。 “阿勒卜,我就算是加入了火蚕,我的身上流的也是阿史那族的血。” 巴尔思沉声说道:“你跟嘎吉尔都太固执了,没有火蚕的庇护,我们会灭族的。” “灭族?那也不能投靠火蚕!乌赤泰杀了我们多少族人!巴尔思你就是贪生怕死!” 巴尔思垂眸,他有自己的考量,阿勒卜不理解,他也不能勉强。 只是他真的不想对上曾经的族人,扭头朝外面看去,火蚕部族的人正在虎视眈眈盯着。 虽然他们加入了火蚕部族,但寄人篱下,终归不会被信任。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巴尔思也绝不会回头。 他握紧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阿勒卜,你不应该来。” “哼,别说废话了,巴尔思,从你离开部族那一天,就不再是阿史那族人了。” 阿勒卜也摆好了姿势,看向对方的眼神是凶狠的。 只是眸底到底带了一丝凄凉,曾经的伙伴,如今却要互相厮杀。 比斗开始,阿勒卜抢先冲了过去,巴尔思伸手抵挡,双方各自掐住了对方的手臂。 一上来两人就把对方给固住了,但脚下也在互相较劲。 阿勒卜是阿史那族中数一数二的青壮,只是他心悦嘎吉尔,巴尔思也知道。 所以当初,他留了阿勒卜陪在妹妹身边。 现在对上全力相拼的阿勒卜,哪怕巴尔思身形比阿勒卜强,也是一时难以取胜。 两人上半身抱在一起,从这一头互相较劲到那一头,谁也奈何不了谁。 阿勒卜心中带着仇恨,他情急之下一头撞了过去,正中巴尔思的鼻子。 巴尔思吃痛,手上一松,就被阿勒卜给抽了出去。 不等巴尔思缓解,阿勒卜就从侧面一脚踹在了巴尔思的腰上。 然后整个人跳起,一拳砸在巴尔思的脑袋上。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巴尔思被这一拳砸的有些头晕。 阿勒卜见他无法起身,倒也没有痛下杀手。 这毕竟是嘎吉尔的亲哥哥,他不希望巴尔思死在自己手中。 阿勒卜看向考官,考官见其中一人已经倒地不起,便要入内检查并宣布胜负。 可就在这时,巴尔思猛的一把拉住阿勒卜的脚。 阿勒卜不察之下摔倒在地,刚要爬起来,巴尔思已经飞身而起,曲起手肘,连带着身体的重量重重撞在阿勒卜的脊椎上。 “咔嚓”一声,阿勒卜硬生生被砸断了脊骨,整个人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巴尔思从阿勒卜身上起来,走到阿勒卜的脑袋前蹲下。 “阿勒卜,你不要怨我,我有苦衷。” 阿勒卜说不出话,除了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手跟脚都不听使唤了。 巴尔思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下死手,他知道阿勒卜即便是不死,也是废人一个。 考官进场检查了一下阿勒卜的情况,发现他脊骨折断,抽了口气。 这个人眼看是活不了多久了,还不如直接杀了,免得他多受罪。 但巴尔思不动手了,考官也不能就这样看着阿勒卜死,急忙喊人抬了阿勒卜出去医治。 阿勒卜被抬到了担架上,他的灵魂也仿佛被砸碎了。 身边无数人说话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变成了蜂音。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的嘎吉尔等不到他回去。 此时,阿勒卜想要找到哈只儿,让他去给嘎吉尔带句话。 可是他却连手指都动不了,只能默默的流淌着眼泪。 ...... 许满仓一连战胜二十几个人,最终守住了擂台。 待其他赛场全部打完,最终获胜的就可以等候北狄王召见了。 连续这么多场,许满仓也不是一点没事。 他早已力竭,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 可是出了赛场,许满仓也没有马上回去休息,因为他没有找到阿勒卜。 许满仓是打的最快的,除了后面太过疲惫,前面几个几乎都是一拳放倒。 他唯一的长处就是力量非常大,爆发力也很强大。 所以只要让他找到机会,没有人能承受住他一拳之力。 一连寻了几个比赛场地,许满仓都没有发现阿勒卜的身影。 别的人还没有比试完,所有人都在赛场旁挤来挤去。 无奈之下,许满仓只能先回他们的住处等候。 等阿勒卜打完,肯定会回来。 结果他等回到帐篷,就看见阿勒卜一个人躺在帐篷里。 他头发散乱,胸口都是血迹,整张脸肿起了半边。 许满仓急忙跑过去,瞧不见阿勒卜胸口有起伏,立马俯身去听他是否还有心跳。 阿勒卜这时睁开了眼,他一直在等许满仓回来。 此时见许满仓平平安安回来,就知道他一定是赢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赢...” 王庭的巫医虽比不得乾国的大夫,可也会用些草药来延缓阿勒卜的痛苦。 只是他的脊骨跟内脏伤的实在太重,根本无力回天。 “替我..”阿勒卜想要摘下狼牙项链,但是他抬不起自己的手臂。 许满仓抬起头,见阿勒卜只是说话,嘴角都往外溢出血沫子,顿时红了眼。 “项链...送..回..嘎吉尔...” “跟她说...”阿勒卜嘴角流出的血越来越多了。 许满仓慌手慌脚的去擦,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勒卜,你不要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阿勒卜听到了许满仓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许久未使用过的生了锈的兵器。 他只晃神了一下,以为是自己死前的幻觉,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你..会说话...我..的兄弟...” 第50章 阿勒卜 许满仓忍不住痛哭出声。 他许久没有说话,此时一开口,只觉得喉咙无比刺痛。 “我会说话,我能听见,对不起阿勒卜,我不是有意骗你。” 许满仓一边哭一边道歉,想要将阿勒卜抱起来,送他去医治。 但他只是稍稍抬了一下,阿勒卜就吐出一大口粘稠的血水。 许满仓不敢动了,他浑身颤抖,看出来阿勒卜坚持不了多久了。 “没..没关系...” 阿勒卜还是笑着,笑着流出眼泪。 “你会..说话...我...替你高兴...” “哈只儿...带我..回...” 阿勒卜嘴巴张了张,眼睛里的光芒慢慢的散去。 “阿勒卜...阿勒卜....” 许满仓伸出手,阿勒卜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的眼睛还睁着,只是再也没有了神采。 许满仓痛哭流涕,伸手将阿勒卜的眼皮合上。 他明白阿勒卜的意思,他要回去,回到嘎吉尔的身边。 擦了擦眼泪,许满仓给阿勒卜嘴角的血迹擦掉。 又从之前那些部族送来的礼物中,翻出崭新的衣裳,金灿灿的配饰,想帮阿勒卜换上。 他要见嘎吉尔,不能就这样回去。 只是在给阿勒卜换衣服的时候,许满仓才发现,阿勒卜的脊骨断了。 他的上半身断成了两截,只剩皮肉还完整。 许满仓手都在发抖,忍着悲痛替他穿戴整齐,又帮他拢起发丝,笨手笨脚的编成阿史那族人都编的小辫子。 收拾好阿勒卜,许满仓出了帐篷。 帐篷外,一个北狄王庭的官员跟一个巫医站在不远处交谈。 王庭官员递给许满仓一个绸布制成的卷轴。 这是北狄模仿乾国做的圣旨,只有王上才能用。 许满仓没有看,那官员正头疼怎么比划能让他明白,许满仓却开了口。 “我的兄弟阿勒卜是被谁打死的?”许满仓的发音有些古怪,他努力的学北狄话却从未说过。 来传旨的官员听懂了惊讶的瞪大眼睛:“哈只儿,你会说话?” 许满仓没有跟他解释,又问了一遍:“他是被谁打死的?” 官员回过神,顾不得纠结为什么这个叫哈只儿的阿史那族人之前一直不说话。 赶忙劝阻道:“哈只儿,我知道你失去了族人心里悲痛,但这是比试的规矩,你今天不也打死了好几个吗?” 许满仓无言以对,是啊,上了擂台,生死有命。 只是他仍旧接受不了阿勒卜突然死去,还死的这样惨。 从他意外被阿史那族相救起,就跟阿勒卜结下了缘分。 他们相处这些日子,如同亲生兄弟一样同吃同住。 阿勒卜明知道他听不到,可也总是给他分享自己的开心跟愤怒。 许满仓从来都是一个孤独的人,哪怕是当初对他怜悯的高大夫,也没有像跟阿勒卜跟他这样亲近。 在许满仓的心里,阿勒卜已经成了他的亲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许满仓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单手扶胸,朝官员行了一个礼:“我只想知道阿勒卜是怎么死的,大人放心,我不会坏了那达会的规矩。” “你知道就好,阿勒卜是跟火蚕的巴尔思比斗是受伤的,哈只儿,你如果在那达会去找巴尔思寻仇,将会被判处重刑,千万不要冲动。” “是。” 见许满仓态度还好,官员又跟许满仓说道:“后日,王上将在王帐设宴,到时会有人来带你们十个人过去,不要随意走动。” “可是阿勒卜...” “这位是王庭的巫医,他会确保阿勒卜的尸身月余内不腐,等那达会结束,你再送族人回去不迟。” 官员对许满仓很重视,他态度非常和蔼道:“阿史那族需要有人能撑起来,哈只儿,你要把握机会,否则,阿勒卜的死也没有了意义。” “多谢大人。” 许满仓没有强求立刻离开,阿勒卜的心愿,他要完成。 替阿史那族争取到最好的利益,让阿史那族剩余的那些老弱可以生存下去。 然后带他回到嘎吉尔身边。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许满仓决定要替阿勒卜完成这些心愿。 巫医用特制的药丸,将阿勒卜的七窍封住,说这样可以延缓尸体腐败的程度。 原本,草原有天葬和火葬两种方式可选。 但许满仓都无法替阿勒卜做选择,他想要运送阿勒卜的尸身回到阿史那族。 到时候要如何安葬,就让嘎吉尔来选择。 许满仓就这样陪着阿勒卜的尸身待了一天一夜。 后有官员带来了崭新的衣裳,还有洗浴用的木桶让许满仓清洗干净穿戴一新去见王。 许满仓跟着离开帐篷,他回头看了一眼,被盖住头脸的阿勒卜像是睡着了一样。 在巨大的王帐外,许满仓被侍卫拦下。 北狄王赐予的宝石弯刀也被暂时扣下,然后有使者将他带进王帐。 从外表看无比巨大的王帐,进到里面也是层层叠叠,分成了不同的空间。 若无人带领,只怕进来就会迷路。 在入口不远,左拐右拐后,许满仓被安 排到其中的一间小隔间。 里面的布置,跟普通毡包差不多。 只是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案几以及其他摆设看起来都很名贵。 许满仓被引到一侧的案几后坐下,说是待人到齐,等候召见。 他数了数,一共十个座位,正是为他们这次获胜的十名勇士而设。 没让许满仓等太久,陆陆续续的,十名参加比赛获胜的勇士都进来了。 因为之前车轮战,只一两天也休养不好,所以大多脸上都带着伤。 这九人能从上千人里脱颖而出,身上自有一股气势。 单看外貌,许满仓竟是其中身形最薄弱的一人。 许满仓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有听过,但对不上号。 他也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巴尔思,只一个个的打量。 其余九人有的相识,有的也如许满仓一样警惕的打量其他人,暗暗作比较。 大家都很清楚,见过北狄王之后,还会有一场争斗。 因此,彼此之间也多少有些防备。 待人到齐,有人上来喷香的奶茶,以及嚼口。 见旁人都喝了,许满仓这才端起银质的碗尝了几口。 入口香醇带着一点咸味,是放了盐。 刚放下碗,就见一个彪形大汉走到了许满仓的案几前。 他抬头望去,只见这大汉冷哼一声,抬脚将许满仓的案几给踢到了旁边。 第51章 赫连通保 奶茶跟吃食洒了一地,有些还溅到了许满仓的新衣服上。 许满仓站了起来,比对方矮了半个头。 “是你打死了惕乞。”彪形大汉捏紧了拳头。 许满仓自然不知道谁是惕乞,想来也是擂台比试时被他打死的其中之一。 “你想怎么样?” 许满仓开口,彪形大汉露出疑惑之色:“你不是哑巴吗?” “哼,是不是哑巴也不要紧,你打死了惕乞,我要替他报仇。” 大汉伸出手,抓向许满仓的脖子,被许满仓一把抓住了手腕。 “啊...”许满仓用力的捏着他的手腕,大汉痛叫出声。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马上就要裂开了,挣脱了两下没挣开,便挥起一拳朝许满仓的脑袋砸去。 许满仓身形一矮,巧妙地避过了大汉的攻击,同时用力向下一拉。 大汉一只手腕在许满仓手里,顿时被一股大力给拽的往前趔趄了一下。 但他也不是一般人,顺势就往许满仓怀里撞。 北狄不少人都很擅长摔跤,一旦被抱上,也很难挣脱。 这一招许满仓在擂台上就见识了不少,他没让大汉近身,迅速往旁边一躲。 但那只掐着对方手腕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人转到一侧,手用力向后一掰。 只听“咔嚓”一声,彪形大汉发出惨叫,他的手臂直接被许满仓给掰断了。 大汉的惨叫声引来了外面的守卫,守卫将他们分开,然后团团围住。 很快,来了一个官员,看到后招招手,让人带大汉下去治伤。 “哈只儿,此处是王庭,你竟敢擅自动手?” 许满仓看看周围人,各个表情不同,却没有一个会帮他说话,于是便沉默不言。 “先带下去关起来,等王上发落。” 两个挎刀守卫走到许满仓跟前,许满仓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把自己拉走。 许满仓被带到了王帐外,有人抬来了一个木头笼子,将他关了进去。 周围有站岗的士兵,背着弓,挎着刀,身穿盔甲。 不远处还有一队队来回巡逻的,守卫十分森严。 许满仓慢慢坐下,这木笼关不住他,但他在这样的地方也跑不了。 不过,既然没有马上就处置他,想必也会有生路,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许满仓不傻,就连他都知道,在王庭这种地方寻仇非常不明智。 那大汉土生土长,又怎么会不知道。 很明显,对方就是故意激怒他,惹他出手。 所以,许满仓也没有留手,废掉他一条手臂。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从远处过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穿戴的很是华贵。 许满仓不认得那些名贵的料子,以及他身上佩戴的饰品。 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他在大将军身上都没有见到过的威风。 难道这就是北狄王吗? 可是下一刻当他看到这个中年男人身旁的那个一身乾国文人打扮的书生时,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乾国人,许满仓见过,叫柯埭,是赫连通保的人。 那么他陪在身边的中年男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柯埭也看到了关在笼子里的许满仓,他快走了一步到赫连通保耳边低语。 赫连通保转过头看向许满仓,随后一抬手,示意跟着的护卫止步。 他带着柯埭缓步走到了木笼前。 许满仓坐在地上,仰头看他们。 “你叫哈只儿?” 许满仓没有答话,他或许是装哑巴太久了,已经习惯了什么事先看,在心里合计,却不轻易开口。 柯埭微微笑道:“哈只儿,听说你是会说话的,为什么不说呢?这位是赫连头人,头人听说过你,对你很是欣赏啊。” 许满仓依旧没有讲话,赫连通保好似也不在意。 “怎么被关在这里?你可是今年那达会胜出的勇士,你应该在王帐里享受美酒美食,而不是这儿。” 两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对他这般关注,按理来说,许满仓应该感到受宠若惊。 只是眼前的这两个人,许满仓对他们的印象并不好。 阿勒卜以前跟他念叨过许多次,说赫连族的头人,是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狼。 他野心勃勃,一直想要取代北狄王的位置,还信任乾人。 这个叫做柯埭的乾国人给赫连族出了许多害人的主意,不是一个好人。 阿勒卜对乾国人也没有好感,这是两国经常打仗的关系。 想到这里,许满仓心中又悲伤起来。 如果阿勒卜知道他也是乾国人,还是被派来草原的探子,一定不会到死都把他当做兄弟了。 见许满仓始终不说话,对他的话也没有反应,赫连通保并没有恼怒。 反而安慰道:“哈只儿,你不要担心,我这就去见王上,替你求情。” 赫连通保说完带着柯埭离开,走到王帐门口他扭头看了眼,然后低声问道。 “柯埭,这个哈只儿真的值得拉拢吗?” 柯埭微笑点头:“大头人,咬人的狗不会叫,哈只儿会是一只好的猎犬。” “他既然会说话,之前为什么要装作哑巴?” 柯埭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虽然后面没有再亲自见哈只儿,不过也一直有人盯着哈只儿的一举一动。 “他之前应该是个奴隶,不愿意说话也是正常。” 北狄部族中,有不少从乾国抢来的女子,供部族里的男人玩乐。 时间久了,生下来混血儿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有两国血脉的人,天生就是奴隶,活得还不如圈养的牛羊。 阿史那族经历巨变,早已形同灭族,哈只儿天生神力,得到阿史那族的重用也不足为奇。 那些奴隶长期不被当做人看,性情怪异也说得过去。 就算是柯埭再聪明,他也不会想到许满仓是个乾国探子。 “就算阿勒卜没有死,以哈只儿在那达会的表现,阿史那族也护不住。” 赫连通保点点头,其实内心并没有对许满仓太过在意。 有勇有谋的勇士,他这些年搜罗了不少,一个混血的杂种,赫连通保也是很嫌弃。 不过柯埭既然说这个哈只儿与众不同,赫连通保也不介意做做样子。 他对柯埭的眼光还是非常的信任。 第52章 最后的较量 王帐中专门摆宴的房间,北狄王拓跋凌端坐上首。 下方两侧各有一排案几,宴请的朝臣席地而坐。 赫连通保当仁不让的坐在左排第一,柯埭坐在赫连通保的身后。 在他们对面,是屠各部族的头人勒巴儿,排在勒巴儿下面的是鲜于部族的鲜于晟。 北狄最尊贵的几个人,此时都在这里。 王庭中,训练有素的婢女,端来一份份美食,美酒。 拓跋凌让人将十名勇士带上来,很快,在外等候的九个勇士被带进了房间。 赐座后,拓跋凌才发现空了一个座位,于是疑惑看向身边的属官。 北狄没有太监,但王上身边也有随时听令的属官,算是心腹。 属官不用王上询问,早已在人进来时就发现不对。 待拓跋凌询问,他已打探清楚。 “哦?”拓跋凌看向其中一个吊着手臂的大汉。 这大汉也在那达会中表现优异,只是拓跋凌的密探早已打探到此人是赫连部族的人。 他很怀疑,这是赫连部族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对哈只儿,北狄王拓跋凌是有印象的。 毕竟,能使用九石弓的勇士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 拉开跟可以正常使用,完全是两回事,可想而知哈只儿的臂力有多强。 所以后面,拓跋凌也让人着重关注哈只儿的表现。 狩猎中哈只儿猎的猛虎,途中拦住他的人都是哪个部族的,拓跋凌一清二楚。 能统一草原的王,若不能将整个草原抓在手中,又有什么资格称王? 他便是看着赫连通保慢慢的蓄积力量,不做任何反应,让对方掉以轻心。 最后的守擂,哈只儿的表现,拓跋凌都看在眼里。 甚至阿勒卜的死,也跟赫连族有关。 那火蚕的巴尔思分明就是受了指使,才下了死手。 火蚕那样的小部族,没有必要给自己拉敌人,所以背后是谁就再清楚不过了。 “将哈只儿带进来。” 赫连通保刚想开口说话,拓跋凌已经先一步让人带哈只儿。 见状,赫连通保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柯埭给了赫连通保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很快,许满仓被士兵从木笼子里放出来,然后一路押着又进入了王帐内。 左拐右拐,穿过一条条通道,路过一个个遮挡的看不到里面的房间。 许满仓被带到摆宴的房间外,远远看到正对面坐着一个人,想来这就是北狄的王。 在乾国,许满仓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大将军。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见到了跟乾国皇帝一样的王者。 属官通报,房内两侧的人也将目光聚集在许满仓身上。 他顶着压力,低着头一步步的被带到了房间中央,然后在属官的指示下跪伏在地。 北狄人不太讲究跪拜礼,但在王庭里,身份差距过大就必须要行跪拜。 再加上,许满仓并不是纯正的北狄人,即便他在那达会上表现出色,也难免受到某些人的歧视。 “你就是哈只儿?抬头让本王看看。” 许满仓慢慢抬头,跟北狄王拓跋凌对上了眼神。 拓跋凌见到许满仓,眼中闪过一阵迷茫,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 可仔细回忆,却能肯定他从未见过。 “起来吧,今日为何要在王帐内动手?”北狄王问道。 许满仓扭头看到那个被他掰折了手臂的彪形大汉,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再转头,许满仓直接伸手指向那大汉:“他先动手。” 如此直白,带着些稚气的话,让拓跋凌忍不住想笑。 “哦,撒耳希黑,是你先动手的吗?” 被点名的彪形大汉急忙起身,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扶胸行礼。 “王上,哈只儿杀了我的兄弟,恳请王上让我单独跟哈只儿决斗。” “擂台上生死有命,你是想要违背历来那达会的规矩吗?” 大汉急忙走出来单膝跪地:“王上,撒耳希黑不敢,只是一时冲动,请王上赎罪。” “既然是你挑衅在先,那么哈只儿便无罪。” 拓跋凌让人给许满仓赐座,然后夺去了撒耳希黑那达会勇士的称号。 撒耳希黑的手臂骨折,本来也无缘最终的比试,只能不甘心的瞪了许满仓一眼,被带了出去。 许满仓没有抬头,他觉得这位北狄的王,似乎还挺讲道理。 接下来,有数个奴隶抬上了这次宴会的重头菜。 几只完整的烤全羊,其中一只稍大,在中央,还有几只小一些的羊羔,围在四周。 烤全羊被摆成了四肢跪地的模样,羊口中还被塞了些绿色叶子,仿佛在吃草,简直栩栩如生。 许满仓静静的看着,感受着四周的目光,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烤盘上的羊。 北狄人的食物,大多以肉食为主。 但平日里,那些小部族虽然也养羊,却也是不能经常吃羊肉。 羊肉都是供给大部族,来换取一些生活必要的物资,甚至是换取庇护。 在阿史那族,仅有的那几只羊被照顾的比对人都精心。 现在,在这样一场宴会里,连未长大的小羊羔都宰杀了。 许满仓也分到了几片羊肉,他学着旁人的样子,拿起一片沾了点青盐送进口中。 肉质细嫩,哪怕是吞下去了,口齿中依然存留着浓浓肉香。 许满仓便是这样,无论内心有什么样的感受,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分肉的时候,北狄王同三大部族的人有说有笑,一片其乐融融。 这些是北狄草原上的贵族,许是平日里美味享用的多,无论是上了什么,都只沾了一点嘴就放下。 反而美酒饮了不少。 而许满仓他们这边,参加那达会获胜的勇士们,一个个吃相粗鲁。 酒足饭饱,也来到了重头戏。 当案几被撤下去,中央留出了足够宽敞的空地。 除了撒耳希黑,剩余九个人,要在此处决出最终的胜者。 胜利者,会当场得到北狄王的封赏。 这次不是车轮战了,而是群战。 最后站着的一人就是胜者。 期间可以任意发挥,但要点到为止,不能在王上面前伤及性命。 因为他们九个都是难得的勇士,死伤哪个对于北狄来说都是损失。 北狄王亲自起身发令,他一声令下,其余八个人竟同时朝许满仓扑来.... 第53章 第一勇士 不光是许满仓惊讶,就连北狄王跟其他各部族的头人都很惊讶。 九个人,来自不同的部族,最终得到封赏的也只有一个人。 所以,即便是有相识的临时联手,也绝不会出现这样一边倒的情况。 但比斗已经开始,便是北狄王也不能随意喊停。 许满仓瞬间就被八个无论身形还是年纪都在他之上的大汉们包围。 有人抱住了他的腰,有人用腿盘住了他的腿,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几人竟是早已打定主意,先将许满仓淘汰出去。 许满仓被死死的禁锢住,对方人数太多,即便是将他全身控制住,也还余下两三人插不上手。 其中一人露出狞笑,挥拳打在了许满仓脸上。 “砰”的一声,许满仓只感觉脑中轰鸣,被砸中的地方瞬间就产生了麻木感,紧接着才是皮肉的疼痛。 这一拳砸的许满仓脑袋发蒙,他心里危机感顿生。 “吼啊~”许满仓猛的握紧拳头,他的手臂跟腿分别被两人死死锁住。 用力胶着之下,竟硬生生带着身上挂着的几个人转了一圈。 “砰!”又是一拳砸中了许满仓面门,他若挣脱不开,便只能成为一个被固定的活靶子。 许满仓又是一声大喝,用尽全力将固定住他腿的两人踢飞。 待下盘恢复了自由,许满仓猛的一转,死死扣住他上半身不放的几个大汉,竟被他甩了起来。 许满仓猛的转动,手臂用力一抽,又甩飞两个,其中一人还砸倒了一旁下黑手的大汉。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许满仓一摆脱束缚,也不管是谁,抓着身边一人就是一拳。 紧接着连续两脚将刚爬起来的人又踢出几米远,险些撞到了两侧的贵人身上。 被侍卫及时阻拦才没有伤及无辜。 八个人,被许满仓以一人之力全部淘汰。 有的直接昏迷过去,有的被踢中呕血不止。 许满仓停了手,站在原地,身上的衣裳早已在刚刚的挣脱中被扯烂。 半片残布从肩头滑落,露出了他并不雄壮的上身以及身上那些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疤痕。 此时,所有人都被许满仓的神力所震惊。 北狄王更是有些控制不住神情,死死的盯着许满仓。 只不过,他盯着的是许满仓胸前用绳子拴着的小小铜柱。 铜柱太小,不易存放,嘎吉尔还给许满仓后,给他编了个结实点的绳子挂在了脖子上。 平日里就塞在衣服里面,也不影响,此时却完全暴露出来。 许满仓并不知道这小铜柱是什么,他只觉得这东西跟北狄有关。 又让羊皮袄老汉如此费尽心机的藏在皮袄内,定然很重要,所以便一直贴身带着。 没曾想,北狄王竟认得这东西。 但许满仓并不知情,他见其余几人都被护卫搀扶下去,便静静站立在那。 北狄王控制着面部的表情,吩咐人取来衣衫给许满仓穿上。 待他穿戴好,也挡住了那小小铜柱,这才将视线又放到许满仓脸上。 有了先入为主的感受,此时北狄王看许满仓越发觉得亲切。 “我宣布,阿史那族,哈只儿,是这一次那达会的第一勇士。” 两侧北狄权贵,纷纷道贺。 北狄王拓跋凌和蔼道:“哈只儿,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 许满仓想要的就是阿勒卜想要的,只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没有关系,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拓跋凌鼓励道。 “王上,我希望阿史那族得到王庭的庇护。” 就算是要一些丰厚的赏赐给阿史那族,以族中的实力他们也受不住。 阿勒卜已经没了,嘎吉尔带着剩下的族人在这宽广的草原上就像是待宰的羊。 许满仓思虑一番,觉得还是应该让阿史那族抱上最粗的一根大腿,才能保证安全。 对于许满仓的要求,拓跋凌并没有感到意外。 “阿史那族曾经也是北狄草原上最骁勇的部族,哈只儿,你的愿望会实现。” 许满仓行了个礼:“多谢王上。” “你自己想要什么?”拓跋凌再次询问。 许满仓想了想:“王上,我想要一辆马车跟护卫,送阿勒卜回部族。” “好,你的愿望,我都会满足,那么哈只儿,你愿意为本王效力吗?” 许满仓打算将阿勒卜送回阿史那族,待阿史那族有了保障他就离开。 但此时显然也是不能拒绝,于是便表达了臣服。 赫连通保见状,脸色有些阴沉,他不满的瞥了眼柯埭。 柯埭还是嘴角带笑,并不着急。 宴会结束前,拓跋凌宣布了对哈只儿的封赏。 任命他为王侍卫,并给阿史那族划分了一块儿水草丰美的位置作为聚集地,赐阿史那族王旗。 有了王旗的部族,就是受王庭保护的。 其他部族若是敢动阿史那族,那便是跟王庭作对,跟北狄王作对。 不过王旗并非是永久赐予的,来年的那达会结束,就会收回。 也算是给出了第一勇士的部族一个奖励。 许满仓被封为王侍卫,待他送阿勒卜的尸体回部族后,就要赶回来上任。 拓跋凌留了许满仓说话,其余人在使官带领下离开了王帐。 三大部族头人出了王帐便各自往自己的部族地走,连做样子的寒暄都没有。 赫连通保一路上冷着脸,待回到他自己部族的毡帐,就忍不住问道。 “柯埭,你说那个哈只儿一定会为我效力,可他现在已经成了拓跋凌的侍卫。” 柯埭替赫连通保倒上一杯茶:“大头人,何必心急,哈只儿留在王庭更有用。”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在柯埭的操作下,这些年赫连部族有了很大的发展。 但赫连通保骨子里还是不太喜欢乾国人的弯弯绕绕。 今日哈只儿的表现实在是让赫连通保眼热,即便是他手下的第一大将丘古,应该也没有那么轻松徒手击败八大勇士。 要不是现在对上王族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赫连通保早已提刀杀进去了。 “大头人,哈只儿的作用并非个人勇猛,他还有更大的用处,难道大头人今日没有发现,王上对哈只儿有些不同吗?” 第54章 柯埭的算计 赫连通保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发现就直说。” 柯埭呵呵两声,躬身行礼:“大头人勿恼,可还记得之前大将军的谋划?” 赫连通保看着柯埭想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陶陂要去的那些杂奴?” 柯埭点点头:“这哈只儿虽然不是大将军的人,但他已经得了王上的瞩目。” “若能为我们所用,岂不是更好?” 赫连通保哼了一声:“就算那件事是真的,一个杂种,拓跋凌怎么会真的重用?” “你们乾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给复杂了,任何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北狄与乾国不同,王位也好,头人也好,并非只传自己的子嗣,而是有能者居之。 因为北狄民风彪悍,从一盘散沙到如今可以跟乾国对抗,凭的也是战力,而非血脉相传。 拓跋氏成为草原上的王者,也不是说他的血统就有多高贵,而是他手里有强兵。 往前推两代,拓跋氏也不过是一个普通部族罢了。 如今拓跋凌的子嗣没有一个能堪重用,都是酒囊饭袋。 若不是赫连通保的年纪也不小了,等不得。 那么他只要熬死了拓跋凌就行了。 当然,若是拓跋凌没有出色的继承人,那么他死后,王庭势力也定然会被蚕食。 所以,在北狄人看来,血脉继承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你们乾人才把血脉看的那么重要,拓跋凌不会因为一个私生子犯糊涂。” “就算他想,旁人也不会答应。” 柯埭承认赫连通保说的没错,北狄人不讲伦理,若父亲去世,儿子甚至可以将父亲的妻子和小妾娶了。 如果北狄王的儿子不中用,那么他的兄弟也可以取而代之。 赫连通保见柯埭没有说话,又冷笑一声:“那哈只儿得了拓跋凌的赏识,你又如何说得动他?” 他虽然自觉比拓跋凌有能力,但不可否认的是,此时北狄草原上,大部分人对王族还是挺尊崇。 拓跋凌的威望还在,这么多年的统治,也形成了一定的习惯。 那些部族习惯了服从,也习惯了拓跋氏作为王族高高在上。 人的奴性一旦养成,就很难更改,除非... 除非像赫连通保这样,本身就极度的贪婪,贪婪那王位。 再加上柯埭从旁诱导,不断的给他洗脑,让他膨胀,膨胀到觉得自己可以代替王族一统草原。 柯埭颇有把握的轻轻一笑:“大头人高见,但我们不一定要哈只儿配合,只要让他以为自己是,那后面就容易了。” 今日北狄王设宴,旁人惊讶于哈只儿的神力,只有柯埭注意到了拓跋凌那不自然的神情。 绝不单纯是出于对一个勇士欣赏而露出的表情。 至于为何,柯埭即便还没有弄清楚,却很笃定这哈只儿一定是有某个地方影响了拓跋凌。 “大头人,我会再找机会接触一下哈只儿,如果他确实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不妨利用他一下。” “奴隶出身,就算是因为天生神力受阿史那族重视,可那个部族本身岌岌可危,又能给他什么好处?” “成为王子的诱惑,我想一般人都会心动,更何况一个从未享受过的奴仆?” 柯埭带着自信的笑容,也感染了赫连通保。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只要一个结果。” 拓跋凌的儿子中,已经有人被柯埭设计带偏了,认为赫连通保会替他站队。 若这时再跑出一个备受王上宠爱的私生子来,那几个王子定然会忍不住,到时会做出什么来也难说。 所以柯埭的计谋,赫连通保虽然觉得很麻烦,也还是让他放手去做。 柯埭领命后退了出去,赫连通保独自坐在帐内思索着刚刚他说过的话。 赫连通保并不是没脑子莽撞的人,相反他比大部分北狄人都知道怎么用智慧去解决麻烦。 否则,他也不会把许多事情交给柯埭。 柯埭数年前从乾国来,明面上是赫连通保意外救下的乾国人,如今替他效力。 可赫连通保知道,柯埭还是乾国大将军陶陂的人。 他就像是赫连通保跟陶陂之间联系的桥梁。 只不过,现在赫连一族跟陶陂是合作关系,所以赫连通保相信柯埭现在不会做对他有害的东西。 等到他坐上了王位,那么这个人才不能留。 但相信跟绝对的信任还是不同,赫连通保让人叫来了丘古。 丘古如今是赫连通保手下第一大将,他的战力在整个北狄也能排进前三,十分的骁勇。 只不过,丘古对乾国人非常的藐视,尤其是赫连通保身边成天跟着的柯埭,让他非常讨厌。 对于柯埭的那些阴谋诡计,丘古都看不上。 尤其是在战场上,他都不能杀个尽兴,大头人每次都听这个所谓谋士的话,半路让他撤退。 若不是赫连通保警告过丘古,丘古早已把那个成日里假惺惺的乾国人给捏死了。 平时,有柯埭在,丘古就懒得过来,在自己的营帐里吃喝享乐。 赫连通保见丘古一身酒气进来,有些面色不虞。 “丘古,虽然最近没有对乾国的行动,可你也不能总是这样沉迷享乐。” “这次那达会又出了一名勇士,你还不知道吧?如果你继续下去,恐怕第一勇士的头衔就要让一让了。” 丘古确实没有关心那达会,他的心思都是跟乾国打仗,想着什么时候再冲进乾国的疆土烧杀抢掠。 此时闻言,很不服气道:“大头人,那就让我丘古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物。” 赫连通保知道他莽撞,摆摆手:“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让你去找麻烦,而是让你看一看今年的勇士哈只儿。” 为免这个只有武力的莽夫把事情办坏,赫连通保说的很是直白。 “你先不要跟他见面,暗中观察一下这个哈只儿,看看王上对哈只儿的态度。” “接触拉拢哈只儿的事有柯埭在,你不要插手。” “丘古,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每天只想着争斗,一个人再勇猛,也架不住群狼,多用你的眼睛去看。” 丘古很想反驳他不需要像柯埭一样只会暗中搞小动作,屠杀那些乾人就跟杀牛宰羊一样简单。 只要给他足够的大军,他就能直接攻进乾国。 但丘古虽然莽撞,对赫连通保却是绝对的忠心。 因此,虽然心中不满,但也知道赫连通保是为了以后的大业,于是应声领命而去。 第55章 警惕 王帐中,拓跋凌屏退旁人,只留下了许满仓。 许满仓这才敢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北狄的王者。 北狄王拓跋凌,面相俊美,即便已经不年轻了,可身材依旧魁梧挺直。 看上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但他看许满仓的时候,并不严厉,面色很是和蔼。 许满仓偷偷打量拓跋凌的时候,拓跋凌也在仔细观察许满仓。 之前因为看到铜柱时短暂的失态也已经恢复了平静。 但眼前的这个少年,就算现在脸都肿了,依旧让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哈只儿,你的父母都在阿史那族?” 草原辽阔无边,部族分散,并不能真正做到了解各族各部的消息。 许满仓摇摇头:“我没有父母,是阿史那族的族人将我捡回去的。” 他话里半真半假,拓跋凌倒也没有怀疑。 “阿史那族的人对你好吗?” 许满仓有些诧异,堂堂草原上的王留下他,难道只是为了关心这种事? 拓跋凌的亲切,并没有让许满仓放松警惕,他的身份毕竟太禁不起查了。 “很好。” 拓跋凌点头:“你放心,本王已经答应了你会庇护他们,当然不会反悔。” 许满仓连忙道谢,拓跋凌又问:“之前为何不说话?” 阿勒卜死后,在这里没有人能拆穿许满仓。 就算北狄王起了疑心,现在派人去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月。 许满仓垂下眼皮:“我..自幼...口齿不清,便极少说话。” 北狄王闻言,倒也没有多心。 想想他的过往,一个混血生弃婴,在某些部族都会被直接扔去喂狼。 北狄人各部族之间多有通婚,血统看得并没那么重,但也要看是跟谁联姻。 同乾国年年争斗,早已将彼此看做是大敌,再加上乾人身体羸弱。 因此并不符合北狄人的欣赏水平,所以同乾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是最没有价值的。 在北狄王心里,哈只儿在阿史那族应当也只是饿不死罢了,所以有些什么毛病也正常。 但若他真的是....拓跋凌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 他很欣赏许满仓的勇猛,这力气大的离谱。 也很想问问那铜柱的来历,可却没有直接问出口。 而是让人带许满仓去休息,让他在王庭暂住两日。 待选好护送的队伍,就让他先跟使官回一趟阿史那族。 等许满仓被带走后,拓跋凌招来心腹,让他暗中留意许满仓的一举一动。 至于去阿史那族打探消息,拓跋凌想了想,决定派使臣陪同哈只儿回阿史那族时再打探。 许满仓晚上是不可能留宿王帐的,即便王帐足够大,容纳一百个他也绰绰有余。 但北狄王亲自吩咐了,下面的人也自然不会让许满仓再回外围的帐篷去住。 跟着北狄王身边的使官离开王帐,走到了一处离王帐很近,还有护卫守护的毡包前。 使官恭敬的请许满仓进去休息,等待王上召唤。 等许满仓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丘古望着那个毡包,眉头皱的紧紧的。 他奉命来暗查哈只儿,总不能自己连人都不认识,所以就亲自过来看上一眼。 结果这一眼,虽然有些距离,却让丘古也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许满仓脸上被人揍了几拳,此时越发的肿胀了。 再加上他这半年来虽然经历的危险不少,但生活环境改变了,人的气质也改变了不少。 尤其是现在许满仓还是一身王上赏赐的北狄人服饰。 丘古只觉得有点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于是他摇摇头,转身离开,安排了安插在王庭的人监视着。 许满仓坐在华丽的毡包里,身边站着两个穿戴极清凉的女奴。 其中一个跟许满仓一样,有些乾国人的长相,对比其他北狄女人,生的十分娇小,皮肤也白皙。 另一个则刚好相反,微黑的皮肤,露出修长紧实的大腿。 在外都算是美人了,在这里却只是女奴,而且是专门赏赐给贵人的女奴。 北狄几乎每个稍大点的部族都有奴隶,大部分是战败的俘虏,又或是抢掠而来。 而王庭除了以上两种,还有那些犯下大错的部族。 类似于乾国的株连,成年男子被尽数杀光,或是派到战场当炮灰。 而女子以及孩童,则变成了罪奴,一辈子不得翻身。 无论在乾国还是北狄,奴隶是没有自由,没有人权的。 他们更像是拥有者的个人财产,可以随时处置。 分给许满仓的两个女奴,便是北狄王赏赐给他的,他可以任意亵玩,哪怕是打死都无妨。 许满仓虽然换了衣裳,那张脸实在恐怖。 他坐在那不吭声,两个女奴摸不清这位新贵人的脾气,大气都不敢出。 许满仓看了两眼,便挥手让她们出去,一个人进了睡觉的隔间躺在了矮床上沉思。 他在思索今天见过的那些人,以及对他如长辈般和蔼的北狄王。 也不知躺了多久,许满仓听见一些微不可察的声响。 他闭着眼睛假寐,想看看来人想干什么,却感觉有人悄悄靠近了他身边。 许满仓一个暴起瞬间扣住了对方的脖子,顿觉手感不对。 这时一阵杂物落地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许满仓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那个同样是北狄乾国混血的女奴。 女奴吓得嘴唇都白了,浑身哆嗦,眼角淌泪。 许满仓确定了没危险,往地上瞅了一眼,刚刚摔碎的,是药瓶以及水盆。 “你来干什么?”许满仓收了手,幸好刚刚没有用力,不然这女奴就被他掐死了。 女奴慌忙跪下,刚刚就那一瞬间,她脖子上就被掐出了一道印子。 可这时她也不敢去碰,忍着喉咙的疼磕磕绊绊说道:“大人,奴只想给大人上药。” 许满仓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此时身在敌国中心不得不防。 “不用了,你出去吧,没有我吩咐不用进来。” “是...是...” 女奴慌忙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弓着身体快步退了出去。 许满仓松了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不知道为何,北狄王对他的和蔼并未让他放松警惕,反而总有一种如芒在刺的感觉。 第56章 暴露 许满仓的感觉是对的,他掐了女奴脖子的事,很快就被北狄王跟赫连通保知道了。 只是这样的一件小事,都能惊动拓跋凌跟赫连通保。 可想而知许满仓如今在这两人心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份量。 第二日,许满仓睡醒走出去。 发现昨日被他误伤的女奴已经不见了踪影,又添了一个新人。 许满仓无视她们,走出毡帐,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我想见见我兄弟阿勒卜。” 守卫让他稍后,过了一会儿,一名使官跑来,面带笑意说要陪许满仓去。 行走在王庭内部,许满仓不动声色的仔细查看。 有些部族已经开始拔营准备离开,那达大会举行完,大家就可以回到各自领地。 整片王庭区域,少有的繁乱。 来来回回的奴仆抬着大箱小箱,一队队守卫来回巡视。 出了内部范围后不远,许满仓还看到了昨日跟他切磋的几个大汉。 他们站在一起,穿着统一的卫兵服饰,见到许满仓后,露出的眼神,其中的仇恨几乎变成实质。 许满仓没有跟他们对视,扭过头跟在使官后面。 这些人,已经成为了王庭守军,若将来两国再起战事,说不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在乾国军中待过,说实话,乾国军中将领,论个人勇武少有能比得过那几人的。 不过,乾军善防守,善战阵,倒也能克制一下北狄人的个人武力。 回到之前跟阿勒卜居住的帐篷,外面有护卫守着阿勒卜的尸身。 许满仓见到后,对北狄王倒是生出一点感激之情。 王庭巫医以秘药保其不腐,虽无异味,但尸斑斑驳,触目惊心。 许满仓见到,内心又抑制不住的伤感。 他此生,遇见的好人不多,遇到能真心相交的人更少。 阿勒卜虽是北狄人,可从不因他的血脉瞧不起他。 许满仓不知道,嘎吉尔见到阿勒卜的尸体,该有多么的伤心。 “我一定,带你回去见她...阿勒卜,阿史那族会重新壮大起来。” 许满仓眼含热泪,陪着阿勒卜好久好久。 直到使官进来叫他,他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不能再耽搁了,回去的路上,许满仓想着要尽快请求让王上答应送阿勒卜回去。 气候在一天天的变暖,草原上天气瞬息万变,许满仓想要尽可能的在阿勒卜的尸体变得更糟糕之前。 让他以最好的样子回到部族。 正想着事情,使官突然停下脚步,朝一旁行礼。 许满仓扭头一看,是赫连通保,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乾国人柯埭,另一个人则是丘古。 看到丘古那一刻,许满仓的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丘古看着因为没有上药,脸上肿胀未消甚至满是青紫的许满仓皱起了眉头。 而许满仓则已经认出了丘古便是中元那日带骑兵闯进边城的头领。 左肩曾经被箭射穿的地方似乎又隐隐作痛,许满仓内心紧张无比。 他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认出他,万一他认出来了,那自己恐怕马上就会万劫不复。 “哈只儿,你去了哪里?” 赫连通保笑得很是爽朗:“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许满仓连忙行礼:“赫连大头人,我去看了阿勒卜。” “阿勒卜确实可惜,他是我们草原上最好的勇士。哈只儿你不要难过,阿史那族有你在,一定会更壮大。” 许满仓道谢,被赫连通保一把拉住了手腕:“既然遇到了,那就去我那边坐一坐,我有草原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肉来招待你。” 不由许满仓拒绝,赫连通保拉着他就走。 使官上前两步,想说要先禀报王上,却被丘古强壮的身体给挡住。 见丘古一脸凶恶的样子,使官的话咽了回去。 丘古冷哼一声,转身跟了上去。 赫连部族的扎营地,每一顶毡帐都显得那么庄严而有序。 守卫们身穿护甲,手持长矛,目光锐利,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与王庭相比,丝毫不逊色。 也显示出了赫连部族不输于王庭的实力。 许满仓硬着头皮,被赫连通保拉进一座华丽高大的毡帐。 奴仆奉上美酒佳肴后,又有身姿妖娆,长相艳丽的女奴在中间翩翩起舞。 赫连通保连连跟许满仓举杯,许满仓一边强装镇定应付,一边暗暗观察坐在对面的丘古。 幸好,丘古也许是没有认出他,始终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喝着酒。 只是时不时飘向许满仓的眼神,让许满仓始终绷着身体。 他甚至已经想好,若是丘古当众拆穿他,他要如何快速逃离。 跟丘古一样沉默的,还有柯埭。 赫连通保说话的时候,柯埭绝不插嘴,只是不时起身,接替奴仆的活,替许满仓斟酒。 三个草原上位高权重之人如此作态,即便许满仓再迟钝也知道他们定然有所图。 只是赫连通保却并未跟他说什么,只是一直夸赞许满仓,称从未见过如他一般大力气的勇士。 酒过三巡,许满仓也没看出来赫连头人想要做什么,于是便装作不胜酒意。 赫连通保见状,直接说他装样子,让丘古同许满仓喝。 许满仓的心都揪到了一起,有些摇晃的站起来,酒水洒了一半。 丘古端着大号的酒碗,大步走到许满仓跟前。 提起酒壶又给许满仓满上,接机又细看了许满仓几眼。 “哈只儿,你我从前见过?” 许满仓知道丘古起疑了,可他眼下身在赫连部族中,只怕不等跑出去就会被射成筛子。 于是,许满仓一把搂住丘古,满脸醉意:“你算哪个?” 丘古哼了一声:“我是赫连部族第一勇士丘古,你没有听说过我?” “什么...什么丘古..比我还有力气?” 许满仓哈哈大笑,端起碗便干了酒水,洒的满身就是。 丘古本就脾气不好,闻言升起一股怒火。 一把揪住许满仓的衣襟:“好,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丘古是谁。” 他把酒碗一摔,就举起了拳头,而许满仓却软软的贴着他滑了下去,眼瞧着是醉得不轻。 “丘古!” 赫连通保制止了丘古,柯埭上前搀扶起许满仓,抬头说道:“大头人,我送他去歇息一下。” 得到赫连通保的首肯,柯埭唤来两个奴仆,帮忙把许满仓给抬了下去。 只剩赫连通保跟丘古时,丘古也收起了愤怒的神色。 “我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小子了....” 第57章 蹊跷 许满仓如今变化这么大,按理说丘古不应该这么快记起。 怪只怪,当日许满仓给丘古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当日听令撤退,被许满仓追着杀了不少骑兵。 这对丘古来说简直是耻辱,若不是头人下了死令,他当时就应该调头宰了那小子。 “当日我射了他三箭,想不到他命真大,竟然还活着。” 丘古沉声说道:“大头人,让我现在去杀了他。” 赫连通保拉住丘古:“你是说,他是乾军中人?” “对,他当日跟那些乾国守军一起。” 丘古怒道:“大头人,柯埭一直劝你拉拢那个小子,说不定他们两人早已沆瀣一气。” “乾人狡诈,大头人不可太过信任柯埭,还不如,给我几万兵,让我攻下边城打进乾国,何须什么阴谋诡计。” 见赫连通保沉思,丘古急道:“大头人,乾人不可信,那个乾国大将军更不可信。” “我自然知道,他想利用我们帮他造反,难道我们就不能也利用他?”赫连通保安抚道。 “丘古,如今还不是翻脸的时候,等我们赫连族成为草原上的王,自然不再需要借助乾人的手。” 丘古虽然知道大头人的计划,可他还是觉得头人已经被柯埭带坏了。 事情总是搞的那么复杂,现在集结所有投靠他们赫连族的部族,就未必不能把拓跋氏除掉。 “丘古,不要莽撞,这个哈只儿还有用,你再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不要声张。” 赫连通保眯着眼睛,将丘古打发走后,心里也不太舒服。 但为了大计,他得忍着。 拓跋氏掌管草原这么多年,底牌定然比表面看到的多。 何况,前几年拓跋凌还同天山另一边的滋兰国联姻了,娶了滋兰的一个公主为妃。 虽说滋兰疆域很小,靠近沙漠,但战力也是不容小觑。 赫连通保当初也很想得到滋兰的支持,奈何滋兰国主那个老顽固不知变通,说什么只认草原正统。 哼,待他坐上王位,他便也是草原正统。 至于哈只儿,如果真的是陶陂安排来的,那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丘古虽莽撞,但有一句话说的对,乾国人真的不可信。 不过乾人有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尽管耍心机,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丘古带着族里的巫医寻到了柯埭跟哈只儿。 哈只儿已经醉倒,柯埭安排了女奴服侍着。 “丘古将军。”柯埭见丘古进来,微微躬身行礼。 虽然表面上看,柯埭是赫连通保身边最重要的谋士,但柯埭心里清楚。 丘古才是赫连通保真正的心腹。 “柯先生,大头人让我带巫医给哈只儿看看,这里有我在就行了,你去忙吧。” 柯埭微笑应是:“那就劳烦将军了。” 待柯埭出了毡包,丘古看了许久在榻上睡着的哈只儿,看不出他是真的醉过去了还是装的。 吩咐一旁的女奴:“将他的衣裳解了。” 女奴不敢违抗,在丘古的注视下,哆哆嗦嗦的解开了许满仓的衣裳,露出了整个胸膛。 正要去解腰带,丘古又出声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女奴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丘古给了一旁巫医一个眼神,巫医上前查看。 仔细的看过许满仓左肩那处伤疤,回头说道:“这里确实受过箭伤,看伤痕至少半年以上。” “哼。”丘古对自己的箭术极为有信心,眼前这个哈只儿,就是当日在乾国边城的那个小子。 他压下自己的杀意,转身带着巫医走了。 等毡包里没了人,许满仓睁开眼睛。 他以为刚刚丘古会直接动手,没想到只是验证了一下就离开了。 这让许满仓有些疑惑,为什么丘古没有揭穿自己呢? 他都已经做好了要拼命的准备,现在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不多时,毡包外传来声响,许满仓又闭上眼睛装睡。 既然没有揭穿他,那就是暂时不会杀他,许满仓倒是想看看这些北狄人想做什么。 毡包内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声音耳熟,像是北狄王身边的使官。 “都轻着点,把人抬到王帐去。” 随后,许满仓感觉有人轻轻的将他敞开的衣衫系好,然后又有人抱头抱脚把他抬起来。 许满仓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任凭摆弄。 一身酒气倒也看不出是假装的。 一路轻微的颠簸,最后又被放到床上,随后身边就安静了下来。 翻了个身,许满仓之前喝的酒意上头,还真有些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又感觉有人在松他胸口的衣服。 许满仓没有转身,感觉脖子上戴的东西被掏了出去。 绳子在脖子上轻微的剐蹭着,转了一圈,拴着的小铜柱显然是被人拿到了身后。 许满仓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来人奔着小铜柱而来,难道是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拓跋凌手里捻着小小铜柱,看了半晌,确定就是他送出去的那个,内心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他看过之后并没有拿走,而是又轻轻塞回许满仓怀里。 然后就坐在旁边看着背对着他沉睡的许满仓发呆,脑海中浮现许多过去的回忆。 想着想着,拓跋凌忍不住抬手,抚了许满仓的头。 等他的手盖到许满仓的头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收回手,拓跋凌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许满仓满脑子好奇,他刚刚真的很想看看背后的是谁。 此处是王帐内,身份定然不凡。 而北狄王室,许满仓也只见过北狄王而已。 可他又不相信,刚刚温柔摸他头的人会是北狄王。 许满仓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铜柱,这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 如果能让北狄王室都这般重视,为什么会出现在连自己生死都随人摆布的老汉身上。 这一夜,许满仓虽是喝了不少酒,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发现整个北狄高层,像是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又像是被浓重的大雾遮挡了所有真相。 丘古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赫连通保定然也会知道。 但他们没有揭穿,没有要自己的命。 而之前丘古检验他的身体,应该也看到了这个东西,却没有什么反应。 随后到了王帐,却有人对着此物轻声叹息。 难道这个东西,是属于北狄王室的? 摸着铜柱上深深浅浅的刻痕,许满仓满心疑惑得不到解答,内心变得十分好奇跟焦灼。 第58章 假死 原本打算,跟着使官队伍送阿勒卜尸身回到阿史那族后,他就找机会开溜。 可现在,许满仓却觉得他应该弄明白这里的事再做打算。 只是,赫连通保跟丘古这个隐患实在是太大了。 他如今仿佛一只羊被狼群包围,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立即被撕成碎片。 可容不得他多想,待第二日醒来,便有北狄王身前的使官来通知他,出发的队伍已经选好了。 许满仓跟着使官去叩谢王恩,拓跋凌并未表现的有什么不同。 只是告诉他,派了一队百人的骑兵队伍护送他们前去阿史那族赐予王旗。 给许满仓两个月时间,再跟随队伍回返。 待许满仓返回后,再赐封官职。 许满仓离开王帐,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已经列队等候在外。 阿勒卜的尸身被存放在一辆马车内,跟随许满仓回去的,正是北狄王身旁亲近的使官,名叫勒都思。 北狄王庭的官职十分简洁,并不像乾国那样划分的很细致。 勒都思也出身拓跋部族,对王庭的忠心不容置疑。 此次不过是出使一个小小的阿史那族,让勒都思亲自带队,足可见北狄王对许满仓的重视。 因此出发之后,勒都思一直在跟许满仓拉近关系。 两人一路上并肩而行,许满仓发现勒都思外表粗犷,但为人非常心细,谦逊有内涵。 他说自己许久没有离开王庭,对各个部族的改变也不太清楚。 一路上跟许满仓打听阿史那族的一些习惯,说是避免到时因为不懂而冲撞。 明明是身份极高的贵族子弟,却丝毫没有架子,比许满仓以前在边城生活时,那些商人家的公子都要知礼。 这让许满仓对勒都思的好感也逐渐增长。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表面上至少让人觉得亲近。 当初许满仓跟阿勒卜从部族出发,两人轻装上阵,换马不换人,也花了大半个月才到。 如今护送队伍人比较多,又拉着马车,预计最快也要一个月。 许满仓只担心阿勒卜的尸身耽搁不了那么久,勒都思也知道许满仓着急。 除了必要的休息,没有半点磨蹭。 前十天队伍走的很是顺利,没有碰到什么难处。 可之后却一连下了几天的雨,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草原上,时不时车轮就会陷进水坑。 若不是有勒都思跟那些骑兵对草原非常熟悉,他们还容易陷进一些难以辨别的沼泽。 但每天这样冒雨赶路也不是办法,北狄骑兵就算再强壮也不是铁打的。 勒都思提议就近找个部落避雨,许满仓就算是心里着急,也没法说不行。 好巧不巧,他们此时距离赫连族的聚集地非常近。 勒都思便带领队伍朝赫连部族的方向行进。 所谓的聚集地,并非只有赫连一族居住,有些跟赫连族绑成一体的其他部族也分布在周围。 勒都思派骑兵先去前面打探报信,半日后,有骑兵返回。 说前面便是血炎部,已经跟血炎部的头人打过招呼,可以暂时过去扎营。 勒都思闻言,便先派遣五十名骑兵护送辎重先行一步。 他跟许满仓护着马车慢慢移动。 又大半日后,到达血炎部时早已夜深。 好在先行队伍已经在血炎部族的帮助下,搭起几个毡包,足够遮风避雨。 许满仓将阿勒卜抬进毡包中,仔细的又给他的七窍塞上新药。 整理好阿勒卜,勒都思过来喊许满仓,说是血炎部的头人已经设好酒宴。 两人留下守卫,一同去了头人的毡包中。 血炎部的头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身材有些消瘦,最惹人注意的是他少了一只眼珠。 缺少眼珠的那只眼睛,眼皮朝内凹陷进去,在散着的发丝缝隙中若隐若现。 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点了好几支,散发出独特的气味。 案几上,酒水,肉食,奶饽饽应有尽有,瞧着这个部族就非常的富足。 勒都思给头人跟许满仓做了介绍,许满仓入座后便安安静静的吃饭。 听着血炎部的头人跟勒都思聊的热火朝天。 吃过饭后,头人还贴心的安排族中奴隶给他们烧了许多热水浸泡身体去寒气。 这草原上的头一场雨淋在身上如同掉进了冰窟窿。 就算是身体再强健,也很容易得了风寒。 而生病跟缺少物资都是草原上生存中的几大难关。 接受了部族头人的好意,许满仓回到自己住的毡包,先看了一眼阿勒卜,便去泡热水了。 就在许满仓他们一行人洗漱休息的时候,血炎部中,距离他们不算远的一个毡包内。 一个中年乾国人正不满的发着脾气,毡包内的一些难得一见的瓷器都被他砸碎了。 几个几乎不着片缕的女奴,瑟瑟发抖的跪在一旁。 血炎部族的头人得到消息赶去,看到这一幕,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见头人来了也不害怕,反而很是嚣张的说道。 “怎么?不过砸了几个破瓶子,本将军赔你就是。” 独眼族长面色阴沉:“王庭的使者队伍正在族中休息,你最好安静一些,不要被他们发现。” “安静一些?我要见赫连通保!他当初答应了我什么?现在把我囚禁在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你们北狄人如此不讲信用,还想让我再相信你们吗?” 族长越是让他小声,他反而越是扯着嗓子喊。 独眼族长真恨不得立马割了眼前这人的脖子,让他再发不出声响。 不过,赫连大头人说过,这个人对他们还有用,所以才好吃好喝相待。 想到这里,独眼族长缓和了语气:“大头人去了那达会,想来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能回来,你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跟奴隶说,只要你不出这个毡包就可以。” “砰!”中年乾国人一脚踹翻案几:“我跟你们大头人是互相合作,如果他要把我当犯人一样囚禁,那我不如回乾国继续当我的将军。” 血炎部族的头人,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见他好赖不分,闻言冷笑一声。 “谢之庆,你假死脱身,回到乾国也是死,还妄想回去继续做将军?” “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候大头人归来,否则,我不介意先杀了你再跟大头人请罪,你倒是用你愚蠢的脑袋想一想。” “大头人会不会因为你死了而惩罚我?” 血炎头人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用他那只独眼看了眼谢之庆:“呸,真当自己是要紧的东西了。” 第59章 谢之庆 谢之庆怒火中烧,待血炎部族头人离开后,又狠狠砸了几样东西。 这还不够,他又把女奴拽过来一顿发泄。 可这也是无能狂怒,如今他手下一个兵都没有,小命都掌握在北狄人手上。 冷静下来的谢之庆知道血炎头人说的没错。 现在他得不到一点边境的消息,想来他阵亡后,圣上一定会安排新的守边将军。 只是不知道会是谁? 在谢之庆的心里,如果他不在了,论资历和在边军中的威望,吴玉峰完全可以胜任。 如果是吴玉峰的话,谢之庆心中还有些侥幸。 毕竟那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自己于他有知遇之恩,难不成关键时刻,他还能不救自己一命? 怕就怕,朝廷会调派新的将领来,那他就真的没有容身之地了。 其实,谢之庆之所以会诈死,也是因为行差踏错。 他为人生活奢靡,贪图享乐,俸银根本不足挥霍。 加上两年前,收到了宁州家中来信,言朝廷有人上奏,检举他私吞军饷。 圣上有意调查,父亲让他早做准备。 那信件让谢之庆夜不能寐,因为他真的动了军饷,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银两填补。 恰巧那时,他竟在自己的府邸中发现了整整两箱金银珠宝,足够他填补上军饷还有剩余。 这两箱金银珠宝出现的十分蹊跷,谢之庆暗自查了两天也没有查到。 直到后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找上了他,说那两箱财宝是他给的。 当时谢之庆想过,杀了那个书生灭口,可那书生不慌不忙的拿出了谢之庆贪污军饷的证据。 还有他父亲写给他的亲笔信,谢之庆这才知道,他当初收到并销毁的那份,是仿造字迹的信件。 之后那书生就留在谢之庆身边,给他出谋划策,提供金银供他享乐。 并在半胁迫的情况下,对边军进行了一些调动。 直到去年中元节前,书生才表明身份,原来他是北狄赫连通保的人。 只是那时候的谢之庆被人抓住的把柄太多了,实在无法回头,只能听从书生的话,将边城守军调走。 也明白了,为何旌安那边的城墙要留有缺口。 北狄骑兵进犯那日,谢之庆听从书生的建议挑了一个跟他身形差不多的士兵换上他的服饰,来了个假死脱身。 之后跟随撤退的北狄骑兵来到了草原,并且见到了大头人赫连通保。 赫连通保对他十分热情,允诺了各种荣华富贵。 并声称待他们占领了边境,还让他回去接管军队。 谢之庆知道北狄人的话不能信,却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因为他若不从,北狄人掌握的证据不但会让他万劫不复,就连远在宁州的谢家也会受到牵连。 跟赫连通保见过一面后,他被送来了血炎部族。 那书生也不见了,只留他一人在这陌生的部族里生活。 每日好吃好喝,还可以任意享用部族中的女奴。 谢之庆虽有些愚蠢,却也知道北狄人之所以不杀他,定然是觉得他还有价值。 只是最近血炎族长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 让谢之庆觉得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所以他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以往,他还能在族内稍稍走动,可今日却被关在这毡包内不准出去。 谢之庆白日见到有许多装备精良的骑兵赶来,还以为他们又要针对边境有什么行动。 却不想原来是王庭的使者队伍。 将女奴打发走,谢之庆坐在榻上沉思,或许,这是他逃离此处的唯一机会。 ...... 许满仓他们在血炎部多待了一天,雨才渐渐有转小的迹象。 他跟勒都思商量一番,又询问了血炎部族的头人。 知晓此处距离下一个部族也不远,不如即刻出发。 若雨不停,在下个部族可以借住。 商定好后,众人去做出发准备,许满仓没用旁人帮忙,把阿勒卜包裹严实,抱上马车。 一掀开马车帘子,许满仓竟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 他刚要出声,就见那人抬头看来,满脸祈求之色。 看清这人的脸,许满仓震惊了,这是之前守边城的将军谢之庆? 谢之庆不认得许满仓,即便知道边城有个黑狗子,可那时候的黑狗子成天脏兮兮的散着头发。 他这种人也不可能去关注黑狗子到底长什么样。 但许满仓却认得谢之庆,因为谢之庆在边城简直跟土皇帝一样。 每日带着士兵到处寻欢作乐,曾经有一次,谢之庆在酒楼吃饭。 他手下士兵朝许满仓扔了两根吃剩的鸡骨头作弄他,听到谢之庆在二楼笑得很大声。 也就是那一次,他抬头瞧见过。 许满仓并不知道谢之庆认不出他,因此内心也是有些慌张。 但同样的,他也十分好奇,谢之庆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血炎部族? “大人,大人救命,我有要事禀报北狄王,是关于赫连部族的。” 谢之庆知道这一队人马是北狄王的使团,如今他身在草原,无法逃离。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觉得想要摆脱赫连通保的圈禁,只能是依靠北狄王。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能见到北狄王他要怎么说才能保命。 毕竟在边境领军那么多年,又是出身宁州谢氏,他相信自己对北狄王一定有价值。 许满仓回过神,不动声色的抱着阿勒卜的尸身进了车厢。 然后一边将阿勒卜固定好,一边思考对策。 谢之庆看样子是被关在这里,现在想借自己逃出去。 而且,他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许满仓稍稍放心。 “哈只儿,可以出发了。” 勒都思跟血炎头人告别后,过来寻许满仓。 许满仓立即回道:“大人,我在这儿陪阿勒卜一会儿。” 勒都思并无怀疑,因为这一路他也看得出哈只儿跟阿勒卜的感情真的很深。 “好,那你就在马车上吧。” 片刻后,队伍出发,马车摇摇晃晃的移动着。 谢之庆紧张的缩在车厢一角,生怕血炎部族的人发现他不见了追出来。 许满仓坐在阿勒卜的尸身旁,静静的看着谢之庆。 突然开口小声问道:“你是谁?你有什么事要禀告王上?” 第60章 义兄弟 谢之庆会北狄话,但说的并不流畅。 他见眼前的北狄人并没有立马喊人,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统兵打仗他或许不行,但官场那套他可是明明白白。 北狄的王就跟乾国的皇帝一样,不会容许有威胁到皇权的势力产生。 现在这北狄王的使者没有立马喊人抓他,谢之庆更加确定自己猜对了,王庭跟赫连族面合心不和。 赫连通保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乾国,这一点北狄王不知是否知晓。 若是让北狄王知道,赫连通保还跟乾国合作,又不知会如何作想。 自古伴君如伴虎,赫连通保把着谢之庆的证据,也可以是谢之庆对付赫连通保的证据。 于是在许满仓装作不认识询问他后,谢之庆便开口说道。 “大人,我本是乾国边城守军,替我们将军给赫连通保送信的,赫连通保要造反,我有证据。” 许满仓若真的是北狄王的心腹,又不认识谢之庆,说不定还真的会被误导。 闻言,许满仓冷哼一声,手摸到腰刀:“你一个乾国人竟然会担心我们北狄内部不安?” “大人大人,我虽然是乾国人,可是,可是北狄王雄才伟略,在下早已心生敬仰。” 见许满仓摸刀了,谢之庆胆小怕死,顿时吓得胡言乱语。 “大人,只要您带我见到王,揭发赫连通保的不臣之心,大人您一定能升官发财。” 许满仓皱了皱眉头,松开了刀,内心对这谢之庆无比的唾弃。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能统领边境那么多年。 若不是有吴玉峰这样的干将在,恐怕早已被北狄给攻占了。 看来,乾国皇帝也当真是识人不明。 许满仓没有管谢之庆,暗自沉思应该把他怎么办? 谢之庆没有死,反而来到了草原,藏身在赫连部族的领地中,定然跟赫连通保有关。 想起中元节那日,北狄铁骑踏进家园,死伤无数百姓。 高大夫满身是血的场景,又不断重现在眼前,许满仓就升起无限恨意。 原来,都是这位前边境守将跟北狄人串通,才导致悲剧发生。 让谢之庆见北狄王那是不可能,许满仓如今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亲自杀了这个狗官,要么,带他回乾国,交给朝廷处置。 “我们暂时不能回王庭,你就在车里躲着,不要出声。” 许满仓说道:“若是被其他人看到,可能会一刀杀了你。” 谢之庆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跪在车厢里连连叩头。 丝毫看不出他曾经在边境的张狂样子。 许满仓怕勒都思会起疑,交代了谢之庆便离开了马车。 他知道谢之庆怕死,肯定会藏好。 那辆马车,用来拉阿勒卜的尸体,平时也不会有人去查看。 赶了半日路,雨也渐渐停了。 勒都思下令原地休息,既然雨停就不必再去其他部族借宿。 选了地势高的地方临时搭建帐篷,许满仓跟勒都思吃着士兵猎来的野物,饮着酒。 离阿史那族越近,许满仓内心的焦灼就越重。 等到了阿史那族,勒都思一定会发现端倪。 若他有心打探,定然也会知道自己并不是阿史那族人。 到那时,他该如何? 还有藏在马车里的谢之庆。 若是许满仓一个人逃,还有些把握,可若带上谢之庆,就难了。 这段时日,许满仓也观察过这一队百人骑兵。 比之边境军的纪律也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 乾国新派来边境的大将军,许满仓不知他能力如何。 但吴玉峰的的确确是个好将领,可惜新任的大将军并未重用吴玉峰。 许满仓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他本人也越来越迷茫。 以前的将领谢之庆能被北狄人收买,那新的大将军呢? 乾国人总说北狄人野蛮,可在这边许满仓看到的也尽是阴谋诡计。 这天下,将来是谁的,许满仓并不在意。 因为北狄人也好,乾人也好,对他来说都有好有坏。 他在意的是那些备受战火煎熬的无辜边境百姓,以及像阿史那族那样由不得自己的小部落族人。 可如今他自身都难保,又有什么能力担心旁人? “哈只儿?在想什么呢?” 勒都思递过来一个酒囊:“可是担心行程?” 许满仓轻轻摇头,并未说话。 勒都思也习惯了他平日少言寡语,安抚道:“哈只儿,你不要担心,若天气好,我们可以加快速度。” “多谢勒都思大人。” “哎,不要叫我大人,我勒都思可是把你当做兄弟。” 勒都思爽朗笑道:“你对阿勒卜的兄弟情谊让人羡慕,如果哈只儿你不嫌弃,我们也结为义兄弟如何?” “我比你年长些,你称我一声‘阿干’。” 许满仓连忙站起身,朝勒都思郑重行礼:“阿干..” “好!”勒都思见许满仓愿意认他为哥哥,高兴的也站了起来,一把搂住许满仓肩膀。 “以后你我为兄弟,生死不弃。” “生死不弃!” 勒都思突然提出的结义让许满仓有些意外,但这对许满仓并没有坏处。 勒都思为人豪爽,身为北狄王的亲信,为人又不狂傲。 许满仓也觉得他人很不错,只不过,他终究以后会让勒都思失望。 酒足饭饱,勒都思邀请许满仓跟他住同一个帐篷。 许满仓惦记着马车里的谢之庆,便谎称想要陪陪阿勒卜。 勒都思又对他的重情重义赞扬一番,独自去休息了。 许满仓来到马车旁,附近值守的卫兵都背对着,便一掀车帘快速闪身进了车厢。 谢之庆又渴又饿,闻到许满仓身上的酒肉香气,肚子忍不住发出声响。 随后又赶紧捂住肚子,怕被人听到。 他一整天都跟一具尸体藏在一个车厢里,滋味实在不好受。 哪怕是被圈禁在血炎部族,也没有吃过这种苦的谢之庆如今甚至后悔贸然逃出来。 许满仓扔给谢之庆一袋肉干,一个水囊,便坐到阿勒卜身边。 谢之庆急忙抓起吃食往嘴里塞,吃的太急,肉干没有嚼烂就往下咽,险些噎到。 急忙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才感觉活了过来。 许满仓挑了帘子向外看,见离得最近的士兵也有几米开外。 便放心往谢之庆身边挪了挪,小声威胁道。 “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吧,若有一点欺骗,我就把你送回血炎。” 第61章 敌袭 送谢之庆回血炎,交给赫连通保是不可能的。 听着谢之庆的话,许满仓杀他的心思倒是越浓重了。 谢之庆为了让自己显得无辜,编造了一些谎言。 但许满仓知道,这谎言中有些话却是真的。 比如,赫连通保对乾国的渗透,比许满仓想象的要多。 “大人,若大人有办法送我回乾国,小人有重金酬谢。” 谢之庆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回乾国。 就算是做不成将军了,以谢家的能力,重新给他安排一个新身份一样能活得很好。 在北狄,他这副乾人面孔实在太显眼了,躲都躲不掉。 想到这,谢之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许满仓:“大人,若小人没有看错,大人也,也有我乾国血统。” 许满仓冷眼瞥过去:“是又如何?” “大人,小人没有轻视大人的意思,小人的意思是..是大人何不去乾国,小人愿意担保大人在乾国也能享尽荣华富...” 谢之庆被许满仓的眼神吓得连话都没说完整。 许满仓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小兵卒,能有多少钱财?还妄想收买我?” “难不成,你之前说要去王上面前检举赫连通保,都是随口骗我的?” “不,不是大人,赫连通保确实有反心。” 谢之庆又跪下了,跟活命相比,尊严无关紧要。 “那你便说说你有什么证据确保能给赫连族定罪,若是说不出来,我也不会随意就让你面见王上。” 谢之庆有些犹豫,什么都说出来,他还有什么价值? 许满仓知道他想什么,轻轻挑起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我现在只要招呼一声,你就性命难保,别跟我藏心思。”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如果是真的,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若是不说,那我现在就宰了你,反正你也没有什么用处。” 谢之庆大惊,连忙求饶:“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 许满仓的杀意很明显,谢之庆并不清楚许满仓的具体身份,更不知道许满仓其实比他更怕暴露。 为了活命,谢之庆只好坦白了一切。 因为他发觉,随口编造的小兵身份实在无法让对方信服。 他更是藏了心思,详细交代了自己的家世,许诺给许满仓更多的好处。 许满仓表面平静,内心却很是心惊,原来谢之庆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 难怪他这样的废物都可以统领边军这么多年。 “那个书生叫什么?” 谢之庆茫然摇头,他并不知道那书生的名字,但描述的外貌形象,让许满仓感觉那个人是柯埭。 柯埭是正正经经的乾国人,再加上边军并非铁板一块,他想潜入乾国,简直太容易了。 “你说你才是乾国的将军,可我只知道边城有个姓吴的将军,从未听过你,你莫非是在骗我?”许满仓质问道。 谢之庆已经交代了这么多,也算是知无不言了。 连忙说道:“大人,那吴玉峰是我的副将,之前跟贵国打仗的都是他,小人回到乾国,若能重掌军权,定然将吴玉峰拿下。” 许满仓闻言,忍着心中怒气:“这么说,他是不可收买的了?” 谢之庆露出为难之色:“大人有所不知,那吴玉峰顽固不化,只有杀掉或者调走...” 听到此处,许满仓总算是感觉心中稍有慰藉,并非每个人都像谢之庆这般无耻。 许满仓也知道吴玉峰现在的处境,大将军并没有打算重用吴玉峰。 若是将谢之庆带给吴玉峰,能不能算是他的大功一件呢? 只是许满仓目前为止,还不知新任大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许满仓见了太多的尔虞我诈。 每个人都仿佛有好几面,就连他自己,不也一样变得善于虚与委蛇。 从谢之庆的话中,许满仓知道他还不清楚边境早已变天了。 但许满仓也会好心告诉他,现在他觉得谢之庆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如果有可能,就想办法带他一起回去,交给吴玉峰处置。 如果实在事不可为,那他就只能杀了这个狗官。 这种对自己国家不忠,对自己属下不义之人,对家人不孝之人,根本没有活着的必要。 清楚了一切,许满仓便没有继续跟谢之庆谈话的兴趣了。 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除了值守的士兵,其他人都睡了。 零零散散几处未熄灭的篝火,散发着微弱的光。 许满仓伸出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算着时辰,离天亮也不远了。 他回头看了眼谢之庆,谢之庆显然也十分的疲乏,可是因为害怕,他不敢睡。 许满仓正准备去外面车辕上坐着,突然听见一点响动。 他扭头望去,只能瞧见黑漆漆的一片。 “嗡” 突然,一阵密集的声响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这声响对北狄士兵来说简直太熟悉了,是弓箭射出的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士兵立即匍匐在地。 许满仓也扭身躲进车厢,只听箭矢射中车厢,发出一连串“哚哚哚”。 “敌袭!” 整个临时营地瞬间动了起来,反应极快的抓起弓箭朝刚刚发出攻击的位置射了回去。 而此时第二轮箭雨也落下,营地里开始有了伤亡。 对方不知道是哪方势力,也在黑暗中被乱箭射中,传来几声惨叫。 许满仓所在的车厢因为目标太大,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就被扎的像刺猬一样。 紧接着,他听见了刀出鞘的声音,敌人已经离的很近了。 容不得多想,许满仓果断抓起阿勒卜尸体上的薄布蒙在了谢之庆的头上。 两手一抱,拖着谢之庆下了马车。 然后夹着他快速朝马匹休息的地方跑去。 勒都思衣衫不整提着刀冲出帐篷,慌乱中也没有看清楚。 他一面躲着时不时飞来的几支箭,一面朝马车冲去,口中大喊:“哈只儿!快出来。” 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勒都思一把扯下帘子,只见阿勒卜的尸体躺在那,哈只儿却不见了踪影。 