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丑无盐但成宠妾了》 第1章 穿越 【我在有话说发了五次避雷没人看,只好放到前面开始避雷。】 【大家时间宝贵,阅读之前请做好排雷,敬请谅解。】 1、男主谢元衡,反派式男主,悲情恶人,我不会把他形象写得太好,前期洁,后期登顶权势巅峰之后不洁,开始充盈后宫,享受美色。 2、双女主文,前期各有缺点,成长型人物,文风轻快诙谐,非爽文,全员be。【慎!】 一个当女帝,一个回现代。 陆宛是悲情风,裴明珠是轻快风,为了阅读体验,选择以裴为视角叙事,一般喊女主就是指裴。 本文属于宫斗宅斗类型,但不是传统的后院女子的同等阶级之间的竞争倾轧,从而附庸掌权者的争斗之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没有高低之分,喜欢这类的速速排雷本文。 本文是下位者联合起来对抗上位者,被压迫者联手对抗压迫者,女人联手对付男人,并将其推翻从而获得人生自主权的过程。 立意:敢于斗争,勇敢反抗。 【正文内容】 裴明珠醒了,浑身酸痛,比大学跑八百米之后的身子还痛,仿佛被人扯着四肢吊了三天三夜,掀开绣鸳鸯撒花丝绸被子,她光裸的身躯遍布瘢痕,不堪入目。 全身像做了一遍刮痧去湿一样,动一下就痛,她“嘶”了一声,又将被子盖回去,翻个身继续躺着了。 天还没彻底亮,身旁的位置留有余温,迷迷糊糊间看见人走出去的时候好像被门槛绊了一下,脚步踉跄。 看着受了很大的打击,倒也不至于吧? 昨夜他们都有点微醺,喝了点小酒,就意乱情迷了。 不过是和男人睡了一觉,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在权贵手底下喘息,命最要紧,贞洁什么的,往后稍稍,更何况对方的长得真挺俊的,倒也不亏。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长得极丑,睡一觉占便宜的也是她。 屋内点一盏蜡烛,光线昏暗。 裴明珠拿出枕头旁边的小镜子大概照了一下,看见那道肉色疤痕,蜡黄肌肤、嘴角大痣还有满脸雀斑她就放心了。 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狗王爷。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顺其自然,儿女情长什么的她不在意,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回家的路。 思及此,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穿越了,还是身穿,现在这副身体是自己的,二十岁,大学刚毕业半年,就通过选调生选拔下乡镇开展乡村振兴工作,怀着一腔热血自请驻村,做个贫困又偏僻的农村村支书。 那半年来,她利用互联网直播风口带领村民们种植了各种农作物,开了家网店统一销售农产品,从种植到收获一条龙公开拍摄出来,剪辑成短视频发到网上去,让许多网友见证了绿色农作物的生长与生产过程。 正因为如此,村里的农产品获得了广大网友的关注和喜爱,人们通过网购将这个小山村的农产品销售渠道解决了,村里人半年内平均每户收入两万块,嬢嬢和叔叔们乐开了花。 一鼓作气,再接再厉,裴明珠继续呼吁大家继续搞种植,就连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也回家发展农业种植生产。 好景不长,两个月前。 当时正是收苞谷的季节,她提前在网上放了两万单的货量,很快就被热心的网民订完了,只需要在七天内把苞谷打包好送出去就行。 然而天气预报提示将有特大暴雨降临,她挨家挨户提醒村民们抢收苞谷,还没收完,暴雨就提前两天来了。 雨下了一天一夜,田地都被淹成一汪海洋,她当时想,大约要赔钱了。 下雨的时候,村子的一对夫妻在山上放羊没回来,打电话没人接,雨势稍微小一些后,裴明珠带领村民和搜救人员一起进山寻人。 十人一组分开在山林里面地进行毯式搜寻,当时莫名其妙起雾了。 裴明珠当时感觉身子有点轻盈,还以为是饿晕头了引发低血糖,拿出压缩饼干和巧克力吃了一点,之后就继续找人。 走着走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和身边的同伴走散了,环顾四周,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慌了神,无论在迷雾中怎么呐喊也无人回应,当浓雾散去时,她顺着山坡下去,只觉得处处都很陌生。 裴明珠先是遇到一个猎人,他说着听不懂的俚语,比手画脚之下,终于顺着他指的方向来到了城里。 可是这个城有些古香古色,大约是拍戏的影视城,她在里面遛了一圈,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她,她身上的冲锋衣与他们的棉麻布料格格不入,她料想或许是身上的泥巴惹人嫌了,她找人问了最近卖衣服的商店,可对方好像不知道商店是什么,更不知道裴明珠说的火锅店还有奶茶店。 一时又渴又饿。 当她路过一家衙门时,里面有个逃犯跑出来,被衙役一刀捅死,横尸街头,裴明珠惊骇,拉着身旁的男子说:“快报警,我手机没电了。” 那男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状若疯癫,拂开她的手,没有理会她。 大家只看了一会儿就散开了,好似对大街上死人这件事习以为常,衙役拖着尸体回衙门交差。 裴明珠又拉了一个妇人,低声说:“阿姐,你手机呢?快报警!” 妇人问:“手机是什么?报警又是什么?” 裴明珠犹如五雷轰顶,浑身发怵,后背一阵寒凉,她试探问:“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妇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随后说:“这里是元京城青云坊的柳叶街,天子脚下。” 元京城?裴明珠环顾四周,企图从中找到摄像头或者摄影机的位置,难道根本不是在拍戏? 这里是个真实的世界? 她不过是在迷雾中穿行一阵子,就来到了一个异世界? 她左顾右盼,周围行人举止自然,更不像演戏,若不是一个巨大楚门的世界,那她应该就是穿越了。 身穿! 巨大冲击令裴明珠不得不坐在路边的石墩静一会儿,消化好澎湃的情绪波动后,就想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她要在这里存活下去,然后慢慢寻找回家的路,让她一辈子待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静静摩挲着手腕的钢炮玛瑙手镯,那是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奖励自己的,不贵,但是在这样的朝代,这种质地的手镯应该能换一点钱。 玛瑙手镯在当铺换到了五两银子,捧着那块碎银出来的时候,裴明珠犹如捧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五两不多,但好歹能存活一阵子。 她买了一身粗布麻衣,和新鞋子,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原先的东西她收了起来,一部没电的手机、一套冲锋衣、两块巧克力、一个手电筒、一盒创可贴,还有一双登山鞋全都装在帆布袋里面,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念想。 在路边摊吃过一顿饭之后,一番打听之下,她找到侩人租了一座一进的小院子,因为没有户籍文书,软磨硬泡之下,比别人多付了一倍的价格才租下来。 不过一月之后,她得想办法把户籍文书补上。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是解决住的、吃的、还有生存下去需要的钱财。 看着手上租完房子剩下的银子,仔细想想自己有什么赚钱的能耐,思来想去,唯有摆摊卖煎饼果子成本最低。 …… 风和日丽的清晨,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叫卖着。 “你一套、我一套、煎饼果子来一套!” “煎饼果子,来瞧一瞧看一看!” 吆喝的人正是裴明珠,她原先姣好的面容已经修饰过了,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柔弱且美貌只会是苦难的根源。 她浑身泡了稀释的凤仙花汁液,白皙的肌肤变成小麦色,不过五天就要泡一回,不然会褪色恢复成原本的肌肤颜色,右边的脸颊有一块很大的疤痕,像是刀削过,留下一片肉红色的痕迹。 那是她研究了很久,用一块猪皮伪装的,黏在脸上十分生动,左边的嘴角画了一颗小拇指大的痣,还画了一片雀斑。 当真是鱼看了吓沉,雁看了晕落。 裴明珠拿出一面小巧的镜子照了照,嗯,连亲爸妈来了也认不出来,想到这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她想家了。 矫情无用,此时来了两位老顾客,她扬起笑脸亲切地问:“两位婶婶今天要加什么料?” 须知伸手不打笑脸人,态度越好,顾客越喜欢来买东西,也不会因为一点小问题就找茬。 相携而来的两个妇人是常客,基本每天都买,裴明珠给她们优惠价十文钱三个。 寒暄一番,两个妇人离开后,裴明珠翻看小盒子里面的钱,她摆摊有一个多月,赚到了六百文钱。 半个月前,因为裴明珠的煎饼果子生意太红火,东街头的点心铺老板来买走了她的配方,须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人要在对方最有礼貌的时候就得顺着台阶下,否则下一步就要明抢了。 不过,点心铺主要针对讲究的有钱富户,而她的客源就是普通平民,各有目标客户,互不打扰。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喜欢来买她这边的原始产商,因为稀奇又好吃,态度热情,所以生意一直很火热。 卖配方赚到了五十两,她又有钱给自己多争取一个月的户籍文书宽限期。 此时,一辆本该在点心铺停下的奢华马车停在这街边破烂小摊前,马车上的一颗绿宝石在她的世界得值几百万。 但是很可惜眼前这颗宝石镶嵌在车轮里,更气人的还不只一颗,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应有尽有。 随着马车停下,送来一阵香风。 侍女拿下来一张小凳,一个器宇轩昂、俊朗非凡的男子先下来了,穿着紫色交领长袍,头戴镶紫宝石金冠,随手打开一折扇子,冷着脸好似欠了他千八百万的钱,看见裴明珠的模样后更是厌恶地别开眼,好像脏到他的眼睛了。 裴明珠不自觉握紧拳头,什么人啊,有没有礼貌! 随后,马车里下来一个白衣翩翩的女子,长裙曳地,层层叠叠的华丽服饰衬得她优雅飘逸。细白的手准备搭在侍女手上,却被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握住,扶下马车。 美丽女子看见冷面俊男,直接别过脸,带着一丝嫌恶,俊男微微一顿,面色阴沉下来,裴明珠顿时心情爽快了许多。 一山更比一山高,厌人者自有人厌。 不过此时她是客气地笑着的,做服务行业首先就是要笑,顾客看见了才会开心,开心了才会大手一挥买买买。 “两位公子小姐一看就是神仙眷侣,也不知要买几个煎饼果子?”裴明珠的笑容带着一丝谄媚。 此话一出,也不知道说中了什么,男的脸色缓和,带着一丝笑意,女的却冷脸了,一旁的侍女倨傲地吩咐:“来一份就行。” 裴明珠嘴角抽了抽,还以为是个大单,她很快做好了热乎乎的煎饼果子递给侍女,侍女转身温柔地叮嘱美丽女子:“姑娘,小心烫。” 素白柔嫩的手尚未拿到煎饼果子就被一旁的俊男抢过去:“太烫了,我来拿。” 美丽女子面色顿时冷凝,转身走向马车。 俊男赶紧跟过去,轻声细语地说话,越说越大声,二人争执起来。 俊男丢了煎饼果子,指着裴明珠道:“陆氏,你如此不知好歹,我宁愿宠幸街边无盐丑妇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闻言,正在给顾客摊煎饼果子的裴明珠愣了愣,伸出食指向自己:“啊?我吗?” ……………… 裴明珠就这么被侍卫架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而那对随意决定她命运的情侣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没人在意她愿不愿意! 当她看见匾额写着“宣王府”的时候脑子还是晕晕的,她一个市井小人物莫名其妙卷进了权贵间的事情,大约是要没命了。 王府总管派了两个侍女来伺候她,活泼一点的叫月莺,沉稳一点的叫月瑶。 从她们口中得知,俊男是皇帝最宠爱的五皇子,宣王谢元衡,那个女子是他强取豪夺来的下臣之妻陆宛。 而陆宛原先的丈夫被皇帝找个理由流放了。 怪不得两人看起来有一股强制爱的意思,不过她很快就没那么多想法揣度人家的关系了。 因为五皇子告诉她,她现在的任务是和他在陆宛面前秀恩爱,刺激她,让她有危机感,转而回应五皇子的感情,无事的时候就做一点陆宛喜欢的煎饼果子送过去,给她开开胃口。 真是又当工具人又做保姆。 裴明珠白了一眼,什么傻缺追妻手段,不过当侍女捧着三个金元宝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就是绝世的妙计! 照了镜子看着自己十分“安全”的脸,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或者阴谋吧,这不比卖煎饼果子赚钱多了? 谁曾想,才半个月过去,她喝醉酒就把人家五皇子睡了。 回想起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发生的点点滴滴,裴明珠越发烦躁,闭目养神一会儿,朝外喊:“月瑶!” 很快进来一个瓜子脸梳双丫髻的婢女,十六岁左右,这是今夜守值的月瑶。 裴明珠拿她们当妹妹一样,一开始这两个人坚持轮流守夜,还要睡在她床底的脚边,给她吓了一跳,她们说是王府的规矩,怎么劝都不愿回屋去睡。 裴明珠就在外间置了小榻给她们躺着睡,不需要的时候就收起来,也比睡在自己床下的脚踏板上舒服一点。 月瑶守了一晚上看着精神比她还好,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裴夫人,热水已经在隔间备好了。”月瑶轻声道。 裴明珠小脸一红,昨晚喝醉了,太过放松忘记把这丫头支走,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立马抠出一个坑埋了自己。 第2章 到处请罪 裴明珠披上里衫起床卷起一头秀发,她现在的头发长度只到胳肢窝,长衫之下空荡荡,若隐若现的衣衫下两条笔挺的长腿,此时却有几道意味不明的红痕。 月瑶低着头不敢看,一声不吭。 裴明珠见状,一时哭笑不得,她转身进了隔间盥洗,快步来到铜镜前照一番。 嗯,还是一如既往的丑,只是肌肤有些褪色变白,想来是昨晚出汗太多。 翻出抽屉里面的小盒子打开,里面还有五瓶凤仙花汁,她拿出一瓶倒入浴桶里,掀了衣衫泡进去。 裴明珠在浴桶里闭眸静静沉思,现在要努力扮演好情感催化剂的角色,促进宣王与陆宛的感情,这样才能苟住小命。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人要活得明白,就必须要有清晰的自我认知,从她进宣王府的那一刻起,就身不由己了。 她明白一旦拒绝这个角色扮演,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至于陆宛,想起那个清冷的女子,她不免愧疚,她在宣王眼中看不到爱意,只有浓郁的霸占和欲望。 想到这里,她更可怜自己,背井离乡来到异世界,丑成这样子还能被权贵看上做个工具人,未免太荒唐了。 她连自己的都保不住,哪儿有资格怜惜人家宣王的心尖宠? 先利己,再利人,后利天下。 既然来了,就先给自己整点好处,没钱寸步难行,更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想到藏在床板下的三个金元宝,裴明珠好受了不少,若是离开的时候能带走就好了,估摸一下重量能在现代换八十万左右,够给村里修一条柏油公路了,要是有剩余就在村里安装几个太阳能路灯。 思绪开始慢慢散发,她想起村里淳朴善良的娘娘叔叔们,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就剩她和村里一个树先生是年轻人,平时大家都拿她和树先生当孩子疼,也不知道她失踪之后谁来带他们发家致富。 裴明珠又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与慈祥的奶奶,她是小康家庭的独生女,爸妈都是老师,奶奶是画家,从小被全家捧在手心娇养,但她不娇气,反而敢想敢拼,所以才会义无反顾投身乡村振兴的基层,难以想象听到自己失踪的消息他们该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第一次痛哭出来。 哭完之后,泪水打湿脸颊,冲掉一点凤仙花汁液,在脸上留下两行白痕,十分滑稽,裴明珠捧着洗澡水反复清洗几遍,又照了照镜子,肤色恢复均匀的黄,满意地换上衣服出去了。 她现在要做的是在宣王府中求生存,第二是趁机多赚钱,第三最好是利用宣王府的势力打探回家的路,这三样无一不与宣王紧密相关,她得把人哄服帖了。 从隔间出来,月瑶上前用毛巾帮她擦干头发,细瞧裴明珠的脸色,眼眶有些红肿,只怕刚才听到的声音不假,她在里面哭了。 裴夫人容貌丑陋,肌肤蜡黄,上下打量,唯有身段不错,身娇体软,前凸后翘。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她性格也很好,至少对她和月莺比其他夫人对奴婢好多了。 从隔间出来后,感觉她的肌肤似乎更黄了,衬得那双若含春水的丹凤眼更加黑亮,看着像贫苦人家出身,可是五指细嫩,贝齿整洁,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只有一些新伤,怎么看也不像长期劳作的样子。 月瑶思索间,扯痛裴明珠的头发,听得她皱眉“嘶”了一声,连忙跪在地上乞饶:“裴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裴明珠汗颜,这个世界的人动不动就要下跪求饶,一开始吓得她不知所措,索性立马跪了回去。 遭到了刘夫人的耻笑,觉得她下等出身,不懂规矩居然跪奴婢。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权贵千金小姐,而是一个路边卖煎饼的市井小民。 现在的她极力隐忍内心不适,淡淡地叮嘱:“往后在我这里不需要跪,再跪就扣月钱。” 正胆颤的月瑶面色一滞,拍拍裙子,连忙站起来:“多谢夫人。” 裴明珠一边拿起毛巾擦拭头发,一边吩咐月瑶下去休息,值了一晚上的班,总该累了吧? 月瑶见裴明珠没怪罪她,连忙退下去,犯了错的她可不敢继续杵在眼前招惹人,似兔子般跑出去。 擦了一会儿头发,手腕有些酸痛,没有吹风机真的不方便。 此时,月莺走进来,梳着与月瑶同款双丫髻,小圆脸上挂着笑容,与月瑶的古板脾气不同,月莺俏皮可爱,一进来就拿出一块新的棉巾子帮她擦拭头发。 “夫人昨晚受累了,让奴婢来帮您吧。” 月莺话一说完,裴明珠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月莺没瞧见,继续得意地夸耀:“夫人您没瞧见刘夫人今早的脸色,跟糊了狗屎一样臭,这下看她还拿什么笑话您。” 刘夫人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宣王府没有王妃,也没有侧妃。 除了陆宛,就她出身最好,可惜宣王除了去陆宛的芷兰院,就是叫她陪着一起逛花园刺激人家。 根本不搭理其他夫人,但也因为宣王从不留宿芳华院惹来刘夫人多次讥讽。 裴明珠情绪稳定,任她们如何嬉笑怒骂都是一副客气又疏离的笑容,但年纪小的月莺却记仇。 陆宛身份高贵,是博阳侯的庶女,裴明珠则是市井出身的小人物,柿子挑软的捏,刘夫人自然拉拢其他夫人挤兑自己。 更何况自己长得貌丑无比,对比之下更加不明白宣王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别人不知道,裴明珠却明白,宣王要通过她展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利,王府后院的女人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要像裴明珠一样来讨好他、谄媚他,而不是给他甩冷脸子。 他想宠爱谁,谁就能在王府后院活得光鲜亮丽,哪怕是裴明珠这样的无盐女也能压在京城第一美人的头上作威作福。 没错,的确是作威作福! 裴明珠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就是媚上欺下的跋扈宠妾,当别人看见这么丑的女人只需要谄媚逢迎王爷就能获得宠爱,在王府后院称王称霸,其他女人觉得自己肯定行,纷纷效仿。 但她的戏是演给孤高冷傲的陆宛看的,就像电视剧里特立独行的女主被高位的嫔妃扇巴掌、罚跪之后燃起斗志,从而主动献媚皇帝获得权力一样。 宣王要的就是陆宛主动献媚而非强迫。 他有时间、也有耐心与其慢慢周旋。 结果一番操作下来,冰美人不为所动,在宣王的授意下,她昨日叫陆宛来给自己斟酒。 然后类似卷帘打翻琉璃盏一样,她动了手脚打翻了酒盏栽赃给陆宛,本意是设计陆宛含冤向宣王解释,宣王再呵斥一番。 裴明珠心虚哭着认错,替美人洗刷冤屈后拉近二人关系,结果陆宛懒得辩解,直接跪在院外一个时辰赎罪,这下她可算是出大风头了。 宣王不仅没处罚她,还在这里过夜,这也造就了月莺这小丫头现下非常嚣张的嘴脸,她认为宣王对裴明珠的宠爱胜过陆宛。 其实是人家酒后乱性,还没回过神来,要是回过神来哪里有她好果子吃? 裴明珠也明白她和陆宛哪有什么恩怨纠葛,自始至终都是她在挑衅人家,罪魁祸首就是宣王。 这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命都握在人家手里,只好假模假样扯头花、演演戏。 当不好感情催化的工具人就等着被换下来,在偌大的后院旮旯角自生自灭吧。 不过她也明白,陆宛一旦真的委身宣王,二人情感升温,大概率会在他们新婚夜把自己杀了助兴。 求生欲满满的她做得也不算很绝,至少现在她已经吩咐月莺准备好膏药亲自送去芷兰院。 “夫人,您管她做什么?如今王爷无子,您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王爷的心,生下一儿半女,往后在王府就站住脚跟了。”月莺噘着嘴不服道。 裴明珠看向镜子里面的女子,脸上一大块肉疤、黑黑的痣、还有鼻梁一片雀斑、黑黄的肌肤,不禁自嘲般笑了出来:“昨晚只是一场意外,不会再有下次了。” 给裴明珠挽了发髻,插上金步摇,打扮得再好看,配合一张丑脸总是会令人倒胃口。 但月莺对裴明珠有滤镜,只需要遮住面容不看脸,夫人就是一个美人。 用完早饭之后,月莺不情不愿拿出王府最好的活血化瘀膏,再拿一盘新鲜出炉的点心,随着裴明珠步行前往芷兰院。 过去的路上,偶遇刘夫人带唐夫人散心,这两人是表姐妹,家中倚靠宣王府办差,刘夫人觑了一眼月莺手上的食盒子,讥讽道:“哟,裴妹妹这是去看望陆妹妹?” 裴明珠笑了笑,这两个不过是被挤压生存空间而竖立起刺儿的可怜女人罢了。 “是啊,我昨夜醉酒无状,唐突了陆妹妹,特意去致歉。” 唐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轻蔑:“昨晚,裴姐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吓得妹妹我一整晚都睡不着。” 太阳有些大,跟人扯皮真累,后背都起汗了。 裴明珠直接开口说个大的:“究竟是吓得睡不着还是思念王爷才睡不着,唐妹妹心里有数。” 唐夫人脸色一僵,拧着手帕咬牙气急。 裴明珠直接越过她们离去:“两位慢聊,我先走了。” …… 到了芷兰院时,发现院门紧闭,裴明珠心中疑惑,看了一眼月莺。 月莺得了暗示上前敲门,等了许久,才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打开门的是陆宛贴身侍女梅香。 乍见裴明珠,梅香的面色闪过一丝鄙视,随后恭敬地福身:“裴夫人安好!” “不必多礼,我来看看你家姑娘。”裴明珠摆摆手,欲要进门。 陆宛对前夫一片痴心,被强夺来王府后,宁死不屈,不愿意委身宣王,也不喜欢有人喊她夫人,裴明珠善解人意,平时只喊她一声“陆姑娘”。 梅香眼神闪烁不定,恭敬回答:“裴夫人,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大约是昨晚真的伤到人家的自尊心了,此时不愿意见她也是正常的,从月莺手里拿出食盒交给梅香。 温声叮嘱:“里面有上好的活血化瘀膏,还有陆姑娘平时爱吃的桂花饼,你拿去给你家姑娘,顺便帮我说一声对不住了。” 梅香接过食盒,砰地一声关上门。 裴明珠碰了一鼻子灰,月莺气愤不已:“如此无礼,要是让王爷知道了,非要他们好看不可!” 裴明珠苦笑着,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她这边安抚过了冰美人,还要去宣王那边请罪呢。 “去问问盛康海,王爷回来了没有,一会儿准备点心去找王爷。”裴明珠吩咐着。 月莺内心一喜,夫人知道讨王爷欢心就行。 实际上,裴明珠有些忐忑,她是去请罪的,也不知狗王爷会不会追究她的责任。 …… 芷兰院内,梅香气呼呼地走入屋内,屋子里有一个年纪大的嬷嬷和一个年轻丫鬟,她们都是跟着陆宛从博阳侯府出来的心腹。 贵妃榻上一个婉约清冷的女子正在看书,见她气急的模样,不免笑问:“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梅香放下食盒,打开盖子,端出一碟点心和一瓶药膏:“喏,还不是芳华院那个丑八怪上门挑衅了。” 陆宛脸色微怔,又问:“她说什么了?” 梅香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说:“她说对不住姑娘了。” 陆宛莞尔一笑,裴夫人的确是个有趣的人,一面替宣王屡屡挑衅为难她,却也不是真的做到绝处,为难她之后第二天又来赔礼道歉,这是个聪明却又身不由己的女人。 梅香见状,蹙眉不平道:“姑娘,你还笑!” 陆宛收敛笑容,只叮嘱着:“人家是真心道歉的,往后不必为难她,有些事情,对于困在后院的女子皆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去做,只盼我能一直是我。” 一旁的丫鬟春香似懂非懂:“姑娘一直都是姑娘啊。” 陆宛也不解释,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一直是我。” 稍年长的冯嬷嬷心思凝重,沉着脸劝解道:“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做自己呢,尤其是需要依附他人生存的女子,既然有高枝,何不顺势而为,攀上一攀,借势博得一番天地?” 陆宛脸色冷下来,略有些悲伤道:“是啊,总是要依附他人才能存活,可是嬷嬷,此枝不是我想攀的那一枝呀。” 冯嬷嬷面色一紧,连忙看向窗外,见外面无人,压低声音道:“姑娘,柳三郎已经被流放去岭南了,你就忘了他吧。” 回想起那个如谪仙般的人物,年少中举、状元及第,何其意气风发,昔日夫妻鹣鲽情深,恩爱非常,就因为在游湖采莲时唱一曲歌谣得了宣王青眼就被抢到王府。 从此家破人亡,夫离子散,陆宛不由得满腔悲愤道: “三郎那么好的人,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第3章 面见宣王 裴明珠这边回到芳华院后又睡了一个时辰,累了一晚上又着实困,现在这个点估摸着也就早上八九点,这个世界的人鸡叫第一声就要起来干活。 身穿这段时间搞得她作息紊乱,不得安生。 补觉起来之后精神焕发,裴明珠先吃了午膳,随便走两步消消食,喊来月莺给她梳妆打扮。 月莺可爱活泼,手也巧,要是搁自己那个世界,足以进剧组做妆造师了。 眼看她花里胡哨地操作一番,加了假发和假髻就绾出一个十字髻,这个世界的服装打扮类魏晋风,梳的头发制式也像。 打开妆屉,里面只有两根桃木簪和一根金步摇,金步摇还是第一天她刚进王府的时候陆宛送的。 反观狗王爷请她做戏除了三个金元宝什么都没有,她又不能真的把金元宝熔了给自己打首饰,得留着钱打探消息找回家的路。 更何况,她也不能一直待在王府等死,找到机会还是要跑的,还得给自己留点钱财傍身。 “就插两根桃木簪就行了,朴素一点。” 裴明珠极力挽尊,她才不是不想穿金戴银,而是为人朴素! 月莺吐了吐舌头,献计道:“夫人,王爷是个男人,对后宅一向粗心,您缺什么就去找王爷撒娇要,正因为您总是不争不抢,所以王爷才会在外物上亏待了您,厚待芷兰院那位,看人家三天两头寻死觅活的,王爷能不多关心她吗?” 裴明珠嘴角抽了抽,撒娇?别说撒娇了,就是撒泼都不行。 钱财宝物如流水进入芷兰院,是因为人家真正的心肝就是那一位,而不是她。 俗话说,男人的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她的心声自然无法宣诸于口,只是意味不明地叹口气:“月莺啊,你还年轻,许多事都不太懂。” 月莺一头雾水,眼看着裴明珠进了小厨房,洗手摊煎饼果子。 再出来时,食盒已经装上一份热腾腾的煎饼果子和两份奶茶。 那是她嘴馋自己研究出来的,用浓茶熬煮鲜牛奶,只是没有黑色珍珠,用菠菜和胡萝卜汁混面粉搓出来绿色和黄色的珍珠丸子掩在奶白的奶茶下面,只需要勺子轻轻一挖就能看见圆润的面粉珠子,取了冰块敲碎加进去,在炎热的夏季十分清凉解暑。 月莺上前接过食盒,跟随裴明珠前往宣王居住的临天阁。 临天阁在前院,正值午间酷暑,这个时辰大多数人用过午膳了,准备午憩,她特意挑这个时候出门,无非就是人在酒足饭饱之后会抚慰情绪,也容易困倦,不会那么情绪激动,自己待会儿请罪之后狗王爷不会生太大的气。 不过走一段路,后背就冒汗了,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经过的下人们纷纷侧让,待裴明珠走远之后又聚在一块嘀嘀咕咕她丑陋的容貌。 说起来,在这个以出身论阶级的世界,裴明珠的身份还不如王府里面的侍女,好歹是清白人家出身,而她身份来历不明,无父无母,面容丑陋,乡野村妇能飞上枝头做宠妾,那其他人也能做,于是就形成这样的风气。 人人鄙视她,人人都想探究她的得宠秘籍,恨不得以身取代,然后再酸言酸语背后蛐蛐几句,无非就是丑人献殷勤,怎么当上宠妾的,又聊到了床榻上的过人之处…… 无聊至极! 可惜,她现在在狗王爷眼里还有可取之处,暂时无人能替。 来到临天阁,远远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盛康海,约莫五十岁左右,微微佝偻着身子,阴柔的面目笑眯眯,带着略微慈祥和善。 这是宫里出来的宫廷内监,裴明珠对阉人没啥鄙视,尤其是对大佬身边的小喽啰,看似低人一等,实际上人家进个谗言就能左右你的命运。 况且,大家本质都是打工人,谁比谁高贵呢? 裴明珠大老远就扬起笑脸,寒暄问好:“盛总管,好久不见,天气炎热,我给你带了点解暑甜品。” 月莺颇有眼色地打开食盒,递一碗奶茶给盛康海。 盛康海眼前一亮,不知这是何物。 裴明珠颇有眼色地解释,没有显摆,只是平静地陈述:“这叫珍珠奶茶,我做的甜饮,想拿来给王爷过过眼,顺便让盛总管也尝尝。” 盛康海十分感动地接下,裴夫人讨好王爷的时候也不忘记他们这些奴仆,态度也好,更没有对阉人的倨傲鄙视。 虽然容貌丑陋了点,但是人家心灵美啊。 “夫人辛苦了,多谢夫人。” 盛康海诚挚感谢,得了好处自然要回报几分。 他觑了一眼屋内,压低声音说:“王爷此时在为梁州旱灾的事情烦忧,夫人说话的时候仔细一些,不要触霉头了。” 裴明珠得了暗示,笑道:“多谢总管。” 说完,接过月莺手上的食盒轻声入内,月莺则自觉地与盛康海站在外间。 裴明珠入了内间,一股凉气扑面袭来,屋子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珐琅七彩陶瓷缸,堆满冰块,而狗王爷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看着有些困倦,身前的桌案凌乱摆放折子和书籍。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眸,狭长的眼眸带着一丝疏离,薄唇轻抿,看见是裴明珠之后很意外,想起昨晚种种,不由得脸色阴沉下来。 眼前的女子无疑是丑陋的、谄媚的、狡诈的。 可他昨晚偏偏酒后乱性要了她,醒来时看见那张难以入目的脸,他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被下药了,让盛康海反复查验了昨夜的饮食器具,皆是一无所获。 他心中生出了挫败感,不禁鄙视自己居然会对这样的女人下手。 回忆昨晚,二人喝酒喝疯了,载歌载舞,还让陆宛评判究竟谁跳得好,陆宛不擅舞乐,只擅长诗词,冷着脸不置一词。 当时看见陆宛的冷脸,他火气一上来,就对裴氏亲了下去。 看见裴明珠来了,他冷声问:“你来干嘛?” 裴明珠也不怵,她早已学会察言观色,此刻狗王爷并没有真的生气,她大着胆子福了福身子:“见过王爷,妾身做了新甜品,特意拿来给王爷尝尝。” 说完,自顾自上前打开食盒拿出一叠煎饼果子和一碗奶茶。 谢元衡好奇那碗奶白的水,问这是什么,裴明珠又解释一遍。 入口尝了一下,凉爽不甜腻,用勺子搅拌一下,看见黄绿色的丸子在底下,裴明珠解释这是珍珠丸子,谢元衡尝了一口,入嘴弹滑,很是新奇。 一番服侍下来,谢元衡心情好多了。 裴明珠见机行事,暗暗掐了一下大腿,顿时红着眼跪下来求原谅。 虽然她也不是很想跪,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是在两位权贵之间辗转求生的小人物。 她扭着帕子掩面啜泣:“妾有罪,请王爷治罪。” 谢元衡放下碗,疑惑问道:“你何罪之有?” 裴明珠及时用帕子抹掉眼泪,以防泪水冲掉脸上凤仙花汁的伪装。 一面琢磨着话术,一面悲戚道:“昨夜妾身醉酒误事,让陆妹妹斟酒服侍,还当众罚跪,妾身酒醒了之后深感懊悔,第一时间送去膏药致歉,可是陆妹妹好像病了,不见人,思来想去,妾身还是来这里向王爷请罪。” 谢元衡也想起来昨晚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他的心绪都被和裴明珠睡一觉给打击到了,无暇顾忌那个性子倔强的女人。 如此一想,好像还真有这回事,仔细琢磨一会儿,开口道:“那就罚你禁足半月吧。” “谢王爷。”裴明珠低声道。 狗王爷想起心尖尖受了委屈,放下手上的事务,立马抬脚走出去,到外间的时候,听见他对盛康海说:“去芷兰院。” 步履匆匆,甚至都来不及喊裴明珠起来,她还在跪着呢! 狗东西! 裴明珠气呼呼自顾自站起来,收拾好桌上的碗碟,提起食盒走出去。 倒也不是狗王爷心大 ,抛下她和一堆折子文书在一块,而是屋内站着两个小太监,门外站着四个守卫,处处都是眼线,她根本没机会乱动东西。 在屋里都是这样严密的监视,更别提外院了,所以她一开始刚进王府的时候打算拿走三个金元宝就爬墙跑路的主意瞬间就熄灭了。 只能苦哈哈陪着狗王爷演戏追女人。 话说回来,狗王爷也没说什么时候开始禁足,现下才正午,先活动一下去看点好戏,晚上再禁足不过分吧? 毕竟强取豪夺的戏码她只在电视剧和小说看过。 思索间,走到了分岔路口,裴明珠带着月莺直接往芷兰院而去。 月莺疑惑,出声提醒:“夫人,咱们芳华院在这边。” 裴明珠摆摆手,神秘莫测道:“我当然知道,咱们先去芷兰院看点戏。” 月莺机灵活泼,自然能懂她话中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喜欢吃瓜,尤其是这种肉眼可见十分刺激炸裂的事情。 此时的芷兰院大门敞开,主仆二人悄悄进去,这是个三进的院子,每次来都被这里的奢侈华美给震撼到了。 首先院子两个门环就是金子做的,一路进来,雕梁画栋处处透露着精致奢华有内涵,进了内院之后,假山亭台、流水碧湖、还有一片招蜂引蝶的花圃。 对比只有一进的芳华院,说不嫉妒是假的,不过谁叫这是狗王爷的真正心肝。 来到了陆宛居住的房舍,见冯嬷嬷、春香、梅香站在屋檐下,裴明珠就知道她们被赶出来,里面必定上演着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三人看见裴明珠不请自来,微微蹙眉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一起朝裴明珠行礼:“见过裴夫人。” “不必多礼,起来吧。” 裴明珠佯装大方得体,实际内心早就痒痒起来了,笑道:“我知道王爷来陆妹妹这里,怕他们生出嫌隙,特意来劝一劝。” 冯嬷嬷不由得暗道,他们之间最大的嫌隙不就是你吗?来装什么大尾巴狼?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张嘴却是另一回事:“劳裴夫人挂念,我家姑娘和王爷好好的,怎么会生嫌隙呢?” 话毕,里面传来一阵碎瓷声,还有女人嘶吼:“谢元衡,你滚出去!” 随后女子声音戛然而止,并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裴明珠眉毛一挑,冯嬷嬷的老脸也挂不住笑了,自家姑娘性子倔强又刚烈,只怕在王爷面前讨不到好。 “看吧,我是真心担心陆妹妹才来的。” 说完,熟练地绕到一旁的侧间窗户处,捅开一道缝,月莺也在旁边捅开缝隙,眯着眼睛往里瞧。 隔着一道百宝架,她们透过格子看见狗王爷将冰美人抱在怀里热吻,冰美人憋红脸,不停拍打他的胸膛挣扎着。 随后狗王爷抽身,薄唇上破了一个口子正溢出鲜血,冰美人后退几步,倔强地梗着脖子恶狠狠瞪他,嘴角也有一道血迹。 狗王爷漫不经心地抹了嘴角,看见手上的鲜血,自嘲地笑了笑。 外面的裴明珠早已见怪不怪,对月莺低声说:“我赌他会说,陆氏,荣华富贵你不要,那就做最低贱的奴仆吧!” 只见里面的狗王爷还真的开口说:“陆氏,荣华富贵你不要,那就做最低贱的奴仆吧!” 月莺忍不住噗呲一笑,朝裴明珠伸出大拇指,这是裴明珠教她的手势,代表夸赞的意思。 裴明珠勾起唇角,这个招数屡见不鲜,进王府半个多月来,每次二人一闹矛盾,也不算闹矛盾,是狗王爷单方面大发雷霆,就把陆宛调去临天阁做杂役丫鬟,每天干各种脏话累活,有时候还要受其他丫鬟的冷嘲热讽。 不过陆宛身子不好,是生产留下的老毛病,动不动就晕倒,不到三天,狗王爷就只能把人抱回芷兰院好好养着,如此反复。 看似狗王爷把陆宛困在后院不得自由,其实陆宛也把狗王爷吃得死死的。 真是一对冤孽啊。 第4章 贬为奴婢 冰美人和狗王爷吵了一架,第四次被贬为杂役丫鬟,而狗王爷气冲冲夺门而出的时候,抓到了正在偷看的裴明珠和月莺。 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 裴明珠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是担心王爷,所以……” 话还没说完,狗王爷冷哼一声拔腿就走。 当日整个王府掀起了轰动,先是盛宠的裴夫人被禁足十五日,紧接着是陆夫人又又又又被贬为丫鬟了,此时正在临天阁洒扫。 挡在面前的两座大山倾倒,夫人们蠢蠢欲动,装扮得光鲜亮丽,在外面来回走动,企图与宣王偶遇一番。 不过王爷没偶遇,倒是偶遇了王府总管盛康海,他带着一个小太监捧一个檀木红漆盘子往芳华院走去,那盘子盖着布,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想来是给那个丑八怪的赏赐。 “蛤蟆穿花衣,越打扮越丑。”唐夫人站在池子旁看着盛康海进了芳华院,拧着帕子咬牙道。 旁边的夫人们掩面窃笑,唐夫人的父亲是秀才,平时自诩才高八斗,实际出口粗俗不堪,一时不知众人笑的是唐夫人还是裴明珠。 …… 此刻的裴明珠正在芳华院里纳凉,三张贵妃榻摆在槐树下,主仆三人一人一张,旁边各放一张小几,摆着凉爽的珍珠奶茶和一盘葡萄,优哉悠哉地打着蒲扇,欣赏天边的落日晚霞。 不过裴明珠觉得差点意思,还差一片海洋和一个墨镜。 盛康海进来时无人相迎,再往里走就看见这幅景象,裴夫人还真的是毫不见外,与奴婢同吃同睡,在芳华院当差可真是便宜这两个丫头了。 月瑶与月莺也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这么受宠又随和的主子,虽然自家夫人在陆夫人面前有时候的确挺跋扈不讲理,但对她们没话说。 看见盛康海进来了,二人连忙站起来,拘谨侍立在旁,月莺嘴里的葡萄来不及咽下去,匆匆咀嚼几口,结果呛到了,闷着头咳起来,憋红了脸。 谁家禁足期间还会有人来搞突袭啊? 月莺欲哭无泪,低着头轻轻咳嗽。 月瑶实在惧怕盛康海,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担忧地看了月莺一眼。 裴明珠实在看不下去,放下蒲扇,轻轻给她拍后背,语气里带着一丝打趣地责备:“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月莺哪里是怕人抢,是怕被盛总管责罚,小眼珠子觑了一眼盛康海,低头轻咳。 裴明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盛康海笑眯眯站在不远处,转头轻声斥责:“你怕什么啊,盛总管为人宽和,面慈心善,这里又是我的院子,总不能打卖了你去,是吧,盛总管?” 裴明珠转头看向盛康海,扬起笑脸,在霞光的照耀下,竟然有些看得过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言语之间又吹捧了盛康海。 他的确一开始想私下敲打这两个不懂规矩的丫鬟,但裴夫人维护,那就只能算了,毕竟他也没资格处罚王爷的女人。 有了台阶,这局面就好办了,盛康海吹捧着:“裴夫人礼待下人,外面的小丫鬟都想寻个门路进芳华院当差呢,可惜夫人已经有这两个丫鬟了。” “盛总管客气了,我这里地方小,容不下那么多人,不知总管来这里所为何事?要不坐下来喝一杯奶茶再说?” 在这里待久了,裴明珠说话也开始文绉绉。 “多谢夫人盛情款待,只是王爷另外吩咐了事,不敢耽搁。” 盛康海想起午间那碗奶茶的滋味,的确不错,可惜自己有要事在身,唤了身旁的小太监上前,掀开盖着的盘子。 月莺眼尖,刚才觑了一眼就看见了,莫不是王爷给夫人的赏赐?心中暗含期待。 待将那块布完全掀开,里面是一套和她们一样的侍女服饰,月莺嘴角抽了抽。 “……” 裴明珠不明所以,问道:“盛总管,这是?” 盛康海收起笑容,轻声道:“王爷说您既然喜欢看陆夫人与王爷相处,那就让您看个够,把您的禁足改为去临天阁当差一个月。” 裴明珠如遭雷击,一时懵住了。 月瑶与月莺慌了神,月莺连忙求饶:“盛总管,我家夫人身娇体弱做不了苦力活啊。” 月瑶满面窘迫,回想起刚才夫人一手提一个贵妃榻搬出来的情景,违心地点头附和:“盛总管,我家夫人的确身体不好,最近总是胸闷无力。” 盛康海一时哭笑不得,为难地思索着,解释道:“这是王爷的命令,我也做不得主。” 裴明珠认命地拿起侍女服,咬牙问:“盛总管,不知何时上任?” “现在。” 裴明珠攥紧拳头,狗王爷,你等着! …… 到了夜间的时候,王府又掀起了轩然大波,裴夫人也被罚去做杂役丫鬟,后院的夫人们也很疑惑,这不是陆夫人的专属处罚吗? 连晚饭都来不及入口,裴明珠换上侍女服,梳起双丫髻,不情不愿来到了临天阁,盛总管也不好为难她,只安排了端茶送水的杂务,毕竟期限一到人还是要回去做夫人的。 刚推开下人房门,看见冰美人冷冷地坐在四方桌旁,和她一样的丫鬟打扮,但人家愣是把衣服穿出了清新脱俗,不染尘俗的高雅。 看见裴明珠来了,冰冷的面容闪过一丝错愕,随后正色问:“你怎么来了?” 裴明珠垮着脸,坐在陆宛对面,苦恼道:“狗王爷发癫。” 这一声“狗王爷”令陆宛抿嘴笑了起来,犹如莲花盛放,艳色灼人。 裴明珠暗叹: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左右她也懒得装了,陆宛更不是真心待在王府,既然现在反抗不了,何不组成妇仇者联盟,一起骂几句狗王爷出出气。 “陆姑娘,往日的针锋相对,请你不要计较,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你要知道究其根源,罪魁祸首是宣王那个狗男人,不是我来针对你,还会有别人,至少我也不是真心置你于死地,不过小打小闹,换了别人就不一样。”裴明珠喋喋不休地说着。 陆宛也明白,每回裴明珠得罪她,第二日必来赔罪,也正是因为她雷声大雨点小的挑衅,其他人才会坐山观虎斗,不主动对她出手。 “我明白的,只是你演戏也辛苦了。”陆宛声音温柔,不似外表那般冷淡。 裴明珠对她的好感加深了许多,陆宛人长得美,活得也通透。 尚未来得及聊几句,临天阁的一等丫鬟微雨来敲门,吩咐她们下去做事。 裴明珠去了水房烧水,而微雨带陆宛去临天阁的后房,神秘兮兮,不知道在干什么。 水房的主事王嬷嬷见裴明珠只是来干一个月的活,到时候还是回去做夫人的,也不敢让她做太重的活,怕把她的手弄粗了,只吩咐她坐在一旁,等着王爷唤水的时候再端过去。 所以裴明珠在水房的日子特别潇洒,偶尔讲点笑话逗逗未成年的小丫头,连带着年长的嬷嬷也笑个不停。 谢元衡回来的时候就感觉一向安静的临天阁热闹了不少,远远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 一道清脆的嗓音绘声绘色说道:“话说一家富户诞生麟子,富商一高兴,大手一挥,每人赏赐五百文,那可是五百文呐!结果呆愣的教书先生说:无功不受禄,小生不敢收下。富商说:生子这事你若有功那还得了?” 一时哄堂大笑,乱作一团,王嬷嬷笑出了眼泪,指着裴明珠道:“我原以为来的是个金贵人,没想到竟然是只猢狲。” 此时她们早已打成一团,哪儿有什么尊卑高低,两个小丫鬟笑得花枝乱颤,一人缠着裴明珠的手臂摇着撒娇:“裴姐姐,再说几个,我还要听!” 外面站着的谢元衡勾起唇角,不屑地冷哼,真是个粗俗不堪的女子。 身后的盛康海也抿唇轻笑,裴夫人真是个活宝,去到哪里都能玩得开。接收到了来自主子的锐利目光,盛康海收敛神态,低着头恭敬跟随谢元衡进屋。 水房里面的众人还在说笑,裴明珠昔日在贫困村里就是这么逗长辈们的,如今到这里,这招依然使得上。 微雨推开半掩的门,站在门外冷声问道:“王爷回来了,怎么还无人端茶送去解渴?” 王嬷嬷揉了揉笑痛的肚子,赔笑道:“劳烦微雨姑娘跑这一趟,我们这就送去。” 说完抓了一把瓜子红枣包在帕子里塞进微雨手中,“姑娘辛劳,吃些零嘴解解闷。” 微雨也没计较,只是冷声叮嘱:“咱们在王爷跟前当差就要尽心,若是王爷有个好歹,宫里的陛下娘娘就该担心了。” 言语间暗含威胁与警告,微雨是从皇后宫里调出来的宫女,仗着出身高,平日在临天阁气焰嚣张,指指点点,不过她这话说得在理。 王嬷嬷打了个冷颤,暗骂自己竟然一时得意就放松了,连忙泡了御用的雨前龙井茶塞进裴明珠手中,温声叮嘱:“夫人,您是王爷的人,递茶这种事我们粗人不好进王爷房间,你去送。” 说着,半推着裴明珠往外走,她想起自己好像分配的本来就是端茶递水的活,认命地走向狗王爷的书房。 盛康海依旧站在外间侍立,看见裴明珠来了,连忙弯腰赔笑:“夫人来啦。” 神态谄媚,生怕裴明珠记他一笔,实在是王爷故意为难人啊。 双手端着茶,裴明珠望着厚重的百鸟千山绣帘一时不知如何弄开,盛康海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帮她掀开,笑道:“夫人请!” 裴明珠点点头,迈步入内。 狗王爷刚从宫中出来,身穿交领右衽绣四爪紫色蟒袍,头戴红玛瑙镶金冠,腰佩白玉绦带,宽肩窄腰,广袖飘逸,此时正在用狼毫写大字,远看英俊潇洒,近看却多了一分阴骘孤冷。 也不知道在宫里受了什么罪,回家发脾气。 裴明珠将茶盏放在他的手边,柔声道:“王爷,茶来了。” 谢元衡写完了一个孤字,放下笔,拿起茶盏轻抿,随后皱起眉头:“茶泡得太浓,太烫。” 裴明珠讶异,故作疑惑道:“是吗?妾不知,这就回水房就斥责那几个不用心的。” 抓住话语的时机转身就溜,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冷硬的声音。 “站住,回来!” 裴明珠停下脚步,咬牙转过身笑道:“王爷,您还有何吩咐?” 谢元衡仔细打量她,刚才的背影乍一看是个美人,身姿曼妙,但转过身来却被那张丑脸大打折扣,忽略了其他美感。 看着对方一身丫鬟打扮,还有一副奇丑无比的脸,这种样貌在挑丫鬟第一轮就淘汰了,连王府的门都进不来,也不知当时自己怎么会头脑发热把她弄进来,还睡了。 百思不得其解,谢元衡也懒得去想,开口询问:“你可知我为何要罚你做丫鬟?”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发癫呗。 内心是这么想,开口却是另一番话:“因为陆妹妹产后身子弱,虽然贬为奴仆,但做不了太多的苦力活,之前的刺激不起效,这次换个策略,让旁人因为陆妹妹受苦,这样心善的她受不了就会向王爷妥协。” 谢元衡勾起唇角,想不到这个丑女人还挺会揣摩他的心意,也算聪明,还有点可取之处,顿了顿,再问:“那你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吧?” “妾身知道,妾身会努力帮陆妹妹化解难题,不让她做太累的活,尽量让她在临天阁多待一段时间,与王爷朝夕相伴。”裴明珠端的一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模样。 听到回答,谢元衡眼眸暗了暗,警告道:“有些事情你只需要安守本分即可,别耍花样,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的。” 这个女人太过聪明狡猾,如今安排两人住在一起,怕陆宛斗不过她,还需要警告敲打一番,以免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裴明珠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只怕恨不得泼一盆狗血下去。 谁会对狗王爷起心思,自作多情! 但她此时摸不清这句话大抵有什么含义,反正顺着他说就得了,柔声回应:“妾一定安守本分,绝不逾矩。” 第5章 驱赶着走入陷阱 应付一番狗王爷的临时拷问,工具人的随机考核总算结束了。 裴明珠走出书房时松了一口气,现下到了晚膳时间,她连忙奔回下人房,临天阁专用厨房的人已经送来两份香喷喷的晚饭。 绞尽脑汁应付狗王爷的灵魂审判令裴明珠饿得前胸贴后背,来不及等陆宛回来就自己先开动了,反正她们是分餐制不需要一起吃。 裴明珠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份松鼠桂鱼和蘑菇炒蛋,还有一份老母鸡汤,色香味俱全,比起自己的小院好多了。 可恶,狗王爷院里的仆从居然吃得比侍妾好,天理何在! 事实倒也不是如此,而是王爷的膳食本身就比侍妾好,厨房材料更加精美,仆人们都觉得裴明珠比陆宛得宠,毕竟王爷从不在芷兰院过夜,但是王爷昨晚却在芳华院要了三次水,眼下虽然贬夫人为奴婢,未必不是一种情趣。 于是临天阁专厨的下人就按照王爷的菜色给裴明珠准备,给陆宛的则是普通的奴婢菜式。 裴明珠不知情,只大口张嘴吃着,恨不得吃够本才好。 待陆宛回来的时候,打开食盒一看,里面仅有一碗米饭和一道鸡蛋炒青菜。她也不挑剔,静坐着吃起来,已经上床盖被子的裴明珠却有些心虚,该不会是自己误把陆宛的饭菜给吃了,那份鸡蛋炒青菜才是自己的吧。 昨晚太累,今天又神思疲倦,裴明珠懒得计较那么多,大不了明天把饭菜换回去给她就是,食盒没写名字又放在她的席案上,她当然会误以为是自己的,思索间困倦不已,早早进入梦乡。 直到第二天午饭还是这样的区别对待,裴明珠顿感不对,拉住送饭菜的婢女一问,才知道狗王爷的厨房奴仆是在故意讨好自己,就因为那一夜情。 知道真相后,饭菜再好,也总感觉吃出了一股卖身的味道。 这日,裴明珠坐在水房的水缸旁边,这是整个屋子最凉快的位置,王嬷嬷怕她累着,特意放了茶水点心还有一张软垫,一来就能坐下喝茶吃东西解闷,此时的她正在和下人们侃大山,既然她不干活,那就整点情绪价值哄大家开心。 