来不及去想哈只儿跑哪里去了,勒都思躲在马车后面,把腰带一扎,指挥士兵反击。 对方偷袭的人此时已经杀到近处,弓箭无法快速形成伤害。 两伙人短兵相向,整个临时营地一片喊杀声。 而在此时,许满仓却已经砍断缰绳,将谢之庆扔在马上,两人趁机远去。 第62章 逆杀 许满仓一口气骑马跑出去很远,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厮杀声才停了下来。 谢之庆在马背上被颠的苦水都要吐出来了。 马一停,他就栽到了地上。 许满仓坐在马背上,看着在地上哀嚎的谢之庆,很是瞧不起他。 身为将领,连这点颠簸都受不了。 回头望了望身后,许满仓没有多犹豫,跳下马,抽出刀就给谢之庆抹了脖子。 谢之庆刚刚才喘匀呼吸,就被拉着头发拽起来。 紧接着他感觉脖子一凉,再想说话就说不出来了。 谢之庆死都不明白,既然要杀他,为什么还把他带出来? 可惜他永远问不出来了,许满仓这一刀干净利落,用力之大差点一刀削掉了他的头。 许满仓将刀在谢之庆的尸体上擦了擦,翻身上马掉头就往回跑。 他刚刚只是趁机将谢之庆带出来,否则被发现的话根本没法解释。 既然答应了阿勒卜,要送他回阿史那族,许满仓就不会让自己食言。 许满仓没有直接回营地,而是绕了一个大圈。 此时天都已经快亮了,但厮杀仍在继续。 几顶帐篷燃烧着熊熊火焰,将整个战场照亮。 勒都思浑身是血,狠狠将刀从一个敌人身上抽出来,反手就劈到了另一人头上。 他到处找,没有找到哈只儿,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了。 但勒都思依旧没有让撤退,甚至一直在马车附近保护阿勒卜的尸身。 王庭不容挑衅,哪怕是战死到最后一人,也绝对不服输。 眼看对方黑乎乎一片杀过来,己方人数越来越少。 勒都思心下发狠,又一刀劈死一个,正准备冲上去拼命,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他心下一沉,以为对方又来了支援。 刚要喊撤退,就看见一人一骑乘着日出时的微光而来。 再眨眼,人就不见了,只剩一骑快冲进了对方人群中。 惨叫惊呼声不时响起,许满仓藏在马腹下,一连砍翻三个人。 在对方捅过来时又灵活的在绕到另一面... 勒都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于敌阵之中,每一次刀刃的挥动都伴随着敌人的倒下,其速度与力量,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也自愧不如。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那是哈只儿,他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令人震撼的方式。 “所有人,跟我上!”勒都思大吼一声,提刀冲了过去。 许满仓马速不减,在敌人后方横冲直撞,如鱼得水。 他时而跃上战马,时而俯身藏于马腹,每一次出手都干净利落,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许满仓的勇猛激起了所有人的斗志,原本已经有颓势的众人奋起反抗。 嘶吼,惨叫,鲜血喷涌,残肢断臂飞上半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太阳逐渐升起,光芒洒遍大地,趁黎明前来偷袭的人大约有三百人,硬是没有拿下这仅百人的队伍。 眼见对方士气大增,而己方损伤惨重,夜袭者中传出一声怪异的呼喊,随后所有人快速朝四面八方退去。 许满仓没有追,他拾起一把弓箭,“嗖嗖嗖”几箭又留下几人。 待对方逃走,这才跑到马车旁查看。 好在,车厢虽然受损不小,但阿勒卜还踏踏实实的躺在里面。 百人的骑兵队,因为被袭击的太突然,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可他们以悬殊的人数还逼得对方扔下一百多具尸体,也算是大胜。 勒都思命人翻出几个奄奄一息还未咽气的敌人,亲自拷问。 可这些人宁死都不肯说话,掰开嘴一瞧,所有人竟然都没有舌头。 难怪从偷袭到厮杀只有啊啊的惨叫声... 许满仓看得心底发寒,真是太狠了,这就是一队送死的死士。 摸遍了所有人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些人统一穿着草原上最普通的兽皮,身上没有半片护甲。 那些弓箭,刀,也都是最普通的制式,从任何一个部族里都能寻到。 再看面容,完全没有长相特别有部族特点的人。 能集齐这样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背后的人能耐是真不小。 勒都思将自己队伍中阵亡的士兵,尸体都收拢到一处进行天葬。 然后安排了两人回王庭报信,让王庭派人调查。 又安排了几人看守受伤不能赶路的士兵。 随后短暂休息后,残余的队伍继续出发。 辎重烧毁了大半,又给那些原地等待的士兵留下一些,一行人几乎是轻装上阵,速度快了不少。 加快了行程,也不再被动,许满仓舍弃了马车,将阿勒卜的尸体包裹好,背在了背上。 终于,他们在十天后风尘仆仆的到达了阿史那族。 阿史那族还跟之前一样,几座缝缝补补的毡包,零零散散的分布着。 毡包外一个圈起来的围栏里,几只白背羊悠闲的吃着刚刚生出半截的草芽。 许满仓远远便看见嘎吉尔站在围栏边,跟她阿母欢快的聊着。 微风吹动着嘎吉尔辫子上的彩色布条,听到马蹄声,她面带笑容的转过身。 许满仓背着阿勒卜一夹马腹,当先冲过去。 看清是哈只儿,嘎吉尔笑容更大了,急忙跑了过来。 许满仓在嘎吉尔身边停下马,嘎吉尔这才看到哈只儿背后背着一个被包裹严实的人。 嘎吉尔意识到什么,可她不愿意相信,扭头看向跟在后面的队伍,到处寻找阿勒卜的身影。 许满仓小心的背着阿勒卜下马,走到嘎吉尔跟前。 嘎吉尔转过头时,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对不起...” 嘎吉尔定定看了许满仓好一会儿,她没开口问为什么你会说话了。 只是在眼泪落下之前,伸手去解许满仓身上的绳子。 将阿勒卜从许满仓身上解下来,嘎吉尔一把抱住,用力的扛在肩上,径直回了毡包内。 嘎吉尔的阿母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脸上满是悲伤。 刚刚她还在跟嘎吉尔说,阿勒卜跟哈只儿应该快要回来了。 族内的羊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就下了崽,还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了。 嘎吉尔说是吉兆,阿勒卜跟哈只儿一定会回来。 现在,他们是回来了,可这结果却不是她们想要的。 嘎吉尔的阿母抹了一把眼泪,走到许满仓跟前,轻轻拥抱了他。 “孩子,谢谢你将阿勒卜带回来。” 第63章 坦白 嘎吉尔将阿勒卜的尸体放在毡包中。 解开了包裹,看到了死去多日的阿勒卜。 王庭巫医的密药很珍贵,这一路都是勤换,阿勒卜并未发出尸臭味。 只是躯体早已僵硬,死前脸上的伤也无法复原,所以看着十分的恐怖。 嘎吉尔伸出手,想摸摸阿勒卜的脸,又不敢。 忍不住捂脸痛哭... 毡包外,护送王旗的勒都思被阿史那族的族人迎进最好的毡包。 勒都思不断的夸奖着许满仓,说他得到了王上的赏识。 同时也宣布了王上赐予阿史那族王旗,以及可以任选水草丰美的地方做部族领地。 阿史那族的族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很高兴,可大家都有些笑不出来。 生活在草原上,生死见的很多。 但阿勒卜是族中最勇敢,最忠诚的勇士。 当初阿史那族分裂的时候,很多青壮都跟随巴尔思离开。 阿勒卜不但没有离开,反而陪着嘎吉尔,陪着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要不是阿勒卜不畏艰险,一次次出去冒险,他们都不知道能否坚持度过寒冷的冬季。 勒都思也察觉到了阿史那族的这些族人,都兴致不高。 所以他也没有装腔作势,拿王庭使者的谱。 询问了阿史那族如今是嘎吉尔担任头人,便让人喊她来接王旗。 这一步要交代的事情很多,所以不能草草了事。 许满仓见状,当先离开毡包,去找嘎吉尔。 找到嘎吉尔的时候,她已经给阿勒卜换了一身新衣裳。 这衣裳是她准备跟阿勒卜成婚时穿的,都没有让阿母帮忙。 虽然北狄的成亲仪式,不像乾国那样隆重,可嘎吉尔还是很认真的准备了。 她曾不止一次幻想着,以后要跟阿勒卜生好多的孩子,把他们养大,这样阿史那族的人口就会越来越多。 许满仓进到毡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哈只儿,你的真名叫什么?” 嘎吉尔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正在给阿勒卜整理头发。 小心翼翼的给阿勒卜编了无数的小辫,再用一只只细细的银环固定。 那模样,像是怕扯疼了阿勒卜一样。 “嘎吉尔,其实,我...我是乾国人。” 许满仓不想对嘎吉尔说谎了,因为他始终后悔,没有在阿勒卜活着的时候告诉他真相。 “你是乾国人?”嘎吉尔扭头看他,目光很平静。 许满仓点点头,简单了说了自己的身世,又把自己如何受伤的事告诉了嘎吉尔。 嘎吉尔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许满仓跟前。 “虽然你是乾国人,可是你帮了我们阿史那族,还将阿勒卜带回了我身边。” “无论如何,你对阿史那族有恩,谢谢你,我还能叫你哈只儿吗?” 许满仓点点头,嘎吉尔的话,让他内心好受不少。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要跟王庭的使者回去吗?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许满仓抿了抿嘴,他也在犹豫。 想要借此机会回到乾国,又怕会给阿史那族带来危险。 嘎吉尔轻轻拥抱了许满仓:“哈只儿,做你想做的事吧,你已经为阿史那族做的够多了。” 说完,嘎吉尔松开许满仓,转身离开了毡包,去见王庭使者了。 勒都思已经知道嘎吉尔是阿勒卜的未婚妻。 见她这么快收拾好心情,内心很是敬佩。 嘎吉尔让阿母带族人都出去,怕他们说漏嘴,只留下了许满仓。 接过王旗,嘎吉尔郑重行礼,感谢王庭的恩赐。 然后借出去准备酒宴的理由,跟阿母简单说了一下哈只儿的情况。 阿母听完,轻轻叹息,微微点头,转身去告知族人。 阿史那族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杀了两只羊,奉上一些自己酿的马奶酒。 勒都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嫌弃,他告诉嘎吉尔,已经跟哈只儿结为兄弟,以后阿史那族就是他的兄弟部族。 嘎吉尔看了许满仓一眼,对勒都思表示了感谢。 其余剩下的那些护送王旗的骑兵,也在隔壁毡包中享用食物跟美酒。 阿史那族的几个年长者陪着这些骑兵,殷勤的给他们倒酒。 一路疾驰,又经历了一场厮杀,这些骑兵早已疲惫不堪。 喝了几碗酒,一个个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族内几个人就劝他们安心休息,外面的马匹有族人看守照料。 放松之后,这些骑兵很快就睡去。 毡包里,留着一个族人看守,剩下的人都悄悄退出去。 另一边勒都思那边,也是喝的差不多了。 嘎吉尔请他去休息,许满仓陪着一起去了毡包内。 快半夜的时候,勒都思睡沉了,许满仓离开毡包,发现月色下,嘎吉尔带着族人静静的站在不远处。 族里,曾经被许满仓拔出来的石柱,依旧立在那,在黑暗中仿佛一个高大的守卫。 嘎吉尔递给许满仓一个包裹:“这里是干粮,马也给你准备好了,哈只儿,你走吧。” 许满仓看向嘎吉尔身后的所有阿史那族的族人。 尽管夜色很浓,可他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我走了,你们怎么交代?” 嘎吉尔露出笑容,像一朵盛开在夜色中的花。 “哈只儿,回到你应该回去的地方,不要担心我们。” 嘎吉尔的阿母走到许满仓跟前,也送给他一串狼牙项链。 “孩子,这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是很公平的,不会赶尽杀绝,你只管走你的路,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阿母伸手摸了摸许满仓的脸:“孩子,你永远是阿史那族的哈只儿,愿上天保佑你一生平安。” 知道了哈只儿的真实身份,阿史那族的人都明白,他如果想离开,完全可以不用去那达会。 他有很多机会走,但他还是去了,也幸亏他去了。 否则,阿勒卜永远回不来。 也许明天,当王族的使者发现哈只儿不见了,会收回王旗。 可阿史那族的族人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就像是草原上无边无际的野草。 就算是在冬季里枯萎,也会在来年的春天再次醒来。 许满仓眼眶发热,这里更像是他的家。 但他知道,一切的安宁都是假象。 更知道现在确实是离开草原的好机会。 许满仓转身走远几步,再回身已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第64章 风雨欲来 许满仓走了,带着阿史那族的祝愿和这世上最单纯的善意。 他策马跑出很远,找到一片野林,拴好了马,藏好了干粮。 然后又将弓箭,腰刀全部备好,快速的往回跑。 贸然让阿史那族担这个风险,许满仓做不到。 他决定在阿史那族附近躲藏,看看勒都思会不会迁怒嘎吉尔她们。 许满仓一定要确定阿史那族安全才可以离开,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阿母说的对,上天很公平,每个人的命都一样重要。 如果要牺牲对他好的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许满仓宁愿死的是自己。 天亮前,许满仓跑回了阿史那族附近。 寻了一处稍稍高些的地势,用腰刀挖了几块地皮盖在身上,然后就静静的趴伏在那。 天亮后,许满仓看到那些骑兵陆陆续续从毡包里出来。 有的遛马,有的在附近乱晃,始终没有瞧见勒都思的身影。 阿史那族除了比以往多了一些人,一样的平静。 日头渐渐升高,许满仓依旧一动不动。 而在勒都思住的毡包里,嘎吉尔捧着王旗,正在向勒都思请罪。 他一早醒来后,发现哈只儿不见了。 让人去寻,结果就寻来了带着王旗的嘎吉尔。 “哈只儿离开了?” 勒都思很是诧异:“他去了哪里?” 嘎吉尔摇摇头:“他说不想去王庭,又无法拒绝王上的恩赐,所以只好离开。” 将王旗举过头顶,嘎吉尔双膝跪地俯下上身:“阿史那族出了这样懦弱的人,没有资格再受王旗庇佑。” 勒都思没有接王旗,开口朝外喊了两声,进来一个骑兵:“所有人去搜寻哈只儿的踪迹。” 嘎吉尔闻言心中担忧,只盼着这几个时辰里,哈只儿已经跑远了。 吩咐完,勒都思没有理会趴伏在地请罪的嘎吉尔,也没有收回王旗。 而是有些郁闷的起身走出了毡包。 看着手下士兵骑马四散去寻人,勒都思并不抱希望能找到。 以哈只儿的能耐,他想跑,没有人能找到他。 藏在不远处的许满仓看到了这一幕,目光凝重。 他甚至看到有骑兵朝他的方向跑来,几乎是从他身边跑过。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跟勒都思这一队人发生冲突。 勒都思给许满仓的印象很不错,他生的粗犷却有一颗细腻的心。 路上对他也非常的照顾,还主动要跟他结为兄弟。 可两人终究是不同阵营,许满仓现在确认了吴将军是可信的,只想尽快赶回去将在北狄的发现告诉吴将军。 寻找的人跑出去大半天后陆陆续续回来,都没有发现。 没有人想到许满仓就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勒都思见状,命人准备启程,他要回王庭,跟王上禀报这件事。 离开之前,勒都思又找来了嘎吉尔。 “王旗是王上赐予阿史那族的,我无权收回,哈只儿的事,我会如实禀报,待王上定夺。” 嘎吉尔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哈只儿离开了,那么我只能问你了。” 勒都思来之前,北狄王拓跋凌就让他来阿史那族打探哈只儿的事。 现在哈只儿不告而别,对嘎吉尔说的理由,勒都思根本不信。 “哈只儿是什么时候到你们部族的?” 这些事,许满仓昨日向嘎吉尔坦白时已经说过,所以嘎吉尔的说法是一致的。 “那他身上的那个刻有王旗图案的铜柱呢?” 嘎吉尔毫不犹豫的说哈只儿被遗弃时就戴在身上。 勒都思没有去求证这些话的真假,只是眼含深意的看着嘎吉尔。 “阿史那族曾经也是草原上的大族,这一次,哈只儿夺得了那达会第一勇士,被王上看重,本来是你们阿史那族重新崛起的机会。” “嘎吉尔,我希望你能明白,狼群中的狼再多,狼王也只有一个。” 嘎吉尔低头:“我们阿史那族永远都是王最忠诚的猎人。” 勒都思没有再多说,聚集队伍,策马而去。 许满仓看着他们跑远,依旧没有动。 一直守护到了第二天,见勒都思他们真的没有回来,这才僵硬着起身。 又深深看了一会儿阿史那族的聚集地,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 乾国边境,旌安外的城墙又延长了不少。 自从去年中元节,北狄人突然发起夜袭那一次之后。 边境就一直风平浪静。 最冷的时候,吴玉峰都已经做好了抵御北狄人的准备。 但往年都会来打草谷的北狄骑兵,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吴玉峰也始终没有将斥候撤回来。 大将军稳坐奉池将军府,边城由大将军指派的副将看守。 但吴玉峰镇守边境,带领边军多年,还是可以得到不少消息。 边城如今的守将将吴玉峰原先在城墙上布置都撤了。 如今只有原守军每日还是按时按照以往的规定练习军阵。 而新军则除了当值,剩余时间都懒散在军营中。 甚至有不少低阶将领,整日在城内花天酒地。 吴玉峰曾上报给大将军,但连面都没有见到,只得到一句回复。 说是让他守好旌安。 而最让吴玉峰看不懂的,是大将军在奉池的一些事。 虽然将军府里发生了什么,吴玉峰没有办法打探到。 但却知道大将军一直在收集两国混血少年。 年龄,跟满仓差不多,大部分进了府之后就再没了踪迹。 想到此处,吴玉峰想起了许满仓。 他已经入草原大半年了,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吴玉峰每每想起许满仓,就会生出无限的悔意。 当初,他应该坚持让许满仓留在他身边。 同许满仓一起离开边境的那几个人,回来后去了将军府,也是再也没有露面。 吴玉峰怀疑那几个人已经死了。 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以及身后他守护着的处处透着平静安逸的疆土。 吴玉峰总有一种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这种不安,他不知来自何处? 怪只怪他位低言轻,如今整个边境,尽归掌有虎符的大将军所管。 而自己,虽然在边军中仍有威望,却只能在这里修建城墙! 第65章 回边关 吴玉峰想要改变现状,却没有丝毫办法。 当初,他无根无势,是谢之庆一手提拔起来的。 若不是他带兵有一套,而谢之庆又贪图享乐,他也拿不到兵权。 现在谢之庆死了,吴玉峰也清楚大将军没有立即将他撸掉,完全是因为他在边军中的威望。 毕竟,还有常驻的几万边军,就算是大将军,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全都收入麾下。 若没了吴玉峰,虽说不至于指挥不动,但定然是没那么好用。 大将军带来的那些士兵,都是从各个州城选调而来。 不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根本就是一盘散沙。 边境军同关内其他守军不一样,常年跟北狄人打仗,各个都是见过血,士不畏死的好汉。 守边境不是开玩笑的,若有北狄人来进攻,那真的是拿命去抵抗。 乾国几十万儿郎,若不是为了给家人谋得一份温饱,给自己谋个前程,谁会来边境拼命? 当初谢之庆贪墨军饷都不敢全都拿光,总要留一些暂时安抚。 因为边军虽然是最严明的军队,同时也是最容易发生兵变的军队。 那些跟大将军一起来的新边军,几个月了还未经历过一场战争。 哪怕是站在一起,也很容易能从中分辨出哪些是老兵,哪些是新兵。 分给吴玉峰的两万新兵,每天都被他严格要求学习战阵。 但没有经历过战争,始终都是花花架子。 吴遂偷偷摸摸回到军营,找到了吴玉峰。 “将军,咱们派出去的斥候回报,说满仓回来了。” 吴玉峰愣了一下,猛的站起来:“你确定?人呢?” 吴遂朝外看看,靠近几步:“满仓说,想单独见你,并想让将军先替他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回来了。” 吴遂的话,让吴玉峰露出不解之色。 “确定是满仓?” 吴遂点头:“他不肯入关,要将军你出去见他。” 吴玉峰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去见一见。 吴遂赶忙拦住:“将军,你还真去?万一有埋伏?” “不会的,斥候都是咱们的人,信得过。” “满仓,我也信得过。” 吴遂还是不放心:“那让我带一队兵马,先过去看一眼。” “满仓既然说要单独见我,一定是不想让关内的人知道他回来了,你带人出去动静太大。” 吴玉峰摇摇头:“吴遂,你给我找一身行商的衣裳,我偷偷去见一下。” 见拦不住吴玉峰,吴遂只好去寻衣裳。 他寻了两套,死活要跟吴玉峰一起去,吴玉峰也只好同意。 其实,许满仓离边境不过二十里左右。 他知道此处有边军斥候,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吴玉峰的人。 所以许满仓远远就露出身形,一面防备着乾军射冷箭,一面高声用乾国话询问。 正巧其中有一个士兵认得许满仓,远远喊了一声:“黑狗子?” 这一声黑狗子,勾起许满仓无数回忆,仿佛突然间回到了从前那度日如今的麻木生活。 双方确认了身份,许满仓想起在草原的种种,觉得贸然回去恐怕不妥。 现在的一切就像是一团大的迷雾,许满仓看不出他们都是人是鬼? 唯一能让他有些信任的,便是吴玉峰了。 所以,许满仓让斥候偷偷回去传讯,若吴玉峰愿意冒险来见他,就说明可信。 吴玉峰跟吴遂悄悄离开边境,一人一骑,很快就到了见面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跟斥候相隔了一段距离,站在马旁的许满仓。 许满仓一身北狄人的装扮,身形比离开乾国时看起来还要结实。 身后背着弓,腰上带着刀。 发型也如同北狄人一样,脖子上还挂着动物的牙齿项链。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北狄人,丝毫看不出他是在乾国长大。 吴遂看到许满仓的时候,忍不住上前,将吴玉峰挡在身后。 许满仓没在意吴遂的举动,吴玉峰真的来了让他有些感动。 因为这是对他最大的信任。 许满仓朝吴玉峰跟前走了几步,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吴将军,我回来了。” 吴玉峰露出笑容,将一脸防备的吴遂给扒拉到一旁。 上前扶起许满仓:“好,好,满仓,你还活着,太好了。” 许满仓点点头,也知道此处不宜久留。 “吴将军,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还请将军移步。” 吴玉峰没有丝毫怀疑,跟许满仓走远了一些。 吴遂想要跟上去,都被他制止。 许满仓更加确信,吴将军跟谢之庆没有关系。 “我杀了谢之庆。” 第一句话就让吴玉峰震惊了:“你说你杀了谁?” “谢之庆!”许满仓口齿清楚的又重复了一遍:“前守边主将谢之庆。” “他不是...” 吴玉峰顿住,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谢之庆之前是假死,他去了北狄?” 许满仓重重点头,将从谢之庆那逼问的一切告诉了吴玉峰。 吴玉峰额角的青筋都快要爆出来了:“这个天杀的鳖孙!” 因为谢之庆跟北狄人的合谋,边境死了多少士兵?又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吴将军,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信不过其他人,所以才冒险让将军出来。” 许满仓抱拳:“将军待满仓真情实意,我本应该将他活着带回来交给将军处置....” 吴玉峰抬手将许满仓的手压下去:“你做的对,想来你能回来,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 “那我如今是否能回到军中?北狄人的势力,我大致已经摸清楚了。”许满仓问。 吴玉峰思索片刻:“你不能露面,不能让大将军知晓你回来。” 许满仓闻言,心下一沉:“难道大将军也...” “我只是怀疑,大将军自从来到边境后,一些举动太不正常。” “而且,之前同你一起去北狄的那三个人,回来之后入了大将军府,就再也没露面过,我怀疑他们已经被灭口了。” 吴玉峰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可你也不能一直待在外面,不如这样,你乔装一下,先跟我偷偷回去,咱们从长计议。” 第66章 失踪的高家 吴玉峰让其中一个斥候跟许满仓互换了衣服。 乾国斥候穿的是轻甲,重在轻便灵活,头盔也很简洁,但基本要害都护住了。 许满仓戴上头盔,脸就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了鹰隼似的眼睛。 一切收拾妥当,吴玉峰带着许满仓跟吴遂秘密回到了旌安营地。 进入军营后,吴玉峰告诉许满仓:“这里你不用担心,都是可信之人。” 许满仓点点头:“吴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吴玉峰又询问了一遍许满仓打探到的情报,沉吟片刻。 “如今整个边军,都由大将军统领,我虽还有些忠心的部下,却也不能擅自调动军队攻打北狄。” “可现在,如你所言,北狄那达会刚刚结束,许多部族还未迁徙,实在是个铲除他们的好机会。” 吴玉峰的焦灼明眼就看的出来,他们一直都是被动的防守。 何尝不想主动出击一次?哪怕无法将北狄彻底消灭,至少也能换来边境几年安宁。 现在的问题是,吴玉峰跟许满仓都不太敢轻易相信大将军。 “吴将军,当日临行前,属下求您寻的人,可有消息?” 吴玉峰闻言有些愧疚:“我让吴遂找了许久,但都不曾寻到高大夫的女儿。” “怎么会?”许满仓紧张道:“高大夫家中其他人呢?” 吴遂亲自办的这件事,因此他接话道:“我赶去涠洲飞城,倒是很容易就打听到高大夫的家。” “高大夫家中世代为医,并在朔城开有药铺。” “只是我到的时候,药铺已经关了,高府也大门紧闭,许久不曾有人居住。” 吴遂回忆当时他打听的一些传闻:“有人说高大夫一家一夜之间就不见了。” “府中下人都失踪了,我还打听到高家小姐自幼定有婚约,高家人失踪后,她的未婚夫君还曾报过官,但也没查到什么。” 许满仓握紧双拳:“高大夫就连我这样低贱的人都可怜,不会有仇家,这件事,定然是大将军做的。” 如若不然,当初大将军会怎会用高大夫的女儿来警告他? 吴玉峰见许满仓有些激动,安抚道:“我也怀疑过,一直让人盯着大将军,如果有消息一定能知晓。” 许满仓摇摇头:“我需要亲自去问问。” “可是张起他们没了音讯,我有些担心。”吴玉峰如今也是别无他法。 将军府内部的消息他打探不到,大将军又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把柄。 “吴将军,草原上,北狄也并非铁板一块,赫连族虎视眈眈,大有取王族而代之的想法,这在草原已经不是秘密。” 许满仓回忆道:“赫连通保身边的谋士,名柯埭,我怀疑就是谢之庆所说的书生。” “他对边境十分熟悉,应该还有帮手,此人不得不防。” 吴玉峰不愿相信原边军中有叛徒,可许满仓的话,让他不得不慎重。 尤其是如今边军增编数万人,更是人多心杂,难以把控。 “想要知道真相,我必须去一趟将军府。” 许满仓打定主意,但吴玉峰却觉得不能就这样去,否则许满仓万一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办? “吴遂,你这就去点兵一千,陪同满仓一起去将军府,沿路越招摇越好。” 吴玉峰迅速走到桌案前写下一封军报,吹干墨汁后交给吴遂。 “命人将军报加急送往将军府,你们估摸着,在大将军看完信后再到。” “是。” 吴遂接过军报领命而去,吴玉峰趁机给许满仓解释。 “若是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去,大将军便无所顾忌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回来了。” 吴玉峰拍拍许满仓:“你放心,我会让吴遂在外等你。” 许满仓抱拳行礼,随后问道:“吴将军,你也怀疑大将军跟北狄有暗通?” 吴玉峰摇摇头,面色沉重:“我并没有证据,只是防一手而已。” “这位大将军,自来到边境后,不练兵,不巡查,躲在将军府内。” “而且他搜罗了许多跟你一样的人,有不少自进去了就不见踪影。” 许满仓讶然:“跟我一样?” “是,都是些有两国血统,并跟你年纪相仿的少年。” 许满仓微微皱眉:“不,也有不一样的。” 他将羊皮袄老汉的事情说给吴玉峰听,吴玉峰听完十分惊讶。 “你说什么?那老汉很久之前就在给大将军做事?” 许满仓点点头:“他说我出现了,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到这里,许满仓也猛然醒悟。 “这岂不是说....” 吴玉峰眼神变幻莫测:“对,这说明,大将军至少早在两年以前,就对北狄有了安排。” 这棋子埋的如此长远,难道陶陂能掐会算,笃定他会成为统领边军的大将军不成? 两人对望一眼,都感觉这谜团越来越乱了。 吴遂回来后,许满仓朝吴玉峰行礼:“吴将军,我去一趟,若是我回不来,还望将军不要放弃寻找高家人。” 吴玉峰改了主意:“我也陪你去。” 在吴玉峰的陪同下,一行千人士兵整装出发。 写给大将军的军报也早一步送到了将军府。 陶陂看过后,非常意外那个许满仓竟然回来了,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么一颗棋子。 把军报扔到一旁,陶陂对薄管事说道。 “你看看吧。” 薄管事拿起仔细翻阅,看了许久才放下。 “将军,这许满仓倒是有些本事,不过此人越是有本事,越不能留了。” 陶陂哼了一声:“吴玉峰以护送为名,调兵一千送他过来,便是有了防备。” 薄管事扯了个僵硬的假笑,轻声说道:“那这吴玉峰也不能留了。” “你当本将军不想除掉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陂摇摇头:“吴玉峰在边关多年,谢之庆那个蠢货将兵权完全交给吴玉峰,如今边军上下对他都很信服。” 薄管事轻笑道:“将军不必烦扰,上一次宁州来信,说是老爷已经给圣上递了折子,想来用不了多久,这边军就要动一动了。” “到时,那吴玉峰也没了依仗,将军想要处理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陶陂并未放松,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无不是谨慎再谨慎。 走错一步,都会前功尽弃,甚至万劫不复。 闭了闭眼,陶陂挥挥手:“还是先见见再说,他们应该是快到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第67章 面见大将军 吴玉峰带的士兵,都是老边军。 当然就算一千人他也不能随意调动,但在给陶陂的奏报中,吴玉峰寻了个补领军需的由头。 因此,一到奉池,吴玉峰便让他们去将军府旁边的府库领取物资。 而他则带着吴遂跟许满仓来到了将军府。 薄管事早已在大门外恭候,他穿着单薄的长衫,面带笑容。 发丝用同衣衫同色的发带绑起,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多余饰物,看着极像一位清雅文士。 只是薄管事的那张脸,总有一种违和感,明明在笑,却笑得很假。 许满仓以前就觉得这薄管事身上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如今这种感觉越发浓重了。 “吴副将。” 薄管事恭敬行礼,又对许满仓点头致意:“将军已等候多时,府内请。” 吴玉峰道了几句辛苦,带着许满仓进了将军府,吴遂紧跟其后。 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却被告知不得带兵器入内。 以往将军府可没有这种规矩,又不是去金銮殿,吴遂自然不干。 刚要呵斥拒绝,见吴玉峰朝他摇头,吴遂只能不情不愿的解下佩刀。 将军府几个月之内似乎改了格局,一进大门正对面多了一座假山,修了水池,池中还养着花。 绕过假山便是待客的正堂,大将军陶陂正坐在堂内饮茶。 吴遂留在外面,吴玉峰带着许满仓进入堂屋。 “卑职吴玉峰,参见大将军。” 吴玉峰当先一拜,许满仓跟着单膝跪下:“属下许满仓,参见大将军。” 陶陂慢慢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面上带笑亲自扶起二人。 “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陶陂声音温和,他仔细许满仓一番,似乎很是满意的模样。 “吴副将的奏报我已经看到了,满仓,你此行辛苦了。” “不敢当大将军夸赞。”许满仓赶忙低头,姿态放的很低。 他在北狄被北狄王跟部族大头人亲自接待,但那并没有让许满仓得意忘形。 在乾国,阶级十分严苛,许满仓深知,无论他在北狄受到怎样的礼遇,回到乾国,他仍需谨守本分,不可有丝毫逾越。 尤其是目前对大将军抱有防备之心,万不可被抓到把柄。 而陶陂也察觉到了许满仓的不同,走之前似乎还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如今却是对答得当。 “满仓,详细说说北狄如今的情况吧。” 许满仓起身行礼,把在北狄的见闻详细说了一遍。 当然他隐去了不少,关于阿史那族那些事只字未提,只说自己遭遇了狼群受伤。 被一个部族当做逃奴抓走,随后发现他力气大,便被选中去了王庭参加那达会等等... 谢之庆的事情,来之前吴玉峰已经交代许满仓不要透露。 所以许满仓只着重讲了北狄王庭跟赫连部族的不和。 陶陂静静听着,待许满仓讲完问了一句:“所以说,你并不知晓北狄到底有多少兵力?” 许满仓拱手行礼:“回大将军,北狄王庭其实也只是一个大的部族。所有部族中上到花甲,下至垂髫。” “只要能拿的起刀,上的了马,都可算作是北狄的战力。” 陶陂闻言不置可否,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许满仓。 “本将只是好奇,当初派出四人,你们走后,本将又陆续派人潜入,而今却只有你一个人平安归来。” “许满仓,本将很是好奇,你既然去到了王庭,又是如何逃离的呢?” “虽然本将未曾亲身到过北狄,但也知晓,你若以奴隶身份必定会被严加看管。” “所以...你是怎么回来的?” 许满仓低头:“回大将军,是趁那达会结束,部族回返时半途逃出来的。” 陶陂似乎并未怀疑,而是赞道:“满仓有勇有谋,此行你立了大功,本将赏罚分明,自今日起,便升你为百夫长。” 许满仓躬身道谢,陶陂面露笑容:“满仓,你先出去,我同吴副将有事商讨。” 许满仓满心疑惑,但此时不是他说话的时候,闻言转身离开了堂屋。 当屋内只是吴玉峰时,陶陂开口说道:“吴副将,你镇守边关数年,对北狄比本将更了解。” “满仓带回来的消息很及时,本将有意趁此机会派兵进攻北狄,你意下如何?” 这句话,让吴玉峰甚至怀疑自己错怪了陶陂,因为他也觉得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当下,吴玉峰也不做他想,立即跟陶陂商讨起了进攻事宜。 外院,许满仓跟吴遂站在一起。 吴遂频频打量许满仓,把许满仓看得一头雾水。 “满仓,你去了北狄,感觉那边怎么样?”吴遂小声问道。 许满仓想了想:“那边小部族的普通百姓,跟边境的百姓一样很苦。” “那...他们接纳你吗?” 许满仓想起在阿史那族的生活,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吴遂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小声说道:“其实,你不回来也挺好。” 许满仓看向吴遂,吴遂却把头扭到另一边。 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吴遂发现许满仓跟以前相比,真的变了很多。 具体哪里有变化,吴遂又说不出,只觉得许满仓身上似乎比从前多了许多生气。 或许,对血脉更宽容的北狄,才是适合许满仓生存的地方。 “我是乾国人,是乾国的士兵。” 许满仓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给自己一个解释。 但他内心其实对乾国并没有归属感。 为什么要回来?是因为这里有恩未报。 是因为许满仓不希望将来他作为北狄军中的一员,骑着战马来抢掠自己长大的地方。 但很多事情,并非是他能决定的。 这时,薄管事提着一个木桶,从一侧的角门进来。 看到两人,微微含笑点头。 然后提着木桶走到了水池旁,将木桶轻轻贴着水池边缘放倒。 桶里几尾红鲤随着水流游到了水池中。 薄管事看着在水中鲜活游动的红鲤,伸手在水中拨了拨,惊得鱼儿四下逃窜,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可这时他又甩甩手,从怀中掏出一包鱼食,细长的手指捻起抛到水面。 已经藏好鱼儿,又飞快的贴着水面聚集到了一起。 第68章 出征 薄管事蹲在水池边逗弄着鱼,看着聚过来抢食的鱼儿,他自言自语道。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吴遂跟许满仓耳中。 “这鱼儿啊,看着漂亮,其实是个蠢物。” “昨日我才捞了几条,今日不过是撒些饵食,便又聚过来了。” 说完,薄管事站起来拍了拍手,转身提着桶离开。 吴遂见他进了角门,呸了一声:“阴阳怪气。” 许满仓也盯着角门,他总感觉这个薄管事,很不简单。 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总给他一种很危险的直觉。 吴玉峰跟大将军在里面谈了很久才出来。 出来后就叫上两人离开了将军府。 回旌安的路上,吴玉峰一直沉默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一直到回了军营,吴玉峰才开口说道:“大将军有意主动出征北狄。” “并且命我带先锋军,领兵先行。你们两人怎么看?” 吴遂闻言有些兴奋:“将军,这是好事啊,我早就想去打北狄了。” 吴玉峰没理会吴遂,看向许满仓:“满仓,有你带回的消息,咱们就算无法一次将北狄给灭了,也定然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能重新带兵,并且还主动出击,吴玉峰非常的兴奋。 他原本都以为自己以后只能老老实实修城墙,没想到还能上战场。 以至于,吴玉峰现在甚至觉得,大将军根本没有私心,他确实是要消灭的北狄的。 “也许我们对大将军有些误会,大将军不太可能跟北狄有暗通。” 许满仓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什么。 “吴遂,你负责粮草与辎重的调配,确保大军后勤无忧。记住,粮草乃军中之本,半点马虎不得。” 吴玉峰对吴遂下达了命令,吴遂也早就盼着这一战了,立即领命出去安排。 吴遂出去后,吴玉峰又对许满仓说道:“你如今已是百夫长,我给你一个急先锋小队,轻装深入。” “你对草原比较熟悉,沿途遇到那些小部族不但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还要负责情报的收集跟传递。” 见许满仓不应话,吴玉峰疑惑道:“怎么?满仓,你有什么疑虑?” 许满仓抱拳行礼:“吴将军,北狄有些小部族,跟咱们普通百姓一样,可否放过那些不成威胁的小部族?” “属下知晓赫连族的聚集地,可带兵前往,赫连族乃是北狄三大部族之一,实力仅次王族。” “不如趁赫连部族的主力还未从王庭回归,先铲除他们后方的大营地。” “又或是,半路截杀,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许满仓一次提出几个意见,但吴玉峰却皱起眉头。 “满仓,你是乾国的军人,不可对北狄人心软,这是大忌,这种话,你在我这里说就算了,万不可在军中宣扬。” 许满仓心中苦涩,他知道两军开战,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心狠。 但在北狄,许满仓了解到,战争一直都是王庭跟大部族为了壮大实力而发动的。 类似于阿史那族那种没有明确依附哪个势力的,就算是上了战场也是被逼无奈。 而且,阿勒卜以前跟许满仓说过,他们并不喜欢去抢掠。 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去了也只是送死,抢到了东西也不会属于他们。 拿命换来的物资,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那些大部族的头人,也不在乎小部族的青壮死光后,会不会灭族。 其实,他们就跟边境的普通百姓一样,都是身不由己。 许满仓不想成为北狄人来抢掠乾国,但也不想因为自己是乾兵,就去猎杀草原上那些苦苦生存的普通小部族。 “满仓,我知道你有北狄血脉,或许天生也会对他们有些亲近感,但你现在是乾国的士兵。” 吴玉峰很看重许满仓,但他认为满仓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于是便语重心长的劝道:“满仓,我知道你过去的日子不好过,但想要得到真正的尊重,只有拼命去挣军功。” “英雄不问出处,当你身居高位时,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你。” 见许满仓不吭声,吴玉峰有些着急:“你千万不要糊涂,北狄人人狼子野心,或许他们因为你有北狄血统待你不同。” “可你不要忘了,以往的厮杀都是由他们引起的,若不能消灭北狄,乾国就永无宁日。” “你以为放过那些小部族就行了吗?你又能确保他们不会去通风报信?” 吴玉峰将手重重的拍到许满仓的肩膀上:“这里的人才是你的袍泽兄弟,满仓,命你为急先锋的事暂且缓缓,你好好想一想。” 作为军中将领,发现了许满仓对北狄人的同情后,他就不能让许满仓带队了。 这是对自己军中士兵的性命负责。 吴玉峰知晓许满仓没有二心,只是对他有这个想法有些失望。 没钱没势如他,只能通过军功来换取高官厚禄,男儿若无这点雄心,又何以立足为世? 多年不死不休的相斗,让吴玉峰这个常年跟北狄人厮杀,看着一批批乾国男儿战死沙场的将领。 根本就无法对北狄任何人生出同情之心。 吴玉峰看着许满仓,只觉得可惜,为什么他偏偏要有一半北狄人的血统? 他不想同旁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许满仓,但他今日的话,着实让人失望。 让许满仓自己好好想想,两国间的战争,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吴玉峰也没有继续跟许满仓浪费时间,他留下许满仓一个人自己出去找部下安排部署作战计划了。 机会难逢,大将军给了吴玉峰机会,吴玉峰就算是有怀疑也得抓住。 随后两天内,边境军队调动频繁,在大将军的军令下。 吴玉峰调出两万跟随他多年的老兵,以及一万新兵,决定来一场突袭。 按照许满仓所说,北狄那达会已经结束一个月了,时间非常的紧迫。 老兵有经验,新兵可以去磨练一下。 三日后,三万大军匆忙从边城出发,主将吴玉峰,他将许满仓带在了身边。 后面补给粮草必须在信任的人手上,因此交给了吴遂。 大将军没有往这三万先锋军中安插其他将领跟吴玉峰分权。 但安排了他带来的五万新边军在后方缓慢推进。 战争一触即发,许满仓被迫出边关带路。 他能做的也只有避开阿史那族的那个方向。 急行军十日之后,斥候报前方出现北狄部族聚集地。 吴玉峰顿时疲惫尽去,抬手下令原地休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忍住了隐隐的激动。 今日,就是他们在草原大开杀戒的第一日。 第69章 变故 吴玉峰带兵离开边境后,大将军陶陂也从奉池赶到了边城。 他让带来的五万新军向草原进发了五十里,便下令安营扎寨。 一连在边关外晃荡了好几日,待吴玉峰到达第一个部落并发起进攻后,后方的五万大军又在大将军的指挥下退回了边城。 这一切吴玉峰都不知道,他此时跟许满仓带兵包围了一个小部族。 几乎是刚一露面,部族里的男女老幼虽然惊恐,却都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武器。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不对等的战争。 不足百人的小部族在第一轮箭雨下就死伤过半。 许满仓提着刀不忍对孩童跟年老者下手,但吴玉峰就是要逼他狠下心肠。 他对一个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即下令停止了攻击。 “满仓,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 吴玉峰下令撤退,但还未等他们转身,部族中剩下的那些老弱就举起了刀和弓箭。 眼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将箭矢瞄准了吴玉峰,许满仓瞬间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弓箭。 吴玉峰深深看了一眼许满仓,转身就走,身后那孩童也松开了弓。 “嗖~” 箭矢刺入皮肉,孩童仰面而倒。 许满仓第一次觉得军中通用的轻弓,拉起来这么费力。 以至于他的手在射出这一箭后,止不住的哆嗦。 吴玉峰背对着许满仓,一抬手,其余士兵瞬间踏平了这个部族。 对许满仓的反应,吴玉峰很满意。 让士兵搜寻物资,吴玉峰骑上马,来到许满仓身边,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原叹道。 “满仓,世事难两全,更何况是选自己的根。” “正因为你与旁人不同,更要坚定的选择其中一个。” 许满仓仰着头,目光黝黑,在月色中闪着光。 “满仓,你不要怪我逼你。北狄跟乾国永远只能存一个,你若一直这样,恐怕以后两边都容不下你。” 许满仓点点头:“我明白。” “明白就好,这一次我们不求能打去北狄王庭,只要尽快尽可能多的消灭他们的力量,就可以给边境百姓换来几年安宁。” “满仓,自古成大事者,身后无不是白骨累累。” 吴玉峰一抬手,指向那些士兵:“在军中,只要你有实力,无论你什么样都能得到尊重,这才是最适合你的路。” 许满仓知晓吴玉峰是真心对他好,拱手行礼:“属下明白,多谢将军。” 说完,许满仓便跟其他人一同去打扫战场,然后继续带路。 一连几日,在斥候跟许满仓的带领下,他们消灭了三个部族上千个北狄人。 也遇到了拼死反抗,队伍中开始出现伤亡。 以往都是北狄人去乾国抢掠,现在反过来,每次消灭一个部族,吴玉峰便命人将部族中的财物,牛羊马匹护送到后方。 “从这里过去,如果急行,大约七天可以进入赫连氏的部族领地。” 许满仓跟吴玉峰坐在一起查看一张简易地图。 “不过按日子来算,此时过去,应该会碰到赫连族的主力。” 吴玉峰扭头看看此时手下的三万兵马,如此就回去有些不甘心。 他命人去向后方大部队传讯,如果后方部队跟得上,那么他们在其他大势力赶来支援前消灭赫连族还是有希望的。 传讯的斥候队飞速离开,两日后,吴玉峰不但没有等到斥候回报,就连吴遂的消息也得不到了。 这个时候,吴玉峰意识到后方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否则以吴遂的谨慎不可能断了供应粮草的消息。 人吃马嚼,三万大军的消耗根本就拖不起。 眼下有两个选择,他们急行军去攻打一波赫连族外围的部族,然后回返,第二个选择就是直接回头。 但这一次,是吴玉峰第一次深入草原,又第一次清楚的摸到了大部族的行踪。 要知道,北狄人是会迁徙的,可能过两个月再去,就找不到踪迹了。 思索之下,吴玉峰做了一个决定,分出一半兵力命许满仓带队突袭,他回去接应吴遂,联系大军。 之所以让许满仓带队去,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许满仓只能领命,带着分出来的一半人马,轻装简行,快速朝赫连部族的聚集地方向跑去。 吴玉峰要求许满仓一击即退,可以火攻,尽可能给对方造成最大的损失。 然后就撤退,不要恋战。 待许满仓离开后,吴玉峰带领剩下的士兵回返。 后方出现问题让吴玉峰内心升起不好的预感。 明明已经说好,大将军带领五万大军紧随其后,可派去传讯的士兵全都没了音讯。 吴遂是他的心腹,不可能会断了粮草供给。 问了一下身边的士兵,他们如今的补给只能坚持不足十日。 之前抢掠的财宝跟牲畜已经送回了后方,同样的,那些老兵也一个没回来。 吴玉峰清醒了一些,之前的小胜,让他放松了警惕。 面色阴沉的吴玉峰下令加快行军速度,而正向反方向进发的许满仓也遭遇了意外。 他们一万余人的队伍,在许满仓的带领下看到了赫连族外围的一片毡包。 远远的看着,似乎还有人在附近放牧,一片和谐。 许满仓回忆着,每个部族之间的距离,就算是第一时间送出了消息,要赶来也需半日。 而眼前的这个依附着赫连族的小部族,看毡包数量,最多不会超过五百人。 想到这,许满仓下令,箭头绑上火油,快速冲杀到射程内,直接射毡包。 逼出这片毡包内的所有北狄人,直接远攻,以最快的速度冲杀一波就走。 制定好突袭计划,许满仓一马当先带兵冲了过去。 结果还未到射程之内,只见毡包后面冲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保守估计最少五千人。 而此时,两侧也传来隐隐约约轰隆隆的响声,许满仓勒住马,侧耳细听,瞬间失色。 这声响绝对是大军,他们被三面包围了。 “撤!” 来不及思考太多,许满仓知道他们被埋伏了,急忙下令撤退。 好在草原可以隐蔽的地方不多,因此埋伏的兵马距离略微有些远。 所以最先冲上来的,都是在部族毡包后藏着的北狄兵。 许满仓带着一万余拼命的逃,可刚刚他们冲的太近了,即便撤退的及时,身后的北狄骑兵也越来越近。 第70章 阴谋 北狄人早早做了埋伏,说明他们的行踪早已泄露。 此时许满仓来不及想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只想带着身后的士兵赶紧离开。 草原上马蹄声隆隆,身后追赶的北狄骑兵越来越多。 从高处看,像是三道洪流汇集到了一起,不断的想要将前方拼命逃的乾军给吞噬掉。 箭雨一片一片的落下,论骑术,乾军比在马背上生活的北狄人差得远。 双方的距离不断的拉近,但总是在许满仓觉得下一秒就要被追上的时候,又险险的拉开一些距离。 许满仓只顾着带兵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从白日跑到了黑夜,无论是人还是马都疲惫的不行。 后面跟着的北狄骑兵,不急不缓的跟着。 就像是牧羊人赶着一群羊,任由它们到处跑,总能收拢到一处。 这样一直跑下去,早晚会被追上。 许满仓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对方的兵力远超他们,却没有急着进攻,而是不断的将他们朝边境的位置赶。 边境那边出了什么事?吴将军已经带了一万多人赶回去了.... 许满仓从未带过兵,他或许可以做突袭,但面对这样的阵仗,他心底也茫然。 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他们这些人就都交代在此处了。 思索片刻,许满仓分出五千人,让他们继续往边城撤退,若是吴将军在那边遇到了什么,也有支援。 而这一分兵,想要悄无声息并不可能。 但让人意外的是,即便看到了他们这支队伍分兵了,那些跟在后面的北狄人却也没有动作。 天黑之后,许满仓命令原地休整,他下了马,望着远方,那里燃起火把,像是一道长长的火龙。 火龙没有继续朝他们移动,也停在了原地。 “玛德,这些狼崽子什么意思?” 说来也巧,之前许满仓跟过的伍长刘大,也在这队伍中。 在马上颠簸了几天,现在下来走路,两条腿都合不上了。 他提着刀走到许满仓跟前:“这群北狄人在戏弄我们?让老子带人过去跟他们拼了。” 许满仓的回归跟荣升,让刘大郁闷担心了一阵。 之前他对许满仓很是瞧不起,自然也好不到哪里。 现在人家成百夫长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小伍长,就怕许满仓给他穿小鞋。 但许满仓并未额外注意他,今天许满仓大半数人跟他断后。 刘大就以为许满仓还是要公报私仇了,反正活不了,不如死前拉上几个北狄人垫背。 许满仓静静望着远处的那一条火龙,呈现出半圆形将他们包围。 只有通往边境那个方向没有拦截,这让许满仓越来越觉得,似乎是一个阴谋。 他们在把自己这些人往边境赶,而不是想杀。 这是为什么呢? 许满仓想不出:“原地休息,抓紧吃东西喂马,若敌军没有动作,休息两个时辰后继续走。” 不管对方是想干什么,他们能多拖一刻是一刻,这样,先撤退的士兵就能更安全。 所有士兵都筋疲力尽的下了马,直接瘫坐在地上。 掏出身上带的干粮,往嘴里塞。 许满仓没吃东西,一直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只要北狄骑兵稍有动作,他就要第一时间提醒大伙。 刘大吃了些东西,见许满仓一直站在那。 想了想,走过去递了半块烙饼:“你去歇着吧,我来看。” 许满仓接过饼:“咱们的食物,能坚持多久?” 刘大思索了一下:“三天。” 许满仓慢慢撕咬着干硬的饼,在嘴巴里嚼得软烂,又灌了一口水冲下去。 刘大没有看许满仓,突然沉声说道:“过去是我刘大心胸狭窄了。” 许满仓扭头看刘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一会儿,你带兄弟们先走,我们伍里的几个人留下,他们若是还不动,我们就拖着。” 许满仓摇摇头:“不可能,你们几个怎么拖得住?” 刘大不在说话,陪着许满仓盯着远处的那半圈火龙。 “这帮牲口到底想干嘛?明明能追上来却不动?不如跟他们拼了吧?大不了一死。” 许满仓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赞同。 如今敌我双方差距太大,对方的人数,估计在两万以上。 无谓的牺牲没有必要,更何况,比起眼下的情景,许满仓更担心边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距离边境也只有几天的路程了,吴将军的一万多人,大将军的五万人马,这场仗,赢的希望很大。 可眼下,一连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不见任何增援。 许满仓只怕吴将军已经遭遇不测。 “刘大,带着你那几个兄弟,待会先悄悄离开,去边境那看看。” 刘大莽撞,但并不傻,他有些吃惊道:“你怀疑边境出了事?怎么可能,大将军带了五万兵马呢。” “再说,这些北狄人也没有可能已经绕到咱们身后了吧?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满仓摇摇头:“派出去的斥候一个没回来,吴将军离开了好几天,也没有半点消息,这是个早就计划好的阴谋。” 许满仓看向刘大:“你此行非常危险,到了边境,不要相信任何人,先悄悄打探。” “若是吴将军以及先回去的兄弟们被控制起来了,你立即想办法赶去虎州,跟仇将军求助。” 刘大被许满仓给吓到了,他听到了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怀疑大将军...” 话到半截,刘大拼命摇着脑袋:“我不信,大将军是圣上派来的,我们都是大将军从各州调来的兵,专门打北狄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许满仓沉声道:“若没有细作,没有提前给北狄通风报信,你我如今怎会在此?” 刘大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可是他难道不怕圣上...?” 许满仓没空跟刘大啰嗦:“你只管告诉我,能不能完成这任务?” 刘大紧皱眉头,明明极为粗犷的外表,此时却露出一副谨慎纠结之色。 “我,我不知道。”刘大内心非常不平静,如果大将军真的不能信任,那么乾国不是完了吗? “我这张面孔实在不方便在行事,否则我也用不着你,刘大,现在我不是请求你,是以百夫长的身份命令你。” 许满仓第一次如此严厉的跟别人说话,他知道此时稍有不慎,可能就万劫不复。 死,他不怕,但这么多的士兵,不能不明不白。 刘大难得没有不服气,他定了一会儿喘了几口粗气。 “好,我这就带人回去,你..你们保重。” 刘大刚要转身,许满仓掏出了百夫长的牌子塞给了他。 “拿着,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 第71章 分兵 刘大让人用软布包住马蹄,带着他那一队兄弟悄声离开。 许满仓跟剩下的人,就这样跟数量远超他们的北狄骑兵远远僵持着。 轮流休息了一阵,许满仓上马,命令全速向边境方向跑。 既然知道身后那些北狄人暂时并没有绞杀他们的打算,许满仓也没有下令疾驰。 反而跑一阵休息一阵,就这样,一连几日的追逐,许满仓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 都是趁着夜色时,被许满仓悄悄的给派出去了。 目前的状况实在太诡异,许满仓没有让他们直接回边城,而是分批打探,分批从其他关口尝试入关。 至于跟身后缀着的北狄骑兵拼命,许满仓从始至终没有这个想法。 与此同时,他们携带的口粮也已经耗尽了,但距离边境已经非常近了。 可无论是刘大也好,吴将军也好,还是派出去的探子也好,没有一个派人传回消息。 他们好似被乾国给放弃了,或许,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许满仓估算了一下,如果他们疾驰,大约还有两天能看到边城。 回头望了望,自己身后,还有大约六百多人。 各个满脸憔悴,嘴唇干裂,目光黯淡。 许满仓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北狄人动手,他们自己就能拖垮自己。 当天夜里,许满仓下令,宰杀三匹战马,熬了一锅又一锅的肉汤。 许满仓让所有人集合在一起,让有家室亲人的出列,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站出来。 还有一部分不明所以,没有动。 许满仓忽然醒悟,原来像他一样无牵无挂的人并不多。 干脆,许满仓又问谁没有牵挂。 只有寥寥十来个站了出来,走到了许满仓身后。 这十来个人已经明白了许满仓的意思。 “好,再杀十匹马,今天大家吃个饱。” 没有人动,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落泪。 “去吧,吃饱之后,你们分散离开,不要集中在一起,继续去不同关口报信。” 若是吴将军真的出了事,那这些士兵回去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去求援。 虎州的仇将军是可信之人,哪怕他们最后都死光了,也要有个知道真相的人为他们伸冤。 “百夫长,我们不走。” 这段日子,他们都知道自己成了给战友拖延敌军的诱饵。 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还没有了粮草,如今只能靠寻找水源跟杀马填饱肚子。 这些人都是吴玉峰带了几年的老兵,很多人对许满仓都印象深刻。 从他还是黑狗子直到现在的百夫长,再没有人瞧不起他,反而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 敌军这两天,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之前陆陆续续走了几百号兄弟,再走,难保不会被发觉。 所以最后留下的这些,注定是被遗弃的棋子。 “这是军令。”许满仓沉声呵道:“虽然我只是一个百夫长,但吴将军命令你们都听我的,你们想违抗军令吗?” 从前的许满仓就算天生神力,可他总是闷不吭声,让人觉得软弱好欺。 但此时的许满仓,说出的话让人不容置疑。 就算再杀十匹马,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都吃饱。 但大家每人都分了一口肉汤,吃的无比仔细。 吃完后,许满仓让一些士兵脱了片甲跟头盔,然后将之前寻来煮食引火的柴火全都搭起来。 搭成了一排排的架子,再将那些片甲跟头盔挂上,远远看去,尤其是在夜里看,就像是一排排士兵。 之后,许满仓让他们牵着马悄悄离去,走远些再骑行。 只剩下十几个老兵了,他们的马刚刚都宰杀了,也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在世上的最后一晚。 但他们没有一个会感到害怕,入伍当兵,被分到了边境,他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只是内心还是有些憋屈,因为他们会死的不明不白。 许满仓点燃了一堆堆的篝火,将剩下的十几人召集到一处。 在地上画着路线,指给他们看:“你们不要回边境,从这边离开,会遇到一片林子。” “穿过林子,一直往西边走,靠近天山的地方就是屠各部族的领地。” “据我之前在草原待的那些日子打探到,屠各部族跟赫连部族有间隙,你们去查看一下屠各部有没有派兵参与这次的事。” “百夫长,我们也走了,你怎么办?” 许满仓摇摇头:“你们的任务比我艰难,可能逃出了这里,会再被屠各部追杀。” “所以你们务必万分小心,潜入屠各内部打探是不可能的,只需要远远的看外围的小部族,看他们的马群在不在。” “之后,无论你们活下来几个,从天山那边回境内,还是去虎州,找仇将军。” “走吧,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 许满仓举起水囊:“若能活着相见,再以酒相贺。” 十几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抱拳,却不敢大声喧哗。 看着这些人的身影慢慢潜入夜色之中,许满仓喝了一口水,将箭筒背好,又紧了紧腰上的刀,跟着慢慢朝一旁退去。 就在一里外,三千北狄骑兵并列扎营,领兵的并非丘古,而是赫连通保身边的那个乾人文士,柯埭。 “回大人,那些乾军似乎有些不对。” “哦?有何不对?”柯埭从营帐中走出来,即便是休息也没有脱外衫。 “太安静了,人好像都没动。” “派人靠近些看看。” 手下领命而去,派出两名骑兵骑马朝许满仓他们的位置奔去。 篝火还未燃灭,隐隐的光照在那些木架子上。 离得越近,北狄骑兵越觉得奇怪,那些乾军怎么一动不动的站这么久? 因为夜色太浓,火光很明显,照得那些架子影影绰绰。 骑兵越来越近,待他们发现那些是假人后,还不等他们回头。 两支利箭如闪电般射中二人的咽喉。 两名骑兵吭都没吭一声就栽倒在地。 许满仓从一侧窜出来,迅速扒掉其中一人的衣服盔甲换到了身上。 他一把拉散了头发,将头盔扣在头上,然后翻身上了其中一人的马飞速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过了一刻钟,柯埭没有等到回报,眯了眯,下令前进。 待他们来到之前乾军短暂停歇的地方,只发现了一匹马跟两个死去的士兵。 其中一个,还被扒光了衣服。 “有趣了,也不知这一队人的将领是谁,倒有些急智。” “不必拖了,下令全军急行,三天内赶到边城外,跟丘古将军汇合。” 第72章 绝望 距离乾国边境不足五十里之地,吴玉峰被北狄赫连通保的手下丘古给挡住了脚步。 丘古率兵万余,横挡在乾国边境前,仿佛他才是守边的将领一样。 吴玉峰骑在马上,视线越过北狄骑兵,看向远方城墙的方向。 本应在城外的五万大军,如今一点踪迹都不见。 北狄骑兵前面,吴玉峰他们不断派出的探查的士兵尸体,摞的像一座山。 丘古手里抓着一根绳子,他慢慢的拉着,吴玉峰顿时红了眼。 是吴遂,被绳子绑住了手脚,从后面被拖了出来。 丘古坐在马上,拉着绳子把吴遂从地上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 早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吴遂模糊中仿佛看到了乾军的旗帜。 他拼命的挣扎,想要告诉吴玉峰,大将军在他离开后,将他们骗出了城,北狄人早已埋伏在城外。 押送粮草的兄弟们都死了,粮草成了送给北狄骑兵的补给。 可是吴遂已经喊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舌头早在被抓到的时候就给割去了。 吴玉峰认出了吴遂,紧紧抓着缰绳。 丘古在马上哈哈大笑,随后将吴遂扔到了地上,又将绳子扔给了身边的一个骑兵。 那人抓着绳子拍马就走,骑着马快速朝侧面跑去,被绑住的吴遂瞬间被拖走。 “吴遂!” 虽然吴遂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可眼前的情景,已经无需多言。 吴玉峰身后不足两万士兵大部分都是跟随他几年的老兵。 其中还有整日跟吴遂在一起的亲兵,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认得出。 此时见到吴遂被如此折磨,早已怒血沸腾。 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竟然被北狄人挡在了门外。 多么天大的笑话,多么可悲,吴遂负责粮草,却在家门口被敌人给截了。 要知道,边关内还有五万大军啊。 “将军,跟他们拼了!” 所有人都恨到颤抖,跟北狄人对战他们不怕,他们恨的是被自己人给阴死了。 吴遂被那匹马拖的不成人形,早已没了动静。 吴玉峰心痛不已,也知道人救不回来了。 丘古的目的就是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而一个失去理智的将领,就再无胜利的可能。 对方大约万人,而自己这一边大概也差不多。 但他们这些人连日赶路,人疲马乏,而对方则精神饱满。 常言道,哀兵必胜,此时吴玉峰带领的这一队兵马,内心的悲愤已经达到了极致。 “吴将军,让我们杀过去吧,哪怕是死,我也要抱着这些北狄人一起死!” “对,将军,我们跟他们拼了!” 对方拖着吴遂的那个骑兵特意骑马在两军中间来回的跑,吴遂血肉模糊,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当对方再次冲回来的时候,吴玉峰低喝一声:“杀!” “杀!”上万人悲愤的呐喊声,直接冲进了边城。 坐在城墙上饮茶的陶陂,侧了侧了耳朵,目光望向远方。 “大将军,丘古只带了一万兵马过来,能拦得住吴玉峰吗?” 薄管事站在一旁,替陶陂倒上茶水。 陶陂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上奏的折子拟好了吗?” “已经写好,请大将军过目。” 薄管事从袖袋中掏出一份奏折,恭敬递过去。 陶陂展开看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大印印上,然后又折起递回去。 “加急送往宁州。” “是。” 薄管事离开城墙,陶陂站了起来,走到边缘,将手中的茶沿着墙倒在了外面。 他也不想如此,但吴玉峰并不能为他所用。 宁州来信,调走吴玉峰的提议被驳回,陶陂便知道,对吴玉峰只能杀了。 但吴玉峰不能死在他手里,否则,他在边境也难以服众。 陶陂也有些可惜,吴玉峰其实是个很好的将才。 “今日无酒,一杯清茶送尔等一程,黄泉路上莫回顾,待我成就大事,必替尔等报仇....” 边城外不足百里之地,已是血流成河。 无数北狄跟乾国的士兵厮杀在一起,即便是各个悍不畏死,依旧十分惨烈。 丘古扔掉了弓箭,提刀直奔吴玉峰而去。 而吴玉峰也直奔丘古而来,两员将领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马匹嘶鸣,刀光闪动,只一招吴玉峰便落入下风。 丘古十分凶悍,臂力惊人,是草原上最有名气的弓箭手。 但他弃了弓箭,也一样不可抵挡。 吴玉峰根本抵挡不住丘古的劈砍,险些被打掉了兵器。 他手腕一划,贴着对方的刀横切了过去。 丘古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朝下一压,便固住了吴玉峰的刀。 下一刻,丘古另一只握着马鞭的手猛的一甩。 鞭子便如同灵蛇一般缠上了吴玉峰的脖子。 大力之下,吴玉峰被拽下了马,巨大的拉扯差点直接把他勒死。 但他依旧紧紧握着刀,猛地朝丘古刺去。 丘古不得已松开鞭子,又是一刀当头剁下。 而吴玉峰匆忙滚出好远,这时两个亲兵上前相助,他这才避免了被丘古的马蹄踩踏。 丘古哈哈大笑,笑吴玉峰的无用。 吴玉峰扯下马鞭,伸手夺过一把长枪再度上前。 他确实很没用,上一次跟丘古对上,也险些丧命在他手中。 但此时的吴玉峰是抱了死意,他苦守多年的边境,眼看着一点点建起来的城墙。 反而成了堵死他生路的关卡,这让吴玉峰内心十分的悲哀。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从军那一日,吴玉峰就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 可如今,他不甘心,不甘心死在奸佞之人手中! 丘古眼见吴玉峰暴走,眼中闪过轻视。 他高高骑在马上,戏谑的挥刀砍向吴玉峰。 但他并没有要吴玉峰的命,只是每一刀都砍的吴玉峰无力招架,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丘古猖狂的笑着,他就是要让乾国的将领好好感受一下他们的差距。 几个亲兵拼了命上前阻挡了片刻,吴玉峰这才有机会退开,跟丘古拉开了些距离。 看到无数士兵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打法去跟敌人拼。 战场惨烈至极,不忍直视。 一个个士兵在他眼前倒下,吴玉峰看向远处高大的城墙阴影,内心充满了绝望。 第73章 兔死狐悲 就在吴玉峰心生绝望,准备死也要拉着敌方将领一起时。 从草原方向,又来了一行几千人。 马蹄声让战场上的双方都紧张了起来,丘古更是露出凝重之色。 因为还未到约定的时日,大概率不会是他们的人。 果不其然,当一声声怒吼喊杀之声传来时,吴玉峰带领的士兵们沸腾了。 是他们自己人! 吴玉峰也面带希望,他知道这些是分给满仓的那一半士兵。 满仓回来的太及时了! 这部分士兵,确实是许满仓最早分出来的那批士兵。 陆陆续续,许满仓将身边所有人遣散,大部队直追吴将军的方向。 小部分被许满仓分散去其他关口甚至是远至天山附近。 只为了以防万一,好想办法入关,然后去虎州求援。 吴玉峰连忙询问,可却得知他们后面还有北狄大军在朝这里行进,当下心如死灰。 “许百夫长将我们全部遣散,自己留在了最后,如今恐怕也....” 吴玉峰虎目含泪,再次扭头回望。 眼前就是家门,他们却被拒之门外。 大将军好狠的心,竟能坐视几万乾军就这般死在城外。 吴遂死了,得知许满仓也可能已经死了,吴玉峰心灰意冷。 “所有边军听令,随我杀过去!” “杀!” 前有狼,后有虎,所有随吴玉峰出征却被自己人坑了的边军心中悲愤不已。 既已无生路,就拼个你死我活。 边军士气大增,吴玉峰带领所有悍不畏死的士兵再次发起冲锋。 几乎是以命换命,北狄士兵顿时也伤亡不少。 丘古回头看了一眼乾国的城墙,虽然大头人正跟乾国的大将军合作。 但丘古对乾国人并不信任,他估算着这一次入侵草原的乾兵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也不再藏手,伸手一挥,身边的传令兵立即挥动一面土黄色旗帜。 从后方两侧又冲出两千北狄骑兵,各个身背重弓。 这两千骑兵呈扇形朝战场靠近,一轮又一轮的箭矢每一发几乎都能带走一名乾兵的性命。 刚刚才士气大增补充了兵员的乾军立马倒下一片,又呈败势。 就连吴玉峰都在杀敌时被一箭射中,幸亏身边不断有士兵冲上来替他挡刀。 受伤的吴玉峰才没有被乱刀砍死... 只是他自己早已没有了活着的念头,看到对方的帅旗。 吴玉峰一把薅掉了插在身上的箭,箭头上的倒刺将血肉生生拽下来一块儿。 然后他抓起长枪,翻身上马,直奔丘古而去。 丘古冷哼一声,在他眼中,对面将领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也大喝一声,打马冲着吴玉峰冲过去。 这一次,丘古并未留手。 因为进入北狄的乾军都被赶回来了,柯埭想必也不远了。 丘古可不想分给他半点功劳。 吴玉峰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枪扎向丘古,然丘古一脚扣住脚蹬,身体灵活的倒下去侧挂在马匹外侧。 两人交错之时快若闪电,吴玉峰的一枪戳空,而丘古的刀却锋利的划过吴玉峰的腹部。 待丘古重新上了马背,吴玉峰的坐骑已经跑出去十几米,他人也摔落在十几米外。 “将军!” “吴将军!!” 跟随吴玉峰多年的老兵眼见他摔落马下,一个个疯了似的砍杀。 残肢断臂时不时飞上半空,凄惨嚎叫声震破云层。 脚下被血肉浸泡的泥土随着马蹄翻飞,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迅速消失。 明明青天白日,这里却变成了一片修罗场。 远在几百里外,一身北狄骑兵打扮,骑马飞奔的许满仓猛然勒住马匹,目光望向边城。 他连日奔行,那些驱赶他们的北狄军队并未派兵追来。 但这并没有让许满仓感觉轻松,反而心头不安更重。 太不正常了,太怪异了。 许满仓策马寻到一条细流旁,直接从马上跳下来,趴在地上将脸直接伸进了水中。 在草原上,这样的小小溪流还是很容易寻到的。 以前听羊皮袄老汉说过,草原的水源,都来自天山下的兰河。 兰河是草原的母亲河,从天山而来,形成了许多分支,滋养着草原上无数的生灵。 而乾国人对这条河却有着另外一个称呼:阴白河。 无论是叫兰河,还是阴白河,都是同一条河流。 许满仓痛饮一番,又将水囊灌满,然后再次上马,直奔边城。 与此同时,柯埭带着一大批人马也赶到了边境,看到的是尸横遍野。 柯埭心中一惊,连忙命人加速上前,行进到距离边城三十里处,跟丘古汇合。 “你将那些乾军全都杀了?”柯埭忍不住急声询问。 丘古哼了一声:“怎么?怕我抢你的功劳?别忘了,带兵打仗是本将军的事。” 柯埭知道丘古的脾气,也不同他计较。 “丘古将军,乾军不能都死在我们手里,攻心为上,您忘记大头人交代了,让您一切听我的安排。” 丘古一鞭子甩过去,鞭稍落在柯埭脸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别以为在大头人身边拍马屁就想分我的兵权,哼,你问问他们,是听我丘古的还是听你一个乾人的!” 柯埭不必去问,自然知道丘古在赫连族的威望。 他被像奴隶一样抽了鞭子,却也只能压住怒火。 柯埭从马上下来,走到丘古身边,躬身行礼。 “丘古将军,您是大头人身边最英勇的将军,柯某不敢跟将军比。” “只是柯某跟将军一样,对大头人忠心耿耿,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赫连族的壮大。” 柯埭把姿态放的极低,也不去管脸上火辣辣的伤痕。 “刚刚是柯某出言急切,怨不得将军生气,请将军容柯某细细禀来。” 丘古又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给大头人的计谋,不就是想把那些乾军赶到边城外么?让他们看着城门却进不去,对大将军生出怨恨。” “何必这么麻烦,那些人从出了城就注定不可能活着回去,他们怨不怨恨有什么用?” 柯埭知道丘古是个只有蛮力的武夫,可眼下大头人不在,他无法指挥丘古,只能慢慢解释。 “丘古将军,城内可还有数万乾军呢,虽是明面上不敢违抗军令,可看到这一幕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心。” 第74章 与虎谋皮 丘古冷笑,上身前倾微微俯在马背上。 看向柯埭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你们乾人的心思果真歹毒,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坑害自己的同族。” “口口声声说我们北狄人残暴,可是你们做的事情更卑鄙阴险。” 说完,丘古一扬手,身后士兵几人竖起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的,是惨死的吴玉峰。 “不就是要让他们内讧吗?何必那么麻烦,人我都杀了,把尸体给他们送去就好了,哈哈哈。” 大笑之声,丘古转向边城方向忒了一口:“什么乾国大将军,一个玩弄心计的小人,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这一句,连同柯埭一起骂了。 丘古骂的爽快,要不是大头人器重这个乾人,请他在身边出谋划策,丘古早就想一刀宰了他。 什么阴谋诡计在丘古心中,都不堪一击,只有实力,才是压倒一切的制胜法门。 柯埭抬头,看着破烂的代表着边军的旗杆上被吊着脖子的吴玉峰。 突然笑了笑,轻声说道:“丘将军,所言有理。” 看柯埭这副讨好样子,丘古更对他感到恶心,索性不再理会,下令收兵回部族。 吴玉峰的尸体,被竖立在距离边城城门外三十米的地方。 那些乾兵残破的尸体,被堆积在旗杆下,只要站上墙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陶陂站在墙头,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自然知道这些北狄人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以为这样,就能影响他掌控边境军心? 哼,没有了吴玉峰以及那些不认主将的老兵,那些新兵只认给他们发军饷的人。 转过身,陶陂吩咐身边的亲兵:“派人盯着,等北狄人全都退走,出去将城外收拾了。” 亲兵领命,陶陂离开了城墙,开始部署下一步行动。 吴玉峰的事,陶陂也是迫不得已,最近宁州形势有变。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边境。 说起来,陶陂对吴玉峰也是有些爱才之心的,只可惜他曾试探过,这吴玉峰根本没有可能为他所用。 至于那个许满仓,陶陂并未放进心里去,以为也跟吴玉峰死在了城外。 今日北狄人的做法,让陶陂看清了对方即便是在合作期间也不会老老实实的配合。 陶陂也知道,跟北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灭亡。 但只要他接下来在乾国的一切顺利,将军权牢牢掌握在手里,便也不需要担心北狄。 早晚有一日,他会踏平他们。 ...... 丘古跟柯埭带着兵回去了,这一次杀了乾军将近三万人,又得了无数粮草,算是收获不小。 以往跑来打草古,还要丢掉不少勇士的性命,而这一次,乾人却主动奉上。 这让丘古觉得乾人总是自诩聪明,实则最愚蠢的才是他们。 在丘古心里,乾人就是只会内斗的窝囊废。 若不是他们运气好,出生在富泽的中原,早就不该存在了。 丘古虽莽撞,但也巴不得这种事情多来几次。 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柯埭,柯埭一脸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丘古觉得必须多劝劝大头人,早点让这个乾国人滚蛋。 不,这人知道的太多了,哪怕他在赫连族待了好几年,丘古也绝对不信任他。 乾人阴险狠毒,连自己手下的士兵都害,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帮他们北狄? 而且丘古知道,跟乾国大将军陶陂合作,也是这个柯埭在其中牵线。 丘古心里合计的时候,柯埭看向他的背后。 他能感觉到,丘古对他动了杀意。 但柯埭并未害怕,因为赫连通保现在还需要他。 身体随着马匹摇摇晃晃,柯埭将目光放在远处,随后又望向天空。 高空中两只鹰在盘旋,十分自由。 柯埭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一侧辽阔无边的草原。 还有一个人逃掉了,也许只是个无名小卒,但却让柯埭上了心。 他很好奇,前些日子被他驱赶的那一半士兵中的将领是谁? 今日死在边城外的人数,看似相差不多,但柯埭知道,至少缺了几百人。 虽说几百人应该对眼下的局势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万事就怕意外。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让结果大不相同。 乾国、北狄,终有一日,会分出个胜负。 而他柯埭,便是促成这一日到来的棋手。 回返的北狄军队中,将领各有心思。 一墙之隔的关内,不同的情绪也在私底下蔓延。 军营中,那些从各地分配来新边军,此时也是心慌慌的。 大将军召集了所有副将发布军令,副将又给牙将,偏将下达军令。 之后是各大小都统训话,再由各什长、伍长看管。 最下层的兵卒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吴副将带领两万老边军同一万新军出关后,便再没回来。 而这件事,被严令禁止在军中流传,违令者,以什连坐治罪。 但不能说,不代表一点都不了解。 城墙上,总有轮值的士兵,看到了远处的那场战役。 看到了无数乾兵的尸体被抛到了城门外。 看到了被吊死在旗杆上的吴副将.... 但他们不敢说,说了,不光是自己,还会连累其他袍泽兄弟。 整个边境,尤其是边城,一种沉闷的气息在军营中悄悄蔓延。 对于其余百姓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影响。 百姓如牛羊,关在城墙内,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打听不到什么。 只能感觉到最近巡视的边军,似乎像样了很多,一个个都很严肃。 但旌安附近的百姓不一样,他们知道吴副将带兵出去打北狄人了。 现在吴副将没有回来,却来了一大群陌生的士兵接管了旌安。 每天挥着鞭子,拼命驱赶那些服苦役的百姓,让他们加速建城墙,将旌安这里的缺口封住。 旌安这一处的缺口早就该封住了,若是早些这样做,也不至于让北狄人有机会冲进边城。 只等这一处封住,北狄人再想进攻入关,也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跑。 一直跑到天山那边,才能绕进关内。 到那时,他们旌安以及边城,奉池这些地方的人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怕什么呢? 一时间,不知何人、何处开始,有人开始赞颂大将军英明,能护边关百姓安稳。 第75章 无处容身 许满仓藏在边城外部远处,看着一队队士兵赶着马车从远处的密林回来。 待这些士兵全都进了边城后,许满仓来到了他们忙活了两天的密林。 这里有个大大的土堆,明显就是这两天新翻的土。 他寻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开始刨土,刚刨了浅浅一层,就看到土下露出的尸体。 这些尸体穿着边军的兵服,许满仓扔开了树枝,开始用两只手来刨。 被他翻出来的尸体越来越多,直到,泥土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许满仓颓废的坐到了地上。 吴玉峰死了,死后还瞪着眼睛。 许满仓就坐在这个尸坑旁,跟他对望着。 呆坐了好一会儿,许满仓木然的爬起来,将吴玉峰的尸体拖了出来。 又将其他的尸体重新掩埋,然后将吴玉峰捆在背后,离开了密林。 许满仓沿着密林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连阴山下。 连阴山绵延不绝,一重又一重。 因为有这座大山在,替乾国护住了大半个疆土。 连阴山山峰陡峭,沟壑纵横。 许多区域终年被浓雾笼罩,能见度极低,这使得误入其中的人极易迷失方向。 大山深处,极少有人踏足,所以藏着许多外面少见的凶猛野兽,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许满仓背着吴玉峰爬上山峰,没有往深处去,而是寻了个能看到两国的高处,将他掩埋在此处。 吴玉峰死不瞑目,许满仓也没有帮他合上眼。 背到这里来,他就是想让吴玉峰一直看着,看着他守护了多年的边境到底值不值得。 “吴将军,这里能看到乾国,看到边城,也能看到北狄的草原。” 许满仓对着新坟念叨了一句,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两国的交界。 “您曾经说,像我这样的人不能摇摆不定,否则两国都难以容身。” “可是我现在觉得,像您这样的人,好像也一样无处容身。” “这里不属于北狄,也不属于乾国,您就在这里看着吧,看看这天下,到底最后会落在谁的手里。” “也看看那些所谓的高官,为了那些权力,还会害死多少人。” 这些话,许满仓看似是对吴将军说的,实则也是对自己内心失望的折射。 许满仓在山顶陪吴玉峰待了一整天,第二日,阳光出现后,许满仓便下了山。 那匹被丢在山下的马,许满仓没有拴它,竟然也没有自己走丢。 骑上马,许满仓朝边城望了一眼,策马朝天山的方向跑去。 如今他已经不想管乾国跟北狄之间的事情了,但仍然需要回到乾国。 高大夫的家人还不知所踪,他准备潜回乾国去打探一下。 只是,他这张脸,真的太显眼了。 许满仓准备从天山附近还未建起城墙的地方潜入。 吴玉峰死后,旌安那边的关卡一定都被大将军掌控了。 翻越连阴山又太危险,所以只能跑的远远的。 从天山那边进入,许满仓还可以先去一趟虎州。 不知道刘大他们有没有成功见到仇将军。 更不知道仇将军若是得知边境的消息,又会不会上报朝廷? 对于官场权力上的事,许满仓出身寒微,并不了解。 他见过的最多的就是当兵的,最大的官就是大将军。 边境以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许满仓也并不清楚,他更不知道虎州在哪里。 于是许满仓决定,先顺路去虎州探查一番,再去寻高大夫的家人。 一路骑行,许满仓跑了大半个月,终于听到了奔腾的水流声。 这是兰河的主干河道,隔着兰河,对面便是天山。 此时的许满仓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那套北狄骑兵的盔甲早已被他丢在了半路。 牵着陪了他许久的马儿来到河边的一处浅滩,许满仓忍住了要梳洗一番的打算。 让马儿饮饱了水,解下了它背上的马鞍。 “走吧,回到草原去吧。” 马儿像是通人性一样,晃了晃头,在许满仓的手上蹭了蹭。 许满仓用力摸了摸马儿,然后在它身上一拍,马儿撒腿跑开。 跑出好远停了下来,许满仓朝它摆摆手,转身又抓了两把湿泥抹在了脸上,然后朝边境走去。 许满仓不知道虎州在哪里,他以前只听人说过,沿着阴白河一直走,就能到虎州。 所以许满仓入关后,一路扮做乞丐,靠乞讨沿着河流走。 天气越来越热,许满仓的身上散发着臭味。 一路上偶尔遇到几个人,无不是嫌弃的远远就躲开了。 这正是许满仓要的,他的相貌太明显,若是有人仔细去打量他,就算把自己搞的再脏也容易露出破绽。 这一日,许满仓在河边实在找不到吃的了,只能往附近的村庄去。 而且他走了好久,也需要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虎州还有多远。 走过一片片麦田,许满仓远远就听到了喧闹声。 前方有一个小村庄,里面似乎正在办什么喜事,非常的热闹。 许满仓走到村子外,刚好看到迎亲的队伍来接新娘子。 原来是村里有人家嫁女,许满仓还从未见过嫁女有这么大排场。 这女方家中在村里摆了不少席面,那些饭菜的香气让许满仓的肚子叫的越发厉害了。 大喜的日子,许满仓没有上前讨要图惹人烦,只是在村外站着。 正准备转身离开去寻点别的吃食,就见一个穿着体面,却满脸沧桑的老翁端着一个大碗走过来。 见许满仓要走,急忙喊住了他。 “给,吃吧吃吧,今天老汉我嫁女,相逢即是缘,你也沾点喜气。” 许满仓未曾想有人会端来食物给他,又听是今日设宴的东道主,连忙双手作揖道谢。 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接过大碗,没想到碗里的饭菜中竟然还有两块肥肉。 听着眼前这乞丐的吉祥话,老翁面露苦色,摆摆手转身回去了。 许满仓端着碗,在村口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开始狼吞虎咽。 满满当当的一大碗饭菜都吃进了肚子,许满仓总算是感觉没那么饿了。 他将碗放在石头上,没进村子讨嫌,朝村里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刚走出不远,就见穿着鲜艳的喜婆一边跑一边哭嚎着往村里跑,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也不知晓。 “哎呀,丁老汉啊,不得了啦,你家喜儿在花轿里自尽啦,这可怎么得了哟...” 第76章 一饭之恩 还未走远的许满仓闻言,犹豫片刻停了下来,转身回头去看。 村里人听到了那喜婆的话,顿时乱作一团。 刚刚还施舍给许满仓的好心老翁,更是险些一头栽倒。 他被人扶起,跌跌撞撞的朝外跑去,口中不断的悲呼:“我的女儿啊...” 许满仓看着一行人扶着那老翁朝前面跑,他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路上听着前面的村民七嘴八舌的劝说以及谈论,许满仓也算是听了个大概。 原来老翁的女儿被十几里外蔚县的一个姓王的财主老爷看中了。 那财主年纪都快比老翁还大,原本老翁也是不愿意。 奈何,那财主不光有钱,还是县里衙门师爷的岳丈。 为了逼迫老翁,他们还以服徭役的名义,将老翁腿脚不便的儿子给绑走了。 就这样,老翁的女儿喜儿不得不同意嫁过去。 今日村里那体面的宴席,也是财主派人置办的,哪想到花轿还未抬进门,新娘子就用藏起来的剪刀自尽了。 若不是喜娘喊了半天不见新娘子说话,她掀了轿帘看了一眼,只怕花轿就要抬去王府了。 村里人跑到了县城外,看到花轿已经落了地。 几个抬轿子的轿夫等在一旁,男方家里接亲的人已经跑没影了,想来也是回去报信。 老翁冲过去掀开轿帘,只见自己女儿的盖头还没摘,人歪在一侧,一把剪刀插在心口。 鲜血将大红色的嫁衣染成了暗红。 “喜儿啊,我的喜儿啊,是爹错了啊..老天爷啊...” 老翁哭得肝肠寸断,跪倒在花轿前。 村里其他人都知道这婚事到底是怎么促成的,因此看得不落忍。 大伙儿纷纷上前劝说,也有人让老翁快点想想法子,喜儿没了,可他还有儿子。 若是王老爷知晓喜儿自尽了,说不定恼怒之下,不会放过老翁一家。 许满仓听闻这些,默默穿过人群。 路过花轿时,他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沿着土路朝县城方向而去。 反正如今他已是无家无国之人,今日这老翁与他有一饭之恩,许满仓必定要报之。 走了大概一炷香左右,前方县城方向跑出来一群手拿棍棒的人。 在一个穿着长袍,留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带领下,气势汹汹的迎了过来。 许满仓站在土道上,这群人走到跟前见是一个脏得连模样都看不清的叫花子。 不耐烦的拿棍子朝许满仓晃了晃:“滚开滚开,哪里来的叫花子,别挡着路。” 许满仓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开口问道:“是王老爷家的人吗?” 领头的小胡子闻言“咦”了一声,走到近前停下了脚步:“你谁啊?” 许满仓看着这些人,就知道他们不是去解决事情的。 “我有事想见见王老爷。” “你?一个臭花子,赶紧滚,别耽误爷们去办事。” 许满仓还是不动,小胡子嚣张惯了,见状一棍子就抡了过来。 他以为自己这一棍子能把这叫花子打的头破血流。 作为县城富户王老爷家的管事,小胡子平日里在府中低三下气,在外面可是鼻孔里看人。 他们老爷是师爷的岳丈,跟县令大人也是常常在一起饮酒的。 整个蔚县,谁敢得罪他们王家? 别说一个叫花子,就是打死了又能怎么样?就跟打死一条野狗也没区别。 想象中的惨叫从小胡子嘴里发出来,许满仓身子一偏,抓住了小胡子握着棍子的手腕。 他一用力,小胡子的手腕“咔”的一声就被掰折了。 凄厉的惨叫声把小胡子身后跟着的那些家丁都给吓坏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管事就抱着手躺在了地上。 许满仓伸脚一挑,掉落在地上的木棍被他勾起。 他伸手一握,以木棍当做长枪奔着那些家丁就去了。 片刻后,这一群人全都躺下了,每个人最少断了两根骨头。 作恶是不可能了,许满仓用力之大,将他们的骨头都踩的粉碎。 即便是马上送医,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对于这些狗仗人势,欺压百姓之人,许满仓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他把所有被他打趴下的人都搜刮了一遍,搜出些许财物,转身又回去了。 花轿还停在路中央,那老翁哭晕过去一次,被掐了人中唤醒。 醒来后抹干了泪水求了村里人帮他把女儿的尸体从花轿中抬出来。 正准备背着女儿的尸体回去,许满仓回来了。 他将刚刚搜到的钱都塞到了老翁怀里:“王家派了一群人,带了棍棒过来,想必是要来寻你麻烦。” “我已经将他们拦住了,但也只能拖得一时,这些银钱你拿着,尽快带家人离开吧。” 许满仓只是路过,他护不了一辈子,所以才叫老翁逃走。 老翁抱着女儿的尸体,喃喃说道:“逃,往哪里逃啊?” 一旁跟来帮忙的村民,虽然也奇怪这个脏兮兮的乞丐是谁。 但眼下也不是追问的时候,大伙也是跟着发愁。 “就是啊,往哪里跑?” “没有官府给出的路引,跑了就会被当做流民,到时候田产没收不说,在外也进出不了城。” 又有人紧张道:“可不能跑啊,咱们是一个村的,你若跑了,我们要连坐的呀。” 乾国因为连年都有战事,所以对于百姓出入活动有着极严苛的要求。 哪怕是户籍地,也不是你想去哪就能去哪。 他们村离蔚县这么近,平日攒了些蛋和菜 ,抓了几尾鱼想去城里换些针头线脑都得交上好几文的入城费。 而且还不能在里面一直待着,到了时辰就得赶紧走。 许满仓一路专挑偏僻地方走,几乎不进城也不进村,所以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老翁神色绝望:“罢了罢了,就算能跑,又能跑的哪去?” 他一子一女,女儿被逼自尽,儿子又腿脚不便,如此活着还不如都随了女儿一起去了。 许满仓闻言,从老翁怀中又将那些银钱拿了回来。 “诸位若想不被牵连,只当从未见过我,王家之事,我去解决。” 许满仓说完转身就走,那老翁愣了一会儿才赶忙爬起来追赶几步,跪倒在地。 “好汉,可否留下尊姓大名。” 许满仓摆摆手,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喊道:“只当偿还你一饭之恩罢了。” 第77章 杀人 如今的许满仓算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了。 吴玉峰的死,整个边境的人心中都有数,所以他也不会再回军中。 当初被他派去找仇将军的人有几百个,许满仓不信一个都见不到。 到时只看仇将军是否会跟大将军沆通一气。 若真是那样,说明乾国已经烂的差不多了。 现在的许满仓不当自己是乾国人,也不当自己是北狄人。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说不准下一刻便会被抓到处死。 所以许满仓只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快步回到之前教训王家下人的那个地方,那群人被打断了骨头,还在地上哀嚎。 许满仓拎起领头的小胡子,两巴掌将他扇醒,问出了王家的具体位置,以及家中人口。 小胡子一开始还想要仗着自家老爷的名头吓吓他,结果许满仓随便拖过来一个家丁一手就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这一回,小胡子终于意识到,他碰到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大、大侠,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求求您饶我一条狗命。” 小胡子也姓王,是王家的远房亲戚,远到基本上八竿子打不着。 可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面皮,所以在一众想打秋风的穷亲戚里,得了王老爷的信任。 平日里也是为虎作伥,帮着王老爷做了不少的恶事。 许满仓问出了王家的信息后,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其他的恶事。 一手提起断了手的小胡子,让他带自己进城。 小胡子哪敢不从,内心其实更加窃喜。 进了城以后,还不就是他说了算? 许满仓看不穿人心,但他也不在乎。 临走前,一人一脚,将那些被他打残的家丁全部送去见了阎王。 然后,拖着小胡子一直到县城外。 蔚县只是泗州边缘的一个小县城,歪歪扭扭的城门口懒懒散散站着两个官兵。 小胡子提醒许满仓,他这一身乞丐模样,是不允许进城的。 许满仓只斜了他一眼:“我若进不了城,你也没什么用了。” “别别,小人有办法,有办法。” 小胡子收起满腹的心思,不敢再耍什么心眼,连忙带着许满仓朝城门走去。 守兵自然是认得小胡子的,见他抱着胳膊十分痛苦的模样,还主动上来询问。 “哟,王管事,这是怎么了?” 许满仓就跟在小胡子身侧,小胡子可是知道他一招就能要了自己命,哪敢多说。 “没事没事,摔了一跤,多亏了这小兄弟帮了一把,我得先进去看看大夫。” “那快去吧。” 若是许满仓自己,这一身打扮根本就进不了城。 但小胡子不一样,他带着,那两个兵也未盘问许满仓是否有路引。 进了县城,许满仓跟着小胡子来到了王家。 这王家不愧是县城里的土财主,大宅子建的很气派,占据了县城内主干街道好大一块地。 乾国对于府邸有很严格的要求,包括大门的规格,并不是想建什么样就建什么样。 这王家最多算是乡绅富户,家中没有做官的,所以正常来说,并不能建如宏伟的大门。 门前廊柱也只能用黑色,而王家就招摇的用起了红色。 当真是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了。 小胡子回到了王家,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但他还没有放轻松,冲王家门口看门的家丁使了个眼色,急急忙忙把许满仓请进大门。 一直将许满仓带到了院内,小胡子突然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大喊:“关门,关门,来人啊,把他抓起来!乱棍打死!” 许满仓就冷冷的看着,也不去追,反正早死晚死,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王家的家丁人数众多,在小胡子的呼喊下,大门被重重关上,从各个角落出来一群身强体壮的家仆。 许满仓并不惊慌,他就知道小胡子不会老老实实。 而且既然他敢进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许满仓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可上过战场,去过草原,见过大生死。 又天生神力的他对上这些外强中干的普通家仆,那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十来个家丁被许满仓打到爬不起来,惨叫声惊动了内宅的人。 一个胡须修剪的十分漂亮,挺着肚子,穿着绸缎衣裳,红光满面的老者从后院出来。 两个娇娇嫩嫩的小丫鬟扶着老者,看向许满仓的眼神透着惊讶。 “什么人?敢在我王府放肆?” 王老爷皱着眉头看向许满仓,只见他一身褴褛,头发凌乱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双眼。 “你是从哪来的乞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小胡子见老爷出来了,急忙抱着手臂跑过去:“老爷老爷,这小子刚刚杀了咱们家十几个人。” “什么?”王老爷也吓了一跳。 小胡子便贴到近前把事情说了一遍,老者也才知道他今日要娶的小妾竟然在路上自尽了。 “真是晦气。”王老爷怒喝道:“不知好歹,能入我王家是她的福气,哼。” 听闻看中的小妾宁愿死也不愿意进门,王老爷比听到许满仓杀了他十几个下人还生气。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去衙门叫人,赶紧把这乞丐带走,什么人都能进来,当我王府是什么地方?” 王老爷说完,就被搀扶着想回后院去。 就算那些家丁仆人被打躺在地上,王老爷全程也没把许满仓放在眼里。 再厉害,能厉害的过衙门的官兵吗? 小胡子急忙追上去:“老爷老爷,这个人,这个人...” 他想说这个人太厉害了,可看见许满仓朝他们大步走来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扭头就跑。 许满仓并没追他,而是几步冲到了王老爷身后。 等王老爷听见脚步声回头,一个斗大的拳头已经砰的一声砸中面门。 他那张因纵欲而苍老不堪的老脸顿时就凹了下去。 两个小丫鬟惊恐的发出刺耳的尖叫,手一松开,王老爷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小胡子听着身后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心中胆寒,一边喊人,一边飞快的冲出了大门。 第78章 灭门 等到王管事冲到了衙门报信,王老爷的女婿亲自带人来王家时。 王家大宅里,血腥气直冲脑门。 之前被许满仓打得倒地不起的那些个家丁仆人,也全都被放了血。 整个王家前院,遍地尸体。 王管事当场就吓尿了裤子,瘫坐在大门口不敢往里进。 衙门的师爷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赶紧催着府衙的官员进去查看抓凶手。 从前院找到后院,除了王家一个痴傻的小姐,其余一个活口都没有。 府中的库房也被撬开了,银子,银票散落满地。 王老爷死的最惨,头像是被大石头给砸了一样,连脸都看不出来。 蔚县最大的财主老爷被人灭了门,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百姓们纷纷猜测是什么人做的,如今知道真相的,只有那个生下来就痴傻的小姐跟王管事。 可那小姐连话都不会讲,问不出什么来。 而王管事自那天看到了遍地的死尸后,吓得跟痴傻也没多大区别了。 成宿成宿的不敢睡觉,生怕一眨眼,那个人就来杀他。 不管县令跟师爷问他多少次,他都不敢讲。 王家也不敢回,每天死皮赖脸的躲在县衙里,哪怕是住在院里也不敢出去。 王家的那些田产,自然被师爷跟县令大人两人给瓜分了。 师爷的妻子是王老爷的大女儿,娘家被灭了门,她每天嚷着让师爷抓凶手报仇。 可蔚县关了城门搜了好几天,挨家挨户的查,愣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十日后的清晨,县城里专门往城外庄子送夜香的夜香公,带着家里的儿子跟婆娘一人拖着一辆木轮车来到城门口。 车上摆满了几乎一人高的大木桶,还未靠近,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臭味。 守门的士兵捏着鼻子:“干什么?现在不准出城。” 夜香公一脸为难的想上前解释几句,可士兵嫌弃他身上臭,拿长枪指着不让他靠近。 “军爷,这都封了十日了,城里的夜香实在是搁不下了啊。” “跟我说有什么用,这是县令大人下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城。” 夜香公的儿子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满脸坑坑洼洼的疤痕相貌有些吓人。 闻言不满的大声吼道:“那倒是让县令大老爷下令,让城里的人别拉屎啊。” 夜香婆急忙拉住儿子,不住的道歉。 夜香公也趁机从怀里掏出一个臭烘烘的钱袋子,里面装着一些铜板。 “军爷,麻烦行个方便吧,就是夜香,这外面庄子还等着用呢。” “我们也知道军爷辛苦,您也知道我们一家,就是靠收点夜香为生,这再不让出城,整个城里都要臭了啊。” 夜香公掏的钱也没几个,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赚的只够糊口而已。 儿子已经二十有五,家里是做这个的本就不容易讨婆娘,再加上脸毁了,更是没了希望。 传宗接代怕是指望不上,能活一天算是一天了。 “你跟我们说有什么用?去去去,别在这熏我们,赶紧推走推走。” 夜香公叹了口气,哎了一声,无奈只好招呼婆娘跟儿子又把车拖了回去。 不过他们这次直接来到了衙门口,夜香公的儿子在停车的时候,还不小心洒出来一些屎尿。 整个衙门口顿时臭气熏天,衙门口的守卫都捂着鼻子后退。 夜香公陪着笑脸,说是想要求见大老爷,求他给开个出入城门的凭证。 门口的守卫不想去通报,可不通报,这夜香公也不走。 天这么热,臭气散的到处都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衙门门前都没有人敢走了。 守卫只好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师爷捂着鼻子出来了。 夜香公又说了一遍难处,这城内的夜香都是他们家在收。 封城这么久,实在是没有地方存了。 师爷让士兵检查一下,可谁能顶得住这个味道,敷衍的让夜香公把桶盖掀开看了眼就当检查过了。 于是,夜香公一家得了出入城的批准,推着三大车夜香出了城。 一直到离蔚县几里外的河边,夜香公赶忙停了车,让儿子帮忙,抬下了中间那辆车上的一个大木桶。 揭开盖子,许满仓从里面跳出来,一头扎进了河里。 洗泡了许久,可身上的味道还是难以散去。 这时,夜香婆笑着从车上解下来一个小桶,里面装着草木灰。 让许满仓把身上那套衣裳脱掉扔了,然后拿草木灰给他使劲揉搓着头发。 洗的差不多了,又翻出一套粗布衣裳。 “恩公啊,委屈你了。” 原来那人许满仓从王家后院围墙翻出去就撞见了正在夜香公。 他并不是在收夜香,而是偷偷的在王家后院烧纸钱。 许满仓当时差点就杀人灭口了,这夜香公却是笑着说:“你先告诉我,王家老爷死了没有?” 闻听此言,许满仓没有动手,只是告诉他,王家除了一个痴傻女子,其他人都死了。 夜香公当即倒头便拜,把许满仓视为恩公。 之后,蔚县到处都在搜人,许满仓就躲在夜香公家里存放夜香的草棚子里。 上门搜查的士兵受不了味道,草草检查一遍就走。 许满仓这才知道夜香公一家跟王家的恩怨。 夜香公一家世代都是干这一行的,不受待见,好歹不至于饿死。 原本夜香公有两个儿子,眼前的是大儿子,今年二十五岁,还有一个小儿子死于五年前,当时只有八岁。 那几日夜香公偶感风寒,两个儿子懂事,替父亲上门去收夜香。 结果小儿子提着恭桶出门时不小心洒了一些在后门上,就因为这个,小儿子被人按在恭桶里活活溺死。 大儿子要去拼命,也是被打了个半死,人虽然救回来,可这脸却是毁了。 报仇是不可能了,他们的命还不如王家养的狗金贵。 所以夜香公也只能隔三差五,偷偷摸摸的去小儿子死的地方,给他烧点纸钱,诅咒王家不得好死。 却没想到那一日,诅咒竟成了真的,王家被许满仓给灭门了。 大仇得报,夜香公一家虽然看出来许满仓的北狄血统,却也并不在意。 对底层连活着都很难的人来说,是哪里的人并不重要,怕是那些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硬要装人的畜生。 等了十日,搜查松了不少,夜香公合计了一个出城的计策,只是要许满仓钻进装夜香的木桶中去,要遭罪不少。 但许满仓从小到大吃过的苦不计其数,泡在夜香中又能如何?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幕,虽是耽误了一些功夫,倒也算是顺利。 第79章 北狄王的往事 许满仓换上干净衣服,又从旧衣服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钱袋。 倒出来里面都是散碎银两跟一些金叶子。 这些钱财是他从王家拿的,没有拿整锭银子也没拿银票。 不是许满仓怕被抓到,而是他从未用过大钱,更没用过银票。 在他的认知里,碎银子就是很大的钱,可以买很多的东西。 他从军之前,也只摸过铜板。 记得第一次面见大将军,大将军赏赐给他一盘银锭子。 但后来许满仓被关在小院,又被派去了草原,银子的事就无人再提。 许满仓将留了几块散碎银子,其余的要赠予夜香公一家,感谢他们冒着风险将自己送出城。 但夜香公一家说什么都不肯收,反而是夜香公的大儿子问许满仓,能不能教他几招? 他只是觉得,王家有那么多能打的家仆,都不是许满仓的对手。 就说明许满仓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 许满仓思索片刻,他并不比旁人多会些什么,无非是天生力气比较大。 但人的反应能力是可以练的,许满仓觉得夜香公的大儿子骨架粗壮,适合练些拳脚。 “我并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也不懂怎么教人,但从前我只是不断的练习劈砍,感觉练习的久了,也有些用处。” 许满仓的态度诚恳,对方也不好再求什么。 跟夜香公打听了去虎州的方向,许满仓跟对方一家告别。 走出一段距离回头,见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推着车走了。 许满仓蹲在河边,抓了些淤泥,将刚洗干净的头发和脸又给抹上了。 衣裳也弄得脏兮兮,然后光着脚离开蔚县。 入了关内,许满仓要更加小心。 但一直扮乞丐流民也不是办法,因为这样他想入城就很麻烦。 一些在城外的小的村子,对外来人也很是注意。 许满仓就这样一直在偏僻少人烟的地方行走,常常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哪怕身上有银钱也买不到吃食,只能见山入山,见林钻林,自己寻摸些什么来填填肚子。 就在许满仓赶路的时候,草原上那雄伟的王庭大帐,也是数千匹马儿的拖拽下缓慢移动。 北狄王拓跋凌没在王帐内,而是在前方军队的护卫下骑着马,身边跟着当初陪同许满仓回阿史那族的勒都思。 “还是没有找到哈只儿吗?”拓跋凌问。 勒都思摇摇头,自他从阿史那族回来,告诉王说哈只儿跑掉以后,王上就一直让他找,还秘密的找。 哈只儿的离去,让勒都思内心有些不舒服。 他想过如果王上要惩治哈只儿跟阿史那族,那么他一定不会帮忙求情。 勒都思是生气哈只儿没有义气,两人已经结为“阿干”。 如果哈只儿有难言之处明明可以实话告诉他,他会替王上求情。 可是哈只儿竟然跑了,招呼都不打一声。 勒都思感觉到了背叛,所以王上要他秘密寻找哈只儿,勒都思可谓是认认真真的在执行。 “王,我们的草原实在太大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不如您下一道命令,这样其他部族的人也不会敢收留他。” 拓跋凌摇摇头:“勒都思,这件事我信任你才会交给你去做,一定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赫连族的人知道。” “王,这是为什么?” 拓跋凌看向远处,许久才开口缓慢说道:“哈只儿,可能是我的孩子。” “什么?”勒都思被这句话惊得险些掉下马去。 “你应该还记得,十几年前,乾国皇帝带兵攻打我们的时候,我在王庭抓到了一个乾国女子。” 勒都思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王。 “可是您不是说,已经杀了她吗?” 拓跋凌缓缓摇头:“我放她走了。” “那...那...”勒都思“那”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糊涂了。 “哈只儿身上有我当初给她的信物。”拓跋凌沉浸在回忆里:“算算年龄,也差不多。” 勒都思忍不住回头,可惜只能看到巨大的王庭大帐。 “王上。”勒都思骑在马上,上身往拓跋凌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道。 “王上,仅凭一个信物怎么能确信哈只儿是王子殿下。” 拓跋凌笑了笑:“我也不能确定,只觉得看到那个孩子,就感觉很亲切。” “可是哈只儿身上可疑的地方也很多,他最开始装聋作哑,后面回到了族中又悄悄逃走。” “若他真的是王子,为何不跟您相认?”勒都思问出了疑惑。 这些问题,拓跋凌这段日子已经自己想过了。 他猜测哈只儿的娘应该还活着,如果她活着,一定不会让哈只儿跟自己相认。 那个女子,虽然是乾国人,却比草原上的女子还要直爽,比男人还要勇敢。 每每想起那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拓跋凌都心中火热。 他是想留下对方的,但他知道留不住,强留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作为整个北狄的王,拓跋凌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只能强要她,再放她走,但对方并没有任何感激,反而说过会杀他。 这么多年了,其实拓跋凌一直期盼着她来刺杀自己。 结果,想等的人没有等到,却等来一个戴着那信物的孩子。 拓跋凌也在想,哈只儿会不会就是他跟那个乾国女子的孩子? 可惜,曾经哈只儿装聋作哑,让他没有机会细聊。 原本打算待他到了自己身边再慢慢了解,人却跑了。 越是这样,拓跋凌越是相信哈只儿跟自己的关系。 “勒都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勒都思郑重点头,但心里总觉得很别扭。 “王上,即便哈只儿真的是王子,可他毕竟...没法服众的。尤其是其他的几位王子。” 见勒都思说的磕磕绊绊,拓跋凌豪爽的笑了:“勒都思,你怎么也扭捏起来了?” “哈只儿如果真的是我的孩子,就算我再喜欢他将来也不会把王位给他的,你放心。” “我只是觉得对他的母亲很是亏欠,想要补偿,毕竟是她的孩子,即使不能继承王位,做一个富足的头人也是可以的。” 第80章 征兵 北狄在血统方面,并未有太多的歧视。 不过北狄跟乾国是敌对,常年开战。 撸来的乾人都被当做了奴隶,因此生下的孩子也只能是最低等的奴隶。 但在拓跋凌心里,那个乾国女子是让他这辈子最动心的女人。 所以爱屋及乌,想到哈只儿可能是她跟自己的孩子,就忍不住想要对哈只儿好一些。 只可惜,勒都思偷偷寻找了那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 “阿史那族的人安排好了吗?” 勒都思回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他们迁徙到了屠各部附近,那里水草茂盛,有了您赏赐的牛羊,他们会富足起来的。” 拓跋凌点点头,勒都思曾经提出审问阿史那族的族人,被他拒绝了。 他觉得哈只儿对阿史那族有感情,从他坚持要送阿勒卜回去就看得出来。 就算那些人知道些什么,隐瞒了些什么,也是为了哈只儿。 拓跋凌不希望将来找回哈只儿后,因为阿史那族让两人之间产生裂痕。 勒都思也看明白了,心里重新对哈只儿提高了重视。 王上很明显,对那个乾国女子余情未了。 假如哈只儿回来了,王上真的能做到,只让他接管一个部族? 那么又会让哈只儿接管哪个? 勒都思没有想多久就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听到王上说。 “勒都思,阿史那族人口太少了,拨一些奴隶过去。” 拓跋凌想了想又说道:“屠各那里,我记得还有个阿鼻族,人很少,勒巴儿也很头痛,不如让他们并入阿史那族。” 勒都思领命,心里已经明白,阿史那族要崛起了。 ...... 许满仓还是沿着阴白河走,因为这个方向能到虎州。 但乾国一州之地面积不小,靠两条腿,还要避着些村落城镇,恐怕最快也要走上月余。 这一天,许满仓路过了一个村庄。 尽管距离尚远,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村子规模不小。 成片的房屋紧密相连,形成一片密集的建筑群。 而村子外面的田地更是一望无际,数量众多,而且每一块都被精心照料,看上去生机勃勃。 此外,从阴白河引出的一条支流巧妙地环绕着整个村落,犹如一道天然的屏障,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许满仓走到了支流旁,用手拘着喝了几口水。 抬头看去,对岸几个光屁股小孩正在浅浅的河道里玩水,一旁还有几个妇人正在洗衣。 那几个妇人也看到了许满仓,见是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花子,就喊了那几个小娃到岸上去,不要去对面,离许满仓远点。 这支流不宽也不深,妇人的话清晰的传到许满仓耳朵里,他并不介意。 自己这副样子,在外面遇到了人,一般也是别人躲着他。 眼看快要晌午了,许满仓有些饿。 原本打算遇到村子后换些吃的,现在见人家如此防备,他也就消了打算。 对岸的妇人端着木盆,招呼着小娃娃们回去了,河边安静了下来。 许满仓喝饱了水,在附近寻了有树荫的地方坐下休息。 蓝天白云,微风吹动田地里的稻穗,不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 这样安逸的感觉,让许满仓十分的迷恋。 正当他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见了马蹄声。 许满仓猛然惊醒,下意识的就躲到了树后。 骑马的有三个人,看穿戴,像是军中的,还带着兵器。 三人骑马入了村庄,在村口站定。 很快村里的百姓陆陆续续的从家中出来。 许满仓没有靠太近,只看见那三人中站在前面的那个,手里展开了一张什么东西。 应该是在宣告什么,说完之后,那人将东西递给村里其中一人,然后上马转身跑出了村子。 但没有回来时的那条路,而是往另一条路去了。 之后许满仓就见村里人都围在一起,议论声大的就连许满仓都能听见,只是听不清到底他们在讲什么。 定溪村,村正年过半百已是满头白发。 白头发都是这两年才生出来的,可见村正这两年有多不容易。 “哎,又要征兵了。”村正叹了口气:“刚刚你们也听到了,要打仗了,毛小子他们去服役的,都直接参军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有儿子被征召的人家顿时哭闹起来。 “服役还有机会回来,可去跟北狄打,那就回不来了呀。” 村正一脸的沧桑苦涩,以前他们定溪村在附近十里八乡那都是富裕的村子。 因为土地肥沃,靠着耕种,就算是每年上缴的赋税不低,也能剩口吃的。 再加上他们定溪村有山有水,还靠着阴白河,时不时能打点鱼去卖补贴些家用。 可是这两年,青壮都被征调走了。 不是拉去采石,就是强行充军入伍。 只剩下一些老弱妇人,没有壮劳力,咬着牙过日子。 之前村里已经被征走了一些男人,本来就要到期回来了,结果现在又说要去打仗。 采石虽然又苦又累,好歹能活下来。 可去打仗,那就是九死一生。 但今天来的军爷可不是来跟他们商量的,只是通知了一声。 这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也反抗不了。 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一片愁云伤感之中。 许满仓在村外,只看到村民们聚集了好久才慢慢散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看出刚刚那三骑是军中之人,因此有些好奇军中又有了什么变故? 于是想了想,许满仓抬脚绕过小溪走进村子。 村正正跟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抓紧给村里满13的男娃娶媳妇。 能多留一丝香火就留一丝,否则用不了多久,他们定溪村就要没人了。 乾国律例,男子满十五,女子满十四方可成婚。 男子满二十,女子满十八若无婚配,便由官府指配嫁娶。 这两年十五以上的男丁都去服役了,没去的也马上要参军了,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留香火。 在这样下去,岂不是就要断了根? 村正合计想着法子,就看见一个脏的脸都看不清的叫花子进了村。 “老丈,能不能讨口吃的?” 第81章 见闻 许满仓没有靠他们太近,只是远远的弯腰行礼。 村正打量了一番,因为许满仓太脏,头发又乱糟糟的挡着脸,他也没看出什么来。 扭头对不远处一个光屁股小孩喊道:“虎娃,回去找你娘拿些吃的来给二爷爷。” 叫虎娃的小子脆生生的答应了,一溜烟跑走。 村正指了指村口的大石磨:“坐会吧,吃的一会儿就拿来了。” 许满仓再次道谢,走到石磨旁边坐下。 村里来了生面孔,村正也就没再跟那些人商讨办喜事的事情,让他们先散了,回去先同家里人说一声。 等人走了,村正走到许满仓跟前。 “你从哪来啊?” 这年头生面孔很少见,因为出行有限制,就像他们这个村里的人想要去远点地方,都要找他这个村正开个引子。 引子也就相当于证明,没有这个东西,你去别的村或地方就进不去。 引子上得写清楚你去什么地方要干什么,要待几日等等... 许满仓只是在村口要饭,他若是自私进了村也是不行的。 但村正还是要盘问一下,因为许满仓太面生了,看这身形,年岁应该也不大,怎么会沦落至此? “老丈,我从旌安那边来的。” 村正很是惊讶:“旌安?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许满仓回道:“去年北狄人入关,家里人都死光了,我侥幸逃出来,再没有回去。” 村正闻言叹了口气:“哎,都是可怜人。” “不过,如今朝廷派了大将军来,听说旌安那边的城墙都要建好了,以后也不怕北狄蛮子再打进来了。” 许满仓摇摇头:“宁愿在外乞讨,也不愿回去了。” 村正点点头,也能理解。 这时候,虎娃端着一个大碗跑了过来。 村正连忙去接:“慢点慢点,把碗摔坏了,看你娘不揍你。” 虎娃不过四五岁,闻言嘎嘎的乐。 村正接过大碗看了眼,里面装着大半碗的蒸粟饭,半块面饼,跟一点小菜。 他递给许满仓:“吃吧,乡野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 许满仓感激道谢,接过碗刚要吃,看见虎娃依偎在老丈怀里,脏兮兮的小手塞在嘴里,盯着他碗里的面饼。 许满仓笑了笑,拿起面饼递过去,虎娃接到手就跑。 跑出十几步,这才转身,见村正爷爷没有说话,笑嘻嘻的蹲在地上啃起了面饼。 “这两年村里的青壮都去采石、从军了,地里的活就指望着我们这些老家伙跟女人。” “收成不如原先了,娃娃们平日里也吃不到啥好东西。” 村正摇摇头:“好赖还饿不着肚子。” 许满仓吃了几口粟饭,闻言说道:“我见外面农田种着稻米,长势不错。” “那些哪里是我们能吃的,等收割了都要交上去。” “往常交了还能剩下一些,现如今大将军要打仗,城里的官老爷收了粮要送去边关。” 村正看着啃得满脸口水的虎娃轻声说道:“也是为了保咱们平安,去打蛮子的兵里,说不定就有自家的孩子,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去打仗。” 许满仓没再说话,低头默默吃完了碗里的饭。 他觉得一切都很讽刺,百姓们勒紧了腰带,省出粮食供养的边境大军,却在自相残杀。 许满仓吃饭时,村正把虎娃招到跟前,抱在怀里。 他看到许满仓撩起散落在前面的发丝,尽管脸上抹的脏兮兮,可离近了还是能看得出很年轻。 “小哥儿今年多大了?” 许满仓愣了愣,实则他也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岁数。 当初许老爹为了让他早日顶替家里出劳役,也是谎报了年纪。 按那个算,他如今已是十七岁。 于是许满仓便说自己十七。 村正一听,又仔细打量着他,见他好手好脚,身体应当是没有毛病的。 “小哥儿,你既已无亲人,又无处可去,在外当流民总不是办法,若是不嫌弃我们这里穷乡僻壤,老汉我倒是可以帮你安顿下来。” 衙门还会来征兵、征劳力,村里多一个年轻人总是好的。 在此之前,这小哥儿也可以帮忙耕种,还有村中那些够年岁又怕配不到好人家的女娃。 招个女婿入赘也是极好的事,想来现在村中家家缺壮劳力,总有人愿意。 许满仓有些吃惊,他不知这老丈心里竟生出了这么多想法。 赶忙起身道谢:“多谢老丈好意,不过我还有事要去一趟虎州,实在是无法停留。” 村正只当是许满仓推脱之词,劝道:“小哥儿,虽是打不到咱们关内来,可如今关内也不安稳。” “你这样子在外行走,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当做流民抓去服苦役。” “你若肯留下,老汉我帮你在此处安家娶妻,一切都无须你来操心,村里帮你置办,你看如何?” 怕许满仓不信,他又表明了自己村正的身份。 许满仓这才听出其他意思,只是不管他所图什么,许满仓定然是不会留下的。 就算他没有其他事情要做,许满仓也不会留在这里娶妻生子。 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将这张脸洗干净,眼前的村正怕是再不会说挽留的话。 许满仓朝虎娃招招手,把碗递给他。 虎娃不怕生,从村正怀里钻出来,跑过来接碗。 “老丈好意心领了。”许满仓拱拱手转身离开。 村正见是真留不下,总不能硬绑了也只能无奈叹气。 刚转身准备回家去了,却听虎娃说道:“二爷爷,你看小石头。” 村正扭头,瞧见虎娃手里竟然抓着个银块儿。 他急忙抢到手里,是真的散碎银子,估摸着有半两重。 再回头,刚刚的乞丐已经不见了。 村正不信一个来村里讨饭的乞丐,身上竟然有银子。 他也算有些见识,知晓刚刚那人定然不简单,枉他还想着把人骗着留在村里。 如今想来,徒惹人笑话。 村正将银子收起来,摸了摸虎娃的头:“虎娃,莫要跟旁人说起这事,回头二爷爷去城里,给你买糖人吃。” 虎娃抱着碗嘎嘎的乐,殊不知刚刚的小石头能给他换好多糖人。 第82章 虎州 离开了村子,许满仓继续沿着大河主干走。 偶尔碰到来河边打鱼的渔民,他就跟人讨要些吃的。 大部分人还是很善良,见他衣衫褴褛的落魄模样,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 许满仓身上没有铜钱,若是什么都用银子,也只能引起怀疑。 因此他能讨就讨,讨不到也就算了。 只是这一路走来,许满仓也了解到了现在乾国境内的一些事情。 乾国面积不小,气候也比草原要好的多。 若不是有战争,乾国的百姓基本上都能过的很好。 只是常年跟北狄打仗,朝廷国库空虚,自然赋税就重。 哪怕是老天爷眷顾,风调雨顺,可那些百姓们还是过的很艰难。 这只是许满仓在外面看到的一些村落的现象,至于城内,他几乎没有进过,也就不是太清楚。 就这般走走停停,转眼间又到了中元节。 许满仓也终于到了虎州的地界。 他从一座荒山翻越,看到了一座大大的城池。 虎州有大半都贴着宽阔无比的阴白河,外围无数个靠着河岸为生的渔村。 站在荒山最高处,许满仓还看到了河边无数的船只,以及十分热闹的码头。 距离那一大片渔村不算太远的地方,就是虎州最大的城江金古城。 许满仓低头看看自己,决定先去渔村换一身行头,若不然他这副样子,可能也入不了城。 下了山,许满仓来到了河边,远远的就闻到了鱼腥气。 这里的小村子,家家户户都晒着鱼干。 村里的路,也是用一些河里摸来的贝类外壳碾碎了铺的。 许满仓没贸然进村,而是往河岸边停船的地方走。 一艘艘简单的小木船停在岸边,还有不少人在忙活,看样子是刚打鱼回来。 几个妇人坐在滩上,从渔网上往下摘挂住的鱼,有些破了的网,还要及时的给补好。 而男人们,则三三两两收拾船上的东西,或是在岸上休息。 许满仓走过去后,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一个妇人看了他几眼,招呼了男人过去,指着许满仓说了几句,然后从木桶里抓了两条鱼,用草绳拴好。 许满仓见那男人提着鱼过来了:“说句吉祥话,这鱼就给你了。” 这一路不知被施舍了多少次,有要求的还是第一次见。 但许满仓也知道对方不过是讨个吉利,于是拱手说道:“愿大哥岁岁平安,福泽绵长,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男人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将手中的鱼递给了许满仓。 爽朗的笑道:“你这话说得我心头热乎,鱼你拿着,我们捕鱼的讲究,图个吉利,你也别介意。” 许满仓感激地接过鱼,连声道谢:“多谢大哥。” “小兄弟从哪来啊?” 许满仓回道:“我从泗州来这里寻亲。” “泗州?”男人看了看许满仓:“你这就一路乞讨来的?” “也不是,路上不小心丢了路引跟盘缠,进不得城,所以才....” 男人闻言倒是生出不少同情之心:“没了路引,那确实难办,你的亲戚在什么地方?” 许满仓说道:“应该是在城内,只是我听说没有路引进不得城。” “自然是不行的,就连我们想进城去卖鱼,也得有村正开的引子,每日只得进去一个时辰。” “就是有了引子,入城每人还得交上一文钱呢。” 许满仓点点头:“大哥,那您帮我想想,我怎么才能进城去寻亲,老家人都死光了,若寻不到亲人,我也没地儿可去了。” 听许满仓这么说,男人想了想:“我们明日一早要进城卖鱼,你若知道你家亲戚住什么地方,我可以帮你去知会一声。” “可是,许多年没往来了,我也不知他住哪,只知道他好像在城中军营里。” “军营?”男人使劲摇头:“那地方可不是我们能去的。” 许满仓自然也知道,他就算能进城,也不敢轻易就直接去找。 他对仇将军并不了解,只听吴将军说过可信。 如今各个城池进出十分严格,许满仓原本想要跟这些渔民一起混进城。 但听说也要引子,许满仓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怕万一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会连累这些渔民。 “大哥,多谢您了,我再想想旁的法子。” 许满仓拱拱手,提着两条鱼离开。 夜里,许满仓将两条鱼烤了,吃完后,他来到了城外。 夜色中,城门紧闭,城墙上隐隐能看到人影,是值守的士兵。 仇将军管理的城池,比之前许满仓看过的任何一座城都严。 许满仓花了一晚上时间,才寻到了一处有机会潜入城的地方。 是城外引水入城的一条水渠,通过城墙下面,只是不知道里面有多长。 潜入之后露面会不会当场被抓住? 在水渠外反反复复的查看,天亮后许满仓离开了,他得做些准备才行。 与此同时,江金城内,仇将军仇津,正满脸凝重的坐在主帅营帐中,眼里隐隐有怒火。 在他下方,还站立着几个军中将领,都在等候仇将军发号施令。 “朝廷下了指令,命我赶去边城,听大将军的命令攻打北狄。” 看了看桌案上的旨意,仇津很想抗旨不遵,但出身武将世家,他若抗旨,便是将整个仇家陷入了不忠之地。 此时营帐中,都是仇津信任的下属。 听到仇津的话,几人自然也知晓他在愤怒什么。 “吴副将死的不明不白,两万多边军老兵全部战死,朝廷为什么就不查?”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副将大声嚷道。 仇津虽然愤怒,但他毕竟是将领,不能先乱了分寸。 “将军,您不能去,边境已经不是从前的边境的,陶陂如今已经彻底掌控了边境军权。” “当初也是他上奏朝廷,将您派到了这里。” 另一名牙将点头应道:“将军,边城吴副将的死实在太蹊跷了,未查清之前,咱们不能贸然过去。” 仇津叹了口气:“可是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难道要本将军抗旨吗?” 第83章 背后之人 仇津也往宁州递了折子,并且还跟家中通了书信,了解的比这些下属更多一些。 圣上旧疾复发,如今大部分政务,都是由二皇子暂代处理。 朝中太傅是二皇子党一脉,而大将军陶陂是太傅的女婿。 关于陶陂这个人,崛起非常快。 因此在得知他被封为大将军统管边境,还手握十万大军虎符时,仇津也曾暗自调查过。 目前得到的消息,陶陂跟太傅一样,都属于二皇子一党。 而且陶陂还格外的被圣上赏识,所以连带着二皇子都能被圣上高看一眼。 有这些蛛网一般交错的关系在,二皇子将来的机会更大了。 如今乾国圣上共有五位皇子,其中大皇子跟四皇子是正宫皇后娘娘所出。 当今圣上最重嫡庶,对两个嫡子,尤其是对年长的大皇子最为重视。 原本最应该成为太子的,就是大皇子,因为他不但是嫡子,还是长子,且稳重。 只可惜当年圣上为了锻炼大皇子,不但让他去军中历练,还让刚满十五岁的大皇子跟随他一同出征北伐。 结果那一次,乾军大败,就连圣上也险些没能回来。 而大皇子在回返途中受伤坠马,还被马踩断了腿,虽保住了性命却变成了瘸子。 瘸子无法继承大统,大皇子便失去了机会。 而四皇子年岁尚小,如今不过八岁,上面二皇子跟三皇子皆已成年。 二皇子的生母是贤贵妃,又自小聪慧,很得圣上喜爱。 在大皇子失去夺嫡资格后,二皇子呼声最高,圣上也经常让他帮忙处理政务。 只是一直也没有立太子的打算。 三皇子出身有些神秘,母亲不详,听说是当年圣上第一次出征时从外面带回的普通女子。 而且一直养在惠州行宫,连位份都没有,直到三皇子五岁时才被接回宁州,且只有三皇子自己。 如今,各皇子渐渐长成,圣上年岁渐高,又因年轻时受伤落下旧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立储之事似乎不远了,眼下朝中文官几乎一边倒的支持二皇子。 这未来大位归谁,似乎已有定数。 仇津的这些部下都不知道,他上的折子里,关于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边军的事情,讲述跟事情真相基本不差。 可是请求朝廷彻查的折子被原封不动的打回来了。 他相信这不会是圣上的意思。 两万多边军阵亡,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更没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似乎那些人只是河中的水花,溅落后无人在意。 眼下仇津只能确定的是,大将军陶陂是二皇子的人。 夺嫡之事,自古以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平静。 哪个皇子又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权旁落没有想法? 所以,陶陂将军权抓在手中,又是否是二皇子的意思? 毕竟,即便大皇子成了残疾,登顶无望,但他被圣上亲自教导多年,无论在朝中还是军中都有一定的威望。 二皇子想要掌握军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短短一年时间,陶陂的权力似乎过大了。 他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仇津无须知晓细节,只看结果也觉得有些蹊跷。 最主要的就是陶陂突然将督建城墙的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老边军突然派去攻打北狄,结果全军覆没。 这么大的调兵动作,仇津即便离开了泗州,也时时关注着。 乾国有五洲之地,泗州守护边疆,抵御北狄,因此每年消耗最多的就是泗州,其次才是皇城所在的宁州。 以前的边境守将,只统领泗州边军。 而现在陶陂被封为大将军,掌管十万兵马,不但接管了泗州边境的军队,战时还有权从其他各州调动兵马。 也就是说,陶陂以攻打北狄为由,可以随时上报,调动除宁州以外的兵马。 这权利大到让仇津害怕,眼下接了旨意,他就算是不情愿,也不得不带兵前往泗州。 有些事,仇津已经察觉到了,可他不能说。 说了,眼前这些信任的部下,一定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到那时,乾国外忧内患,北狄若趁虚而入,必定是生灵涂炭。 “我亲自去一趟也好,吴副将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我只有去了才能查清楚事情真相。” 仇津摆摆手,安排了副将许章留守,其余人散去准备,五日后,他将带虎州一万守军赶去泗州。 屏退了所有人,仇津也离开了军营。 天亮前,他有规律的敲响了城中一处小院的院门。 过了好一会儿,院门轻轻打开,仇津推门进去。 进了屋,点亮蜡烛,烛光照亮了屋内的人,是个生的五大三粗的汉子。 此人,正是刘大。 刘大一脸紧张,他已经在这里十来日了。 一路也是偷偷摸摸,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城根本进不去。 幸好,当初许满仓将他的百夫长牌子给了刘大,刘大拿着牌子,说有急报。 这才被带进城,还没有马上能见到仇将军,而是被盘问了好久。 后来许副将得知情况,亲自询问,知道刘大是边军,才立马禀报了仇津。 刘大见到仇津的时候,当场就跪下了。 他比许满仓早回了几日,许满仓让他直接来虎州,可他还是带着兄弟们赶去了边城那边偷偷打探。 结果亲眼看见了吴将军跟士兵在城外被北狄人围杀。 而城内大军没有动,城门紧闭。 同伍的兄弟们受不了刺激,冲过去跟北狄人拼命。 刘大当时也想冲过去一起杀北狄人,可他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将看到的一切告诉旁人,否则吴将军以及那么多兄弟就会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带着悲愤,一路疾驰,翻山越岭,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虎州。 终于见到了仇将军,但刘大不确定仇将军到底可不可信。 不过,他一个小小伍长,又能做什么? 把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统统告诉了仇将军,然后就眼睛一闭等死。 结果仇津并没有杀他,待刘大睁眼,发现仇将军咬着牙,眼中含泪,他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仇津没有带刘大回军营,而是让他藏在这小院里,说是要给朝廷上报此事。 刘大等了几天,仇将军终于来了。 所以,一见面,他就急着问朝廷是否有消息。 结果却听到仇将军的一声叹息。 “我给圣上的折子,被打回。” “朝廷命我带兵前往边境,协助大将军攻打北狄。” 刘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圣上为何不管不顾?边城内明明有大军,当时若是大将军带兵出城,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仇津之前没有对属下透露实情,但他心里很清楚。 或许就是他将事实上禀,才会被调走。 说不定,他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吴玉峰。 第84章 见仇将军 “刘大,朝廷的旨意我无法违抗。” “在我离开之前,会派人送你去宁州。” “据你说当日许百夫长让你们分批离开,但我让人暗查,来到虎州的似乎只有你。” “你如今是唯一亲眼所见此事之人,但在我让人通知之前,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你性命难保。” “到了宁州之后,你只管藏好,若有一日需要你替数万边军昭雪,到那时你再站出来。” 仇津将那份被打回的折子,连同一封亲笔信,交给了刘大。 刘大这才明白,仇将军似乎被连累了,他也自身难保。 “将军,我跟你一起去,我要去问问大将军,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死,为什么不出兵?” 仇津拍了拍刘大的肩膀:“你的任务更重要,眼下情形不明,切莫冲动。” 刘大泪流满面,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曾经鲁莽自负,觉得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接在手上的信件跟折子,却犹如千斤重,压的他痛不欲生。 “刘大,我会继续派人寻找你们当初那一队人马。” “泗州我是不得不去,你到了宁州后,一定要万分小心。” 随后,仇津安排了心腹带刘大立即出城离开。 就在刘大离开的当晚,许满仓从城外通往城内的水渠潜了进去。 他水性很差,只能靠着憋气慢慢往前摸索。 还不知这道从墙下穿过的水渠有多长,许满仓试了几次都没能通过。 反而差点溺死在水中,幸好他提前给自己绑了一道绳子,憋不住时就顺着绳子游回去。 不过这几次,他也大致预测了长度。 又歇息半个时辰后,许满仓深呼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沿着边缘前行。 胸口的气越来越少,许满仓不愿意就此放弃,又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游过了城墙。 他在水中没法睁开眼睛,只能一直往前摸。 却不想突然摸到了仿佛栏杆一样的东西。 还不等许满仓弄清楚,只感觉周边震了一下。 许满仓连忙四处摸索,却惊恐的发现他被困在了一个大大的笼子里。 憋的那口气再也坚持不住了,许满仓奋力挣扎,想要扒开笼子,但在水中却使不上力。 因为无法呼吸,窒息感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都要炸开了。 他不断的蹬着手脚,整个笼子被他挣扎的在水中来回晃动。 就在许满仓渐渐要失去意识时,巨大的笼子突然被缓缓吊起,慢慢的升出水面。 早已得到禀报的看守此处的将领带兵赶来,瞧见笼子里关的人不由得笑了。 许满仓找到的入口,是不通过城门唯一能进入城内的入口。 虎州靠近阴白河,沿岸多是渔村,水性好的大有人在。 曾经就有过渔民为了方便入城,从水渠下潜过去。 因为没有登记,一些人在城内偷盗,又从此处离开,颇让人头疼。 城内衙门总是抓不住人,不知道这些小贼是怎么躲的。 直到仇将军他们来了,才寻到了这个地方,然后弄了个带机关的铁笼子在城内水渠的出口。 只要有人钻进去,轻轻一晃,铁笼子就关上了。 当然,仇将军还派了人看守,若是关住了人要及时拉上来,不然就淹死了。 时日久了,那些小贼被抓了几个之后就再没人从这里进了。 城内城外的人都知道,只有许满仓不知道。 今日他也算是自投罗网了,因为水性不好,许满仓呛了好几口水,这时候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两个火把往前一照,许满仓被人撩起贴在脸上的散发,露出了脸。 “北狄人?” 本来许满仓应该被带去衙门暂时关起来,等明日开衙审问。 可他这张脸太像北狄人了,值守的士兵立即禀报上去。 仇津得到消息时,许满仓已经被带去了军营。 路上被押送他的人给了两拳,倒是把呛的水给吐出来,好受了不少。 仇津现在对北狄这个词十分的敏感,他心里惊讶竟然有北狄人潜入了虎州,还想进城。 不等见到人,就立刻派兵在全城以及城外搜查。 见到许满仓时,许满仓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仇津走过去,一旁的士兵薅着许满仓的头发让他仰起脸。 不过两人都未曾见过面,因此仇津不认识许满仓,许满仓也没认出来眼前就是他要找的仇将军。 但许满仓看出这是军营,眼前之人,双手背负,虽未着甲,却也自有一股气势。 “你是何人?潜入城内有何目的?” 仇津看向许满仓,一眼便知晓他是混血之人,并非真正的北狄人。 “咳...我要见仇将军。”许满仓本想偷偷潜入,不那么快跟仇将军见面,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你要见仇将军?” “是,我从边境来,有要事禀报,还望通传。” 仇津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许满仓?” 许满仓露出惊讶之色:“属下正是许满仓。” 仇津也很意外,他刚从刘大那知道许满仓的事,转头就见到了人。 “给他松绑。” 待许满仓被松开后,仇津这才说道:“我便是仇津。” “属下边军百夫长许满仓,叩见仇将军。” 仇津一伸手,扣住了许满仓的手臂,没有让他跪下去。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命心腹封锁了消息,调回外面搜查的士兵。 仇津将许满仓带入帐中:“你怎么会来此?” 许满仓没有废话,将他所知所见一切据实禀报。 听许满仓说,吴玉峰同边城两万多将士,被胡乱埋在边境外,仇津的拳头捏的咯吱响。 “仇将军,在我之前,可有其他人来?” 仇津轻轻摇头,并未告诉许满仓还有个刘大被他送走了。 眼下,仇津亦无法完全相信许满仓。 他之前跟吴玉峰有书信往来,可吴玉峰也不会专门跟他提许满仓的事。 终究是以貌取人,仇津也是一员驻守边境多年的老将,他信刘大却不信有北狄血统之人。 “朝廷命我带兵回泗州,许满仓,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 “大将军指挥不当,许满仓你也算作是证人,到时,我自会向朝廷上报,替边军将士讨个公道。” 第85章 重回边城 许满仓心中一紧,他并不想回边境去面对大将军。 吴副将都落的那个下场,大将军又怎么会给他活命? 见许满仓犹豫,仇津对他更是起疑。 “莫非你还有什么事对我隐瞒?” 许满仓知道仇将军对他可能不信任,但此时他也别无选择。 将自己从军后,经历的一切跟仇将军全盘托出后。 许满仓叹了口气,拱手道:“属下并非有所隐瞒,只是仍有许多地方还想不明白。” “而且,属下觉得,回去之后,大将军不会放过我。” 其实仇津听许满仓说完后,再结合之前刘大所说的一切,他对许满仓就不再怀疑。 只是,仇津觉得,也不能就这样放许满仓离去。 “你放心跟我一同前往,仇某护你周全还是可以做到的。” 仇将军已经这样说了,许满仓便是不想同意,此时身在军营也无法离去。 三日后,仇津让许满仓蒙面混入亲兵之中,跟随仇津以及虎州一万大军前往泗州。 那晚许满仓被带去军营,知道的人都被仇津下令封口了。 所以即便有人看到仇津身边多了个不露脸的,也只以为是谁脸上受了伤。 来的时候许满仓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他绕路绕远,躲避着一些城池,因此走的很慢。 而现在跟随大军,速度竟快了许多。 夜里扎营,仇津叫许满仓入营帐内,又详细询问了北狄的情况。 许满仓也没有隐瞒,将自己在北狄的见闻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两国之间,乾国占据了地利,要说打北狄,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只是乾国内部并没有那么团结,而北狄就不同了。 北狄生存环境恶劣,内部也有争斗,可一旦对乾国开战,那绝对是万众一心。 因为不管北狄哪个头人,目的都是想侵占乾国富饶的疆土。 听许满仓说完北狄的一些事情,仇津也敏感的察觉到,那个赫连通保,似乎是个变数。 “想不到,我乾国边境,竟然已经被北狄人入侵到了这种地步。” “你说的那些事,我要等亲自见了大将军,才能做决断。” 许满仓默然,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可仇将军还是选择要当面问个清楚。 从这一点,他便感觉仇津或许对乾国是忠心的,但却不能信任。 只是眼下,许满仓也没有办法离开。 行军十数日,部队进入泗州地界。 泗州为军事要地,行军运送物资方便,有一条专门通往边城的官路。 但他们到了奉池,便收到了大将军的军令,命虎州一万兵暂时在奉池休整。 又命仇津赶去边城会面。 仇津带上了亲兵队,其中便有许满仓。 再次回到边城,虽只短短一年多时间,可许满仓进了城之后。 看到熟悉的街面,以及一些熟悉的人,依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年多,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了。 许满仓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低头躲避白眼跟谩骂的黑狗子。 路过家外的那条小巷,许满仓扭头看了一眼。 路过曾经高大夫的医馆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被烧过的医馆已经拆除了,没有盖新的房子,空荡荡的一块地,只残留了一些痕迹。 就像是他此时的内心,也是空荡荡的一片,被抹去了很多的东西。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许满仓转过头,跟上了队伍。 大将军陶陂暂居在边城,曾经谢之庆住过的府邸。 仇津求见,被带到了书房。 许满仓随同其他亲兵站在院内守候。 书房中,仇津行了下官礼,不卑不亢。 “仇将军,本将也不跟你多寒暄了,此次命你尽快前来,是因为本将派出的探子,打探到北狄正在调动兵马,准备对我们边境发起进攻。” 陶陂起身将仇津带到一旁的桌案旁,上面展开了一幅特别细致的地图。 仇津的目光很快被地图吸引,陶陂指着地图上的一些标记说道。 “仇将军,时间紧迫,据探子回报,屠各、鲜于部族已经集结了至少五万以上兵力。” “赫连族也有差不多,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这里,还有部分大军在继续往这里地方聚集。” 陶陂面色严肃:“此次保守估计,北狄至少出兵十万,我们虽然兵力相同,可仇将军你也知道。” “在草原上,我们实在是占不了上风。” “不是本将要涨他人志气,而是若在草原上发起战争,阻碍不了对方骑兵的速度,咱们太过被动。” 仇津点头赞同:“那大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这一次还是以防守为主?” “对,当初圣上决定修建城墙,正是这个目的,避人之长攻人之短。” 陶陂的手指划过边境城墙:“依本将所见,若北狄进攻,应该会着重进攻这两处关口。” 他分别在边城城门跟旌安两处点了两下。 “到时你我分别守住这两处,再安排数万骑兵埋伏两侧。” 手指继续滑向两处标记:“这里有土坡,密林,适合埋伏。” “而且这个位置,从边城侧面通过连阴山可以绕过去。” “我准备派人在此处埋伏,待北狄强攻不下准备撤退时,用来拖住他们。” 仇津仔细看着地图,听着陶陂的讲解,对陶陂当真是刮目相看。 “仇将军,至于为什么要拖住他们,想必你也想到了。” 仇津双目泛光:“将军的意思是,在北狄大军攻来的时候,派人从这里去他们后方突袭?” “哈哈哈,仇将军不愧是有多年领兵经验,这个计策仇将军觉得可行吗?” 仇津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脑子细细思索,其实陶陂的布置,只要内部不出问题,绝对是能重创北狄的好计策。 他们以守为攻,并不需要太多兵力。 “将军运筹帷幄,属下佩服,只是,派出侧面埋伏,跟派去后方突袭的队伍,只怕是危险重重。” 陶陂闻言双手背负:“仇将军,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没有不死人的。若是能为乾国打下十年安宁,些许牺牲也是值得的。” 第86章 反转 仇津并不是妇人之仁,打仗没有不死人的。 若是能彻底灭了北狄,哪怕是边关十万将士都牺牲了,也是值得的。 这一次,陶陂的安排并没有问题,仇津也看得出,陶陂是真的懂行军布阵,并非纸上谈兵。 两人又将后续兵力安排,以及粮草,守城等一系列事情安排好。 这期间,两人多次意见相同,若不是吴玉峰的死,仇津恐怕也会对陶陂生出不少好感。 安排好这些事情,仇津正想着要如何开口问,陶陂却自己说了。 “仇将军,我知道吴副将生前跟仇将军你相交甚好,你或许对我有些误会。” 仇津回过神:“大将军,属下跟吴副将同在边关数年,自然有些情谊。” 陶陂点点头:“仇将军是否对吴副将的死有疑虑?” 不等仇津回答,陶陂又说道:“其实,最近我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有人说我为了掌权,设计害死了吴副将跟数万边军将士。” 陶陂露出一丝隐忍的苦笑:“我想,仇将军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仇津不知他是否在做戏给自己看,只沉声说道:“恕仇某冒昧,大将军能否给仇某解惑?为何边城五万大军不出,要眼睁睁看着吴副将他们死?” 陶陂正过身来,目视仇津:“自然,若不能让仇将军相信本将,之后这一战,恐怕将军也会疑心不会全力以赴。” “到时若输了,本将被问罪是小,连累了众将士以及无数百姓,才是大。” 陶陂说完,走到书架旁,伸手取来一个小小竹筒:“仇将军看看吧。” 仇津接过,知晓这是摊子传讯用的工具,他打开竹筒,从中倒出一卷密信。 展开之后,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蝇头小字。 仇津看的两眼酸疼,总算是看完,但心中却是疑虑更甚。 “大将军,上面写吴副将私通北狄,可吴副将却是死在北狄人手中,这是诬陷。” 陶陂并不急于解释,又取出几封信件。 仇津一一翻看,其中有吴玉峰跟谢之庆的信件来往,还有北狄赫连头人跟吴玉峰的信件。 “本将也是不信的,毕竟吴副将在边城多年,他若叛变早有机会。” 陶陂将仇津的疑惑说了出来,倒是让仇津无话可说。 “只是,上一次他主动要带先锋军去突袭,让本将带大军随后。” “本将信任他,给他准备足够的粮草做好接应。” “但却发现,城外早有北狄的大军在埋伏,而且....”陶陂冷哼一声:“他将粮草交给他的亲信吴遂负责,吴遂将粮草都送给了北狄人。” 陶陂所说,跟许满仓和刘大完全是两个版本。 “仇将军,本将虽然痛恨吴玉峰跟北狄人勾结,但也只想要拿他听候朝廷发落。” “奈何吴玉峰早已将边军收为己用,他带的那些兵,只知谢之庆跟他,不知朝廷不听本将军令。” “当日他亲自点了原来那两万多边军跟他一同深入草原,说是准备来一次奇袭。” “可结果他却带着北狄大军回来了,而当时边城外早有埋伏,就连旌安也受到了冲击,本将城中根本没有五万兵马,早已不得已分兵去了旌安。” 陶陂叹息道:“若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敞开城门跟不知几何又随时会把刀砍向同胞的那些叛贼拼命?” “那样只会让全军覆没,再让北狄铁骑冲进边城,一路杀到奉池。” 陶陂说的有理有据,仇津看着那些信件,上面还有吴玉峰的印信。 他跟吴玉峰通过书信,这笔迹确实是吴玉峰。 但...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老边军都死了,死无对证,也任凭大将军怎么说。 仇津拿不出证据反驳,内心也不愿意相信大将军说的是真的。 如今,唯一能证明当日之事的,还有两个证人,那便是许满仓以及刘大。 刘大被仇津秘密送往宁州保护起来,若有一日需要认证,刘大就是关键的一员。 而且最重要的是,刘大并非老边军,他是在大将军上任后,从其他地方守军调动来的。 所以,刘大有必要替吴玉峰说谎,得罪大将军吗? 刘大的事,仇津没有说,他既然心有疑虑,那就要自己查清楚。 至于许满仓,许满仓所说的一切,仇津也并不完全相信。 因为他有一半的北狄血统,去了一趟北狄,平安无事的回来。 若是许满仓倒戈了,投靠了北狄,回来做了探子,仇津也一点不意外。 陶陂见仇津没有说话,在那深思,也不打扰他,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 “仇将军,我知道我口说无凭,你与吴副将相交多年,一定会更信任他。” 陶陂喝了口茶,叹息一声:“只是北狄大军进攻在即,实在耽搁不得。” “对边境,仇将军你比我有经验,若是不信本将的话,仇将军自可去查,只是大战迫在眉睫,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仇津连忙抱拳:“大将军说的是,先应对眼前。” 陶陂慢点点头,又跟仇津商讨起军备事宜。 并且让仇津守城,他带兵出城迎战,这一决定,让仇津对大将军的怀疑也少了许多。 “大将军,还是属下带兵迎战吧,大将军统领大军,不能以身犯险。” 陶陂轻轻笑了笑:“我怕仇将军担心,毕竟人言可畏。不过你也不必担忧,本将自幼习武,十五岁从军,对上北狄人也有一战之力。” 仇津被陶陂这番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倒好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仇津领兵多年,出身也不低,倒也不至于被陶陂区区几句话就打消了怀疑。 “大将军,属下请战,出城迎战,配合骑兵伏击之事,就交给属下吧。” 仇津断定,哪怕陶陂真的有诈,也不敢像对吴玉峰一样对他,因为他跟吴玉峰不同。 仇家世代为官,虽都是武将,但在朝中,在军中也有不小的话语权。 陶陂深深看了仇津好一会儿,站起身,递给仇津一杯茶。 “好,仇将军既然信我,那就由仇将军出战。” “边军以及虎州将士,仇将军可随意调遣。” 两人举起茶杯,陶陂露出笑意:“先以茶代酒,待大胜之日,陶某再亲自设宴,跟仇将军把酒言欢!” 第87章 北狄攻城 仇津建议,让他带来的那一万虎州军驻扎旌安。 北狄大军攻来,大将军指挥防守,再由他带三万边军从旌安出城杀敌。 这个时候,两边各埋伏一万骑兵就可以出动了,断了北狄人的退路。 而那两个埋伏点,其中一个,正是吴玉峰及那两万士兵的埋身之地。 商议好之后,仇津就带人离开了边城。 直接去了旌安,再派人去奉池传令虎州军赶来旌安驻扎。 安排好一切后,仇津单独叫了许满仓跟他详谈。 他将大将军的话告知许满仓,许满仓听得愤怒不已。 “吴副将不可能勾结北狄人。” “我也相信他不可能,但大将军手中有他跟北狄私通的证据。” 仇津看着许满仓说道:“光凭信任并没有用,哪怕我上了折子也无法说动圣上严查此事。” “但若是大将军,将手上的证据呈上,那吴玉峰就算是死了,也要背上不忠之名。” 听到这些,许满仓渐渐冷静下来。 仇津要的是证据,但当日他明明分批派了人,让他们不要回边城,直接去虎州找仇将军。 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出现,许满仓知道,只凭他自己,仇津也是不会相信的。 而证据,许满仓哪里有? 仇津现在也是脑子很乱,他没有多逼问许满仓,让他出去了。 探子回报说北狄正在集结大军,之后这段时日,仇津也派人去打探。 原本这种事情,他应该让许满仓去最合适。 不过仇津却没有用他,只让他扮作亲兵,跟在自己身后。 距离得到消息又过了一个月,北狄大军真的开始进攻乾国边境了。 浩浩荡荡的北狄铁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缓缓从草原向边境流动。 此次是草原三大部族出兵,赫连族出兵三万,屠各跟鲜于各出兵一万。 数目远远少于乾国探子打探到的数量。 但这三军汇合到一处,无数战旗飘动,也是遮天蔽日一般。 随着北狄大军越来越近,边境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 伏击的军队早已到达了指定的地点,距离边城大约有三里左右的距离。 许满仓跟随仇将军登上了旌安刚刚修建好的城墙。 旌安的这一段城墙,原先有个缺口,却在短短几个月内就修建完成。 沿着原城墙接过来,墙头依旧有垛口,有了望点。 此时城墙之上,堆满了守城用的东西。 大战一触即发,看着远处的一道黑线,如海浪般朝这边涌动。 仇津也不禁严肃起来,至少目前看,大将军派出的探子,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 北狄大军在离边境二十里远的距离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安营扎寨,组装巨木攻城车。 虽然是三个部族出兵,但没有一丝混乱。 已经搭好的营帐里,丘古端坐首位,下面是屠各以及鲜于部族的两名将领。 “今晚都好好睡一觉,明日卯时攻城。”丘古端起面前的碗干了一碗酒。 屠各部的将领呼厨炎面上带着忧色:“乾人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伤亡会很大。” 