此时的她正絮絮聒聒地讲述自己扶贫事业的光辉事迹。 “在我们村,我是管事的,就类似村长里正之类,有一次村里发了旱灾,我就鼓动大家进山里找水源,到处开垦挖掘还是找不到,我翻遍书籍,找到了一个好办法。” 王嬷嬷这样的老人就喜欢听故事,紧接着问:“什么办法?” “就是跟着青草走,地势低洼还长青草的地区必定有水源,后来我们找到了水源,打了三口大井,才救活了我们村的苞谷和洋芋。” 苞谷他们知道是玉米,但是不知道洋芋,年轻的丫鬟问:“裴夫人,洋芋是什么啊?” “就是土豆。”裴明珠抿了一口茶,轻快回答。 小丫鬟百思不得其解,又问:“土豆长什么样啊?” 裴明珠想了想,这个世界应该是没有土豆的,她说漏嘴了,看见小丫鬟认真的眼眸,她也不好骗人,双手比了大小:“就是这么大的一个类似地瓜一样的农作物,长在地里面,开的花是黄色的,只有我们家才有,外面没有的。” 地瓜倒是知道的,是西域那边传来的农作物,小丫鬟好奇问:“那裴夫人,你家在哪里啊?” 裴明珠神态有些落寞,情绪不由自主消沉下来:“我不知道,我迷路了,和朋友走散才来到这里。” 小丫鬟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裴夫人的家就像桃花源记的村子一样,出来了就回不去了。” 裴明珠连忙呸几声:“可别乱说,我一定能回家的。” 门外的谢元衡静静地站立,若有所思,桃花源记他知道,讲的是一个渔夫意外进入一座与世无争的村子,被热情款待一番,出来之后再也找不到进去的路。 怪不得之前一直查探不到裴明珠的身份,想来是某个野外部落的族人流落在外,听她的意思,她还是部落的小首领。 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笑,身后的盛康海不明所以。 ………… 一番吹嘘下来,她们知道裴明珠能单扛一袋苞谷,背着五十斤的洋芋时,打水任务就落到她的身上。 裴明珠也不恼,提着两个桶就绕过长廊来到后房水井,却见几个婢女在太阳底下搓洗衣裳。 微雨抱着一堆脏衣服丢进其中一人的大水盆里,那些脏衣服看着像是侍女的,高高堆叠盖住了那个女子的身影,但裴明珠窥见了那人的面容,俨然就是落魄的冰美人! 细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快到午时了,却还让她们在烈日下干活,怪不得之前陆宛撑不过三天就晕倒,裴明珠内心发出好几句国粹小草,提着桶上前。 “哟!这不是陆妹妹吗?”一道轻佻又尖细的声音响起。 微雨看见裴明珠提着两个桶走来,看着陆宛的样子带着些厌恶,换上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要不是托陆妹妹的福气,我还没机会在这里看见你呢,既然你做的是洗衣服的差事,那多我一身不过分吧?”裴明珠神态倨傲地说。 陆宛没有回答,她暂时看不出裴明珠想干什么,只见裴明珠继续说:“我屋里还有一身衣服没洗,劳烦陆妹妹亲自跟我来拿吧,记得洗干净一点哦。” 随后,她看着手上的两个空桶,故作烦恼道:“可我这两个桶怎么办啊,微雨姑娘,劳烦你帮我送两桶水去水房吧。” 微雨冷着脸开口要拒绝。 裴明珠继续道:“水房没水了,王爷又刚下朝,只怕此时口渴难耐,若是王爷喝不到水就难办了,微雨姑娘忠心为主,想必一定能及时让王爷解渴的对吧。” 话到此处,陆宛得了暗示,站起来恭敬说:“裴姐姐,我跟你去拿衣服。” 不等微雨说话,二人就转身离开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离开之后,微雨愤恨地踢翻了一个桶,指了身旁的一个丫鬟,恶狠狠道:“你,挑水去水房!” 丫鬟吓了一跳,看见微雨转身气呼呼离去,松了一口气。 …… 陆宛跟着裴明珠回到下人房,知道她是在帮她解围,温声致谢:“裴姐姐,谢谢你。” 陆宛才十八岁,裴明珠二十,狗王爷二十五,喊她姐姐是应该的,裴明珠是真心要帮她,她应该感谢。 看着陆宛惨白的面容,凌乱的头发,掺着水渍的衣裳……浑身惨兮兮的,像一只流浪猫。 裴明珠顿时紧绷着脸,一看就知道她是生气了,冷着脸发问:“为什么要忍着不反抗?没看出来她们在故意欺负你?” 陆宛低头浅笑:“那又如何,我在这后院活成什么样根本没人会在乎。” “狗王爷在乎,他在意你,只要你去跟他告状,他会帮你处罚微雨。”裴明珠脱口而出,狗王爷虽然看着冷漠,但对陆宛还是关心的。 陆宛收起笑容:“微雨不过是一个婢女,没人吩咐她敢这么对我吗?哪怕不看在王爷的面子,我身后还有博阳侯府,若我真去告状诉苦,那就代表我屈服于他的权势淫威,如了他的意。”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素白的脸勾起一抹苦笑,定定地看着裴明珠说道:“要知道,像你这样的角色,这个后院有很多个。” 闻言,裴明珠渐渐回过味,一时惊心骇神。 这段时间演戏演着演着……她居然忘了,狗王爷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她还真的把狗王爷当做审判的真主,事事都要求他主持公道,却忘了这后院中,最大的不公就是他带来的。 裴明珠心神骇然,想起她看的一部后宫戏,里面的女人为了争夺宠爱和权力不断向皇帝献媚,而皇帝什么都知道,却纵容一切的发生,因为他是被讨好、获利的那个人,女人们追逐利益互相倾轧看不清真相,只有女主真正弑杀了压迫她们的人。 更可怕的是,裴明珠开始追逐权力以保全自身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半个多月就被这层权势的幻象迷住了眼,并奉狗王爷为公道标杆。 权势的影响何其可怕! 若不是陆宛此时点醒了她,她就在无形中自我潜移默化成为权势的伥鬼,刚才她还大言不惭劝着陆宛服从权势的规则,以寻求庇护,她感觉自己的脸皮火辣辣地发疼。 相较之下,陆宛深陷权势的迷瘴半年多,依旧坚持自我,她是个意志坚韧的女子,也是在权势泥沼慢慢陷落的可怜人,终有一日她会被吞没,但此时的她是冷静的、睿智且清醒的。 想起在田埂和叔叔嬢嬢们赶鸭子的经验,每个人站在不同方向驱赶鸭子,只留下一个回家的方向,鸭子唯有走回家那条路才不会遭到驱赶恐吓。陆宛就是那只被驱赶着走向宣王的鸭子,而她却是驱赶的一员。 并且,整个王府,都在驱赶陆宛,她忽视了自己并不是唯一,心海顿时掀起巨大的波涛骇浪,久久未回过神。 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高级的强取豪夺! 宣王这狗东西手段真高明,无需做什么,一身清清白白,手上干干净净,只需要展示权势,陆宛就会被不断驱赶走向他的怀抱。 玩弄人心,挑衅人性,何其阴险! “你被抓来这里,博阳侯府不管你吗?你的爹娘呢?” 裴明珠不明所以,都是侯府了,想来也不好惹吧? 这下,陆宛的脸色更加苍白,因洗衣服发白肿胀的双手抖着,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噩耗,苦笑着:“爹娘?我的亲娘死了,我的亲爹每个月派人来劝服我嫁给宣王,让他能借势拿下江南总督的官位,人人都说,王妃之位天降福运,我却觉得不如天上一坨鸟屎。” 冰美人说着粗俗不堪的话依旧如此悦耳,人美说什么话都不会太难听。 裴明珠不由自主点头,她也如此觉得。 “更何况,我若做了王妃,他们必然容不下我的孩子,如今留我孩儿一条命,不过是想要挟我。” 一想到可怜的孩子,陆宛哀泣着,犹如芙蓉带雨。 陆宛原先与大理寺正柳庭深两情相悦,夫妻恩爱,成亲两年育有一子,尚不足一岁,生育过后因为某日心情不佳,体贴的柳三郎携妻子游湖泛舟,兴趣使然,陆宛开口唱了一曲小调,碰上了宴请宾客的宣王。 自此,柳三郎获罪入狱,刑狱官员百般暗示把陆宛送给宣王,爱妻如命的柳三郎誓死不从,被捏造罪证判处流放,柳家父母遭不住打击接连去世,柳家人被贬的贬,被废的废,一个欣欣向荣的家族就此陨落。 博阳侯府出面接回陆宛,实际上捏住了她的孩子后转身就用一顶小轿子把她送进宣王府。 那时的谢元衡很诧异,他不过是稍微露出一点意思,并没有真正做什么,所有人都赶着帮他办成事,就连皇帝为了他的名声把所有麻烦处理掉,只在深夜的时候把他喊去斥责一顿。 他感受到了玩弄人心的畅快,达成目的之后,谢元衡看着轻易到手的陆宛顿时失去兴趣,不过她倔强不肯服从的刚烈倒是激起了他的另一番胜负欲,他像个静待狩猎的捕手,慢慢等着陆宛一步步走入他织下的天罗地网,剩下的根本无需自己动手,手下的伥鬼就会逼着她慢慢靠拢他。 这不是爱,是变态的占有欲和好胜心。 裴明珠对陆宛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她什么也帮不到她,甚至被动成为压迫她的一员。只好上前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咱们合作吧!” 陆宛悲伤的神色微微一愣,一滴泪珠自脸颊滑落,抽噎着:“合作?” “对,我在明处保护你,你在暗处掩护我,我们终有一天可以一起离开这个牢笼,放心,我一定帮你带走孩子。”裴明珠信誓旦旦道。 陆宛布满浓雾的心海升起一抹朝霞,潮浪汹涌,滚滚浪花拍打海岸,一向冷静的她,此时话都说不顺溜。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会带你离开,帮你救出柳庭深,然后你们一家三口就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裴明珠看着显露柔弱迷茫神态的陆宛,个人英雄主义和救世主之心冉冉升起,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好像更重了。 陆宛立即回握裴明珠的手,连忙答应:“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6章 皇帝中毒 自从跟陆宛达成结盟之后,裴明珠再也不会担心陆宛会受不住狗王爷的威逼利诱从而沦陷后反过来对付自己,这就是她主动提合作的原因。 去掉隐患后,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付狗王爷,她需要一个契机离开王府,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取得狗王爷的信任,否则眼前的一大片侍卫足以将她困到海枯石烂。 裴明珠此时正端着茶往临天阁的书房走,门外门内都守着许多威风凛凛的侍卫,身着银色铁甲,在日光下冒着寒光,每个人手上拿着红缨长枪,一看就不是王府该有的规制。 领头的侍卫站在屋檐下梭视,鹰目紧盯着裴明珠,她承受着这份慑人的气势,默默低着头,端盘子的手不由自主捏紧,后背直冒冷汗,她在原来的世界接触过最大的官就是在表彰大会上与县委书记握手,但她从未如此紧张。 看着远处的小婢女走近,凌文冷声呵斥:“站住!” 裴明珠冷不丁吓了一跳,她以前进去可从来不需要盘查,这人怎么回事?不由抬头狠瞪他。 凶什么凶? 小婢女抬头一刹那,他的确被震慑到了,这个小婢女脸颊有一块如被刀削掉一片的肉疤,满脸密密麻麻的雀斑,嘴角一颗大痣,那一双烟波浩渺的凤眸勉强入眼,瞪得又大又圆,清凌凌的像一只波斯猫的眼睛。 只是面部的丑陋遮掩了眼睛的美感,也不知宣王府的管事怎么回事,竟然招了这么丑的婢女,他被丑得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举止畏畏缩缩的小婢女被自己吓了一跳,现下又毫无规矩直视他,凌文深觉这王府婢女散漫无礼,行举失仪,也不知宫里的管事嬷嬷怎么调教的。 这时候盛康海连忙从屋内出来打圆场:“夫人您来了。”转头对凌文笑道:“凌侍卫,这位是我们裴夫人。” 夫人?这是宣王的女人?凌文蹙眉,打量裴明珠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宣王的审美和情趣越来越刁钻了。 “我等奉命看守宣王,饮食器具都要经过检查才能入内。”说着,凌文从袖口拿出一根银针。 盛康海不敢阻拦圣命,只好让开,抬手掀开茶盏盖子,笑道:“凌侍卫,您请。” 凌文将银针放进茶盏搅拌一会儿,拿出来细看无恙后,摆摆手让行:“进去吧。” 盛康海领着裴明珠步入屋内,一边压低声音对她说:“陛下遇刺,派了御前侍卫保护各位皇子,夫人最近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以免粗手粗脚的汉子冲撞了您。” 皇帝遇刺了?裴明珠神态讶异,询问道:“盛总管,那为何把皇子看管起来?难道遇刺与皇子有关?” 盛康海只摇摇头一言不发,面露难色,甚至略微带点委屈。 裴明珠见状更加不解,继续说:“和王爷无关?但是王爷受到牵连了?难不成是和后妃有关?” 裴明珠刚来的时候就摸透了大贤王朝的背景,当今皇帝泰景帝现有四个皇子、两个女儿,宣王排行第五,第四个皇子五年前意外身亡。而宣王的母亲是个平民女子,芳龄早逝,皇帝疼惜他幼年丧母,带在身边教养,所以比起其三位皇子更受宠。 “是后妃刺杀皇帝,还是一个有皇子的后妃?”裴明珠大胆猜道。 所以皇帝囚禁皇子,待调查真凶之后再做决断,可偏偏宣王无母,连带着一起受罚,所以盛康海在为自家王爷委屈。 话毕,盛康海连忙求饶道:“哎呀,我的小主子,您就别猜了,天家皇族的事情,不是咱们普通人可以揣测的。” 说着,掀开绣帘,让裴明珠进去。 今日的狗王爷有点沉闷,骨子里的阴骘冷漠完全显露出来,他背着光坐在暗处,手心摩挲一个羊脂白玉,白玉上雕刻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细看品质一般,紫色穗子有些旧了。 裴明珠感觉狗王爷今日心情有些不好,放慢脚步,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细声说:“王爷,茶来了。” 谢元衡抬起头,英俊的脸庞在光线下半明半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明珠见他不说话,福了福身子,连忙转身出去,懒得在他跟前触霉头,刚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 “去把陆宛叫来。” 裴明珠顿了顿,只好转身恭声道了声“是”,飞快走出门后看见盛康海担忧的神色,一时不知说什么,转身离开。 …… 王府后院虽然与外界难接触,但是消息往来不曾断绝,只要有心打探,还是可以知道外界发生什么的。 陆宛此时已经收到家书得知了原委,家人叮嘱她万事小心,每次的书信往来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知买通了王府多少人,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微雨气势汹汹来下人房敲门,颐指气使道:“陆宛,你今日的衣服还没洗完,谁给你的胆子躲在房间里不出去?” 房门砰砰作响,陆宛也不理会,翻出火折子将信件点燃。 门口传来另一道女声:“是我让的,怎么了?陆宛没洗干净我的衣服,我罚她在房中跪着,你对本夫人的惩处有意见?” 裴明珠大摇大摆自连廊末端走来。 听见“夫人”二字,微雨脸色白了一圈,面色没有显露不满,但紧紧捏着手心。 裴明珠面目丑陋却得宣王宠爱,平日霸占着王爷恩宠,只有陆夫人才能与其抗衡一二,也就致使裴夫人总是针对陆夫人,忆起她昔日种种跋扈行径,想来陆夫人在她手底下也不好过吧。 微雨轻轻吐了一口气之后福了福身子,轻声说道:“裴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既然陆氏已经由夫人惩处,那奴婢就不僭越了,奴婢告辞。” 微雨低着头快步离开,裴明珠觑了她一眼,狗王爷从未在芷兰院过夜,所以陆宛在下人们心中是可以轻视的。如今落难,尤其在狗王爷的暗示下,像微雨这等出身高的奴婢就可以任意欺凌她,而自己这样表面有宠、有雨露恩泽的对象哪怕落魄了也是一种乐趣而非困境,故而他们不敢欺辱。 想到这里,裴明珠叹了口气,跟狗王爷睡一觉影响还真多。轻轻拍拍门,喊道:“陆姑娘,是我。” 很快屋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陆宛打开门,她白嫩的双手还有些红肿。 裴明珠借着惩罚的名义让她在屋里休息了三天,一有人来请她去干活都被裴明珠出面打发走了,毕竟她在狗王爷面前说了帮他针对陆宛,做做表面功夫就可以,又不会真的来监视她是不是真的折磨陆宛了。 这几天她的恶毒形象直接拉满,是以最近丫鬟们都不敢靠近她,就连爱听笑话段子的水房同事们也不太敢跟她开玩笑了,似乎想起她是王爷宠妾的身份,毕恭毕敬的,除了必须去给狗王爷端茶送水,其他事情她一碰,同事们就来阻止,这不让干那不让干。 无敌是多么寂寞~ 在水房的日子就跟老佛爷似的,精致茶点不重样。 裴明珠握住陆宛的手,翻来覆去看,询问:“今日擦药了吗?怎么还没好?” 侯门千金身娇肉贵,洗了几天衣服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陆宛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道:“抹了,不过我素来身子不好,伤了也比别人好得慢一些。” 她看了看门外,重新关上门,拉着裴明珠坐到炕上,压低声音说:“陛下被御医查出身中慢性毒药。” 裴明珠刚才在临天阁已经知道了,此时并不奇怪,又听见陆宛继续说:“ 此毒是绝子药,一个月前御医还没诊断出来,是最近新下的,御膳皆由掌食太监验尝,太监没有中毒,那么中毒的食物就来自后宫,毒药是从陛下最近盛宠的康贵人屋里搜出来的,但她给陛下下绝子药对一个无子的贵人来说徒劳无功,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但康贵人撞柱而亡,线索就断了。” 听到绝子药这三个字,裴明珠内心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电视剧里的女人为了防止其他女人生出儿子,想尽办法打胎,一个人对付一群女人,累生累死。 按她看来,那些女人斗来斗去全都不如这位康贵人聪慧,直接从源头掐断,让男人再也生不出孩子不就好了。 裴明珠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嘴角不翘起来,佯装悲惧道:“这就是王爷被禁足的原因吗?那我们会不会……” 陆宛果断打断她的话:“不会,目前怀疑的对象锁定在几位有皇子的妃子、还有皇子身上,一日没抓到凶手,咱们就不会有事。” 裴明珠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就怕皇帝发疯,直接全给灭了,开个新号重新培养继承人,毕竟皇帝如今才五十多岁,毒治好了还能生。 “不过,咱们的机会来了,陛下中毒休养,皇子们轮流侍疾,前三天是三位皇子,明天就要轮到宣王。”陆宛眼眸迸发出精光,蕴含着希冀。 裴明珠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宣王进宫又不会带走满府的侍卫。 “先冷静一下,咱们要悄悄出府肯定瞒不过府里的侍卫,那些可都是御前侍卫。” 裴明珠不由得暗叹,狗王爷真受宠,皇帝中毒病倒了,还能分出自己的侍卫来保护儿子。 “我有办法瞒天过海。”陆宛神秘地说。 “真的?是什么好办法?”裴明珠眼神一亮,热切发问。 陆宛欲言又止,不肯交代,只含糊道:“你明日就知道了。” 与陆宛聊完之后,转达了狗王爷的命令,陆宛也只是笑笑,换了衣服就去临天阁,只是这一进去,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里面传来一阵歌声,唱的是江南采莲小调,歌声起初清新敞亮,直至黄昏时分就变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带着一丝沙哑。 裴明珠第五次端茶过来,都被盛康海拦住了,狗王爷没有命令,不得入内,她急得在屋檐下走来走去。 凌文看她焦急的样子,好奇问:“夫人与里面那位关系很好?” 裴明珠心中烦躁,来回踱步:“我们关系哪里好了?那位是王爷的陆夫人,我只是怕她在里面待久了,抢了王爷的宠爱,毕竟王爷最宠爱的是我。” 说完,还撅起嘴巴,一副蛮横娇惯的模样,配合那张丑脸,只觉得有些滑稽。 凌文摸了摸鼻子,难以理解宣王以妾为婢的爱好,更难以理解以丑为爱好的独特口味。若说宣王喜欢丑女,刚才进去的陆夫人原先便是京城第一美人,可见审美还是正常的,但眼前这位奇丑无比的夫人却说自己最受宠,真是世风日下人,百思不得其解。 裴明珠等不了,朝着内间娇滴滴喊着:“王爷~王爷~我是明珠啊,明珠求见王爷!” 声音软糯娇甜,凌文头皮一阵发麻,仿佛看怪物一样盯着裴明珠,若是不看脸,倒还算个美人,只可惜,是个香蕉美人,去皮才能食用。 盛康海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姑奶奶,王爷心情不好,您少招他吧。” 裴明珠挣扎着脱离他的手,可盛康海的手就像一根藤蔓,紧紧裹住她的嘴,只能发出呜呜声响。 只听见屋内的歌声停了,一道犹如寒霜的声音响起:“盛康海,让她进来。” 裴明珠甩开盛康海的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越过他迈进内间,扭着身子娇声喊:“王爷~妾身来了。” 盛康海内心一阵唏嘘,难道王爷当真宠爱裴夫人胜过陆夫人?往日有陆夫人在,他可是不召见裴夫人的。 裴明珠入了书房内间,只见狗王爷正坐在桌案前一手揉着前额,皱着眉头作头痛状,而陆宛唱了一下午的歌,涨红了脸,嘴皮干巴巴的,眉眼低垂,额头一层细汗,此刻正站在狗王爷旁边侍立。 裴明珠将茶盏放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挤开陆宛,半蹲着身子仰视谢元衡,细眉微蹙,轻声细语地问:“王爷,妾身一下午都没见到您,着实担心您。” 谢元衡微微抬眸,看见她丰盈的鹅蛋脸上满是担忧,乌黑的瞳仁泛着愁绪,忽略面皮的丑陋,她的这双眼睛是极好看的,像纯真无邪的小鹿。 不等谢元衡说话,裴明珠自顾自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将细瘦修长的手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起来。 起初,被按住命门的谢元衡身子紧绷,放在椅子上的手忽然握紧太师椅把手,极力按压下心中那股子暴动,感受到指腹的清凉之后,缓缓放松下来。 裴明珠的手法十分舒适,她在家是大孝女,奶奶有腿疼的老毛病,于是她“斥巨资”跟中医店师傅学习了一整套穴位按摩。给奶奶按腿,给爸爸按脑袋,给妈妈按腰。在贫困村的时候,她也给几位有腰疼毛病的嬢嬢们按过,手法老练得能开店。 感受到谢元衡的身子逐渐松弛下来,裴明珠轻声细语地问:“王爷,您感觉如何?妾身按的力度够不够?” “嗯,不错,继续。”谢元衡闭眸享受,只吐出几个字。 裴明珠顿时恼火,手上不敢太用力,只暗暗咬牙,眼珠瞟了一眼陆宛,见她神色疲倦,只好柔声开口:“王爷,妾身伺候王爷,不喜欢有人在旁,陆妹妹已经单独陪了王爷一下午,妾身也要独自陪您!” 说完,小嘴一撇颇为霸道,语气轻柔娇蛮,仿若她真的极受王爷宠爱。 “嗯。”淡淡的声音从谢元衡鼻腔发出。 但裴明珠听见了,神态欢喜,对陆宛倨傲地说:“陆妹妹,别站在这里打扰我和王爷了。” 陆宛得了暗示,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谢元衡微微睁开眼睛,望着陆宛离去的背影,眼眸幽暗,闪着一丝寒芒,无人能知他在想什么。 第7章 风向变了 陆宛掀开绣帘出来,盛康海顿时瞠目结舌,按照往常,出来的只会是裴夫人,何时见过裴夫人争得过陆夫人了? 自己莫不是老糊涂眼花了?他暗暗眨一眨眼睛,的确是陆宛没错,陆宛朝他颔首,静静地走出去。 转身出大门时,在屋檐下与凌文面面相觑,二人对视静默了一会儿,陆宛开口:“好久不见,凌公子。” 凌文抱拳见礼:“陆夫人安好。” 这声“夫人”令陆宛脸色骤白,她极力扯出一抹苦笑,在这座深宅大院里自我麻痹久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宣王的侍妾。 凌文抬头,发现陆宛一声不吭走远了,看着背影很瘦,似一抹烟,脚步轻轻地,没有什么声响,致使他都没发现人走了。 盛康海站在内间绣帘处屏息静听,只听得里面一道轻柔软糯的声音响起。 “王爷,这样呢?舒不舒服?” “嗯” “肩膀痛不痛?妾身这里也揉一揉吧?” “嗯” “这边呢?” “王爷,喜不喜欢?” “……” 裴明珠喋喋不休的话语不断响起,偶尔伴随王爷冷淡敷衍的几道回应。盛康海心惊不已,不敢再偷听,这王府的风向要变了。 内间里,放走陆宛之后,裴明珠就没什么心思应付狗王爷了,往日他最烦她啰嗦无趣的话语,不知为何今日格外有耐心,怕不是被囚出毛病了? 素白柔软的手背探了一下狗王爷的额头,一下子被带着薄茧的大手抓住了,握在手心里把玩。 糟糕! 平时洗手洗得勤快,凤仙花汁留不住色,两只手白皙柔嫩,和身体根本不是一个颜色。 裴明珠仿佛被抓住了命脉,僵着身子不敢动,心跳如雷。 谢元衡沉默不语,大手摩挲着她的手腕、手心、手背,一路到指尖,轻轻一捏,指尖泛红像一颗果子。微微一握,柔软白嫩的肌肤就出现一片红痕,松手之后,粉红的痕迹也就晕成一片慢慢散开。 真是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狗王爷把玩了她的手一阵子,也不说话,又不让她走,更不让她继续按摩,不懂一只手有什么好摸的。 裴明珠渐渐不耐烦,看不惯狗王爷却又干不过他,只好柔声娇嗲地说:“王爷~妾身……” 听到这道酥颤人心的声音,谢元衡面色一紧,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揉捏他的心脏,浑身肌肉紧绷,鬼使神差用力拉了她的手,让裴明珠往前一跌,转了个圈,绕过椅背落入他的怀抱。 “啊!”裴明珠发出一声娇呼,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一张苍白俊朗的面容映入眼帘。 满怀温香软玉,谢元衡阴沉幽暗的眼眸垂下来,深深地凝望着她。 二人一时无言,裴明珠不知道狗王爷又要做什么,瞪大眼睛满是惊慌。 