丘古摇摇头:“呼厨炎,这次我们带的大部分都是奴隶兵,但是乾国人只会死的更多,你不必担忧。” 呼厨炎还是忧心:“丘古,明知道乾军有埋伏,万一你们联系的那个乾国将军是蒙骗我们呢?” 鲜于部的将领也赞同呼厨的想法:“乾国人诡计多端,万一这是他们计谋?” 丘古压下心中的烦躁,其实他也很讨厌这样的打法。 “这是我们大头人跟王上一同商定好的,你们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 呼厨炎看了眼鲜于的将领,两人目光对视,虽是有些不服气却也不能违抗。 谁让目前除了王,就是赫连族的实力最大呢? 第二日卯时,三军已经整装待发。 这个时候,日头刚刚出来,随着号角吹响,无数北狄铁骑冲向了边境城墙。 马蹄声震得整个边城都在震动,边境的百姓们胆战心惊的躲藏在家中。 期盼着这雄伟高大的城墙,可以如以往那般,将北狄人牢牢的阻挡在外面。 只是多年的攻打,北狄也并非一点长进都没有。 上万的北狄铁骑后面,跟着几辆巨大的攻城战车。 车上几根在顶端包了铁皮的巨木,上面还铺着厚厚的牛皮。 无数奴隶在牛皮下面用力推着巨车,速度不慢的朝边城的城门冲去。 此次进攻的主要点,还是在边城。 当大批的北狄骑兵闯进射程范围内,城墙上早已做好准备的士兵便开始放箭。 箭雨带着呼啸声,从高高的城墙上抛射。 也不用刻意瞄准,下面的北狄兵密密麻麻,立马射中了大片的人。 但顶着箭雨往上冲的北狄骑兵,各个装备精良,就连胯下的马匹都披了甲。 箭矢打在盔甲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当这些声响汇聚在一起,又十分的震耳。 只有个别运气不好,被箭矢穿透了护甲的缝隙中了箭。 一波一波的箭雨几乎没有停下,整个边城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不过即便是这么密集,北狄人的伤亡却不重。 就在这时,几架重弩射出了如同小孩手臂粗的弩箭,这才开始对城墙外的敌军造成了有效的伤亡。 但弩箭笨重,使用起来非常不便,射出一箭需要准备好一会儿,效率不高。 而且即便是弩箭,也射不穿那些厚厚的被加工过的牛皮车。 付出了一些伤亡的代价,北狄大军终于冲到了城墙下。 对于守城,乾军已经有了经验,等北狄人开始利用巨木牛皮车撞击城门。 利用木梯往城墙上爬时,城墙上的守军就开始用石块跟木头往下砸,也用弓箭往下射。 正在爬梯子的北狄兵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掉,但依旧是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很快,城墙下就堆起了一堆尸体。 而城门上方,砸不破牛皮,他们也有办法应对。 火油往下浇,然后往下丢火把,巨大的牛皮攻城车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藏在下面的奴隶被烤的受不了,纷纷从牛皮篷子下面跑出来。 不是被头顶的石头砸死,被弓箭射死,就是被后面补充上来的北狄骑兵给踩踏而死。 第88章 战场厮杀 这一场攻城战,守城的也不是没有伤亡。 当北狄兵搭了无数梯子往上爬时,下方不远还有骑兵往城墙上射箭,替他们争取机会。 双方目前来看,还是北狄伤亡惨重。 但当第一个北狄兵爬上墙头时,个体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 一个北狄兵要三四个乾兵才能抵挡住。 这些北狄人上了战场,就像是受了激的野兽,拼命的架势还没到跟前就让人胆寒。 战场上厮杀,最重要的就是气势,气势一弱,就全完了。 而过去跟北狄厮杀过多次的那些老兵,几乎都跟着吴玉峰死在了城外,如今守城的都是从各个州调来的普通守军。 虽然经过了训练,但也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因此双方一接近,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局势。 这些新边境军尽管手持长矛,身披铠甲,可面对着那些身形魁梧,眼露凶光的北狄士兵,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怯意。 之前练习过的战阵因为心中的惧意都乱了,每一击都无法完全施展出应有的力量。 反观北狄兵,他们咆哮着,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野性的怒吼,仿佛要将面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冲上城墙的北狄兵越来越多,墙头的血都顺着墙洞流淌下来,在平整的墙面上形成了一幅幅血腥的图画。 边城内的百姓远远的看着,心中发慌,开始准备要往连阴山逃跑。 大将军陶陂亲自披甲上阵,他身后的亲兵也各个威武不凡,很快帮城墙上解决了一部分压力。 但越来越多的北狄兵朝陶陂冲了过来,他这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下面城门口堆积了几辆被烧毁的巨木车,反而算是堵住了城门暂时无忧。 只是城墙快要受不住了,北狄士兵悍不畏死,自从他们上了城墙,之前城墙上的防守就没了用处。 幸亏这时候,时刻关注着这边战斗的仇津,果断下令出兵。 原本以为防守战怎么都能守上一阵子,待北狄人扛不住伤亡撤退的时候他们再出兵。 结果高高的城墙连半日都没有挡住,再这样下去,边城就破了。 仇津带着三万兵马从侧面冲了过去。 北狄人果然慌乱了起来,丘古跟另外两个部族的将领都没有上前,而是在后方指挥战斗。 看到仇津的兵马,丘古下令撤退,已经攻上城墙的那些士兵也不管了。 三军全部后撤,仇津带兵追赶,同时又让人放讯号。 只要这时埋伏在两侧的骑兵出现,就能将这一部分北狄士兵留下。 但信号放出去许久,之前说好的埋伏却没了动静。 而跑得特别的快的北狄军队却突然毫无征兆的转身杀了回来。 仇津所带领的三万大军都是步兵,北狄却人人有马。 在没有遮挡的平原上,他们根本抵挡不住北狄骑兵的冲击。 眼下也不是追究为何两万骑兵没了动静,仇津冷静下来,迅速指挥。 让所有士兵分散开结成战阵。 马蹄声轰隆轰隆的,仿佛踏在每一个人心上。 几乎是转瞬之间,北狄大军就冲到了近前。 血肉之躯的碰撞,几乎在瞬间肢解,即便是分散开第一次冲击也带走了不少人的性命。 许满仓跟着仇津在后方,看着惨烈的战场,浑身热血翻涌。 好在,仇津的反应迅速,命令也下达的准确,虽然第一次冲击就给己方造成了不少的死伤。 但总算是挡住了北狄骑兵的步伐。 马儿跑不起来,骑兵的优势就小了许多。 双方陷入厮杀,丘古甩开膀子带了一队士兵直直朝着仇津他们冲去。 这一仗,他的目的就是对方的将领和尽可能的消灭更多的乾军。 仇津也看到了冲来的士兵,他丝毫不惧,带着护卫他的亲兵迎了上去。 许满仓一支长枪,直接穿透了一名北狄骑兵,用力一挑,长枪上穿着尸体被他甩飞。 看到丘古的那一刻,许满仓翻身上马,直奔丘古而去。 他蒙着脸,一身乾国士兵的装扮,丘古没有认出许满仓。 只见对方人群中有一人十分的勇猛,骑在马上,身姿灵活,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许满仓长枪使的并不好,他将长枪当做箭矢猛的朝丘古投去。 丘古翻身躲过,长枪来势未减,将他身后的士兵穿了透心凉。 这让残暴弑杀的丘古第一次有了些惧意。 想不到,乾军中竟然有这般厉害的人? 丘古大喝一声,也不朝对方的将领去了,这样厉害的小兵他也不能放过。 两人都奔着对方而去很快就拉近了距离,丢掉长枪的许满仓抽出刀,跟丘古狠狠撞在了一起。 丘古也是用刀的,用的是北狄常见的弯刀。 只是他的弯刀比常人的都要大上一圈。 两把兵器碰撞在一起,竟然不相上下。 只是许满仓的刀是军中普通制式,远不如丘古的兵器好。 这一撞,他的刀就被砍出了豁口,这般下去不出几下刀就会断掉。 丘古哈哈大笑,弯刀一旋直接朝许满仓的脖子砍去。 许满仓整个人都仰倒,避开被枭首的危险时躺在马上一脚朝丘古踢去。 丘古也不得已收刀躲避,一个交错两人不相上下。 许满仓冲进了对面人群中一连斩杀了数名北狄兵,又调转马头朝丘古冲了过来。 丘古也严肃了起来,他伸手一挥,屠各跟鲜于两大部族的将领也带兵朝这边杀过来。 但他们的目标是仇津,眼看仇将军那边被围住,许满仓也不得不放弃杀丘古,想要回援。 可丘古却对他起了兴趣,怎么可能放他走。 两人拼杀在一起,丘古这边有士兵帮忙,很快就将许满仓包围。 陷入北狄士兵围攻的许满仓还要防备丘古,一时间险境连连。 另外顾不上的地方,三万乾兵也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减少。 即便北狄人弃了马,他们也杀不过。 仇津带着亲兵,混入了战场苦苦抵抗,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步入吴玉峰的下场时。 两侧突然传来喊杀声,边城的城门也缓缓打开。 里面冲出一队队士兵清理堵在城门口的巨车,准备出兵援助。 爬上城墙的那些北狄兵没了支援,再凶猛也抵不过人海战术,很快都被消灭。 而大将军也终于空出手派兵支援仇津他们。 第89章 有细作 即便仇津紧追不舍,但还是让丘古他们跑了。 那两万骑兵追出去好远,又留下不少北狄人的尸体,这才回返。 仇津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看着士兵们打扫战场。 乾国的士兵尸体跟北狄人的尸体被分开,仇津走过去一个个看,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他命人拖出十几具北狄士兵的尸体,让人把他们的衣服都扒光。 发现不少人身上都有烙印,还有鞭痕。 常年跟北狄打交道,仇津知道这些都是北狄的奴隶。 北狄奴隶有很多种,有混血,也有战俘。 战俘便是那些不肯归顺的小部落,被打散后便成了奴隶。 这些奴隶身上是有烙印的,有的在胸口,有的在臀上,印记也各不相同,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势力归属。 仇津又命人拉出一些北狄兵尸体查看,果然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奴隶。 这一仗打的很快,不似以往攻城都要攻上几天。 双方死伤都不小,乾国这边差不多牺牲了几千人。 而北狄也留下了将近三千多人的性命,只不过,一大半都是奴隶。 仇津知道,在北狄,奴隶甚至不如牲口值钱。 这些北狄奴隶的生存更艰难,体型都很瘦弱,但上了战场也非常的勇猛。 只是仇津心中很不舒服,自己这边几千正规军却是跟北狄的奴隶换了命。 若不是最后那些埋伏的骑兵追出去,只怕连三千人都杀不到。 死的大多都是奴隶,对北狄大军根本无关痛痒。 果然没过一会儿,探子回报,北狄大军后退五十里扎营了。 这时,大将军传令,收殓士兵尸体,至于北狄人的,都拖到远处丢掉。 然后又招了仇津去议事,处理善后有其他将领负责。 仇津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去问问陶陂,为何事先说好的埋伏,足足迟了一炷香的时辰。 若是按照商议好的计划出战,他们根本不会死伤这么重,也不会让北狄人给跑了。 而且,北狄人像是知道有埋伏似的,退的那样迅速,像是早有计划。 带着这些疑问,仇津带兵准备回边城。 转身要走时看到了浑身浴血的许满仓,提着一把已经砍废了的刀。 “你今日表现很好,没受伤吧?” 许满仓还蒙着脸,闻言摇摇头,其实他今天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以为吴副将的那一幕还会上演,但大将军却开城门派兵支援。 所以一时之间,许满仓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说什么,恐怕仇将军也不会信。 “那就先回城。”仇津满面严肃带兵入城。 许满仓回头看了一眼北狄大军撤退的地方,那个人,赫连族的丘古。 终有一日,他会亲手杀了这个人! ...... 仇津带着愤怒入城,去了军营后,只见军营空地前吊着两个人。 正是负责这一次埋伏的骑兵将领。 大将军陶陂也是一脸怒气,亲手执鞭已经将二人抽得几乎没了人形。 见到仇津,陶陂扔掉鞭子双手抱拳,要单膝跪地给他行礼请罪。 仇津连忙架住:“大将军,你这是为何?” 陶陂双眼含怒:“仇将军,是陶某用人不明,这两个混账竟然不按军令行事,险些害了众将士。” 吊在架子上的其中一人,奄奄一息说道:“将军、末将知错了。” “哼,军令如山,你违抗军令本将就是死罪!” “将军饶命..仇将军...饶命...” 仇津闻言,上前两步,目视着这两名将领。 “为何不按军令行事?” 其中一人满脸痛苦:“我们、我们收到了假的传令。” “假的传令?”仇津不明白。 大将军这时又让人拖来一具死尸,这人是乾国人面孔,却着亲兵服饰。 “从他身上搜出一块儿仿造的令牌,是这个人假传本将的军令。” 陶陂捏着假令牌,非常的愤怒:“可惜,找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服毒死了。” 仇津心中自然怀疑:“今日,北狄大军退的也蹊跷,现在想来,他们好像是早知道有埋伏。” 回想起来,北狄的将领虽然也冲进来厮杀,但后方有一部分军队始终是没怎么动的。 前面跟他们厮杀的士兵中,大部分都是穿了士兵铠甲的奴隶。 仇津将这个发现告诉了陶陂,同时也时刻注意着陶陂的表情。 陶陂听完也是惊讶:“你说大部分都是北狄的奴隶?” 他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着,面色变换,随后锐利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视线落在了仇津身上:“仇将军,立即召集所有军中将领来我营帐中。” 仇津抱拳领命,陶陂先回了营帐。 仇津看到陶陂的盔甲上也布满了血污,今日大将军也在城墙上杀敌了。 他又看了看还吊在柱子上的两个将领,这二人也不知是真的蒙蔽了还是与北狄勾结。 如今除了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来。 将领们都去议事,许满仓有些疲惫的等候在外面。 这时有军医从伤兵营那边过来,看到这边的亲兵各个也浑身血迹,就来查看了一下。 见到许满仓脸上蒙着布巾,布巾上也染了血迹,以为他脸受伤了就要看看。 许满仓连忙说没事,军医见其他人也没说什么便没有勉强。 但这件小事,却还是被大将军陶陂给知道了。 每个将军身边都有亲兵,亲兵实际就是心腹。 平日帮将军传令或者做其他事情,上了战场那就是挡箭的盾牌。 因此,对仇津的亲兵,陶陂也是有些关注。 他自然知道仇津的亲兵中总是有一个蒙着脸,对外说是脸上有伤。 但今日军医去试探,却也没有让对方摘下来面巾。 不过,许满仓总要吃饭,总要睡觉,不可能一直都遮挡着。 所以在陶陂有心要查的情况下,很快就知道许满仓的身份。 今日议事,陶陂主动说军中定然有细作,一定要严查。 把仇津的话给堵死了,却也没有证据指明最大的细作就是大将军。 因为在仇津还没有开口,似乎大将军就把所有他怀疑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假传军令的人死无对证,那两个骑兵营的副将以及偏将都受到了惩罚。 大将军还一再保证,会查出细作是谁,仇津倒是也想知道,最后会揪出谁来? 第90章 巨型投石车 北狄大军一直没有撤退,双方的探子不远不近的互相盯着。 稍有风吹草动,可能又是一场大战。 仇津每天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之前目测北狄的大军不过几万,远不是北狄的真实实力。 但上一场,草原三大部族的旗帜都出现了,那么其他的兵力呢? 仇津担心在边城外的这些北狄人只是一个幌子,他们还有其他的动作。 这几日,大将军时常召他们去议事。 北狄迟迟不攻,乾国也不过主动出城进攻。 这样拖下去,乾国只要将整个边境线严加防守,预备北狄大军从其他位置突袭就好。 而北狄每一日都要耗费无数狼草,显然僵持对他们没有好处。 北狄最缺的就是物资粮草,他们常年迁徙的习惯,使得北狄人除了放牧并不擅长耕种。 那边的环境,也产出不了多少粮食。 主要以驯养的牛羊为食物,却还要跟恶劣的气候做抵抗。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就连北狄的奴隶,上了战场都是全力以赴的以命换命,凶猛至极。 因为拼命了或许有机会立功,而不拼命,只会死。 “奴隶啊...” 仇津很是头痛,他这么多年的经验以及对北狄的了解。 奴隶在北狄很多,甚至某些部族,会让奴隶们像牲畜一样不停的交配,来生出孩子。 无所谓成活率怎样,无所谓会不会饿死。 反正投入不多,长大一个便是多了一个劳力跟战力。 养奴隶的成本跟培养一名真正士兵的成本差距太大了。 仇津没想到,北狄如今竟然用奴隶兵来换他们乾国的正规军性命。 这几年,北狄也开始玩上谋略了,不似从前那般横冲直撞,这让仇津很是担忧。 北狄的实力发展太快了,而乾国... 大将军处处可疑,却又没有证据。 而且仇津其实也想不通,他已经是掌管十万大军,整个乾国军权最大的人了。 若是跟北狄勾结,又能图什么呢? 查细作的事,一直在暗中进行,不光是大将军在查,仇津也在查。 只是他如今在边境,可用的人手不多。 大将军将边城之外的城墙防务,交给仇津以及另外两个副将负责。 带来的虎州军也都安排在各处,仇津能用上的也只有自己的几个亲兵。 但他始终没怎么动用许满仓,因为许满仓的身份有些特殊。 说起来也是仇津对许满仓也始终有些疑心。 僵持了十日,北狄大军再次攻城。 这一次,他们转向了旌安方向,对着刚刚建起的高大城墙发起了进攻。 旌安这边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仇将军下令防守。 北狄大军后方,三面代表三大部族的旗帜飞扬着。 无数北狄士兵推着攻城巨车和梯子在骑兵弓箭的掩护下朝城墙撞击。 城墙上也飞下无数的箭矢跟长矛,许满仓提着一张盾牌,始终跟在仇津身侧。 偶尔有几支箭飞上了城头,便及时给拨开。 北狄大军跟从前一样,冲锋再冲锋,攻了半日没有攻上墙头,留下一地尸体后再次撤兵。 然后第二日,第三日再次卷土重来,与此同时边城也遭受了攻击。 虽然每天乾军也有伤亡,但对比起北狄的损失,仇津觉得可以守住。 无论是人数伤亡还是粮草的消耗,北狄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进攻。 可就在仇津觉得再待北狄进攻几日,等他们伤亡惨重后就可以出兵的时候。 边城那边突然燃起狼烟求援。 边城的兵力比仇津这边要多多了,大将军亲自镇守,怎么会守不住? 仇津安排副将继续守城,亲自带兵过去。 这才知道大将军陶陂受了重伤陷入昏迷,仇津去看了一眼。 他的盔甲还未脱掉,头上包着的布渗出不少血。 来不及多问,仇津立马接管了边城。 无数伤兵被从城墙上抬下来,原来进攻此处的北狄士兵竟然又推出了数辆从前没有见过的攻城车。 无数巨大石块,粗壮的树干从那车上高高投出,砸在城墙上,造成的伤亡很大。 “是投石车。” 不是没见过投石车,但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投到墙头最大的一块儿巨石,估摸着能有几百斤重,就连城墙都砸烂了一处。 这让仇津心情很是沉重,被这样的巨石砸中,必死无疑。 大将军陶陂算是幸运,他身边有亲兵架着盾牌,可还是运气极差的被一截粗木头砸中了肩膀跟头。 若不是有护甲跟头盔,只怕此时已经凉了。 普通盾牌根本挡不住从天而降的石头跟木头,这种大的投石车距离也不必离的太近。 所以城墙上士兵们的反击也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明明是守城方,此时却被攻城方打的抬不起头。 再继续这样下去,不说士兵的伤亡,城墙估计都有可能倒塌。 为今之计,只有出兵主动进攻。 眼下,陶陂重伤昏迷,最高的指挥权便是仇津。 仇津立马准备调骑兵出城,先毁掉那些巨大的投石车。 只是这个任务跟送死无疑,仇津不知能派何人去? 许满仓看到边城这边的旗帜是赫连族的,知晓指挥的也是丘古,主动请战。 仇津犹豫片刻,点头应下。 城门打开,许满仓带领三千骑兵冒着被巨石砸到风险冲出了城。 待他们出去,城门就再次关闭。 马蹄轰隆,速度飞快,跑到了一定的范围内,那些投石车就构不成威胁了。 但北狄早有准备,弓箭手轮流抛射。 有人在马背上被射中掉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被后面的马蹄踩踏成了一团肉泥。 但没有任何人放慢速度,他们这三千人,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许满仓临出发前找仇津要了一把大弓。 他一马当先,凭借灵活的身姿躲避了无数箭矢。 跑进了射程之内,许满仓双腿夹紧,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速度飞快的连续几箭射中了敌军,一壶箭射完,两军也终于相遇。 许满仓将弓一甩,抽刀冲了上去,一路砍杀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身后紧跟着的骑兵见状士气大振,将许满仓当做箭头,紧跟其后。 三千骑兵在许满仓的带领下如同一把利刃冲进了北狄军中... 第91章 震慑敌军 他们这三千人的任务就是破坏北狄军中的巨型投石车。 因此许满仓目标明确,带着人一路冲杀到了第一辆投石车附近。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这投石车巨大的仿佛一座楼阁,投篮用数层牛皮缝制。 支杆则是数根圆木牢牢地捆绑在一起,难怪竟可以投掷几百斤重物。 而如此巨大,也非人力可以拉动,每一架投石车前都配了至少十几匹马。 许满仓一刀砍翻一名北狄士兵,松开缰绳立身马上。 立即有数支利箭朝他射来,他纵身一跃,从马背上高高跳起。 如同一只飞鸟扑向了投石车,一把抓住了厚实的牛皮边缘整个人吊在半空。 身下数名北狄士兵抡起兵器朝他刺来,许满仓手臂用力一拽,人便翻到了牛皮上。 接着他几刀砍断绳索,在牛皮投篮掉落之前爬上了木柱,又从木柱上一跃而下,跳进马群之中。 长刀飞舞将那十几匹马划伤,马儿受惊吃痛奋力向前逃窜。 许满仓又砍断绳索,迎面而来的北狄士兵顿时就被发疯的马群冲散踩踏。 身后跟随的骑兵一个冲刺,投石车附近顿时空了一圈。 第一辆投石车被迅速破坏,巨大的木柱绳索被砍断,圆木掉落又伤了好几人。 但他们的速度减慢,失去了骑兵的优势也同样被慢慢包围。 许满仓见状,一刀飞出去刺穿了一名北狄士兵,回身抱起地上的一根巨木当做武器。 只要一扫,就能扫倒一片,他仿佛是杀红了眼,任谁也无法抗住被一根几百斤的圆木撞击。 这般勇猛,陷入包围的乾国骑兵顿时士气大增,纷纷调转马匹又一次冲锋。 而对北狄人来说眼前的一幕就是深深的震撼,甚至心中升起一阵惧意。 进攻北狄城门的这一支队伍确实是丘古在带领指挥,他此时只有一万兵分成了三段。 前方投石车旁尽是奴隶兵,中段是弓手,而随他在后方的,才是正规的北狄铁骑。 城门大开时,丘古看到一队约两三千人数的骑兵冲来,也知晓他们的意图。 不过却并未担忧,到此时他的铁骑都未真正出动。 在丘古看来,乾国的骑兵根本无法跟他的军队相比。 消灭这三千人只是时间问题,但此时却是有些出乎丘古的预料。 一向冲动鲁莽的丘古却并未下令全部进攻剿灭这些人,而是下令撤退。 他身前的铁骑令行禁止,撤退的命令一下达,无论人还是马,几乎同时转身。 许满仓杀红了眼,等他听到密集而整齐的马蹄声回过神看去时。 丘古的军队已经跑出去很远。 许满仓主动请战就是为了杀丘古,此时哪里容得他再次逃跑。 他猛地撞开两人冲了出去,捡起一把弯刀翻身上了一匹无人的马匹。 很快就追上了第二队边撤退边放箭的北狄士兵。 就算是许满仓再灵活,单人匹马面对无数弓箭手也险险被扎成了刺猬。 他左右躲避,不知被多少箭矢贴着皮肉擦过,即便是追上了这些弓箭手也终究被阻碍了速度。 许满仓身下的马匹被射中倒地,许满仓也浑身都伤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等他再爬起来,丘古已经带着军队跑没影了,那些弓手也撤退的迅速。 许满仓气喘吁吁,回头看去,投石车那边还隐隐传来喊杀声。 他满心古怪之感,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再回头看向丘古逃跑的方向,许满仓也知道自己无法再追,追到了草原他单枪匹马又能如何? 从地上捡起一把弓,又从一名北狄士兵的腰上摘下一壶箭。 许满仓一手持弓往回走,看到城内出来一队兵马,正在绞杀那些没有跑掉的北狄士兵。 待到全部杀光后,清点人数,同许满仓一同出来冲锋的骑兵,只剩下了半数。 遍地的死尸,浓重的血腥气味,许满仓一步一步走回队伍中,迎来了无数人敬佩的目光。 还有三架巨型投石车没有破坏掉,但拉车的马儿几乎都被射杀了。 北狄人即便是打败了仗,也不会留马匹给乾国。 仇津在城墙上看到许满仓他们成功冲进敌军中并且还能坚持顶住,就立即派兵准备支援。 只是敌军撤退的太快,当副将带兵冲出去时,许满仓已经追了出去。 副将没有带兵去追,斩杀了那些来不及跑的北狄士兵后,便看到许满仓浑身是血的提着一把弓走回来。 今日许满仓的英勇,不光使得北狄人胆寒,也让边城士兵们敬佩。 抱起巨大的粗木时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他们心里。 只是今日跟他冲锋的骑兵以及出来支援的士兵都不认得许满仓。 只知道他是仇将军身边的亲兵,整日蒙着脸,连容貌都未见过,十分的神秘。 因此,虽然很多人敬佩他,却也不知如何搭话。 副将命人将三架巨型投石车推回城中,许满仓便跟随其他人一起抬了死伤的乾国士兵一同回去。 只留下满地北狄士兵的尸体.... 入夜,大将军陶陂醒来,召见了仇津,询问战况。 当得知北狄大军已经全部撤退,露出轻松神色。 “多亏有仇将军坐镇,否则今日危矣。” 陶陂捂住头,想要坐起来,仇津连忙上前扶住。 “大将军,还是不要勉强了。” 陶陂扶着仇津坐起,脸色特别差:“无妨,仇将军,如今外面如何了。” 见陶陂如此,仇津便说了陶陂昏迷后的事情。 得知付出了一千多骑兵的性命,缴获了三架巨型投石车,陶陂叹息一声。 “仇将军,就算是本将在,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今日出城的骑兵将士,一定要重重奖赏。” “是。” 仇津见陶陂精神不济,便让他休息。 出了陶陂的住处,仇津又去了伤兵营探望。 许满仓刚刚上完药,包扎好身上的伤,正准备回去,见仇将军来了赶忙起身。 “坐吧满仓,好好休息两日。” 仇津压着许满仓的肩膀阻止他起身,又询问道:“伤势如何?” 许满仓摇头:“都是皮外伤。” “那就好,满仓,你今日立了功,回头我会跟大将军秉明。” 第92章 城破 许满仓听完并不觉得高兴,刚刚他在上药的时候一直在想。 丘古他虽然接触不多,但在草原时听闻不少,并不是一个冷静之人。 他细细想来,当时只有投石车附近的北狄兵迎战,后面的根本没动。 否则,以他们这点人数,根本就撑不到城内的援兵出动。 为何明明有机会吃掉他们,丘古却没有动,反而退兵? 许满仓没有藏着掖着,将心中疑惑说给仇将军听。 仇将军听完并未说话,其实他也有许多疑惑,只是始终理不出头绪。 “报,仇将军,旌安急报,北狄大军去而复返正在攻城。” 仇津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许满仓也赶紧跟了出去。 “满仓,你就留在这里养伤。” 仇津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阻止许满仓跟他同去。 这时,亲兵已经牵来马匹,仇津翻身上马朝旌安而去。 许满仓抬头看看,今夜月亮被阴云遮挡,是个夜袭的好时候。 旌安在仇将军的布置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对方若是还有今日那种巨型投石车,这一仗就打的难了。 许满仓也不能自己赶去,他不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对两国之间的战争起到什么作用。 身上的伤传来丝丝缕缕的疼,让许满仓清醒的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哪怕他的力气让人震惊,中了箭,挨了刀一样会受伤会死。 转身回到伤兵营内,耳边尽是那些受伤的士兵隐忍的哀嚎声。 有的人断了手,有的人几乎开膛破肚。 留下残疾的注定无法继续当兵,最好的下场也只是回到老家,悲惨度过余生。 许满仓躺回草垫子上,尽管很疲惫,也流了不少血,可他依旧睡不着。 这时,有个被砍掉了手的士兵蹒跚走来,来到了许满仓身旁。 许满仓坐起来看着对方,很面生,之前并没有见过。 “我、我想谢谢你。” 褪去了盔甲,眼前这个士兵一脸稚气,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 “今日,若不是你,我就死了。” 虽然少了一只手,但少年还是露出激动兴奋之色:“你真是太厉害了。” 许满仓看着他手腕缠着的那团布,早已被血迹染透。 衬得眼前的少年脸色格外的苍白。 “不必谢,你....”许满仓想说些什么,但他并不擅长交谈。 此时许满仓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手掉了,就长不回来了。 见许满仓盯着他的断臂,少年笑了笑:“大将军会给我们抚恤,我拿了银子回家,娶上媳妇,少一只手也没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少年脸上的笑很勉强。 许满仓点点头:“离开这里也好。” “是啊,我不想打仗了,今天我以为自己会死,要不是你,我肯定会死的。” 许满仓没有说话,他感觉脸上围着的布有些憋闷。 少年也没有多留,朝许满仓行了个礼,转身回到不远处的草垫子上坐下。 伤兵营里飘着浓浓的汤药味,许满仓也分了一碗,不知是什么草药,熬成了褐色的汤水。 他见所有人似乎都喝的同一种药,便也掀开脸上的布巾将药喝下。 药喝下后不多时,便有些困意,似乎是加了安神的东西。 许满仓躺下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一阵骚乱声。 他感觉头脑有些昏沉,似乎是药效还未过,但外面声响越来越大。 许满仓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出营帐,只见城墙那边火光冲天。 ..... 边城,旌安以及西方所有的狼烟全都点起来了。 但今日阴云密布,传令骑兵来来往往,响箭带着呼啸不断的射向高处。 仇将军在旌安那边坐镇指挥,边城大将军带伤披甲,强撑着下达了守城的军令。 许满仓等受伤不重的,也被传令上去守城。 白日见到的那种巨型的投石车果然还有,这一晚投石车不断的朝城墙上甚至城内发射着燃烧的火球。 下面无数北狄士兵顶着从城墙上投下来的重物,箭矢往上爬。 厚重的城门也不断的被撞击着。 这一夜,北狄好似集结了所有的兵力,对乾国的边境线展开了全面进攻。 饶是乾国边军严防死守,城墙处依旧慢慢失陷。 随着北狄军的推进,那些投石车投掷的火球甚至打到了城内,无数百姓遭殃。 一处处火光将房屋吞噬,惊慌失措的百姓以为北狄人又进了城,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许满仓手持长枪将爬上城头的敌军刺下去,回头又一枪穿透另一个正举刀砍向乾军的北狄士兵。 没想到,被刺穿的北狄士兵竟然紧紧抓着长枪不放手。 许满仓只得撒手,回身抱起一块巨石将刚刚露头的北狄人给砸了下去。 嗡声不绝于耳,无数弓箭飞向城头,北狄大军压过来了。 许满仓从一个死尸身上捡起一面盾牌,一边遮挡,一边继续杀敌。 也不知杀了多久,脚边的尸体都摞了起来,却听脚下轰隆一声。 接着有不知何人凄声惨叫:“城门破了。” 这一声在无数喊杀中明明不明显,许满仓却听的格外清楚。 他扭头四下寻找,之前还在城墙上指挥的两个副将不见踪影。 此时边城墙头上,北狄兵比乾国士兵都多。 许满仓顾不得其他,一手盾牌又捡起一把刀,从这一端杀到了另一端。 而无数的北狄大军从他脚下城门,如同洪水一般涌进了城内。 边城破了,出乎预料的破的如此之快,快到来不及反应。 许满仓同十几个士兵奋死抵抗,听到了撤兵的鸣金声。 但他们这些人已经被无数从外墙爬上来和从城内冲上来的北狄士兵给包围,已经来不及撤退了。 许满仓脸上蒙着的面巾早已掉落,他扔掉了砍出无数豁口的刀,将盾牌紧紧抓在手中。 背后几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他们将命丧于此。 “兄弟们,横竖都是一死,咱们再拖几个下去,不亏!” 有人高喊一声,其余人纷纷响应,倒是驱散了对死亡的恐惧。 许满仓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直有些昏昏沉沉,他不知道仇将军那边如何了。 只觉得今日若死在这里,当真是无法甘心,因为他还有事情没有去做。 第93章 逃脱、旨意 爬上城墙的敌军越来越多,许满仓顾得了自己顾不了旁人。 那几个跟他并肩作战的乾国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许满仓脸上也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人的血,飞溅了一脸。 他一手盾牌,一手夺来的兵器,冲上去就撞倒一片。 数名北狄兵嚎叫着从墙头摔下,许满仓杀疯了... 丘古入城,并未派兵追击撤退的乾国士兵。 而是任由部族的勇士在城内搜寻,也只是搜到了一些来不及逃走的普通百姓。 听到几声惨叫,丘古扭头,见城墙上竟然还没有结束,还有乾兵? 丘古抓起一把大刀上了城墙,却被不断后退的士兵险些撞倒。 这些在墙头围攻许满仓的北狄士兵,此时几乎被吓破了胆。 眼前这个摇摇欲坠却总也不倒下的乾国士兵,如同恶鬼,无论多少人冲上去都有来无回。 整个墙头都是残肢断臂,剩下的北狄士兵谁也不敢再冲过去。 丘古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借着火光定睛一看。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之人,身穿乾国士兵的兵服。 手里提着一把弯刀,弯刀砍的多了,豁口上海挂着不知是谁的碎肉。 血迹顺着他的头发,衣角,刀尖,不断的滴落。 在脚下汇聚成了一滩,火光的照耀下,整个墙头,仿佛地狱一般。 虽然已经被逼到了城墙角退无可退,但剩下的北狄士兵竟没有一个敢再上前。 许满仓早已力竭,几乎只剩下了挥刀的本能。 他一刀劈空后,感觉四周没了动静,双耳之中砰砰的犹如擂鼓。 努力睁大眼睛,但视线早已模糊,只隐隐约约看到无数人影晃动。 晃了晃头,见好似有人上前,他再度一刀劈过去,却劈了一个空。 紧接着,一股巨力踢中了许满仓的腹部,他整个人都朝后飞了过去。 重重的撞到了墙上,摔在一堆尸体之中再没了动静。 丘古大步上前,从死尸中抓着头发拎起许满仓。 他倒要看看,这个以一敌百的乾军士兵长什么样? 刚要把被血液粘在脸上的头发给拨开,突然肚子一痛。 丘古反应极快,他一把抓住了刀,却没想到对方力气极大,又生生往前送了几寸。 “啊~”丘古痛叫一声,松开了许满仓,双手抓住刀背,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许满仓松开刀把躲开这一脚,回身扣住墙头一翻,人从城墙上翻了出去。 丘古拔出刀,用力捂住腹部,走到墙边往下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哈只儿...” 丘古恶狠狠的念着,他已经认出了对方。 “下去搜,一定要抓住这个人!” 身后的士兵领命急忙冲下去出了城门绕到那一角去找。 此处连着连阴山,夜色中的连阴山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 山上的树木枝叶茂盛,莫说是晚上,便是白天躲进去一个人也很难寻到。 打着火把,北狄士兵一直搜寻到天亮都没有找到人。 再往深处,便是他们也不敢进。 北狄人对连阴山同样有着深深的敬畏。 丘古险些被许满仓给开膛破肚,恨不得抓到他好好折磨一番。 但士兵回报他可能钻进了连阴山深处,丘古也没有办法。 不过在丘古心里,进了连阴山深处,就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 北狄占领了边城,边城以及附近所有的百姓纷纷往其他地方逃窜。 大将军陶陂退守奉池,仇将军守住了旌安,却也无力夺回边城。 北狄人不懂防守,进了城掳掠一番,将整个边城付之一炬。 然后又把城外的村庄抢劫一番,摧毁了大片的农田。 陶陂养了几天伤,再次调动边军跟奉池守军准备跟占据着边城的北狄军决一死战。 仇津也一边抵抗着北狄军对旌安的进攻,一边集合了兵力准备配合大将军。 但他们刚要行动,北狄大军却再一次退兵。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抢掠了无数的物资,之前来不及带走的军中粮草以及军备也被洗劫一空。 边城重新回到了乾国手中,不过却成了一座废城。 光是要修复就要花费不少时日。 旌安那边,包括整条边境线的北狄军队全都撤退了。 仇津派了探子一路跟随到草原深处,知晓这一次是真的撤军。 至少短期内不会再进攻,当下也是轻松不少。 不过这一次的战争实在是让所有乾国人抬不起头。 边城不是打回来的,而是人家不要了才拿回来。 原来,高筑城墙,也一样抵挡不住北狄的大军。 这一仗从北狄开始进攻到离去,前后不过半个月,却死伤边军三万多人。 更有数万百姓房屋被毁,农田被摧,流离失所。 战报连同陶陂的请罪折子一并送到了宁州,二皇子不敢压下这件事,只能秉明圣上。 圣上龙颜大怒,亲自下旨训斥陶陂,十分的严厉,并命陶陂在年前回宁州述职。 但那些大臣以及仇津等武将也都看得出,虽是严厉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也没有下了陶陂的军权。 随着旨意而来的,还有对仇津的嘉奖,并赐封号镇国将军,暂代陶陂镇守边境。 宁州的旨意下来后,陶陂便准备出发回宁州了。 临行前,他专门设宴宴请仇津,席间很是自责。 “仇将军,今日一别恐再难相见了。” “此次边城失守,皆是本将的过错,陶某面见圣上之后,自会请辞。” 仇津连忙说道:“大将军身先士卒,此战非将军之错。” “只是北狄确实是跟从前不同了,连那等攻城利器都造的出来,而且战术也改变了许多。” 从前北狄攻城,只一味的冲杀,而现在竟用起了计谋。 来来回回假意撤兵,夜袭,以往北狄都是一窝蜂的选个薄弱点,用人命去填抢一波就走。 几次攻城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而这一次,乾国损失巨大,北狄死伤的士兵中,竟有大半都是奴隶。 对北狄的实力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甚至还让他们更精炼。 仇津虽然得了封号,暂时掌控了边境军权,但他内心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总觉得风雨欲来,北狄费尽心机,搜罗了草原上所有的奴隶,并非一两日。 还有更大的风暴,在针对着乾国慢慢展开。 第94章 天外天 许满仓又一次闯过了鬼门关。 当他冲进连阴山时,以为自己冲进了埋骨之地。 为了躲避北狄兵的搜索,许满仓不知在黑夜中奔跑了多久。 他宁愿葬身在山中的野兽腹中,也不愿死在敌人的手上。 当再一次被脚下的山石树根绊倒,许满仓也没有了再次爬起来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破了的水囊,生命在慢慢的流走。 努力的睁开眼睛,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而这时候,许满仓眼前似乎又慢慢泛起白光。 像是萤火那般的白光,淡淡的,慢慢的在眼前漂浮着。 越来越多,白光之中,许满仓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跟大哥在田边奔跑。 跑摔了,大哥便会回来扶他,还背他回家。 那时他还不会饿肚子,爹虽然偏心大哥,也会给他饭吃。 后来,爹是什么时候开始厌恶他?大哥是什么时候再不带他玩耍的? 然后他便知道自己并非是爹的孩子,大哥也不是亲大哥。 他是北狄人的种,所有人都这样叫他。 许满仓听到无数人在耳边,叫他黑狗子,叫他小畜生。 他躺在山坳里,身下是厚厚的落叶,想要动一动,赶走那些围在他身边不断嘲笑他,唾弃他的人。 可无论如何努力,许满仓就是动不了。 眼前的光越来越强,许满仓闭上眼睛,却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有一个身穿青袍,竹清松瘦的人背着药篓轻轻走到他近前。 “满仓,快起来。” “怎的又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许满仓嘴唇微微颤动,眼角淌出泪痕:“高大夫...” 高大夫如同清风明月,那些白光在他身后绽放,让他整个人如同神明。 他伸出干净白皙的手,许满仓忍不住也想要伸手抓住。 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污。 “没事的满仓,脏了洗洗就好,快起来。”高大夫轻声说着,没有一丝嫌弃。 许满仓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将手递了过去。 高大夫身后的光芒瞬间大盛,不光将高大夫包围,也将许满仓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满仓只觉得浑身都痛。 他睁开眼睛,那白光不见了,高大夫也不见了。 眼前也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顶青灰色的帐子顶。 许满仓眼珠子转了转,他似乎是在一架床上,这床跟他以往睡过的都不一样。 四角有床柱,三面有帐子,这帐子看起来都是用细布做的。 许满仓有些茫然,他记得自己好像跑进了连阴山,然后看到了高大夫。 想到高大夫,许满仓又努力的扭头看向别处。 这间房很大,他因为姿势原因只能看到地上好似铺着毯子。 屋内造型独特的架子上摆着好看的瓶子。 房间被薄薄的帘子隔开,若隐若现能看到外面还有桌子之类的东西。 许满仓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待会高大夫就会来见他。 可是,死了也会感觉到疼吗? 许满仓想要动一动手指都没有力气,只勉强转动一下脑袋,也无法从床上起来。 不知道躺了多久,许满仓听到推门声,接着,有人进了房间。 他希翼的看着那道薄薄的帘子,当帘子掀开,却并不是高大夫。 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淡绿色的长裙,捧着金色的铜盆,长相清秀。 女子见许满仓醒来,露出一丝温婉笑容:“你醒了。” 说着话,人就走到了近前,将水盆搁在一旁的凳子上,伸出纤纤玉手探上许满仓的额头。 “还是有些热呢,不过冯大夫说了,你若能醒来,就无大碍了。” 许满仓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冯大夫? 他动了动唇,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你先别急着说话,我去给你倒些水来,润润喉。” 说罢,这女子又转身快步离去了,动作爽利。 不多时,当女子捧着水杯再次进来时,她身后还跟了一个留着羊须胡子的老者。 老者头发胡子都白了,面色却十分的红润。 也是二话不说,捻起许满仓的手腕把脉。 那女子便一直捧着水杯站在一旁,直到把完脉,才拿了勺子,喂了许满仓几口水。 没有喝到水时,许满仓也不觉得如何渴。 可一口水入喉,只觉得仿佛喝到了琼浆玉液,感觉这水里都透着甜味。 许满仓还没有喝够,那女子却不喂了,在一旁跟老者交谈起来。 “冯大夫,他怎样?” 原来这就是冯大夫,许满仓看着对方。 冯大夫很讲究的先用布巾擦了擦手,然后才摸了摸胡子。 “好好将养着就无碍了,回头我换一副药,按时给他喝便是,过三日我再来。” 女子露出欣喜笑容:“冯大夫果然是妙手神医,有您出手,便是死了也拉的回来。” 冯大夫看了眼许满仓,轻轻哼了一声:“也算他命大。” 这一番对话听得许满仓糊里糊涂,二人却不给他解惑,也不告诉他自己身在何处。 交谈后便双双离去,许满仓想要喊一声,却无力发出声音。 就这般昏昏沉沉的躺着,好似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又有人回来。 还是那绿衣女子,端了一个精致如白玉般的碗:“将药喝了吧,喝了才好的快。” 女子先是将药碗搁在一旁,然后坐到床头,扶起许满仓的头搁在腿上。 许满仓只觉得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直往鼻尖上钻。 头下软软的触感,让许满仓感觉浑身发烫。 女子一勺一勺将药喂给许满仓,许满仓都乖乖喝了,只是不敢抬眼皮去看。 女子见他面无表情,疑惑的将一勺药举到自己唇边,轻轻拿唇碰了一下,舌尖一舔,苦得要命。 “你怎的不怕苦?” 许满仓回过神,顿时有些脸色涨红。 绿衣女子轻声一笑,并未多说什么让他难堪,只是喂完药后,又服侍他躺好。 然后拿了布巾仔细给他擦了擦嘴角。 “这..是哪?” 许满仓终于能发出些声音,绿衣女子也不意外他会询问。 只是端起空了药碗朝他笑了笑:“这里是天外天,你安心住着便是。” 第95章 神秘主人 天外天? 许满仓从未听过这个地方,无论是在乾国,还是北狄。 可绿衣女子也不给他细细询问的机会,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之后几天,一直都是这位绿衣女子在细心照顾许满仓。 喂食,换药,甚至亲自服侍行动不便的许满仓解手。 若是没有醒来也就算了,可许满仓已经完全清醒,只是身上的刀伤甚至箭伤太多。 几乎失血而亡,身体虚弱无比。 他又如何能放得开,更何况,他见这女子,觉得气质高贵,并非仆人。 对许满仓坚持不用她扶持,绿衣女子也不勉强,十分照顾他脸面。 只是无论他问什么,绿衣女子只说此处叫做天外天,便再不肯透露半分。 许满仓一开始还询问高大夫,绿衣女子很是疑惑,并不相识。 渐渐的,许满仓也明白了,那可能只是自己濒死之际的幻象。 若不是被人所救,他当然就该随高大夫离去。 转眼间,许满仓已经可以慢慢起身。 那位姓冯的大夫来给他诊治几次,每次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从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 但他医术高明,每次许满仓恢复了一些,药方就换了。 而他服用了新的药方,一日好过一日。 那些外用的伤药也十分的有效,那么多的伤口,没有一处恶化。 许满仓自己默默记着时日,自他醒来,已经在这房中一月有余。 如今他可自理,只是多行几步,便气喘吁吁。 且手脚无力,天生的一身神力,如今不剩半分。 许满仓从前也受过许多次伤,他不过十七岁,身上几乎没有几处囫囵的皮肉,遍布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 但从未有过这般无力之感,这让他不禁有些恐慌,怕自己日后真的成了废人。 如今他想要离开这间华贵的房间到外面去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却总是走到那道帘子旁,就被绿衣女子送回床上。 边境不知如何了,许满仓甚是担忧仇将军。 大将军绝不可信,哪怕许满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就是知道沟通北狄之事,绝对跟大将军脱不了关系。 他还在栽赃在已经战死的吴副将身上,如此恶毒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 许满仓没有去过乾国其他地方,更不认识其他的官员。 仇将军似乎颇有背景,大将军不敢像对待吴玉峰一样坑害他。 否则许满仓绝不怀疑,当初仇将军第一次带兵出城时就没有机会回去。 只是,仇将军似乎也不信任自己。 许满仓没办法离开,只能每日靠着床架去寻思这些事情。 他下意识的摸向胸口,那里空空的,身上一直带着的小铜柱不见了。 许满仓问过绿衣女子,她只说不知,却不说未见过。 直到某一日,绿衣女子拿来一套新的衣衫,说是外面阳光明媚,要带他出去见见阳光。 许满仓换上新衣,新衣的料子十分细腻,比他的皮肤还要细还要软。 而且式样很是贵气,衣袖边甚至绣着银纹。 绿衣女子帮许满仓打散了头发,只留一半在脑后,剩余都盘在头顶,用一只小小玉冠固定。 许满仓生的不丑,他有别于乾人的立体五官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刚毅。 又不似真正的北狄人那般凌厉,脸型带着属于乾人的柔和感。 如此穿戴,俊美不凡,若说他是王侯贵族也当有人相信。 许满仓对着半人高的铜镜,有些呆呆的,他不敢相信镜中人就是自己。 只是抬了抬手,镜中的人也同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绿衣女子看着焕然一新的许满仓,目光中竟露出恭敬之色。 只是她并未表现出来,搀扶着许满仓慢慢朝外走去。 一个多月了,许满仓终于踏出了房间。 虽然屋内也有窗户会打开,但总是罩着一层薄纱,还有屏风遮挡,看不清外面。 如今踏出房门,许满仓被耀眼的阳光刺的双眼泪流。 好不容易适应了,他仔细打量着外面,可也只看到了高高的围墙,跟从墙外面露出的参天大树。 这方院落,十分的幽静。 绿衣女子扶着许满仓走到院落中央,让他在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随后又端来热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 说是晒太阳,便真的是晒太阳,绿衣女子并没有带他到处走走的意思。 许满仓看到一旁有一个关着的角门,知晓那便是出口。 他仰着头看了一圈,这院子围墙太高,除了树木,什么都看不到。 “姑娘,感谢你多日的照顾,如今我已经大好了,可否见一下这里的主人,当面拜谢?” 这么久了,除了那个冯大夫,便是这个连姓名都不知的绿衣女子。 但如此大的院子,定然不会就只有他们两个。 这里好像是许满仓以前看到的城里大户人家的院落,就算是仆人也该有许多。 “许公子安心便是,到了时候,与我家主人自会相见。” 这还是许满仓第一次听到新的信息:“你家主人?” 绿衣女子轻轻点头端了茶碗递给许满仓:“正是。”多余的话却是一句不说。 许满仓只好压下满腹疑惑静静等待。 他如今的力气,连女子都不如,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更何况,在这里被悉心照料,对方似乎也没有恶意。 在外面坐了半个时辰,绿衣女子便提醒许满仓该回去了。 许满仓浑身软绵绵的被扶起,只能跟着回了房间。 ..... 边城,仇将军短短一个月,人就憔悴了许多。 大将军陶陂回宁州述职,边境的烂摊子扔给了他。 他不光要督促加紧修建城墙,收敛死伤士兵,安排好抚恤之事。 同时,还要帮那些房屋被毁的百姓暂时安顿。 边城外大部分农田都被毁了,眼看就要收成,却被付之一炬。 朝廷的赈灾银两还没有拨下来,奉池等地也无法接纳整个边城百姓。 而军需银子用来抚恤,又无法私自调动。 边城内负责民生的史官也在北狄人入城后,没来得及逃跑惨死府中。 一系列的事情让仇津焦头烂额,但他却没有忘记寻找许满仓的下落。 第96章 哈只儿是谁 只是,每一个尸体都检查过了,并没有许满仓。 当时仇津并不在边城,许满仓所在的伤兵营被大火焚烧。 有些重伤的士兵来不及跑出来被活活烧死,就连那样的尸体仇津都仔细辨认。 而且仇津当夜去探望过许满仓,他并非伤到不能动弹,又怎么会不跑? 跟随大将军撤退到奉池的士兵,仇津接管后也一一盘问,许满仓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因为那一夜在城墙上的所有乾国士兵全都死了,所以没有人知道许满仓的踪迹。 陶陂临行前,再三跟仇津说,边军中定然有细作。 让仇津借重新部署的时机好好查探,仇津记在心里。 对陶陂的怀疑虽然没有完全消除,可仇津依然是选择了相信大将军。 因为大将军做的一切,对他自己都没有好处。 此次他重伤险些丧命,更是做不得假。 若大将军有异心,仇津实在是看不出他想要做什么。 圣上动了怒,回去后能否再次重回边境掌权已是未知。 仇津自然就不知不觉的偏向了大将军几分。 他甚至想要派人去宁州,将刘大带回来,再好好审问一番。 至于许满仓,大将军若是没有说谎,那便是许满仓跟刘大在说谎。 想到许满仓的身世,那一半的北狄血脉始终叫人无法信任。 现在他又消失了,是跟随北狄人一起走了吗? 就在仇津开始怀疑许满仓时,有士兵来报,射到一只传讯的海东青。 仇津赶去,亲自在鹰腿上解下一个竹筒。 竹筒表面用蜡密封,没有开过的痕迹。 仇津将信倒出来,细细的一卷,展开后,是一张极小的图纸。 上面勾勒了一个位置,就在边城十里外一处地方,上面用乾国文字写着,要哈只儿在五日后去相见。 仇津并不知道哈只儿就是许满仓,因为当初许满仓同他讲在北狄的见闻。 为了保护阿史那族,省略了一些,并没有提他在北狄的名字。 询问士兵这只鸟从哪里飞来的,士兵指的方向是草原那边。 从草原来的信,用乾国文字书写,约见的人竟然是个北狄人。 不..仇津轻轻摇头,或许,这个人就是个乾国人,只不过他在北狄还有身份。 仇津并不笨,相反的,他无论是带兵还是为人都十分谨慎。 但也正是因为谨慎,想的便比较多,不容易轻信别人。 所以,无论是大将军,还是许满仓,都没有完全得到过他的信任。 但毫无疑问,此时在仇津的心里,对许满仓的怀疑只差一个确实的证据了。 低头看看这封密信,这会是证据吗? 海东青是草原上常用的传讯飞禽,它比信鸽要快,飞的也更高更安全。 草原上的人很会熬鹰,不光是这种用来送信传讯的海东青,还有可以帮忙探查猎物的金雕。 这种鹰类被草原上的人给驯服后,就成了他们很重要的猎手和探子。 仇津知道,若不是这只海东青降低了高度要下落了,根本就不可能被射下来。 所以这确实是从草原传来边城的信件。 仇津不知道哈只儿是谁,他便派了个能听懂北狄语的人将头脸蒙住去信上说的地点冒充。 又提前埋伏了一些士兵在附近,准备抓住这个来接头的人。 到了约定的时间,迟迟不见有人来。 仇津怕是敌人的调虎离山,因此他并没有亲自去,而是派遣了信任的属下。 一直等到深夜,这一队人才回来,还带回一个真正的北狄人。 此人生的很是魁梧,一身北狄军中的盔甲,须发狂乱,即使身上中了两箭,被五花大绑,依旧需要三四个人才按得住。 被抓到乾国境内,这北狄人似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仇津让人询问他,他闭口不言,要不然就是一阵猖狂大笑,辱骂乾国人无用。 对待北狄人,仇津根本不会客气,命人给他上刑。 直折磨的此人奄奄一息,他也不什么都不肯说。 如此硬气,倒是让仇津没有了办法,又不能马上杀掉,便命军医给他治伤,严加看管起来。 这期间还好吃好喝的供着,等他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行询问。 对方依旧不肯交代什么,仇津又给他用刑,然后再养伤,看着不叫他死了。 如此反复几次,这北狄人已经有些崩溃,最后只能招了,说他奉大头人之命来找哈只儿。 仇津问哈只儿是谁,北狄人只是笑,那目光带着深深地鄙夷。 “你若说了,我便放你回去。” “你若不说,那便留下一辈子接受酷刑。” 北狄人哆嗦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再被用刑,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哪怕他再硬气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 “好,我说,你想知道哈只儿是谁?” 北狄人哈哈笑着,他嘴巴里的牙齿在这段时间都被打的没剩下几颗。 “我也想知道,哈只儿到底是谁,哈哈哈....” 仇津皱起眉头:“你不知道?那是谁派你来的,你又怎么确定你要找的人对不对?” 这北狄人也是一条好汉,他仰头靠着墙壁:“我是赫连部族的人,我们大头人说,我来找的哈只儿,是北狄的第一勇士。” “哈只儿只要出现了,我就会知道他是不是。” 仇津的脸色越发的沉重:“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我们北狄人啊?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北狄人笑着说道。 说完,他闭上嘴巴,眼珠子一鼓随后猛地喷出一口血。 血中还带着肉块,竟是自己咬碎了舌头吐了出来。 仇津静静看着这个被折磨的有些癫狂,又自残的北狄人。 并不意外他会这样做,这个人早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想在受折磨。 仇津转身,让人给了他一个痛快,然后静静思索着这北狄人的话。 “哈只儿就是北狄人?只要看到了就能知道?” 一个人影浮上仇津的心头,许满仓。 若不然如何解释,一个不知道哈只儿是谁的北狄人只要见面就能认得出。 在乾国边境,是绝对不会有北狄人藏在其中。 混血也不是只能找出许满仓一个,但只有他去过草原,只有他在军中.... 第97章 贵公子 那一日出去晒了一次太阳之后,又是十日。 许满仓终于察觉出了异样,他的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但身体依旧无力。 想到每天都要喝的药,许满仓知道是这里的人不希望他有反抗的能力。 但对方神神秘秘,始终不肯露面。 若是对他有歹意,当初只需不救他便好。 费了好大力气救他,又给他锦衣玉食,却只是将他囚禁在这方小院中。 绿衣女子见许满仓喝药的时候犹豫了,便知他已经知晓这药有问题。 也未哄骗他,而是实话实说。 “冯大夫配的药,用的都是上好难得的珍贵药材,如若不然,公子那么重的伤,又岂能恢复的这么快?” “虽是加了一些让公子使不上力气的药在其中,却也对公子的身体没有伤害。” 绿衣女子笑意盈盈:“冯大夫可是当世名医,公子放心就是,我家主人只是不希望公子不告而别。” “我若是不喝呢?”许满仓端着药碗问道。 绿衣女子整了整许满仓的衣裳:“以公子如今的状况,若停了药,也需三五日才能恢复些。” 许满仓相信她没有骗自己,也有话未说尽。 即便这一碗不喝,他也逃不出去。 双手捧着药碗一饮而尽,许满仓忍着嘴里的苦涩问道:“不知道你家主人什么时候才会见我?” 许满仓从小无人教导,也未念过书,不懂什么道理。 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或者坏,自然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救了他又囚禁他。 所以,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等待,等这个神秘的院子主人来见他。 见许满仓乖顺喝下药,绿衣女子笑容真切了许多,拿着清水给他漱口,又用帕子温柔的替许满仓擦拭着嘴角。 关于她主人的事,许满仓只看得出她十分的敬重,便是提一下也满是恭敬神色。 喝完药后,许满仓只觉得更加乏力,绿衣女子服侍他脱掉外衫,让他躺下休息。 然后端着空药碗离开了屋子。 她走到院子一角,打开角门离开。 那扇门后,是一条幽静长廊,贴着长廊的一侧是一排房屋。 另一侧是处庭院,庭院中满是珍奇花草。 几乎是每隔三五步,便有一个带刀的护卫,各个身强体壮,目光锐利立在那仿佛雕像。 这等面貌气势,比之军中精英也不遑多让。 若是许满仓看到,也该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出逃。 绿衣女子穿过长廊,又穿过几重院落,最后来到处华贵如同宫殿一般的建筑前。 门前一个粉衣女子,见到她露出笑容:“绿珠姐姐。” 绿珠点头,脚步放轻上了台阶,进了门,穿过堂屋,绕过影壁,便瞧见小院的池塘边坐着一个身穿华服的贵公子。 这公子竟也是如许满仓一样,有着北狄血统。 他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同许满仓有七分相似,只是人很瘦。 瘦到两颊凹陷,瘦到几乎撑不起衣服,若不是一脸病气,定然也是个俊美不凡的翩翩公子。 这公子懒散的半躺在一名丰腴女婢腿上,身后几名貌美女婢,有的撑伞遮阳,有的轻摇扇子。 还有的跪在一旁,捧着鲜美的果子。 绿珠行到近处,提起裙摆跪地:“主人。” 公子睁开眼:“他怎样了?” “连日服用冯大夫的汤药,如今多走几步便没了力气。” 绿珠回复完,榻上的公子眼中闪过嫉妒:“他竟还能自己起身行走?” 绿珠闻言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主人没有继续问,她也不敢随意补充说些什么。 “冯老怪果然说的没错,这个人的身体,真叫本公子羡慕。” 榻上的公子说了几句话便开始气喘,一旁的女婢连忙奉上茶盏。 杯里却不是普通茶水,而是带着药香。 喝了几口,公子脸上的气色也好看了许多。 “就明日吧,带他来见上一面,我也没有太多时日等他了。” 绿珠闻言,顿时泪水涟涟,一旁几个婢女都强忍悲痛。 “行了,你们几个也是跟我一同长大的情分,我自会给你们一个好归宿。” 说完这些,贵公子也没了什么精神,又闭上了眼睛。 绿珠回到许满仓居住的院子,先是重新洗了脸,又抹了脂粉。 待再看不出她哭过,情绪也平和了,这才进了屋子。 看到许满仓正扶着屏风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额头都是汗。 绿珠心下黯然,想她们主人若是有这样一副连药都药不倒的好身体,又何至于在此这么多年? “冯大夫说了,明日便不用药,你也不要着急,待过几日便会好了。” 绿珠说着便搀扶他回到床边坐下,又去忙活着打水给他擦洗。 许满仓闻言,知晓他就快要跟绿衣女子口中的主人相见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绿珠便搀扶着许满仓出了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子。 许满仓想过,这府邸的主人定然富贵。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身处的地方竟然这般大,大到已经不知是几重院了。 而且,沿路十分寂静,却遍布护卫。 这些护卫,身着跟军中不同式样的甲胄,内衬黑衣,各个肃穆不凡。 今日没有喝药,许满仓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 可这座宅子实在太大,当他走到正中最大的那座好似宫殿的房屋前时,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 穿过堂屋,绕过影壁跟池塘,迈过高高的门槛,许满仓终于也见到了此处的主人。 只是第一眼看过去,许满仓就愣住了。 眼前的人,看上去跟他同样的年纪,还十分的相似。 座位上的贵公子也在打量着许满仓,他目光很是复杂。 许满仓只觉得他似乎有些高兴,有些难过,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坐吧。” 贵公子开口,绿珠扶着许满仓坐到一旁,许满仓还是看着对方。 他感觉自己挪不开眼睛,因为他从未想过,像他们这样的人,竟然也可以如此贵气。 贵公子不计较许满仓的无礼,两人静静对望着,似乎都对彼此的身份很感兴趣。 第98章 天外天,人外人 “我是这天外天的主人。”贵公子开口。 他声音有些弱,似是中气不足。 许满仓回过神,问了一句:“天外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贵公子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身体歪在一边,一只手支着下巴,整个人都陷在厚厚的靠垫里。 “天外天是我给这里取的名字,你可以理解成这里是我的国。” “国?”许满仓不明白,难道这巨大的宅院,就是一个国家吗? 贵公子笑了笑,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对,我是这里的主人,也是这里的王。” 许满仓没有说话,他认为眼前的贵公子,似乎有些不清醒。 “天外天,人外人。”贵公子念了一句:“许满仓,你想做人外人吗?” 许满仓迟疑道:“人外人是什么意思?” 贵公子轻轻往后靠,目光从许满仓的脸上挪开,看向敞开的大门外。 他没有回答许满仓,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像你我这样的人,算是什么人呢?” 许满仓沉默,这种问题,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乾国容不下,北狄容不下,天下之大,你我何处容身?” “不若..自成一国。” 许满仓这回听懂了,只是他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查过你,对你的过去也知晓了一些,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愿意接纳你,你还想回去吗?” 许满仓还是没有回答,尽管他早就做好了见这里主人的准备。 却从未想过这里的主人竟然跟他这般相似,还会问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 许满仓的沉默,让贵公子有些不满的蹙眉。 “怎么,你竟还犹豫了?” 许满仓轻轻摇头:“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说自成一国,可如果还是在别人的疆土上,如何自成一国?” “这里是连阴山。” “连阴山?” 许满仓不信,靠近边城的连阴山外围,他没少去,从未发现有这样大的一座宅院。 贵公子轻笑:“若不是连阴山,又如何能在山中救下你?” “可是...”许满仓满肚子疑问,若眼前的贵公子说的都是真的,那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贵公子有这么大的能力,他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你不必怀疑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以后你自会辨别。” 贵公子朝许满仓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掌心放着一根小小铜柱。 “此物,你从何而来?” 这小铜柱,正是许满仓一直挂在胸前的。 他实话实说道:“是一位同我一样有着两国血脉的老者赠送。” 贵公子收回手,将铜柱细细拿在手中把玩,目光注视着许满仓露出淡淡的笑意。 “果然如此,这么说,他已经死了吧?” “你..您认得那位老人家吗?” 贵公子“嗯”了一声:“自然认得,这东西便是我交给他的。” 许满仓惊讶,原来这才是铜柱的主人。 “这个铜柱,是什么?” 贵公子垂眸看着铜柱,摩挲着上面的刻纹:“是一段孽缘罢了。” 许满仓等着下文,贵公子却咳了几声。 他这猫大的声音,却立即引来两名婢女,一人端着茶碗,一人端着药碗。 许满仓看着贵公子在二人服侍下,喝了药,漱了口,然后又闭目歇息了好一会儿。 看起来,眼前的贵公子,身体十分的虚弱。 大概过了一炷香左右,贵公子才睁开眼睛。 许满仓不知他喝的什么药,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贵公子挥挥手,两名婢女面带担忧的退出去,屋内又安静下来。 “救你回来那日,你穿着乾军的兵服,我见你身上新伤旧伤无数。” “想来打探到的消息也不足说明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许是那碗药起了效果,贵公子坐直了身体,双目亮闪闪的盯着许满仓。 “你如此为乾国卖命,他们可曾将你当做了自己人?” 许满仓再度沉默,面对贵公子的询问,他无话可说。 因为许满仓心里也清楚,就像是仇将军,他始终对自己有防备。 但若是说从未有过也不对,只是信任他的人都死了。 “你去过草原,觉得如何?” 许满仓思索了一会儿:“并非每个人都一样。” 贵公子听得懂,他缓缓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过了许久,贵公子再一次伸出手:“这铜柱,还给你。” “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对我来说已经无用了。”贵公子看着小铜柱,见许满仓不接,便搁在一旁的桌上。 “你觉得我这里如何?” 许满仓扫了一眼四周,搜寻着他脑海中有限的词汇:“很富有。” “呵呵,那若是我将这里送给你,你要吗?” “送给我?”许满仓惊讶道。 贵公子很郑重的点头:“我将这天外天送给你,包括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是你的仆人。” 见他不似在开玩笑,许满仓疑惑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命不久矣。”贵公子笑得有些凄凉。 许满仓看着他瘦弱的身躯,没有怀疑他在说谎。 “那你为什么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贵公子闻言又想笑,却忍不住咳了几声。 那两个女婢再次进来,贵公子这次没有让她们离开,反而对着许满仓挥了挥手。 “我确实是有条件,但也不想强迫于你,以后这里所有地方,你都可以自由出入。” “等你把这里了解清楚了,我们再聊。” 说完,他抬起手,两个女婢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站起来,慢慢朝后面走去。 不久,绿珠回来了,站在许满仓身侧:“公子,要回去还是要走走呢?” 许满仓有一肚子的疑问,但贵公子又不说了。 他扶着桌沿站起来,绿珠急忙来到另一侧扶住他。 许满仓这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跟这天外天的主人很像。 他在绿珠的搀扶下离开了贵公子居住的院子。 绿珠没有直接带他回去,只是跟着他的脚步,仿佛一个人形拐杖。 “姑娘...” “奴婢名为绿珠,公子唤我绿珠便好。” 许满仓顿了顿:“好,绿珠姐姐,我只要不喝那药,真的能恢复力气吗?” 第99章 恍然如梦 绿珠听许满仓唤她姐姐,忍不住捂嘴笑。 她确实是要年长一些,也正是如此,主人才觉得她更稳重些便让她来服侍许满仓。 不过许满仓这一声姐姐,倒是让绿珠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在天外天,只有主人跟奴仆,不会再有旁的身份。 如今,这即将成为新主人的人,竟唤她一个奴仆做姐姐。 绿珠顿时觉得这位许公子是个温柔之人,以后或许也会对她们很好。 “公子安心,天外天无人想要伤害公子,那药对您的身体有益无害。” 许满仓闻言便不再多问了,虽然还有疑惑,可想多了也没什么用。 他有心想要把这里转遍,但双腿沉重,实在迈不开步子,只能先跟绿珠回去。 回到房中,绿珠张罗着给他擦汗更衣,许满仓已经被这样伺候一个多月,竟也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绿珠姐姐,乾国边境如何了?边城还是被北狄占领了吗?” 绿珠摇头:“奴婢从未离开过这里,所以对外面的情况也不知晓。” 许满仓惊讶之余,没注意到绿珠已经开始自称奴婢。 “你说你从未离开过这里?” “是,奴婢自懂事起,便已经在这儿了。” 绿珠替许满仓脱掉薄靴,让他躺下休息,然后便坐在床边替他揉捏酸软无力的双腿。 “那这里,真的是连阴山?” 许满仓不敢想象,当初在这里建造这一切的人该有多么大的能力。 而绿珠她们,竟然在这深山中与世隔绝的生活了这么多年。 “那其他人呢?” 只今日这一段路所见护卫便至少二三十人,还有他未去过的地方,定然也有人守护。 “天外天的奴仆,都是自幼被送过来,陪伴主人长大。” 绿珠自许满仓同主人见过后,也是有问必答。 许满仓见状便询问绿珠,她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怎料绿珠却说不知。 “奴婢只是伺候主人的奴仆,公子若想知道,待主人召见时自可询问。” 许满仓知晓绿珠若是不想说,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一日走了许多路,许满仓很快睡去。 待他睡熟后,冯大夫来了,给许满仓诊了脉又悄悄离去。 出了许满仓的院子,竟发现主人等在外面。 “他身体如何?” 冯大夫摸了摸胡子:“比想象中要好。” “那就好。”贵公子低低的喘着:“冯老怪,你说,她分的清吗?” 冯大夫心中叹息一声,行到近前,执起贵公子的手腕。 不同于许满仓,一个温热,一个冰凉的好似尸体。 “娘娘上一次见您,还是七年之前,哪里分的清呢?” 贵公子看向许满仓住的院子,目光有些痴迷:“若是,他的身体能换给本公子便好了。” 冯大夫并没有给他幻想的机会:“老夫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 贵公子闻言摇摇头,苦笑道:“整个天外天,只有你没把我当主人。” 说罢,他任由女婢扶着走到坐轿上,再由两名护卫抬走。 许满仓睡足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天已经大亮。 又是一夜过去,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又增长了几分。 从床上坐起,许满仓低头,发现那根小小的铜柱,不知何时又被挂到了脖子上。 房间内绿珠不在,许满仓自己穿上鞋子,走到门口。 推开大门,院内竟多了两名护卫,见到许满仓单膝下跪行礼。 绿珠听见声音,从另一间房中走出来。 “主人,您醒了。” 许满仓愣道:“你叫我什么?” 绿珠也盈盈跪地:“从今日起,您便是绿珠的主人,也是这天外天的主人。” “原来的主人呢?” 绿珠只是低头不说话,许满仓抬脚朝院子外走去。 他一路不停,走到昨日跟那贵公子相见的地方,只见大门紧闭。 粗粗的喘着气,许满仓推开门,里面的一切都跟昨日一样,不过人却不见了。 沿路遇到的所有人看到他,都跪地拜见,让许满仓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这一日开始,许满仓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伺候他的人从绿珠一人,变成了五人。 绿珠,桃花,红雪,蓝云,紫竹。 五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每日细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整座天外天,所有的人都对他尊敬无比。 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尽的华贵衣衫,只要他的眼睛看向哪里,便立即有人将他看的东西捧到近前。 那位冯大夫,还调制了无数的药膏。 交由几个女婢给许满仓每日涂抹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若不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气力,许满仓怕是早已把持不住。 即便是这样,也时常会让人难堪。 而每当许满仓露出窘态,五个女子竟愿意自荐枕席。 不过许满仓不敢,也不能。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那位尚不知姓名的贵公子才是这些人真正的主人。 在搞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许满仓也不敢放松警惕。 在许满仓心里,他只是一个卑贱的混血子,身上的血脉驳杂到两国都不愿容他。 此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想有个容身之处,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这天外天在许满仓眼中,如同泼天富贵。 所以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位贵公子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给他? 只因为两人长得有些相像吗? 绿珠跟许满仓说,只要不喝那药,他的力气就会慢慢恢复。 这几日,许满仓也确实觉得自己比之前好多了,不会走几步就腿软。 可依旧还是没有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平日跟他几乎不太交流的冯大夫,配制的药膏也有奇效。 他身上的那些疤痕,涂抹之后总会觉得发热发烫,再然后就很痒,痒到夜里睡觉会不自觉的去抓。 绿珠几人就彻夜轮流看守,甚至会用嘴巴对着痒的地方吹着气来缓解。 许满仓偶然夜间醒来,看到这样的情形,非但不觉得享受跟舒适,反而越发的恐惧。 想到最近发现自己每日好吃好喝,不锻炼不做力气活,竟还比从前更瘦。 许满仓有时候就忍不住怀疑,这天外天是否是真实的,会不会是像从前听旁人讲的精怪故事那样。 其实是山中的精怪幻化成的呢? 第100章 身世 许满仓不知不觉,在山中天外天待了两个多月。 从秋到冬,尤其山中气候比外面更冷,屋内已经开始摆放炭盆了。 外面两国的战争不知如何了,但这段时日,许满仓几乎将整个天外天走遍。 天外天真的藏在连阴山的深处,一座盆形状的谷底中。 大大小小的院落共十六处,占据了谷底很大的地方。 许满仓一直疑惑之类生活所需的物资从哪里来。 当他走出这片大宅,才得到了答案。 这山谷中还修了一条路,只是不知通往何方。 谷中所需的物资,都是从这里运送过来。 许满仓想沿着那条路走,却被绿珠几人阻止。 看着府外的那些守卫,许满仓又看看自己越发消瘦的身体,知道他无法一个人离开。 至于逃,许满仓倒是没有想过,因为他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整个天外天共有护卫大约两千人,外加其他分工的粗使仆从数百。 那些下人都住在外圈,绿珠等人也不让许满仓去。 许满仓又到处寻找原来的那个贵公子,他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身上的那些伤疤,在每天的涂抹下真的淡了许多。 只留下那些比较大的,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恢复,而他的肤色也渐渐的养白了。 有时候照了镜子,许满仓发现他跟那个贵公子,也越来越像。 山中下第一场雪的那天,紫竹捧了一件崭新的狐毛斗篷。 许满仓被打扮的贵气逼人,再一次见到了贵公子。 只是两人仿佛身份互换了一样,许满仓好似成了贵公子。 而那贵公子,已经起不来床了,披散着的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看着许满仓看了好久。 许满仓知道,这个人没几日了。 “这段时日,你可习惯了?”贵公子开口问道。 许满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此时房中除了二人,还有那位冯大夫。 “不习惯,感觉像是在做梦。” 贵公子微微笑道:“那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吗?你愿意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许满仓没有说话,换做是谁,都愿意的吧? 尤其是像他这样,从未享受过的人,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人人对他都恭敬万分。 