谢元衡眼眸微眯变得危险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粗粝的指尖抚摸丰润粉嫩的唇瓣,他发现这处长得也极为好看,不似陆宛的薄唇,她的唇瓣更厚一点,骤然俯身含住,入口柔软可人。 裴明珠顿时六神无主,眼波秋水泛着激荡的涟漪,僵着身子微微挣扎了一会儿,企图让狗王爷看清自己的脸清醒一下。 不知被狗王爷点了哪处穴位,她浑身疲软无力,承受着他几欲窒息的疯狂亲吻。 良久,裴明珠感觉自己的嘴皮快要发麻了,狗王爷才松口,冷峻的面容晦暗,仿佛酝酿着惊涛骇浪,双眼幽深阴沉。 裴明珠没什么恋爱经验,只觉得狗王爷阴晴不定,亲个嘴她还没生气,他就自己先气上了,不就是占了他点便宜吗?这什么臭脾气? 随即身子一轻,狗王爷抱着她大步走入书房的隔间,隔间简单布置了一处休息的床榻,还有盥洗的小室。 裴明珠被放在床榻上后,高大沉重的身躯压下来,她早被亲得柔软无力,只轻轻地将双手抵在谢元衡的胸膛。 这种行为在他来看就是欲拒还迎,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一手将两只作乱点火的小手扣压在头顶处,俯身衔住嫣红的唇瓣。 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偶尔摸到了裴明珠的敏感点,勾起一股痒意,玲珑身躯不断扭来扭去,磨蹭着谢元衡的前身,他的眼眸顿时变得更加深邃幽暗。 若是裴明珠有经验,便知道这是浓厚的欲望而非什么生气,只可惜她现在被亲得七荤八素,看不见谢元衡眼眸中的微微流光。 浑身汗水淋漓,不知不觉间感觉到一阵清凉,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被扒光了,浑身赤裸裸,对比之下,狗王爷则衣衫整齐,压在她身上,一阵羞恼袭来,她不服地用力扒开谢元衡的衣襟,也不知是力气太大还是衣服质量不好,撕拉一声,衣带扯坏了,露出一片强壮的胸肌。 此状在谢元衡看来是为急不可耐,他微微一笑 ,俯身在她耳边,嗓音沙哑低沉道:“急什么?这就给你。” 裴明珠搂住谢元衡的脖子,在他耳旁发出一声轻哼,只需微微侧首,就能看见一副贝齿轻咬下唇,迷离难耐的春色。 盛康海站在外间,听得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媚叫与娇柔的啜泣,偶尔伴随一阵粗重的嗓音轻哄着。 “很快就好,别哭。” 盛康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给其余小太监使眼色,全都出了外间与凌文站在一起,小小的屋檐变挤了,凌文蹙眉疑惑,怎么全都跑外面来了? 盛康海没有理会凌文的目光,抬头看天边的日暮晚霞渐渐消散,而后夜幕降临、星罗棋布,今夜无月,幽黑的夜色只闪烁点点星光,伴着阵阵凉爽的晚风袭来的还有一阵铃铛声。 送水的侍女很快就来了,个个低着头,脚步沉稳,干练有序,凌文暗自点头,这才像王府的婢女,而不是裴明珠那样行举蛮横无状的模样。 一旁的盛康海不禁有些发愁,这是第四次要水了,刚开荤的男人容易沉迷女色,也不知王爷身子如何? 思及裴夫人那张脸,咳咳,也不算是女色,勉强算肉欲之欢吧。 送水的婢女们很快出来,内间依旧没有唤人。 盛康海不由得叹一口气,安排好轮值的人员,自己也下去歇了,一把老骨头熬不起大夜。 夜风微凉,及至半夜时分,裴明珠醒来时,感觉浑身酸软无力。 挣脱狗王爷温暖的怀抱,悄悄站起来走到镜子前就着昏暗的烛光照了照,雀斑和大痣还在,肉疤歪了一点露出一丝原本的肌肤颜色,她轻轻挪了一下位置恢复原状,一如既往地丑她就放心多了。 转身看见熟睡的狗东西,也不知对方什么口味,这也下得去嘴,不会是恋丑癖吧? 反正是他自己上赶着送上来,美色当前,不吃白不吃。 裴明珠迈着酸软的两条腿回到床上躺下,谢元衡迷迷糊糊间大手一揽,将她抱在怀里,下巴靠着柔软的发丝。 落入滚烫的胸膛,裴明珠又累又困,懒得计较那么多,有什么事睡醒再说吧。 一夜好梦。 天边的一抹亮光伴随鸡叫的第一声升起。 谢元衡早早起来盥洗,瞥了一眼还在大大咧咧躺着的裴明珠,任何声响都无法惊醒她,两条手臂压在被子上,丝绸锦缎盖住娇软身躯。 虽然面目丑陋,但这一身皮肉勉强尚可,忆起丰盈腻滑的触感,舌尖不由得发麻,眼眸暗了暗,从盛康海手中接过面巾擦擦脸,又恢复了自然的神态。 用过早膳后,谢元衡带着盛康海离开王府前往皇宫侍疾,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折扇,脚步轻快,神态悠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盛康海吩咐道:“让她回芳华院去,不必在临天阁当差了。” 看着他长大的盛康海察觉王爷今日的情绪似乎变好了,不似昨日一般阴骘消沉,往日王爷总爱找陆夫人排解愁绪,却往往事与愿违,惹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对陆夫人发作,他明白其中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敢提醒,这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但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何必勉强。 不过,转念一想,还好因为陆夫人在街边买吃食时遇见了裴夫人,也算她的引荐有功。裴夫人手段了得,不过一夜就让王爷敞开心扉,心中升起一股敬意,往后要对裴夫人好一点,他应答一声“是”。 盛康海随即对身侧的干儿子小林子低声吩咐着些什么,小林子得了嘱咐连忙点头。说完转头时,看见谢元衡已经大步迈出了王府大门,他连忙小跑着追上去,准备扶着谢元衡登上马车。 谢元衡摆摆手,直接大步迈上去,盛康海连忙坐在外沿,车夫一抽鞭子,马车粼粼向前,左右两列御前侍卫护送着前往皇宫。 …… 此时裴明珠还在呼呼大睡,殊不知王府的风向变了天。 离开裴明珠的月瑶和月莺日子过得十分无聊,裴明珠在的时候,小院事少,多数时间她们主仆三人都在消遣,聚在一起玩一种名叫斗地主的叶子牌游戏。 裴明珠离开小院之后,好似变得空荡荡的,月瑶和月莺坐在槐树下长吁短叹,月莺竖起手指头数了数:“还有二十五天才能见到夫人,可我怎么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啊?” 月瑶稳重,此时也有点绷不住了,试探问:“要不咱们悄悄去临天阁看望夫人?” 月莺眼神一亮,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来,正要出小院门口时,远处迎面走来一群人,看样子是来芳华院,领头的是盛总管的干儿子小林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来干什么。 只见小林子谄笑着催促:“月瑶姑娘、月莺姑娘这是去哪儿?还不赶快去临天阁服侍你家夫人,把她接回来。王爷说,今后裴夫人不需要在临天阁服侍王爷了。” 说着是服侍,具体事实如何小林子不敢直说,夫人做奴婢这种事情,王爷干得出来,他们做下人的可不敢置喙主子的事。 月瑶和月莺大喜,月莺再三确认:“林公公,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林子拍着胸脯保证,“我何时骗过人?你们快去吧,我奉干爹的命令,来布置一番芳华院,干爹说,以前王府事忙怠慢了裴夫人。如今有空了,可不能让夫人住得太寒酸,我必定会让夫人回来之后住上一个富贵窝。” “那就辛苦林公公了。”月瑶不动声色笑了笑。 哪里是王府事忙,不就是夫人出身低微,这些奴婢看人下菜碟,所有好东西都送去芷兰院,如今对方这样打圆场谄媚,定是他们知道在临天阁时夫人更得宠。 果然,不出五日,王爷舍不得夫人受苦就把她送回来了,也没听说送陆夫人回芷兰院。 月瑶喜极,拉着月莺往临天阁小跑。 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裴夫人受王爷宠幸一夜要了四次水,迈入临天阁大门时,她们身为裴夫人的贴身侍婢与有荣焉,腰杆不自觉挺直。 裴明珠一觉好梦,伸着懒腰翻个身,就在床沿旁边看见两个犹如哈巴狗的侍婢趴在旁边望着她,她眨眨眼,立马坐起来扬起笑脸抱住月瑶与月莺。 “我的好月瑶、好月莺,你们怎么来了?” 眼前这两个十六岁的女孩就跟她的妹妹一样,月瑶稳重,此时对于裴明珠逾矩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月莺很自然地回抱裴明珠。 “夫人,你不在的日子,我和月瑶无聊极了。不过王爷说你可以回芳华院了,叫我们来服侍你呢。” 裴明珠惊喜又讶异地问:“我可以回去了?” 两个月一同点头,裴明珠立马掀开被子站起来,“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她早就受够了待在临天阁的拘束日子,两个月扯住她的手臂,目光浅浅打量她身上的衣裳还有鸡窝一样的头发。 月瑶拉着裴明珠道:“夫人,奴婢服侍您洗漱更衣再走。” 裴明珠拗不过古板的月瑶,只让二人站在外面等着,她自己进小室洗漱,简单梳洗一番,两个月帮她梳发更衣,否则这么繁杂的衣服她自己还真穿不了。 只见镜子前的自己梳着高髻,鹅黄色的广袖翩翩,外叠穿一件紫色半袖,袖口还坠着一片珍珠流苏,黛青色的长裙曳地,层层叠叠的饰带衬得人轻灵飘逸。 衣服的质量似乎与往常穿的不一样,她感觉自己此时就像小仙女,想像小时候展开双臂转个圈,却被长裙绊住了脚尖,幸而两个月眼疾手快拉住她,否则她将摔个狗吃屎。 裴明珠讪讪地笑着,两个月见夫人幼稚的行举,也低头浅笑,和夫人在一起,她们总是开心的。夫人与其他人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们也说不上来,反正她们很喜欢夫人就对了。 第8章 一起离开 裴明珠带着两个月前往下人房收拾东西,她心里一直记着陆宛说的今日要离开王府,她让两个月守在门口,偷偷摸摸地扯着陆宛低声问:“安排好了吗?” 陆宛抬眸看了一眼裴明珠,眼神复杂,此人褪去婢女服,换上了色彩鲜艳的华丽服饰,艳光四射,忽略那张脸,此女身段是极美的。 只是她听闻今日的事,不太确定裴明珠是否真的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和宣王的恩宠在外面颠沛流离,她害怕这是一场裴明珠与宣王联手捉弄她的阴谋。 毕竟,给人以希望,又摧毁希望。最能打击一个人的坚韧的内心,当希望破灭了,人也就没了抗争的勇气。 裴明珠见陆宛犹疑不决,开口询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她面色恳切,不像作伪,陆宛叹了口气,都已经到了这步境地,就算被发现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无论如何,她都要拼一次。 “我给家中修书一封,只要让我在望兴酒楼见孩子一面,就答应嫁给王爷,望兴酒楼背后有我一份资金,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出去,甩开仆从逃跑。” 陆宛攥紧手心,继续警告说:“我希望你与我是一条心,但是,我若离不开这里,做了王妃,凭你对我做下的事情,我足以找个由头处置你。” 裴明珠还沉浸在离开的喜悦中,不知道陆宛怎么无缘无故说这种话,拍着胸脯保证:“陆姑娘,你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想离开这里,绝不会拖累你,因为,我想家了。” 裴明珠说得含糊不清,但陆宛感觉到她的那份情绪不似假的,放缓了语气。 “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午时我让梅香去找你,记住,千万不可让人察觉。”陆宛低声提醒着。 “你放心,我怎么可能让人看出来,咱们离开之后,在外面行走需要的户籍或者过所怎么办?”裴明珠细眉微蹙。 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打听清楚了,若要离开所居地就要办理过所,若是没有过所,看守关地的官吏不可放行,而且过所期限只有三十日,过期得去当地官衙换新的,人口流动十分麻烦。 “你放心,我已经托人安排好了。”陆宛身为侯府千金,哪怕被困后宅,办这点事的能力还是有的。 裴明珠大为宽慰,想当初她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不得不多付一倍的钱才能租赁到房子。只要有过所,以后她想去哪里都可以了。 裴明珠躲在房中与陆宛详聊逃离的所有细节,出来后神清气爽,意气风发,她仿佛已经看见奶茶、火锅、电视还有手机在等着她了。 叮嘱好下人不许打扰陆宛之后,带着两个月回去芳华院收拾东西,一路走回去,她就感觉下人们对她恭敬了不少,一进小院的门,被华丽的装扮闪花了眼。 小院门换上了金光闪闪的兽首金环,甫一入内,一股香气袭来,小院的地板被洒扫得干干净净,曳地长裙拖在地上不染尘埃,就连槐树裂起的皮都被处理干干净净,树干光滑。 向左右两个月投去询问的目光,两个月窃笑着,月瑶说:“夫人进去就知道了。” 进了正堂,珐琅彩瓶、陶瓷、琉璃盏、还有名贵珊瑚树应有尽有,裴明珠这辈子见过最华丽的宝物就是在博物馆,没成想不仅在这里看见了,还摸到了。 走到内间卧房,掀开金丝软绸的帘子,入眼是炫丽多彩的琉璃玉珠帘,左右两侧挂着半透明的鲛纱帐,泛着微微波光。 穿过珠帘,眼见她的床换了锦帐,原先的丝绸被子换成了冰凉的天香锦,触摸柔软,坐下去塌下一块,弹软绵柔,就跟席梦思一样舒服。 她的梳妆台也换过了,这个更大更新,左右两端摆放着一盘金簪,一盘银簪、一盘耳坠,连带一对翡翠镯子,款式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狗王爷的书房根本不放奢靡之物,裴明珠以为他是个穷皇子,没想到阔起来这么大方。 “这……这些都是给我的吗?”裴明珠大喜,扑上去一个又一个抚摸这些珍宝,双眼闪亮,狗王爷良心发现了? 月瑶与月莺一齐上前屈膝福了福身子,恭贺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月莺看着最开心,小林子说以前事忙,王府无暇顾及小院,现在缓过来了,自家夫人不需要哭闹争抢,这些珠宝就如流水一般送进来,她就知道王爷最宠爱的是自家夫人,神态得意。 裴明珠开心地拿出两根金簪、两根银簪送给两个月,这两人跟在她身边受了许多苦,她得了好处自然要好好犒劳她们,一起开心。 两个月脸色大变,连忙推辞不敢要,裴明珠疑惑。 “夫人,这上面有宫廷敕造的印记,是御用物品,奴婢不敢要,您赏奴婢一点碎银就好了。”月瑶说道。 裴明珠嘴角抽了抽,有印记代表不能随意贩卖,一旦被发现要获罪,她一会儿就要走了,这么多好东西带不走,也用不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恨!好恨! 她突然想起那三个金元宝,不顾形象直接忙趴在床底摸索,打开包裹在外的布,查看底部有没有印记。 看见金元宝周身光滑无缺才松了一口气,两个月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月莺不解道:“夫人您房里有那么多宝贝,还在意这三个金元宝做什么?” 裴明珠也不会告诉她即将逃跑的事情,让她们拿出一个大一点的荷包,将三个金元宝一起装进去,藏在裙底下。 又翻出自己做生意剩下的钱,原本是要含泪给她们一人一两银子,但是仔细想想,她若跑了必定连累两个丫鬟。 毕竟是两条人命,这二人又是孤儿。 留她们在王府不如一起带出去,谁知道狗王爷会不会发疯要她们的命? 裴明珠攥紧钱袋子藏起来,两个月被她财迷的样子逗笑了,裴明珠不明所以,白了她们一眼,吩咐道:“你们两个一会儿收拾两身衣服跟我一起出去。” 月莺眼眸闪过一丝流光,没想到自家夫人竟然如此受宠,王爷还恩准她出门逛街,心里乐开了花。 两个月携手出去收拾衣裳,裴明珠怕打草惊蛇,除了钱财什么都不带,草草用过午膳之后,她们在梅香的引领下来到后门。 有博阳侯府的帖子,小林子不敢阻拦,只派了下人去寻王爷与盛康海,眼睁睁看着陆宛与裴明珠坐上博阳侯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里,陆宛看见裴明珠两手空空,暗自点头,此女还算聪慧。 街道上车水马龙,叫卖声络绎不绝,往来行人如流水,很少出门的月莺看花了眼,稳重的月瑶也忍不住瞥几眼街上的货品,又见其他婢女、侍卫面目严肃,连忙收回目光。 到达望兴酒楼后门,楼下已经停着一辆青色宝盖马车,陆宛直接领着裴明珠上三楼。 推开门,见一个富态雍容的妇人坐在榻上饮茶,头发梳的油亮平整,身穿靛青色广袖大衫,红黄间色八破裙,宝蓝色的绶带佩饰挂在腰间,左右有婢女打扇。 看见陆宛进来了,连忙放下茶盏,笑着上前亲昵握住陆宛的手。 “乖女儿,在王府可受委屈了?” 陆宛挣脱妇人的手,后退半步福了福,“见过母亲。” 妇人的笑容微微收敛,“咱们母女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只见妇人看向裴明珠,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料缎子,最后看见脸时有些嫌弃。 “不知这位是?” “这是宣王府的裴夫人。”陆宛转而为裴明珠引见,“裴姐姐,这是我的母亲,博阳侯夫人。” “原来是侯夫人,失敬了。”裴明珠没有行礼,她虽然是侍妾但却是皇子的侍妾,不必讨好一个侯夫人,还是一个卖女儿的侯夫人,虽然这女儿不是亲生的,但这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博阳侯夫人面色略微不虞,也没有计较那么多,毕竟她听闻眼前这人是宣王宠妾,自她进了王府之后,力压陆宛成为王府后院第一人,就连宣王也不大去看陆宛了,没成想这二人竟然这般相熟。 “母亲,斌儿呢?”陆宛面露急切,斌儿就是陆宛的孩子,如今不到一岁,养在博阳侯府。 博阳侯夫人笑道:“瞧你急的,彩儿,去叫乳娘抱小公子过来。” 那个叫彩儿的丫鬟得了吩咐,转身去往内间,不一会儿,带着乳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出来。 陆宛见了,含泪走过去,深深地望着孩子,也许是母子感应,孩子哼哼着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陆宛,孩子并不认识她,紧紧抱着乳娘一副怕生欲哭的模样。 母子相见不相识,这种痛苦就像是剜了母亲的心,裴明珠见状,不免唏嘘。 而那边的陆宛早就抱着孩子哭起来,孩子受了惊吓,嚎啕大哭,母子哭成一团。 多愁善感的婢女、嬷嬷跟着一起啜泣,博阳侯夫人也不忍直视,但是一想到夫君的官位,她的心必须硬下来。 待母子哭够了,也熟悉了,陆宛抱着孩子逗得咯咯笑。 博阳侯夫人上前,“宛儿,你看斌儿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未来长大了,若是博阳侯府护不住他,以后还是要仰仗你这个娘亲来照顾的,你明白吗?” 裴明珠听懂了,这是拐着弯催婚,让她松口答应嫁给宣王,狗王爷明明只需要一声令下,怎么都能轻松和陆宛拜堂,可他非要来兴趣和陆宛整一出你逃我追的猫捉老鼠游戏。 可见这人性格恶劣,好玩弄人心。 但孩子失去父亲,失去家族庇护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宣王。 陆宛内心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若不是他,柳家父母就不会双双去世,那是对她犹如亲生父母的长辈啊。 陆宛冷着脸道:“还请母亲给我一些时间和斌儿独处,左右也是今日下决定,必定叫您和父亲满意。” 博阳侯夫人面色松弛缓和,笑道:“那就去内间和孩子耍一耍,我来招待裴夫人。” 说完,还笑着看了一眼裴明珠,暗道,也不知宣王什么口味,居然喜爱裴夫人胜过陆宛。 她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陆宛可是博阳侯府花了大心思培养长大用于联姻的,原本配个小门小户的柳家就亏本。 没想到后面来了大造化,直接被皇子看上,也不枉花了那么多钱精心教养,可是眼前这丑八怪凭什么入了宣王的眼,还能跟陆宛平分秋色? 博阳侯夫人细细打量着裴明珠的时候,裴明珠也在看她,这妇人满眼算计,像是货物一样看着她,着实让人不舒服。 “不必了,我在旁边开了一间房,我和斌儿先过去叙叙旧,至于裴夫人……”陆宛向裴明珠投去一个眼神暗示。 裴明珠得了暗示,突然倨傲地叉腰,傲娇地说:“王爷让我寸步不离地跟陆妹妹,陆妹妹去哪里,我自然也去哪里。” 听得是宣王的命令,博阳侯夫人也不敢强留,看着陆宛为难的表情,劝道:“王爷必定是怕你在外面出事才会派裴夫人来帮你,多一个人斌儿也不怕,孩子活泼着呢。” 陆宛只好松口道:“那好吧,裴姐姐随我来。” 裴明珠跟着陆宛一起出去,转个弯来到隔壁的房间,陆宛一手抱孩子,一手从桌底下抠出一块布包,动作利落流畅。 裴明珠上前拆开,里面是三份假的户籍文书和过所。 “你先拿一份户籍文书和过所离开,就当是你保护我那几天的报酬了。我稍后会自己走,咱们分开行事,你也不必陪着我去岭南找三郎。”陆宛压低声音道。 裴明珠又惊又喜,也不假模假样推辞,果断道:“陆姑娘,多谢你,咱们后会无期。” 说完,迅速拿走属于自己的户籍文书和过所,过所上写的是去北边的郾城,去哪里没关系,只要能甩开狗王爷就是。 先去北方躲一阵子,等到风声过了,她就开始寻找回家的路。 望兴酒楼今日歇业,门窗紧闭,下了一楼,裴明珠喊来两个月,给她们各塞一个金元宝,告诉她们自己要离开了,怕连累她们,嘱咐她们也逃走,至于逃去哪里,裴明珠不想管。 至于她们是告状投诚还是逃跑她都不在意,找个地方把脸一洗,衣服一换,还有谁能认出自己? 两个月慌了神,哭着跪下来求她不要走,尤其是月莺。 “夫人,你在王府的日子多舒服、多富贵,王爷如此宠爱您,干嘛想不开要逃跑,若是王爷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通常反派死于话多,尤其是现下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一刻都不能浪费。 裴明珠急着离开,只匆匆说了一句,“王府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你们想活命,就抓紧时间逃吧,我先走一步。” 马车和侍卫婢女都留在后门,她只需要从前门溜走就行。 说完,脚底抹油似地打开前门,见酒楼前面停下一辆奢华马车,前后仆从数十,谢元衡正撩开帘子与裴明珠遥相对视。 裴明珠瞪大眼,心如擂鼓,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霉运! 第9章 高超的演技 谢元衡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向裴明珠。 裴明珠不知不觉后退半步,内心忐忑不安,她努力暗示自己,别慌别慌别慌! 转头看向正在流泪的两个月,又看了一眼渐渐逼近的狗王爷,咬牙冲上去搂住他劲瘦的腰。 “王爷,你要给妾身做主啊。”声音娇软,百转千回,声声哀泣。 谢元衡不由自主绷紧身子,明知道这女人在故作卖矫,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用力把她从怀中拉开,面色肃穆地沉声问:“怎么了?” 裴明珠瞥嘴,细眉微蹙,委委屈屈的神态配合那张丑脸,令一旁的盛康海不忍直视。 但谢元衡奇迹般忍住了,耐心地说:“受什么委屈了?怎么和陆氏出来了?” 裴明珠想起自己的工具人身份,身为狗王爷的伥鬼,她要帮他看住陆宛,促进陆宛与狗王爷的感情升温。 她告状道:“陆妹妹趁着王爷与盛总管不在家,偷摸出门,我怕她跑了,特意来盯着她,结果她与博阳侯夫人见面了就把我赶下楼,在房间里面嘀嘀咕咕不知有没有说王爷坏话。还有这两个小丫鬟吃里扒外,居然帮着陆妹妹拉我下楼,我这才斥责了她们。” 小嘴叭叭说个不停,说话间,娇软的身躯往谢元衡怀里挤,一手搂住谢元衡的腰,头侧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手伸出食指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月。 月莺天真活泼,听着自家夫人这般倒打一耙,只觉得往日宽容和善的夫人竟然是装出来的,只顾着流泪伤心,夫人怎么能如此污蔑她们? 月瑶沉稳聪慧,若是夫人逃跑的事情败露,别说夫人会得到什么惩罚,她们这些丫鬟定是活不了,她想明白了关窍,也跟着月莺一起哭,边哭边诉苦。 “王爷,奴婢是冤枉的,博阳侯府一个帖子就把陆夫人带出来,行事如此霸道,丝毫不把王府看在眼里,奴婢们是害怕她们人多势众伤了裴夫人,这才不得不把裴夫人拉开。” 裴明珠寥寥几句话,月瑶就直接圆了过去,还将形势夸大,不仅把裴明珠和陆宛摘出来,还把脏水泼给她讨厌的博阳侯府。 真是有什么样的姐就有什么样的妹,月瑶果然和自己一样机灵聪慧,裴明珠暗自为她高超的演技点了个赞。 “原来如此,竟是我误会了你们,快起来吧。”裴明珠顺势而为,连忙上前扶起两个月,月莺打了个嗝,不知怎么演变成这样了,她的脑子拐不过这些弯弯绕绕,还是回去再问月瑶吧。 “既然王爷来了,何不现在就去接陆妹妹回家?”裴明珠转身看向谢元衡。 谢元衡静静地看着这主仆三人一唱一和,戏谑地勾起唇角:“如你所愿。” 裴明珠一头雾水,什么叫做如她所愿?狗王爷大中午的老爹也不伺候了,自己巴巴要来接陆宛,还说是如她所愿? 心里想不明白,但还是跟上去,狗王爷人高马大,长腿一迈,几个阶梯就上去了,她小跑着赶上去,在狗王爷踢开房门的时候上前砰砰砰拍着门。 “陆宛,你出来啊!你有本事偷跑出府见孩子,有本事开门啊,王爷已经来了,还不快开门迎接!” 裴明珠语气嚣张,用力拍着门,随后叉腰大喊大叫。 一整个鲁莽跋扈,粗俗不堪! 两个月看见自家夫人如此模样,红着脸低下头,盛康海也别过脸,内心盘算着要不要请一位宫中嬷嬷来调教一下裴夫人。 