换做从前,许满仓便是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生活。 “你也看得出,即便有神医在,我这身子依旧是不中用了。” “我将这里的财富全都赠予你,那些仆人的生死也都掌握在你手中,你只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许满仓想了想,没有直接答应:“你先说,若是我能做到,便会答应,也不必将这里送我,是你救了我一命,我自该报答你。” 贵公子伸出手,从许满仓胸前的衣襟里掏出那个铜柱。 “你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来自北狄王庭。” “当年,北狄大举进攻乾国,镇守边境几十年的老将军范元连同几万官兵死守不退。” “最后虽然打退了北狄大军,范老将军却也重伤而死。” “范将军有一独女,闺名为臻,闻讯后便孤身入了草原,要替父报仇。” 贵公子轻咳两声,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她虽身为女子,一身武艺却不输男儿,竟真被她寻到了王庭。” “还被她寻到了机会刺杀北狄王,只是终究是寡不敌众,被北狄王给擒住了。” “而就那时,乾国皇帝也下定了决心要亲征。” “只是北狄不比中原,许多士兵深入草原后,因不适应极端环境,不少人都得了疫病。” “那一战,乾国又是大败,就连皇帝也险些没能回来,当时一同随父亲征的大皇子更是落下了残疾。” “不过乾国的那一次进攻,却是让被北狄王囚禁的范臻趁机逃脱,还追上了乾国皇帝撤退的队伍。” 许满仓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是有些猜到后面的故事了。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贵公子笑道:“范臻也知道,并非是她运气好可以逃出来,而是北狄王有心放她离开。” “范臻同乾国的圣上相遇,圣上知晓了她的身份,对她敢孤身潜入王庭刺杀北狄王十分的钦佩。” 贵公子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许满仓也没打断他。 待过了一会儿,贵公子又开口说道:“她生的极美,又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竟然能引得两位帝王对她倾心。” “这范臻,便是我的生母,那我生父是谁,你应当也猜得到。” 许满仓低头看看铜柱,原来这位贵公子,是北狄王的儿子。 “乾国的皇帝对她痴迷不已,要迎娶她入后宫,可范臻不愿。” “皇帝便将她养在惠州行宫,以养伤为由,陪伴了月余才不得不赶回宁州皇城。” “后来,范臻有孕,皇帝送了她无数天材地宝,想接她回宫她却不愿。” “因为她知晓,腹中孩儿并不是乾国皇帝的,而是北狄王的。” 贵公子说到这里,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再后来,她生下了三皇子。” 许满仓露出疑惑,生下三皇子? “那...您便是三皇子?” 贵公子忍不住笑着摇头,笑的大了又咳了起来,咳的嘴角都泛红。 他用手抹了一下,竟是血迹。 一旁的冯大夫上前,挤开了许满仓,木着脸给贵公子喂下了一粒药丸。 又掏出一个针包,开始施针。 许满仓站在一旁看着,很担忧这位出身不凡的贵公子就这般死去。 好在,冯大夫是真的很有本事,在他的治疗下,贵公子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感觉舒服许多后,挥手让冯大夫出去。 冯大夫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拎起药箱出去了。 房间内顿时寂静下来,静到许满仓能听见贵公子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是生了什么病?” 许满仓忍不住询问,贵公子轻轻摇头:“我并未生病,是自幼被下了毒,坏了身子。” “是谁给你下的毒?” “自然是最恨我的人。”贵公子有些凄然:“你我这样的人,皆是不该来这人间的。” 第101章 互换身份 这样的话,许满仓听羊皮袄老汉也说过。 他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出生,会遭天谴的。 可是许满仓不懂,同样都是人,哪怕曾经所有人欺负他。 他也从未做过恶事,为何要遭天谴? “三皇子好好的生活在皇城里,我怎么会是三皇子呢?我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人。” 贵公子轻声说道:“我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你...你不是三皇子,那..那三皇子是谁?” 贵公子摇摇头:“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吧。” 许满仓明白了,范臻调换了自己生下的孩子,宫里的三皇子是假的,眼前的贵公子才是亲生子。 只不过,他是北狄王的儿子,不能让乾国的皇帝知道。 贵公子继续给许满仓讲述他的身世,说他在出生后,母亲范臻曾想要杀了他。 但后来得知拓跋凌在寻找她,她便让人把孩子送出了行宫。 又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婴儿,冒充是她生的。 许满仓听完,忍不住问道:“那是谁给你下的毒?” “自然也是她,她根本就不想生下我这个孽种,又不希望我就那样白白死了,总要死得有点价值。” 贵公子的目光在华贵的房间中扫了一圈:“这个地方,是她建的。” “范臻很会利用她手里的一切力量,包括范老将军在军中留下的威望。” “我这里的侍卫,都是按照军中精英培养的。” “她从发现自己有孕,就开始谋划,这么多年,乾国皇帝赏赐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被她用来打造这处天外天。” “那些侍卫,婢女,都是流浪儿或买来的,训练他们的人都是她安排的,然后陪着我在这里长大。” 贵公子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 许满仓见状,过去扶了一把,只觉得眼前的贵公子浑身轻飘飘的如同柳絮。 拉着靠枕在他背后,待他坐稳许满仓就想松手退开。 却被贵公子一把拉住。 两人离的如此近,贵公子仔细的看着许满仓的脸,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 “我若是没有中毒,也当是你这副样子吧?” 许满仓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对方的动作。 他觉得对方很可怜,虽然锦衣玉食,却身不由己,只不过是住在一个大一些的笼子里罢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我越来越像了?” 贵公子突然露出了笑容,这笑容让许满仓心头一寒。 “在你的饮食中,我也让人给你下了毒。” 说完,他盯着许满仓,想要看他惊慌愤怒的神情,奈何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许满仓很是平静的点点头:“我察觉到了。” 虽然不再四肢无力,可他一日比一日消瘦,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你不怕吗?” 许满仓想了想:“我不怕死,只是觉得现在死了,会有些遗憾。” “你有什么遗憾?”贵公子很感兴趣。 许满仓也不介意给他说说自己的过往,他总觉得自从参军后,就好像陷进了一个怪异的旋涡。 幼年的经历,对他极好的高大夫,有知遇之恩的吴副将。 救他性命给他取了新名字的阿史那族人,许满仓说的都是那些对他好的人。 至于为什么不说那些对他不好的人,只是因为太多了,多到数不清,说不完。 可细细想来,那些对他不好的人,又没有什么理由,单纯的只是偏见而已。 贵公子安静的听着,偶尔转动一下眼珠。 等许满仓简洁的说完他的遗憾,贵公子轻轻拉住他的手。 两人的手,一个骨骼分明,一个布满老茧,一个热一个冷。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只是你若健健康康,她会怀疑。” 贵公子的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许满仓,你的名字给我吧,等我死了,你就用这个名字替我建一个坟。” “只是我不想葬在连阴山里,我这一生从未到外面去看看,你将我随意葬在哪里都好,只是不要留在这里。” “你我都是苦命人,以后你就用我的身份活下去。” 贵公子再次抬手,轻轻拍了拍许满仓的脸:“但我不会让你同我一样,一辈子被圈在这里。” “天外天,人外人,说的好听,不过是注定要被遗弃的棋子罢了。” 许满仓瞧着他嘴角又渗出了血迹,想要喊冯大夫进来,却被贵公子给阻止了。 “冯老怪已经尽力了,若不是他,我恐怕还活不到这么久。” “你若是应了我,哪怕让我马上就死了,我也情愿。” 许满仓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我要你,灭了乾国,灭了北狄。” 许满仓愣住:“怎么可能?” 贵公子呵呵的笑:“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利用我的身份,你可以做很多事。” 他向外一指:“这么多年,我并非只是在这里苟延残喘,范臻想要利用我,我自然也可以利用她。” “留在天外天的人,你大可以放心去用,虽然他们是范臻送来的,但早已被我收服。” “不明白的事,你可以问绿珠跟冯老怪,这两个人,你可以把命交给他们。” 贵公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息已是不稳。 他急急的喘息了几口,竟呕出一口血来。 许满仓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急忙站起身要喊人,却被贵公子死死抓住。 那些血迹,沾了许满仓一身。 “我其实还能再苟活一些时日,只不过现在有了你,我就可以解脱了,有时候活着,真的很累。” 许满仓抿着嘴,站在那,看着贵公子嘴角那刺目的猩红。 “你要我做的事,我可能做不到。”许满仓摇头,他自问没有那个能力。 就算是得到了天外天,这么一点人想要灭掉两国?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知道。”贵公子毫不在意地低低笑着:“你或许觉得我疯了,其实我早就疯了。” “我只是想让这天下苍生都给我陪葬?至于你能做到哪一步,会不会去做,其实都无所谓。” 贵公子松开了手,不再紧抓着许满仓。 他倒在床上,目光开始涣散:“你就当是骗我也好,让我死得瞑目。” 第102章 新主人 许满仓喊来了冯大夫,他自己则被绿珠几人带出了房间。 一直到天黑,冯大夫才从房间里出来。 老大夫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他径直走到了许满仓面前,撩开长袍跪了下去。 许满仓没有阻止,静静看着。 不光是冯大夫,绿珠几人,还有角落里那些护卫也都跪了下去,却是对着那华丽的房间。 天外天的主人死了,那个贵公子说他连名字都没有,死后要用许满仓的名字。 就真的有人刻了许满仓的名字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 那灵堂就设在贵公子的房间内,其余的地方,都跟平常一样。 甚至外院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天外天换了主人。 许满仓看着那牌位,就觉得很荒谬,好像死的不是贵公子,是他。 贵公子的尸体,许满仓没有看到。 冯大夫离开了天外天一段时日,回来后,跟许满仓说已经安葬好。 这期间,绿珠跟紫竹在教许满仓认字,因为她们的主人饱读诗书,不认字是不成的。 但许满仓已经不小了,学起来很吃力。 再加上每天加了料的饮食,许满仓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精神也时常有些不济。 “你不要担忧,夫人年后恐怕会过来,所以你若是太反常,会让她起疑。” “待她离开之后,我会再把你的身体给调理好。” 冯大夫一边给许满仓做针灸,一边说道。 “其实你的身体本就存在不少的暗疾,你过去受伤太多,有些地方瘀血聚集,如今不过是仗着年轻,又天赋异禀才不觉得。” “若置之不理,恐怕再年长一些,便会疾病缠身。” “待那位夫人过来时,我帮你疏通经络排出瘀血,一方面对你身体有好处,另一方面也不会让她起疑。” 自安葬了贵公子回来后,冯大夫对许满仓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每一件事,他都给许满仓解释的非常清楚,只是许满仓也看得出,这位老大夫对贵公子有很深的感情。 贵公子的离世,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冯大夫瞥了眼许满仓:“自然也是夫人安排来的,不过我陪在他身边太久,一点点看着他长大,于我而言,他就像是我的孙子。” 将银针一根根拔下,许满仓顿时觉得胸口闷闷的,仿佛有石头压住了一样。 “公子十分聪慧,年幼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我旁边翻阅古籍。” “他也喜欢看医书,所以在当初得知真相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冯大夫擦了擦手:“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夫人也只见过两次公子,她不会看出来。” 说罢,冯大夫拿出一摞书信,是范臻这些年写给贵公子的。 只是如今许满仓还识字不多,并无法看懂。 许满仓便先将信收了起来,准备一点点的去学。 转眼间,整座山谷被白雪覆盖,以前在冬日赤脚而行的许满仓,如今吹一阵寒风都会受凉生病。 他脸色难看,瘦到两颊无肉,仿佛是常年被疾病缠身一般。 这些日子,他每日跟几个婢女待在温暖的房中学习读书写字。 锦衣玉食,仆从无数,身上竟也养出了一些贵气。 那些书信,许满仓一封一封的去看,遇到实在读不懂,认不得的字便请教绿珠。 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全都看完,对那位被两国帝王倾心的神秘女子,也有了一定的印象。 在许满仓安心住在天外天的时候,连阴山外的世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将军陶陂回宁州后,圣上亲自召见,询问边境事宜。 据说陶陂回去的途中,因自责而郁郁寡欢,面见圣上时,他跪地匍匐痛哭流涕。 人也憔悴不已,只说自己有罪,任凭圣上发落。 而这时候二皇子替陶陂求情,言称边境上下已经被北狄密探收买,并列举了一系列的罪证,包括谢之庆以及吴玉峰私通北狄的证据。 这些证据之前也曾上报朝廷,但也只是被二皇子跟圣上看过。 因此朝中一些重臣得知后,都感觉问题很严重。 此次北狄攻破边城,陶陂说是自己未尽职守,但他此番面圣,头上的伤依旧没好,还包扎着。 皇帝也从战报中得知陶陂亲自上阵,险些丧命,倒是不好责怪他。 再加上这些证据在朝堂上传阅,有些大臣便觉得若是边境内部没有清理干净,无论派谁去都是相同的结果。 言下之意并非是陶陂无能,而是有内奸叛徒作祟。 乾皇对边境也很是头疼,北狄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大患。 多年劳民伤财修建的城墙,似乎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强大的北狄。 那些背信弃义,投靠北狄的人,真该千刀万剐。 但查出来的人已经死了,只不知是否还有未曾查到的。 如今,边境由仇津镇守,仇津出自武将世家,仇津的父亲当年是同范老将军共同镇守边防的副将。 范老将军无后,但仇家这一代还有仇津,多少让乾皇有些欣慰,只是他并不想给仇津太大的权力,让他变成第二个范将军。 他是有意培养新的将领,取代曾经那些老将对军中民心的影响。 可当初提拔起来的谢之庆竟然跟北狄私通。 眼下,陶陂虽然打了败仗,可对乾皇来说,出身寒门的他忠心不是问题。 大朝会开了两次,圣上就以身体不适,让二皇子代为执政。 年节前,圣上去了惠州行宫,还带了三皇子一起。 说是休养,实际上二皇子很清楚,他父皇是去看那个女人了。 待皇帝离宫后,陶陂仍旧心有不安,同岳丈会面后,秘密来到了二皇子的府邸。 二皇子虽然暂代监国,可他一日没有被封为太子,便也还是要住在宫外的皇子府。 陶陂见到二皇子,当即跪地叩头。 “陶将军,快快请起,此处没有外人,你不必行此大礼。” 二皇子赵昰,正值壮年,为人谦逊,礼贤下士,而且文采斐然。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二皇子非常温和尊贵的人,将来若是他上位,必然是一位仁善君王。 但陶陂深知,眼前的二皇子心思阴沉,所以就算是二皇子从来都对他温和宽待。 陶陂每次来拜见,都是行的最大的跪礼。 第103章 赵昰 等陶陂起身后,二皇子命人上了茶,便屏退了仆人。 “殿下,臣实在是无颜,辜负了圣上跟殿下。” 陶陂以手遮面,痛哭流涕,比之前在朝会上还要激动。 赵昰安抚道:“陶将军,父皇虽严厉了些,可也是只是因为北狄威胁太大让他忧心,对陶将军您还是看重的。” “这几年,父皇培养了不少年轻将领,这其中,当属陶将军最得圣心。” 陶陂连忙起身,又行了一个礼:“陶陂能有今日,全仰仗殿下。” “呵呵,陶将军快坐,你一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在我这里不要拘束。” 对于陶陂表现出来的恭敬,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赵昰都很满意。 “陶将军安心,既然父皇没有在朝会下旨,说明边境那边还是需要陶将军坐镇。” 赵昰拿起茶碗,轻轻饮了一口。 继续说道:“不过,吴副将跟边军此事你实在是草率。我虽未曾上过战场却也知道,失了军心的将领是走不远的。” 陶陂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一丝无奈:“殿下,臣确实心急了。” “事已至此,陶将军也不必自责,好在吴玉峰一去,如今就只剩仇津了。” 赵昰说道:“当初边境有谢之庆跟吴玉峰,所以圣上就将仇津安排到了奉池,其中的意思,陶将军应当明白。” 陶陂点头,圣上并非疑心太重,而是之前有过先例。 当年边境军权掌控在范元手中,范元此人对乾国可谓是忠心耿耿,甚至战死沙场。 不过,圣上亲征时要调动边境守军却发现整个边境,全军素镐,军中时常传出哭声。 那些边军一个个为范老将军的辞世而悲切,神情恍惚。 若在平时,圣上也不至于为这种事而多心,可那时圣上已经到达边境,即将亲征。 死的是自己的臣子,军中竟无视他这位帝王。 这让圣上心中也开始警惕起来,若是将来,再有一位这样的将领掌控兵权。 一旦生出些许反心,那后果将不可设想。 所以,范将军死后,仇老将军告老,仇津被安排在奉池。 这一切,圣上没有明说,但赵昰这些年只看他父皇如何重用寒门武将便可知其想法一二。 “陶将军,虽然父皇没有降罪与你,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陶陂立即起身:“多谢殿下提醒,微臣谨记。” 赵昰满意点头:“父皇去了行宫,没有下旨夺去你的兵权,年后你当是该回去的,本皇子会再请奏。这段日子,将军便在家中好好陪陪家人。” “是,多谢殿下。”听话听音,陶陂立即提出告退。 出了二皇子府,陶陂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回了太傅府。 陶陂去二皇子府时,为了避人耳目是天黑后才去的。 此时回来已经是半夜,他没走大门,而是在侧门停车入府。 陶陂是太傅的女婿,太傅只有一个独女,闺名婉淑。 二人成亲后,陶陂便一直住在这里。 虽然没人明说,可感觉跟入赘也差不多了太多。 回到院内,陶陂见主卧内已经熄了灯,便想去偏房将就一宿。 谁料夫人的丫鬟一直等着,见姑爷回来,丫鬟们开始备水伺候陶陂沐浴。 等他洗好换上一身常服,又见自己夫人已经备上了一桌清淡饭食。 “相公在外面定然吃不好,妾身炖了一些汤,相公喝一些补补身子再睡。” 陶陂十分感动,做到桌旁,牵起夫人的手:“你身子弱,何苦等我。” 陆婉淑柔柔的笑着:“相公在外辛苦,这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用了些宵夜,陆婉淑又陪陶陂说了一会儿话,便上床休息。 陶陂正值壮年,二人又久别,自然难免缠绵一番。 虽然陆氏已经生了一男一女,但陶陂每每还如刚成亲那般痴缠贪恋。 这让陆氏感觉十分的幸福,对陶陂也是爱到了骨子里。 缠绵过后,少不得又叫水清洗,陆氏被折腾的困倦不已。 被陶陂搂在怀里,刚要入眠,只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 “相公可是有心事?” 陶陂轻轻摇头,温柔的抚摸着妻子:“没什么事,你睡吧。” 他越是这样说,陆婉淑越是担忧。 撑起身子说道:“你我夫妻一体,相公若是有什么心事自然可以跟妾身说,虽然妾身只是女流之辈,或许也帮不上什么忙。” 陶陂感动的抱住妻子:“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我只是为军中的事烦忧,无妨的。” 陆婉淑闻言,也没有再多问。 第二日,陶陂跟岳丈,也就是当朝的太傅陆隐在书房谈了许久。 之后陶陂便一心一意留在太傅府中陪妻儿,没有宣召的时候从不离府。 偶尔有曾经禁军中的同僚递上请帖,陶陂也以在府中反省为由婉拒。 他的这番作态,并非是白白费心。 作为乾国的皇帝,或许他无法了解整个国家的秘密,但在皇城之中不缺眼线。 即便离开皇城,皇城中的一切动向,他也是知晓的。 这些讯息,都通过密探送往惠州行宫,最后到了皇帝的手中。 行宫不比皇城,皇帝却很喜欢这里的轻松。 范臻早已不再年轻,但她身上那股英姿飒爽的气质是乾帝后宫中任何女人身上都没有的。 两人相处的模式,也不似在皇城那般。 范臻几次拒绝乾帝给她封号,在这行宫中,两人相处如同平民百姓家的夫妻。 偶尔皇帝说错了话或者做了什么事,范臻看不惯还会嗔怪他几句。 这让乾帝对范臻始终保持着新鲜感。 而且,对范臻的好,一部分是因为范臻的容貌气质,另一部分则是对范老将军的那一点愧疚之心。 以范元曾经的功绩,封侯拜相也足够了。 但乾帝将那些奖励,都补偿给了范臻。 所以范臻心里也明白,她想要什么,便会大大方方的开口。 这份不扭捏做作,也正迎合了乾帝的脾性,让他哪怕已经年过半百,面对范臻依旧十分容易动情。 三皇子赵峥,资质平平,样貌也没有随范臻十分之一。 但赵峥乖巧听话,子凭母贵,乾帝自然也对三皇子多了几分真心的慈父之情。 第104章 赵峥 “回宫后,朕准备给老三封王。” 乾皇看着范臻说道:“你既然不想跟我回去,不如就将惠州给老三作为封地如何?” “往后他也能常伴在你身旁。” 范臻垂眸,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多谢陛下。” 乾皇满意的拉过范臻的手:“你从未要求过什么,朕对你是有亏欠的。” 范臻笑了笑:“臣妾只求能跟陛下如寻常夫妻那般,这已经是最无礼的要求了。” 乾皇闻言,搂住了范臻:“朕若不是帝王,定然会如你所愿。” 范臻也伸手,难得的露出柔软一面:“陛下雄才伟略,可惜峥儿不争气,不能帮陛下分忧。” “呵呵,老三虽然不如他的哥哥们聪慧,却也懂事,朕也只有在老三那才能感受到一些父子之情。” 乾皇松开范臻,认真说道:“朕与你说句掏心的话,若是没有北狄在虎视眈眈,朕一定会立老三的。” 范臻自然明白,三皇子不堪大用,做个守成君主尚可,有外敌窥伺他根本就坐不住。 “陛下,臣妾不敢奢望,只愿咱们的孩儿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乾皇呵呵笑道:“待封了王位,自然可以安稳富贵一生。” 范臻没笑,只是淡淡说了句:“但愿如此吧。” 寝宫外,三皇子赵峥提着食盒被宫人拦下。 “三殿下,娘娘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赵峥有些局促的笑了笑,面对行宫这边的宫人,甚至还带了些讨好之意。 “劳烦了,那我回去等。” 赵峥又亲自提着食盒走了,走远几步,回头看了一会儿才离去。 他对自己的母亲,一直都有些惧怕。 小孩子最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从小他在母亲身边长到五岁。 虽然如今很多记忆都已经遗忘,但依旧有时候午夜梦回,会梦到母亲在深夜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 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至今让赵峥恐惧。 后来他被父皇接回宫,父皇要处理朝政,但赵峥能感觉到父皇是真心喜爱他的。 赵峥在宫里,看到其他几个兄弟都有母妃,他也想得到范臻的母爱。 但仅有的几次跟父皇来行宫看望母亲,母亲对他总是很冷淡,疏离的像是对待陌生人。 这一次回来,赵峥发现,以前伺候过他的宫人都不见了。 包括母亲身边的老宫人,那些旧面孔统统都不见了,这让他莫名的有些惶恐。 回行宫第一日,赵峥以为不会见到母亲,却在深夜醒来后,发现母亲范臻就坐在他床边。 这让已经长大成人的赵峥差点被吓到惊叫出声。 “母..母亲...”赵峥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今日陪你父皇说话,有些晚了,我来看看你。” 赵峥从床上坐起,他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母亲,孩儿准备明日一早跟您请安的。” 范臻点点头,她保养得当的皮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细腻。 “峥儿,你父皇说回宫后,要封你为王,将惠州赐给你作为封地,你意下如何?” 赵峥想了一下,小心点头:“孩儿也想回来陪伴母亲。” 范臻露出失望的神色,赵峥立即紧张起来:“母亲,您不希望以后跟孩儿在一起么?” “你本就不如你的皇兄皇弟聪慧,已经成年却还如此眷恋母亲,像什么样子?” “你父皇如此疼爱你,你就只想着当个富贵王爷,丝毫不知为你父皇分忧么?” 范臻的训斥,让赵峥很是无措:“可是,可是有二皇兄在...” “那又如何,你二皇兄能做的你为何不能做?还是说,你觉得为母没有位份让你自觉比其他人矮上一头了?” 赵峥急忙摆手否认:“母亲,孩儿不是这意思。” 范臻转过头,赵峥竟然看到她脸上有泪光划过。 “母亲...” “峥儿,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意入宫?” 赵峥摇摇头,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 范臻抬手,轻轻摸着赵峥的发顶,这样一个正常的母子间的动作,却让赵峥十分的动容。 因为从小到大,赵峥都在奢望一份母爱,一份那些宫女无法给予的母爱。 “峥儿,你可知你的外祖父是何人?” 赵峥摇头,对母亲的过往他根本就不清楚,除了乾国的皇帝,没有人知道住在行宫中的娘娘,就是范将军的女儿。 “你外祖父,就是曾经镇守一方的范元范老将军。” 赵峥猛然瞪大眼睛,范臻接着说道:“但是陛下不会希望外人知晓我的这个身份。” “峥儿,母亲不愿入宫,是因为以平民之女的身份,即便是陛下宠爱,最多也只能成为普通妃子。” “陛下后宫,不缺我一个,我若跟他回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陛下忘记。” 赵峥不能认同母亲的说法:“母亲,父皇对母亲是不同的。” “不同吗?”范臻看向赵峥,她双目含泪的模样是赵峥从未见过的,心里只觉得十分心疼自己的母亲。 “待我不同,也只是因为我还不是他后宫中的女人,峥儿,我费尽心机让陛下常念这段情,都是为了你呀。” 范臻一脸怜惜的看着赵峥:“峥儿,你以为封王后你就能做个富贵闲人了?皇家无亲情,后宫的女人为了给自己的孩儿争夺大位,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 “你太过纯善,看不清许多东西,你父皇越是喜欢你,你就越危险。” “那些荣华富贵,只是别人一句话而已,若你不能夺得大位,将来你父皇无法保护你时,生死也在别人一念之间,包括我。” 赵峥从未想过要去抢皇位,如今却发现原来他的母亲希望他这样做。 “为母出身将门,你身上也有范氏的血脉,峥儿,同样是皇子,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居于人下?” “这世上并不是你不争别人就能放过你,若你有心,回去后好好看看你的大皇兄。” “皇后都保不住他,我又有什么能力保住你?” “只有你成功了,我们母子将来才能安全,否则,一旦你二皇兄继位,他第一件事定然是先除掉你我。” 第105章 母子 这一夜,范臻同三皇子赵峥说了许多。 直到范臻离开,赵峥都久久不能回神。 夺嫡,这个想法赵峥从未有过。 可是今夜,母亲却说,希望他能去努力争取。 原来,不是母亲不爱他,而是怕无法保护他。 原来母亲一切都是为了他吗?为了他才会委屈自己在行宫这么多年,只为了让他得到父皇的喜爱。 赵峥的心情,既感动,又害怕。 大皇兄深居简出,他并不熟悉,可是二皇兄明明待他极好,母亲为什么说二皇兄跟贵妃娘娘很可怕呢? 母亲还说,大皇兄是被二皇兄母子害的,可赵峥根本不敢去查。 但赵峥心里是相信母亲的,因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孩儿,她不会害自己。 赵峥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临到天明时才架不住睡意昏昏欲睡。 却又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见二皇兄做了皇帝,将自己跟母亲赐死。 又梦见他做了皇帝,将母亲迎回皇宫,本来一切都很好,可回宫后,所有人都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他穿着龙袍坐在那里。 赵峥惊醒,浑身都是汗,他觉得自己做了噩梦,急忙开口唤人。 被宫女伺候着梳洗更衣,赵峥前去母亲的寝宫请安。 乾皇面对赵峥这个儿子很是慈爱,让他一同用早膳。 饭桌上,赵峥不住的去看母亲,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似昨夜跟他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可如今赵峥想法变了,以为母亲都是为了他在这里受煎熬。 用膳时,赵峥看着母亲亲自服侍父皇,又想起昨夜母亲说她其实也希望可以经常跟父皇见面。 只是她怕回去了以后会对自己不好,让贤贵妃以及皇后娘娘对她警惕起来,万一再对他动手。 “峥儿,脸色怎么这般差?” 乾皇看赵峥心不在焉,关心的询问了一句。 赵峥急忙回神道:“父皇,孩儿没事,只是许久没有回来,昨夜有些激动,没有睡好。” 乾皇呵呵的笑:“朕知道你想念你母亲,这一次,就多留几日。” “谢父皇。” 虽然乾皇这般说,可用过早膳,赵峥还是懂事的借口要出去逛逛,让母亲有机会多陪父皇。 就这般在行宫三日后,朝中突然有急报,说是皇后娘娘病重。 乾皇只好先赶回宫,留下三皇子陪范臻,过了年节后再回宫。 三皇子赵峥见父皇回去后,母亲郁郁寡欢,心中也是替母亲可怜。 又偶然间听见母亲同身边宫女说话,说是皇后每次都用身体不适叫走父皇。 赵峥便觉得确实如此,平日父皇说再多如何宠爱,只要皇后一有事,父皇还是扔下他们母子回去了。 毕竟那是发妻,是一国之母,但从赵峥的角度看,他只会替自己母亲委屈。 就这样过了一个冷清的年节后,范臻让赵峥回去,又准备了不少珍贵药材让他回去献给皇后。 还嘱咐赵峥,如今他们兄弟几人都已成年。 大皇子虽然没有机会,但皇后还有四皇子,而且二皇子监国,已经笼络了不知多少大臣。 赵峥离开行宫的时候,耳边还在回响母亲范臻的话:“峥儿,我们母子势单力薄,想要活下去,你就必须趁你父皇还健在时掌握权力。” 皇子的车队渐渐离去,范臻也披上一身斗篷遮住了头脸,悄悄离开了行宫。 行宫中,还有人每日看到娘娘会去花园中小坐,无人知道真正的范臻,正在去往连阴山的路上。 ...... 外面寒风刺骨,山谷中的风声格外的大。 许满仓已经病了好几日,每日躺在床上,听着绿珠给他读一些古籍。 虽然身体被折腾成了皮包骨,但精神上却十分的富足。 许满仓从那些书中,听到了许多的道理,了解了许多曾经他不懂的事。 也从一些游记中,对乾国的各个地方有了更多的了解。 冯大夫在晚饭后提着药箱过来,一边给许满仓把脉,一边说道。 “公子的母亲正在来的路上,大约还有两日,您就可以见到她了。” 许满仓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假的。 冯大夫摸出他心跳加速,似乎是知道他内心所想,轻轻摇头。 “你本就是她的孩子,何必害怕?” 许满仓不解:“什么意思?” 冯大夫笑了笑:“主人,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 等冯大夫走了,许满仓问绿珠:“冯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 绿珠只是给他掖掖被角:“您别多想,您现在就是天外天的主人。” 许满仓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两日时间,很快到来。 从运送物资的那条路上,来了一列车队。 中间一辆马车直接赶进了内院,一同来的护卫却都留在外院。 范臻被一件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下了马车打量了一下四周。 冯大夫早已恭候在一旁,身后还有绿珠等五个婢女。 范臻没有先去见儿子,而是先沐浴休息,睡足了之后才召了人问起。 “公子的身体如何?” 冯大夫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娘娘,公子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范臻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还有多久?” “最多不足一年。” 范臻点点头,又询问绿珠她们公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绿珠回道:“公子以前喜爱读书,如今已经是没什么精力,昏睡的时辰多一些。” 听到这里,范臻才站起来:“去看看吧。” 沿着长廊,范臻来到了许满仓居住的地方。 屋内都是药味,火盆生了几个,温度很高。 她只留了冯大夫在外间,一个人走到里面。 拨开床帘,看见一个面如金纸,瘦到几乎脱相的年轻人睡在床上。 范臻也有几年没有见过这个儿子了,她细细的打量着。 高挺的鼻梁,因为身体原因而更显得凹陷的眼窝,让范臻想起了草原上的那个男人。 这孩子若不是病体缠身,健康的长起来,应当跟那个人很相像。 想到这里,范臻竟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昏睡中的许满仓被惊醒,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胸口堵胀感更强。 他顿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冲了上来,顿时没憋住喷出一口黑血,溅了范臻满身。 第106章 爱恨 范臻伸出手,抹掉脸上的血迹。 她的手不似宫中贵人保养的白皙细嫩。 手指以及虎口,都带着薄茧,因为她从未将武艺落下。 看着床边咳血昏迷的许满仓,范臻果然没有认出来这不是自己儿子。 或许她也根本不在意这个,只是有些担心自己刚刚用力过度,将他一巴掌给扇死了。 “冯士,进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冯大夫抬脚进了内室,范臻退到一旁,看着他施针。 许满仓于昏迷中又呕出两口血,带着斑斑块块。 “他可能出行?” 冯大夫面带难色:“夫人,恐怕不行,若是出行,舟车劳顿只怕连一年也坚持不上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虎狼之药,让他醒过来,我要送他去见拓跋凌。” 冯大夫叹息一声:“老夫倒是可以让公子清醒三月有余,但后果就是...” “无妨,明日我要同他说话。” 范臻说完转身离开,冯大夫收回针,唤了婢女进来收拾更换被褥。 等许满仓被擦洗干净,他人也清醒了过来。 “如何?” 许满仓感觉胸口还是有些堵,但身体轻松了许多。 将感受跟冯大夫说完,冯大夫点点头:“你体内的瘀血已经排出来一些,之后好好调理便无事了。” 许满仓虚弱的靠在被子上,脸上还有巴掌印:“刚刚那就是,你们公子的母亲吗?” 绿珠给冯大夫搬了凳子过来,冯大夫坐在一旁,带着疲惫。 “你才是我们的主人,她明日要同你说话,你无须紧张。” 许满仓点点头:“冯大夫,绿珠姐姐,你们为什么帮我,不,我是说你们为什么选择帮公子?” 贵公子跟许满仓说过,这天外天上上下下。 近身伺候的女婢也好,大夫也好,护卫也好,都是那位夫人培养送来的。 所以许满仓不明白,贵公子是怎么收服他们为己用。 在他死了之后,这些人的忠心还能转移到自己这个假公子身上。 冯大夫轻声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绿珠沉默着没开口,她们同冯大夫一样,自小陪伴主人长大,情同兄妹。 在这荒山野岭中的富贵园中相依为命,那种感情,岂能狠得下心来? “公子自有驭人之术,主人也该好生学学。” 绿珠早已改了称呼,许满仓闻言只得点头。 他不信这些人,又能信谁? 夜里,桃花在房中值夜,守护许满仓入睡。 绿珠,桃花,红雪,蓝云,紫竹这五个婢女,每个人性情都不相同。 桃花人如其名,生的十分娇艳。 她看许满仓的神情也跟旁人不同,总是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夜里,许满仓喉咙发痒,迷迷糊糊中咳了几声。 便立即感觉有人挤上了他的床,然后便有温水流进口中。 有了水润喉,许满仓再次睡去。 他被冯大夫下药导致身体异常虚弱,早已失去了警醒。 桃花见许满仓睡熟,轻轻依偎在他怀中,还抓起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主人...” 颗颗泪珠打湿了许满仓的衣襟,桃花泪眼朦胧,轻轻在许满仓脸上吻着。 其实,作为仆人,尤其是像绿珠她们这样的贴身女婢,跟主人之间都有些关系,暖床都是小事。 所以这几人对待主人的感情,自然也要更深一些。 其中桃花更是情根深种,将许满仓当做了主人的替代。 她越是深爱曾经的贵公子,便越是恨范臻。 知道那女人还会折磨主人,桃花便想要替主人报仇。 今夜她主动要求在主人房中值夜,就是想要最后再同主人亲近一次。 哪怕许满仓并不是真正的主人,可他确实跟主人很像,像到仿佛是孪生兄弟一样。 桃花抱着许满仓睡到了天亮,在其他人过来之前离开了。 许满仓睡醒后,感觉今日的精神比昨日要好了一些,知晓是冯大夫的调理起了作用。 绿珠,红雪,蓝云依次进来,替他更衣,梳洗。 吃过了早饭,稍坐歇息,紫竹又端来了汤药喂许满仓喝下。 刚喝完,范臻便到了。 许满仓昨日没有看清楚就昏过去了,今日见到了范臻,只觉得十分惊艳。 范臻年纪不轻了,可美貌依旧,而且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显得十分的大气。 她挥手让人出去,慢慢走到许满仓跟前。 许满仓坐在那抬头看她,没有说话。 冯大夫说,上一次贵公子见他母亲,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时间,孩童长成少年,能有什么印象呢? “为何这般看我?怨我不来看你么?” 范臻开口,声音淡然。 许满仓低头,范臻径直走到一旁坐下。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怨恨,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 “冯士的医术我很清楚,你若是配合,活过二十岁也没有问题。” 范臻坐在许满仓身边,距离很近,她一伸手,就捏住了许满仓的下巴,然后强迫他转过头来对视。 “你不想活了?可就这么死了你可甘心?” 许满仓心中替贵公子悲哀,原来觉得,有母亲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他一直很羡慕旁人有母亲,而他自己连生母是谁都不清楚。 但现在许满仓却觉得,有些人真的不配为母。 “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恨我?”范臻笑了起来,松开了手。 “这些年你在天外天做了些什么,我其实都知道。” “你应该也知道了,乾国的皇宫里住着我另一个儿子。”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是随便从外面抱来的,可是我疼他,给他荣华富贵,还要助他成为最有权势的人。” 范臻笑得很神经质,起身走到许满仓对面,再一次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哪怕是外面乞丐的孩子,都比你干净,你身上的蛮人血脉,肮脏的让人恶心!” 范臻的表情扭曲着,狠狠一巴掌将许满仓扇倒。 许满仓只感觉脑袋嗡嗡的,趴在地上完全使不出力气来。 而范臻这时候却一脚踩在他背上,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鞭子。 疯了似的朝许满仓抽去.... 第107章 癫狂 范臻习武,腕力不是娇弱女子可比。 一鞭子下去,许满仓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他闷哼了一声,咬紧了牙没叫。 范臻见状,又是一鞭子:“好,能忍,能忍的人都狠。” “你最好记住了对我的恨,到死都别忘了!” 许满仓想要扭头看她,却被死死的踩住。 带着金丝银线绣纹的鞋子,踩在他背上的鞭痕上,沾染了几丝血迹。 冯士推门冲了进来,拦住了范臻即将落下的第三鞭。 “夫人,公子会死的。” 范臻闻言,将鞭子扔到一旁,又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模样。 “我要他明日就能出行。”留下这番话,范臻离开了许满仓的房间。 待她离开了院子,绿珠等人才敢进去,帮着冯大夫把许满仓扶起来,架着他扶到床上。 桃红看着许满仓背上的鞭痕,心里越发的恨。 冯大夫给许满仓清理了一下伤口,许满仓沉沉昏睡过去。 留了绿珠等人看守,冯大夫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范臻的院外求见。 “夫人,明日恐怕不行,公子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无法出行,而且天还未暖,山中积雪仍深。” 范臻饮了一口茶:“冯士,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在外面。” “皇帝老迈糊涂,任用二皇子,若不出我所料,边境很快就会掌控在二皇子手中。” 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范臻看了眼冯士:“我知这世上连赌咒发誓都不可信,但你冯士应当不会恩将仇报。” 冯士叹息一声,一撩长袍跪在范臻面前。 “老夫承蒙范老将军大恩,又得夫人搭救,自然不会做出背叛夫人的事。” “只是公子何其无辜?圈禁于此多年,备受病痛缠身之苦,夫人何不放过公子,让他安稳度完余生?” 范臻淡淡道:“又有谁能放过我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北狄王,乾皇,都该死。” “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若是能放下仇恨...” 范臻抬眸,打断了冯大夫的话:“冯士,将公子送去王庭,你就可以归隐了。” 冯士知道范臻已经回不了头,只能闭上了嘴巴。 范臻很满意冯士的态度,继续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按照地图去指定的地方,便会有人接应。” 冯士点头,范臻又递给他一封信:“把这封信放在他身上,对了,那个信物还在吧?” “一直在公子身上。” 范臻露出一丝嘲笑:“真的一直在吗?” 冯士闻言心中一跳,又听范臻说道:“在就好,你出去吧。” 冯士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向范臻:“夫人就笃定北狄王会重视公子吗?” “自然,你做就是。” 范臻非常有自信,因为她知道拓跋凌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 也正是因为如此,范臻才觉得,这样一个好色之徒竟然能逼死她父亲简直是老天无眼。 他既然想寻她,那自己就给他送上一份大礼。 冯士不再多问什么,带着信来到了许满仓的房间。 几个丫鬟都望着他,冯士摇摇头:“替主人收拾些东西,明日便出发。” 绿珠稳重,虽有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知晓此时并不安全。 蓝云顾不得许多,忍不住急道:“可是主人还有伤,如何行路?” “照做就是。”冯士将信交给绿珠:“收好,明日贴身放着。” 绿珠点头,将信件收好。 冯士看了一圈,微微皱眉:“桃红呢?” 绿珠她们这才发现桃红并不在屋内。 “刚刚还在的,是不是去熬汤了?” 桃红厨艺不错,这些年给主人熬补汤,都是她来做。 冯士闻言也没有疑心,只是叮嘱道:“你们几个今晚想清楚,入了草原,就再回不来了。” 绿珠低头:“冯大夫,我们无父无母,主人待我们不薄,无论会遇到什么,我们都会陪在他身边。” 哪怕真正的主人已经死去,绿珠依旧说着这样的话。 其余三个女婢同样点头,表示不会逃。 其实,冯士也清楚,跟着离开还有一线生机,留在天外天的,都将是死人。 以那一位的性情手段,她能相信的只有死人。 再次替许满仓查看了一下伤,把了脉,冯士给许满仓服下一粒药丸。 另一边,桃红捧着刚熬好的汤来到了范臻的院外,说是专门给夫人炖的。 下人禀报后,桃红便进了院子,只是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日,许满仓一睁眼,便看到桃红。 是死不瞑目、七窍流血的桃红。 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跪在他的床头。 许满仓只感觉胸口憋闷,他仰起头,目光对上范臻的眼睛。 “这个贱奴竟敢给我下毒,是谁给她的胆子?” 范臻抬脚轻轻一拨,早已僵硬的桃红倒在了地上。 “莫非是你?你想弑母?” 许满仓看着桃红的惨状,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想到那个跟自己极为相像的贵公子,想到这几个月桃红在身边的陪伴。 他此时只想掐死眼前的恶毒女人。 只是他的身体被药物摧毁,如今连站起来都有些不稳。 范臻勾着唇角,露出嘲笑:“你露出这副表情,又能如何?自不量力的下场便是跟这个贱婢一样。” “我来教你一个方法,教一个能让你杀了我的方法。” 范臻好整以暇的走到许满仓跟前:“去找拓跋凌,借他的手来除掉我,除掉你厌恶的一切。” “不过,我只怕你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范臻好似个疯子一样,恶狠狠的说完这句话又突然变脸,一把将许满仓给扯到了跟前。 许满仓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竟也跟着跪下,将他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范臻一手抱着许满仓的头压在胸前,一手抚摸着他的背。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许满仓动也不敢动,他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个女人,好像自从来到天外天,就没有几个正常人。 “你一定要恨我,只有恨透了我才能活下去,一旦你连报仇的想法都没了,那你也就挺不住了。” 范臻的声音很低,像是梦呓,许满仓正在认真听她讲什么,突然身体一僵“啊”的惨叫一声。 原来是范臻不知何时拔下了一根簪子,狠狠的在他背后划了一下,昨日被抽的皮开肉绽的地方顿时血流如注。 许满仓疼的发抖,范臻却死死禁锢着他,甚至拉着他的头发把自己的脸贴了上来。 范臻的脸贴着许满仓的脸,举止无比亲密。 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许满仓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不是他。” 第108章 互相利用 范臻推开门,看向院内站着的几人。 她的一只袖子沾满血迹,手里握着一根金簪。 绿珠几人看到,悄悄的掐着手心,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 范臻只是扫了她们一眼,便一脸麻木的走出了院子。 她没有多停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上了马车,离开了天外天,没有一点留恋。 冯士跑进屋内,看到许满仓正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背上的薄衫已经被血染透,脸上仿佛失血过多,无比苍白。 任由几人给他疗伤上药,许满仓终是没有将范臻刚才的话告诉他们。 那个女人彻底疯了,她要的是民不聊生,要的是天下大乱。 贵公子自以为已经掌控了天外天,殊不知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下。 天外天如同一个华贵的囚笼,却让许满仓学会了很多。 他喜欢识字,喜欢看书中那些故事,他的眼界比从前高了许多。 几个月的时间,许满仓也仅仅能将一本书看个一知半解。 但这就足够了,就像是一个瞎子,突然给了他一些光亮。 如今的许满仓再回头去想过去的事,便有了更多的选择。 所以,他想明白了,不介意范臻利用他,贵公子利用他,其实他也在利用着这次改变身份的机会。 最无辜的就是绿珠她们,只有她们是真心忠于贵公子。 但这都不重要,许满仓知道他只有真正掌控了势力,才能做到保护那些值得保护的人。 范臻交代让他们今日就启程,所以外面的车架都早已备好。 许满仓重新上药包扎后,喝了一碗药。 包裹的严严实实抬上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桃红的尸体,埋在贵公子住过的那个院内。 绿珠几人很是悲伤,一同长大的姐妹,如今阴阳两隔。 只是谁也没有去评判桃红的选择,她们早已将自己的性命跟主人绑在了一起。 此次,整个天外天的护卫全部跟随许满仓一同离开。 剩下的那些粗使,采买,以及最下等的仆从,在他们离开后就全部被灭口了。 连阴山中的冤魂,又多了无数个。 马车只走出了山谷便没有办法再用,因为他们不想从乾国境内离开,只能翻越险峭的山脉。 护卫抬出准备好的抬椅,两人抬着他上山。 绿珠,蓝云等几个姑娘,也都换上了简便的衣裳,往许满仓怀里塞了滚热的汤婆子,随行在两侧。 许满仓安稳的坐在抬椅上,他身上绑着宽布带子,不会因为摇晃而摔下。 穿着厚实的衣裳还披着斗篷,连头都遮住了,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如今的他已经十分适应被人伺候,他有时候会想起贵公子以他的名字埋葬。 就觉得好像死的那个,真的是他自己。 静静瞧着身前身后的队伍,每一个人都安静的赶路。 两千人聚在一起,无论山里有什么野兽都不敢冲撞。 许满仓扭头看看冯大夫,他也有抬椅,却没坐,自己背着药箱跟在后侧。 其实这两千人中,有多少是贵公子收服的人,有多少是范臻的人根本不重要。 北狄,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想利用自己如今的身份,安排人去乾国打探高大夫女儿下落也不敢。 因为他分不清谁是可信的,怕会让高大夫的家人陷入更大的灾难。 许满仓只能等,等到他有了可信的人,能替他办事的人。 现在许满仓只想知道,在北狄跟他们接头的人会是哪个部族的人。 他不太相信会是拓跋凌的人,以范臻的目的,应该是期望自己能在北狄搅起一池浑水。 如今许满仓只期望不要是赫连族就好,他跟丘古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丘古若认出他来,只怕不会让自己活着见到北狄王。 ..... 在许满仓他们翻山越岭时,乾国皇帝回到皇宫后,说好的封王没有举行,却下旨让陶陂返回边境继续领兵了。 因为年节时,北狄再次对边境发起了攻击。 他们不再强攻,而是时不时夜袭,以远程弓弩射火箭,用投石车往城墙上砸火球。 待乾国士兵出城迎敌,那些北狄骑兵便会迅速离去。 整个边境线,时不时便会被袭击,仇津忙得夜不能寐,时时刻刻要坐镇指挥。 军需物资耗费的太快,士兵伤亡每天都在增加。 但后勤却不能及时补充,仇津每天派人去催,可奉池看管军库的官员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 直到仇津亲自去,让人强行打开军库,却发现里面别说军备,连一把柴刀都没有。 他又去了粮仓,奉池的粮仓也空了。 仇津大怒,直接斩了看守军库跟粮仓的官吏,然后上折子递往宁州。 还未有回信的时候,仇津却接到了旨意,大将军陶陂要回来了。 此次不光是陶陂重新执掌边境军权,还要仇津在陶陂回来之前,强召边境军补充兵源。 仇津很是头疼,只能一边派人加急送军报回宁州,一边写信给虎州知府借调军粮。 至于军饷银子,便只能暂时欠着。 愿意来边境卖命的常备军,哪个不是为了这份卖命钱来的? 尤其是老边军死的都差不多了,如今边境上下,当初大将军带来的新兵占了九成。 仇津过去几年一直驻守奉池,后来又调去虎州。 没有军功,没有战绩,仇家在军中的威望早已在岁月中慢慢被人遗忘。 当仇津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为时已晚。 家中的来信里,仇津的父亲仇老将军的意思,说是仇家不参与夺嫡之事。 谁是皇帝,仇家就忠于谁。 可仇津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如今听从陶陂的调遣,而陶陂明显就是二皇子的人。 仇津知道陶陂还没有完全将边境掌控在手中,所以对他还是有所顾忌。 一旦某天陶陂真正做到了,若要做些什么,他从还是不从? 对于那个可能,仇津没觉得陶陂做不到。 越是表面看没有什么问题,越有可能才是真相。 加上军备粮草之事,若没有上令,明知是战时,那些小官又何来如此大的胆子? 所以要如何对待陶陂,这个尺度,很难拿捏,除非他能远离边境才好中立。 可如今北狄跟乾国一直在试探,迟早有一场大战。 现在离开,仇津又心有不甘.... 第109章 价值 连阴山一片地势稍微平缓的山坡下。 护卫们将一个大帐篷牢牢包围。 帐篷中许满仓满脸通红,浑身发烫,却又喊着冷。 几日艰难的奔波,即便是一路有人抬着,背着,他虚弱的身体还是病倒了。 背上的伤红肿一片,绿珠、蓝云脱的只剩贴身的小衣,一左一右在被窝里搂着许满仓给他取暖。 冯大夫慢条斯理的调制着药膏,紫竹跟红雪在帐篷外看守着熬药。 他们几人一点都不心急,因为知道这是许满仓在排毒才会如此。 之前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像常年被毒药侵蚀坏身体的主人,冯大夫给许满仓也用了伤身子药。 那药效虽有毒,却能治愈。 如今离开了天外天,许满仓依旧每日灌下一碗碗的药,都是在调理他的身体。 如若不然,他现在的这副身子,根本就受不了草原的环境。 软香细腻,满被窝里都是少女身上的香气。 喝过药后的许满仓出了许多的汗,将头发都打湿,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 那药像是火焰,流进了身体,许满仓很快就热了起来。 他蜷缩着,头拱在绿珠的胸口。 炙热的呼吸如浪一般打在绿珠身上,绿珠的小脸也变的红扑扑的。 一夜难熬,无论是许满仓还是跟他同眠的两女,每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待到第二天许满仓清醒后,被窝里只剩下他一个。 紫竹跟红雪服侍他起床,一整个早上都不见绿珠跟蓝云。 “主人今日脸色好了许多。”紫竹说道。 许满仓点点头,他也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但要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直到重新上路,绿珠跟蓝云才出现,只是二人都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他。 让许满仓感觉十分的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心思细想,因为今日他们要翻过最陡峭的一座山峰。 连阴山如同天然屏障,这一片山脉连绵不绝,将北狄牢牢挡在外面。 以前也不是没有北狄人想要通过这片山脉进入乾国境内。 只是就算他们不在山野丛林中迷路,也会因为攀爬那些奇峰险峻而丧命。 在过程中,还要躲避天然的陷阱,以及不知会从何方窜出来的野兽。 连阴山中的猛兽都有自己的领地,人类在其中并不比一只兔子或一只羊更难缠。 天外天这些人,常年在山中生活,早已适应。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寻找到了一条最适合攀爬穿越的路线。 只是适合,也不代表着简单。 稍稍平缓的地方,许满仓都自己走,但他体力透支的厉害,走不到多远就没了力气。 后来便是一个个身体强壮的护卫轮流把他绑在背上背着走。 许满仓感觉自己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就连上了年纪的冯大夫都能一巴掌把他呼倒。 而曾经自己力气无穷,那种感觉却是再也没有了。 每日被精心伺候着,连手上脚上的老茧都已经软化脱落。 身上的那些伤疤,也在每日涂抹的药膏下变得渐渐淡化,就连肤色都白皙了许多。 如今的许满仓,说是贵族出身,一点都不会被人怀疑。 只是他自己清楚,范臻在天外天一直有眼线,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伪装都像个笑话。 出发第十日,队伍里开始出现伤亡。 那些负责探路的护卫,有不少是攀爬到上方绑绳索的时候掉下来。 不是直接摔死了,就是断胳膊断腿。 而许满仓发现,那些受了重伤不方便赶路的护卫都会在第二天消失。 那些人被抛弃了,即便是有冯神医在,也不愿意救治他们,拖延浪费时间。 这世间便是这样,有的人命贱如草。 但只要有价值,就会被重重保护,就好比他自己。 按照约定,他们需要在一个月内走出连阴山来到草原西北部。 再穿过兰河的一条支流,去往草原深处。 外面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而连阴山中很多不见天日的峡谷中还有深深的积雪。 也幸好不是夏季,否则一些发酵的瘴气足以撂倒他们全部人。 道路越来越难走,但许满仓的身体在一天比一天好。 他的饭量涨了许多,除了每日吃绿珠她们做的精细药膳,也开始眼馋那些护卫们烤的野物。 这种力量的回归让许满仓感到心安,因为他至少有了一点点自保的能力。 被人控制,是一件并不舒服的事。 哪怕给他穿金戴银,许满仓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成了贵公子的替身。 当他没有价值的时候,同样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些年的谩骂让他活得不像个人,参军之后也成为了上位者阴谋的牺牲品。 许满仓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信任,或许也只有在阿勒卜身上才有过。 想到阿勒卜,许满仓有时候觉得,他那个时候就不应该回乾国。 留在阿史那族做一个普通的牧羊人,也挺好。 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别人推动下进行,不得不走。 “主人,备好水了。”红雪进了帐篷,自然的走到许满仓身边替他解开衣裳。 一个大木桶里装满了水,在荒山野岭里,还有这样的待遇,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如此享受。 沐浴的水里也加了草药,许满仓被脱得光溜溜,踩着木凳迈腿进去。 如今他跟这几个姑娘,同吃同睡,如现在这般袒露竟也很自然。 习惯跟奢靡,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许满仓睡过一个女人,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睡女人的滋味。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他竟然记不起那个女人的模样,因为那个女人不是他的。 看看红雪,许满仓知道,她们几个也不是自己的。 绿珠进来的时候,红雪已经帮许满仓洗完了头发。 两人用大大的布巾将他擦干,换上柔软的贴身衣裳。 今夜绿珠跟红雪陪许满仓睡,将床铺铺好,红雪先去暖被窝。 绿珠则细细的给许满仓擦干头发。 “再有一日,便能出山了。”绿珠有些担忧。 她跟主人一样,在山中长大,并未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 许满仓往帐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你可知这些人里,哪些是完全可信的?” 第110章 忠诚的含义 绿珠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她知道许满仓是有要事说。 立即放下布巾起身走到了帐篷外,过了一会儿回来。 “主人,我叫了紫竹跟蓝云守在外面,护卫隔着距离不会有人听见。” 许满仓点点头,坐到床榻旁,看着绿珠跟红雪,他知道这几个姑娘都可信。 “我去过草原,那边部落之间争斗的很厉害。” “恐怕我去了之后,会再次沦为他们争斗间的棋子。” “你们没有必要陪我去送死,不如在入草原之前,你们就找机会离开吧。” 绿珠跟红雪听完,两人齐齐摇头。 “主人,我跟红雪、蓝云还有紫竹跟桃红是一样的,为了主人什么都不怕。” 红雪跟着点头:“主人,您在哪我们就在哪。” 许满仓并不觉得感动:“可我并不是你们主人,我只是一个假的,你们比谁都清楚。” 绿珠柔柔的笑着,跪在许满仓脚边:“您如今才是天外天的主人。” 许满仓糊涂了:“那你们忠于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天外天,还是人?” 绿珠再次摇头,轻声说道:“我们就算离开了您,又能去哪?” 红雪也道:“我们天生就是依附主人而活,您若是赶我们走,我们在外面也活不下去,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去了草原,你们也可能会死,甚至会有比死还惨的下场。” 许满仓不是吓唬她们,这几个月,他在学习识字的时候,也在想从前那些事。 好像处处都有赫连部族的影子在,尤其是边境大将军跟北狄赫连部族还有勾结。 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以许满仓现在的见识还是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安全。 “外面的那些护卫根本就不能相信,你们主人之前做的一些事,范臻都知道,天外天到处都是她的眼线。” 绿珠跟红雪闻言并不意外:“主人,那些护卫跟我们不同。” “一直有人在教导他们,所以无法彻底收服,正因为如此,若我们也离开了,您身边更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许满仓让绿珠她们走,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没底。 两人都表明了态度,许满仓也就不再坚持:“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日一早,冯大夫照例来给许满仓把脉。 外面的护卫在整理行装,绿珠几人只负责许满仓的吃食,其余人用架起一口口大锅,煮着一些肉食。 “若是一切顺利,明日我们便会在草原。” 冯大夫仔细把着许满仓的脉象,又让他伸舌头看看。 “出山之后,在原地休整两日,待你身上的毒素全都排干净了,咱们再走。” 许满仓点点头:“冯大夫,你什么时候走?” 冯士看向许满仓的眼睛,随后又低头收拾东西:“我若走了,在草原有什么事,你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许满仓有些动容:“冯大夫,你若有办法,便带绿珠她们一起走吧。没有必要跟我去送死。” 冯士抬手,像祖孙一般亲昵的摸了摸许满仓的发顶, “夫人说送你过去,便可以让老夫归隐,可是我陪伴了公子多年,如今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他一样。” “老夫离开尘世多年,早已了无牵挂,我知晓公子的遗愿,帮你,也是帮他。” 许满仓闻言便不再劝,他明白了冯大夫跟绿珠她们的想法。 重新启程后,队伍穿越在山间,像一条长蛇。 蛇头总是能准确的找准方向,然后排除一切艰难险阻。 翻过最后一道岭,他们付出了两百多人的性命。 只为了架一座简易的铁索滑道,顺利的让许满仓他们过去。 等到下了最后的坡,眼前豁然开阔的时候,整个队伍,只剩下了一千两百多人。 死了将近一半的人,但所有人似乎都没什么情绪反应。 冯大夫说要原地休息两天,那些护卫就在头领的指挥下开始搭建帐篷。 许满仓走到坡上,辨别着方向,从这里往西走,就能到达边城,只是距离似乎非常遥远。 此处身后就是他们刚刚翻越过来的连阴山脉。 可以过来,却无法回去,因为每过一个险峰悬崖后,那些护卫就会破坏掉花费人命搭建的铁索,不给他们留一点的退路。 许满仓感觉,这群护卫更像是死士,全部都是面无表情,严格执行着命令。 对同伴的死亡,没有一点的伤心难过。 对未知的危险,也没有一点的恐惧,淡然的不像一个活人。 许满仓很好奇,范臻究竟是如何让人训练他们的。 只知道这些人,都是小时候就被去训练,应该也是习惯了。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如许满仓自己小时候的生活,习惯了走到街上会无缘无故被打骂。 也习惯了到天外天后,每天被精心伺候着。 许满仓注意到,那个指挥护卫的头领,是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中年男人。 他身体强壮,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穿着一身护甲。 左脸上有一条从额头划过眼睛的伤疤,这道疤痕让他平添了三分狠厉的气息,一双眼睛更是像鹰一样锐利。 冯大夫有去疤痕特别管用的药膏,不知道为什么这名护卫头领没有要一些。 护卫头领从不到许满仓跟前转悠,他跟只冯大夫有交流。 许满仓站在高处看他,被他很敏锐的感知到了。 朝着许满仓的位置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头在附近巡视,催促那些护卫快些将帐篷搭建好。 许满仓觉得这个人,比军中的将领更有将军的气质。 他开始关注这个人,在对方练习弓箭的时候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头领微微弯腰:“请主人赐名。” “你没有名字吗?”许满仓低声说道:“我也没有名字。” 他的名字已经给了贵公子,而贵公子没有名字。 许满仓从对方手里拿过弓,护卫头领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松开了手。 许久没有拉弓了,许满仓如今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 此时他拉开这三石左右的弓,手臂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动。 就在他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护卫头领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颤动的箭稳了下来,许满仓瞄准远处的靶心,一松手,箭矢飞射出去。 脱靶了,没有射中,许满仓将弓递给对方:“以后,我叫你冥。” 第111章 许满仓是哈只儿? 许满仓如今认识了一些字。 他从一本古籍中看到拓印龟壳上的冥字。 像极了用双手将新生儿从母体中拉出来的情形。 所以许满仓认为,冥字,代表着新生。 可是他不清楚,冥字还有一种意思,那就是昏暗不明,冥,幽也。 被赐予了新名字的护卫头领恭敬行礼,接受了这个字。 其实许满仓不相信冥没有名字,因为他的年龄在那,并非是从小跟贵公子一起长大的。 但冥不说,他也不会刨根问底儿。 他想要跟冥,稍稍拉近些关系,因为他明白那些护卫,真正听从的人是冥,并非他这个明面上的主人。 不过许满仓想拉拢冥的时间并不多。 在山脚下,冯大夫借口许满仓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由足足拖了三天。 在第四日就不得不出发了,因为距离约定的时日也没多久了。 这几日许满仓配合着调理身体,冯大夫说虽然遭了一些罪,但许满仓也算因祸得福。 解毒的同时,也将他身体原来那些陈年旧伤留下的暗疾也治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补养,以许满仓的底子跟年纪,会很快就恢复。 进了北狄范围内,队伍行进的速度就越来越快了。 他们没有马,但有的是人,这些人把自己当做的牲口。 轮流抬着许满仓,以及跟不上队伍的冯大夫和绿珠她们。 一队人累了,速度降了下来,就换另一队人。 除了专门抬他们的护卫,还有专门背着大包小包,抬着沉重箱笼的。 里面主要是许满仓这个主人日常要用的各种精细物什。 天外天的主人所用的一切都十分讲究,甚至比宫里的皇子都要精细。 而这些护卫,是宁肯丢了性命,也没有扔下那些琐碎的身外之物。 又是急行两日,他们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这条河是兰河的分支,横跨整片草原,如果要绕路,又要耽搁许久。 冥作为领队,早已有准备,他们在连阴山下等候的那几日,已经伐了许多树,一路拖过来。 此时可以绑成木筏,安稳渡河。 就在许满仓他们等候渡河时,大将军陶陂重新回到了边境。 仇津立即求见,跟他秉明军需之事。 陶陂闻言大怒,下令严查,但看守军库的小官已经被仇津砍了。 而且仇津已经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那些军需以及粮草的去向。 眼下紧要之事便是要调集粮草,补充军需,因为征兵已经在旨意下达后开始了。 边境现在缺衣少粮,仇津跟虎州借调的粮食支撑不了多久。 陶陂一边安稳住仇津,一边给宁州上折子跟朝廷要银子,要物资。 仇津又跟陶陂说了抓到细作碰头的事,那个叫做哈只儿的人至今还没有调查出究竟是谁。 陶陂闻言很吃惊的说道:“你说北狄派人来找谁?” “哈只儿。” “哈只儿?”陶陂眉头紧皱,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唤人。 薄管事像鬼一样,连脚步声都没有,从角落露面。 “你去我书房,在我带回来的箱子里把那叠信拿来。” 薄管事飘然离去,很快就取来了陶陂要的东西。 然后给二人又换了热茶,这才行礼退下。 仇津不动声色的看着薄管事的背影,总觉得这个人阴森森的,透着诡异。 “这些是我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此次回宁州述职,一为请罪,可我也得知道我罪在何处。” 陶陂确实是比回去之前看着要憔悴了一些,只是仇津不知道,他这是回城的路上故意为之。 仇津接过那些所谓的证据,一页页仔细翻看。 越看,越觉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历来深入草原的探子,在北狄打探到的情报。 北狄近两年的大大小小的事,哪怕没那么细致也能从中看出一二。 在一张写有北狄那达会的信息中,仇津看到了去年那达会的第一勇士,名为哈只儿。 上面描述哈只儿外貌,北狄跟乾国的混生子,身长七尺八寸,力大无穷。 仇津立即想到了许满仓,那个混血子,差不多的身高,同样是力大无穷。 继续翻阅,后面还有当时的探子记录许满仓从草原归来,暗中偷偷在边境外同吴玉峰相见。 加上之前吴玉峰同北狄私通的证据,好似吴玉峰跟许满仓勾结的事已经坐实。 “所以,大将军的意思,那哈只儿便是藏在军中的细作。” 陶陂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询问道:“他若不心虚,为何不敢入关,却要去虎州寻你?” “您都知道了?” 仇津还以为他将许满仓掩面带在身旁,大将军并不知晓。 “因为本将一直在查此事,吴玉峰当日同北狄勾结,妄图欺骗本将开城门出兵。” “实则北狄重骑具埋伏在侧,若是本将出城,这边城以及城内数万百姓和士兵恐怕就会被屠杀一空。” “哼,只是他并知晓与虎谋皮这个道理,诓骗不成北狄人便将他们杀害,尸体悬挂城外。” 陶陂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如此行径,竟让本将进退两难,背上残害同僚见死不救的骂名!” 仇津与吴玉峰相识多年,从前谢之庆并非将才,边城是在吴玉峰的指挥下才一次次抵抗住了北狄的攻击。 所以,陶陂的话他并不相信,却也找不出其他证据反驳。 只得说:“我观近两年,北狄行军跟从前大不相同,计谋不断。” 陶陂冷哼一声:“听闻有乾国谋士投靠了北狄。” “是何人?” 陶陂摇头:“此人在北狄有一定的话语权,能左右北狄的出兵计划,可本将还未能查明真相。” 说到这里,陶陂看向仇津:“如今想要知道真相,只有找到许满仓。” “许满仓...”仇津念叨一句:“上次北狄攻破边城,我遍寻整个城内外,所有尸体都翻遍也不见他踪影。” 陶陂闻言说道:“定然是知晓自己已经暴露,说不定随北狄大军返回了草原。” 仇津也这样想过,但后来他截获了密信,抓住了北狄前来接头的人,却又觉得疑惑。 “若是他去了北狄,为何还有人来找他接头?” “这也不足为奇,北狄如今表面看还是铁板一块,可实际上,他们内部争斗剧烈。” 陶陂淡淡说道:“许满仓到底是投靠了谁还不一定,但他这个人一定要抓回来。” 第112章 忠君爱国的大将军 仇津听着陶陂的分析,加上眼前摆着的证据。 目前看,大将军说的才是真相。 他对许满仓是不是细作,已经信了八分,因为本身仇津对许满仓也是有偏见的。 唯一让他保持怀疑,是因为吴玉峰,相识那么多年,他自认算是了解对方。 可这到底是大将军的阴谋,还是说他也被这些信息给误导了,还说不准。 而且,这些信息出自哪里,仇津也不知道。 因为这些通过探子传来的密信,并不是在大将军到来之后才有的。 有一些是在陶陂上任之前,就已经有密报说边境军跟北狄有勾结。 眼下,仇津也只有按照大将军说的去办。 “我搜罗了一些混生子,想必你也知道。”陶陂开口。 “可以混入草原还不被怀疑的,只有这些人。” 仇津忍不住说道:“大将军原来早有准备。” 陶陂摇头:“并非我有远见,而是实在是被逼无奈。” 他站起身,走到院内,仰头看向天空。 “仇将军,你也是出身宁州武将世家,想必朝中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 “大家都说本将军是二皇子的人,仇将军觉得呢?” 仇津微微皱眉,他实在不想参与这样的话题。 见仇津不吭声,陶陂也没有勉强他:“其实,本将觉得二皇子为人谦逊,聪慧,但只从他代理朝政也可看出,二皇子不是无能之辈,他是有能力治理好乾国。” 陶陂回头笑笑:“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我是支持二皇子的人,事实恰恰相反,我并非是二皇子的人。” 仇津惊讶看去,显然是有些不信。 “其实,在我看来,谁能坐上那个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治理好乾国。” 陶陂幽幽的叹息:“仇将军,我跟你不同,我出身普通农门,家境贫困。” “在我上面,原本还有两个哥哥的,可是乾国跟北狄连年打仗,我的哥哥们相继在成年后都被召去当了常备军。” “两人都没有回来,甚至其中一个连尸骨都找不到。” “家里年迈的祖父母都要日日下田劳作,而我们却吃不饱饭。” “我大哥的死给家中换来了免服役,但后来还是被强制征兵给征走了。” “我二哥的死给家中换来了一些抚恤银子跟农田,家里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陶陂看向仇津:“这些,仇将军应该都没有体会过。” 仇津默然,虽然陶陂并未说他少时的艰难度日,可阶级层次的不同,却是有很大的区别。 他没有体会过,但能想象的到,因为他也看到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后来我执意要参军,家中母亲以死相逼都没有让我改变主意,仇将军可知是为何?” 仇津摇头,按乾国律例来说,家中已经有二子牺牲在战场,那么就不会再征调男丁了。 陶陂仰头望天:“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律例都是有权利之人定的,若不能翻身,永远都是别人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所以我想要出人头地,改变身份地位,让那些条条框框再不能左右。” 陶陂再次看向仇津,笑了笑:“仇将军,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大不敬,但那时候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陶陂突然跟他掏心置腹,仇津有些不适应,但他多少也有些明白。 于是叹息道:“大将军,仇某虽然自幼便衣食无忧,可在边境多年,也是看多了百姓之苦,换做仇某,也应是会跟将军一样。” 陶陂很欣慰:“仇将军能理解便好,最初,我也只是想让家人不受强迫之苦,可以安稳度日。” “后来我的身份一点点的提升,有幸承蒙皇恩,又得岳丈赏识,将千金许配与我,在所有人看来,我陶家已经是翻身了。” 仇津没有说话,但他是认同的,像陶陂这样从普通平民翻身到如今的地位,自古以来也是少有。 “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了,想的也就不同了。” 陶陂双手背负身后:“当我还是农家子时,我想的是如何改变被强制拉去打仗,服役,如何让家里人吃饱肚子不用再忍受饥寒。” “当我成为统领,成为将军后,我便知道我眼中不能再只有一家一户,而是整个天下的平民百姓。” “只有将北狄彻底消灭,才能减轻百姓身上的重担。” 仇津心中动容,忍不住说道:“将军高义,心怀天下苍生。” 陶陂摇头,转过身正视着仇津:“你我为武将,驱除北狄是我们的使命,但治理乾国,让乾国百姓过上好的生活,是圣上的事。” “所以,其实我不是忠于二皇子,我只是忠于一个可以治理好乾国的未来明君。”