谢元衡看着裴明珠的举动,眼眸微微闪过光芒,薄唇弯起,挂着一抹讥讽。 旁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博阳侯夫人被裴明珠的大嗓门惊出来,看见宣王笔挺地站在那里,气势慑人,连忙笑着行礼:“臣妇见过王爷。” 谢元衡只轻轻“嗯”了一声,哪怕态度冷淡也浇不灭博阳侯夫人热情的心,须知这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最有希望继位的皇子之一,若是将来陆宛做了皇妃乃至母仪天下,他们陆家就是皇亲国戚。 不到会儿,甜美的幻想被粗鲁的声音打碎了,裴明珠叉腰继续叫喊着:“陆宛,你出来!” 尖细的嗓音直冲魂灵,博阳侯夫人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百只鸭子在叫,脑仁突突地疼,宣王竟然纵容裴夫人如此无礼 ! 屋子里,陆宛听懂了裴明珠的言外之意,连忙将假文书和过所藏起来,扯乱头发,才慢吞吞开门。 “抱歉,我和孩子睡着了。”语气带着一丝困倦,怀中的孩子还在沉睡。 裴明珠举起手掌正要拍门,可门一打开,二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错愕,这情形却像是要扇陆宛巴掌。 博阳侯夫人上前握住裴明珠的手,厉声质问:“裴夫人,这是我们博阳侯府的千金,岂容你放肆!” 说完,用力甩开裴明珠的手,裴明珠一下子站不稳,后退几步,眉头皱起来,顿时委委屈屈地惊惶着,如乳燕归巢般扑进谢元衡怀中。 “王爷,她凶我!”随即装模作样啜泣着。 谢元衡也很给面子接下来,板着脸厉声呵斥:“陆夫人,陆氏进了我宣王府就是我的人,来去自由我说了算,往后不要随意把人带走,更不许呵斥我的人,下不为例,否则,陆大人的前途可是会被你毁了。” 博阳侯夫人面色煞白,听得谢元衡继续说:“盛康海,把陆氏带回去。” “我……王爷!” 谢元衡搂着裴明珠下楼,博阳侯夫人来不及辩解,人就已经下去了,下楼之前,裴明珠得意地回头看一眼她,那张狂模样气得她发抖。 想不到此人丑陋不堪却能得宣王宠爱,当着宣王的面就敢如此飞扬跋扈,又看向抱着孩子轻哄的陆宛,真是恨铁不成钢! 宣王分明喜欢的就是陆宛,迟迟不立王妃就是在等她松口。现在倒好,被一个丑女抢走了宠爱,不知宣王待她还有从前半分喜爱? 思索间,她上前强势地抱走孩子,陆宛怕惊醒斌儿,不得不松手,依依不舍地望着孩子被博阳侯夫人转交给了乳娘。 “宛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你现在就跟着王爷回去吧。” 盛康海也上前客气又疏离地说:“陆夫人,请吧。” 左右今日已经无法离开,陆宛叹气,最后看一眼斌儿,咬牙转身下楼。 后院门口的马车已经被转换到前院,裴明珠和宣王上了那辆豪华马车,因为来时坐的是博阳侯府马车,归程时,陆宛直接被请上宣王的马车,三个人虽然身处宽敞的车厢,却觉得彼此的呼吸交缠着,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是在拉锯撕扯。 这是什么修罗场? 霸道王爷和他的爱妾闹矛盾,一句话都不说,裴明珠作为第三者,也不好开口煞风景,悄悄窥视一眼,看见狗王爷板着脸,黑得能滴出墨水,她连忙收回目光。 回到王府之后,刚下马车,一场强取豪夺的戏码就立即敲锣开场,想来是在马车里憋久,狗王爷忍不住了,抓住陆宛的手臂欺身上前,一手揽住她的细腰,红着眼问:“陆氏,你当我宣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陆宛倔强地盯着他,清冷的面庞全是恨意,“谢元衡,你害死我的公婆、流放我的丈夫、害我家庭破碎、夫离子散,我恨你,厌你,恶心你,休想让我委身与你!” 恨他?厌他?恶心他?他分明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难道那个姓柳的比得过天家皇子、未来帝王?简直不识好歹! 谢元衡脸色变得阴沉晦暗,幽幽的瞳仁泛着寒芒,“好、好、好。” 狗王爷连说三个好字,裴明珠就感觉不对了,难道狗王爷要霸王硬上弓? “我今日就让你知道,你此生活着最大的仰仗是谁!”谢元衡拉着陆宛走向芷兰院,陆宛个子小,被扯着小跑起来,一边挣扎拍打,一边呼救。 “放开我,放开我,救我!裴明珠!”终究敌不过谢元衡力气大,被拉着离去。 裴明珠想上前阻拦,被盛康海笑眯眯拦住,“夫人,这是王爷与陆夫人的恩怨,还请夫人莫要插手。” 裴明珠脑子一转,哭丧着脸说:“盛总管,王爷不会宠爱了陆妹妹就冷落我吧?” 盛康海眉头微蹙,嗤笑自己多心,裴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只想着王爷,方才他以为裴夫人真的要救人呢。 ……………… 芷兰院,冯嬷嬷和两个香看见宣王拉着自家姑娘进房间,宣王阴着脸说:“都出去!” 主子的事奴才不好插手,她们纷纷低头退出去,冯嬷嬷离开前担忧地看了一眼陆宛,以柔克刚的道理,自家姑娘怎么就不懂呢? 谢元衡将陆宛丢在床上,扯开腰间的扣子,一步步逼近 。 陆宛抱着被子缩在角落,又惊又惧,彷徨落泪。 “别……你别过来!畜生!”陆宛扔出一个枕头,被谢元衡接住,他目光变得幽深寒冷,像窥视猎物一般盯着陆宛。 “畜生?那我就让你知道委身畜生是什么感觉!”谢元衡神色暴戾,面目狰狞,红着眼抓住陆宛的脚往前一拉,欺身近前,扣住她的下巴,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庞,像一只轻嗅猎物的虎。 陆宛眼眸流下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犹如星火点燃干柴,胸腔的火焰直接爆开,她就那么讨厌自己?为什么讨厌他? 谢元衡又悲又恼,通红的双目细细看着陆宛,却又不像在看她而是怀念着什么人。 “你记着,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都别想逃离我的五指山!” “呸!”谢元衡被陆宛唾了一口,侧过脸咬牙忍耐嫌恶,抻袖子擦干净脸上的唾沫。 陆宛露出癫狂的笑容,放肆地扬起嘴角。 “宣王,哪怕你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谢元衡恶狠狠吻了上去,陆宛的唇棱角分明,轻薄惨白,亲起来不如裴明珠的柔软丰润。 想到她,谢元衡一下子兴致全无,可恶,为什么会想起那个丑女人! 谢元衡怒火消了一点,喘着粗气松开陆宛,身下的女人衣衫凌乱,嘴唇艳红,伸长细白的脖颈,无助地流着泪,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何其相似! 他慌了神,连忙推开陆宛,逃跑似地抓了衣服穿上。 ……………… 芷兰院里,裴明珠、两个月还有盛康海与一众下人守在外面,有人神色淡定,有人满脸忧愁。 盛康海察觉王爷今早的情绪被裴夫人安抚好之后,入宫一趟出来又变差了,他当时站在宫殿外,不知道王爷在御书房与陛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爷在宫门口听闻陆夫人擅自离开王府还带走了裴夫人,当时的脸色极差,但心情越差,他的表面越平静,也就遇到陆夫人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不过现在多了个裴夫人。 盛康海看向满脸担忧的裴夫人,如今陆夫人似乎不能安抚王爷躁动的情绪了,但裴夫人尚可,虽然人丑了一点,礼仪教养欠缺,只要对王爷有好处,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留在王府。 哪怕是个无盐丑妇。 想到这里,他向裴明珠露出讨好的笑容,上前问:“裴夫人,不知道新添置的物件您满不满意?若有其他需要,只管吩咐就是。” 裴明珠不好在这时候得罪大佬身边的喽啰,客气地说:“多谢盛总管了,我很喜欢。” 说话间,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看起来十分牵挂王爷,罢了,一门心思都在王爷身上就好,是个可心人。 紧闭的房门这时候打开了,狗王爷匆匆忙忙地走出来,面色带着一丝慌乱 ,从进去到现在也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难道狗王爷昨晚被她榨干,不行了? 直勾勾的视线往下移,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她又被狗王爷抓包了,尴尬地笑了笑。 谢元衡顶着一张黑脸,快步上前扛起裴明珠。 裴明珠轻呼一声,一时天旋地转,才发觉自己离地面十分遥远,狗王爷真高,看着有一米九,没有依仗使她失去安全感,像个落水的人四肢控制不住挥舞起来。 “王爷!王爷!快放我下来!”裴明珠惊慌失措。 突然,狗王爷大手拍打她的臀部,冷声警告:“老实点!” 裴明珠涨红了脸,虽然她是个现代人,但光天化日之下吃她豆腐未免太可恶。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扛着往前走,肚子被挤压得喘不过气。 等回到芳华院,落入柔软的床榻时,她已是涨红了脸、眼冒金星。 还没缓过来,眼前一片阴影落下,伴随一阵大山般的重量压下,狗王爷英俊又清贵的面庞映入眼帘,她很少有这么近距离打量狗王爷的时候,长眉入鬓,乌发玉面,菱唇轻抿着,不生气的时候眼波似含春水。 二人就这么静默地对视,谢元衡忽然轻笑一声,沉哑的声音发问:“好看吗?” “嗯。”裴明珠鬼使神差地点头,清醒过来后羞红了脸,撇撇嘴道:“一般般吧。” 谢元衡咧着嘴笑起来,“那就许你看一整夜。” 第10章 陆宛禁足 次日清晨,裴明珠醒来时身旁早就没了人,听小林子说又去宫里伺候皇帝了。 而陆宛因为擅自出府,被狗王爷下令禁足,没有期限,整个府里都在传裴明珠盛宠,不仅从芷兰院里抢走了王爷,还让陆夫人被禁足,一时风头无两。 她这个嚣张跋扈的宠妾名头算是坐实了。 就连喜欢呛人的刘夫人也不出门了,老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们都明白,哪怕陆宛失宠,也抢不过裴明珠。 裴明珠好奇地打听昨天的事情,月莺解释道:“昨天王爷根本没碰陆夫人,王爷心里有您呢。” 说完,神态得意地笑着,压低声音道:“而且芷兰院的待遇降级特别厉害,今日我看了她们吃的东西,连最次等的丫鬟都不如。” 说到最后,还露出嫌弃的表情。 “是吗?”裴明珠静静地思考着,昨日逃跑失败,幸而狗王爷没发现真相,要不然她现在都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和两个月侃大山,陆宛对她有帮扶之义,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得帮帮她。 纵然她没有成功逃跑,但是至少有了户籍文书和过所,昨日她偷偷带了回来,与帆布袋里面的旧物装在一起,决不能让这两个月知道。 想起昨天的事,又结合刚才月莺暗示的话,知道这两个丫头还在介意,她不免一阵怅惘,得说点什么安抚一下这两个小姑娘,省得她们提心吊胆防备她,万一日后有所动作被她们发觉之后去告密就不好了。 左思右想,终于开口:“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逃跑。” 裴明珠低垂眼眸,继续思考话语:“我只是生气,生气王爷对陆宛那么好,我以为王爷心里没我,才负气逃跑。” 话说到这里,语气还带着一丝委屈,“经过昨天的事情,我才明白原来王爷心里真的有我,我以后会好好待在王府,再也不逃跑了,也希望你们不要告诉王爷,否则咱们的主仆之情就完了。” 月瑶松了一口气,“夫人身在局中看不清,我们做奴婢的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王爷是真的看重您。” 虽然月瑶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喜欢夫人,男人不都是好色看外表的吗?不过自家夫人这么好,王爷应该不会如此肤浅。 月莺昨日回来之后,本来打算以后再也不理夫人了,不过月瑶仔细告诉她其中的细枝末节之后,她就知道夫人定是有苦衷的,继续道:“夫人想开了就好,往后就一心和王爷过日子吧。” 看着眼前这两个心思单纯的丫鬟,暗暗叹了口气,罢了,时代局限思想,说得再多她们也无法理解,不如把人哄高兴,这事就过去了。 她佯装陷入甜蜜幸福,笑道:“只要王爷心中有我,我必定不离不弃。” 说完,裴明珠自己都觉得恶心,一阵寒凉掠过肌肤,冒起鸡皮疙瘩。 ……………… 用过早膳之后,裴明珠特意留了没有用过的鸽子粥与鲜肉饼装进食盒带走,这次去芷兰院带的是月瑶。 月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夫人对陆夫人如此殷勤,明明陆夫人已经失宠了。 裴明珠自然不能说陆宛才是狗王爷心尖尖这种话,说出来月瑶都不信,谁家会像他们这对一样虐恋,你折磨我,我折磨你。 不得不说,狗王爷的确是高手,把驯鹰折翅膀那套用在了陆宛身上。 不管人家已经结婚有娃有丈夫,直接强取豪夺,然后再用孩子做绳子牵绊着她逃不开,最后是各种折辱人格,做奴婢,洗衣服,禁锢自由,吃食变差。然后她这种宠妾时不时上门欺凌,一番操作下来,陆宛没有丝毫黑化屈服,这是何等坚韧的精神品格,想到这里她都要膜拜陆宛了。 总而言之,狗王爷不得好死就对了。 暗暗唾骂几句之后,裴明珠的心情好许多了,昨日逃离失败的郁闷之情一散而空。 月瑶上前轻拍门,芷兰院此时的院门环已经换成了铁环。 砰砰砰! 暂时无人回应,裴明珠驻足等待一会儿,院子内有脚步声传来,开门的还是梅香,看见裴明珠后,眼神略微黯淡下来。 “裴夫人,我家姑娘正在禁足,不方便见您。”语气冷淡、态度漠然。 裴明珠既然演上了嚣张跋扈的宠妾形象,那就只能贯彻到底咯。 她不说话,只朝月瑶勾勾手指。 月瑶会意,上前一步,冷声道:“我家夫人想见陆夫人,由不得你们拒绝!还不开门带路。” 欺人太甚! 梅香气急,咬牙忍着怒火,“夫人,我家姑娘身子不适,又在禁足期间,您也不好违抗王爷的命令吧?” 月瑶怼回去,“我家夫人是王爷爱妾,你敢拒之门外?若王爷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疾言厉色的月瑶比裴明珠这个正主还嚣张。 梅香想了想,道:“既然是裴夫人自己要进来坏了规矩,到时候若是王爷怪罪,那就请裴夫人一并承担了吧。” 说完,梅香只打开半扇门,冷着脸让开,那一副冷若冰山的模样像极了陆宛。 裴明珠不由得好笑,真不愧是主仆俩。 迈过门槛,她大摇大摆进了芷兰院,不过一日光景,感觉这院子荒芜不少,地上的石砖缝隙长了新生的苔藓与草苗也无人处理。 房间内,陆宛看着眼前的吃食,青菜粥是凉的,荠菜匆匆混进粥里,半生不熟,泛着翠绿的生机,鸡蛋煎糊了,两面有点焦黑,光是看着就难以下咽。 但陆宛没有嫌弃,不疾不徐低头喝着青菜粥,冯嬷嬷与春香在一旁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她们的吃食比姑娘还差,不吃这些就没旁的吃了。 任它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秉持这样的想法,在富贵窝养大的陆宛对身外物没什么高度需求,反而追求纯粹的情感,只要她坚持下去,就有与三郎相见的一日。 这般想着,再苦的东西入口也是甜的。 不速之客的到来将陆宛从沉思中拉出来,裴明珠站在门口,傲慢地扫视在场的所有人,随后轻慢地摆手。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跟陆妹妹说。” 冯嬷嬷怏怏不平地看着裴明珠,生怕她又欺负自家姑娘,顿了顿足,又看向陆宛征求意见。 陆宛慢条斯理地放下勺子,拿出一块帕子擦擦嘴,冷声吩咐:“出去吧。” 得了命令,冯嬷嬷这才带着春香出去,看见梅香站在屋外,暗暗拧了她一下,低声骂:“你怎么把这祸害放进来了?” 梅香吃痛一躲,委屈道:“我拦不住啊。” 屋内,待人走出去了,裴明珠连忙转身砰地一声关紧门,一改先前的冷傲样子,嫌弃地推开原来的吃食,打开食盒一个劲儿地催促陆宛过来,双眼亮晶晶,带着神神秘秘的笑。 “来,陆姑娘,快过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陆宛走近,发现里面是一盅熬得稀烂的鸽子粥,第二层食盒内是一叠鲜肉饼,肉末剁烂混着鸡蛋蒸熟,撒上一层香葱,香喷喷的十分诱人,不禁莞尔一笑。 …… 谢元衡归来的时候,小林子正在王府大门来回踱步,神态焦急,盛康海见状,上前与他低声交谈。 谢元衡则径直往里走,盛康海听完后,额心冒汗,裴夫人可真会找事,小跑上前向谢元衡禀报:“王爷,裴夫人去芷兰院了。” 谢元衡蹙眉,这个女人又要干什么? 心里这般想,脚步却是一转,走去芷兰院。 入了芷兰院,大门处无人相迎,远远就听到一阵女子声,这两人凑在一块能说什么? 谢元衡大步走进去之后,看见一群奴仆站在门外,焦心如焚,唯有月瑶冷冷淡淡地与他们隔开,仿佛中间有一道天堑。 房间传来一道跋扈娇蛮的声音,“你就死心吧,少勾引王爷,王爷最爱的是我!”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我从来没勾引过他,我有丈夫有孩子,是他非要强求!” 听得此话,谢元衡目光变得幽深起来,盛康海暗道不好,王爷最讨厌陆夫人提起前任丈夫。 房间内,裴明珠慢悠悠抿一口茶,继续说:“若不是你执意勾引,王爷怎么会栽在你一个嫁过人的妇人身上。” 陆宛低头慢悠悠喝粥,桌上的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打了一个饱嗝,帕子擦擦嘴角,冷声道:“这我怎么知道?你有本事把他拴在身边一辈子不放开。” 裴明珠正要继续开口,听得一声尖细的“王爷”,脸色一变,与陆宛对视一眼,她将桌上的碗筷扫下桌,破口大骂:“滚,滚出去!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谢元衡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满地的碎片掩盖着本就没剩多少的粥,冷峻的脸上布满寒气。 裴明珠硬着头皮躲到他身后委屈告状:“王爷,妾身好心看望陆妹妹,没想到她不领情就算了,还把食物摔了,简直浪费!” 说完,偷偷觑一眼谢元衡的脸色,仿佛没变好多少。 他静静地看着坐在桌边的陆宛,女子神色孤傲,根本不搭理他们,鼻腔发出冷哼一声过后,眼眸微眯,转过来打量一眼裴明珠,给她吓了一跳。 “王……王爷,怎么了?”裴明珠踌躇着不敢靠近,又惊又惧,狗王爷不会要处罚她吧? 阴沉的目光扫视裴明珠,薄唇吐出冷言冷语:“出去,往后不许再来,下不为例!” 说完,抬脚转身离开,仿佛一块巨大的、具有压迫性的寒冰离去,裴明珠不知所措,想了想自己的小命握在谁的手里,硬着头皮追上去。 “王爷,王爷,等等妾身!” 人都走了,冯嬷嬷和两个香才战战兢兢进来,一声不吭地收拾地上的狼藉,屋内寂静无声,几道堆积起来的碎瓷声格外响。 冯嬷嬷悄悄打量陆宛一眼,气度清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或许是气坏了,脸颊有点微红。 待她们收拾好离开后,陆宛这才忍不住打了嗝儿,捏着手帕轻轻地扇风,那粥有点烫。 …… 裴明珠追着谢元衡回到芳华院,这还是大改造之后,谢元衡认真打量这个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类精美物件应有尽有,奢华无比,正堂中间熏香的四龙足鼎是王妃才配有的器具。 也不知盛康海怎么当的差。 “王爷……王爷。”娇滴滴的喊声从身后传来,裴明珠终于追上人,但也到家了,胸腔起伏不定,喘着粗气,额头渗出细汗。 谢元衡坐在首位,端起月莺刚递上来的茶盏轻抿,看向裴明珠的目光带着戏谑,仿佛将她看透了一样。 裴明珠垂眸敛色,莫不是狗王爷知道了什么?应该不会吧,若是知道了,自己怎么会好好地在这里吃香喝辣? 想通了之后,她扭着身子笑着来到谢元衡旁边,撒娇道:“王爷~你走太快,妾身追得腿疼。” 说完,直接坐在平齐的另一侧椅子上,自顾自端起茶盏喝水,里面是她爱喝的梅子冰茶,开心地向月莺眨眨眼。一侧的月莺红着脸低下头。 盛康海也低下头,以免心中的嫌弃表露出来,裴夫人的规矩实在是太差了。 对于此状,谢元衡并不在意,喝了几口茶之后,开口询问:“怎么到芷兰院去了?” 裴明珠回来的时候脑中早已想好措辞,她像个随时等待抽查的学子,做足了功课。 “昨日把王爷从芷兰院带出来,妾身觉得有点对不住陆妹妹,常言道以和为贵,妾身就想带点东西去看望她。” 裴明珠抬头,对上一张充满嘲弄的脸,仿佛在说,装?你继续装? 她连忙改了口:“其实妾身是想炫耀一番,让陆妹妹知道有了王爷宠爱的日子是多么和顺美满,对比她惨烈的下场,她才会明白,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对王爷服服帖帖的。” 一番吹捧之下,狗王爷脸色还是没变好,狗东西真难伺候! 裴明珠内心恼火,只见他抿着薄唇轻嗤一声,站起来扣着裴明珠的下巴,眼中闪烁晦暗不明的流光,危险的气息喷洒在面上,带起一股痒意。 “有些事情,你永远比不过陆宛,最好收起那些小心思,不要觊觎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裴明珠想不明白,干脆不想,只要顺着他就是了。 她眼眸清凌凌,含着无限柔情,捧起谢元衡的手放在脸颊旁,深情款款道:“王爷给我一个栖身之所免遭生活颠簸的苦楚,妾身感念在心,日后必定服侍好王爷,想办法撮合陆妹妹与王爷,让王爷达成所愿。” 女子语气柔软婉约,神色诚挚,但听起来却很假。 谢元衡毫不留情地抽手,定定地打量着她,再次冷声警告:“你知道最好,就怕心里明白,表面却装着糊涂,糊涂人做糊涂事,那就不妙了。” 裴明珠如堕五里雾中,疑惑不解,狗王爷今日真会打哑谜,懒得理他,点头就对了。 见女人如小鸡啄米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的敲打她听懂了,抽身大步离去。 刚走出院门口,身后的盛康海追上来似有话要说,“王爷,王爷。” 谢元衡脚步一顿,冷声问:“怎么了?” 盛康海顶着这道颇具威慑的目光,不禁汗如雨下,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奴才觉得裴夫人的规矩差了点,要不要请个宫中的嬷嬷来教导一下?” 谢元衡冷笑一声,他此刻心情不妙,说出的话也好不到哪里去,想起那女人屋中逾矩的摆设,内心认定这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嘲讽道:“你觉得猴子穿上人的衣服逗笑取乐好不好玩?” 似乎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恶劣的谑笑,“尤其当猴子穿上人的衣服以为自己就是人的时候,再扒掉它的衣裳,岂不是更有乐趣?若是学会规矩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说完,拔腿就走,盛康海背后一股寒意升起,王爷的意思是…… 第11章 晕倒 裴明珠思来想去,狗王爷的话说得一知半解,她根本没搞懂他在说什么,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想追上去问清楚一点,否则将来触了霉头就不好了。 当她在院门口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一股寒意从天灵盖袭遍全身,最后汇聚到心脏里。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只取乐的猴子。 一阵清凉中带着刺痛的感觉从脚底升起,密密麻麻周游全身,汇聚到心脏内,酥麻的酸楚又从心间上涌至喉痛、鼻尖最后到达眼眶。 裴明珠忍无可忍,扶墙干呕起来。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她轻视这个世界对她的影响,哪怕身在这个世界,她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意识游离于世界外,不拿这个世界当作真实看待,反而态度轻慢,似游戏人间一般。 没想到现实狠狠给了她两巴掌。 第一次还是她说服陆宛寻求宣王的庇护,第二次则是这一次,她不当回事的人拿她当工具人,还拿她当猴子一样耍,她就像年轻版的刘姥姥,被接进大观园住久了就以为自己也是大观园的主子。 身处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府久了,以为自己还真的可以谋得一隅安身之地,殊不知,生死荣辱皆系于一人之手。 她的嚣张跋扈是他有意指使,她的为虎作伥是他默许,她任性自如为他纵容,为的是看她这个小丑究竟能作天作地到什么地步,直到抵达精彩高潮的部分再一棒子将她打回原形,剥了衣服一看,那嚣张跋扈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丑猴子,何其荒唐可笑! 这阴暗的恶趣味令裴明珠想吐! 怪不得!怪不得这副丑陋的躯壳他能下得去嘴,好一个宣王! 为了看自己这出猴戏真是为难他了。 逃离王府的欲望高涨,可是抬头看着小院的这四方天地,又顿感无力,只余满腔愤懑。 胸腔的怒火在燃烧,却又无处发泄,皇权之下,人人都是被玩弄的猴子,陆宛是、她也是,这满院的人都是符合宣王恶趣味而存在的玩具。 裴明珠不由得又哭又笑,凄笑了几声,月瑶和月莺被她闹出的动静引来。 她脸色惨白,满目悲哀,浑身上下都在抖,下巴又凉又痒,随手一摸,原来是自己流下的两行泪水,眼前的视线模糊,嗓子干痒着,胃里翻江倒海,裴明珠扶墙呕出一滩东西。 “夫人!夫人!” 两个月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她。 裴明珠晕过去最后想的是,她一定要想办法逃离! 哪怕是死,也要离开这个如沼泽臭水沟一样的地方! 远离宣王这个玩弄人心、阴险丑恶的小人! …… 细细密密的小雨洇湿了一地庭院石砖,苔藓茵茵,落叶簌簌。刘夫人守着荒凉的院子,静静坐在屋檐下赏雨,一个小丫鬟撑伞从外小跑而来,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 小丫鬟福了福身子,低声说:“夫人,打听清楚了,下人们说她突然吐了一地,吐晕过去了。” 刘夫人淡然的脸色紧绷起来,“呕吐?莫不是……有了?” 猜测的语气说得阴恻恻的。 小丫鬟听了打了个冷颤,不知天气凉了,还是被吓得,“奴婢也不知,府医没有对外公开病症,拿药也是芳华院的月瑶在旁守着,不经人手,很是谨慎。” “如此谨慎,看来八九不离十了。”裴夫人面色变得阴沉,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过阴雨与高墙抵达芳华院。 …… 裴明珠再次醒来已是晚上,屋内昏黄的灯火在夜风下摇晃,外面下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屋檐下的芭蕉叶,吵得她头痛。 月莺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看见裴明珠醒了,愁云惨淡的脸上闪过一抹欢喜,连忙上前扶起她。 “夫人,你终于醒了。” 裴明珠嗓子又干又疼,想张嘴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扯出的阵痛令她脑仁发疼。 月莺连忙端起一旁的清水给她喝,“府医说您怒极攻心,夫人,您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这么生气啊?” 昏黄的灯火摇晃,将小丫头眼眶的泪珠晃得一闪一闪。 很快,月瑶也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碗粥,一闻到味道,裴明珠的肚子就咕咕叫,引得愁眉苦脸的两个月不需要逗弄就开怀笑起来。 吃足了教训,裴明珠再也不敢拿游戏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的每个人,红着脸嗔骂:“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就知道笑,姐姐我要饿死了。” 声音沙哑得完全不像原来,月瑶听了心疼不已,赶忙拿过来一个凳子靠在床边,一勺一勺慢慢吹着喂给裴明珠。 待喝完粥之后,月莺也抢着喂药,十分殷勤,先前夫人要逃的时候,害怕她们被问罪,把自己仅有的三个金元宝平分一人一个,让她们一起逃跑。 虽然那时候夫人糊涂又财迷,但对她们没话说,有什么都想着她们,虽然没跑成,但分给她们的金元宝也没拿回去。 凭着这份情意,月莺必须要对夫人好。 被两个月争相服侍的裴明珠身心舒展,先前的肝火也平复了不少,她想明白了,生气无用,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就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与其生气,不如想办法摆脱这座囚困她的牢笼。 芳华院一派温馨,她们不知道外面早已闹翻了天,人人都在传芳华院的裴夫人有孕。 当谢元衡伺候皇帝归来的时候,小林子第一时间将府内的大小事宜禀报给盛康海,盛康海再转述给他。 听得这个传闻时,他平静的内心卷起一股涟漪,认真的想自己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幻想一个白白糯糯的小团子喊他爹爹,心跳加快了一点。 视线落在书房的画像上,一个绿衣女子泛舟轻吟,被荷花包围着,黄色的小鸟落在她的手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的心顿时沉下来,坐在桌案前抿一口茶,语气冷冽道:“喊府医过来。” 盛康海连忙走出去,吩咐小林子,小林子年轻腿脚快,小跑着出去,很快就带了府医过来。 府医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病症述说出来。 “气急攻心?”他细细地摩挲椅把手,究竟是因为何事气急? 转头问一侧的盛康海:“今日发生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盛康海一脸无辜,王爷质问的态度仿佛是他惹得人生病一般,他低声道:“今日无事发生,裴夫人是王爷走后才生病的,在这之前就是去芷兰院和陆夫人吵了一通架。” 和陆宛吵架把自己吵得怒火攻心了?难道她如此看重他?谢元衡不由得怀疑。 细细想了一会,站起身对盛康海道:“去芳华院。” 谢元衡到达芳华院的时候,裴明珠半躺在柔软的床上享受两个月的服侍,一人给她打扇子,一人剥葡萄,好不惬意快哉! 一见谢元衡进来,裴明珠的心情就不太美好了,一颗欢快的心沉了下来,两个月连忙起身见礼。 “见过王爷。” 谢元衡摆摆手,两个月有眼色地退出去。 裴明珠仗着自己病人的身份,不下床见礼,一脸疲惫地喊了一声“王爷”。 “妾身头晕眼花,请恕不能给王爷请安。”语气冷冷淡淡,带着一丝疏离,明明上午的时候还娇软缠绵,这会儿却有气无力,声音沙哑低沉。 谢元衡坐在床边细看了一会儿,裴明珠神色恹恹,没什么好精神,他低声道:“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病了?” “妾也不知,就是很想吐,就吐晕了。”裴明珠低头扣着被面上的牡丹花绣样,不太想搭理他,形势不由人,做小伏低是必须,她在内心如此暗示自己。 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握住右手,放在手心慢慢抚摸,清冽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段时间我要忙着前朝的事情,无暇顾及你,你自己要按时喝药,缺什么就跟盛康海要,若是有事就来找我,记得把身子养好。” 裴明珠静静地听他说话。 谢元衡诧异,女子生病前后变化如此大的吗?往日自己多说几句话,这女人就要贴上来,如今却冷傲得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匆匆说了几句话,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看见两个月的时候,停下脚步叮嘱:”照顾好你们夫人。” 两个月一起福了福身子。 “奴婢遵命。” 待谢元衡走远后,月莺老实巴交的神态才放松下来,窃喜着:“王爷果然爱护夫人,一生病就来看望,还嘱咐咱们照顾夫人。” 这话要是让裴明珠听见指定要把肚子里的葡萄吐出来,然后给她科普什么叫做恋爱脑。 可惜两个月进去的时候,裴明珠已经盖上被子熟睡了。 两个月关紧门窗,检查有无错漏之后,帮裴明珠掖紧被子,悄声退出去。 …… 第二日,裴明珠才知道外面都在传她怀了,传得有板有眼,月莺百般解释,他们觉得月份太小,才不公开的,就连芷兰院的陆宛也持怀疑态度。 主要孩子对一个母亲太重要了,她现在和裴明珠是合作关系,万一真怀了,她就有反水背叛她的可能性,沉静的心开始不安。 裴明珠了解她,派稳重的月瑶来传信,狗王爷不许她来探视陆宛,还不能派个丫鬟传口信吗? 当陆宛收到梅香口信转达的时候,带着一丝不安的面容松弛下来,嘴角挂着一抹笑。 她内心疑惑,裴夫人和自家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突然亲密起来,就连怀没怀孩子都要来报备。 裴明珠在芳华院养病,吃了睡,睡了吃,养得心宽体胖,十天没见谢元衡了。 府里的御前侍卫撤走,皇帝中毒的事以康贵人死亡不了了之,但是皇帝自此再也没进后宫,一心待在御书房批奏折,据闻皇帝的毒解不了,未来继承人只能从现有的四个皇子选。 或许是皇帝的身体状况出问题了,官员们闻风而动开始押宝,后院多了不少女子,都是来做侍妾的,据闻其中有一个还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裴明珠的消息都是陆宛分享过来,每回都是悄摸摸带了信过来,看过就烧,以及月莺在外面和好友姐妹聊天得来的。 后院里的女子多起来后,陆宛来自家族的压力更大了,最近斌儿,也就是陆宛的孩子生病了,她心忧如焚,恨不得以身代之,日日在芷兰院以泪洗面。 博阳侯府传达来的消息是,斌儿福缘浅薄,需要一位福泽深厚的亲长庇护,才能平安长大,听得这话,陆宛明白博阳侯府坐不住了,催她松口。 只要她点头,王妃之位唾手可得,王府进来再多的女人都争不过她。 但陆宛不甘心,不甘心委身仇人、更不甘心错失三郎,一旦她点头答应,就再也不是柳庭深之妻了。 宣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仅是身体,更是从精神上折服陆宛,这种征服的快感才是他有耐心慢慢耗着陆宛的原因,因为他胜券在握,而陆宛只剩最后一口抗争的勇气,一旦这股心气消了,陆宛也就只能任他磋磨了。 入秋了,裴明珠这边刚吃完月瑶做的桂花糕,心满意足躺在贵妃椅上看话本,这个世界的人话本就类似现代小说,套路满满,根据她十年的小说书龄,都能直接猜中结尾。 看无聊了,她换了一本游记,记载了大贤王朝的风土人情,她早晚还是要走,需要多了解一下风俗,先做足功课,到时候才不会摸瞎。 她生病的日子都是闭门不见人,病好了以后直接爱上这种安静的咸鱼生活,此时门轻轻响了起来,有人来敲门。 月瑶前去应门之后,闲聊几句就拿着帖子进屋交给裴明珠。 刚拿到烫金的红底帖子,裴明珠就被这股艳气给灼到了,打开一看,簪花小楷写得十分娟秀,笔画之间自有风骨,落款是一个名叫魏南枝的人。 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 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上面约着三日后在碧水湖旁举办一场菊花宴。 一旁的月莺解释:“这位魏夫人就是尚书之女,奔着侧妃之位来的,只是王爷事忙,没时间给她们请封,全都拢为侍妾,来日有空再说。” 事忙?宣王借口永远都是这个,怕不是陆宛不松口,所有人都不得听封了。 裴明珠勾唇轻笑,他还真是看重陆宛,不过未必没有用这些女人逼迫她、施加压力的意思。 月莺看着自家夫人轻蔑的笑,心中一顿,总觉得自家夫人病好之后就不太一样了。 第12章 魏夫人之死 自从后院的莺莺燕燕多起来后,矛盾也就多了,刘夫人仗着资历深,训斥了两个新来的女子,没成想家世不如人,人家不服,就此打了起来。 对于这种琐碎的小事,裴明珠一向不闻不问,与两个月躲在小院开心了三天,架不住有人天天往耳边送消息,月莺知道她最爱吃瓜了。 “真有此事?”裴明珠瞪大眼睛,看向月莺。 月莺小鸡啄米般点头,“是真的,那两个姑娘已经被送回家了,只是人进了王府还被退回去,不知日后名声如何,还能不能嫁人了。” 说到最后,语气带着点惋惜。 原先与刘夫人起争执还动了手的那两个女子被遣送回家,宣王没有过问,反而是盛康海一人决断,而念在刘夫人受伤过重,又在王府许久,不作处罚,只让她罚抄佛经静静心。 厚此薄彼,祸水东引,将上下位矛盾转变为下位者内部矛盾,这个套路何其眼熟,恐怕刘夫人的娘家不好过了。 不想要就不想要,把人收进来了还玩这些小套路,柳家都被他搞落败了,堂堂一个王爷,还怕得罪人吗? 真是阴险狡诈! 今日魏夫人筹办菊花宴,一进王府就搞起集体聚会,这是管理层必备的组织能力。 裴明珠早早起来赴宴,看看这位魏夫人究竟要干什么,在这后院中,名义上她与陆宛最得宠,陆宛禁足,那么能出面压场子的也就自己了。 月瑶在身后慢慢梳头发,裴明珠停了与月莺的谈话,静静地等待两个月帮她挽发上妆,巨大的面容缺陷月瑶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在她肌肤上添彩,减淡肌肤的颜色,遮住雀斑,看起来除了肉疤与大痣,没什么瑕疵。 照了照镜子,还是遮不住的丑。 昨晚她悄悄泡了一次凤仙花汁,加了两瓶,让肌肤变得更加蜡黄,这是她仅有的防狼手段了,不信她这么黑,宣王还下得去嘴。 月莺挽好发之后,给她换上了衣服,上半身月白色大袖,外罩绿色半袖,袖口绣着小小的荷花样式,下半身一件粉色破裙,腰间配鹅黄色绦带,看起来轻悠飘逸,宛若荷花仙子,可惜一张脸破坏了整体美感。 月瑶叹一口气,已经尽力了。 裴明珠此时站在镜子前左转右转,十分满意,这两个月的审美真棒! 镜子照够了之后,算准了时间,裴明珠带着两个月大摇大摆出门。 侍妾们都挤在王府西侧的院落,而宣王喜好清静,一人独居东侧临天阁,附近的院子都是空的 。在王府中央还有一个宽阔的花园,隔开东西院落,而碧水湖就坐落在花园腹地。 裴明珠不喜花卉植物,唯一喜欢的植物就是庄稼,故而鲜少来花园逛,在两个月的带领下,她才不至于迷路。 纵然是秋季,柳叶枯黄,但王府修建得豪奢古朴,瑶池阆苑,水木清华,栽种的花草都应了四季花期,什么时候都能赏到鲜花,尤其王府难得举办一次热闹宴会,花房的下人有了表现的机会,使尽浑身解数,搬出他们珍藏已久的花卉。 此时满园春色,馥郁芳香,一时分不清是花草香还是女子香。 裴明珠绕过假山下来的时候,迎风送来一股暖香,鼻尖一股痒意袭来,立即打了个喷嚏,时间掐得很好,她是压轴出场,因着这个喷嚏,满园芳婷都回眸一顾,见一个仙娥般的女子站在假山处。 她们到此处久矣,互相认识闲聊,迟迟不见传闻中盛宠的裴夫人,听闻此女貌丑无盐,却很得宣王喜爱。遥遥一看,女子身段玲珑,不似传闻中丑陋,待人走近,看见了她脸上的肉疤与大痣,有人静默无声低垂眼眸,有人露出不屑,此等姿色宣王不会宠太久,有人面露赞赏,暗暗想此女样貌丑陋,必有其它过人之处。 “原来这位便是裴夫人,小妹到王府半月之余尚无机会与姐姐相见,今日得见,竟觉得一见如故。” 一个女子正在轻嗅手中的一朵菊花,样貌清秀,身姿婀娜,她身穿艳红的交领大袖,衣服上绣牡丹盛开样式,下身一件碧绿破裙,湛蓝色绦带随风轻扬,款款向裴明珠走来。 想来这就是菊花宴会的主办者魏夫人了。 女子突然哎呀一声,“忘了向裴姐姐介绍了,我是魏南枝,姐姐唤我一声南枝或者闺名宝儿也可。” 自来熟是长袖善舞的管理者必备技能之一,裴明珠勾起唇角,这个女子的交际能力真不错。 “魏妹妹客气了,今日这场菊花宴你办得很好。” 裴明珠客气地夸赞,将方才单方面搭上的熟稔迅速切断,最好还是不要和宣王的女人有过多的牵扯,尤其是自愿进入王府的女人,她们哪个不是在家里做足了功课,特意充满血和技能进来搏一方天地的。 真斗起来,裴明珠的心眼子都不如人家多,还是别随便惹人了。 魏夫人自顾自掐了菊花别在裴明珠发髻上,笑着说:“多谢裴姐姐夸赞,身无长物,还君一枝花。” 话说得文绉绉的,打着文人腔调,裴明珠也不知怎么回,只好笑着说:“既然人齐了,那就入座吧?” “姐姐说的是。”魏夫人笑着应答。 一旁的刘夫人看她们你来我往,心中郁郁沉闷,往日都是她如众星拱月,如今却被冷落在一旁。 正上首有两个席案,裴明珠居右,魏夫人居左。一个是最受宠的妾身,一个是姬妾中身份最高者,屈居人下,她们别无二话。 很快,一场舞乐开场,夫人们聚精会神看着这场精彩的舞蹈,而裴明珠暗暗打量下座的美人,个个鲜嫩,绿鬓朱颜,宣王真是好福气。 不过这与她没多少关系,每个世界自有其发展定律,她不打算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想回家。 每个席案上都摆着一盘绿菊,酒是菊花酒,糕点也是做成了菊花样式。裴明珠尝了一口,十分好吃。 魏夫人见状,笑道 :“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厨子手艺,姐姐若是喜欢,让她到姐姐的小厨房去服侍。说起来,我们都没有小厨房,就姐姐那里单独有呢。” 别人不知道,裴明珠最了解内情,那小厨房开辟出来是为了让陆宛能随时吃到她做的煎饼果子,显得以为是多大的恩典似得,就好比男的给老婆买个吸尘器,是为了让她打扫卫生更干净。 这是福气吗?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魏妹妹太客气了,我那里地方小,住不下太多人,也不好叫妹妹割爱,还是免了吧。”说完,裴明珠举杯,向她遥敬。 魏夫人也笑着举杯回应。 菊花酒下肚,刚开始觉得甜丝丝的,时间久了那股酒的后劲上来了,裴明珠觉得头有点晕,小声吩咐两个月扶她离开,到凉亭里吹风。 远远就能听见丝竹管弦之乐靡靡声入耳,裴明珠觉得更烦闷了,抽走月莺手中的扇子,自顾自扇起来。 月莺活泼好动,对新鲜事物极感兴趣,月瑶稳重,但实际上还是个小姑娘,觑了一眼月莺,看见她小眼珠子在盯着远处的歌舞,裴明珠也不好让她们陪她枯坐。 “你们都去看吧,不必在这边陪我。” 月莺一喜,随即想到了什么,放下嘴角,“不行,我要守着夫人。” 月瑶也摇头,“夫人喝醉了,身边离不开人。” “我没事,你们都去玩,以往可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错过了以后可就没有了,更何况,这里是王府,我有什么动作,你们在下面就能看见,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凉亭在假山上面,视野开阔,如此说着,两个月蠢蠢欲动。 裴明珠一笑,“下去玩吧,一个时辰后再来寻我,我绝不离开此处。” 两个月眼神一亮,福了福身子,兴高采烈道:“奴婢告退。” 说完,两人携手欢快离去。 裴明珠不禁笑起来,都是小孩子呢。 远处的歌舞换了一个,是一个女子在鼓上起舞,周围一圈女子伴舞,音乐也从缠绵柔婉变成了鼓声阵阵,雷霆万钧,这应当是一曲送军舞。 酒喝多了,在微风的吹拂下她有些困,微眯着眼睛斜坐,趴在栏杆处遥看远处的两个月,她们正目不转睛地欣赏歌舞,还说要看着她,此时怕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突然一道噗通声将她惊醒,好似是什么重物坠落的声音,不到一会儿,一个女子尖叫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 裴明珠瞬间清醒,出人命,哪里出人命了? 她着急忙慌地从亭子顺着石阶走下去,发现一个侍女跌坐在地上,仔细瞧是魏夫人身边的侍女芳草,顺着她指的方向,裴明珠看见一个华衣女子躺在地上,脑袋枕在一块石头上,光滑干净的石头自四面八方溢出艳红的鲜血。 女子保持着死前惊恐的神色,眼睛半睁,细瞧五官面目,俨然是魏夫人! 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死人的裴明珠又开始干呕,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吓人!太吓人了! 其余的夫人也被惊到了,纷纷聚集过来到达现场,见此场景也是吓得面无血色,刘夫人惊颤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问的人当然是最先发现的侍女芳草,芳草跪在地上,哭着说:“刘夫人,刘夫人求您做主啊!” 说完,挪着膝盖上前扯住刘夫人的袖子,刘夫人迅速甩开她的手。 “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她今日穿的是自己托家中在江南购置的时兴料子,烟云纱,半透明的衣裳随行走间发散光华,乍一看恍若姑射神人。 芳草指着裴明珠道:“是裴夫人,是裴夫人推着我家夫人下来,我看得真真的。” 裴明珠正被两个月搀扶着,否则她就要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一下子被指认为杀人凶手,她心中慌乱,随后冷静下来。 不就是后宫剧里的杀人栽赃吗? 若是先前不把这个世界当真实的她,或许不会这么反应激烈,但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后,看着相识不到两个时辰的女子死在眼前,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啊。 一时又悲又怒,一条人命就被她们拿来陷害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裴明珠应激似的浑身发抖,咬牙红着眼盯着芳草,芳草似乎被她吓到,跪伏在地缩瑟着。 “裴夫人,哪怕你杀了我,我也要为自家夫人求一个公道!” 她说完后,裴明珠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推了月瑶一把,“拦住她!” 月瑶不懂,但还是跑向芳草,芳草早已瞄准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站起来一头撞过去,所幸月瑶动作快,直接趴在石头上,芳草一头撞在她的后腰,听得一阵骨裂声。 月瑶面色痛苦,惨叫一声,双眼挂着生理性的泪水。 裴明珠气恼不已,走上去给了芳草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掌心火辣辣地疼,但比不过月瑶骨折之痛,她软软地滑倒在,小脸苍白。 “府医,快叫府医来!” 裴明珠撕心裂肺的吼声把惊呆的仆从喊醒,小林子见状立马转身去前院找府医。 裴明珠满脸担忧,小心翼翼地不敢碰月瑶,后腰骨折,大多影响下半身,甚至极有可能不良于行,甚至瘫痪。 想到这里,裴明珠面色惨白,恶狠狠盯着芳草,芳草此刻被月莺压在地上,半张脸红肿着。 一侧的夫人们只顾着抱在一起,或惊恐,或尖叫着。 刘夫人呵斥:“裴氏!你好大的胆子,谋害魏氏在先,又对证人动手,还不快放开她!” 裴明珠转头看向刘夫人,冷声道:“你是眼瞎了没看见她要寻死,还是说,你巴不得证人死了?” 刘夫人面色发白,着急忙慌地说:“你少污蔑我!杀害魏夫人的疑犯分明是你!” 裴明珠继续道:“证据还未找齐全,刘夫人就急着下定论,只怕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吧?” 话中未尽之意人人皆知,夫人们惊惶地聚成一团,自动与刘夫人隔开一段距离。 刘夫人气恼,红着脸说:“你少血口喷人,你究竟是不是凶手,王爷来了自有论断!” 她刚刚早就派了贴身丫鬟去请宣王了。 “什么事还要请本王过来?”一道冷冽阴沉的声音响起,让人一听就觉得他心情不妙。 夫人们自动分出一条道,露出人群后面的宣王,容貌英俊,面色森冷,陆宛站在他身侧,一个赛一个冷若冰霜。 第13章 调查真相 话说皇帝中毒不治,疑心病愈重,皇子们各自领了差事,谢元衡领的是羽林卫统领之职,有护卫宫廷之责,其他皇子则放在六部。因为宣王无母,是最不可能指使康贵人下毒之人,近日来颇受皇帝宠信。 自宫中出来之后,听闻府中举办菊花宴,而陆宛被禁足,院中清寂,谢元衡顿足,踢飞脚下一颗石子,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想了想,转身去了芷兰院。 陆宛那时正在喝她酿的桂花酒,十四岁那年和柳庭深一见钟情,自此每年都会一起在他家的郊外别院埋下两坛桂花酒,成婚后,每年秋季挖一坛出来共饮,如今断雁孤鸿,只能以酒遥寄相思。 谢元衡来的时候,陆宛已经醉了,抱着他喊:“三郎~三郎,我好想你。” 他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平静的眼眸注视着陆宛,可心底暗藏波涛汹涌,隐忍着心中的怒火,咬牙道:“陆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陆宛眯着眼,醉得不辨东西南北。 不过随着刘夫人的丫鬟到来打破这一僵局,小丫鬟着急忙慌跪下:“王爷,出人命了!裴夫人杀了魏夫人。” 这句话把陆宛吓醒了,她猛然站起身,呵斥:“胡说什么!” 不知是在为裴明珠辩解还是责怪小丫鬟妄下定论。 思来想去,陆宛决定和谢元衡一起出来看看,谢元衡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两字,“准了。” 于是陆宛名正言顺在禁足期间和谢元衡一起出现在花园假山处。 小林子请来府医给月瑶诊治,裴明珠无暇顾及自身的污名,跪坐在一旁等待府医出诊断结果,双眸含泪,急得不行。 府医面色沉重地说:“先把人搬去屋里,此处不方便诊治。” 裴明珠赶紧招来几个与月莺玩得好的丫鬟,其中一人力气大,背起月瑶快步回芳华院,她的眼神始终追随着月瑶,半点不分给其余人,乃至能决定她生死的宣王。 裴明珠还想跟上去看情况,刚迈开几步,就被小林子拦住,“请夫人留步。” 陆宛不由得赞叹,她自觉已经足够宽容待人,也做不到对下人这么好。 下人们也羡慕月瑶和月莺能遇到这么好的主子,若是换做其他人,巴不得丫鬟留在原地借机卖惨,管你伤得如何,只要能帮到主子就是你的福气,病了瘫了,不行就换一个新的便是。 待月瑶走远后,裴明珠才转过身看向宣王,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冷冷地站着,其实,自从那件事过后,她也有了几分陆宛的影子。 刘夫人上前福了福身子,哭诉道:“王爷,请您为魏夫人做主啊,魏妹妹死得太冤了。” 言辞哀婉,字字恳切,说到最后声泪俱下,演得跟魏夫人感情多好似的。 魏夫人此时早已被盖上了白布,看不见死后惨状。有婢女搬来一张椅子,谢元衡坐下,冷声道:“说吧,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刘夫人最先开口:“我和诸位妹妹在碧水湖那边看歌舞,魏妹妹看裴夫人一去不回,就想出来寻她,后来又听得有女子声音传来,我们怕出什么事就过来看,没成想,看见裴夫人与芳草站在此处,而且芳草指控裴夫人是杀人凶手,还要以死明志。” 芳草也发出呜呜的声音,月莺不得不松开捂住她的手,但身子一直压在她身上。 芳草急道:“我家夫人让我不要上假山凉亭,她自己上去找裴夫人,没成想不到一会儿,奴婢听得一阵吵架声,我家夫人就被推下来摔死了,求王爷做主,裴夫人定是嫉妒我家夫人出身高贵,生怕夫人抢走王爷的宠爱,这才下了死手。” 说完,还痛哭起来,吵人得很。 裴明珠给月莺一个眼神暗示,月莺拿出帕子捂住芳草的嘴。 