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皇子,只要他做得到,仇将军,这便是陶某的真心之言。” 陶陂的话,说到了仇津的心坎里。 他也不像是在说谎,这不禁让仇津对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有些愧疚。 仇津对陶陂这个人,更加敬佩了,如此为国为民之人,应当不会做出暗害同僚,勾结北狄之事。 仇津拱手弯腰:“大将军,仇某之前还怀疑将军,实在是有愧。” 陶陂伸手扶住仇津:“仇将军,你我之前私交不深,你怀疑我也是常理。” “只是仇将军有没有想过,陶陂来此处也不过短短一年多,又如何能做到啊?” 仇津这边放下了对陶陂的怀疑,也愿意将心底疑惑说出来。 “大将军,末将只是觉得,吴副将并非贪图富贵之人,所以....” “我懂。”陶陂很是理解的点点头:“仇将军跟吴副将相识多年,自然信任。” “可你既然了解,应该也知晓吴玉峰的为人,有恩必报。” 仇津愣住:“大将军的意思是?” 陶陂轻声说道:“我听闻,吴副将同我一般出身,是谢之庆一手提拔了他。” 仇津语塞,好久之后,他似乎不得不认同这个说法。 谢之庆的确是对吴玉峰有知遇之恩,否则以吴玉峰毫无身份背景,又如何从一个小兵坐到副将的位置? “吴兄他,糊涂呀。” 第113章 再见勒都思 这一次的深谈,拉近了仇津跟陶陂之间的距离。 两人知晓现在寻找许满仓,只能从北狄下手。 于是仇津也同意了陶陂的计划,先派密探入北狄调查,打探消息。 然后再针对最近北狄的反常,做出一系列的守城计划。 如今不是反攻的好时机,边境需要增加兵源,而新兵并不好用,若有时间能训练一下才好。 军饷军需的问题,陶陂跟仇津说,国库如今也不充足,但他会多上折子争取。 仗打个没完,劳民伤财,国家越来越穷。 听闻就连年节,圣上都下旨要一切从简,可见国库的紧张。 不过当今圣上,对边境十分重视,陶陂告诉仇津不必担忧,要他负责新兵,其余的由他自己解决。 仇津领命而去,越发觉得乾国有陶陂这样的大将军带领,一定会将北狄打败。 曾经乾国也有许多着名将领,后来不是如同他父亲一样年迈老去,就是死在了战场上。 北狄近些年如此嚣张,就是始终没有出现一个能震慑整个草原的将领。 仇津虽然自幼就因家世学习行军打仗,但他也明白自己做不到像从前的范老将军那样。 因为他为人有些优柔寡断,这一点是他父亲也曾多次说过。 守城有余,冲劲不足。 而且,随着仇津年纪见长,多次调动,加上最近与自己父亲的信件往来中。 父亲的一些话让他有了一丝警惕,似乎范老将军的落幕并非那么简单。 只是,他不能问,也不能去想。 仇津以及仇家,对乾国是绝对忠诚的,君命即天命,只需要执行便好。 ...... 许满仓等人渡过了河,赶到了范臻指定的地点,一连三日都不见有人来接应。 但没有人着急,只是驻扎在这里,静静等候。 冥每日带人在附近狩猎,许满仓到了草原也不再隐瞒身体的恢复,开始跟着那些护卫练起了骑射。 此处距离赫连部族十分的近,许满仓暗中将赫连部族的一些事告诉的冯大夫以及绿珠几人。 冯大夫说若是不出意外,范臻联系的便是赫连部族了。 许满仓也是这样想的,可几日后他等来的,竟然是王庭的人。 带队之人,许满仓还认识,是勒都思。 勒都思奉命来接王子,见到许满仓同样惊讶。 他愣神之后走到近前:“哈只儿,竟然真的是你。” 许满仓没有说话,因为这一切都出乎了他的预料。 “哈只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勒都思,你知道我寻了你多久吗?” 勒都思豪爽的笑着:“王说你是他的儿子,原本我还不信。” 许满仓扯了扯嘴角:“勒都思,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勒都思看了看许满仓身旁的人:“还是先跟随我回王庭,见了王,你就知道了。” 许满仓扭头看向冥,冥没有任何反,于是只能点头。 勒都思带来了马车,是一辆仿造乾国贵族常用的马车。 他请许满仓上车,然后带着人将许满仓的这一队人牢牢护在中间,开始向王庭行去。 许满仓独自一人坐在宽敞精美的车厢内,他挑起帘子看向外面。 勒都思骑在马上,与他对视,只给了他一个笑脸。 “阿干,你能来车里陪我说说话吗?” 许满仓一声阿干,让勒都思有些愣神,他记起曾经跟哈只儿结拜成义兄弟。 如今哈只儿成了王子,勒都思虽然并没有因为身份感到疏远,却因为其他原因并不想跟哈只儿走的太近。 恐怕哈只儿也看出来,所以竟然又称呼他阿干。 勒都思无奈叹息,下了马,上了马车。 队伍继续行进,勒都思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阿史那族的人还好吗?” 勒都思点头:“你放心吧,王上给他们寻了一块水草丰美的地方做领地,又拨给他们一些散民,阿史那族如今已经有将近五百口人了。” 许满仓闻言很是欣慰:“那就好,阿干,谢谢你。” 勒都思苦笑道:“何必谢我,王知道你的身份,才会如此。” “王是怎么知道我的?为什么是你来接我?我以为会是赫连部族的人。” 勒都思露出惊讶的神色:“哈只儿,难道在你上次逃跑之前,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许满仓没有说话,勒都思见状伸手扒拉他的衣服,从衣襟里拽出那个小铜柱。 “你看,王是通过这个认出了你,但你上次没有给王跟你相认的机会。” “真想不到,你会主动回来。” 勒都思把那东西又塞进许满仓的衣襟里,然后还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勒都思,你是说,谁拿着这个东西,谁就是王子。” 勒都思笑道:“怎么可能,王是草原上最有智慧的头领,你母亲...她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许满仓再次沉默,静静的看着勒都思。 勒都思被他看的发毛:“好吧好吧,确实是赫连通保给的消息,说是联系到了你们母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以为赫连部族会将我囚禁,然后用来威胁王。” 勒都思闻言,用力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你能够看出赫连部族的野心,这样很好。” “这不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勒都思哈哈笑着:“赫连通保妄想取代王,他只是做梦而已。” 许满仓跟着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你要带我直接去王庭吗?” “对,王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了。” 勒都思犹豫了一下:“哈只儿,你的阿母为什么将你送回来?” 许满仓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你知道王会如何安顿我吗?” “王会给你一个部族,让你去做头人,以后你就生活在草原上,如何?” 许满仓想了想,开口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也挺好。” 勒都思一直看着许满仓,他外面有些粗犷,可其实内心很细腻,否则也不会得北狄王如此信任。 “哈只儿,我不知道你以前和上次离开后遭遇了什么,我感觉你变化很大。” “是吗?”许满仓微笑道:“什么地方变了?你是说我的身体?” “不,你好像是比从前弱了,但是你...” 勒都思仔细想想,他们北狄人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形成了文字也不过是近几十年内的事情。 草原上的人大多都没有写过字,他们都习惯用语言以及自己习惯的记号去记录着一些事情。 他们只信奉力量,所以勒都思即便出身贵族上层,也学不来像乾国人那般文绉绉。 第114章 新的疑惑 勒都思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找不出一个能表达他意思的词语。 “哈只儿,王对你很是期待。” 勒都思说:“王对你是不同的,你不要让他失望。” 许满仓点点头,两人不再交谈。 王庭已经不在之前参加那达会的位置了,勒都思说他们大概要行一个月的路。 草原真的很大,那些部族又随时可以迁徙。 不像乾国的那些城池,是搬不走的。 百姓一旦扎下根,可能祖祖辈辈都会留在同一个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要消灭北狄有那么难。 曾经许满仓努力记下的那些位置,在这几个月间应该也大部分都没有用了。 或许能寻到一些小部落,可这些小部落也只是那些大部落的前哨。 这一次,勒都思带来了五千士兵,专门护送许满仓。 所以他们的动向,只要是盯着王庭的有心人都能知道。 驻扎休息的时候,勒都思看到四个娇娇嫩嫩的乾国女子,将哈只儿伺候的很仔细。 他就觉得眼前的哈只儿,若是不说话,真的完全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以前的哈只儿,话很少,总是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而且跟他们草原人一样,在生活方面都很糙,无论什么环境都能生存下去。 可现在的哈只儿,目光依旧深邃,可他的举止就像是乾国贵族里的公子。 有人给他洁面净手,有人给他穿衣服鞋子,甚至还要替他额外准备精美费事的食物。 而这一切,哈只儿都很自然的享受着。 勒都思还发现,每天都有两个女孩陪哈只儿一同入帐篷。 加上他觉得哈只儿比从前虚弱了不少,自然而然就想到那方面。 虽然哈只儿那伙人里有大夫,可勒都思觉得他这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勒都思也喜欢女人,在外面风尘仆仆,累了一天后,夜里搂上一个软软的女人真的很舒服。 但人不是牲口,就连牲口也知道在什么时候交配才好,并不是每天都要。 对于哈只儿,勒都思其实挺喜欢他的。 在得知了哈只儿的身份后,勒都思虽然有些不适应,却也替他高兴。 因为他也是拓拔族的人,哈只儿身上也有拓拔族的血脉,那么他们之间就会更加的亲密。 现在看到才几个月过去就变化的很大的哈只儿,勒都思就有些担忧。 他试着打探哈只儿这几个月内发生了什么,可许满仓又无法跟他说明真相。 只是说他跟母亲在一起生活,勒都思听完安静了一会儿:“你阿母不是一个好人。” 许满仓微微笑着,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新绿:“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呢?” 勒都思摇摇头:“哈只儿,你真的变了好多。” 许满仓没有再说什么,也许他真的变了吧。 但这也只是想要给自己寻一条生路罢了。 看着这些里三层外三层保护他的人,许满仓不清楚当他们知道自己只是个假公子,假王子后会会不会立马翻脸。 而知道真相的范臻却无所谓,因为她知道许满仓走投无路了。 不同意就是死,冒充的下场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这条路他却不得不走。 在草原大概走了半个月,他们遇到了一支上万人的骑兵队伍。 领头的是屠各部的一个将领,看到了勒都思这支队伍挂着王旗,远远就停下来。 “是屠各部,我过去打个招呼,哈只儿你不要下车。” 勒都思骑马到马车旁提醒了一句,然后带着百余人过去。 许满仓将帘子掀开一点朝外面看,乌泱泱的一群人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大约一刻钟,勒都思回来了,他们的队伍继续出发,屠各部没有动,等他们走远了才带兵离开。 “屠各部刚从边境那边回来,这段日子,他们时不时要进攻乾国,死伤也不小。” 许满仓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连忙问道:“还在打吗?” 勒都思嗯了一声:“屠各,鲜于,跟赫连族,他们每个部族都派了几万士兵轮流去。” “王庭呢?” “王庭没有派兵,因为这不是正式的交战。” 许满仓想了一会儿:“那这是谁提议的?” 勒都思奇怪的看了眼许满仓:“自然是王的命令,三大部族只是听令而已。” 许满仓又问:“是不是说,只要王上没有下令,三个部族,哪怕是赫连族也不会擅自出兵。” “这是自然,哈只儿你好像还没有明白,北狄是一个国家,虽然我们没有城墙,但有王。” “难道乾国的军队,可以不用他们的皇帝同意就可以随意出兵?”勒都思摆摆手道:“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许满仓沉默,之前他一直以为是赫连部族跟大将军勾结。 毕竟,整个草原都知道赫连族有不臣之心,按许满仓的理解,一个赫连族不足以抗衡王庭以及另外两个部族。 所以他才会跟乾国人联盟,互相借力。 可是现在,勒都思却说,一切的行动,都是得到了王庭的指示。 那么大将军是投靠了北狄王吗? 见哈只儿又成了锯嘴葫芦,坐在那里沉思,勒都思摇摇头。 “哈只儿,你似乎有很大的压力在身上。” “其实你不需要紧张,王对你是不同的,知道了你存在以后,王一直在派人暗中寻找你。” 许满仓转过头,看到了勒都思眼中的担忧。 “阿干,我没事,只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勒都思大笑道:“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了,到了北狄,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王子。” 许满仓点点头,微笑回应。 偶遇过屠各部的军队后,再没有遇到什么,一路平稳顺利的达到了王庭。 许满仓也从马车里出来,骑着马跟勒都思去王庭大帐见北狄王。 绿珠等人以及冥带领的一千多护卫,都被勒都思安排先去别的地方休息。 冯大夫有心想跟着,或者让许满仓带两个护卫婢女一同,但都没有被允许。 一路骑着高头大马,换上北狄服饰的许满仓看着远处的那个巨大的毡帐。 有种当初第一次见到时的震撼。 可这份震撼还没有持续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 是利箭的声响,许满仓下意识的弯腰,一支箭从他之前头顶位置飞了过去。 这支箭射的力道不足,划过不远就落下。 勒都思已经带着护卫将许满仓团团围住,射箭的人也被抓到了。 许满仓直起腰看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穿华贵的袍子,一双眼睛是蓝色的,像天空一般漂亮。 第115章 下马威 “吉思!你在做什么?” 勒都思走过去,一把夺过小男孩手里的弓。 小男孩嘴巴一瘪,被勒都思吓到想要哭,可却又有些倔强的仰着头。 “我不喜欢他!” 小男孩的手指,指着马背上的许满仓。 勒都思压着怒气:“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他是个野种!”小男孩的语气满是恶毒。 勒都思闻言扬起手,但巴掌没有落下去,只是凶狠的瞪着他。 “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小男孩显然是被勒都思的样子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勒都思抬头看了一圈:“侍奉吉思王子的人呢?” 不远处跑来两个女仆,恭敬的跪在地上。 勒都思一脸厌恶:“把这两个卑贱的奴仆拉去奴隶营,把小王子带回去。” “是,勒都思大人。”一旁的护卫立即上前将两个女仆封住嘴巴拖走,然后有人不顾小男孩的哭闹强行给他抱走了。 勒都思回头走到许满仓旁边,满是歉意的说道:“哈只儿,这是个意外,你不要往心里去。吉思年纪还小,他并不是有心的。” 许满仓点点头,对于刚刚那个小孩说的话并没有生气。 因为他在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这个身份,一定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只是,撺掇一个小孩来给他一个下马威,实在是有些愚蠢。 也许是对许满仓的有歉意,勒都思亲自给他牵马,一直牵到了王庭大帐外。 许满仓下马后,勒都思唤来两个仆人,一个使官。 “哈只儿,你先随他们去清洗一下风尘,休息一下,我去禀报王上。” 许满仓应了跟随着仆人进了王庭大帐,勒都思同样也进去了,不过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被人带到一处华丽的房间,稍作洗漱后,许满仓就静静等待着北狄王的传召。 这几个月,他已经被伺候惯了,所以有仆人在身边,也不觉得有什么放不开。 想着北狄王可能不会这么快召见他,许满仓也无法自己随意在王帐内走动。 刚准备小睡一下补充精力,便听到了仆从请安的声音。 睁开眼,许满仓眼前出现了一个华丽到极致的女子。 这女子一眼看去,年龄不小,跟范臻差不多。 为什么说她华丽到极致,因为即便是享受了几个月最奢靡生活的许满仓也没见过有穿成这样的。 她身上穿着锦缎织成的衣裳,每一道花纹,都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样的衣裳,平日最怕有一点点剐蹭,就会起丝。 金环镶玉的腰带,下裳的裙子,在身后拖的老长。 许满仓丝毫不怀疑,她的这件衣裙,只能穿一天就要坏了。 在这女人都头上,还有相当夸张的佩饰。 两支好似牛角一样的镂空金饰插在脑后,额前缀着天蓝色的宝石坠子。 脖子上挂着几串透着粉莹莹光泽的珍珠项链,搭在女仆手臂上的手腕也戴着金环,金甲套。 这一身的装扮金光闪闪,光是看着,就感觉份量不轻。 在王帐里,能做如此打扮的人,许满仓即便是不识货也分得清绝对是身份尊贵的人。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微微行礼,却未开口。 “你叫什么?”女子开口,声音沉稳。 “哈只儿。” “我听说,你也是王的儿子。”女子挑眉,微微仰着下巴:“你的母亲是乾国人?” 许满仓看得出她眼中的不屑,轻轻点头:“是。” “既然王要把你找回来,那你以后便只能把自己当做北狄人,那乾国的血统便不要提了。” 许满仓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了一句:“您是?” “这都看不出来吗?果然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低贱人。” 许满仓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他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对他的敌意。 实际上,出现这种情况许满仓一点也不意外,包括今天刚来王帐前遇到的那个小王子。 “我是北狄国的大妃,王庭的女主人。” 大妃?许满仓这几个月看了一些书,很多字看不明白的就让绿珠给他念。 所以他对乾国跟北狄两个国家的一些阶层也有所了解。 北狄的后宫跟乾国不同,乾国有一个皇后,妃子无数。 用普通百姓的眼光看来,那就是正妻只有一个,小妾有无数个。 而北狄有些不同,北狄没有王后,但会有三个大妃。 这三个大妃地位平等,通常王会选择实力雄厚的部族来选择王妃。 而且这三个大妃跟乾国后宫的妃子不同,她们自己手中也掌握着势力,基本都是娘家的势力。 但这不代表北狄王只有三个女人,只是其他女人没有排名罢了。 若是生下了孩子,会被分给大妃名下抚养。 同样的,她们的势力也会跟大妃绑定在一起。 所以,北狄王后宫的大妃,并不排斥养育别的女人跟自己丈夫生的孩子。 养育的越多,说明她的势力越雄厚。 现在的北狄王同样有三个大妃,孩子无数,但这些孩子只有一少部分是三个大妃所生。 其余的那些孩子,会在成年后就被驱离部族,让他们自己在外面生存。 所以许满仓明白了,他这样的从外面寻回来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要挂名在某个大妃名下。 许满仓看向眼前的女人,难道就是这个人么? 勒都思说北狄王会让他去管理一个部族,因为他已经成年,可以离开王庭了。 就像是乾国那边,成年的皇子会封王,给封地自治,应该差不多的意思。 “我是赫连楚祜尔大妃,我的兄长是赫连部族的大头人。” 赫连族的大妃的确是王庭中的第一大妃,她娘家的实力最大,所以她自称是女主人没有什么不对。 许满仓恭恭敬敬给这位第一大妃行了礼。 “我今天来见你,是想跟你说,如果王上让你选一位阿娜,你可以选我。” 见许满仓没有反应,赫连大妃微微皱眉。 “怎么,你还不愿意?” “哼,你身上有低贱的乾国血脉,在这草原上没有一只羊是属于你的,难道你以为除了我,还会有别人愿意要你吗?” 第116章 父爱 “那您为什么选择我呢?” 许满仓从得知眼前的大妃出自赫连族,就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赫连族应该也是想要把自己掌控在手里。 赫连楚祜尔听许满仓问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 “哼,若不是我哥哥觉得你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会选择把你留在身边吗?” “记住,以后你虽然是我的养子,但没事的时候也不要到我眼前来。” 说完这些话,楚祜尔大妃便离开了。 她那长长的裙摆后面,一连跟了十个女仆弯着腰帮忙抬着。 两侧还有人让她搭着手,许满仓觉得,她这一身行头若是没有人帮忙,恐怕走不了两步就要摔跤。 这位第一大妃对自己的厌恶以及轻视太过明显,而且似乎并不怎么聪明。 许满仓虽然跟赫连通保见过两次,可足以让他知道赫连通保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更何况,赫连部族还有一个军师,那个叫柯埭的人。 许满仓相信这个大妃说的话没有骗她,一定是赫连通保让她把自己养在名下。 但赫连通保的本意也一定不是这位大妃表现出的样子。 不过许满仓并不在意这位大妃对她的态度,甚至于选择哪个妃子当娘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现在要考虑的是,范臻会做什么? 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疯子,而且是一个聪明的疯子。 她绝对不可能以为只凭几句话自己就能乖乖的给她当棋子。 更何况,范臻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她的亲儿子,又会从哪方面掌控自己呢? 还有一个最棘手的问题,赫连族的丘古,他们早晚还会见面。 赫连通保会不会因为丘古对自己动杀心? 许满仓现在并不知道,他这个“私生子”在北狄王心目中到底有多大的份量。 耐心等待了两个时辰,等到许满仓觉得饿了时候,终于有人来接他了。 是勒都思,他笑呵呵的问许满仓休息的怎么样,说王上准备见他了。 许满仓不敢耽搁,立马跟着勒都思去见北狄王。 王庭帐内如同宫殿,左行右转,这一路见到不少护卫以及奴仆。 因为身后和两侧一直有人,所以许满仓也没有问勒都思什么。 但勒都思却十分健谈:“王上知道你回来了,非常的高兴,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要跟你一起用。” “只有王吗?”许满仓问。 勒都思皱了皱眉头,拍了一下许满仓的肩膀:“你要叫王父。” 随后勒都思又十分细心的安慰道:“哈只儿,我知道这有些难,但王上一直都在寻找你,他很重视你,所以你不要有怨言。” “嗯。”许满仓应了一声。 他对北狄王撒过谎,对勒都思撒过谎,但这一路行来,勒都思什么都没有问。 一会儿见到了北狄王,许满仓不知他会不会细问。 如今已经到了这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他们来到一处宽敞的大间。 这里不是平时北狄王宴请大臣的地方,也不是上一次许满仓去过的比试的大殿。 看起来,更像是北狄王平日休息的地方。 一个大间内,摆着一张圆桌,凳子,上面摆满了菜肴。 北狄人平日习惯用矮几,盘膝坐在地毯上进食。 但今日这些摆设,全都是乾国境内习惯的样子。 勒都思将许满仓送到后,轻轻在后面拍了拍他就离去了。 房间内,只有北狄王拓跋凌,跟许满仓。 今日北狄王一身常服,白色斜襟的长袍,脚上穿着黑色的靴子。 头发只是简简单单的散着,像是刚沐浴完,给人很轻松随意的感觉。 北狄王确实是很重视这个混血的儿子,确切的说他心中对范臻很重视,或者也可以叫做爱情。 因此,当范臻突然有了消息,说把儿子给他送回来的时候,北狄王激动了好久。 他认为范臻对他肯定有恨意,但她终究是留下了两个人的血脉,那么就说明范臻对他也有感情。 身为整个草原的王,北狄王并不是那种会被女人感情冲昏头脑的人。 但他不在乎范臻想要做什么,因为他有自信。 所以面对马上到来的父子重逢,北狄王拓跋凌非常重视,特意思考了许久才选择要以这样的方式见。 范臻说她在乾国将儿子养大,所以拓跋凌就选了乾国人习惯用的高桌子凳子,菜肴也是按照乾人习惯吃的去准备。 关于上一次哈只儿混进了阿史那族来参加那达会后又逃跑了。 拓跋凌只当他是想要混进来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 “坐吧,哈只儿,今天没有其他人。” 拓跋凌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招呼许满仓过去。 许满仓先是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到了桌边,坐到了拓跋凌身旁。 上一次,拓跋凌都没有好好的看看哈只儿长什么样子,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他仔细打量着许满仓,经过几个月被细养的许满仓如今不再是以前那个狼狈,浑身是伤的样子。 清晰的跟自己很像的五官让拓跋凌内心很舒服。 可他还是说:“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许满仓不知该怎么接话,拓跋凌也不需要回答。 “上一次,其实我就觉得你是我的儿子,但因为我的谨慎,让你离开了,我还以为我们错过了。” 拓跋凌伸手拉住了许满仓的手:“这一次,你母亲将你送回我的身边,我很高兴,孩子。” “您就确定,我真的是您的儿子吗?”许满仓问。 拓跋凌笑道:“当初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有预感,而且,你母亲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她不会用这件事来骗我。” “孩子,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你身上有我的血脉,我的权利和财富也会有你的一份。” “就当做是我对你们母子的补偿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许满仓毕竟知道自己是假货,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跟这位王要些什么。 “我暂时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想跟那些陪我一起来的人在一起。” 拓跋凌闻言并没有意外:“那些是你母亲给你仆人,自然还是属于你的。” “你在乾国生活的太久,既然你没有想好,那就先留在王庭,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 拓跋凌给了许满仓足够的宠溺,亲自给他夹菜,倒酒。 对于范臻的事,和他们在乾国怎么生活的事却一句都没有问。 许满仓看着放下了身段想要跟他拉近关系的北狄王,突然觉得,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父亲该有多好? 第117章 北狄王的宠爱 许满仓其实什么都没有贪心过,他只奢望过自己能见到亲生父母。 其实并不要求对方是什么身居高位之人,哪怕只是草原上一个普通小部族的牧民也行。 但事实就是,至今许满仓都不知道自己的根究竟在哪里。 北狄王对他的关爱,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孩子。 吃着拓跋凌亲自给他夹的菜,许满仓吃的很认真。 其实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装傻下去,范臻一定一定会拆穿他,那他的结局也会很惨。 但这一刻的假的父子情,许满仓想感受一回。 “算起来,你今年应该是十七,日子过的太快了,一眨眼,都十七年了。” 拓跋凌感慨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他第一次见范臻时的那种惊艳。 许满仓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如果是在乾国,在许家,他已经十八了。 不过年龄这种事,就跟他的身世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多大。 “在北狄,男子十五岁就可以一个人出去狩猎,如果成功了,就能有自己的毡帐。” “所以你已经不是需要母亲养育的孩子了,按道理我应该尽快分给你一些族人跟封地,让你独自在草原上带领自己的部族。” 拓跋凌柔和的笑着:“可是你才刚刚回到我的身边,我还有些舍不得你,所以就明年吧。” “等到明年,你也就能适应这里,了解这里,到时我再将阿史那族给你,好吗?” 许满仓真的有些感动,北狄王是一心替他考虑的。 他知道自己跟阿史那族的牵绊,所以将阿史那族赐给自己,自己也会生活的很自在。 这其中,没有任何利益的计较,而是一位父亲对儿子最好的呵护。 “谢谢您。”王父这个词,许满仓喊不出来。 拓跋凌也明白,抬手轻轻抚了抚许满仓的发顶:“孩子,你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阿史那族现在的头人,还是那个叫做嘎吉尔的姑娘,如果你喜欢她,我可以让她做你的女人。” 许满仓连忙摇头:“嘎吉尔的心上人是阿勒卜。” “可是阿勒卜已经死了,她总归是要找一个人嫁了,那个姑娘虽然是女子,可是她将部族管理的很好。” “哈只儿,娶了她,对你以后管理部族也有好处。” 许满仓还是摇头:“我不想逼迫她。” 拓跋凌见状,也就不再勉强,他还不了解这个儿子的脾性,所以并不想惹他不快。 “好,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那么就等你自己看中了哪个女子再来跟我说。” 一餐饭吃的很是和谐,只是一直到吃完,拓跋凌也没有跟许满仓提被大妃收养的事。 许满仓也就没有说今日他见过了赫连族的大妃。 吃过饭后,拓跋凌一直找话题,询问许满仓过去的生活。 许满仓只说自己被母亲养在一处别院中,上次来到草原,也是偷偷跑来,想见一见北狄王。 拓跋凌听完后哈哈大笑,这跟他的猜想差不多。 “所以你之前装作哑巴,是因为还不太会说北狄话吗?” 许满仓点头,拓跋凌又夸他聪明,勇敢。 聊到深夜,拓跋凌竟想要跟许满仓一同入眠。 许满仓自然不能不答应,于是他也跟着体验了一把王的待遇。 但北狄王跟乾国的皇帝不同,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么的精致。 甚至还比不上乾国普通贵族那般讲究。 两人简单洗漱过后,躺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木床上。 这张床甚至比不上天外天他睡的那张。 没有架子,没有昂贵的布料装饰,没有任何的遮挡。 只是一张很矮的用木头做的床,比普通牧民直接睡在兽皮上要好一些。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许满仓望着高高的帐顶,不远处留了一盏小儿手臂那么粗的牛油蜡烛。 还有一个女仆,跪坐在一旁,时不时用一根小铁棒来挑拨火捻。 这种蜡烛燃烧起来,有一种味道,乾国人应该是闻不惯的。 但许满仓并不觉得难闻,身边躺着是整个草原的王,他心里在此时却很平静。 “你的母亲应该非常恨我。”同样睡不着的拓跋凌突然说了一句。 许满仓没有作声,拓跋凌也不介意,只是轻轻的讲述着。 “当年她来刺杀我,我将她擒下后,强要了她。” 这句话让许满仓并不太舒服,但对拓跋凌来说,他堂堂草原的王,想要任何女人都是合理的。 “原本我想将她永远留在草原,可是我知道那不一样。” “我可以强留她的身体,但是得不到她的心。” 许满仓听到这里,扭头去看拓跋凌。 “呵呵,其实是我也一直也有些后悔,女人只要身体就足够了,要心干什么?” “草原上的男人,应该像天上的雄鹰一样,不受任何拘束,可是偏偏,你母亲在我的身上套了一个环。” “这个环不会影响我,却会让我不舒服,时时刻刻的挂念着。” 拓跋凌躺在许满仓身边唠叨,说是父子,不如更像是在跟自己的兄弟述说。 这让许满仓想了阿勒卜,那个一直在他身边念叨着,要拿到第一勇士的奖励回去送给嘎吉尔。 “哈只儿,我虽然是王,也有很多女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你母亲那样让我念念不忘。” “你长得,跟你母亲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不像我,像她。” “从第一次你以阿史那族勇士的身份见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许满仓的身体轻轻一震,他明明是假的,怎么会像? 可是看拓跋凌说话的语气,并不是他在故意说好听的话,而是他真的觉得像。 拓跋凌拉出一条用羊毛织成的薄毯,盖在许满仓的身上:“草原的夜晚有些凉,盖着些。” 给许满仓盖上毯子,拓跋凌的手就搭在他身上,十分的亲密。 “孩子,我知道她恨我,也知道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恐怕不会听到什么关于我的好话。” “作为一个父亲,我只想跟你说,无论你的母亲让你来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相反,我还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喜欢这里,愿意留在这里。” 第118章 参观王帐 许满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他醒来以后,身边早已没有了拓跋凌的身影。 从床上坐起来,许满仓回忆着昨晚拓跋凌说的话,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范臻让他这个私生子过来,一定是没安好心,但拓跋凌却并不介意。 是啊,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那么单纯呢? 就连他这个长到十几岁都没有鞋穿的低贱平民,在接触了战争,以及几个月的荣华富贵后都变得多疑多心思了。 那么出生就是王族的拓跋凌,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他跟范臻编造的谎言? 可是明知道自己没安好心,拓跋凌依旧选择留下他,并许诺给自己一定的权力。 只能说明,在拓跋凌眼中,自己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王子,您醒了。” 一个女仆走进来,看到许满仓坐在床上,恭敬的跪地给他叩头。 换做从前,许满仓一定会很拘谨的喊她起来,现在却是十分的淡定。 “王呢?” “回王子,王上在议事,王上吩咐了,王子您可以随意走动。” 许满仓点点头:“知道了。” 见状,女仆又询问他是否现在梳洗,等许满仓点头了,又唤进来几个女仆。 全程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许满仓洗漱,更衣,梳理头发。 许满仓被打扮的跟北狄的那些贵族一样,头发编成了无数小辫子,用金银细环固定住。 都穿戴好,女仆便在前方引路,出了睡觉的地方,外面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饭。 跟昨夜吃的东西不同,今日的早饭也是北狄人习惯吃的食物。 热乎乎的奶茶,奶饼,手把肉,对乾国人来说过于油腻了。 可许满仓很喜欢,可以说在两年以前,他从来都吃不饱,所以到现在为止。 任何的食物对他都有诱惑力,肉类更能化解他的饥饿感。 见许满仓吃了很多的羊肉,早已被嘱咐过留心的女仆暗暗记下了王子的喜好。 吃饱喝足,许满仓又在女仆的带领下参观王帐。 虽然是一座巨大的毡帐,但在其中根本就不会觉得憋气或者黑暗。 因为在顶上留有天窗,可以看到蓝天,也会有光照射进来。 四周也都留有窗户,就跟住那些土木房子是一样的感受。 这里真的跟宫殿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这个宫殿是可以移动的。 许满仓转了一些地方,发现了一些禁区。 身边的仆人介绍说一些是王妃居住的地方,一些是王上处理政务的地方。 还有一些是仆人们生活的区域,许满仓也没必要进去看。 许满仓知道身边的仆人就是北狄王留给他了解王庭用的。 所以他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女仆也基本是知无不言。 现在住在王庭王帐中除了北狄王以及三个大妃,还有一个吉思小王子。 就是昨日用弓箭射他的那个拥有一双蓝色眼睛的小男孩。 吉思王子的母妃是滋兰国的公主,滋兰国是在天山另一边的小国。 听女仆说滋兰公主金发碧眼十分美丽,很受王上的喜欢,同样的,吉思小王子自然也就更尊贵。 许满仓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一个国家,顿时觉得自己见识太少。 难怪那个小王子的眼睛像天空一样的蓝,许满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蓝色眼睛的人。 北狄草原上生活着许多不同的部族,虽然在外貌上也有差异,但也不会差距太多。 这让许满仓突然对自己的混血身份没有那么敏感了。 看那个小王子,是北狄王跟另一个国家的公主所生。 他们的孩子,混血的外貌更加明显,所不同的是,对方的母亲出身高贵。 晃了晃脑袋,许满仓不再关注血脉这种事。 而是对昨天是谁指使那个孩子来偷袭自己起了兴趣。 但身边的仆人显然不会知道这种问题,哪怕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所以许满仓便没有开口问,只是问了绿珠,冯大夫他们的安排。 “我可以去找我的那些随从吗?” 仆人应该是早被嘱咐过,恭敬的引着许满仓走出了王帐。 离开王帐后,又一队士兵跟在了他身后,仆人说这是王给他的护卫。 许满仓只扫了一眼,大约二十人左右。 只在王庭区域走动,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北狄王还是安排了人保护他,想的很周到。 绿珠几人以及陪同许满仓一起来的那些护卫,被安排在王庭区域的边缘。 他们毕竟都是乾国人,也是外人。 许满仓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冯大夫坐在一座洁白的毡包前,晒着太阳翻看一本书。 “冯大夫。” 许满仓喊了一声,冯士抬头,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看到许满仓身后还跟着仆人跟北狄士兵,冯士恭敬行礼:“见过王子殿下。” “冯大夫,您这是干什么?”许满仓扶了一把,没有让冯士拜下去。 “绿珠姐姐她们呢?” 冯士笑道:“在那边的毡包里,你喊一声就出来了。” 许满仓已经看到冥,带着他的护卫队在附近巡视。 虽然这里是王庭区域,四周布满北狄士兵,但冥还是带着人将冯士跟绿珠她们住的毡包又围了一道。 许满仓没有跟冥打招呼,而是走向绿珠她们的毡包。 在外面喊了一声,红雪第一个出来,看到许满仓露出了笑容。 “主人。” 接着绿珠几人也露面了,许满仓跟着进了毡包,发现这里被整理的十分整洁。 一路翻山辛苦带来的用品,都有序的摆放着。 “主人,你进了王帐一夜没有出来,我们很担心你。”蓝云说道。 绿珠她们围着许满仓不断的打量着,见他衣着华贵,发型也换了,一时觉得有些陌生。 “我没事,北狄王对我很好。” 许满仓看看这座毡包,虽然比王帐差远了,但也足够宽敞。 “你们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许满仓看到地上的矮桌摆着的银碗里还有半碗奶茶。 紫竹之前一直是主要负责吃食,闻言笑了笑:“我们自己带的食物还有,等吃完了,我们也就适应了,主人不要担心我们。” 许满仓嗯了一声,草原上的生活或许没有她们在天外天习惯。 可赶路这一个来月,许满仓也看得出这几个姐姐都是能吃苦的。 但许满仓还是希望,能让她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第119章 安排 “主人,北狄王打算怎么安排您,会举行一个大典公布您的身份吗?”绿珠问道。 许满仓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应该不会,不过昨日我除了北狄王,还见到了他的第一大妃,以及一个小王子。” “他们对我有些敌意,我觉得之后在这边的生活,可能不会很顺利。” 绿珠担忧道:“您是说他们不希望您来。” 许满仓点点头:“北狄王说,会让我留在他身边一年,让我适应这里,然后会分给我一个部族去统领。” 紫竹这时说道:“一年?那主人可以请北狄王让我们跟随照料您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跟冯大夫他们,先去部族,跟那边的人相处好。” 许满仓露出轻松的笑容:“阿史那族的头人叫做嘎吉尔,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姑娘,相信你们会相处的不错。” “你让我们先走?”冯士掀开帘子走进来:“只剩你一个人在这里?” 许满仓点头:“冯大夫,北狄王让我在他身边留一年,你们也没法进去王帐,不如早点去阿史那族适应一下环境。” 冯士听完没说话,但是绿珠她们都不想走,想留下来照顾许满仓。 “绿珠姐,这边有很多仆人,你们也不会说北狄话,有什么事也很不方便。” “阿史那族的嘎吉尔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先过去,学学北狄话,我尽量争取也早点过去。” 实际上,是许满仓昨日见过了赫连族大妃以及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小王子后才下定决心要让绿珠她们走。 自己不管怎么说,现在还被北狄王重视着,可绿珠她们不一样。 就像昨天,万一有人对她们不利,身份地位的差距,哪怕到时候自己再怎样,想来北狄王也不会为了仆人惩罚自己的女人跟儿子。 冯士想了一会儿,应该也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们留在这,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既然那个部族,是北狄王赏给公子的,他们早些去了解一下也好。 “绿珠,你们就听主子的话吧。” 许满仓松了一口气,自己劝说没用,但是冯大夫的话一定是有用的。 绿珠几人见主人跟冯大夫都这样说,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我这就回去,找北狄王说一些,让他派人送你们过去。” 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至少他们走了,能暂时避免危险。 许满仓也相信,以嘎吉尔和阿母的善良,一定会善待这些人。 没有过多耽搁,许满仓回了王帐后,就让仆人去禀报北狄王,说自己想见他。 然后就在自己的卧房中等待。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一身华贵的北狄王拓跋凌带着勒都思过来了。 “哈只儿,你找我?”拓跋凌面带笑容。 “我想求您一件事。” “我是你的阿达,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说。” 许满仓见状,便将想要送陪他一起来的那些乾国奴仆先去阿史那族的想法说了出来。 拓跋凌听完,觉得也没什么不行。 那些乾国的奴仆一点北狄话都不会说,而且人数也不少,一千多人总是留在王庭也不安全。 于是便答应了许满仓的请求,把这件事交给了勒都思去办。 勒都思这个人,许满仓还是比较放心的。 聊完这件事,拓跋凌让勒都思先出去了,然后又跟许满仓说起了别的。 “我准备找个时间,正式宣布一下你的身份,哈只儿,你觉得如何?” 许满仓知道自己是假的,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自然有些惶恐不安。 “哈只儿,你不要担心,让所有人知道你是王子,对你只有好处。” “在北狄,只有有了身份,你才能高贵的活着,哪怕别人看不起你,但你的身份在这里,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拓跋凌伸出手,拍了拍许满仓的手背:“你有了正式的身份,以后我才能给你属于你的东西。” 许满仓明白,拓跋凌是完完全全为他考虑。 “多谢王上。” 拓跋凌愣了愣,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父子之情,或许也会跟你母亲一样对我有些恨意,但是希望等我宣布了你的身份后,你可以叫我一声王父。” 也没有比这许满仓马上就改口,拓跋凌让仆人伺候好王子,就说有事情先离开了。 等拓跋凌走后,过了一会儿,勒都思来了。 “哈只儿王子,我已经安排了护卫,明日就可以送你的人去阿史那族部落,你如果还有什么交代的,可以现在去跟他们说。” “阿干,谢谢你。”许满仓由衷的表示了谢意。 “哈哈,这是我的职责,以后你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我。” 勒都思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王上要宣布哈只儿是王子的事情。 也知道刚刚王上一定也跟哈只儿说了,可哈只儿依旧愿意叫他阿干,这让他觉得哈只儿不是一个没有情义的人。 而许满仓面对勒都思的时候,也明显比面对北狄王的时候要自在一些。 “阿干,我以后要做些什么呢?”许满仓问道。 “到时候王上应该会让你试着管理一些人,这样等你接管了自己的部族,也会适应。” “哈只儿,不要紧张,你是王子,是除了王上之外最尊贵的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勒都思能感觉出许满仓的紧张,他之前就觉得许满仓的变化有些大。 现在倒是也没有多心会想到眼前的哈只儿是假的王子,只以为他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自己的身份。 “我已经听说了,楚祜尔大妃找过你。” 勒都思靠近许满仓小声说道:“你不要害怕她,据我所知,王上并没有让大妃收养你的想法。” 许满仓闻言,果真轻松不少,他不想落到赫连部族的手里,哪怕对方是王庭的妃子。 “阿干,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去跟我的那些人交代一声,回头您也帮我跟嘎吉尔说一下,让她多担待一些。” 勒都思连连说好,陪着许满仓离开了王帐。 第120章 王庭关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只是想到可能会很久见不到,许满仓跟冯大夫和绿珠她们待了很长时间。 那几个姑娘跟冯大夫在许满仓看来都是可信之人。 但冥跟那些护卫,许满仓是不放心的。 所以,许满仓单独跟冯大夫交代了一声,若是在阿史那族那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派人给他传讯。 回头又让勒都思将这句话转达给了嘎吉尔。 第二日,陪许满仓来的这一千多人,就在勒都思的安排下离开了王庭。 许满仓没有去送他们,因为绿珠几个姑娘昨日就哭哭啼啼,许满仓不想今天也见到她们哭。 人都走了之后,北狄王拓跋凌也定下了宣布许满仓身份的日子。 并且,还专门让人通知了各大部族的头人来参加仪式。 在仪式正式到来之前,拓跋凌让许满仓见了他的后宫妃子以及其他王子公主们。 拓跋凌一共有六个儿子,加上许满仓是七个,公主也有四个。 也就是说许满仓回来之前,他有十个子女,但这些并不是全部。 还有一些没有名分的,不是出自大妃的一些孩子。 在北狄王庭,除非是大妃所出,或者养在某个大妃名下的,才有王子和公主的身份。 所以,这十个子女,并不都是三个大妃生的。 大王子阿勒坛,三王子巴尔思,以及大公主是屠各大妃亲生的。 二王子不花,四王子和林,都是赫连大妃亲生。 六王子吉思就是那个蓝眼睛的小男孩,是滋兰大妃亲生。 还有一个五王子呼马尔跟其他公主,都是大妃们收养的孩子。 五王子出自鲜于部族,另外三个公主出自其他部族。 许满仓面对这么多“兄弟姐妹”非常的拘谨。 他本就不善言辞,这些兄弟姐妹看起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善意,所以一度有些冷场。 拓跋凌给许满仓介绍了这些人,一大堆复杂的名字,他也记不住。 三个大妃,除了赫连族大妃提前见过,另外两个,屠各大妃年纪大了,是最早跟北狄王的女人。 看起来很和蔼,送给许满仓一个精致的骨饰,上面还镶嵌了一些宝石。 没什么用处,但很值钱。 滋兰大妃最年轻,也最美,真的是金发碧眼,皮肤雪白。 她的穿戴也跟其他草原上的女人不同,很简单,脖子上那一串蓝色的宝石项链,就跟她的眼睛一样。 滋兰大妃表情平静,坐在那里,搂着小王子。 不过小王子的表情就非常不友好,恶狠狠的瞪着许满仓。 “王上,哈只儿还是养在我的名下吧,不然您怎么宣布他王子的身份呢?” 赫连族大妃开口说了一句,她那日找过许满仓后,也跟拓跋凌提过,但没想到的是拓跋凌并没有马上答应。 “能让我当她的母妃,是他的福气。” 这句话,楚祜尔是发自内心的,在她心里,赫连族是除了王族外最大的部族。 有多少北狄王的私生子想要当她的儿子,她都看不上。 拓跋凌没有回楚祜尔的话,而是看向了一直保持微笑,眼角都布满皱纹的屠各大妃。 “哈奇娜,我准备让哈只儿熟悉了这边的生活以后,将阿史那族赐予他。” 屠各大妃闻言,就知道王是什么意思了。 阿史那族如今生活的区域,就在屠各部族附近。 而且,屠各部还拨了一些人给阿史那族,如今也算是依附在屠各部的小部族了。 “王上,我看哈只儿十分的亲切,阿史那族也属于屠各,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我当孩子的母亲。” 拓跋凌点点头:“这样最好。” 赫连族大妃闻言,脸上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哈只儿,以后哈奇娜就是你的母亲,你要好好孝顺她。” 拓跋凌这句话说完,楚祜尔知道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许满仓同样的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按照之前勒都思让人教他的礼节,朝屠各部的大妃行礼。 之后,这一大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但全程只有拓跋凌跟屠各部族的大妃在说话。 认了母妃,许满仓就搬到了屠各大妃居住的区域去住。 屠各大妃为人很是柔和,她跟北狄王是青梅竹马,也是北狄王的第一个女人。 生下好多孩子,但大多夭折,如今只有两个王子和一个公主,现在又多了一个许满仓。 大王子跟三王子早已成年,搬离了王帐,并且各自有自己的部族。 公主也嫁去了屠各部,所以现在竟只有许满仓跟她住在同一个区域。 屠各大妃在许满仓搬过来的第一天,就赏赐给他许多东西和奴仆。 知道了王上的打算,她也真心让人教导许满仓北狄的一些规矩,以及如何治理部族的经验。 许满仓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便每日几乎不出去乱走,留在居住的地方认真的跟着学。 在学习的期间,时不时屠各大妃会来看望他,陪他一起吃饭,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 就这样平稳的度过了半个月,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头人聚集在王庭。 为许满仓这个王子举行的仪式,也要开始了。 仪式当日,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在王帐前方,搭了一座巨大的台子,台子上挂满了彩幡。 许满仓赤着上身,只围了一块兽皮,露出半个胸膛。 披散着头发,脖子上挂着兽骨,背上背着一把牛角大弓,腰上挂着弯刀。 这是拓拔族的传统服饰,如今拓拔族是王族,平日里自然是享受最好的物质,早已不再以兽皮裹身。 但这样关于血统的仪式,还是会模仿祖先的打扮,来证明自己拓跋族人的身份。 今日不仅仅是举行宣告身份的仪式,北狄王同时给许满仓举行了草原上的成年仪式。 许满仓的身体早已恢复,而且经过冯大夫的调理,他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 男子的成年仪式上需要许满仓用弓箭将一枚铁环钉在远处的彩旗杆上。 还需要独自去狩猎一头活的猎物回来。 许满仓试了试弓,选了一把重的。 几个王子,各部族的头人围聚在一起,看着许满仓骑马而去,都等着看好戏。 第121章 驯马 狩猎自然不可能让许满仓到处跑。 毕竟是王子,万一有人意图不轨就会有危险。 所以,狩猎场是提前圈好的,里面放了一些猎物。 有野马,野羊,都是性情最烈的,也有兔子野鸡这种容易抓的。 若是随便抓只兔子野鸡,也算是完成,不过被嘲笑也是难免。 里面有什么,许满仓一早就知道了,拓跋凌跟他说让走个过程就行。 勒都思偷偷告诉许满仓,驯服一匹野马,寓意最好。 并且也提前教了他一些驯马的技巧,许满仓也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但到了狩猎场一看,野马有,还很多,却多到不正常,几乎看不到其他的猎物,这是圈了一个马群啊。 驯服一匹野马,跟驯服一匹马群中的马王,性质是不一样的。 许满仓一眼就看出哪匹是马王,那匹马浑身漆黑,体型巨大,全身没有一点杂色。 看着就十分的威风,身后的那一群野马,是静是动,都随着它。 许满仓对马的了解不深,可是在一旁观战的众人都惊讶出声。 那是黑龙战马,草原上最烈的马王。 而且还是新马王,熬过了冬季战胜过老马王的新生代大公马。 这种马战斗力十分的强悍,不但耐力充沛,战斗技巧更是丰富,闪转腾挪,前扑后踢。 可在冲刺中极速停止,然后以前腿为支撑,后腿180度旋转飞踢。 其势大力沉,可击碎狼头,也可踢断骏马的肋骨。 也就是说,狼群遇到这样的马群都要退避。 如果换做平常,在草原上遇到这样的野马群,大多都是趁机能从马群中抓一两匹马就好。 没有哪个人敢去挑战马王,因为训不服,因为难度太大,若是弄伤了它又简直是暴殄天物。 “哈只儿。”勒都思沉着脸快速赶去准备开始狩猎的许满仓身边。 “不要去挑战马王,太危险了。随便抓一匹马群中落队的就好。” 听到勒都思这样说,许满仓便知道出了岔子。 他扭头回望去,瞧见北狄王面色也有些凝重,其他人面色各异。 “有什么问题了吗?” “狩猎场比之前小了一圈,你没有躲的地方,一旦失误,你会被马蹄踏成烂泥。” 勒都思小声说道:“这种马群,我们王庭平日出去都轻易不会招惹,现在被困在这里,马王脾气烈,你会有危险的。” 这时候,北狄王也策马过来。 “哈只儿,如果你不想进去也可以,没有关系,不需要勉强。” 许满仓想了想,将弓箭跟弯刀取下,备好套马索。 “我想试试,若我能驯服马王,那匹马可以给我吗?” 马王很的很威风,不止是许满仓,任何草原上的人看到这匹黑龙战马都会露出憧憬。 但是敢挑战的人真的不多,能将这样的马群围起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北狄王没有拒绝让许满仓去试,因为他知道有人在这次仪式中动了手脚。 静静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一圈那些来参加仪式的头人们。 最后,北狄王的目光在赫连通保那个方向稍稍停留了片刻。 “孩子,如果你能驯服马王,这马王就赐给你。” 北狄王没有劝许满仓退避,草原上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懦弱。 尤其许满仓身上还有乾国人的血脉,鄙夷他的人更多。 虽然有风险,但风险同样伴随着高回报,若是他真的能驯服了这匹黑龙。 他身上的血脉将不再是污点,人们只会看到他的英勇。 这是比那达会第一勇士,还要耀眼的光环。 “好,我会尽全力。”许满仓已经做好了准备。 北狄王便让人打开围猎的阻挡放他进去,只是在许满仓进去之前,又嘱咐他要小心。 许满仓骑着马进了狩猎场,他没有去看躲在边缘的那些弱小动物,目光一直落在马王的身上。 那像是黑缎子似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油光,马王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原地挪动了几下蹄子。 许满仓没有贸然冲过去,他只是骑着马,不断的在马群外围小跑。 每当要转到马王那一边时,马王都会很警惕的躁动几下,浑身肌肉似乎都绷紧了。 这些生活在草原上的野生生灵,对危险的敏感程度就像是天赋一样。 而许满仓也发现,每当要靠近的时候,不光对面的马群有些骚动,就连他自己胯下的马匹都有些反应。 是恐惧,他骑的马在恐惧那匹马王。 要知道,许满仓骑的马,也是王庭里非常优秀的马匹。 但面对马王,同样像是见到了君王一样,天生就矮了一头。 见状,许满仓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骑着马跑开。 他就这样一圈一圈的绕着,谁都没有发现,他绕的圈一次比一次缩小。 而那群野马,一开始很警惕,尤其是马王,每一次都给人一种下一刻它就要冲过来踢翻许满仓的感觉。 可连续这样绕了几十圈,当许满仓胯下的马都累的呼吸加重后。 马王以及它身后的马群,也渐渐的习惯了。 反正,狩猎这个仪式,并没有规定时间。 一直跑到马王已经习惯了许满仓在它附近打转,许满仓跑过去的时候它不那么紧张的时候。 突然一个套马索扔了过去,直接套中了马王的脖子。 马群顿时就惊了,马王也猛的扭头就跑,那力量大的险些就把许满仓从马上拽下去。 好在,许满仓也是力量极大,用天生神力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下盘死死夹着马腹,腰身一动不动。 将套马索一端缠在手腕上,紧紧拉着套马索,跟暴躁的马王角力。 马王拼命的挣扎,若不是许满仓的力气不同于常人,换做是谁都得被拽下去。 到时候被拖进马群,那就是必死无疑。 可现在它无法拽动眼前的这个人,只能拼命的踢着腿,想要逃离。 许满仓死死的拉着绳索,脸色也慢慢变得涨红。 直到马王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许满仓还以为差不多了,谁知这个时候,马王竟朝它冲了过来。 第122章 马王 黑龙矫健粗壮的四肢有力的蹬在地上,像是一道黑影,奔跑如雷,快如闪电。 许满仓胯下的马匹不敢与之对敌,竟有退避之意。 若不是被许满仓拉着缰绳,只怕早已调头就跑了。 可就算是这样,气势依然是输了。 许满仓反应也快,他直接站到了马背上,等黑龙冲了过来,在自己这匹马受惊扬起时。 借力就翻到了黑龙的背上。 但骑了上去并非就是成功了,反而是让黑龙马感觉到了巨大的耻辱。 它嘶吼着,不停的乱蹦,场外的人看着被甩来甩去的许满仓,各个紧张。 有人担心他被甩下去然后被马王踢踩而受伤,有人担心甩不下去,让他逃过一劫。 许满仓一手紧紧抓着套在马脖子上的绳索,一手紧紧薅着鬃毛。 并没有用蛮力去抵抗黑龙马的挣扎,而是随着它的动作起起伏伏,借着那股力道去泄劲。 现在他跟这匹马王要比的是耐力,谁先坚持不住了,谁就输。 所以许满仓自然要省着力气,死死的趴在马王的背上,就像是一只寄生虫。 马王暴躁的不停奔跑,跳动,甚至扬起前蹄,整个马身都立了起来。 但即便是这样,它依旧是摆脱不掉许满仓。 身后那群野马见马王发了疯,谁也不敢上前。 马王不断的折腾着,似乎一次比一次厉害,但北狄王跟勒都思都知道,只要哈只儿坚持住,应该还真可以驯服。 驯马,草原上的汉子都会,不过马王,挑战成功的人并不多。 像许满仓这样力大无穷,能跟马王较劲的人也不多。 正当北狄王以为许满仓要稳了的时候,那匹性子极其暴烈的马王,竟然扬起上身,两只有力的后腿用力一蹬。 竟是直接翻了个身朝地上狠狠砸了去。 这匹马王是成年的公马,体重最少有七八百斤重,就这么将许满仓压在了身下。 北狄王几乎是在马王跳起来时就要往狩猎场里冲,被勒都思眼疾手快的一把给拉住了。 就算是许满仓出了事,北狄王也绝对不能去冒险。 勒都思可太知道了,这里的所有头人,巴不得北狄王出点什么事情。 今日,狩猎场中的野物出现了问题,北狄王跟勒都思完全有能力暂停,换一批。 但他们两人同样也知道,这也算是一个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机会。 被勒都思拉住后,拓跋凌便冷静了,他死死的盯着远处被马群包围的地方。 似乎每一息之间都变得十分悠长,所有人都在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龙马王从地上站了起来,马群逐渐跟在了身后。 片刻后,从马王的背上,坐起一个人。 北狄王目光一凝,勒都思也吸了一口气,随后他们看到那匹黑龙马王动了。 许满仓骑在马王背上,身后跟着一大群野马,在狩猎场中绕着圈跑。 马蹄声轰隆,好似阵阵滚雷落在了地上。 “哈只儿王子!”勒都思直接爬上了粗壮的围栏,站在上面双手高高举起:“哈只儿王子!” 这一刻,无论内心是什么想法的人,全部都跟着伸出了手臂,大声呼唤哈只儿的名字。 这一刻,草原所有人部族,全部都承认了哈只儿的身份,他是王族最优秀的王子殿下! 北狄王拓跋凌笑声震天,他真的非常开心,非常的解气。 许满仓带着马群绕了两圈,听到了众人的欢呼,便骑着被他驯服的马王朝出口而来。 待他跑到了近前,欢呼声停歇,所有人都看着他。 北狄王忍着激动的心情,让人打开围栏,许满仓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从里面出来。 临出来的时候,黑龙马王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马群。 然后便在许满仓的驱使下仰首挺胸的走了出来,而那群野马,没有跟着出来。 “哈只儿,这一群马,就赐予给你的部族。”拓跋凌大声说道。 许满仓已经将套马索从马王的脖子上解下,他稳稳坐在马王的背上,伸手摸了摸鬃毛。 “王父,我只要这一匹。” 将野马群放回草原,将来,还会出现新的马王。 拓跋凌自然不会反对,让人取来弓箭跟铁环,许满仓也不耽搁。 骑着新的坐骑直奔远处的彩旗杆而去,没有理会其他人。 将铁环套在箭矢上,许满仓的身体随着马王奔跑而起伏,但他架起的弓箭,却十分的稳当。 “嗖”箭矢好似一道黑光,准确的刺中旗杆最高处,将铁环钉了上去。 自此后,许满仓草原王子的身份,没有任何可以质疑,也不会有任何人,用这一点来攻击他。 白天的仪式举行完之后,夜里还举办了隆重的篝火盛会。 无数部族姑娘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男人们则大块的吃肉,大口的喝酒。 作为主角的许满仓,不可避免的跟很多部族头人都喝了酒。 在北狄王将一把狼头金刀赏赐给他后,整个盛会也达到了高潮。 应酬完许多人后,许满仓已经喝不下了,正打算寻个什么理由避一避。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来到他眼前。 “哈只儿王子,恭贺您。”赫连通保身边的乾人谋士柯埭提着一个小小的酒坛靠近。 没有立马就走到许满仓跟前,而是保持了一个让人没那么紧张的距离。 “柯先生。”许满仓朝对方点点头。 柯埭拱手:“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柯某不过是个苟且偷生之人。” 许满仓对柯埭并不了解,但他始终没有小看过这个人。 以一个乾国人身份,能让赫连通保对他言听计从,光是这一点,就非常的诡异。 丘古那个人对乾国人的仇视非常严重,就算许满仓现在贵为王子,他看过来的眼神一样很凶恶。 只不过,北狄王在场,丘古不敢放肆。 可他跟柯埭却能和平共事,许满仓相信这绝不是丘古有容人之量。 一定是柯埭的原因,让丘古不得不忍着他。 柯埭敬了许满仓一杯酒,许满仓没有拒绝,只是喝过后说道:“我的酒量很差,今日实在是有些醉了,改日,改日再同柯先生好好畅饮。” 第123章 丘古的疑惑 柯埭连忙请罪,让许满仓快去休息。 等许满仓在仆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离去后,他还站在那看了许久。 王庭里载歌载舞,一片欢腾。 各个部族的头人跟北狄王围坐在一起,痛快喝酒吃肉。 都是在夸赞哈只儿王子的英勇,可以驯服草原上最野的马王。 北狄王心情不错,自然也没有少喝,听着臣民们对哈只儿的认同。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也没有多待,让那些头人多喝一会儿,便先回了王帐。 待北狄王离开后,气氛就变了一些。 屠各部第一个起身离开的,鲜于部族的头人笑呵呵的陪赫连通保说了一会儿话也告辞了。 最后赫连部族的才离开,整个篝火盛会,也逐渐散场,只留无数奴仆来来回回的收拾着。 赫连通保的酒意在回毡包的路上就消失不见了,他身后跟着丘古跟柯埭。 “大头人,为什么不让我跟王上说呢?” 丘古满眼狠厉:“这个所谓的哈只儿王子,绝对是乾国的细作,我亲眼所见。” 上一次攻进边城,许满仓还捅了他一刀,然后翻墙而逃,当时,他穿得可是乾军的兵服。 “我是绝对不会看错。”丘古的肚子上至今还留有一道疤痕,当时他让人寻遍了边城以及连阴山脚下,可惜没有抓到。 想不到,如今他竟然敢以王子的身份回来。 丘古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头人不告诉王上。 “丘古,不要着急,我当然相信你所见,哈只儿的身份,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你以为王就不知道吗?但他的确是王的儿子,哪怕他曾经是乾军,他的身上也确实有拓跋族的血脉。” 赫连通保说道:“王什么都知道,他只是舍不得这点骨血。” 大头人的话,让丘古更糊涂了,不过一个乾国混血子。 在丘古这样仇恨乾国的人来看,那就是最低贱的血脉,有什么舍不得? 赫连通保也知道丘古不明白,他指了指柯埭:“让柯埭回头跟你说吧,免得你冲动。” 回到赫连族驻扎在王庭的毡包,大头人赫连通保便休息去了。 柯埭陪着丘古来到一个毡包内,仿佛看不到丘古的冷脸一样,面带微笑的给他解释。 “丘古将军,今日的仪式您也看到了,王上非常重视哈只儿,所有的王子,成年礼那日都不如今日盛大,可见王上对哈只儿是不同的。” 丘古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丘将军,有句话叫做子凭母贵,若是孩子还没有露出什么头角来,自然是要依靠母亲才能生活的好。” “你的意思是,哈只儿的母亲很得王上的心了?”丘古问道。 “柯某是这样猜测的。”柯埭微微躬身道。 丘古眯着眼睛:“你知道哈只儿的母亲是谁?” 丘古私下打探过,但始终没有查出来。 “柯某确实是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并且,还可以联络到。” 柯埭说到这里,提醒了丘古一声:“丘古将军对哈只儿王子一定要冷静,若是您现在去伤害他,只会给王上处理您的理由。” 丘古呼吸微微加重,却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他忠心的虽然是赫连族,可对王族,也是有天然的崇敬之意。 “柯埭,你把本将军想的也太没有脑子了,那是王亲封的王子殿下,我怎么会对王子殿下不敬?” 丘古冷冷盯着柯埭:“你既然能联系到哈只儿王子的母亲,那么你能控制的了她吗?” 柯埭摇摇头:“那个女子的身份,也非同一般,并不是轻易能的手的。” 丘古始终对柯埭都抱着警惕,哪怕他已经在赫连族很多年了,哪怕大头人非常的信任他。 “柯埭,你真的是很有本事啊,既能联络到乾国的边境守将,也能找到连王都找不到的女人。” 丘古突然伸手,一把钳住柯埭的下颚:“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留在大头人身边呢?” 柯埭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丘古的手劲很大,几乎要把他的下颚骨给捏碎。 疼得柯埭紧紧闭着眼,五官都要挤到一处,但他哪怕疼的身体都有些发抖,却没有吭一声,更没有求饶。 丘古恶狠狠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松开手用力一推。 柯埭一下子摔坐在地,好不狼狈。 “柯埭,你们乾人喜欢玩弄心思,那并不是我擅长的。现在大头人信任你,我也没有抓到你的小辫子。” “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在计划着什么阴谋诡计要对大头人不利,我丘古,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丘古说完,也不继续问哈只儿的事情,转身离开。 柯埭摸了摸下巴,看向丘古离去的方向露出苦笑,只是这一笑,又扯得下颚很痛。 丘古离开后,去了大头人赫连通保的毡包。 赫连通保已经换下了厚重的礼服,穿着一身乾人式样的轻便里衣。 正坐在榻边,喝着浓香的奶茶,身旁各有一个女仆,跪在地上给他按摩着大腿。 “丘古,你来了?喝点茶吧,王庭的茶砖比我们的好,煮出来的奶茶更香。” 有女仆闻言已经帮丘古倒上了一碗,丘古拿起来,一口就喝干了。 赫连通保见状笑了笑:“要一点点的品尝,难道你晚上没有吃饱吗?” “大头人,您太信任柯埭了,我总觉的那个乾国人没有好心,他知道的太多了。” 丘古沉声道:“每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在出发之前都会准备好所有要用到的东西,我怀疑他。” 赫连通保自然明白丘古是什么意思,这些年他用着柯埭也明白他的本事确实是大了点。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赫连通保也不会把柯埭留在身边。 他点点头,挥手让毡包内的仆人都退出去了。 然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丘古,有的时候我们也要听取一些好的意见,就像是我身上的这种衣裳,穿上之后确实比直接躺在兽皮上要舒服的多。” “我知道柯埭有他自己的心思,但是那些不重要。” “丘古,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可以利用任何人,也不必害怕会被反咬一口。” 第124章 王子的生活 “大头人,我不是怕他,我只是觉得,他太奸诈了。” 丘古摸了摸腹部:“上一次我们听他的意见占领了一下边城,我险些被哈只儿杀了。” “我们的勇士也战死很多,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却让我们放弃那座边城,大头人,我始终想不明白。” 赫连通保摇摇头:“丘古,放弃是对的,现在占领了边城对我们没有好处。” “大头人,既然没有好处,为什么要打进去?为了攻下边城,我们也死了很多勇士。” 赫连通保本来觉得丘古虽然打仗厉害,但头脑不行,不想跟他说这么多。 可现在看来,不跟他说清楚,他心里会生出怨言。 “丘古,如今乾国边境大将军陶陂有反心,他想利用我们清理掉原边境军,之后养兵自重要挟 。” “这期间,付出一些伤亡在所难免。” 丘古更是不解:“大头人,我们何必要帮着乾人造反,他要造反,跟乾国皇帝自相残杀不是更好吗?” “呵呵,丘古,乾人诡计多端又很虚伪,哪怕是造反,还想要一个好名声。” 赫连通保解释道:“所以他们做的事情就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不过这些事不需要我们来管,我们只是趁他需要我们帮忙,多要些好处罢了。” 丘古还是不明白,但大头人既然这样说,他也就只能听命行事。 “丘古,我知道你对柯埭成见,但我们现在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所以,表面上你要忍耐一下。” “等到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他自然也就没用了。” 听到大头人这样说,丘古心里好受多了。 “大头人,那这个哈只儿呢?” “哈只儿...”赫连通保沉吟片刻:“王对他很看重。” “我们不要插手,自然会有人对付他。” 在赫连通保看来,哈只儿的作用只是用来刺激拓跋凌的。 拓跋凌的下一代,还真就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嗣,优秀的哈只儿又是一个跟乾人的混生子。 这在赫连通保来说,是上天都要断绝拓跋部族的王族身份。 安抚好丘古,让他近期不要找柯埭跟哈只儿的麻烦,赫连通保便让他出去了。 另一边,许满仓今日驯服了马王,展示了他的实力。 拓跋凌自然非常的高兴,给了他许多的赏赐。 作为哈只儿的养母,屠各哈奇娜自然也不会少了奖励。 在许满仓回到帐内后,那些奖励就源源不断的送到了他的眼前。 满的溢出来的珠宝,金银,还有在草原非常珍贵的绸缎布料,瓷器,茶砖等等。 除了这些,屠各大妃还赏赐给许满仓几个十分美丽的姑娘。 她来到许满仓的住处,亲热的拉着他的手:“你已经成年了,也可以娶妻了,你的王父说要你自己选喜欢的女子。” 屠各大妃指了指那些女人:“在你选好之前,身边也要有人陪伴,这些都是小部族里头人的次女,都是草原上的明珠。” 许满仓不想要,但屠各大妃却说,身为一个王子,身边哪里能没有人呢? “那些奴仆伺候的再尽心,也得有几个亲近人陪着。” 说话间,那几个姑娘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许满仓。 哈只儿王子英勇无比,能驯服草原上最烈的马,这些姑娘也是有倾慕之心。 许满仓见状,也没办法推辞,只好道谢将人留下。 屠各大妃很满意,其实,小部族的姑娘跟王子联姻,哪怕是身份不够,也算是绑在了一起。 这是部族之间的一种押注,每个头人可不止有一个女儿,而且,大部分也不会将所有女儿都送给一个王子。 许满仓不知道这几个姑娘,有多少是眼线,他反正现在对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信任。 所以也就任由她们留下,却也不跟某一个特别亲热。 但也只是短短两天,就有人爬上了许满仓的床。 许满仓在睡梦中被惊醒,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背流过,他低头一看,朦胧中有个女子在卖力的服侍着她。 这样的感觉是许满仓从未有过的,他只有过一个女人,当初也是迷迷糊糊的被牵着走。 粗重的喘息声在大帐内再也压抑不住,许满仓感觉身下的人像一条蛇一样缠了上来。 油灯离的有些距离,许满仓看不清这是谁,只知道是一定是屠各大妃赏赐给他的那几个姑娘中之一。 第二日醒来,许满仓睁开眼睛。 身边的姑娘也醒了,含羞带怯的坐起来看着他:“殿下,我叫娜仁托雅,火蚕部族的头人乌赤泰是我的阿塔。” 许满仓嗯了一声,坐起来后发现他二人都身无寸缕。 娜仁托雅就这样光着身子,到一旁取来了衣裳替他穿戴。 许满仓一直盯着她看,这个姑娘身上有着草原上特有的特征。 修长有力的双腿,微黑的皮肤,明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 即便是头人的女儿,手上也有常年抓马鞭留下的薄茧。 火蚕族乌赤泰,背后依靠的是赫连部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许满仓穿戴好后,直接就走了,没一点留恋,娜仁托雅匆忙给自己穿着衣裳,眼中闪过失望。 第二日晚上,又有人想爬许满仓的床,被他赶走。 之后许满仓交代了仆人,那些姑娘也就没有机会再进来。 北狄王拓跋凌偶尔会让许满仓跟着一起去议事。 北狄跟乾国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官员,都是各个部族的头人管理自己部族的人。 他们也不会天天待在王庭,所以,一般有事,都是使者来回传递信息。 拓跋凌有意让许满仓学习如何管理一个部族。 赐给许满仓的阿史那族,加上许满仓自己的那一千多人,再加上王庭赏赐的奴隶,已经超过了五千人。 在草原上,也不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小部族。 许满仓每日都过的非常好,这段日子,没有在天外天那般精致。 但如果不去担心那些还未发生的未来,许满仓是很喜欢草原上的生活。 他可以每天骑着他的黑龙马在辽阔的草原奔跑,看一望无际的蓝天,提着大弓去狩猎。 第125章 吉思的挑衅 如果没有其他王子找茬,许满仓觉得他会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但北狄王对他的宠爱太过明显,其他几个王子显然并不希望这样。 年纪大一些的王子,有自己的部族,不会每天待在王庭。 但还没有分出去的小王子,却可以时不时就给许满仓找一些麻烦。 这一日许满仓遛马回来,在王庭外面看到了屠各大妃赏赐给他的那个叫做娜仁托雅的姑娘。 娜仁托雅被绑在一根杆子上,身上全是鞭痕,浑身血肉模糊。 年纪最小的吉思王子,手里拎着一根马鞭,坐在一个奴隶身上。 那奴隶四肢着地趴伏着,一动不敢动,吉思王子看见许满仓,一脸得意。 “哈只儿,这个女人冲撞了我,听说她是你的人,我帮你教训她一下。” 奄奄一息的娜仁托雅朝许满仓投来求救的目光,许满仓却没有看她。 “去放了她。”许满仓对自己身后跟着的奴仆说了一声。 但他们面对吉思王子,却不敢上前去解娜仁托雅的绳子。 吉思年纪不大,在许满仓到来之前,却是北狄王最宠爱的幼子。 而他的母亲也是北狄王最喜欢的滋兰大妃。 如今的许满仓虽然也受宠,但他毕竟没有任何的靠山。 在北狄,一个王子身份的高低,除了王的重视,最重要的还是母妃的实力。 大妃的实力强盛,就连王都会很尊重。 毕竟,北狄独特的权力结构,一个强盛的部族可以左右太多。 滋兰大妃背后代表的是滋兰国,自然是比一个部族要强悍的多。 北狄王的宠爱,究竟是因为滋兰公主这个人,还是因为她背后的国家不得而知。 现在,吉思明目张胆的欺负许满仓,打他的脸,而许满仓身后的仆人,却因为忌惮不敢听命。 许满仓见身后的仆人不动,便明白了,于是他自己走到娜仁托雅旁边,要给她解开绳子。 却只听一声呼啸,吉思手里的马鞭已经抽了过来。 吉思年纪小,力量不足,许满仓很容易就抓到了鞭子。 “大胆贱奴,松手!” 吉思用力拽了拽,鞭梢被抓的紧紧的,他满脸怒意的喝骂。 许满仓对这个小王子非常厌恶,他不但没放手,还用力将吉思给拽了下来。 吉思本来坐在一个奴隶身上,被许满仓这一拽,直接扑到了地上。 他身后的奴仆赶忙去扶,吉思恼羞成怒,起来后对着奴仆拳打脚踢,没有一个人敢还手。 许满仓看着他耍脾气,伸手将娜仁托雅从柱子上解下来。 娜仁托雅浑身血痕,已经站不稳了,只能靠在许满仓身上。 “把他给我拿下。”吉思被许满仓拽下来,还摔了一跤,脸上挂不住。 见他把那个女仆放了,就喊着要人抓许满仓。 但这些奴仆虽然不敢得罪他,同样的也不敢得罪哈只儿王子,一时左右为难。 许满仓根本不理他,扶着娜仁托雅就要进王帐。 