她上前一步说:“禀王爷,妾身不胜酒力,饮酒之后头晕目眩,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小憩一会儿,并未见过魏夫人,妾身听得一阵沉闷坠落声,这才下来查看,发现芳草跌坐在地上,而魏夫人早已惨死,妾身从未谋害魏夫人。” 裴明珠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眸一转,淡淡道:“更何况,魏夫人既不是众姐妹中出身最高贵者,更不是最貌美者,妾身与其加害她倒不如笼络她,毕竟众姐妹刚才不也亲眼看见我与魏夫人相谈甚欢,她还给我簪花了吗?” 谢元衡抬头打量裴明珠头上的菊花,是金黄色的,与她这一身打扮十分相配,只是发丝凌乱,刚刚跪在地上裙摆也沾上泥巴,她的声音有些冷冽,与平时的矫揉造作不一样,十几日不见,她似乎变了很多。 “自杀是怎么回事?”谢元衡静静地摩挲手上的玉扳指。 月莺松手,芳草开口:“禀王爷,裴夫人在王府势大,平时就仰仗王爷的恩宠作威作福,奴婢深怕无法为我家夫人伸冤,只能以死明志。” 说完,月莺继续捂住她的嘴。 闻言,裴明珠冷声道:“你要知道,魏夫人之死若不能撼动我,你一个丫鬟死了又能如何?若是足以处置我,那你多此一举又是为何?” 纵然裴明珠十分不想这么比较人命的价值,但在这个世界,人命就是这么不值钱,尤其是一个女人,哪怕她已经是个高官之女,是权贵阶级。 她的眼里多了一丝悲伤,继续道:“莫不是……你急着畏罪自杀,线索一断,脏水就顺理成章泼在我头上了?” 此话一出,芳草呜呜着摇头。 裴明珠自始至终冷静镇定,哪怕心里再慌,她指甲掐着手心保持理智,手心破了皮,痛楚袭来,也不敌心中那一腔愤懑。 她一心只想回家,从未想过有人会因她而死! 谢元衡打量每个人的神情,随后扭头朝盛康海吩咐:“去请刑部主事王阳过来。” 盛康海内心一顿,刑部主事王阳是断案验尸的高手,经他手的案子从未有过错判疏漏,五年前的四皇子一案就是他一力侦破的,王爷是打算保下裴夫人了。 他转头对小林子低声吩咐,小林子得了令,转身飞奔前往马房,驾马前往刑部衙门。 陆宛想了想,决定开口:“禀王爷,我有一言要说。” 连妾身或者奴家都不说,直接自称我,这就是陆宛的倔强所在,她没有向宣王低头。 谢元衡也不计较,摆摆手:“说。” “目前疑凶锁定在裴夫人与芳草身上,芳草作为贴身丫鬟,没什么动机对魏夫人动手,若是买凶杀人呢?”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飘飘,带着一股寒意,在场的夫人们倒抽一口冷气,人人噤若寒蝉,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要下此毒手? 陆宛转头看向一众夫人,花红绿柳,各有千秋,最后目光锁定在刘夫人身上,刘夫人慌忙后退:“不是我,我没有!” 陆宛莞尔一笑,“我不过是推测,刘夫人急什么?” 她继续说:“若是买凶杀人,那么魏夫人从未上过凉亭,裴夫人从未见过魏夫人,而魏夫人是在别处死了或者昏迷了,被运到这里,再嫁祸给裴夫人,前因后果就合理了。” 她这么一说,前后证词也就串起来了,夫人们纷纷觉有理。 陆宛再说:“若裴夫人是凶手,魏夫人上去了,二人起了争执,见魏夫人身边没有人,从而下了毒手,那么裴夫人为何不趁着无人逃跑呢?反而还要走下来查看情况?” 陆宛走了几步,审视每个人的表情,继续说:“再说了,假山上的凉亭视野开阔,根本无法藏人,若是魏夫人真上了凉亭,附近人那么多人聚在这边,远远就能看见二人推搡,那你们可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这话问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夫人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个的侍妾说道:“我们一直看歌舞,从未注意到这边。” 其余女子附和点头。 月莺急忙道:“禀王爷,夫人放奴婢和月瑶去看歌舞表演,但夫人醉酒,奴婢不放心,一直注意观察这边的情况,没有看见魏夫人上来。” 刘夫人出声质疑;“你是裴夫人的贴身侍婢,自然一心想着她!王爷,她的证词不可信。” “她的证词不可信,这附近举办宴会,有那么多仆人来往,定还有其他人看见了,王爷只要派人一一查问,就能知道魏夫人究竟有没有上凉亭。” 此话言之有理,夫人们也静默认同,眼前的陆宛先前不仅是京城第一美人,还是有名的才女,美貌与智慧并重,无人能比,只可惜…… 有人对她露出惋惜的神态,但很快掩下。 陆宛又说:“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歌舞在前,舞蹈吸引注意力,而乐曲声淹没听觉,你们究竟如何听到这么远的叫喊声?来得如此快?” 其中一个女子说:“是刘夫人最先发现的,我们并没有听到,她发现之后叫停了舞乐表演,喊我们一起过来。” 刘夫人惊慌道:“是翡翠,翡翠发现了之后告诉我的。” 身侧的翡翠连忙跪下,“禀告王爷,奴婢在这附近摘花,听到喊声之后就过来查看情况,看见魏夫人倒在地上,奴婢害怕,这才匆忙回去找我家夫人做主。” “那你可有看见魏夫人从假山摔下来?” 翡翠摇摇头。 “可有听到魏夫人与裴夫人的争执?” 翡翠再次摇头。 “那你听见的是谁的叫喊声?” 翡翠道:“是芳草。” “那就对了。”陆宛神秘说道,众夫人还在疑惑不解,面面相觑,对什么? 裴明珠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陆宛这个大判官推理,不得不佩服她逻辑能力真强,心思缜密,见微知着。 “坠落之人掉下来怎么会不喊不叫?翡翠既然在附近采花,没听到魏夫人的惨叫呼救,更听不到争执声,却听到芳草的大叫,这是什么缘由?自然是因为魏夫人早已死了或者昏迷,根本发不出声音。” 陆宛发出最后一击,“既然如此,魏夫人不可能是上了凉亭与裴夫人争执而摔下来。” 众人恍然大悟,裴明珠心里默默流泪,有一个最强队友就是好,躺平等着她输出就行。 陆宛转身对谢元衡道:“所以王爷,只需要找人问问有没有见过魏夫人上凉亭,查验一下魏夫人的伤口与摔下来的位置吻不吻合,以及体内有无中毒或中药,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陆宛做出最后总结,一切过程推断得很清晰,有理有据。 谢元衡向盛康海投去一个目光,盛康海得令,立即吩咐左右得力手下去办事,他只负责统管下令,甚少有亲自办理的事。 “既然如此,先把人关进柴房。” 谢元衡还没说完,陆宛抢先道:“禀王爷,裴夫人侍奉王爷有功,毕竟是主子,进柴房有失身份,况且她只是有嫌疑,并非定了证据是真凶,我觉得把她关在芳华院即可。” “准了。”谢元衡看向裴明珠的神色幽深晦暗。 此举正合了裴明珠的意,她急着回芳华院看月瑶,福了福身子,等不及两个太监上来请就自顾自快步离去,仿佛身后有狗撵着她一样。 盛康海请走所有夫人,叮嘱她们不要轻易走动。 众夫人们连忙答应,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们也没什么心情出来串门,吓人得紧。 人走完之后,谢元衡站起来,摘下手中的玉扳指,向上一抛掷又接住,如此反复,无需用眼睛看,他的双眼紧紧盯着陆宛,似发现猎物的野兽。 “你与裴明珠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第一次念出裴明珠的名字,他觉得似乎有些特别,但这股异样很快消失,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脱离了他操控的敌对关系,好像变得友好起来。 陆宛也不隐瞒,她知道这根本瞒不住他,直言道:“我禁足期间受裴夫人多番照顾,往日虽与她针锋相对,但为的不过是抢夺王爷,我心中无王爷,自然不会与她生嫌隙,今日举止,不过是报她照顾之恩,来日相见,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似一只孤傲的仙鹤,谢元衡绕着她走,阴骘冷漠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嗤笑着扣住陆宛的下巴:“陆宛,你记着,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耍再多的花样也逃不开我的掌心。” 陆宛不惧,强硬回道:“王爷莫不是忘记了,我是罪臣柳庭深之妻,不是王爷的什么人!” 第14章 真凶浮出水面 谢元衡抓住陆宛的手腕,步步紧逼,恶狠狠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听第二次,否则,我就派人去把柳庭深杀了。” 陆宛一听,顿时大怒,用另一只手扇他一巴掌,将他的脸扇歪了。 “畜生!你害我至此!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你才满意?”陆宛悲愤交加。 谢元衡偏着脸,勾起唇角冷笑几声,胸腔起伏不定,似蕴含惊天怒火,他一手扣住陆宛的后脑向前一拉,素白的脸颊逼近他,那副清冷倔强的容貌就此放大。 陆宛挣扎推搡:“放开我,放开我!” 谢元衡一字一句咬着牙说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的柳三郎连我一根手指都不如。”说完,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嘲讽道:“我们拭目以待!” 陆宛用尽力气推开他,讥讽道:“宣王,你做梦!” 谢元衡不恼,轻笑几声离去。 盛康海身处火葬场中心,不由得呼吸都放慢了,见自家王爷离去,朝陆宛笑了笑,紧随而去。 …… 芳华院这边,裴明珠站在一旁焦心不已,府医正在给月瑶诊治,她只是骨头错位,并未伤及其他,只需要正骨之后卧床百日即可恢复。 裴明珠松了一口气,若是月瑶有个好歹,她会愧疚一辈子。 哪怕只是正骨,这痛楚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月瑶趴在床上冷汗涔涔,嘴里咬着面巾,额上青筋暴起,浑身颤栗。绒毛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好似从水里刚捞出来,随着咔嚓一声,她发出痛呼,五官皱成一团,张大的嘴松开面巾,痛苦地努力眨眨眼,口中喘着粗气,极力忍下这阵剧痛。 府医松开握住她腰部的手,从月莺手中接过帕子,擦擦手心紧张出的汗,吐出一口浊气,“夫人,骨已经正好了,月瑶姑娘近期都要趴着睡,不能背躺着,否则还会有复位的可能性。” 裴明珠连忙应着,“多谢大夫。” 随后,她朝月莺使个眼色,月莺奉上五两白银,那是她卖煎饼果子赚来的整银,她如今只剩下一些铜钱和一个金元宝。 府医领了固定的月钱,负责给正经主子看病的,奴婢的伤病根本不需要府医出手。所以裴明珠必须要意思意思,才能保证剩下的治疗他会对月瑶尽心尽力,万一他因为阶级的偏见用药有所保留,导致月瑶留下什么旧伤、隐疾或者老毛病就不好了。 府医也不推辞,收下银子之后,嘱咐月莺和他去拿药。 屋子里只剩下月瑶和裴明珠,她抬起苍白的小脸问:“夫人,凶手抓到了吗?” 裴明珠摇摇头,“目前还没下定论,王爷只是禁足,没对我怎么样,别担心。” 她轻轻抚摸月瑶的头,将她脸颊旁边的发丝挽到耳后。 “都怪我们不好,要不是我们贪玩,就不会离开夫人,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月瑶有些委屈,万一罪名真落在夫人身上,她们俩也落不到好。 裴明珠轻声安慰:“没关系,是我让你们去玩的,咱们谁都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害我的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中伤我的机会,错的是别人,不是你们。” 她的声音温柔轻缓,令人安心,月瑶在她的抚摸下渐渐昏睡过去。 裴明珠这才显露出一抹惆怅,外面阳光正好,却下起了小雨,似乎是在为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而落泪,大雨淅淅沥沥,令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闷起来。 …… 前院的耳房里,王阳检查过尸体,将尸体盖上白布,提起工具箱出门去。 盛康海抬头凝望雨幕,见人出来了,将他引去临天阁的书房。 谢元衡此时正在写奏章,魏南枝的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质不过是后院妾侍争斗,但魏南枝是尚书之女,世家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处置不当就会牵涉到背后支持他的势力,他必须对此事有一个交代。 盛康海轻声入内,低声禀告:“王爷,王主事来了。” 谢元衡放下笔,轻抿一口茶,“宣。” 盛康海转身出去,将王阳引进来,王阳弯腰作揖,恭声道:“见过王爷。” “免礼。” 王阳仔细思量一会儿,直入主题,“禀告王爷,臣查验过了,死者后脑勺与撞击的地面基本吻合,脑皮内有少量石子渗入。与地面上的石子材质一致。” 盛康海内心一顿,若是如此,那裴夫人…… 只见王阳继续说:“不过,死者的伤口并不足以致命,臣在死者的口腔中发现鸩毒,此毒入口毙命,流出的血液也呈乌黑色,呈中毒之相。臣怀疑,死者在砸到地面之前就已经中毒死亡,并且是被强逼灌入,因为臣在她的衣襟与鼻腔内找到了鸩毒的痕迹。” 此时,小林子匆匆来到外间,来回踱步,盛康海透过绣帘缝隙看见人影,掀开绣帘出去。 小林子连忙上前禀告:“干爹,徒儿在花园排查了二十五人,其中有八人看见裴夫人在凉亭上休息,却无人看见魏夫人上去。” 盛康海连忙摆手,“这件事办得不错,我知晓了,这就去禀报王爷。” 看见他身上衣裳湿透了,赶忙叮嘱:“快下去换件衣服,喝点热茶,别感冒了。” 小林子哎了一声,笑着转身离开。 盛康海回到内间,听得王阳继续说:“一般自己饮下毒酒,是不会有漏出来或者呛在鼻间的情况,如果是被灌毒,在强烈的反抗下,毒就会漏出来,沾到衣领或袖口,乃至被呛到,通过咽喉连接的鼻腔涌出来。所以死者并不是自愿饮下酒,而是被按着服毒,要让死者饮毒至少有两人才能制服她。” 盛康海走到谢元衡身旁,低声耳语。 谢元衡吩咐他:“去把那个婢女带过来。” 很快,芳草被带了过来,她缩瑟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王爷,王爷,您一定要为我家夫人做主啊,是裴夫人,裴夫人杀害了我家夫人。” 王阳静立在一旁,对这种深宅后院的辛秘充耳不闻,他只专注自己的职责。 “劳烦王主事查看她身上有没有鸩毒的痕迹。”盛康海在一旁客气道。 王阳抱拳,动作中带着点江湖人的气息,他从工具箱里面拿出一瓶药水,寻了一个茶盏倒进去。 盛康海上前按住芳草,别看他年纪大,其实他会功夫,一个动作就能稳稳按压住芳草不得动弹。 王阳取出一个刷子将药汁刷在芳草的双手还有袖口,不一会儿,透明的药汁颜色开始变化,呈紫色痕迹。 他定了定神,转头向谢元衡禀告:“王爷,此药名叫天蟾水,材料取自野生蟾蜍肌肤上的粘液,遇到剧毒颜色会紫,遇到寻常良药会变绿。说明此人接触过毒药,还洒在手上与袖口。” 谢元衡微眯着眼眸,觑了一眼芳草。 芳草面色微变,立即跪地求饶:“王爷恕罪!是刘夫人,刘夫人给奴婢五十两,让奴婢毒害魏夫人然后嫁祸给裴夫人,奴婢哥哥在外欠了赌债,刘夫人以此要挟,若不听从,就要了哥哥的命。” 说话间,芳草不停磕头,额头磕破了,红肿不堪。 盛康海看不过去,抓着她的肩膀制止。 “把刘氏带来。” 盛康海重复着对外喊一遍。 很快,刘氏被带来,她此时忐忑不安,这是她入王府的三年多里,第一次入临天阁,眼中有欢喜期盼也有疑惑。 她还穿着赴宴的衣裳,这是她最好的衣服,没想到还有机会穿着面见王爷,笑着上前见礼:“妾身见过王爷。” 谢元衡没说话,低头揉着眉心。 王阳上前告罪:“夫人,得罪了。” 说完,抓着她的两只袖子糊上药水。 刘夫人大惊,连忙将袖子抽出来后退几步,呵斥他:“你这是做什么?如此无礼!我这衣服可是江南新出的料子,十金一匹,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说完,转头看向上座的宣王,谢元衡没有说话,盛康海走过来,好生劝道:“夫人,麻烦您配合一下。” 刘夫人一头雾水,见宣王不阻拦,只好顺从。 药汁糊满了边沿的袖口,她不免露出嫌弃的神色,这么好的衣裳,算是废了。 不一会儿,右手袖子旁边有一块衣袖变了色,一团紫色晕染一小片,她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左看右看,无人为她解惑。 “王爷,这位夫人身上有鸩毒的痕迹。”王阳道。 刘夫人大惊,连忙跪下:“什么毒?我不知道啊。” 谢元衡吐出一口气,冷声问:“刘氏,如今证据确凿,你谋害魏氏,嫁祸裴氏,你可认罪?” “王爷,你们在说什么啊?妾身不知道啊?”刘夫人惊慌失措,满眼含泪。 王阳在一旁解释:”夫人,死者身上有鸩毒残留,是被毒死的而非摔死,灌了死者毒酒之人身上会沾上鸩毒的痕迹,用我这药一验就能验出来,此法从未出错。而且这位婢女已经改口是你指使的。” 刘夫人如遭雷击,怔愣了一会儿,直接哭出来,“王爷,妾身没有啊。” 随即转身拉着芳草掌掴,“都是你这贱人污蔑我,我没有害死魏夫人,我没有!” 芳草被单方面殴打并不回手,只是哭着说:“夫人,您就认了吧,您给我的五十两还藏在床底下呢。” “什么五十两,我没有!” 芳草被打得鼻青脸肿,发丝凌乱,脖子有几道恐怖人的抓痕。 谢元衡被闹得头痛不已,无暇顾及其他,吩咐一声:“都拉下去,赐死!” 芳草与刘夫人被招进来的小太监分开拉走,刘夫人执拗着不肯走,拼命辩解:“王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人!” 她喊得歇斯底里,声泪俱下,但证据确凿,谢元衡懒得听,吵得他头痛,催促着:“赶紧带下去!” 不到一天时间,刘夫人毒害魏夫人嫁祸给裴夫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此时已入夜,裴明珠刚吃完晚膳在院子里走动消食,禁足已经取消,守门的两个小太监走前,裴明珠还赏赐了一人五百文,本就不大的钱包又瞥了不少。 月瑶的窗子大开,她不能随意下床走动,月莺趴在窗子旁开心地说:“恶有恶报,刘夫人一向看不惯咱们夫人,这下把自己的命给作没了。” 裴明珠来回走着,听着月莺继续说:“据说是给魏夫人下了鸩毒,然后把人搬去假山那边嫁祸给咱们夫人的,怪不得能及时带那么多人过来,原来是算准了时机贼喊抓贼。” 凶手是刘夫人?裴明珠仔细想了想,她并没有作案时间,而且她和魏夫人无冤无仇,魏夫人家世甚高,按照刘夫人柿子爱捏软的性格,她并不敢拿魏夫人来对付自己,若是败露,她引以为傲的娘家也落不得好。 “如何知道凶手是刘夫人,单纯是因为芳草指控吗?”裴明珠不解。 月莺说:“据说王爷请来的高人有一瓶药水,只需要抹上肌肤与衣裳就能知道谁身上沾有鸩毒。” 鸩毒?魏夫人是先活活灌药被毒死,挣扎之下,下毒之人的确会沾上毒。 芳草毒杀魏夫人,身上有痕迹无可厚非,但她身为贴身侍婢,完全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下毒,无需灌药。 魏夫人既然能挣扎,说明是临时起意要毒死她。 但是根据当时的证词,刘夫人从未离开坐席,并没有作案机会。 那么毒是为谁准备的呢?芳草又是得了谁的命令? 裴明珠似乎想到什么,浑身发抖,一股后怕的惊惧爬上心头,四肢瞬间冰凉起来,秋季的夜温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她的腿不停地抖着,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踉跄几步站不稳。 月莺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心问:“夫人,您怎么了,我去喊府医来诊治。” 月莺正要往外走,裴明珠拉住她:“别走!” 她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差一点,差一点死的就是她了! 恶心!这一窝子全都是恶心的人! 逃!若有机会,她一定要逃开这群草菅人命的东西! “去,带我去找刘夫人,她不是凶手,快阻止!别让她死了!”裴明珠急急巴巴道。 月莺不解,还是扶着裴明珠前往刘夫人的院子。 刘夫人的春月楼离芳华院很近,几步路就到了,此时门窗紧闭,屋内传来几道拍击木板的声音。 裴明珠暗道不好,立刻跑上前,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脚就踹开了门。 门一打开,就看见刘夫人被两个小太监用白绫勒住脖子,她的面色青白,浑身抖动着翻白眼喘不过气,乱踹的双腿踢翻了几张凳子。 “住手!” 裴明珠立即上去推开他们,月莺见状也把刘夫人拉开。 刘夫人得了喘息之机,大口大口呼吸着,此时心惊胆颤,得生之后瘫在地上哭着,不时咳几声,她的嗓子被勒哑了,又辣又痛。 第15章 找到凶手 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他们领命赐死刘夫人,可裴夫人却出手阻拦,左右都是主子,哪边都不能得罪,令他们十分为难。 “裴夫人,奴才是得了王爷的吩咐来处置刘夫人,求您别为难小的。” 他们不敢和裴明珠起冲突,只好委婉地哀求。 裴明珠也知道他们的难处,刚才情急,她只是怕刘夫人冤死,慌了神才会动手。 “你们受惊了,刚才是我不好。”裴明珠温声道。 她朝月莺使了个眼色,月莺知道钱包又要缩水了,不情不愿从腰包掏出两吊钱一人打赏一吊铜钱以示安抚。 小太监常年在临天阁当差,面对威严的宣王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哪里见过主子道歉求和的,直接慌了神,摆摆手不敢要。 “奴才当差是应尽的本分,岂能要夫人赏赐。” 裴明珠劝道:“拿着吧,若不拿着,我心中不安,会一直惦记你们。” 听了这话,小太监脸皮更白了,连忙收下,生怕被裴夫人记上一笔。 “这事与你们无关,我会一力承担所有后果,若是王爷问罪,就说是我逼迫你们,知道吗?”裴明珠细心叮嘱着。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真的有这么善解人意的主子吗?随即连忙点头。 “现在帮我扶着刘夫人去临天阁找王爷,走。” 裴明珠率先带着月莺离去,两个小太监反应过来,将吊钱揣进兜里,扶着刘夫人紧随而去。 直到被驾着出了院子,闻到庭院的草木泥土清香,雨后的空气清润凉爽,刘夫人才意识到,她还活着,真好! 看着前方疾步快走的背影,刘夫人万万没想到,生死关头,救她的居然会是自己一向鄙夷不屑的人,不由得自嘲般无奈地悲笑起来。 两个小太监只当她被吓疯了,并不理会。 到了临天阁,裴明珠等人站在院子里,并不能面见宣王,院子刚下一场秋雨,打落了一地的枯黄落叶,洇湿了地板,暂时无人打扫,显得有些落落穆穆。 盛康海见刘夫人不仅没死,被裴夫人救下来后还带过来面见王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夫人啊,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盛康海焦急小跑过来低声说话。 裴明珠正色说:“刘夫人是冤枉的,我来为她正名。” 简单的一句话,对于刘夫人却如救命稻草,她赶忙附和,声音沙哑粗粝:“没错,不是我杀的人,我不认罪。” 盛康海左右为难,欲言又止:“夫人,这……” 问题并不在于究竟是谁杀的人,而是必须要尽早把这个事情定下,才能压下随之而来的风波,给魏南枝背后的势力与皇帝一个交待。 简而言之,宣王要的不是真凶,而是结果,真凶是谁,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道理,在场的人心照不宣,可裴明珠不服,凭什么真凶逍遥法外,而无辜之人替她去死? 宣王不理她,无非就是不想找真凶,对于下位者之间的斗争,上位者一向冷漠旁观,可若是下位者的斗争牵涉到了上位者的安危呢? 裴明珠转换思考方位,言语恳切地说:“盛总管,不是我非要找事,而是事情真相绝非如此,王府平素被您管理得井井有条。可如今却有人可以轻易把毒送进来谋害侍妾,此等恶毒之人,岂能放任自流?若是他日此毒用来谋害王爷,总管您担待得起吗?” 裴明珠不再纠结刘夫人的冤屈,剑指宣王的安危。 盛总管阴柔的面皮更白了,其实这件事情他也吃了挂落,等会儿就得去刑房领二十个板子呢,他此时也有苦难言,为难地左思右想,犹豫道:“夫人,您稍等,我去禀报王爷。” 裴明珠这才舒展笑容,“好。” 不一会儿盛康海笑着走出来,“夫人,王爷有请。” 裴明珠走过去,盛康海随即拦住后面的人,笑着叮嘱:“夫人,王爷只许您一人进去。” 她点点头,向其余人投去一个安抚的目光,转身进了书房内间。 此时书房内只点了五盏灯,光线昏暗了点,谢元衡坐在昏暗的角落,看起来就像上次被禁足时一般阴骘沉默,手心摩挲一枚莲花羊脂白玉佩,紫色的穗子更加旧了,尾部起了毛边,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一幅画,神色黯淡,不知在想什么。 因为光线太暗,裴明珠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 她轻声说:“妾身见过王爷。” 语气清淡,不似以往甜腻软糯,带着一股天然的娇气,此时的她古井不波,沉静得似一棵树。 “过来给我揉一揉。” 谢元衡没有问什么,只是单纯吩咐她服侍。 裴明珠不急不缓地站到他身侧,双手放在肩上揉捏起来,她是经过专业学习的,知道按摩哪个穴位能让人放松,缓解疲劳。 服侍领导的期间,她抬头细看墙上的画,那是一个女子在泛舟采荷,画中人轻吟歌曲,手上还有一只可爱的小鸟,嫣然一笑即可令万物生灵亲近喜爱。 据闻宣王就是在游湖的时候遇到陆宛,一见钟情,而后强取豪夺,这画像的人有五分像陆宛,大约是他将当时的情形画了下来,得不到人,就对着画像日日伤情。 怪不得每次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看这幅画。 