吉思见自己说的话没有人听,尖利着声音喊道:“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快给我抓住他,不然我就把你们统统打死。” 那些奴仆闻言只能硬着头皮朝许满仓冲过来,而许满仓自己带的人,却不敢阻止。 冲突马上就要触发,这时,勒都思却从远处骑马过来。 “都停手!” 勒都思一马鞭甩了过去,冲到最靠前的那个奴仆,被鞭子卷了脖子,猛的朝后摔去。 许满仓本来已经做好了要打一架的准备,眼见勒都思来了,他便站直了身体,将娜仁托雅交给身后的奴仆,让他们带去疗伤。 吉思却非常不满,即便他知道勒都思是他王父跟前最得用的人。 也仗着自己的身份跟年纪很霸道的说了一句:“勒都思,本王子在教训不懂事的仆人,你这是干什么?” “仆人?吉思殿下的仆人指的是谁?” 勒都思根本没给这个小屁孩一丁点面子。 他指了指许满仓:“这位是你的兄长,你在你兄长面前这么放肆,是想让王上来管教管教吗?” 吉思的小脸蛋气得有些发红,他皮肤跟眼睛都随了母亲,非常的白嫩。 “我是王子,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勒都思翻身下马,在许满仓目瞪口呆中,上前一把将吉思拦腰抱起。 然后伸手狠狠的拍了吉思的屁股几下:“我是什么东西?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吉思被勒都思狠狠的拍了几巴掌,听着那声响就是没有留力气。 他一开始痛呼,怒骂,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最后只能大哭求饶。 勒都思也不知道自己拍了多少巴掌,直打到吉思已经快哭不出声了才松开他。 吉思王子带的那些仆人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王子都挨了打,他们怕自己会没了性命。 但勒都思没没有惩罚他们,让他们把吉思抬回去,这才走向许满仓。 “哈哈,哈只儿,下一次吉思再这样,你就狠狠的揍他。” “不过,打打屁股就好了,别把他打坏了,会有点麻烦。” 勒都思只说会有点麻烦,让许满仓相当意外。 “阿干,打了他真的没有问题吗?” 勒都思伸手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在拓拔族他还要叫我一声叔叔呢,你放心吧,没事的。” 许满仓点点头,没有准备开口继续告状。 发生了什么,想来勒都思全都知道。 “按照辈分,你是吉思的兄长,自然有权利管他,只要不会伤及性命,你也不必有顾虑。” “王上很英明,不会偏信偏听,哈只儿,你可以让自己在这里更放松一点。” 说到这里,勒都思脸色略微深沉了一些:“你身边的那些仆人,回头我会换掉,给你寻一些忠心的。” “多谢阿干。” “哈哈哈,你叫我一声阿干,我自然要帮你。” 勒都思一把搂住许满仓,带着他往王帐内行去。 “走,我们先去见王,虽然吉思不足为惧,但是也不要给他机会先告状。” 许满仓很是感激的道谢,跟着勒都思进了王帐,让人通禀后等着召见。 可就在他们等候的时候,却见金发碧眼的滋兰大妃带着满脸泪痕的吉思王子也过来了。 第126章 头狼教育 北狄王看着下面的两伙人,一伙是他的妃子跟小儿子,另一伙是刚找回来的儿子跟自己信任的族人。 事情经过他已经知道了,滋兰大妃要求惩罚哈只儿跟勒都思,因为他们打了吉思王子。 勒都思跟许满仓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哈只儿,为什么对你弟弟动手?”拓跋凌问道。 “因为他抓了我的女人,还要用马鞭抽我。”许满仓回答道。 拓跋凌又去问吉思:“你为什么要抓哈只儿的女人?” 吉思一脸委屈:“王父,那个女奴顶撞我,我只是教训她一下。” 北狄王点点头,又问勒都思:“你呢,动手打吉思了?” 勒都思呵呵的笑:“打了,屁股应该都被我打肿了。” 他这话一说,滋兰大妃露出了怒容,而吉思小王子哭得厉害。 北狄王摇摇头,满是无奈:“好了,就这么一点小事。” 他招招手,让吉思过去。 等吉思走到身旁,北狄王便将他搂在怀里,然后指着许满仓说道。 “吉思,我希望你能认清身份,哈只儿是你的哥哥,也是我们王族中最厉害的勇士,我希望你能尊重他。” 滋兰大妃听到这里,呼吸顿了一下。 吉思还是耍小孩子的脾气:“王父,他不是我哥哥,他身上流着卑贱的乾人血,他不配当我哥哥。” 滋兰大妃闻言皱了眉头:“吉思,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乾人就是低贱,在北狄,乾人只配当最下等的奴隶。” 北狄王脸色阴沉起来,滋兰大妃知道这是他要发怒了,连忙把吉思给拽到身边。 压着吉思的头让他认错,但吉思平日被吹捧,娇惯,年纪虽小,却十分的倔强。 梗着脖子偏觉得自己没有错,见王父没有立马呵斥他,他更是仗着年幼挑衅不止。 许满仓看到吉思的眼神,厌恶,藐视一点也不掩饰。 甚至他还看得出,吉思对自己的仇恨,尽管许满仓不清楚这仇恨是从哪里来。 “够了。”北狄王拓跋凌终于出声了,他看着吉思说道:“草原上的野兽从来不是通过嚎叫来吓退敌人,吉思,你如果不服气,可以向你的哥哥哈只儿挑战。” 吉思闻言不吭声了,他只是小,并不是傻。 “无论是你,还是哈只儿,都是我的血脉,我不要求你们会相亲相爱,但至少不能是敌人。” “除非,你在实力上完全碾压你的兄长,不用依靠你的母妃,那么你无论怎么侮辱他,都是你的本事。” 北狄王坐直了身体:“狼群中的狼王都是挑战出来的最厉害的那只,才能让其他狼信服。” “我不会阻止你们争斗,但你们要凭自己的本事,在你没有本事之前,还是给我学乖一点。” “今天的事情,我希望到此为止,以后如果谁再挑出事端,就可以当做是挑战,那么对方如果还手,吃了亏,就不要来寻我判公道。” “既然想要挑战,就要做好失败或者丧命的准备,你们记住了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满仓躬身行礼,表示记住了。 吉思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比我大那么多...” 北狄王并没有惯着他:“那你就老老实实的隐忍,到你自己觉得成长到可以挑战的时候再出手。” 吉思还想说什么,却被滋兰大妃给捂住了嘴巴。 她艳丽,立体的五官生动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王,我会好好管教吉思。” 北狄王点点头,滋兰大妃便拽着吉思离开了。 这时候,北狄王才看向许满仓:“哈只儿,看来王庭有很多人对你不服。” 许满仓不知道乾国的皇室是不是也是这样教导孩子的,但北狄王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他不反感自己的子嗣明争暗斗,要像培养狼王一样,培养他们去争夺。 这或许是只有草原上生活的人,才会说出这种鼓励去抢的话。 因为草原上的人,如果想要生存,就是需要抢。 这种野蛮的驯养,许满仓竟然不觉得反感。 只是他已经不是从前在边城里没有见过世面的黑狗子了。 短短两年间,许满仓见过了太多,学到了太多。 有些东西,或许他一时难以想明白,却也知道不能将北狄再扣上野蛮这个字眼。 或许北狄王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子嗣依旧有血性,有蛮力。 第一勇士的称号在北狄也依旧受人尊崇。 但暗中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早已改变,从他们这两年来对乾国发起的战争就可以看得出。 北狄人懂计谋了,不再是一只只有原始本能的凶兽。 他们也会采取乾国人的意见,他们也开始玩起了心眼。 包括北狄王,许满仓听他的话都不会完全相信。 若是一个只有勇猛没有脑子的王,恐怕早已被野心勃勃的赫连族给取代了。 但今天北狄王说的,却是许满仓希望的,如果真的能只靠个人英勇来比试,那么他谁都不怕。 明知道是假的,但许满仓决定装傻,就按照北狄王的话去做。 以后谁若是再想欺负他,他就直接出手。 “王父,我不怕别人对我不服,正如您所说,不服的话可以来挑战我。” 许满仓挺起了胸膛,拓跋凌见状呵呵的笑着:“不错,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如今你刚来,不立威谁也不会高看你。” 许满仓点点头:“我知道,就像是那些奴仆。” 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拓跋凌都知道,见许满仓提起,就对勒都思说道。 “将哈只儿身边的人都换了吧,换一些勇敢的,那些胆小懦弱的人,不应该出现在王庭。” 许满仓知道,北狄王这一句话,他身边之前伺候的那些奴仆恐怕都难以活命。 但许满仓并不替他们可怜,也没有阻止勒都思出去选人。 “哈奇娜大妃给你选的女人,你还满意吗?”拓跋凌让许满仓在身边坐下,很和蔼的问。 许满仓嗯了一声,拓跋凌又说道:“你也应该正式娶一个王妃,之前你说对阿史那族的嘎吉尔没有想法,那么王父替你安排一个如何?” 第127章 阿伊腾格里 娶妻? 许满仓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眼下,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 其实他这个年纪,无论是在北狄还是在乾国,都应该娶妻了。 对于男女之事,许满仓虽然已经有过了两次经验。 但那都是被动的,他其实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至今为止,他也没有试过像阿勒卜那样喜欢一个姑娘。 所以,仔细想了一下,许满仓点头:“王父做主就好了。” 娶谁?他都没有意见。 就像是屠各大妃送给他的姑娘一样,不过是多了一个而已。 “哈哈哈,好,既然你愿意让我做主,那我就仔细帮你挑选一个,可以帮你的女人。” 对于今天跟吉思的事,拓跋凌再没有多说什么。 生在普通小部族中也少不了争斗,更何况是王族? 拓跋凌觉得,他今天已经说的够清楚,所以哈只儿以后如果还是被欺负,他就帮不到了。 许满仓独自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屠各哈奇娜已经早早派人等候。 几乎没有停顿,许满仓又去见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养母。 “是我的错,给你的奴仆没能好好的保护你,哈只儿,你是王的子嗣,以后那些不听你话的奴仆,你不必留情。” 屠各哈奇娜微笑着拉着许满仓坐下:“以后你接管的部族,就在屠各部内,所以你需要什么,也不要跟我客气。” 许满仓点头道谢,到目前为止,这位屠各部族的大妃,对他还是不错的。 他也能理解,自己的部族就在屠各部,以后他们是绑在一起的。 哈奇娜又询问了那些赏赐给他的姑娘们,许满仓也说满意。 两人在一起吃了饭,哈奇娜没有多留,让人送了许满仓回去。 勒都思很快又给许满仓送来了十名男性奴仆,这十个看起来就比之前的精神许多。 这十个人以后就跟随许满仓出行,简单的见了一面,勒都思也匆匆离去。 许满仓在女奴的伺候下更换了衣裳,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 思索着今日的事,吉思他不担心,有了北狄王今日的话,下一次他敢来找自己麻烦,直接动手也可以。 但是勒都思的地位,却是让许满仓重新认识了。 勒都思打了吉思王子,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连滋兰大妃跟吉思,也都是冲着许满仓来。 所以,勒都思的身份,比之前想象的还要重要。 许满仓只知道勒都思也是拓拔族人,是王族,但他在王庭也只是担任一个使官。 难道是因为王族的身份吗? 许满仓觉得不仅仅是这样,因为王庭内,除了那些奴隶,几乎都是拓跋族人。 但没有谁,像勒都思有这样大的权力。 眼下,许满仓在王庭的生活非常的轻松,可他心里的谜团也越来越多。 无论是范臻,还是赫连通保那边的人,都像是藏在暗处的野兽。 许满仓不知道这两方人,什么时候会突然跳出来,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咬上一口。 或许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会被立刻咬断脖子丧命。 但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防备。 在王庭里,许满仓知道自己拉拢不到人。 这里的每个人,背后都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哪怕是屠各部族的大妃。 也仅仅是因为北狄王将赏赐给许满仓的部族划分给了屠各部。 如若不然,屠各大妃也没有理由对自己示好,她自己也有子嗣。 之后的日子里,吉思没有再来寻自己的麻烦。 嘎吉尔让人给他送来了口信,说是绿珠她们已经都安顿好了。 整个阿史那族,都在期待他的到来。 许满仓听后,内心也很是希望可以早早的去跟她们团聚。 只是北狄王不会这么快放他走,而之前说好要给他寻一个王妃,也不单单是随便说说。 在那次谈话的一个月后,许满仓就见到了北狄王给他选的王妃。 不出意外,是屠各部族,族长的小女儿,名叫阿伊腾格里,月神的意思。 也是屠各大妃的侄女。 阿伊腾格里的脸就像是银盘一样饱满,她的骨架也很大,比一般的部族姑娘都大。 身高几乎跟许满仓一样,站在一起显得比许满仓还要壮实。 北狄王问许满仓满不满意,他说阿伊腾格里是所有部族中最好看的姑娘。 许满仓看着那几乎跟自己一样粗的胳膊和腿,点了点头。 阿伊腾格里的性格也很豪爽,北狄王让他们出去熟悉一下。 她看到了许满仓的黑龙马王,也想上去试试。 但黑龙马王只是被许满仓给驯服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随意的骑它。 所以不出意外,阿伊腾格里被甩下了马背。 这一下至少在许满仓看来,摔的不轻,但阿伊腾格里却没有哭,反而爬起来之后,两眼放光。 “哈只儿,这真是一匹好马。” “我一定也要驯服它!” 许满仓表示可以让她试试,但却在失败了两次后,看到她拿出马鞭来就阻止了。 “哈只儿,这只是一匹野马,只要把它打怕了,它就会听话。” 许满仓一把拽过马鞭扔到了地上:“这是我的马,只有我可以打。” “可我是你的王妃!”阿伊腾格里叫道:“难道我还不如一匹马?” 许满仓没有犹豫的点头,阿伊腾格里第一次发火:“如果我说,我要这匹马才愿意嫁给你呢?” “那不可能!” 许满仓翻身上了黑龙马的背,只留下一句话:“你可以不嫁给我。” 阿伊腾格里看着许满仓策马远去,哭着去找姑姑告状。 屠各大妃听完,赶了仆人出去:“阿伊腾格里,让你嫁给哈只儿王子是王上的意思,你不能任性。” “可是哈只儿并不喜欢我,我看的出来!” 草原上被宠爱长大的姑娘,性格不会扭扭捏捏,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屠各大妃笑道:“你也不喜欢他呀,可你们两个结合是最合适的,将来哈只儿会完全站在我们部族这边,这会让屠各部更加强大。” 看着阿伊腾格里,屠各大妃给她擦了擦眼泪:“王上很看重哈只儿,阿伊腾格里,哈只儿很有本事,你好好对他,他将来会愿意再为你驯服一匹马王的。” 第128章 未来王子妃 阿伊腾格里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姑娘。 她的心思也非常的简单,那就是听从阿塔跟姑姑的话。 对于哈只儿身上有乾人的血统,阿伊腾格里倒是没有歧视。 只要哈只儿真的可以让屠各部族更加壮大,也愿意给她也驯服一匹马王,那么她就很愿意嫁给他。 所以在听了姑姑的话之后,阿伊腾格里主动找到了许满仓,并且跟他道歉。 “哈只儿殿下,我不要你的黑龙马王了,但是以后如果遇到别的马王,你能为我驯服一匹送给我吗?” 许满仓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壮壮的姑娘,很是意外她竟然会道歉。 一个姑娘都先道歉了,许满仓也不会故意为难人。 “当然可以,如果你有看中的野马,我可以帮你去抓。” 阿伊腾格里闻言,高兴的脸蛋红扑扑的:“哈只儿殿下,您真好。” 许满仓愣了,这就算是好了? 他觉得这个阿伊腾格里也是挺有意思,至少目前来看,许满仓并不讨厌。 晚上,阿伊腾格里会去屠各大妃那边住,但是白天她就会来找许满仓。 两人一起出去遛马,打猎,去兰河的支流抓鱼,然后生火烤鱼吃。 许满仓发现这个姑娘不但骑术非常的好,还很放得开,吃烤鱼吃的满脸黑灰,却总是笑嘻嘻的。 这个性格,真的很讨喜。 北狄王让人留意了几天,发现哈只儿跟阿伊腾格里相处的很好,便让人挑选好的吉日,为两人大婚做准备。 王子成亲也是很讲究的,但这些都不需要许满仓来操心。 他每日就是带着仆人,跟阿伊腾格里到处玩。 许满仓也能明显的感觉到,阿伊腾格里对他越来越依赖了。 北狄王让许满仓娶阿伊腾格里,许满仓并不排斥。 两人每天相处,许满仓并没有觉得自己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仅此而已。 许满仓也问过阿伊腾格里,她是不是自己愿意嫁的。 阿伊腾格里想了想,问许满仓:“当然可以,不过我想要一匹跟黑龙差不多的马。” 许满仓听完,感觉只要是有那种马,这个姑娘谁都能嫁。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什么真心假意,他这个王子也是假的,说不定哪一天被拆穿之后就被杀掉。 阿伊腾格里在王庭待了一个多月,就被屠各部的人给接走了。 大婚就定在年后,北狄王跟许满仓商量说,到时候他回自己的部族,然后迎娶王子妃。 许满仓自然同意,在阿伊腾格里离开前,还答应到时会送一匹好马给她。 时间来到了深秋,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北狄人最忙碌的时候。 他们要在冬季来临之前,储备足够过冬的物资。 而许满仓发现,最近往来的传令兵明显频繁了许多,北狄对乾国,应该是还有什么新动作。 但北狄王并没有让许满仓参与北狄的朝政,所以怎么调兵,许满仓都不得而知。 据他的观察,恐怕天气寒冷之前,北狄将会对乾国挑起一次大的战争。 原以为自己的身份,会参与不到。 但很突然的某一天,北狄王喊来了许满仓,问他愿不愿意带兵出征。 “每一年的冬季,对北狄来说都是一次劫难。” “即便我们再努力的去做准备,死在寒风下的子民跟牲畜也是不计其数。” 拓跋凌看着许满仓:“哈只儿,同样都是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人,为何乾人可以占据环境好的土地,不缺衣食?” “而我们北狄的子民却要经历那些灾难,跟老天抢命?” 许满仓没有说话,拓跋凌问道:“你是不忍心去杀乾人吗?” 许满仓摇头,其实他现在,对乾国也没有了归属感,但打仗最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你要学会带兵去打仗,以后你的部族,都要在你的带领下生存。” “没有粮食,没有盐,部族里的人要怎么度过漫长的冬天?” “如果你对乾人还抱有善心,那么就是对你的族人残忍,反正都是命,哈只儿,你只能选择一方。” 虽然哈只儿身上有半个乾人血统,但拓跋凌并不希望他的心向着乾国。 许满仓明白北狄王的意思,想了想点头答应:“王父,我愿意跟随军队前往。” “哈哈哈,好,这一次是你第一次跟着出征,你就跟着屠各部吧,屠各部的呼厨炎是个很稳重的将领,你这一次就跟着他学一学经验。” “是,多谢王父。” 拓跋凌让许满仓回去等候消息,待北狄大军出发时,他从王庭走,跟屠各部的队伍汇合即可。 等候的日子并不长,三日后,勒都思来寻他,带他出发。 王庭拨给许满仓一百名王庭侍卫,这一百人是专门保护他这个王子安全的。 勒都思护送许满仓去屠各部,路上,勒都思看着一身盔甲还挺像样的哈只儿,犹犹豫豫几次都张不开口。 两人并肩骑着马,许满仓骑的是黑龙马王,整个队伍中最显神俊。 “阿干,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勒都思呵呵笑了两声:“我怕说多了,哈只儿你会觉得我啰嗦。” “不会的阿干,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许满仓说的是实话,北狄这里,除了阿史那族,勒都思算是对他最好的人了。 当初他还没有王子身份的时候,勒都思就要跟他结拜。 虽然其中可能还有要拉拢的心思在内,但许满仓也并不是一个满腹心机,习惯用恶意去揣摩别人的人。 勒都思在王庭确实帮助了他不少,也给他解围,还为了他对吉思王子动了手。 没有一丁点和稀泥,是完完全全偏向了他这一边。 “那我就说几句吧,哈只儿,这是你第一次跟军队出兵,作为你的兄长,我想提醒你一句。” “就算你自己不忍心去抢掠那些乾人,也不要去阻拦下面的士兵去。” “我知道你也是半个乾人,这对你来说是很难的选择,但是你可以躲在后面,不去看,千万不能去阻止。” “哪怕你看到再残忍的事,也不要去干涉,哈只儿,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第129章 再见嘎吉尔 “每年冬季来临之前,我们都要去乾国边境打草谷。” 勒都思笑了一下:“其实在以前,也不只单单对乾国,草原周边的一些部族,我们也去抢。” “抢来的粮食,武器就装备给了军队,有了实力才能越来越强盛。” 勒都思说的很直白,什么打草谷,其实就是抢。 抢金银,抢食物,抢人。 “草原上的野兽也知道捕猎食物过冬,更何况我们是人。” 许满仓听明白了勒都思的意思,他是在劝自己要转变思想。 在这里,仁慈之心是最没有用的东西,适者生存,强者为尊,才是草原上最重要的。 可以不会勾心斗角,但一定要有自己的力量,一定要狠。 “阿干,我知道怎么做,这一次,我会好好跟着屠各将军,我的部族也在屠各的领地内,我会为他们考虑。” 勒都思闻言很高兴:“哈哈,这样想就对了,哈只儿,以你的本事,以后你的部族会越来越强大。” 后面的路上,勒都思又跟许满仓说,以他现在的身份,不争也要争。 以后王上老去,必然会经历一番腥风血雨,不是想不争就能安稳度日。 但这些话,勒都思没有说的那么清楚,只是含糊的让许满仓心中有数。 到了屠各部族,许满仓看到了嘎吉尔,看到冯大夫还有绿珠等几个姑娘。 阿史那族没有在屠各部的中心区域,因为他们只是暂时挂靠在这边,受屠各部族的保护。 被赐给许满仓后,阿史那族就是哈只儿王子的私人势力,以后慢慢发展起来,会有属于自己的领地。 许满仓下了马,快步走过去。 嘎吉尔看着大变样的许满仓,激动的两眼通红。 但她克制住了,跪地行了一个恭敬的礼,趴伏在许满仓的脚下,以头抵额:“阿史那族嘎吉尔,拜见王子。” 许满仓弯腰将她扶起,差不多一年时间了,嘎吉尔的变化也很大。 她的穿戴比之前好多了,只是面相变得更坚毅了,几乎看不出半点属于姑娘家的柔弱。 许满仓知道,阿勒卜的死,对嘎吉尔的影响很大。 她现在只剩下了阿史那族的头人这一个身份。 身边还有勒都思等其他人,许满仓没有马上跟嘎吉尔过多寒暄。 也没有跟绿珠她们说太多,只是点点头。 在勒都思的引荐下,许满仓进了屠各部族的头人毡包,见到了他未来的岳丈,屠各部的头人屠各勒巴儿。 屠各勒巴儿年过五十,看起来有些苍老。 草原上生存环境艰难,哪怕是一个大族的统领,也是满面风霜。 勒巴儿这些年,已经开始尝试将权力分散给了几个儿子,好在,他的儿子们都很团结。 阿伊腾格里是勒巴儿的小女儿,勒巴儿看着许满仓这个未来的女婿,其实并不是很满意。 但屠各部族没有太大的野心,他们对北狄王忠心耿耿,因此,勒巴儿虽然不满意许满仓半个乾人的血统,却也不会反对。 屠各勒巴儿用最高的规格接待了许满仓,光是羊就杀了几十只。 阿伊腾格里也跑来见许满仓了,她之前去王庭待了大半个月,回来后竟然觉得有点想念。 知道许满仓是骑黑龙来的,阿伊腾格里商量着她也想要骑一骑。 许满仓答应了,她便高兴的给许满仓割肉倒酒。 屠各勒巴儿,以及阿伊腾格里的几个哥哥就看着阿伊腾格里在那里跟哈只儿王子撒娇和献殷勤。 心里都不太舒服,这可是他们屠各部族的草原明珠。 因此,阿伊腾格里的几个哥哥便轮番来跟许满仓喝酒。 许满仓推拒不了,晚宴还没结束就喝多了。 嘎吉尔见状,就说要带王子回阿史那部族,勒巴儿没有反对。 尽管知道有专门保护王子的侍卫,还是派了族内的勇士护送他们。 同时也告诉嘎吉尔,让王子在部族内歇息几日,待出征时一同走就行。 许满仓被送回了阿史那族,他喝多了,昏昏欲睡,没有看到如今的阿史那族变化有多大。 专门新搭建的毡包面积很大,里面还摆放了不少名贵的东西。 费时费力的羊毛毡都是最好的,这便是嘎吉尔给王子准备的住处。 绿珠、红雪等姑娘早已跟嘎吉尔成了好姐妹,嘎吉尔也没有因为她们是奴仆的身份便瞧不起人。 一直以来,都有好好的招待她们,还亲自教她们说北狄话。 几个姑娘将醉酒的许满仓扶到床上睡下,这才围坐在一起打量他。 嘎吉尔出去安顿那一百个护卫,屠各部的勇士没有停留,已经回返了。 “主人看起来在王庭生活的很好。” 绿珠给许满仓擦了擦手,看不够似的盯着瞧。 紫竹跟蓝云都捂嘴笑,绿珠被笑得有些羞恼。 她们几个的命运早已跟许满仓绑在了一起,如今在阿史那族生活的也算稳定。 嘎吉尔确实如主人所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 一开始她们语言不通,哪怕没有人帮忙转达意思,嘎吉尔也能很快明白。 后面大家熟悉起来,她们才知道,原来主人曾经还假装过哑巴。 嘎吉尔每每说起那时候的事,总是不经意间就提到了阿勒卜。 每次想起阿勒卜,她就会沉默半天。 阿勒卜也按照传统被马背驮走了,第二天是族人去找的,说是阿勒卜已经回归了长生天。 嘎吉尔没有跟着去,因为她不敢看。 但她相信,阿勒卜已经回归了草原,化作了蓝天、白云、青草、河流。 她相信,阿勒卜一直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许满仓一觉睡到第二天,冯大夫来给他把脉,也是担心他在王庭那边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好在,许满仓的身体非常的健壮。 跟冯大夫聊了一阵之后,又跟绿珠她们说了许多话,得知大家在这里生活的很好,许满仓也很高兴。 冥跟那些护卫,也已经融入了阿史那族,会跟着去狩猎,完全变成了草原上的人。 嘎吉尔没有因为他们是乾国人就把他们当做奴隶,这一点,是许满仓之前就猜到的。 第130章 打算 洗漱之后,许满仓去见了嘎吉尔,还见到了嘎吉尔的母亲。 他也叫着阿母,阿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其余阿史那族的人,也十分的热情,只不过热情之中,也有因为许满仓现在身份的变化而带来的拘谨。 哈只儿现在是王子了,是北狄王的亲儿子。 他们都替哈只儿高兴。 许满仓发现,阿史那族比原来扩大了好多,毡包连成了一片。 羊群,马群数量都不少,也多了一些小孩子。 小孩子就是部族的希望,人口越多,部族越强大。 同样的,人口越多,需要的生存物资也就越多。 许满仓问了嘎吉尔,这一次的打草谷,阿史那族也要出人。 不过他们可以跟在屠各部后面,跟在后面会安全一些,但同样的,分到的东西也会很少。 许满仓问嘎吉尔她怎么想,如果嘎吉尔不希望族人去冒险,他可以商量着不让阿史那族去。 “哈只儿,阿史那族想要发展,就必须要经历鲜血和战争。” “等你大婚之后,阿史那族就会交到你的手上,在那之前,我希望族中可以锻炼出更多的勇士。” “我们没法一直依附在屠各部族,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有权力选择更多。” 许满仓看着嘎吉尔:“嘎吉尔,谢谢你。” 嘎吉尔笑了:“你是我从草原上捡回来的,你的名字也是我们取的,哈只儿,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许满仓看着嘎吉尔的笑容,内心有些触动。 “其实,王问过我,愿不愿意娶你。”许满仓说道:“阿史那族是你的。” 嘎吉尔摇摇头:“阿伊腾格里比我更适合你,你只有娶了她,屠各部才会站在你这边。” “哈只儿,你现在的身份,虽然尊贵,有些事情也身不由己。” “就像是我们这个小小的部族,当初我阿塔还活着的时候,我的哥哥们就已经开始争斗了。” “王族不过是更大的部族,其实都是一样的,你不抢,他们也不会安心。” 嘎吉尔认真的看向许满仓:“就像是狼群里,只能有一个头狼一样,失败的那个,会被驱逐出狼群。” 许满仓明白了,抢,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在草原上,一切都要靠抢。 两人骑着马,离开了阿史那族,在宽广无边的草原上慢慢的走着。 北狄王派来的护卫,被许满仓支开,在这里,只有他跟嘎吉尔,很多话就可以放心的说了。 “嘎吉尔,其实我并不想让阿史那族落在我的名下。” “以后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连累到你们。” 许满仓望着远处:“我的打算是,趁我现在有点地位,让阿史那族尽快的壮大,将来你们也不会受制于人。” 嘎吉尔并没有问许满仓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她思索了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次去打草谷,我们要主动?” “对,跟在后面虽然安全,可是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东西。” 许满仓扭头看向嘎吉尔:“你说的对,我跟阿伊腾格里的大婚是必要的,将来能让屠各部站在我们这一边是最好的。” 草原上,除了王族,最大的三个势力中就有屠各部族。 阿史那族只要能抓住机会,尽快的扩充,扩充到让三大部族也不能小觑,那么以后就算他的身份被揭穿了,也有自保的能力。 “嘎吉尔,我跟你说实话,现在不是阿史那族要依靠我,而是我需要依靠你们。” “这其中的危险很大,所以在明天到来之前,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要不要决定。” “如果你怕阿史那族以后会遭遇危险,我现在有办法让你们脱离。” 嘎吉尔并没有马上回答,因为尽管许满仓没有明说那还没有到来的危险是什么。 可看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如果选错,或许会给阿史那族带来灭顶之灾。 “哈只儿,阿史那族的人不怕死。” 想了许久,嘎吉尔才开口:“我们愿意相信你,无论你隐瞒了什么秘密,只要能让阿史那族强大起来,不管有多危险,我们都不会怕。” 在嘎吉尔心里,还有一件事她始终放不下,那就是阿勒卜的死。 虽然参加那达会避免不了伤亡,但嘎吉尔知道,巴尔思是故意打死阿勒卜的。 巴尔思是她的亲哥哥,背叛了阿史那族,又故意要阿勒卜的命,嘎吉尔想为阿勒卜报仇。 报仇,成了嘎吉尔如今唯一的念想。 阿勒卜死的太惨了,至今想起来,嘎吉尔的心都痛的要命。 许满仓伸出手,嘎吉尔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被许满仓给紧紧的抓住了。 “嘎吉尔,谢谢你的信任。” 嘎吉尔露出笑容,她当然相信哈只儿,哈只儿那个时候,哪怕是要跑,也先将阿勒卜给送回来了。 所以,嘎吉尔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怀疑。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许久,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侍卫。 回到阿史那族后,许满仓又见了族中原来的那些族人,将自己想要带他们主动打草谷的事情说了一遍。 本以为,曾经弱小的阿史那族会担心,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十分的兴奋。 王族以及屠各部族,因为知道哈只儿对阿史那族很在意,所以之前让人送来了不少的奴隶。 这些奴隶如果以后表现的好,也可以正式成为阿史那族人,从而摆脱奴隶的身份。 嘎吉尔召集了奴隶,跟他们说如果这一次表现的足够英勇,就赐予他们身份。 那些奴隶也都非常的期待,哪怕是豁出去性命,也想换得一个身份。 至于从天外天来的那些乾国人,许满仓亲自找了冥,去跟他谈话。 冥穿着阿史那族的服装,见面后也是按照北狄的规矩给许满仓行礼。 “冥,我们马上就要去攻打乾国了,你跟你的兄弟们愿意去吗?”许满仓问道。 冥没有犹豫:“殿下,我们只听从您的命令。” 许满仓闻言点点头:“冥,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有一天,夫人要让你杀了我,你会怎么做?” 第131章 无声的改变 许满仓从去了天外天一直到现在,每天都让自己看一会儿书。 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游记,史类,他都想看看,让自己懂的多一些。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是看了个皮毛,学不会像赫连通保身边的那个谋士那样,玩弄心计。 许满仓也清楚的知道,冥就是范臻的人,他现在的作用,就是监视着自己。 待到某天,范臻觉得时机成熟了,冥或许就会成为一把杀他的刀。 许满仓如此直白的问话,并没有让冥慌张。 他只是缓慢的说道:“殿下,夫人并没有下令。” “那如果我下令,让你们送死呢?”许满仓问道。 冥单膝跪下:“请殿下吩咐,万死不辞。” 许满仓无奈摇头,他也看得出,冥这个人,收服不了。 既然如此,那便在能利用的时候,利用一次吧。 此时的许满仓,心中的想法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的他非常自卑,认为所有人都比他高贵。 所以无论是谁打他骂他,哪怕他有能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自卑的同时,他也非常的心软。 或许是自己吃过了太多苦,所以见到别人有苦难,他会感同身受。 但如今却是不同了,许满仓觉得自己的心变得狠了许多。 他看清了这世上大部分人的心都狠,不狠就没法在这乱世里活下来。 世人苦不苦,不是他能左右的,就像眼前的冥一样。 自己心软了,等到他动手的时候,就能放过自己吗? 之后几天,许满仓时常往返屠各跟阿史那族两个部族之间。 他请求这一次屠各的军队,让阿史那族打前锋。 屠各部族的头人勒巴儿一开始并不答应,因为他知道哈只儿眼下只有阿史那族这么一个部族的力量。 若是打完了,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依附于屠各部的其他小部族,也有同样的请求,但没法让所有人都去。 北狄人跟乾国人不一样,他们不怕打仗,反而要抢着争先。 那便是因为,只有打头阵,才能抢到好东西。 跟在屁股后面的,只能捡别人不要的。 北狄没有军饷,抢到的就是军饷,王庭也不怕下面的部族不听指挥。 不听话那就灭掉你,草原上就是这样,谁的刀锋利谁就是王者。 更何况,如今的北狄王若是打了胜仗,也会给予一些赏赐,可比从前强太多了。 虽然哈只儿即将是屠各部族的女婿,又是王子,但勒巴儿有好处自然还是要先紧着自己的部族来。 许满仓来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本打算自己另想办法。 阿伊腾格里却主动找了来:“哈只儿,乾人修建了城墙,很高很高,很长很长,现在去打草谷已经变得非常危险了。” 她大胆拉住了许满仓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想多得一些好东西回来,是为了我们的大婚是吗?” 这话让许满仓不知道如何去接,他发现眼前这位姑娘,好似非常期待他们的大婚一样。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哈只儿,你果真是整个北狄最英勇的勇士。” 看着阿伊腾格里红红的脸蛋,许满仓开口说道:“可是你父亲并不同意。” “我虽然也担心你,但勇士怎么能落在后面,你等我的消息,我去求他。” 阿伊腾格里主动要帮许满仓去说情,许满仓自然高兴:“他会听你的?” “我可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阿塔最是喜欢我,哈只儿殿下,你放心吧。” 许满仓不知道阿伊腾格里是怎么屠各头人说的,但几天后,屠各勒巴儿还真的同意了让阿史那族做先锋。 而且,屠各头人还专门跟许满仓交代了一下。 “之前都是赫连族的丘古在指挥,丘古确实很会打仗,不过赫连族也没有安好心,送死的都是让我们去。” “这次,王上说了,我们三个部族,分三路进攻,谁打下来了,抢到的所有东西都归我们自己所有。” 勒巴儿对这个未来女婿还是有些关怀的,他告诉许满仓这次他们的位置要偏僻一些。 北狄也有地图,对于乾国的边境,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了。 许满仓看到勒巴儿指的地方,是旌安附近,靠近兰河。 那个地方,当初是他偷偷入境去虎州的位置,守卫确实很薄弱。 而且,许满仓还知道一条可以避开城墙的小路。 “我们这一次,主要进攻这个位置,虽然这里不如攻打边城可以收获那么多,但是更容易。” “既然你要打先锋,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万人。” 此次,屠各部会出动四万人,但不会完全交给许满仓,因为勒巴儿还不清楚这个未来女婿的能力。 个人的勇武,并不代表就会领兵打仗,这是两回事。 一场战争,也从来不是只靠某一个人就能赢下来的。 许满仓本以为他只有阿史那族那些人可以用,没有想到勒巴儿竟然会给他一万士兵。 “阿伊腾格里很喜欢你,但这草原上,对阿伊腾格里倾慕的勇士也有很多,我希望你能有些威望,不光是只有王子这一个身份。” 许满仓起身道谢:“我有信心,感谢您的信任。” “有信心就好,你带领这一万士兵跟阿史那族的勇士可以放开了去打,你们身后还有屠各部的三万勇士,所以不用担心。” 屠各勒巴儿的言语中,对乾国人的轻视很明显。 若不是有那堵高高的城墙,乾国很容易就会被北狄的马蹄踏平。 只是许满仓在乾国军中待过,他知道两国之间的战争并没有那么容易。 “对了,听说我们已经有了攻城的器具。” 上一次,在边境,那高高的巨型投石车给许满仓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这一次,北狄造出了多少那种车。 但他最近经常出入屠各部族,却是没有在这里看到过。 “哼,那是赫连族那边搞出来的,听说是那个乾国谋士做出来的神器,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最终还不是要靠弓箭跟刀?” 许满仓听出屠各勒巴儿对那投石车的不屑,但许满仓跟他的想法却不相同。 那的确是神器,上一次因为投石车,乾国边境出现了很多伤亡。 “那么我们这一次去,会有那种神器吗?” 第132章 进攻乾国边境 屠各勒巴儿的不屑只是表面,实则是那种投石车的做法,赫连族瞒得死死的。 所以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两个部族也没有多和睦,又拉不下面子去讨要,所以才会有些酸。 现在听许满仓这样问,屠各勒巴儿更不高兴了。 “我们屠各部的勇士,不需要那些外物,也一样可以像宰羊一样屠掉那些乾人。” 许满仓点点头,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说这个事。 商定了一下计划,见了屠各部的将领,许满仓回到了阿史那族。 现在屠各部给他一万兵马,阿史那族除去老弱,可以出兵五千。 这五千人中,有冥那一千多乾国护卫,也有王庭跟屠各部赏赐给部族的奴隶,加上少许阿史那族真正的族人。 这些人就算是全部战死了,对阿史那族来说也不会伤筋动骨。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这几日,无论是屠各部还是阿史那族,都在为出征做准备。 他们是去打草谷的,也是去攻城的。 有了上一次攻城的事,恐怕乾国如今会更加防备。 而且,许满仓不知道现在边境是谁在统领,是那个大将军,还是仇将军? 三天的准备转瞬即逝,出发这天,嘎吉尔跟阿母送他们出发。 许满仓身穿盔甲,骑着黑龙马王,带着冥他们在前方,身后是一万屠各大军。 从屠各部族出发,到达边境,用了十天。 这十天里,许满仓跟屠各部的将领呼厨炎也熟悉了起来。 呼厨炎是个很稳重的将领,并没有因为许满仓王子的身份就表现出谦卑。 也没有因为这个王子身上有乾国血统就瞧不起他。 他只是问许满仓:“殿下真的能对乾国百姓动刀吗?” 许满仓笑了笑:“我是北狄的王子,乾国百姓与我有什么关系?” 呼厨炎闻言后就再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 距离边境还有五十里左右,许满仓下令让冥带那一千多守卫先行探路。 他将没有城墙的那个位置告诉了呼厨炎以及冥。 制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那就是让冥带那千人先过去,守住那个入口,然后大军从入口进入乾国境内。 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冥会不会遭遇强力的抵抗。 鲜于部族的大军正在攻打旌安,赫连部族在攻打边城。 那两个部族一共八万大军,比他们早一天到。 之所以晚了一天,许满仓也是想让他们先吸引乾军的注意,给自己这一支军队机会潜入境内。 冥对许满仓的命令没有迟疑,立马就带人冲了进去。 王庭的一百名侍卫始终护卫在许满仓身边,再外围是阿史那族的那些奴隶,身后跟着一万士兵。 在冥他们离开一个时辰后看到了远处升起的狼烟。 许满仓不再等待,立刻带兵冲了过去。 冥跟那千余人已经跟守在此处的边境军战在了一起。 这里缺少一截城墙,但设立了拒马,挖了壕沟,冥他们付出了两百多人的性命才冲了过去。 许满仓带着大军赶到时,冥已经突破了这边的防线。 马蹄声震动,翻起滚滚尘烟,屠各部族的军队经验丰富。 行止有令,军中纪律并不比乾国差。 当一万北狄军冲进境内后,屠杀就真正的开始了。 他们迅速占领了这一片边境,从境内上了城墙,给后方的三万大军争取了进入的时间。 许满仓在百人护卫下,看着这些北狄士兵骑着战马冲向那些村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接下来的战斗指挥,许满仓都交给了呼厨炎。 他只跟呼厨炎提了一个要求,只抢东西,不抢人。 至于他们要杀人,许满仓不管... 边城跟旌安两处,北狄军还没有攻进去。 仇津站在城墙上,又看到了上一次北狄攻城的那种巨大投石车。 但有过一次吃亏的经历,这一次仇津也早有准备。 他们墙头也安装上了投石器,虽然没有北狄的那个大,但是几台同时朝对方一个方向砸。 那行动缓慢的投石车很快就被砸烂了。 但对方的巨型投石车,在被摧毁之前也会发射几次,一块巨石下来,砸的人都成了肉酱。 双方一个守一个攻,喊杀声不断,第一天北狄大军丢下了几千具尸体,不得不暂时退兵。 第二天城外的北狄大军再次发动攻城,盖着牛皮的巨大战车冲到了城门,不断的撞击着。 无数的北狄士兵扛着梯子往墙头爬,半空中来来回回的箭矢,根本不长眼睛。 喊杀声、哀嚎声不断的传来,虽然守城的士兵也有死伤,但仇津这一次完全有信心守得住。 可谁知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消息,旌安方向有些守不住了。 大将军陶陂也亲自披甲挂帅赶往旌安,上城墙指挥,又安排了副将去协助仇津。 但二人都没有想到,还另有四万大军,已经进了境内。 等到屠各部的大军从后方杀到了旌安时,仇津才得到消息,大将军被围困在旌安了。 他惊恐万分,立即将边城的指挥权交给了副将,带兵救援。 同时也派人向奉池等城调兵,此次北狄出动的人数,实属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原先两军交战时,北狄也经常号称十万大军,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 但这一次,应该是真的有,可能还不止十万,仇津一边飞速朝旌安赶,一边在心中分析。 入侵境内的敌军有多少,还没有探明,仇津想到这一次,恐怕又不知会死伤多少百姓。 最近这一段时间,边境军的日子并不好过。 上一次死伤太多,从其他各州调动兵马,又补充兵源。 再加上国库也不太富裕,而边境丢了一批军需粮草,需要补充。 圣上要从地方补充,地方就将重担分散到百姓头上。 有些地方官收税颇重,搞得民间怨声载道。 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皇帝身为天子也变不出钱财来。 他需要紧着边境,无论如何,边境不能丢。 只能要其他各州勒紧裤腰省出钱粮供应边境,却也只是堪堪够用。 乾国皇帝也没有想到,北狄会再次大举进攻边境,并且来的这么快。 第133章 心思各异 许满仓一直在后方他们入口的位置督战,观察着北狄兵是如何打仗的。 冥的队伍,付出了三百多人的性命拿下了这个入口。 占领此处之后,许满仓便没有让他们继续当前锋,而是占据要点看守这个入口。 等呼厨炎带兵冲进去后,让阿史那族的人跟在大部队后面一起去抢物资。 呼厨炎带兵进了境内抢掠,同时往旌安方向绕,想跟鲜于部来个前后夹击,将旌安拿下。 但习惯了打草谷的北狄骑兵进了境内后,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他们只拼命的抢夺东西,很快就分散了队形。 这一点,连呼厨炎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来管制,因为北狄就是这样,先抢到手的就是自己的。 否则怎么可能一个个打仗的时候像饿狼一样? 因为抢掠,呼厨炎这一支三万人的队伍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他们赶到旌安时,刚好跟前来救援的仇津撞了个正着。 仇津紧急调了一万士兵赶到了旌安。 远远就看到旌安外的农田跟房舍燃烧着滚滚浓烟。 一眼数不尽的北狄骑兵,每个人身上都绑着几个包袱,纵马大笑着来回的抢掠。 他立刻派遣两千士兵入旌安接应大将军,自己则率领其余人冲了过去。 呼厨炎瞧见对方军中有将领,立刻呼啸一声。 北狄兵虽然抢夺的时候没什么纪律,但反应也快,立马便有无数箭矢朝对方射去。 仇津不是愣头青,早早下令利用地形房舍掩护。 他人数弱于对方,但对方没有自己熟悉这边的地势,所以一时间双方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不过仇津只有八千人,早晚会耗光。 但他死也不能推开这里,因为边城那边是北狄赫连族的丘古,本就难以打退。 而这边若是被夹击攻破,那整条边境线几乎就全沦陷了。 之前只是一个边城失守,还可以占据地理位置夺回来。 若整条线失守,那么他们就只能撤退到奉池后面。 两代人才从奉池关打出来,到了他这里,又怎么能退回去? 仇津留下一半人借助地势,房舍来反击,又分出一半从另一边燃着熊熊大火的村子绕过去。 北狄人骑射厉害,但进了境内,多山多村庄小路。 马儿不能像是在草原上一样放纵奔跑,限制了他们骑兵的速度优势。 仇津研究了这么多年,上次被北狄人打进城后,他也思索了一些打北狄骑兵的方法。 只是临时寻不到可用的,便就地砍了许多树架在前面。 这密实的树冠可比盾牌好用许多,北狄人的箭矢大多被树冠拦住,掉下来也失了力道。 远程弓箭没了用处,便只能近战拼刀了。 但乾人的身体素质也远不如北狄人,不过仇津带兵还算是有一套,他手下的士兵都是精兵。 三五一队捆住一人,上方长枪刺人,下方大刀砍马腿。 一时之间,竟也将呼厨炎拦在了此处..... 修好城墙缺口,改为旌安关的城内。 大将军陶陂脸上并没有仇津想象的那种即将被夹击的焦急。 他看着外面攻城的北狄士兵,脸色十分的阴沉。 这时,亲兵来报,后方境内出现北狄骑兵,人数数万,仇将军已经带兵阻拦。 陶陂闻言,转身下了城墙,留下两万士兵坚守旌安,带了剩余的两万士兵赶去支援仇津。 他早已分清旌安外的不是赫连部族的兵,这跟他收到的消息并不一致。 所以陶陂已经明白,赫连族开始毁约了,只怕他们此次还真是想将这边境一举拿下。 对于北狄人的言而无信,陶陂早已做好了准备。 跟北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只是,陶陂没有想到北狄人会毁约的这么快,导致他的计划都受到了影响。 据陶陂所知,乾国如今的国库早已空虚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圣上刚刚册封了三皇子为惠王,将惠州赐予三皇子为封地。 同时还赏赐了许多东西,三皇子盛宠一时。 眼下,边境新兵的军需装备刚刚到不久,这一仗恐怕又要告急。 而且虎州那边,少了仇津坐镇.... 还需要更稳一些才好啊,陶陂内心暗骂赫连通保,却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将边境拿下。 跟仇津汇合到一处的陶陂,带着两万大军,将屠各呼厨炎杀的节节败退。 呼厨炎并未得到要攻占乾国城池的的命令,所以见状没有硬拼,下令边打边往来时的入口撤退。 他们抢掠的已经不少了,从那个入口一直到旌安这一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村子几乎都被抢了一遍。 但同样的,那些东西也成了他们撤退的阻碍。 影响了他们撤退的速度,一些人的马上挂了太多东西,甚至都跑不起来。 被乾军在屁股后面追着砍,砍翻落到了地上,便迅速被几个乾军包围,长枪短刀很快变成一团死肉。 呼厨炎没有迎战之心,下令全速撤退,他带几千精锐在后方争取时间。 这一次呼厨炎就是来打草谷,抢足够的物资回去,让族人可以过个舒服点的冬天。 对于攻占乾国人的城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整个屠各部都没有兴趣。 这两年,赫连部族跟乾国之间的纠纷,屠各部看的很清楚。 大头人勒巴儿的意思是不去管,因为乾人的城池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哪怕占据了好的城池跟农田,也不会耕种,更不会守城。 那些城池会像是笼子一样把他们给困住,北狄人就应该在辽阔的草原上肆意奔驰。 让那些乾国人给他们种粮食,织衣裳,成为北狄的粮仓。 呼厨炎也是这样想的,至于赫连族跟乾国人之间的勾搭,他也懒得去想。 上一次带了那么神威的攻城车,却扔下了那么多个奴隶的性命逃走。 在呼厨炎看来,不管赫连丘古跟乾国人做了什么交易,这交易都是赔本的。 许满仓看到无数屠各部骑兵带着大包小包回返,呼厨炎派人来传消息,让他先随兵离开。 但阿史那族的人还没有回来,许满仓下了墙头,手握大弓骑上黑龙马王站在出口处静静看着远处。 第134章 持刀者 许满仓看着这些屠各部族的骑兵,马背上绑着的大包小包,有些甚至沾满了血迹。 他虽觉得自己如今早已对乾国没有了归属感,可依旧不敢离开这里到里面去看一看。 因为他怕自己看到那些乾国的百姓被斩杀,自己会想起曾经边城里那如同地狱的一幕。 许满仓仰头望天,高大夫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他如今变成了持刀的刽子手,一定会很失望吧? 虽然离得远,但远处的滚滚浓烟,似乎已经飘散了过来。 连带着的,是那些悲惨的哀嚎声。 “殿下,乾国大军已经过来了,撤吧。” 呼厨炎策马奔来,催促着许满仓一起撤退。 许满仓点点头,没有固执的非要把自己置于险地。 “冥,去接一下阿史那族的人,不要恋战。”许满仓吩咐道。 冥立即带人逆流而去,许满仓也跟着呼厨炎撤出了乾国境内。 一直退到了十里外,呼厨炎正清点兵马,冥带着阿史那族的人回来了,又折进去一百多人。 他们遇到了乾军的统领,差点被围住。 许满仓问了对方将领的样貌,根据冥的描述,应该是仇将军。 对于仇将军,许满仓还是很敬佩的,只不过他也知道,对方不信任自己。 曾经的许满仓很努力的在证明自己,想要给吴玉峰将军讨个公道。 但仇将军对他有偏见,哪怕他豁出命去杀敌,也无法得到他的信任。 事到如今,也没有过去多久,却总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阿史那族的族人也有死伤,不过他们收获不错,每个人都装满了几个大包袱。 许满仓随便打开了两个,里面都是一些布匹、首饰、米粮、盐巴甚至还有一些铁质的农具。 草原上缺什么,他们就抢什么。 呼厨炎派了五千人先将抢来的东西都送回去,许满仓便也让阿史那族的人跟着一道回去。 他人还没有离开,跟着剩余的军队又撤退十里,原地驻扎。 呼厨炎一直在派骑兵去另外两个部族那边打探消息,得到的情报也没有瞒着许满仓。 赫连部族今天没攻上城头,退兵了,鲜于部族更是如此。 “鲜于部族的人胆小怕死,只会跟在赫连族后面,拍马屁捡人家吃剩的。” 呼厨炎冷哼一声,言语中对鲜于部族很是瞧不起。 许满仓对鲜于部族并不了解,之前听说过,那个部族的大头人是个墙头草。 如今看来,打仗他们也是能往后退便往后退。 鲜于部族的大头人,许满仓在那达会上见过,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 “之后怎么做?明日还要进攻吗?”许满仓问道。 “王上让我们自己看着来,殿下觉得呢?” 许满仓笑道:“我不会带兵打仗,这一次想要跟着来,也是想跟将军学一些经验。” 呼厨炎连忙谦逊的说不敢,但对眼前这位王子,却有了不少的好感。 现如今北狄的几位王子,呼厨炎几乎都打过交道。 一个比一个傲气,就连年纪最小的也一样。 也只有眼前的这位半道找回来的哈只儿王子,非常的谦和。 如果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谦和,只会让呼厨炎瞧不起。 因为没有本事就要老老实实,草原上弱者只能靠强者的施舍为生。 而哈只儿王子并不一样,在他还不是王子的时候,就是北狄第一勇士。 所以,当一个强者对你态度谦逊的时候,就非常能博得别人的好感。 尤其是像呼厨炎这样的,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 “既然殿下让我做主,那我的建议是,我们多待一日,看看明日。” “今天我们冲进去的那个入口,乾人肯定已经严防死守了,就算是要攻,也不能再从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呼厨炎有些憨气的唉了一声:“这些乾国人,竟然费事的去垒这么长这么高的城墙。” “以前没有这些城墙,他们根本挡不住,我们的马蹄想踏在哪里就踏在哪里。” “现在可好,乾国人弄了一个壳子把自己套住了。” 许满仓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绵延的像一条长龙。 这道替乾国人挡住了北狄铁蹄的城墙,还有一部分他的功劳。 曾经在山上采石的时候,他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被挡在外面的人。 城墙内,仇津安排了重兵把守此处的缺口。 但他还是很怀疑,北狄人怎么会知道这里? 这一处因为地势原因,城墙无法再延续,跟一旁的阴白河形成了一个并不宽敞的缺口。 这里位置很偏僻,而且从草原深处过来要用更长的时间。 仇津以为此次北狄进攻,主要战力还是在旌安跟边城两座城关。 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三四万北狄骑兵进入。 缺口是重新堵住了,可身后望去,满目狼藉。 之前跟大将军重视的两个城关都守住了,偏偏,这个地方失陷导致整个蔚县周边全都遭了殃。 仇津派兵寻找幸存的百姓,沿途看到了太多的惨状。 有失去父母的婴孩在血水中啼哭,有被烧了房子的老妇趴在地上哭天抢地。 还有不少因为反抗,被砍杀的尸体,或者被马蹄给踩踏的面目全非的百姓。 仇津心中愤恨,怒火冲天。 恨不得立即就带兵冲出关口,冲到草原上去跟那些畜生决一死战。 安排好此处,仇津派遣一名副将镇守,赶去了旌安。 正跟送急报的驿卒兵擦肩而过。 “大将军。”仇津行礼后立即说道:“入境的是屠各部族,他们也只是暂时退兵,现在就驻扎在外面二十里左右。” “不如,让末将趁夜带兵突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陶陂放下笔,身上甲胄未脱,还沾染着几丝血迹跟灰尘。 “仇将军,我认为不妥。” 陶陂亲手给仇津倒了一杯茶,请到坐到一旁:“如今旌安关跟边城外还有几万大军。” “今日那两方进攻似乎都未尽全力,你贸然出兵,我怕会有诈。” 仇津闻言冷静了一点:“大将军所言极是,可是,就这样被牵着走,总不是办法。” 陶陂的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仇津见他在思考没有开口催促。 城墙建好之后,的确省下了不少兵力,可这城墙,想要将北狄人完全挡住也不可能。 第135章 各自为战 “将那一处缺口,派重兵把守,其他的地方,不足为惧。” 上一次让丘古那么轻易打进边城是有意为之,现在,陶陂想将他们阻挡在外面,还是有信心的。 “他们拖不起的,抢不到粮草,每日攻城还要耗费许多,咱们只要守到天冷之前。” 仇津点点头,不过眉间依旧紧紧皱着:“可是咱们也拖不起了。” 朝廷不久前才到了一批军备粮草,装备上刚刚召的新军刚好。 粮草也只能维持到年底,现在边境百姓受难,朝廷不知如何安排,可他们不能看着百姓挨饿,无家可归。 将这些担忧说给大将军听,大将军沉默片刻说道:“自然不能等朝廷的抚恤...” “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只怕到时候朝廷也拿不出多少银子米粮来。” 仇津更加一筹莫展:“这可如何是好?” 陶陂安慰道:“先将北狄蛮人打退了再说,你我如此忧心也没有用处。” “可惜我身无长物,成亲后都是岳父大人供养,如今也只能再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厚着脸皮请他老人家援手一把吧。” 仇津闻言惊讶道:“大将军,您是想动用自己的私产?” 陶陂伸手轻轻拍了拍仇津:“咱们做臣子的,自然要替皇上分忧。” “若不是边境之事实在至关重要,需要朝廷支持,我都想要瞒一瞒了。” “哎,听闻圣上龙体抱恙,陶某实在心有愧疚。” “当初,圣上任命我为大将军,将整个边境交给我,结果我却接连失败,连一场胜仗都没打,实在是愧对圣上的重任。” 仇津连忙说道:“大将军,换做旁人也无法做的更好了,边境军已经烂到了根上,你又如何能想到。” 事到如今,就连仇津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那么怀疑吴玉峰叛变的事情了。 因为从始至终,大将军做的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仇津觉得,换了他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也是难做。 “呵呵,陶某不是自怨自艾,而是真的迫切的想打一场胜仗。” “边境也需要一场胜仗来稳定军心跟民心。” 陶陂面色严厉:“否则,北狄还真当我乾国无人,随意践踏。” 说完这句话,陶陂跟仇津制定了一个计划,便分头行动。 傍晚,屠各呼厨炎收到了丘古的口信,让他带兵去边城外汇合。 呼厨炎怒骂:“他以为他是王了?” 上一次的进攻,是王上的命令,而这一次,王上并没有下令要听赫连部族的指挥。 不过,呼厨炎到底是没有敢直接回拒,因为他不知道赫连丘古想干什么。 反正,这一次屠各部算是满载而归,听说另外两个部族,城都没攻进去,什么都没抢到。 呼厨炎找到许满仓,想问问他的意见。 许满仓也想知道丘古想做什么,于是点头:“我们这边的入口,是不可能再进得去了,若是不回去,看看也无妨。” 殿下都这么说了,呼厨炎便下令收整军队,赶往边城。 许满仓骑在马上,周围始终有人严密保护。 阿史那族的人带着收获回去了,冥那一队人跟在王庭护卫的外围。 其实,许满仓不会行军打仗,但也能感觉出北狄人是真的不会打攻城战。 若是在草原上,他们也只是对冲,谁能打,谁人多,谁就获胜。 非常的简单直白,也难怪人数是评估一个部族是否强大的重要因素。 同时,许满仓也在想,如果换成是他指挥战斗呢?要怎么能攻破城关? 黑龙左右轻轻摇晃着,许满仓的身体也随着轻轻摇摆。 他手上无意识的轻轻抚摸着马背上的鬃毛,头微微偏向城墙的方向。 天色越来越暗,行军途中没有点火把,有人给许满仓牵着马,也不必他去调整方向。 想了一路,快到边城的时候,许满仓觉得,如果是自己带兵。 在兵力不弱的情况下,他肯定要借助外物,如之前的那种巨型投石车。 但这样还不够,因为乾国也有投石车。 嗯...对地形的熟悉度,是个关键。 乾国将所有城池用一面高大的城墙相连,所以根本就无法做到围城而攻。 以往,北狄也不会长时间攻打,因为他们也消耗不起。 到达边城外丘古的营地时,天已经黑了。 丘古在营帐外生了数堆篝火,将营地照的很亮。 他此时距离边城,大约三十里。 丘古即便是对许满仓心存敌意,但被大头人提醒后,此时见到他也不得不行礼。 将屠各的呼厨炎跟许满仓迎进帐内,丘古命人上来酒菜。 “哈只儿王子何不先回部族呢?打仗这种事,怎么能劳动您?” 丘古有些阴阳怪气,但许满仓并不意外。 反而觉得,丘古似乎比以前稳当了许多。 “本王子也是北狄的一员,更何况,丘古将军不是很清楚吗?本王子也是上过战场的。” 许满仓的话,让丘古眼皮子一跳。 呼厨炎不耐烦的说道:“丘古将军,你派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丘古压下情绪,开口说道:“我准备明日集合三大部族之力,攻下边城。” 呼厨炎并不赞同:“攻打一次要死不少人,你打下来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还回去?” 丘古说道:“谁说要还回去?这一次,我们要攻占边城。” “什么?你占的住吗?” 丘古冷哼一声:“呼厨炎,你是觉得你们这一次抢够了,能过冬了?可是明年呢?万一来场雪灾,死的人会比攻城要少么?” “你什么意思?”呼厨炎瞪着眼。 丘古好整以暇,慢悠悠的举起酒碗:“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改变一下,占了乾国人的边城,让他们拿足够的好处来换。” 呼厨炎闻言也哼了一声:“你说的容易,你要怎么打进城?” “我自然有办法,如果你同意,到时候跟乾国人要的好处自然也有你们屠各部族的,否则你们就回去吧。” 呼厨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思索丘古的话可不可信。 许满仓在一旁慢慢的啃着肉,他看得出丘古不是放大话,他好像真的有办法打下边城。 “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去打头阵吧?”呼厨炎问了一句。 丘古呵呵笑道:“呼厨炎,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这一次不需要有人在前面送死。” “那我们要怎么做?” 第136章 丘古的隐忍 如果有能力占领乾国的土地,自然是好的,呼厨炎也不可能不心动。 丘古看了许满仓一眼,没有马上安排,而是问道:“殿下觉得呢?” 许满仓摆摆手:“我这次只是跟两位将军来学习的。” “殿下何必过谦,此次能否成功,还需要殿下帮忙。”丘古说道。 “哦?”许满仓有些意外:“我能做什么?” 丘古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对这边城比任何人都熟悉,攻城自然不是我们的强项,若是殿下愿意指路,我们从后方攻进去,岂不是免去许多死伤?” 呼厨炎诧异的看向许满仓,而许满仓只是盯着丘古。 他有些明白了,丘古想要攻打边城是真,想借机试探自己也是真。 这便是上一次,他在书中看到的那句一石二鸟之计了吧? 许满仓并没有多犹豫:“既然丘古将军用得上我,那吩咐便是。” 丘古哈哈笑了起来,一口干了碗里的酒,然后从一旁抽出地图。 “吩咐不敢当,殿下不如先将可以摸进边城的小路指出来。” 一旁丘古的亲兵将地图奉上,许满仓铺在小几上,仔细查看。 丘古的地图十分的粗糙,鞣制好的软羊皮子上,是木炭粗粗画的一些线条。 不过,城池,山脉,树林也被标注了出来,不至于看不懂。 许满仓在这地图上看到,北狄对乾国的了解,并不止于城墙外。 边城之后的奉池城,周边的一切他们都知道大致的位置,只是一些小路农田具体位置不清楚。 但这些不重要,真的等铁骑踏进境内,他们只要知道往哪个方向冲就行了。 许满仓自然知道可以进边城的小路,就是当年他们在北狄攻进城时往山里逃的那一条。 “这里可以直接入城,不过也要翻山。翻过去之后下去,就是边城。” 许满仓没有隐瞒:“除非你可以攻到城墙的这个角,从这里跳下去。” 他手指指的位置,正是当日自己跳下去的位置。 丘古走过来看到,也想起那一日,许满仓一刀捅进自己的肚子,翻出墙头消失不见。 “难道只有这一条么?” “是,乾国修建这道墙,就是依仗着连阴山这座险峰,不然如何挡得住?” 丘古拿起地图,沉着脸看向许满仓:“殿下该不是,明知有捷径,却不肯说吧?” 呼厨炎一巴掌拍到了桌上:“丘古,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怀疑殿下跟乾人有勾结吗?” 丘古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很明显。 许满仓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说道:“丘古将军若是有怀疑,那这次攻城,本王子便不参与了。” 听到许满仓这样说,丘古反而笑了:“殿下可是关键,为了北狄,殿下该不会怯战吧?” 许满仓闻言站起来,一巴掌扇到了丘古脸上。 他手劲大,这一巴掌将丘古扇的趔趄歪倒,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丘古大怒,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发作,许满仓却说道。 “丘古,记住你的身份,难道要我亲自问问赫连大头人,是不是他的族人都这样对王族不敬?” 丘古脸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憋着不小的怒火。 但涉及到了大头人,丘古再莽撞,也知道现在大头人还没有做好跟王族翻脸的准备。 忍了又忍,丘古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殿下教训的是。” “很好。”许满仓居高临下:“将军既然知道错了,本殿下也不是小气的人。” 他伸手拍了拍丘古的头:“起来吧。” 这个动作,简直比刚刚被扇脸还要耻辱,就连呼厨炎都有些意外。 因为这位殿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的随和,从来不会以身份欺人。 而丘古更让他意外,这竟然都忍了?按照他对丘古的印象,这时候丘古早就大打出手了。 可是殿下拍了他的头让他起来,他就真的忍气吞声,顶着半张肿脸起来了。 呼厨炎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哈只儿王子,更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丘古。 丘古起身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光没有发怒,反而态度很好的询问道:“那不知道殿下是否愿意帮忙?” 许满仓重新坐好:“攻打乾国事关整个北狄,本王子身为北狄人,怎么会不愿意呢?将军有什么计策,只管说好了。” 丘古恭敬称是,然后说出他的安排,竟是让许满仓明日在边城外叫战。 呼厨炎不明其意,但许满仓却是清楚,丘古知道他以前的身份,是想要刺激一下乾国守城的将士。 “以殿下的身手,便是他们真的派出人来应战,相信殿下也能大获全胜。”丘古沉声说道。 呼厨炎立马反对:“不可,万一有危险呢?” 哈只儿王子可不单单是王族,还是屠各大头人的女婿,呼厨炎自然要保护。 他觉得丘古定然是没安好心,哪有打仗,把自家王子推到前面去的。 许满仓摆摆手:“没关系,就这样定了。” “殿下...”呼厨炎还想再劝劝,可见王子心意已决,心内还是生出许多佩服。 北狄人越是英勇,越是会得到尊重。 今日许满仓若是退缩了,他相信明日丘古就会让这件事传遍整个草原。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这个有一半乾人血脉的王子,跟乾人一样的懦弱。 丘古继续说他的计划,待明日,许满仓带屠各以及鲜于部族,两部人马在边城外叫阵。 两个部族加在一起足有六七万兵马,赫连部族再留下一万骑射手,一万重骑兵护卫两翼。 这个打法之前也有过,所以乾兵会以为他们有埋伏,不敢出城。 说到这里,丘古还解释了一下:“殿下安心就是,乾人软弱定然不敢冒险。” 而丘古一会便带人去翻越那座险峰,在明日许满仓叫阵吸引了乾军注意力时从小路杀进去。 等外面的人听到城内的动静,开始攻城,两面夹击,这座边城定然可以拿下。 丘古一口气说完,盯着许满仓瞧:“殿下觉得,这个计策如何?” 第137章 前夕 许满仓没有先回答他,而是问道:“这是你们赫连族内的那个谋士出的主意?” 丘古一愣:“你怎么知道?” 许满仓笑了笑,没有回答。 “计策不错,不过有两个地方你要考虑。” “你能保证一定可以翻越过那道屏障吗?” 当初许满仓他们从天外天出来,走的也并不是这一段山脉,还费了许多劲儿,也死了不少人。 现在只有一夜的时间,许满仓不太相信丘古他们可以翻越过去。 “就算可以,你们恐怕也来不及。” 丘古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殿下,既然想到了这个办法,我们自然有准备。” 看到丘古满怀信心的表情,许满仓也不多说了。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做吧。” “是,殿下早些休息。” 离开丘古的营帐,许满仓跟呼厨炎回到了他们的营地。 士兵们已经搭好帐篷,许满仓的帐篷被安全的围在中间。 呼厨炎跟着许满仓进了帐篷,欲言又止。 “将军想问什么吗?”许满仓脱掉盔甲,感觉一身轻松。 呼厨炎也摘掉了头盔,挠挠头:“殿下明日真的要去城前叫阵?” “既然丘古将军那么有信心,那我配合一下也无妨。” 呼厨炎表情有些凝重:“可是殿下,赫连部族狼子野心,其实王上也是知晓的,我怕他是想要陷殿下不义。” “那片山壁那么高,他有什么办法把兵带过去?” 许满仓知道呼厨炎是真正的担心自己,想来之前草原上的传言,自然也有一定的依据。 屠各部是三大部族中,对王族最忠心的。 不过明日,许满仓还真的没有办法推脱,他也急需一个机会在北狄建立威望。 范臻那个女人就像是一条藏在黑暗角落的毒蛇,她能用这么多年来布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咬他一口。 危机感始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许满仓必须给自己增加活下去的筹码。 既然已经在北狄拥有了身份,那么许满仓就强迫自己不再对乾国人留有仁慈。 “无妨的,我既已随军出征,便也是军人,明日我去叫阵,他们应战最好,若不敢,也挫以挫乾军的士气。” 许满仓面带感激:“呼厨炎将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多谢你。” 呼厨炎哈哈大笑:“殿下不必客气,我们屠各部族是王上最忠心的猎人,殿下可以相信我呼厨炎。” 许满仓点点头,呼厨炎也没有多停留,让他早些休息,便离开了帐篷。 在军中,许满仓由王庭的护卫照顾,一应吃饭洗漱,他不需要跟其他士兵一起。 冥的人,位置就比较尴尬了,他们被王庭的护卫给挡在了外围。 而屠各部的那些士兵,也不容纳他们这一支数百人的乾国人队伍。 许满仓洗漱后,吃了些东西,走到帐篷外面。 从赫连族营地那边,传来一些响动,应该是丘古带兵出发了。 他扭头又往另一侧看去,鲜于部的人也刚刚安顿好,跟屠各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虽然草原传言说鲜于部是墙头草,但许满仓感觉鲜于部明显更亲近赫连部。 站在夜色中,这个距离,看不到边城。 可许满仓还是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明日他去叫阵,谁会出来应战? ...... 天刚蒙蒙亮,战鼓声声,号角声响。 装备最精良的北狄大军,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缓慢却坚定的朝边城进攻。 丘古留下的一万重骑兵在前,马蹄声连成一片如同雷震。 边城内的地面似乎都能感受的到震动。 仇津听闻旌安外的北狄士兵撤退,而边城外的兵没有动。 便有预感今日或许他们会聚集力量强攻一处。 此时,仇津看着城墙外那一片黑色潮水滚滚而来,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 内心顿时沉了下去,看样子,对方是想全力一击。 今日这一战,恐怕会很惨烈。 “将军,发现有两队北狄骑兵往右边去了。” 仇津闻言扭头,正面几万大军看起来铺天盖地,半途分散出的那一支并不明显。 “再探。”仇津命令道。 北狄如今打仗也开始用计谋了,两侧埋伏骑兵,是想要逼他们出城门,然后偷袭包抄么? “报,大将军有令,全军严防死守,无令不得后退半步。” 北狄大军在边城外两里之地停下,大将军的军令也已经下达。 边城城墙上的所有边军,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城内百姓虽然紧张,但也有了不少经验,提前都把家当装好。 万一这城守不住,他们就立马躲到山里去。 以往北狄大军攻进来过,但都是搜刮一番便扬长而去。 北狄人不会守城,也不喜欢住乾国人的房子,这一点是所有乾国人的共同想法。 仇津转过头,继续看向城外,越看越是心惊。 因为不知何时开始,北狄大军已经形成了军阵规模。 无论纵横,不再如从前那般,零零散散,一窝蜂似的冲来。 此时,对方列队而立,一杆杆大旗随风扬起。 北狄军队大部分都是骑兵,重骑兵连乾国都培养不起,但北狄却有至少三万重骑。 “咚咚咚...”对方阵营中,推出几辆巨大的木车。 这是这两次北狄都有出动的攻城车跟投石车。 都说乾国人擅长守城,可是仇津知道,他们还是老一套,而敌人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成长进步着。 “将军,他们怎么停了?”仇津身旁的副将疑惑道。 这种要打不打,站在家门口的感觉,真是让人紧张。 因为不知道对方在憋着什么坏。 仇津没有说话,他也奇怪,对方的车阵都摆出来了。 一眼望去,估摸着五六万大军,静悄悄的。 正当仇津怀疑的时候,只见对方军阵中突然出来了大约十几骑身穿盔甲的士兵。 这十几人骑马跑到了城外,一箭之地,便不再上前。 城墙上的乾国士兵架起弓箭,但没有将军的命令,谁也没有先松开手。 可下一刻,城墙上的所有乾国士兵顿时齐齐变色,满面怒容。 第138章 城前叫阵 因为这十几骑见墙上没有放箭,便又向前一些。 城墙上的乾兵包括仇津他们,这才看清楚,这十几个人,都是乾国人长相。 战前叫阵,无非就是叫骂,激怒对方将领,让他失去理智。 这是一种战略,将领失去了冷静,就很容易出现指挥错误。 从前乾国跟北狄打仗,基本不会派人来叫阵。 因为两国语言不通,就算是骂也听不懂,顶多能从表情看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这一次,丘古说让许满仓叫阵,许满仓自然不会傻傻的一个人骑着马跑到墙根下骂人。 最重要的是,许满仓不会骂人。 他能做到如今坦然目视对方,能做到依仗着身份说话办事,已经是极为努力的改变了自己,藏起了自卑心。 骂人,他还真没有学过。 过去倒是常听别人骂他,但又觉得那些话,不适合在这种场合用。 所以,许满仓把冥叫到跟前,让冥选出一些最会骂人的,去城门外叫骂。 冥这一队人,几乎就跟死士没什么区别,从小封闭训练,懂事后便在天外天,一边学习一边护卫。 基本上都是一个性格,平时跟闷葫芦一样,只会听死命令。 论口才他们跟许满仓一样,一个没有,不过论胆子倒是大。 许满仓让他们去骂人,他们不会,便在临出发前请教了几个北狄士兵。 无论是乾国人还是北狄人,最恨什么?一来被骂是废物懦夫,二来被骂爹娘。 虽然语言不通,可骂的花样也差不多。 草原上的粗鄙汉子,也写不出什么文绉绉的檄文。 于是这十几个人骑着马在城外乱转,一边转一边大声喊叫。 “乾人小儿,你爷在此,出来受死!” 十几个人喊的齐刷刷的,声音倒是洪亮,把城墙上的乾兵气得够呛。 仇津看到这一幕,虽有气愤,却没有冲动。 而是冷静下令:“射死他们。” 得了命令的弓箭手一波箭雨下去,射死两个,其他人都跑了。 跑出射程外,又在那叫骂,反反复复只会这一句。 过了一会儿,又见百余人过来跟他们汇合,片刻后又开始了新词。 “乾国大将军陶陂,狗彘不如!藏头露尾!实乃小人!” “乾国大将军陶陂,狗彘不如!藏头露尾!实乃小人!” 百人合力呐喊,过了一会儿又来两百余人,全部是乾人面孔。 他们骑着马在城外胡乱跑着,喊出的口号全很整齐,整个边城士兵都听到了。 仇津眉头皱的紧紧的,对方找来了三百多乾人在外面辱骂大将军,却没有点他的名? “乾国大将军陶陂,狗彘不如!藏头露尾!实乃小人!” 叫骂声还在继续,副将走到旁边问仇津要怎么办? 仇津回头看看,大将军就在边城,或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要管。”仇津冷哼一声:“没有本事打进来,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副将认同的点点头,但还是不理解这些乾人是哪来的。 “将军,这些乾人当真是可恶,竟然帮着北狄来辱骂咱们,难道他们忘了自己祖宗是谁吗?” “要不要,我也带人喊话,骂他们!” 仇津看看周围的士兵,大将军被人辱骂,他们一声不吭,也确实丢人。 “好,你去安排。” 许满仓穿戴着厚重的铠甲,站在黑龙马王旁边,亲手替黑龙披上马铠。 黑龙刚被驯服的时候,并不喜欢佩戴这些东西。 现在已经习惯了,不过只能许满仓来给它佩戴,也只有许满仓能骑它。 这是一匹非常有灵性的马,在许满仓看来,所有的马儿都没有它聪明。 它甚至懂得如何讨好自己,也对其他人的讨好不屑一顾。 边城那边传来了回应,许满仓静静听着,也是在叫骂。 他翻身上马,身上的甲胄跟身下的马铠仿佛连在一起。 人挺立,马矫健,皆挂甲,威风凛凛。 许满仓领头身旁是百名王庭护卫,各个身穿重甲,身背重弓和长矛。 再往后是冥跟其他乾国护卫,然后便是乌泱泱的几万北狄大军。 仇津看到北狄大军动了,不用他吩咐,城头上那些士兵就停止了叫骂。 待对方走到了将近三百米的距离,大军停止前进,但强烈的压迫气息已经铺面而来。 北狄驯马这方面,确实有天赋。 这么多兵马,没有一丝凌乱,人一样,马也一样,说停就停,静立在那,仿佛雕塑。 已经离得这么近了,对方却停了。 仇津的目光突然一凝,他看到对方出来一员将领。 黑甲黑马,那人就这么走出来,走到了射程之内。 “城上可是仇将军?”许满仓大声喊道。 仇津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他仔细一瞧,顿时觉得一股血冲到了脑子里。 “许满仓!” 许满仓仰着头,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仇将军,许久不见。” “哼,大将军说你是细作,我原还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许满仓轻轻摇头:“仇将军,我从未骗过你。” “没有骗过我!?”仇津怒喝道:“那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身后数万的北狄大军又作何解释?” 许满仓没有说话,一旁的冥带护卫上前:“这位是我们北狄国哈只儿王子,也是我们北狄第一勇士。乾国将领可有人敢出来一战?” 冥说完后,其余会说乾国话的护卫又一起高声喊了一遍。 仇津听得清清楚楚,可他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询问一旁的副将:“他们说什么?许满仓是北狄国的王子?” 副将也很是震惊:“回、回将军,好像是这么说。” “他怎么会是北狄的王子?”仇津是知道许满仓来路的,许满仓是在边城长大的。 可他看着对方的架势,身前那么多护卫,身后能调动几万大军,似乎又不是在说谎话。 许满仓静静的骑在马上,见仇津没了动静,便轻轻一夹马腹,黑龙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前面走出几步。 “仇将军,今日我是以北狄王子的身份向您邀战,您可敢应战?” 第141章 许氏父子 许劭的人头没有被斩下来。 许满仓拖着被黑龙活活踩死的许劭,将他拖到了边城门外。 跟之前的那颗头搁在一起。 至于许劭的狼牙棒,被许满仓拿了。 入手很沉重,估摸着最少有三十斤重。 这样的兵器,许满仓用着很顺手,他就留下了。 大将军陶陂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许劭是他身边少有的一员猛将,却死的如此憋屈。 此时陶陂也觉得,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混血杂种,如今竟然能威胁到他。 “乾国的将领,没一个能打的吗?” 许满仓在城外继续叫阵,仇津忍不住了:“大将军,让末将下去会会他。” 陶陂闻言心中一动,却开口拒绝:“仇将军不要上了这小子的当,你若出事,对军心影响更大。” 仇津哎了一声,怒视城外的许满仓:“早知今日,当初在虎州时就该杀了他。” “大将军,仇将军,可还有将领可派?若是没有人应战,那我便回去了。” 许满仓在城下大声喊道,惹得仇津怒喝一声:“狂妄小儿!” 许满仓很年轻,年轻的不像话,连十八岁都没有。 被这样的一个人当着整个边城边军的面,打的连应战都不敢,实在是丢了整个乾国的脸面。 “许满仓,无论你现在在北狄叫什么名字,始终是在乾国长大的。” 陶陂拉了一把暴怒的仇津,扭头吩咐了一声。 仇津听到,大将军是要人去带许满仓的养父过来。 若是平日,仇津定然不会同意大将军这么做。 因为就算是普通人平日里结了仇,也知道祸不及家人。 更何况他们是军人,是两国对战。 拿了亲人威胁实在是下下之策,让人耻笑。 可如今仇津完全被激怒了,看着对方杀死自己这边两员大将,当着整个边军的面嘲讽他们无人敢战。 这让仇津根本就顾不上其他。 “乾国人才济济,又怎么会真的无人可用?你年纪还小,当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陶陂的话,让许满仓冷笑一声:“大将军何必多费口舌?既然有能人悍将,不如派出来,我若输了,便自认不如。” “哼,你真当乾国无人了吗?有本事,你们就来攻!”仇津叫道。 许满仓移开目光,远远望着仇津:“仇将军,乾国并非没有强将,只是那些人呢?最后都落得什么下场?”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挑拨不成?”仇津听出了许满仓话中的意思,但吴玉峰如今在他心中,已经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 许满仓摇摇头:“仇将军,两国对战,谈不上谁对谁错,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曾经我以为自己的乾国人,心也是向着乾国的。” “可是我在乾国没有学会别的,只学会了构陷,暗害,看着你们把一个优秀的将领,以及守护边境数年的老兵骗到城外斩杀。” “仇将军,我原先也很敬佩你,因为吴将军很推崇您,所以我信他。” “可是现在看来,您并没有吴将军说的那么英明,您也是个糊涂人。” 仇津握紧了拳头:“罪证据在,今日又让我看到你,我如何能信他?” 许满仓喊道:“仇将军,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仇津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扭头看去,一个老汉跟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被士兵带了过来。 两人衣衫破烂,满脸菜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来,吓得腿都软了。 要不是士兵拉着,只怕早已跪倒在地上。 陶陂一直听着许满仓在下面喊话,自然知晓他的意思。 此时许老汉跟家人被带了过来,陶陂直接让人把他们推到了城墙边。 “许满仓,你看看这两位你可认得?” 听到许满仓三个字,许老汉回过神,见旁边的将军是朝外面说话,也赶忙朝外面望去。 自从许满仓从军以后,那一日闹到了公堂,再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北狄大军来来回回,边城上一次被攻破,不光死了很多百姓,乾国的士兵也死了许多。 所以许老汉就以为许满仓是死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许满仓在城下,骑着高头大马,仰头也看到了挤在墙垛中的两人。 虽是因为距离看不太清表情,可毕竟是在许家长大,许满仓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见许满仓不说话,陶陂又说道:“你离家已久,家中父亲甚是思念,今日,我便带他们来给你看看。” “满仓,真的是满仓吗?”许老汉双手趴着墙边,努力的看过去。 但他老眼昏花,哪里看得清楚? 只瞧见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盔甲的人骑着一匹黑马,好不威风。 而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北狄大军。 这场面,又哪里是他见过的?顿时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坐地上。 幸好被儿子给扶了一把,许老汉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老大,你快看看,那个是他吗?” 许家大哥也被城外那么多的北狄军给吓得有些哆嗦,他仔细去看,好像,还真是。 “爹,好像,还真是黑狗子!” “黑狗子,黑狗子怎么穿上北狄人穿的那种衣裳了?” 许家老大到底是年轻一些,脑子也比他爹转的快一些。 眼前的情形,让他越发的恐惧,黑狗子跑去北狄那边了。 还带兵来打边城,现在边城这些军爷,该不会是,想拿他们爷俩要挟黑狗子吧? 想到这里,许家大哥噗通一声跪下了:“官爷饶命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跟黑狗子早没关系了。” 许家老汉一听,也明白了,顿时也是下跪求饶。 早知今日,他当初何苦要捡了这么个混血子回家养? 就算之前不知道,等发现了以后给他扔了就好了。 贪图有人干活,现在可好,那狼崽子果真养不熟,大了就跑去了北狄,还来打乾国。 许老汉一边求饶,一边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把自己这一家子的命都断送了。 第142章 再无瓜葛 仇津扶起许老爹,拉起许家老大。 “许满仓其实是北狄王的儿子,许老爹,你也不知情,此事不能怪你。” “什么?北狄..北狄王?”许老汉是真的震惊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当初捡回来的小娃娃,长大了一些被自己当做牲口一样用的黑狗子。 竟然有这么高贵的身份。 许老汉忍不住眼神又往城墙外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陶陂见许满仓一直没说话,内心冷笑一声。 开口喊道:“许满仓,就算你找到了亲生父亲,可是养恩如天,许老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忍心看他们继续过苦日子?” 许满仓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他伸出手,远远的指了指陶陂:“陶大将军,你就是靠这张嘴当上大将军的吗?” 笑够了,许满仓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 “乾国边城的百姓,他们的苦不是我造成的,是陶大将军你啊。” 许满仓很想大声呵斥陶陂,就是因为他来到了边境,边城的百姓才过的更苦。 哪怕是从前的谢之庆,那样的糊涂将军,也没有让北狄人闯进了家里。 可是陶陂呢?边城几乎都被推平了。 许满仓不知道陶陂究竟凭的什么,能得乾国圣上如此赏识。 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失利,也没见乾国的皇帝将他撸下来。 只是现在,许满仓的身份实在不适合说这些,他也不能摆明了要替乾国的百姓着想。 更何况如今的许满仓,思想也有了许多的转变。 任你老奸巨猾,任你阴谋诡计,一切都要看实力。 没有实力,你便是说出花来,还不是一样被堵在城里? 许满仓抬头望天,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 他跟丘古商定好,午时左右丘古就能攻进边城里面去。 许满仓他们在外面跟他两头夹击。 不过许满仓也不担心丘古会赶不上,换句话说,丘古若是失败了,死在里面,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代表北狄在此处叫阵,却不代表他已经忘了跟丘古的仇恨。 “陶大将军,你若是想用许家人的性命要挟我,那我也只能暂且退了。” 许满仓大声朝许老爹喊道:“许老爹,我十来岁便替大哥服役,后面从军也替许家免了劳役,今日,我因你跟大哥,愿意再退一步。” “但我欠许家的养育之恩,便已经两清了,今后,世上没有许满仓这个人。” “我,是北狄王子哈只儿!” 说完,许满仓策马调头,竟真的回到了大部队跟前。 城墙上,陶陂的脸色很阴沉,他想象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原以为,许满仓要求他放了许家人,这样,他再提出什么条件。 没想到这个混血的小子竟然心狠至极,说也说的明白,他以后不会认许家人。 哪怕陶陂现在将许家父子杀了,也无所谓。 许家父子都来不及跟许满仓说几句,他就走了,现在两人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仇津稍稍冷静了下来:“大将军,让他们回去吧。” 两军对战,用两个普通百姓能改变什么? 陶陂点点头,便有人将松了一口大气的许家父子给带了下去。 “将军,对方动了。” 陶陂跟仇津往外一瞧,浩浩荡荡的北狄大军,开始攻城了。 ...... 巨大的攻城战车从队伍后面现身。 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保留了油脂的硬牛皮,数百名奴隶兵推着一辆朝着边城大门冲去。 仇津立刻指挥士兵将火油罐往上面砸,再扔下火把,或者用火箭射去引燃。 对付这种攻城车,只能用火攻。 许满仓没有指挥北狄士兵,因为这边有打仗经验丰富的呼厨炎以及鲜于将军。 他只是跟在后面,观看他们指挥。 呼厨炎全力朝之前许满仓跟丘古计划好的那个墙角攻去。 无数北狄士兵扛着长长的梯子冒着箭矢往前冲。 等到梯子立在了城墙上,已经付出了好几条性命。 而搭上去的梯子,也会被守城经验丰富的乾国士兵给浇上火油一把火点燃。 这是许满仓第一次,以北狄人的视角来看攻城。 之前他们从缺口进去抢掠,并不算真正的打仗。 攻城,真的是用人命去填。 北狄人不擅长攻城,也不愿意攻城。 他们虽然被统一,成为了一个国家,有了象征着绝对权力的王族。 但生活习惯,依旧是从前草原上分散部落的那一套。 甚至连王族,都没有固定的宫殿。 许满仓知道,北狄人也在尝试着改变,尝试着学习乾国人那样。 可以不用再迁徙,可以不必担忧天灾,有足够的粮食让他们活下去。 这两年北狄改变了不少,许满仓这几个月一直在思考。 为什么北狄会跟别有用心的大将军陶陂合作? 为什么曾经只会像强盗一样一窝蜂的冲来抢掠一波就走的北狄人,会开始攻城。 要知道,从前这道城墙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想要占领哪座城池。 这一次,赫连族、鲜于族看着屠各部族抢到了大量的物资都没有着急。 而他们却要在这里付出无数族人的生命攻城。 明显很亏的事情,丘古那样的人怎么会做呢? 还有丘古竟然愿意相信他,要跟他合作拿下边城。 许满仓看着前方喊杀声震天,思绪却非常的涣散。 再次抬头看天,午时了.... 此时,边城内,仇将军在城头指挥,大将军回到营地,监督其他关口以及调度奉池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看似好像北狄人只进攻边城这一个关口,但其他地方的边军,也不敢轻易调动。 因为陶陂跟仇津都知道,如今的北狄人也会玩计谋了。 陶陂更是清楚的知晓,在北狄深处,还有一名乾国谋士。 之前合作过几次,都很守信,这一次却突然打了陶陂一个措手不及。 陶陂恼怒的情况下,也察觉到了一些怪异之处。 仇津守城很有经验,陶陂暂时不用操心,只是不等他想明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 “北狄人!..北狄人打进来啦!” 第143章 内外夹击 北狄人打进来了? 陶陂连忙走出营地,只见城内百姓四散而逃,到处一片混乱。 他还没有看到北狄兵的身影,但城内已经乱了。 这时士兵来报,从连阴山下出现一队北狄步兵,约万人。 连阴山?陶陂眼角狂跳,怎么会从连阴山过来? 那道险峰,怎么可能翻越? 此时不是惊慌的时候,陶陂立即下令,让一副将带兵围堵。 没了马匹的北狄人,战力下降一半,还不至于没有一战的勇气。 在城墙上防守的仇津,也看到了城中的混乱。 他站的高,已经看到了冲进街道的北狄人,如同一道黑色的激流,瞬间就将那些普通百姓给吞噬了。 城外几万大军正在攻城,仇津这边调动不了人手。 好在,大将军在城内,仇津让人去探消息,然后稳住了心神继续守着。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想不明白,之前许满仓叫阵,都是在给另一波人马拖延时间。 “上投石车。”呼厨炎在后方指挥,几辆巨大的投石车在远程朝城墙上砸巨石。 鲜于部此次带了一万多奴隶,就是负责来推车跟搬运巨石。 北狄的巨型投石车,哪怕许满仓亲手拆过,再面对时依旧会有压迫感。 更不要说在城墙上的那些乾国守军了,时时刻刻担忧着有巨石从天而降,将自己砸成肉泥。 看到边城内有浓烟升起,城外的北狄兵知道丘古他们已经进了城内,更加开始疯狂的攻击。 而城内的丘古,此时已经带着北狄士兵杀到了边城的中心,正往城门方向冲。 陶陂带兵死死拦住,同时,调动军队的指令也早早送了出去。 在投石车的影响下,北狄士兵第一次冲上了城头。 虽然很快就被杀死了,但无疑大大增加了北狄人的士气。 许满仓见状,让人取来一把六石弓,策马跑到城外。 普通弓箭最多射程在一百米内,而六石弓的射程达到了两百五十米左右。 同样的,拉动六石弓需要至少七百斤力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拉动的。 许满仓策马跑到了距离城墙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 无数北狄兵嗷嗷叫着往城墙边冲,许满仓身边尽是护卫,将他护的严严实实。 许满仓抽出一根小指粗细的长箭,搭在弓上。 瞄准城墙上晃动的人影,“嗖”的一声,这一箭射中了一个乾国士兵。 许满仓见距离可以,便一直冲那强攻的城墙角落射箭。 他几乎百发百中,射箭跟骑马,好似天生就刻在他的血液里一样。 在许满仓这个外力的帮助下,冲上城墙的北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就跟乾国士兵战在了一起。 仇津一刀砍翻一个北狄士兵,紧接着他一旁的士兵就被一箭射杀。 他朝外面一看,一眼就看见了被包围在人群中的许满仓。 “投石器,砸过去!” 仇津对许满仓起了杀心,若不是要守城,他此刻就想冲出去。 许满仓看到了城墙上的调动,作为曾经的乾国守兵,他太了解乾国边境了。 于是也不在原地当活靶子,立刻策马在城下来回的奔跑,一边射杀一边调整着距离。 城内喊杀声也越发的明显,陶陂带领边城剩余守军节节败退。 丘古带领的赫连族战士,不再像从前一样入城后抢掠,而是全部聚集起来冲杀城门。 恶劣的生存环境给了北狄人最凶残的性情,他们悍不畏死,哪怕被围攻住也能反杀几个。 慢慢的,丘古这支连夜翻越了大山的部队已经打到了城下。 陶陂见力不可敌,果断让亲兵掩护着从另一条小路绕开,悄悄离开。 主将一撤,城内的士兵更加抵挡不住。 仇津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北狄人竟然已经杀到了城门,顿时目眦欲裂。 他让人坚守住城墙,急忙带亲卫冲下去。 城墙还能抵挡,城门若是破了,谁能挡得住北狄的骑兵? 仇津冲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丘古,丘古带头杀进了乾国士兵中,就如同是入了羊群的狼。 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血花四溅。 丘古一边杀一边大笑,哪怕他们一夜没有休息,杀这些乾国士兵也一样如同宰羊。 手中一把比普通弯刀还大了一圈的弯刀挥动间就能带走一个乾国士兵的性命。 “铛”的一声脆响,丘古一瞧,他的刀被一把长枪的枪头给架住了。 来人正是仇津,仇津满身银甲染成了红色,双手紧握一把铁枪,怒目而视。 “哈哈哈,仇将军!” 丘古大笑:“你们乾国的大将军已经跑了,你又何苦抵挡?不如投降我们北狄,我会留你一命!” 丘古会说一些乾国话,只是说的没那么顺畅,但仇津也能听懂。 他冷哼一声:“不如你投降了乾国,我给你个小兵当当。” 丘古哈哈的笑,也不气恼,一刀斩去,仇津枪尖一挑,两人又斗在了一处。 其他两国士兵也在疯狂的厮杀,丘古带的这些兵翻越山壁时就死了不少。 进了乾国境内,若是无法打开城门,他们就会完全陷入险境,哪怕再能杀也早晚会被杀光。 所以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气势自然不同。 而乾国士兵刚好相反,闯进城内的北狄士兵源源不断像洪流一样冲了进来,见人就砍。 那凶狠的表情,满身的煞气让人都生不出上前抵挡的勇气。 而高大的城门外,还有无数的北狄士兵在冲击着城门跟城墙。 仇津身边的人越杀越少,但在他的带领下,那些士兵也知道自己退无可退,拼死抵挡着。 许满仓帮助呼厨炎他们登了城墙,便没有再动手。 等爬上墙头的北狄士兵越来越多之后,撞击城门的攻城车也没了阻拦。 “轰~轰~轰~” 那一声又一声的撞击,似乎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城门被撞的哐哐响,但门后被重物堆挡着,也不是轻易能撞开。 许满仓带着那百名北狄王庭侍卫,以及冥的队伍,退到了远处,静静的看着。 这时,他突然望向右方,那里半空中升起了传讯的狼烟。 第144章 全变了 乾国的援兵来了,看狼烟的方向,应该是从离得最近的旌安调的兵。 奉池有没有派兵来,在这边是看不到的。 如果等这两方兵马赶到,丘古还没有打开城门,那么他就死定了。 呼厨炎带兵攻打城门,攻占城墙。 鲜于部族的将领却找到了许满仓。 “殿下,这样不行,我们得派兵进去支援丘古将军。” 许满仓笑道:“打仗我不懂,将军如何安排,看着办就是。” 鲜于部的将领闻言,朝许满仓胡乱行个礼,匆匆而去。 许满仓看到,他率领鲜于部族至少万人,冲上了那处墙角,从那一处翻过去,直接跳到了连阴山中。 这样,鲜于部族的这些人,可以给丘古支援。 想不到,鲜于部族的人对赫连族这么忠心,宁愿冒着被围攻的危险也要去帮丘古。 其实,许满仓可以拖延一下,但他最终还是觉得不参与最好。 无论这一战,是乾国人胜利,还是丘古胜利,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砰!”城门再一次被包了铁皮的巨木撞击,声音老大,似乎下一刻就可以撞进去。 边城内,已经如同人间炼狱一般,血腥气直冲天际。 乾国人的,北狄人的血液都汇集在一起,染遍了曾经许满仓熟悉的每一寸土地。 仇津被丘古一刀险些削去一只手臂,右手血肉模糊,已然少了两根手指。 疼痛让仇津一瞬间发狂,但丘古身后冲上来的北狄士兵越来越多。 仇津不由得绝望.... 入眼所见,皆是源源不断的北狄人,城墙上甚至已经开始往下冲。 而城门处,千百余个乾国士兵被逼退到门洞处,面对着北狄人凶猛的冲击,一批批的倒下。 尸体摞的厚厚高高的,死了依旧挡在门前。 “城破了,冲!” 这一战,从午时到申时末,双方死伤无数,终于再一次攻破了边城。 许满仓抬起手,手中抓着的是那根缴获来的狼牙棒。 “冲!” 一声令下,城外剩余两万北狄士兵,以及两侧始终未动的骑射手以及重骑兵如同洪流。 从被打开的城门冲进了城内,无数马蹄将地上的那些尸体踩踏成了一堆堆烂泥。 无论是乾国人的,还是北狄人的,只有在这一刻,才真正的不分彼此。 乾国边军败了,援军还未到,城门就破了。 哪怕现在到了,恐怕也无法攻占回来。 许满仓随着大军进入边城,他看着遍地血污,死尸,只觉得无比的嘲讽。 如今的他,竟然是以侵略者的身份回来。 丘古迅速接管了整个边城,看来在这一战之前,他做足了功课。 城门不用管,只让士兵迅速守住了另外两个方向。 然后将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搜了出来,降兵也都全部下了兵器,绑了起来。 许满仓骑着黑龙进城,看到仇津也被擒获了,浑身血迹斑斑,头盔也掉了,发丝凌乱,却遮不住他仇恨的目光。 黑龙停在仇津身前,仇津抬头,双眼血红。 看守仇津的北狄士兵,恭敬行礼:“殿下。” “一会儿将他带到我跟前,我有话要问。” “是。” 许满仓说完扭头往前继续走,看到呼厨炎跟丘古在前方争执。 “何事?” 呼厨炎怒道:“他让我们守城,就在这里住下来。” 丘古冷哼一声,许满仓问道:“这是王上的命令?” “不,是我们赫连头人的命令,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拿下边城,自然要守住。” “下一步呢?乾国定然不会坐视边城被占,你有信心能顶住乾国的进军?” 丘古一脸轻蔑道:“乾人无能,以前是我们不需要,现在这城归了我们北狄,想拿回去可没有那么容易。” 闻言,许满仓摆摆手:“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守吧,不过我晚些会回草原,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呼厨炎听完,没有出声。 丘古也无所谓道:“殿下自然可以先回去。” 许满仓点点头,刚走出几步,又回头问:“丘古,你准备把仇津如何?” “敌国的败将,若是乾国觉得他不值钱,那就只能杀了。” 丘古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满仓:“怎么?殿下想替乾国统领求情?” 许满仓看着丘古身上的血迹,他似乎也受了伤,却毫不在意。 “乾国人如何,跟我没有关系。” “是吗?”丘古招呼一声,街旁的屋子里,有人拽出来一个人,正是许家大哥。 许家大哥浑身瘫软,表情呆滞,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士兵将他扔到丘古脚下,丘古就抬脚踩在他脸上。 “我听说,这个人自称是殿下您的兄长,所以就留下来让您看看。” 许满仓面无表情的看着丘古,丘古眼角跳了跳,将脚拿开。 他这才低头,慢慢蹲下。 “黑狗子,你是黑狗子!”许家大哥看清眼前的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想抓着许满仓的衣服,却只摸到冰凉的甲胄。 “黑狗子,你救救我,我,我是你大哥,爹死了,爹刚才被砍死了,你大嫂上次死了,家里就剩我了,我不想死啊,黑狗子...” 许满仓垂下眼皮:“我叫什么名字?” “啊,啊?”许家大哥愣住。 “咱们既然是兄弟,你怎么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 许满仓站了起来,没有再理会许家老大,而是对丘古说道。 “我是谁你不清楚?要去问问王吗?” 丘古没有说话,许满仓转身就走。 地上趴着的许家老大,见他走了,急着想爬过去,却又被丘古给踩住。 “拖下去。” 许家老大呼唤黑狗子的喊声渐渐消失,许满仓牵着黑龙王在凌乱的边城里穿梭。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曾经的许家门前。 院门不见了,房子倒塌了一半,曾经他睡过多年的柴房,更是早已不见踪影,连块儿木板都没有剩下。 没有进去院子里,许满仓又走回街道上。 一路上都有北狄士兵在到处抓人,把那些藏在家中的百姓一个个的抓出来。 许满仓走到曾经医馆的位置,这里重建过,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一切都变了,无论是这座边城,还是他的身份,又或者是他这个人。 全都变了.... 第145章 话不投机 赫连跟鲜于两部安排了防线,乾国的援兵很快就会到。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直接冲杀进来,毕竟边城这里还有许多百姓没有来得及撤离。 呼厨炎跟许满仓说他也要带兵留下,因为已经攻占了这里。 若是现在退了,到时候跟乾国要的好处便会被另外两个部族瓜分。 北狄人一向都很简单直接,打仗等于替自己的部族争取好处。 许满仓没有意见,实际上,北狄王也并未将这次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他。 所以哪怕丘古多少顾及一点他王子的身份,却不会听他的。 但许满仓不会留在这里,他虽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虎州,但在天外天看的听的那些书籍已经让他对乾国有了大致的了解。 乾国一共五洲之地,边境只是其中一洲。 更何况,占领了边城,还有奉池关要过。 北狄人凶猛,但人口远不如乾国多,更何况,他们不会种田。 乾国境内,也没有适合放牧的地方。 其实老天一早就安排好,谁要生活在哪里。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望着别家锅里的饭,总是觉得比自家的香。 许满仓离开边城前,见了成为俘虏了仇津。 仇津少了两根手指,很是狼狈,但精神还好,看到许满仓就忒了他一口。 许满仓看着暴怒的仇津却很冷静:“仇将军,我不是来羞辱你的,但你确实错了。” “北狄大军攻城,主将陶陂不战而逃,现在您还觉得他是可信之人吗?” 仇津哼了一声:“大将军是去调兵了,待我乾国大军杀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许满仓摇摇头:“我听说,您跟吴副将相识多年,他那么信任你,你却怀疑他。由此可见,你并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吴将军守边境那么多年,立下赫赫功劳,别人随意栽赃嫁祸,你就信了,你也并非一个合格的将领。” “原本我并不懂这些,只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你跟陶陂,都算是世家出身。” “吴将军没有依仗,所以他的死无关紧要。” 许满仓仰头叹道:“你们觉得他的命不重要,就像是那些普通的士兵,普通的百姓,所以你也不愿意为了他去查一个真相。” 仇津反驳道:“你一个投靠了北狄的罪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仇将军,我问你,若是我一直在您手下当兵,您真的会信任我吗?”许满仓淡淡问道。 仇津冷笑道:“你一个北狄的狼崽子,我为何要信任你?” 许满仓闻言,再没了跟他说话的兴致,挥挥手让士兵将仇津押了回去。 世人便是这样,诸多偏见。 骑上黑龙马王,许满仓跟呼厨炎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回的带着一千来个人离开了边城。 这个地方,他们要守便守吧。 许满仓反正是觉得,他们守不了多久。 乾国刚修好的城墙,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不会就这么被北狄人给拿走最重要的一段。 而北狄若是死守,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因为乾国可不需要攻城,兵马是从里面来的,没有那条高高的城墙阻拦。 许满仓不认为丘古说要以边城为要挟换取好处的计谋可以得逞。 除非是真的打不下来,才会想要谈。 乾国的皇帝,虽然许满仓没有见过。 可从皇帝两次亲征,为阻拦北狄下的那么大决心就可以知道。 乾国皇帝并非一个软弱可欺之人。 除非真的打不回来,才会想办法和解,否则丘古想的只能是做梦。 许满仓不再关心边境战事,却留派了人随时打探消息。 等他回到屠各部外的阿史那族,已经是二十天之后了。 这期间,许满仓遇到了好几支往边境运送粮草的队伍。 本来北狄一直是从边境抢东西回来,如今却因为一座城,要不断的送东西过去。 或许他们真的很有信心? 回到阿史那族,见过了嘎吉尔等人。 嘎吉尔先跟他说了一下这段时间族里的事,以及她打探来的情况。 之前许满仓让阿史那族的人都回来了,没有参与攻城,所以几乎没有减员。 还带回了大量的物资,足够部族平安度过寒冬。 “王上赐予了我们很多东西,毡包都是新的,非常的厚实。” 嘎吉尔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这个冬日,他们可以不必再受冻了。 “殿下,您就要大婚了,到时候我们还会收到屠各部的赠礼。” “不过,需要给您建一座好一些的毡包了。” 在北狄,娶妻也跟乾国一样需要聘礼,但是嫁入王族就不用。 相反的,屠各部还要陪送许多的牲畜。 说到许满仓的大婚,嘎吉尔笑得更开心了,一副财迷的样子。 “嘎吉尔,不用叫我什么殿下,还叫我哈只儿。” 嘎吉尔的笑容收敛了一点,抿着嘴看许满仓,然后慢慢点头。 跟嘎吉尔聊过后,她便去安顿那些陪许满仓一起回来的护卫。 许满仓也回了自己的毡包,立马被一群姑娘给围住了。 他连日骑马回来,多少还是有些疲乏。 在绿珠几人的伺候下吃了些东西,沐浴更衣后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睡了一夜,许满仓精神极好。 跟绿珠几女还有冯大夫一起用了饭,又闲聊了一会儿。 冯士拿出一封密信递给许满仓,许满仓接过,展开看了一会儿。 “夫人知道你要成亲了,给你送来了一些东西,大约十日之后就能到。” 许满仓点点头:“冯大夫,你可以联系到夫人?” 冯士犹豫一会儿,起身要跪下,被许满仓及时给阻止了。 “冯大夫,我留你在身边,就没有疑心过你。” “无论如何,你都曾救我性命,我不是知恩不报又或是恩将仇报之人。” 冯士想说什么,许满仓却又打断他:“我也知道,你定然是有把柄在夫人手中。” 他看向其他几个女婢:“包括绿珠、红雪姐姐们,将来你们若是因为夫人的命令要对我做什么,我绝不会怨恨你们。” 第146章 家 绿珠几人互看一眼,在冯大夫身后都跪下了。 许满仓能拦住一个,却拦不住同时几个。 干脆,他也不拦了,任由这几个人跪在他跟前。 “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我的身份你们比谁都清楚。” “曾经的我比野狗乞丐都不如,虽然现在名义上被夫人利用。” “可我也确实享受到了,得到了,又何必再假惺惺说什么不情愿,被逼迫之类的话。” 许满仓轻声说道:“若真的不愿意做个替身,大可以一死了之,反正我的命,也是你们救回来的。” 听到许满仓这样说,无论是冯士还是绿珠她们,表情都有些羞愧。 “公子,奴婢们从离开天外天那日起,便是选择跟随您,还请您放心,无论是谁,我们都只听公子您一个人的命令。” 绿珠几人当先表态,其实范臻对她们的掌控并不严格。 自小便灌输给她们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真正的公子死后,许满仓虽然成了替代品,但也相当于没有断掉她们心中的那个支撑。 所以他们不去想什么真的假的,只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公子活着,需要她们。 公子便是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所以当初,桃花选择了替公子报仇。 报的是哪个公子的仇也无人去较真,更没有人觉得桃花傻。 冯士跟几个丫头都不一样,他是整个悲剧的参与者。 没有他,便没有那个曾经被毒药侵蚀的孩子痛苦的一生。 冯士内心总觉得自己做那件事,真是丧尽天良。 可当初他确实是有把柄,有亲人在范臻手里控制着。 这么多年过去,他关心的人都死的比他早,如今,冯士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其实,他早就可以离开天外天了,只是对自己造下的孽于心不忍。 原本他也可以等贵公子离世后离开,可贵公子又在临终时求了他。 冯士知道自己有愧,只能答应。 “公子,老夫知晓,您不会完全信任我,可我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能帮您跟夫人之间传讯。” 许满仓轻轻摇头:“冯大夫,您若有心害我,我哪里还能这样站在您面前呢?” 他弯腰扶起冯大夫,又扶起绿珠几人,表情诚恳的说道。 “这世上难得真心,你我几人无论是什么原因聚到了一起,也算是有缘分。” “之前你们不愿意离开,陪我在这里承受风险,那我能给你们的,也只有信任。” “今后再不要说那些话了...” 许满仓的话,让绿珠几女落泪,让冯大夫也有些欣慰和感动。 “公子,今后我们几个,一身尽系公子身上了,无论您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吩咐我们。” 冯士跟绿珠几人,一直都说要陪着许满仓不离不弃,但如此表忠心还是第一次。 许满仓知道自己,这并非是他有什么魅力,还是因为曾经的贵公子。 让这些人将感情转移到了他身上,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的许满仓,心态早已变了,他不想再如从前那般,一直为别人而活。 世人不容他,老天容他。 老天若也不容他,那便是他的命。 再次仔细看了范臻的信,因为他要成亲,范臻这位“母亲”给了他许多好东西。 许满仓一直搞不懂,范臻到底要做什么? 也想不到,范臻后面会让他做些什么? 那自己如何才能摆脱被人摆布的命运?只能是尽可能的抓住权力。 将信还给了冯大夫,许满仓开口说道:“边境正在打仗,我们不足不参与,你们帮嘎吉尔的忙,准备大婚的事就行。” 绿珠几人称是,先行离开去寻嘎吉尔。 冯士给许满仓把脉,许满仓的身体如今被调理的特别好。 许满仓听冯大夫说完他的身体状况,询问一句:“冯大夫,我成亲后,若不想太快有子嗣,该如何?” 冯士愣了一下,没有问为什么。 他略微思考回答道:“可以让王子妃服用避子汤。” “避子汤?可会对女子的身体不好?” 冯士点头:“若长期饮用,自然会伤身体。” 许满仓想到阿伊腾格里那个姑娘,轻轻摇头:“算了,顺其自然吧。” 冯士心中一松:“殿下说的是。” “冥那些人,冯大夫有办法让他们忠心吗?” 冯士知道许满仓想收服那些天外天的护卫,但他能保证自己的,却保证不了别人。 “老夫只懂些医术,毒术。若是殿下想用此来安心,也无不可。” 许满仓沉默了一会儿:“冯大夫,冥他们,是有什么把柄在范臻手中?” 冯士摇摇头:“殿下可知死士?冥他们便是用同样的法子,从小选拔培养,轻易不会动摇。” “既然如此,那他们也不会怕身体上的折磨了。” 许满仓最终还是没有要冯士给冥那些人下毒。 他走出毡包,看到阿史那族的族人都在忙碌着,王庭的护卫跟冥的人在外面巡视,护卫整个部族的安全。 阿史那族,已经开始有了大部族的雏形。 族人不必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狩猎,人数也越来越多。 嘎吉尔的阿母身旁,也有了伺候的女仆。 许满仓骑着黑龙去溜,点了冥带上了一支小队在附近。 远处一群白背羊如同落在草原上的白云,一片一片的。 几个阿史那族的姑娘在赶着羊群去放牧.... “冥。”许满仓骑马到一处坡地上停下,下了马让黑龙自己去吃草,招呼了冥过来。 冥面色严肃下马快步走到跟前,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坐会。” 许满仓直接坐到草地上,冥想了想,也在旁边坐下。 冥心里大概清楚王子想跟他说什么,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 正当冥疑惑时,许满仓开口问道:“冥,你有家人吗?” 冥愣了一下,随后回答:“属下不知。” “你们这群人都一样?” “是,属下等人从未见过家人,也许没有。” 许满仓笑了笑:“我也没有家人。” 说完,许满仓拍了拍冥的肩膀:“以后,阿史那族就是我们的家了。” 第147章 赫连族的商队 “家?”冥在心中默念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许满仓嗯了一声:“我觉得我们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没有家的人,那不如就把自己待的舒服的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阿史那族已经跟我绑在了一起,属于了我,便是我的家。” “你们也是我的人,那你们便是我的家人。” 冥看着许满仓,没有作声。 许满仓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其实他若是真的不放心,大可以将冥派出去。 只是有点可惜而已,训练出这样一支队伍来,一定是耗费了许多心血。 冥这些人,各个身材,实力都差不多,都是挑选而来,若是能为己用最好不过。 但许满仓不愿意逼迫,因为他以己度人。 如果自己是冥,死跟折磨都不可怕,也不会妥协。 现在许满仓愿意听范臻的摆布,并不是说范臻控制了他,更不是怕范臻杀他。 而是范臻的计划,许满仓也想借力。 乾国已经彻底决裂了,许满仓如今只有借着北狄王子的身份才能在北狄好好的活下去。 而他经历了这么多,已经不单单是想要活下去那么简单了。 “走吧,我们去一趟屠各部,看看边城有什么新的消息。” 许满仓虽然留了人在边境,但来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实在是慢。 而三大部族包括王庭,都有传讯的手段。 他打算直接去问问屠各部的大头人。 先回部族更换了一身衣裳,许满仓只带了王庭给他的那一百个护卫。 阿史那族就在屠各部外围不远的地方,许满仓很快就赶到。 让人去通传后不久,他便见到了屠各部大头人勒巴儿。 面对自己未来的岳父,许满仓并没有多拘谨。 直接说明来意,勒巴儿笑着让人取来前线的传讯拿给许满仓看。 一共十几张,从许满仓离开那一日,陶陂就率领奉池以及另外关口的兵力打了回去。 丘古,鲜于,以及屠各三大部族,把占着边城,指挥城内的百姓守城。 夜间,乾人又搞了偷袭,但也没有成功。 一连三日,两国士兵都有死伤,现在是处于胶着状态。 还有一封密信,上面写着乾国将军仇津被俘虏后,想要自尽,被发现了没死成。 每日被丘古吊在旗杆上逼他观战... “现在乾军已经不再强攻了,只是派兵将边城围了起来。” 勒巴儿亲自给许满仓倒上一杯奶茶:“对面的将领是个清醒的,他知道我们耗不下去,总不能为了一座城,不顾整个部族过冬。” 许满仓点点头,放下那些信件。 “大头人您怎么看,要让呼厨炎先回来吗?” 虽然每日都在耗费着物资粮草,供边境打仗,但勒巴儿似乎并不着急上火。 似乎是看出了许满仓的疑惑,勒巴儿笑道:“虽然攻占边城,长时间打仗耗费不少粮草物资,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耗下去的能力。” “有三大部族的将领在那边牵制着,乾国想要拿回边城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现在已经逼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想退就能退了,就看乾国愿不愿意和谈,结束这场战争。” 勒巴儿慢哟哟的品了一口茶:“殿下不用担心这些了,对了,殿下去边境这段时日,阿伊腾格里时时念叨着,殿下要是有空去看看她吧。” 许满仓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好。 然后起身跟随奴仆去找阿伊腾格里了。 这要是在乾国,未婚男女根本就不可能私下见面。 可在北狄,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些,勒巴儿竟然主动说阿伊腾格里担心他,让他去见。 跟着仆人走到后面的毡包附近,阿伊腾格里已经得到了消息赶过来。 她今日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搭在胸前,头上戴着一顶镶嵌宝石跟银丝的小帽。 一身骑装,腰带扎的紧紧的,脚上蹬着小皮靴,手里拿着马鞭。 看起来,平添了许多的英气。 阿伊腾格里个子不矮,腰细腿长,性情也很大方,跟乾国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哈只儿殿下,您回来了。” 许满仓点点头,阿伊腾格里便已经跑到了他身边。 “您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以后他们去打仗,殿下不要再跟着去了。” 许满仓好笑道:“难道你喜欢只会坐在毡包里喝茶的男子?” “那倒不是,我喜欢像殿下这样的勇士。” 说到这里,阿伊腾格里四下张望:“黑龙呢?殿下没有骑来吗?” “骑来了。” 许满仓回头让人去牵马来,看到阿伊腾格里着急的模样,他感觉她更想的是马。 “殿下,我听说在兰河边上有人发现了马群,我想去抓马王,可是我阿塔不同意。” 阿伊腾格里郁闷的说道,说话的时候,挥舞着手里的马鞭。 “那明日无事,我们一起去看看。” “真的?”阿伊腾格里高兴的抱住了许满仓的手臂:“殿下,您人真好。” 黑龙被牵过来,阿伊腾格里就松开了许满仓,去讨好黑龙马王。 许满仓见她是真的很喜欢马王,也觉得真的给她抓一匹好马。 当晚,许满仓留宿在屠各部。 勒巴儿热情的招待许满仓,不光有牛羊肉,甚至还有一些乾国的糕点跟美酒。 见许满仓疑惑,勒巴儿笑着说道:“等殿下跟阿伊腾格里成亲后,我便告诉殿下。” 许满仓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商队?” 勒巴儿这才惊讶起来:“殿下知道?” 许满仓自然知道,一直有商人私下往来北狄跟乾国,交换两国的货物从中受益。 只是如今两国正在打仗,还有人能过来? “既然殿下知道,那我也不藏着了,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赫连族换来的,而赫连族有自己的商队。” 赫连族有自己的商队?这是许满仓没有想到的。 因为就连王庭都没有。 “这商队里,应当都是乾国人吧?”若不是这样,怎么进入乾国活动呢? 勒巴儿说道:“殿下刚回来所以不清楚,在草原上已经不是秘密了。” “赫连通保信任那个叫做柯埭的乾人,那个乾人也确实很有本事,这些年,帮助赫连族发展壮大了不少。” 勒巴儿眯了眯眼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赫连族现在的富足已经不比王庭差太多了。” 第148章 战报 许满仓一惊,勒巴儿挥手赶走了毡包内的其他人。 就连阿伊腾格里都被勒巴儿给赶了出去。 “殿下,今日我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您,我们屠各部族是完全忠于王族的。” 许满仓回过神,急忙说道:“大头人,我自然是相信您的。” “殿下信任,我也不跟殿下拐弯,这一次占领边城,是王上有意为之。” 只需稍稍想一下便会明白,难怪这一次三大部族同时进攻,代表赫连族的丘古能成为主导。 “王上,想削弱赫连族的实力?”许满仓轻声问道。 勒巴儿点点头:“若不是赫连通保已经露出了尖利的爪牙,王上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 “赫连通保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在暗中做了许多事情,已经让王上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既然内斗会消耗我们自己的实力,王上也怕被乾人趁虚而入。” “刚好这一次,赫连族想要来一场大胜,若是真的让他们占了边城,从乾国那边要来了好处...” 勒巴儿的话没说完,许满仓已经明白了意思。 “王父应该是很久没有带领大军了。” 勒巴儿一拍巴掌:“可不是么,王不动是为了让三大部族多得些粮食物资好过冬。” “那些狼崽子们,时日久了就以为王骑不动马拿不起刀了。” “哼,去乾国打草谷算什么,他们忘了当初是谁只带着一支部族的骑兵,就统一了草原?” 许满仓认真听着,这样看来,北狄王放任那些流言在草原上流传。 只是为了让赫连族骄傲自大,对王族放松警惕吗? “可是,我看鲜于部族好似成了赫连族的附属。” 勒巴儿一脸的不屑:“鲜于部族的老儿,无非就是看现在赫连族势大。” “若是赫连族不成了,他们肯定是第一个挥起屠刀的人。” 许满仓微微皱眉:“这样的人也挺可怕的。” “哈哈,殿下,你还是太过年轻了,见识的太少。” 许满仓嗯了一声:“大头人说的是,只是我王父这样放任赫连族独大,真的不怕最后掌控不了吗?” 哪怕许满仓如今的身份是王子,是北狄王的亲生儿子。 但勒巴儿依旧不能什么都跟他讲的那么透彻。 只是拍拍许满仓的肩膀以示安慰:“殿下不必担忧,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过神射手的弓箭。” 许满仓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比方,只能笑着点头称是。 “那么这一次,若是赫连部族真的成功了呢?” “大头人,我对乾国边境,有些了解。”许满仓知道自己隐瞒不了。 “如今的乾国边境,领军之人就跟赫连族一样,对自己的主子有不臣之心。” 许满仓低声说道:“丘古之前带兵还跟其合作,杀了几万边境老兵,如今两人...谁知又是不是一场戏呢?” 许满仓话音刚落,帐外来报,有前线消息送回。 守卫送进来一截细细的木桶,勒巴儿打开抽出纸条,看了一会儿直接给了许满仓。 许满仓接过一瞧,上面写着乾兵暂退,北狄大胜,以三百俘虏,换取了一百五十车米粮。 两方已经停战,正在准备谈判,因为城中还有几千百姓以及几百边军跟一个将军仇津。 “停战了?”这结果倒不是出乎预料,而是太快了一些。 按照许满仓的想法,乾军其实想要拿回边城,只围住就行了。 虽然还有一道关口通往草原,但北狄兵要一直占据着,就要源源不断的从草原运送物资到边城。 马上就要天寒了,这个时期对北狄来说,起兵并不是好时机。 许满仓神色凝重,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城中有百姓有人质,但是为将者,怎么可能就因为这几千百姓就妥协?放弃那么重要的一座关卡? 跟乾国境内几百万人的性命相比,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 尤其那个人是陶陂,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两万老兵死在城外都无动于衷的人。 勒巴儿看到这个消息,也同样并没有高兴。 他想的跟许满仓不一样,只是觉得这一次还真是让赫连族出了风头。 恐怕那个鲜于族得了好处,以后更会跟赫连族绑在一起。 毡包内,两个人都沉默着。 “大头人,屠各部的呼厨炎将军,带的族人也不少,应当不会少分吧?” 勒巴儿哼了一声:“这一点,丘古那小儿不敢糊弄我。” 许满仓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大头人,既然如此,那呼厨炎将军在边城,可有话语权?” 勒巴儿摇摇头:“分东西丘古不敢耍心思,但是这一次,丘古不会听旁人的。” 虽然勒巴儿对丘古这条赫连族的猎狗很是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丘古就算是条狗,也是条好狗。 丘古对赫连通保忠心耿耿,从不违背他的意思。 所以,这一切都是赫连通保的主意,除了赫连通保,没有人能让丘古妥协。 许满仓轻轻摇头:“赫连族恐怕跟那位大将军,又达成了什么。” “哼,这样的话咱们更不需要管了,那些乾人自相残杀,岂不是便宜我们?”勒巴儿笑道。 “是啊。”许满仓叹息,一个国家,内部不稳,都不需要外力便会瓦解。 勒巴儿以为他是担心赫连通保的声望太高,影响了北狄王。 于是又重重拍了拍许满仓的肩膀:“殿下不必担忧,北狄王族统一草原这么多年,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许满仓嗯了一声,他倒是不担心这个。 因为近距离接触过北狄王拓跋凌,那并不是一个昏庸的王者。 连勒巴儿都看得清的事情,拓跋凌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看着赫连族上蹿下跳,一定是还有后手。 许满仓如今势单力薄,只有一个阿史那族,无论是实力还是威望都不够。 眼下他也只能静静的看着,等着。 又看了眼勒巴儿,这人以后是他的岳父,或许也能成为一大助力。 让他推翻北狄王不可能,但若是对上其他的势力呢? 第149章 你愿意嫁给我吗 许满仓跟勒巴儿商量,大婚等边境战事结束后再议。 勒巴儿点头同意,说是要趁这段时日,给阿伊腾格里多准备一些嫁妆。 从屠各部大头人的毡包出来后,许满仓跟阿伊腾格里待了一会儿。 这个姑娘给许满仓的感觉就是非常的热情,而且一次比一次热情。 因为明天要去找野马群,阿伊腾格里激动的睡不着,硬是拉着许满仓聊了好久。 她很好奇许满仓来草原之前的生活,一直缠着问。 问乾国贵族的生活,问乾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然后又说起乾国的一些好东西,比如精美的瓷器,名贵的衣服料子等等... 许满仓对于那些东西并不了解,虽然他在奢华的天外天住过一段日子。 可那段时日他时时受毒素折磨,又心中不安,哪里会去注意那些? 再之前,许满仓连吃饱饭都没几天。 阿伊腾格里见许满仓说不出什么,也没有多问。 她拉着许满仓跑到毡包外,夜里的草原有种别样的美感。 天上的繁星一团一团,凌乱又有序的排列着。 阿伊腾格里的女奴拿了一卷大大的毯子铺在地上,两人坐在毯子上。 “殿下,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就很冷了。” “到那个时候,草原上就没什么好看的,只剩下冰雪。” 阿伊腾格里抱着膝盖:“我听说,乾国有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是真的吗?” 许满仓摇头:“我也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 “那真是可惜。”阿伊腾格里说了一句。 许满仓仰头看了一会儿星星,阿伊腾格里在他身边躺下。 她伸手一拉,许满仓也躺下了,这样看,果然更舒适。 “你愿意嫁给我吗?”许满仓问道。 阿伊腾格里闻言便笑:“自然愿意,我若是不愿意,阿塔也不会强迫我。” “为什么?” 许满仓扭头,夜色下的阿伊腾格里躺在那里,鼻梁高挺,胸脯也是高挺的。 她的身材在北狄女子中也算是高大,丰满的。 “什么为什么呀?”阿伊腾格里奇怪的转头也看向许满仓。 “我并不是真正的北狄人,我身上还有乾国人的血脉。” 听许满仓这样说,阿伊腾格里笑了起来:“那又如何?你并不比其他王子差啊?整个草原上比你厉害的也没有几个。” 阿伊腾格里自顾自的点点头:“嗯,至少我是没有遇到比你厉害的勇士呢。” 她用一只胳膊撑起上身,侧着看许满仓:“殿下,只有那些没用的人才会介意什么血统,您不要太在意这些啦。” 不管阿伊腾格里说的是真是假,许满仓在她眼中真的没有看到过歧视的神态。 哪怕之前北狄王还没有把她指给自己的时候,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血统而露出什么鄙夷的神情。 这就是北狄跟乾国的差距吧?乾国人更注重这些,所以,还是北狄让他待的舒服。 许满仓知道,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北狄王的儿子。 若是普通人,他只能被当做奴隶。 哪怕他天生神力,有利用的地方,会给他一些好的生活,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殿下,您怎么了?”阿伊腾格里见许满仓迟迟不说话,靠近了一些。 夜色中,许满仓的脸上被阴影笼罩,显得格外深刻。 阿伊腾格里看得脸上发热,她一直觉得这位混血的哈只儿殿下,生的也比一般的北狄男子要好看。 因为他不像族里其他屠各部的男子那样粗糙,因为有一些乾国的血脉,所以看着要柔和一些。 混血子在北狄有很多,那位滋兰大妃生下的小王子也一样。 但阿伊腾格里就觉得那小王子虽然皮肤雪白,却一点都不好看。 那双蓝色眼睛看着就很奇怪,不似哈只儿王子这样,眼睛是漆黑的。 阿伊腾格里觉得哈只儿王子的眼睛,就像是星空,黑暗,但有星光。 好听的词句,阿伊腾格里不会说,她盯着看了一下,开口说道:“殿下,您真好看。” 许满仓愣住了:“我好看?” “嗯,我觉得殿下您是北狄最好看的男子。” 平日里有些大咧咧的阿伊腾格里,说这样的话也是有些害羞。 她说完就躺回去,捂着脸。 许满仓觉得好笑,这位屠各部族的小公主,是个很单纯的人。 只是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永远给她这样平静的生活,让她永远单纯下去。 两人赏了一会儿星星,听见有骑士来来回回的骑马出入的声音。 边境在打仗,每天都有数批人传讯往来。 宁静只是暂时的,无论是北狄,还是乾国,都处于一种内外混乱的时候。 许满仓让阿伊腾格里先回去休息了,两人约好明日一起去兰河边寻找野马群。 如果找到了,许满仓就帮她抓一匹马王回来。 阿伊腾格里带着期盼,蹦蹦跳跳的离开。 许满仓又独自在毯子上躺了许久,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有王庭的护卫在保护着他的安全。 第二日,阿伊腾格里早早就跑去许满仓的毡包里找他。 两人一起用过了丰盛的早饭,带着一群护卫跟奴仆出发。 他们要去的地方,从屠各部族的领地往西边大约有一日的路程。 所以当天肯定是回不来的,再加上寻找马群若是不顺利,可能也需要三五日。 许满仓想留下护卫,若是边境有消息能及时传讯给他。 阿伊腾格里知道后,笑着让他不要担心。 然后让仆人去取了两只猎隼过来:“我们屠各部都是用这个来传讯,靠马儿跑要多久,用它来飞,边境的消息最迟三天就能收到。” 许满仓知道北狄人会驯些猛禽来传讯,但如此近距离见还是头一回。 而且,驯可以传讯的鹰隼并非人人都会,那些小部族,比如阿史那族就没有人会。 “这是送给我的?”许满仓有些意外。 “对啊,送给你的,回头我让阿塔给你找个会驯鹰的人,帮你养。” 许满仓看着乖乖站在仆人手臂上的猎隼满心欢喜。 “谢谢你,阿伊腾格里。” 第150章 男女之情 许满仓变了许多,但从小养成的自卑并没有彻底抹去。 只是被他压在了心底,遇到重要的事情,让他触动的事情,他就总会因为不自信而有些优柔寡断。 许满仓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很不好。 他收下了猎隼,交给护卫,让他带回阿史那族。 然后翻身上马,朝阿伊腾格里伸出手。 阿伊腾格里眼神一亮,殿下竟然让她同骑黑龙马王。 她小心翼翼的被拉上去,坐在许满仓身前,感觉身后靠着的胸膛十分的宽阔结实。 许满仓环抱住阿伊腾格里,轻轻一抖缰绳,黑龙马王稳稳当当的跑了起来。 马王的速度,即便是驮着两个人也没有影响,将身后的护卫跟奴仆都甩开了一些距离。 感受着疾驰的风吹在脸上,阿伊腾格里清脆的笑声飘荡在草原。 跑了半日,两人下马歇息,阿伊腾格里脸蛋红红,趁着身后的护卫还没有跟上来。 她在下马时突然亲了许满仓一口,然后害羞的侧过身去,假装抚摸黑龙的皮毛。 许满仓心中有些异样,他正值热血之年,对女子不是没有感觉。 只是前面两次都是糊里糊涂,由那陌生女子主导,有了肌肤之亲却从未有过感情。 他也不知男女之间的感情为何物? 似乎对绿珠她们的那种,还是不一样的。 在许满仓的成长过程里,他从没有感受过母爱,也没有过姐姐妹妹。 甚至当初因为大嫂入门后对他多般苛刻,让他过的更苦,他也一度觉得媳妇这个身份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许满仓跟女子接触的非常少,在他从军之前,他都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姑娘。 在被大将军陶陂关在将军府后院的时候,那些丫鬟也让许满仓见识了什么叫不情不愿,什么叫瞧不起。 许满仓第一次跟女人睡觉,就是在那里,糊里糊涂。 至今他都想不起那女子的面容了。 回过神,许满仓看着阿伊腾格里,这样一个可爱灵动的姑娘,说愿意嫁给他。 这就是他跟以前最大的不同了吧? 等到护卫,奴仆跟上来,一行人暂时歇息。 准备些吃喝,喂饱了人也喂饱了马。 又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到了兰河边。 宽阔无比的兰河,还未到近处便能听见奔腾的流水声,轰隆轰隆的好像闷雷。 来到近处,许满仓感觉有些震撼。 这里的兰河是主干,跟他在边境那边看到的分支有所不同。 奔腾翻滚的河水像一只嘶吼的猛兽,仿佛随时要把人吞噬进去。 “殿下,之前的族人回报说,就是在这附近发现野马群的。” 阿伊腾格里兴奋的左顾右盼,赶了一天路,一点也没有疲惫的样子。 许满仓发现自己也很喜欢阿伊腾格里这样一直精神满满的状态。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不如让护卫去搜寻野马群的踪迹,我们在附近扎营等消息,明日再行动?” 阿伊腾格里笑道:“好啊,殿下。” 晚上不能离兰河太近,他们后撤了二里左右,开始搭建帐篷。 但在这里,也能听见兰河的声音。 一夜无话,第二日已经有奴隶回来禀报发现了野马的踪迹。 发现了踪迹后,自然有人跟着,许满仓跟阿伊腾格里没有多耽搁,骑马赶去。 这是一群大约百余匹的野马群,在草原上,这样的马群并不算大。 其实北狄人养的马匹,大多也是放养的,跟野马无异。 优秀的养马人还会干预马王的竞争。 从选种到培育,其中付出的心血很多,否则北狄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好马。 阿伊腾格里看到这一群马匹的数量,有些小小失望。 不过她却发现,头马竟然颜色如血,看体型并不是马群中最大的,却十分的灵活矫健。 几乎是一眼,阿伊腾格里就喜欢上了。 “殿下,我想要这匹马王。” 许满仓点点头,这匹马显然跟黑马王差距甚远。 马群是否强大,马王非常重要,一匹有勇无谋的马王是无法带领马群平安度过冬天和应对狼群的。 这匹马王非常的漂亮,但在草原上,越是显眼的动物越是灭亡的快。 看后面的马群,显然也没有特别出色的马。 不过阿伊腾格里喜欢,她选马也不必去打仗。 守卫跟奴隶在外围驱赶着,将马群围住防止它们跑走,许满仓骑着黑龙马王冲了过去。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那匹枣红色的马王见到黑龙王就几乎吓软了腿脚。 许满仓很轻松的套住了它,带着跑了两圈,这匹马王便老实了。 剩余的野马群便放了,让它们在草原上自然的繁衍,争斗,再竞争出新的马王。 阿伊腾格里非常开心,给马儿取了名字叫做红云,因为这匹马跑起来,就像是一片红色的云彩。 红云虽然弱,但也只是相对来说。 能竞争胜利成为马王的马,又有哪个没点脾气? 阿伊腾格里想自己试着驯服红云,但试了几次都不顺利。 好在有许满仓的黑龙帮忙,红云最终屈服在黑龙的马威下,让阿伊腾格里爬上了它的背。 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阿伊腾格里终于跟红云熟悉了起来。 许满仓也不催她,静静的看着这个姑娘跟她心爱的马儿玩耍。 对待自己喜欢的马,阿伊腾格里十分的有耐心。 看着她在马背上肆意欢笑,自由自在,风儿卷起她的发丝,这一刻阿伊腾格里美得动人。 玩累了,阿伊腾格里还亲自给红云喂食精拌好的饲料,细心的替红云刷毛。 “殿下,红云真好看,谢谢您替我抓到了这么好的马。”阿伊腾格里带着满头的细汗跑过来,很自然的搀住许满仓的手臂。 “不必谢我,你身边的护卫,应该也可以抓住驯服的。” 阿伊腾格里笑眯眯的摇头,看许满仓的眼神有些羞涩:“那是不一样的,红云是殿下送给我的。” 许满仓也笑:“你喜欢就好。” 这短短两日的亲密相处,让许满仓也有些真心喜欢这个姑娘了。 只是他心里始终有些担忧,万一有一天,范臻揭穿了他的身份。 到那个时候,阿伊腾格里还会喜欢他吗? 第151章 圣怒 想那么多也是没有什么用。 两人一起烤肉,一起遛马,在兰河边上玩了两天才回返。 回去之后,许满仓没再眷恋这儿女情长,带着屠各部收到的前线最新的消息赶回了阿史那族。 如今,北狄跟乾国正在谈判,只是谈判还未成功。 想来也知道,丘古费这么大劲占领了边城,往里面搭了那么多物资,怎么可能要的少了。 但他要的太多,乾国又不会给。 不,是大将军陶陂不会给。 就是不知道此时边境的事情,有没有传到乾国皇帝的耳中。 那位一生征战两次北狄的铁血皇帝,又会做何种选择呢? 就在许满仓思索的时候,远在乾国宁州的皇城内,二皇子赵昰正在受父皇的斥责。 “边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私自下旨让陶陂跟北狄人谈判?” 赵昰连忙跪伏在地:“父皇,你这几日龙体欠安,儿臣实在是担心您的龙体,想着边城定然是要拿回来,所以...” 乾皇冷声道:“所以,对方打进家里来了,你不反击,反而还要送些好处去把敌人哄走?” 赵昰了解自己的父皇,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定然会惹怒父皇。 他重重磕了个头,压下有些慌乱的内心。 “父皇,请您听儿臣解释。” 赵昰深吸一口气:“父皇,谈判实在是无奈之举。” “如今国库空虚,此次北狄三大部族联合攻占了边城,挟持俘虏了上万的百姓以及士兵,就连仇津都被活捉了。” “儿臣自然不是怕打仗,只是北狄这一次摆明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们不需要边城,只是用边城来胁迫想要些好处回草原上过冬。” 赵昰咬咬牙:“父皇,跟他们耗下去可以,但他们若是将边城给毁了呢?” “那阻拦北狄的城墙,耗费了多少年的人力物力?若是他们得不到想要的,选择同归于尽呢?” 乾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还是比较看重这个老二的,老二聪慧,于朝事有自己的见地,处理事情也细心周到。 可是没想到,他的性子竟然这么软。 “父皇,我乾国经不起再一次劳民伤财了。” “迟迟不停的征战,苦的是那些边境的黎民百姓...” 听完赵昰的话,乾皇冷笑一声:“朕当真没有看出来,吾儿如此心怀天下,将来定然是位仁君。” 赵昰心中咯噔一下:“父皇,儿臣不敢。” “哼,不敢?” 乾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最近一年来,身体越来越差。 时常清晨起床时双眼发黑,因此连正常的早朝都无法上。 乾皇知晓自己的身体,是在十几年前亲征时在草原上落下的病根。 当年他中了箭,险些丧命,老大也受伤落马导致残疾。 现在这些儿子中,除了老大,唯有老二、老三还算伶俐,其他的年纪尚小看不出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老二也是不堪重用,他那点心思,乾皇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大将军陶陂,是个领军的好料子,但是....到底是出身贫寒,眼界太低。” “还有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若是有人能敲打一下,是个可用的人才。” “就怕有人蠢,以为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却不知断送的是什么。” 乾皇看向赵昰的眼神,让他遍体生寒:“父皇...” 他只喊了一声便再说不出话来。 因为赵昰发觉,他父皇似乎什么都知道。 “昰儿,你让朕很失望,这段日子,就回府好好闭门思过,等你想明白你错在了何处,再来见朕。” 赵昰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他算计许久,被父皇一句话就全部夺去了。 让他回府闭门思过,就是取消了他监国的差事。 没有了这个差事,赵昰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皇子。 乾国至今尚未册封太子,也只封了老三一个惠王。 赵昰本以为,父皇没有给他封王,是因为将来会直接封他为太子。 现在这个结果,赵昰有些接受不了。 却不敢多言,因为他也了解自己的父皇,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回到皇子府,赵昰脸色阴沉,家中亲信送来一封密报,是从边境来的。 陶陂还不知二皇子已经被撸去了监国的差事,不过他早晚会知道。 因为陶陂背后,还有太傅。 “父皇是怎么知道的呢?”赵昰有些坐立不安。 不知道父皇是知道了全部,还是只察觉到了这次边境之事的蹊跷。 赵昰有些懊恼,他不该这么心急的。 陶陂传讯的意思也是想打,毕竟他不能一点攻都不立。 可是赵昰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虽然动摇国本也让他自己心疼。 但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世人以为他心软懦弱,却不知赵昰才是最心狠的那个。 思索片刻,赵昰让人给陶陂传讯,只传了一个字:拖。 ...... 安静的大殿里,只有乾皇翻阅奏折的声响。 他面无表情,将之前所有二皇子处理过的折子一一翻看。 只偶尔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压下了胸口的憋闷感。 赵昰在普通政事上处理还算是可圈可点,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只是对于边关之事,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上次边城失利,乾皇将陶陂叫回来训斥一番,并未有实质性的处罚,为的就是敲打。 因为陶陂确实是军中难得一见的人才。 如今的乾国,需要军中多出一些优秀的将领。 北狄日渐强大,回想从前范老将军在世,驻守边境。 那个时候,哪里需要铸建一条那么长围墙。 说的好听,把北狄人挡在草原上。 可只有怕的人才会将自己家的院墙给盖的那么高,这是懦弱胆小的证明。 可惜啊,乾国再也找不出一位像范老将军那样会打仗,能打仗的将军了。 曾经的范家大旗,只要竖立在那,就能让北狄人闻风丧胆。 那是整个乾国的军魂,一个人震慑了两个国家。 自然的,也震慑了当初刚刚登基不久的乾皇。 合上最后一封奏折,乾皇又咳了几声。 随后有些疲乏的揉了揉额头。 他内心要说后悔,也不是没有,毕竟当初那杆范字帅旗,也震慑过他这位帝王... 第152章 大皇子赵景 “大皇子最近在做什么?” 乾皇开口询问,角落里仿佛连呼吸都没有的太监轻声回道:“大皇子已经三个月未出府了。” “哎,去看看那孩子吧。朕也许久未见他了。” 其余皇子都忙着玩心眼抢皇位,甚至为了皇位,连边境都敢算计。 乾皇觉得无比心累,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他的大儿子,赵景。 让太监取了常服过来,乾皇没有带太多的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大皇子府。 提前接到消息的赵景,带着妻儿以及府中众人。 在马车刚停稳时就跪地迎接。 乾皇下了马车,挥手让他们起身。 看到赵景一瘸一拐的起身,佝偻着身体,乾皇心里很不是滋味。 “景儿,朕不是让人说了,叫你在府内等着就好嘛?” 赵景抿了抿嘴,微笑道:“父皇心疼孩儿,孩儿不能不懂礼数。” 乾皇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带头进了大皇子府。 乾国所有的皇子府,都是统一建造的,规制都一样。 待到皇子们封王后,会再重新建造王府,提升规格。 大皇子赵景的府里,虽然规制面积一样,却十分的俭朴。 除了必要的东西,几乎就跟建好后没什么区别,没有额外的添什么东西。 整个皇子府里冷冷清清,连奴仆都很少。 乾皇刚刚进门的时候瞥了一眼,大儿媳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新的。 头上的首饰,款式也旧了。 这还是知道他要来,提前准备了,可见这大儿子平日里的日子过得有多清苦。 赵景夫妇将皇帝迎进厅中正座。 等仆人上了茶,乾皇摆摆手让人都下去了,只留了赵景一家三口。 大皇子跟大皇子妃育有一子,名唤赵康成,今年只有五岁,生的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孩子的衣服是新的,只是上面还有些褶皱,看着并不是新做的。 乾皇朝赵康成招招手,赵康成看了眼父亲,才迈开步子走过去。 “皇爷爷。” “好,康成平日里都做什么?” 赵康成又扭头看了眼赵景,赵景沉默着。 “皇爷爷,成儿每天要读书,还要习武。” “哦?习武?”乾皇拉过孙子的小手,跟普通小孩一样细皮嫩肉。 但右手食指跟拇指的指肚却带着一层薄茧。 “嗯,成儿每天要练习马步跟拉弓。” 赵景身子一歪,缓慢的要跪下去,乾皇抬抬手制止了。 “你们都坐吧,朕今日只是过来看看你们,上次宫宴,景儿你也未参加,朕有许久不曾见你了。” 赵景刚刚坐稳,闻言又要跪。 “你腿脚不便,不要动不动就跪。” 赵景拘谨说道:“谢父皇,上一次,孩儿感染风寒,并非不想入宫。” 乾皇嗯了一声,将赵康成抱到了膝上。 “朕不是要问罪于你,你如今这般,也都是朕的错。” 乾皇的目光扫向赵景的腿:“当年若不是朕,你也不会...” 听到父皇这样说,赵景这一次是真的跪了下去。 他从椅子上往前一挪,人直接双膝跪地,发出“咚”的一声。 一旁的大皇子妃连忙去扶,却被大皇子粗鲁推开。 “父皇,儿子从未后悔跟您出征,只怨孩儿自己不争气,还请父皇以后莫要再如此说了。” 乾皇缓缓点头:“老大,起来吧。” 大皇子妃眼里都是心疼隐忍的泪水,用力的扶起赵景。 乾皇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今日只是感念自己没有几个像样的子嗣。 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这个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孩子。 但今日过来看了一眼,他发觉,并没有缓解内心的那种无奈感觉。 乾皇破天荒的留在大皇子吃了一顿饭。 这顿饭的意义不是父子团圆,而是乾皇有意为之。 虽然老大废了,可仍旧是大乾国的皇子。 身为皇帝,在皇宫长大,也经历过夺嫡,他自然也明白一个没有希望,被放弃的残废皇子,日子会过的多艰难。 今日这顿饭,只是提醒其他人,他这个皇帝,还没有忘记大皇子。 乾皇离开后,大皇子夫妻二人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入府。 回到府内,大皇子妃蹲在地上,小心的把大皇子的裤子往上挽,想要看看他的膝盖。 大皇子赵景伸手盖住了妻子的手。 “我没事。” 赵景坐在那沉思,今日父皇来的突然。 说什么想念,赵景是绝不信的。 皇家哪有亲情?当年他受伤,被诊断恢复不了,会变成残疾之后。 他的父皇就再没关注过他,转头培养其他兄弟了。 赵景让赵康成出去继续练习拉弓,然后将妻子也支走。 一个人拖着残腿,慢慢走去了后院书房。 开门后,赵景站在门口直接出声询问:“最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屋内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北狄大军压境,攻破边城。” “陶陂带兵围攻未果,二皇子传旨,命人同北狄谈判。” 赵景闻言,轻轻摇头,想说些什么,可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又把话咽进了肚子。 “刘大的口供已经问清楚了,殿下可要看看?” “不必了,吴玉峰以及两万多边军的死,做的太明显,若有心,不需要这份口供也查得出来。” 赵景叹息道:“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把陶陂撤下去。” 屋内清朗声音带着笑意:“殿下既然看得这般分明,为何不为自己争取呢?” 如此不敬的言语,赵景却不气恼,只是轻声说道:“我一个废人,争有何用?不过是徒惹人笑话。” “今日皇上能来,殿下应当抓紧机会。” 赵景伸手拉住房门,慢慢关上:“你不必再说了,乾国不需要一个腿瘸的帝王,没有可能的事情,何必给自己招祸。” 清朗的声音带了一丝情绪:“殿下这些年倒是选择不招惹,可身为皇嗣,岂是你想不争就能躲得过的?” 眼见房门马上要关闭,屋内的说话的语速快了许多。 “今日皇上来了,您抓住了机会或许可以翻身,若是不然,只怕旁人也会担忧您恢复了圣宠,先下手为强。” 赵景面色平静,仿佛听不到里面的劝告,将书房房门关上,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第153章 谈判使者 人人都以为大皇子残疾之后整日闭门不出,与世隔绝了。 但其实赵景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对于乾国发生的事情,他大概都知道。 仇津被生擒,陶陂正是以这一点才提出谈判。 毕竟仇家,还有一个老将在,曾经也为乾国立下汗马功劳。 仇津的份量自然不同,只是往后,他几乎也就断了仕途。 以大皇子对仇老爷子的了解,他应该会选择让仇津死在战场上。 而皇帝....赵景晃晃头,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可内心还是对如今的乾国有些失望。 父皇到底不是年轻时候了,现在处理这些事情,心不够狠。 若是换做从前,老二生出这个心思,就断绝了争储的可能。 现在却只是被圈禁在自己的府中。 赵景也明白,除了老二,其余更不堪用。 老三...赵景觉得不大可能,老三虽然受宠,可父皇早早给他封了王,还赐了封地。 老四年纪尚小,在朝中没什么势力。 如今他们几个成年皇子中,他成了残疾,也只有老二还有点能力。 不过老二确实太心急了,他急于掌控军中势力,这在父皇心里是大忌。 尤其是这一次,老二竟然勾结北狄人。 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让赵景疑惑的是,老二不是这么急躁的人,他为什么会明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被父皇知道。 而知道后他的下场可能不好,却还要这么做呢? 赵景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晓的。 ...... 许满仓在阿史那族住了几天,这边的族人已经把他当做了除嘎吉尔外的头人。 他有了比嘎吉尔还要高大的毡包,各种北狄王赏赐的名贵之物都摆放在里面。 绿珠几个姑娘重新做回了婢女,专门伺候王子殿下。 冯士这个神医,也医治好了不少族人,成为族里非常受尊重的人。 日子看似安稳祥和,但只是表面。 北狄调动军队的频率越来越多,北狄王的使者持着王令跑遍了草原。 只要抬头,就时常能看到传讯的鹰隼,不知飞向哪个部族。 屠各部也刚刚收集了一批物资,运往前线。 看来这一场仗,还要持续一阵子,并没有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而加快进度。 许满仓一直从屠各部那边拿消息,阿伊腾格里送给他的猎隼,还需要人训练才行。 这段日子,他除了关注边境的谈判事宜,剩下的时间便用来练习骑射跟拳脚。 许满仓天生神力,能拉得动九石弓,但并不适合在战场上用。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过着这样安稳的日子,终有一日,他也会再次回到战场。 冥是最好的拳脚师傅,他们都统一培训过如何杀人。 这世上没有高来高去如话本上的那种神仙武功,却有最实用的杀人技。 许满仓只有蛮力,并不懂如何真正使用技巧。 让他比较意外的是,当他跟冥说自己想跟他学学拳脚的时候。 冥答应的很痛快,然后教许满仓时也没有藏私。 一向沉默寡言的冥,像是一位严肃的先生,很认真的指导许满仓。 阿伊腾格里过来找过许满仓两次,见他学拳脚,便说骑射才是根本。 然后从族里寻了最好的骑射高手来,许满仓也没有拒绝。 其实,许满仓的马术很好,这好像是天赋,与生俱来。 从他第一次骑马,就能掌握平衡,已经超越了许多草原长大的人。 但在技巧上,他确实不如从小就学马术的北狄人。 有两个师傅同时教导,许满仓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每日上午练基本功和拳脚,下午练马术。 每天不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就不停下。 冯士见状,又给许满仓配了一副药,每日煮沸加入沐浴的水中浸泡,能缓解疲劳。 草原上虽然有水,可每日沐浴也非常的奢侈。 因为燃料跟木材,在草原也很珍贵。 树林都在很远的地方,里面还会有野兽,砍伐需要费些事。 好在许满仓现在的身份,想要每天泡个澡并不算什么。 族中自然有的是奴仆去做这些事情。 这让许满仓充分的感受到了,在这世上,身份究竟有多重要。 练习了大半个月后,草原上的气候有些冷了。 早晨出了毡包,呼吸时会喷出淡淡的白雾。 绿珠她们跟着族中的北狄姑娘学着给许满仓缝制了新的袍子。 现在他们的穿衣打扮,已经完全融入了北狄。 就连饮食,几个人一开始喝不惯的盐奶茶,如今也有些上瘾了。 “殿下,王上来信。” 信是由鹰隼送到了屠各部,再由屠各部的护卫送来。 许满仓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因为他对乾国比较熟悉。 所以北狄王决定,让他以北狄王子的身份代表北狄去跟乾国人谈判。 至于条件,让他直接去问丘古。 许满仓看完信,没想到自己还能掺和到这次的谈判里。 他也没有犹豫,让人准备,即刻出发。 随行的人只带了五百个,除了那一百个王庭侍卫,还有冥跟一部分护卫。 冯大夫也要跟着一起去,马上入冬了,草原上的药材不全。 他需要去乾国购买一些药材,所以许满仓将天外天的另一半人分给冯大夫。 冯大夫身体毕竟老迈,跟不上他们这样彻夜赶路。 于是许满仓便让他在后面慢慢跟着就好,到边城那边有人接应。 如今边城在北狄手中,进入乾国境内倒是方便了许多。 许满仓始终没有忘记高小姐的事,有心托冯大夫在乾国打探一番。 又到底没法跟他自己说的那样完全信任冯大夫。 他怕高忘忧的事情被范臻知道了,那女人一定会拿来当要挟他的把柄。 自己没能找到高小姐,报答高大夫的恩情。 总不能还把她拖入危险中。 不过,这一次他有机会跟陶陂谈判,或许,可以让陶陂将高小姐交出来。 当初将军府中的那个管家,就提过高小姐的事。 许满仓一直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又有没有抓到高小姐的人。 带着有些焦急的心情,许满仓除了必要的让黑龙休息,几乎是日夜兼程。 很快,一行人就到达了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