裴明珠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宣王居然对陆宛用情至深,平时看他对陆宛的态度根本看不出深情的样子,狗东西藏得可好。 谢元衡身上冷冽的气息缓和了不少,裴明珠觉得时机到了,冰凉的手指向上,轻轻按摩着谢元衡的太阳穴。 冰凉的手指温度与命脉被按住的危机感令他清醒了不少。 裴明珠轻声道:“请王爷给妾身一个为刘夫人辩解的机会。” 谢元衡静默了一会儿,微微偏头看向桌案上已经拟好的的奏折。 裴明珠了然,还是继续道:“妾身素闻王爷一向处事公道,是皇子中少有的贤德品性,正因王爷能力出众,陛下才会如此器重王爷,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既然你怕麻烦,早早把折子写好,不愿意给刘夫人洗清冤屈,那我就把你的品德吹捧起来,看你是想要名声还是想要省事。 根据男性的表演型人格定律,一个男人最喜欢在女人面前装出一副品性高洁的形象,以获得异性好感,哪怕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但他获得一份异性崇拜依旧令他有成就感。 谢元衡轻笑起来,握住裴明珠的一只手放在手心揉弄,她的手肉肉的,柔若无骨 ,摸起来十分舒适。 “爱妾如此说了,本王不好推辞,你说便是。” 这一声“爱妾”特意加重了语气,令裴明珠打了个冷颤,真恶心呢。 “那妾身就长话短说,第一,芳草作为贴身侍婢,要鸩杀魏夫人轻而易举,根本不需要强行灌毒,除非是临时起意。” “第二,根据其他人的证词,刘夫人从未离开宴席,根本没时间行凶,而她袖子上的鸩毒,妾身亲眼看见芳草告状的时候抓了刘夫人右手的袖子,想必是那时候沾上的。在场的所有夫人与仆从皆可作证,所以,刘夫人不是凶手。” 谢元衡静静地听她说,粗糙的大手揉得过于用力,也许是做了羽林卫统领,日常需要操戈持刃,他的手粗了不少,手上的茧子磨得她刺痛。 裴明珠想抽出手,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只好放低语气:“王爷,你太用力,弄疼妾身了。” 这话听来有些不正经,他身子一僵,正色道:“少转移话题,继续说。” 裴明珠内心恼火,站在他身后强忍着不虞,偷偷翻了个白眼:“第三,既然一开始她们打算杀的人不是魏夫人,那就是魏夫人发现了她们的阴谋,不得不灭口,那么人都聚在宴会,不去宴会下毒,反而要出来密谋,原因是,她们要杀的是我!” 听到这里,谢元衡不知道为何手心一抖,握住裴明珠的手微微用力,心跳也加速了,带着点急促地冷声道:“继续说。” “当时妾身离席在外休憩,身侧无人,若是强行灌了毒酒将妾身毒死,可以除掉争夺王爷宠爱的一大对手,尤其妾身没什么背景,对妾身动手不需要担心被任何势力追究责任,魏夫人一旦来寻妾身,就嫁祸给魏夫人,一箭双雕,直接除掉了两个有力的对手。” 裴明珠细细分析着,言语间放慢语速,每个字都鬼使神差地勾着谢元衡的心弦,令他听得格外认真。 “只是没想到,被魏夫人撞破,结局反了过来,妾身成了被陷害的那个,而魏夫人替妾身死了。” 裴明珠叹惋,说起来,魏南枝是替自己死的,若是她没有过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也不知有没有那个能力逃脱魔爪。 “若是那人没有沾上鸩毒,用王主事的办法是辨不出真凶的,那么王爷只需要询问仆从们,在妾身离席之后,有谁也离席了 ,把她们单独隔开,用芳草诈一下她们,真凶即刻就能抓到。” “如何诈?”谢元衡觉得那个机灵狡诈的裴明珠又回来了,觉得甚是有趣,握住她两只手放在手心轻轻揉捏。 此时裴明珠站在他身后,两只手环着他放在身前,好像她在抱着他一样。 谢元衡呼吸间,闻到了裴明珠身上的暖香,听得身后的女子带着些许轻快的语气说话。 “就说严刑之下,芳草已经招出了她们,现下直接去抓了她们的娘家人下狱,不日抄斩,要求她们按下认罪书,人在绝望之际,会破罐子破摔,干脆认了罪行,并且还要大骂特骂。若是冤枉的,这等连累家人的罪行,那是死活不会认的。” 谢元衡勾起唇角,心中的阴霾溃散,朝中事务繁忙,皇子们忙着拉拢各方势力,他本不欲抽出那么多时间管这些杂事,但是裴明珠轻声软语劝说,那依了她又何妨? “就依你所说的办。” 唤来盛康海,将裴明珠的计策一一道来,盛康海急于给自己立功,免于遭受二十板子之苦,办事自然是很利索。 他查到裴明珠离席之后,有三位夫人也离席了,分别是唐夫人、新来的李夫人和赵夫人。 不到一会儿,一番威逼利诱之后,唐夫人供认不讳,果真在柴房中大骂特骂,李夫人和赵夫人则哭着说自己是冤枉的,求见王爷。 一番审问之下,原来唐夫人平素嫉妒裴明珠貌丑却得宣王宠爱而冷落了她,她自诩貌美,不甘败于无盐女之手,暗自嫉恨在心,还因为前几日得罪了魏夫人被斥责,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而芳草原先就是服侍她的时候因为偷盗首饰变卖被发现,不得不帮她行恶。 真凶伏罪,刘夫人万万没想到会是自己的表妹陷害自己,看她表面自诩才高八斗的孤高模样,谁知内里是个阴险狭隘的毒妇。 谢元衡重新写了折子,他熬到多晚,裴明珠就陪着到多晚,给他按摩按到双手酸痛,她怀疑他在故意拉她一起加班受苦,按摩按到最后困得前合后仰。 不知何时被谢元衡抱在怀里打瞌睡,迷迷糊糊间看见他还在琢磨句子写奏章,不好占用他一只手,打了个哈欠要站起来,被他用力按住。 左臂箍紧她双肩,下巴抵在她发顶上,沉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乖一点,别动。” 她实在是太困,懒得管那么多,直接靠着他的肩膀睡回去,再次醒来时,日上三竿,她发现自己睡在书房隔间,宣王早已上朝。 谢元衡递了奏折上去,皇帝大怒,牵连唐夫人娘家,以教女不严的罪名将唐家人流放,据闻流放途中全都病逝了,想来是魏家的手笔。 王府后院负责采买把守的人也换了一批,宣王因约束不好侍妾导致后宅不宁被罚俸半年。 经此一事,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宣王有一个爱妾,面貌丑陋却很得宣王喜爱,女子无貌必定有才德,人们赞扬宣王不以貌取人,纷纷歌颂宣王与裴夫人的美好爱情。 京城里面的权贵家中也学着纳一个丑陋的侍妾以彰显自己的美德。 此时的裴明珠不知外面的风向变成啥样了,坐在小院子里悠然地吃着她最新研究出来的辣条,看见月莺被辣的脸颊通红,嘴巴油腻又红肿,急着找水喝的猴急模样,她笑得乐不可支。 月瑶因为喝药忌口,只能在一旁馋得流口水,味道闻着就很香,但她更想知道辣条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第16章 合伙人 外面的风向变化令博阳侯府有了危机意识,他们惧怕裴明珠得人心,借机抢了陆宛的王妃之位。如飞雪般的信件接连递去王府,却被拒之门外,自从宣王府清除了一批人之后,往来传递消息就没那么便利了。 不得已,他们蹲到了冯嬷嬷外出采买私人物品的时机传了信,叫她转交给陆宛。 陆宛此时坐在院子树下查看家中写来的信件,往日都是嫡母写的,这一次他们似乎是急了眼,是博阳侯写来的,信中劝她趁早从了宣王,为家中谋福祉。 陆宛轻笑着,将信件付之一炬。 芳华院里,秋日难得的暖融融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裴明珠身上,她此时躺在贵妃椅上喝月莺做的梅子茶,自上次的魏夫人事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应付这件事带来的麻烦足够宣王忙得一批,根本无暇踏足后院,侍妾们也老实本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一时无人打扰,岁月静好。 她伸了个懒腰打起哈欠,月莺躺在左侧,秋季干燥,她教月莺一个美容秘法,脸上抹了一层面霜,然后用黄瓜片贴了满脸,两片黄瓜盖住了眼睛。 右侧是趴着的月瑶,侧着脸枕在柔软的棉花枕头上午睡。 树梢传来一阵鸟鸣,除此之外,偶尔有凉爽的秋风拂来,树叶簌簌作响,小院安安静静,惬意悠然。 不过,一阵敲门声传来将她们惊醒,月瑶动作不便,月莺敷着面膜,裴明珠只好打着哈欠自己去开门。 来人是刘夫人,经此一遭,她或许是想通了,身上那股躁动的傲气早已消散,气质变得淡然恬静,看见裴明珠,抿唇微笑。其实这么看,她算是个素雅的美人,只是在王府这群莺莺燕燕中就显得不够看了。 “打扰了,裴夫人。” 裴明珠发现她连说话的语气也变了,昔日中气十足,如今变得轻轻柔柔的。 “不会,快请进。” 裴明珠引着刘夫人入内,她看见树下的月莺和月瑶时愣了一下,原来她私底下是这么和奴婢们相处的,怪不得她院子里有个丫鬟总想来芳华院当差,她还把人训斥了一顿。 月莺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慌忙行礼,小跑着入了房中,月瑶则羞赧地笑笑:“夫人失礼了,奴婢身子不适……” 刘夫人善解人意说道:“没关系。” 裴明珠带她进了正堂,刘夫人上下左右打量屋内的陈设,比自己枯燥的院子华丽多了,随即朝身侧的翡翠招手,翡翠送上手中的食盒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桂花糕。 刘夫人羞赧讪笑:“裴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之前受了惊,病了好些日子,今日好一些,能起来了,特意做些桂花糕来赠你,你得王爷宠爱,满屋华彩,金银俗物你怕是早就看腻了,思来想去,只有亲手做一碟点心送你,还望你不要嫌弃。” 金银俗物看腻了?裴明珠欲哭无泪。不,她现在缺钱得很! 收拾干净的月莺端了两盏茶进来,敷面过后的她小脸莹润,白了不少,那是短期补水的效果,等会儿就没了。 裴明珠明白,不过刘夫人不知,她被惊艳到了。 “月莺姑娘刚刚敷了什么,似乎觉得变白了。”刘夫人发问。 一旁的翡翠也眼睛亮亮的,十分好奇。 月莺闻言,十分欣喜,“真有效果吗?” 她看向在座的所有人,直到裴明珠点了头,给出一个肯定的眼神,她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禀夫人,是我家夫人教我的美颜法子。”月莺直言道。 刘夫人有些怀疑,不是她心眼坏,而是有此等秘法,为何裴夫人不先给自己用上? 裴明珠明白她的心思,一笑而过。 “此法就是短期滋润一下肌肤,保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状,就像咱们在水里泡久了,也会肌肤发白,若要有效,少不得长久坚持。” 说着说着,裴明珠突发灵感,生财之计有了! 像是看财神一般看着刘夫人,她记得刘夫人的外祖家就是行商的,是以五品官员的女儿才会穿得起金贵的衣料,用得到天南海北的稀罕物品,也正是如此富养,才养出了那副骄矜倨傲的性子,她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人。 与自己何其相似,只不过她并没有耽湎于富贵生活,安然享受,因为她的家人不仅在经济上富养她,也在精神上富养,她从小就有自己主见与想法。 裴明珠是一个有了想法就付诸行动的人,即刻屏退其余人,神秘兮兮地关紧门。 刘夫人疑惑:“裴夫人,怎么了?” “我有一个生财之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裴明珠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说来,她没有启动资金和人手,但她自己就能鼓捣出一些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的东西出来卖,包括一些美颜秘方,她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出来之后,刘夫人并没有多大的波动。 秉持着商人的谨慎,她不是不信,而是裴明珠说的这些她没见过,不知道效果如何,万一出了什么事,吃官司的可是她。 裴明珠明白她的担忧,她说:“待我把东西研究出来,你拿去给外面的大夫检验,先检验过后再找人试用一个月看效果,到时候再投入市场出售,怎么样?” 再富有的人不会一直伸手问家中要钱,金钱不在于继承,而在于创造。 刘夫人一直都有赚钱的想法,但她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毕竟货源来往实在麻烦,只能把名下的铺子盘出去给别人吃租金。 若是货源自己就能制造,不必再办一支商队来回运货,更不必被人把持货价,那就省事多了。 哪怕心中激动,她表面还是沉心静气,她的心态早就变了,不再一味追求宣王的关注,不再执着于荣宠,更不再做一些无所谓的争宠手段,少了浮躁,她的生活突然变得悠然自得。 和一群女人争来争去不如去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做,至少在这枯燥无趣的后宅生活中给自己增添一点甜头,裴明珠的主意不错,但具体效果如何,还需要她把东西做出来再看效果。 二人说好之后,裴明珠立刻启动小厨房,开始研究肥皂和口红、面膜这些东西,这个世界的口脂太容易晕开,而且难着色。 在裴明珠忙忙碌碌的这些日子,谢元衡奔波于皇帝给他派的任务,刚从御书房出来,就遇到了太子谢元明,一身明黄的四爪莽服,头戴珍珠黄金冠,面若白玉,不同谢元衡的五官硬朗,他的五官温润柔和,微微一笑,就令人如沐春风。 因他谦谦君子,端方有礼的外表形象,获得了朝中大多数文臣的拥护。 他年纪不过而立,娶的是康太傅的小女儿,育有一子一女,再无其余妾室,二人伉俪情深引为京中一段佳话。 “五弟,这是去哪儿?” 谢元衡拱手见礼,“大哥,父皇命我提审梁州刺史,就不与你多话了。” 说完转身要走,太子移步拦住他,“五弟,为兄有话与你说。” 谢元衡定睛打量眼前这位老好人大哥,他从小得皇后的疼爱,有父皇偏爱与悉心教导,幼时他想学射箭,其余四位皇子不得不提前入学陪他练,因他年纪大一些,力气更大,只有他拉开弓射中靶子,就获得了父皇的称赞,没人指出其余皇子年龄不足,拿不起弓,更别提谢元衡当时不过两岁多,路都走不稳。 自小顺风顺水,其余兄弟给他做垫脚石,如今父皇对他的偏宠也是为了让太子有危机感,可惜这位大哥自小在温馨有爱的环境长大,谦让有礼的教养刻入骨髓,并不以为意。 不过这样也好,谢元衡可以抓紧机会捞一些好处。 “大哥,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与其他人面前的阴骘冷漠不同,谢元衡在皇帝与太子面前一直都是老实憨厚的阳光形象,此时摸了摸后脑勺挠挠,憨笑着。 太子有口难言,挣扎着沉思一会儿。 谢元衡静静等着他开口,这位大哥做事都很利落干脆,唯独遇到感情的事羞赧,难以启齿,想必又是来催他找王妃。 “就是……你如今老大不小了,该娶妻了,太子妃有一位表妹,长得倾国倾城……” 话到此处,谢元衡已经明白了,太子纯善贤德,但太子妃活泼狡黠,有七窍玲珑心,平时都把太子吃得死死的,想必是通过联姻拉拢他,当下太子的对手有贤妃生的睿王谢元徽、德妃生的晋王谢元宽,外家皆是朝中颇有势力的重臣。 唯有他,母亲早逝又是平民之女,本身无权势、朝中无背景,只能仰仗皇帝宠信,拔高他的地位,以免失去竞争力,无法分化那些朝臣的小心思,这是帝王的制衡之道,在外人眼里却是宠爱偏疼。 何其可笑,把他捧到高处,不过是为了有资格做太子的磨刀石。 谢元衡开口打住:“大哥,你知道我早已心有所属,我的王妃之位只给她。” 太子想起了去年的风波,听闻这个弟弟对人一见钟情,弄垮了柳家,柳侍郎夫妻接连去世,他就把人接进王府了,满朝文武联名弹劾,闹得沸沸扬扬,当夜他就跪在御书房的台阶下,隔着浓厚的雨幕,他看见往日开朗憨厚的五弟变得赤诚痴情,甚至带着一点疯魔。 深夜时分,父皇终于召见他,将他骂了一顿,问他为何? 他说,陆氏长得像他母亲,故深爱之。 父皇沉默了一夜,下令将柳三郎流放岭南为他摆平那件事。 想到这里,不免叹惋:“你做下的事恐怕早已见罪与她,若她一日不松口,你就一日不成婚吗?更何况一个二嫁之身,岂能当王妃,给个侧妃之位足以,表妹貌若天仙……” “大哥与皇嫂鹣鲽情深,小弟也想与大哥皇嫂一般,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再无其余人,心中有了深爱之人,其余人再好我也不要。” 谢元衡明白怎么才能堵住这位大哥的嘴。 只见太子不说了,微微勾起唇角,满眼星光,浑身充斥着一股令他颇觉碍眼的幸福感。 “你说得对,人这一生,还是要找一个心意相通之人度过余生,否则这一生就白来了。”太子拍拍谢元衡的肩膀:“你去忙吧,表妹那边我帮你拒了。” 说完,走向御书房。 谢元衡看着他的背影,眼眸流露一丝精光,转身下了台阶前往天牢。 牢狱分为天牢与地牢,地牢用于关押平民百姓出身的罪犯,而地牢关押的是朝堂罪臣及其亲属。 天牢的生活环境比地牢好一些,梁州刺史因为旱灾期间私吞赈灾粮,害得百姓流离失所,无数人饿死,遍野白骨,灾民无奈之下,聚集成盗匪,流落到其他州县开始抢劫作恶,波及范围甚广。 可惜抄家之时,并没有找到全部赃款去向,一番拷问之下,梁州刺史交代赃款流向,其中一半赃款流入京中,送给户部尚书魏从英手中,怪不得急于将家中嫡女送来宣王府做妾,原来是想搭上自己这条船,好拉他出水。 可惜,他记得那个女人好似死了,当时还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不过原先不关她的事,而是她撞破了有人要毒杀裴明珠,想起那个有趣的女人,他好像许久没见过她了,她相较于其他女人是特别的,其余人都是家中寄托厚望,带着目的送来给他。 裴明珠则是自己在街上随便一指拉进来的,也正因为她,他才摆脱了与魏家的关系,否则如今他还真不好办事了。 谢元衡写了折子上报皇帝之后,立即带着羽林卫抄了魏家,继而忙上忙下十余天没回王府。 裴明珠经过十余天的反复试验,把研究出来的肥皂、膏体口红还有面膜送给刘夫人,刘夫人不知面膜是怎么用的。 月莺乖乖当起工具人,裴明珠摊开一层蚕丝织成的面膜纸,将罐子里的面膜水刷上去,敷到月莺脸上,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面膜揭下之后,效果有点像那天在芳华院看见的那般嫩白莹润。 刘夫人大喜,连忙收下,交代翡翠转交给名下的铺子掌柜去办。 裴明珠抓紧机会聊分成,因为她只有技术,店面与人工还有经营的劳力都是刘夫人出,裴明珠只取三成,七成归刘夫人。 二人一拍即合,约定好只待检测好那些东西无害,并具有效果之后,二人签订契约,届时,裴明珠再交出配方和详细制法。 刘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们会从当初的敌对关系变成如今的合伙人,一时唏嘘不已,命运无常啊。 第17章 梁州旱灾 梁州旱灾的主要牵涉人员斩首的斩首,下狱的下狱,案件转交给督察司监办,梁州距离元京城八十里,位于西南方向,秋季天寒,冬季即将来临,若在寒冬降临之际还不能解决旱灾遗留下来的问题,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将全部冻死。 皇帝命五皇子宣王为钦差大臣,巡抚梁州,安顿灾民,即刻出发。 关于派谁做钦差,皇帝仔细考量过,梁州一行危险重重,一路上多受盗匪和小股难民袭击,太子不宜以身涉险,睿王与晋王身后都有世家支持,得了此功劳将如虎添翼,不如给毫无根基的宣王。 谢元衡乐见其成,如今明面上投靠他的只有一些见风使舵的低阶朝臣,没什么势力,若得了此功劳,不说朝臣投靠,民间的声望也会大涨,这才是皇帝不容许朝臣巡抚的原因,他不想无意中拔高任何一位皇子的势力,只有势微的谢元衡才需要扶持。 宣王府中,听闻王爷三日后就要启程前往梁州,不知会不会带随行服侍的姬妾,反正后院的女人又开始活络起来了。 近期的冷风飕飕地刮着,裴明珠和月莺在鼓捣烤地瓜,刚出炉香喷喷的,夫人终于弄了她认识的吃食,月莺自告奋勇,烤出来第一份,只是有点糊,拿在手中十分烫手,整个人跳起来把地瓜丢回炉子里,着急地吹烫红的手。 一旁的裴明珠掩唇轻笑。 屋子里的月瑶闻到味道站起来,此时扶墙而立,一手撑着腰,朝小厨房喊着:“烤地瓜,我要吃烤地瓜!” 养伤这段时间,她的端庄内敛荡然无存,想要什么根本毫不客气。 月莺“哎”了一声,用火钳子夹了两个地瓜端过来,小跑着仿佛脚上也踩了炭火,“有点烫,你小心点。” 养伤的一个月,月瑶胖了不少,一直瘫在床上等着裴明珠和月莺投喂,此时的她脸颊圆润,身材也胖了一圈,但是无人觉得她胖,夫人说她只是长高了,一点都不胖! 她也这么觉得,以前和月莺差不多,现在似乎比她高半个头,内心窃喜着。 “谢谢你了,月莺。” “嗨,客气啥。”这是她和裴明珠学的语气词。 给月瑶送了地瓜,她转身去大厨房取晚膳。她在大厨房遇到了芷兰院的梅香,陆夫人被禁足至今都没能出来,吃食用物也降级还没恢复。 梅香打开食盒,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青菜白粥与煎蛋,自家姑娘不嫌弃,她可是吃腻了,苦着脸走回了芷兰院。 月莺喊了一声也没回应,如今她感觉到自家夫人与陆夫人似乎有点关系,并不像表面那么敌对,上次陆夫人还帮自家夫人说话呢。 梅香似乎没听到她在喊她,渐渐走远。 月莺拿了吃食回芳华院的路上遇到两个小姐妹,她们在商讨宣王去梁州的事情,听了一耳朵,许多夫人都急着表现要去梁州,争取在路上一举怀上,毕竟王妃之位她们没机会,但是两个侧妃之位还空着呢。 月莺眼睛一亮,自家夫人如此受宠,虽然宣王已经能很久不进后院了,但也没人越得过自家夫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愈发觉得自家夫人虽然外貌不行,但是心里美若神女。 若是能一起去梁州,说不定她还能随行出去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要是回来的时候夫人揣个崽,王妃也当得! 光是想想月莺就喜滋滋,回了芳华院就把外面的夫人铆劲争取去梁州的事情说了出来,并希望裴明珠也去争取一下。 “去梁州?”裴明珠内心有自己的打算,宣王去了梁州,宣王府不是会戒备松懈,到时候她和陆宛逃跑岂不是简单多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她决定做一只鹌鹑,埋头在院子里不出去,任由那些女人去挣,最好带上一车的美人,把她忘到九霄云外。 任由月莺怎么劝,她都不为所动,继续吃吃喝喝睡睡,惬意安然,月莺和小姐妹们私下吐槽,自家夫人不上进! 夜晚无人的时候,裴明珠悄悄打开帆布袋子,查看自己的家当,只等着宣王走后,她离开的时机就到了。 …… 盛康海之前在谢元衡耳边提醒要不要带个夫人一起去梁州,也好照顾自家王爷,毕竟他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忘记吃了。 王爷说不急,看样子似乎不打算带任何一个夫人同去,之前不是挺喜欢裴夫人吗?外表不行,但是性格有趣啊,实在不行陆夫人也行,只是带了她,只怕轮到王爷照顾她了。 没成想他放出了一点消息出去,希望两位夫人自己来争取,期盼的不来,不期盼的却来了。 临天阁这一天很热闹,有的夫人来送汤水,有的送香囊,有的夫人借机说有事禀报,问了却不说,还有的说养的鸟跑进临天阁了,要进来找找…… 小套路一套一套的,可惜都被拒之门外。 没等来期盼的人,盛康海老脸皱成一团。 他站在外间,夜风寒凉。冷得他瑟瑟发抖,双手摩擦一会儿,交叉着揣进兜里。 “盛康海。” 内间传来一阵呼唤声。 他立即转身掀开绣帘入内,屋里暖洋洋的,还没入冬就点了银炭。 宣王坐在桌案前,刚放下笔,骨头有点酸疼,他想起裴明珠……的按摩手艺。 “把裴氏叫来。” 盛康海老脸扬起笑容,这就对了,连忙转身出去,吩咐了腿脚快的小林子去请裴夫人。 小林子到达芳华院的时候,裴明珠正在沐浴,浑身白嫩嫩的,若是有人看见,怕是惊叹于她的肌肤滑嫩,凤仙花汁不好的一点就在于碰到热水就要化开变淡,于是她狠狠在水中加了两瓶。 月莺听得宣王召见自家夫人的时候嘴都笑歪了,其他夫人费尽心思也见不到王爷,自家夫人缩在院子里,王爷就来传人了,她欢快地走到隔间门口传话:“夫人,王爷有请。” “知道了。” 裴明珠只回了这一句,匆匆忙忙把洗澡水往脸上泼,她还没染上色呢,至少得泡个一小时才上色。平时不见喊人,非要这关键时候找来! 门外的月莺与小林子在谈话。 “月莺姑娘能不能再去催催?夫人似乎有点久啊。”小林子讨好地笑着。 月莺也奇怪,今日夫人怎么洗得这么久,转头对小林子说:“林公公稍等。” 她进了内间,在盥洗室的门口喊着:“夫人,你好了吗?” 裴明珠疯狂把水往脸上泼,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 临天阁内,连续一个月的机务要事将谢元衡磨得身心疲倦,今日一整天都在写折子,坐久了腰酸背痛,等了许久不见裴明珠过来。 谢元衡唤了人,进来的是盛康海,他低声解释自己已经派了小林子去请,因为他年轻、腿脚快。也不知什么缘由,裴夫人还没到。 盛康海说道:“裴夫人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要不王爷去芳华院看看,顺便歇那儿?” 这个主意简直烂透了,天这么冷,岂能让王爷受冻,他低头不敢看自家王爷,谢元衡没多想,拍案决定。 “去芳华院。” 当谢元衡来到芳华院的时候,小林子还站在屋檐下焦急哀求着月莺,月莺一脸为难。 “林公公,我不是故意为难您,而是我们家夫人在洗漱,还没出来啊。” “月莺姑娘,您再去通禀一下,王爷那边等不得。” 谢元衡径直走过去,他们发现后连忙请安:“见过王爷。” 他掠过二人,直接进了屋里,步入内间,里面空无一人,轻风微拂,鲛纱帐轻轻飘舞,他嫌弃地掀开琉璃珠玉帘,隔间传来水声,的确是在洗澡,他直接坐在绣凳等候。 月莺端了茶盏入内,放下茶盏后,轻步移到隔间敲门,还未说话,里面就传来一阵应付声。 “好月莺,我很快洗好了,马上就好。”里面又响起一阵泼水声。 月莺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是王爷来了,您快出来吧。” “啊,王爷来了?你帮我应付一下,我很快就过去。” 殊不知正主已经在屋里待着了,月莺不好说下去,等着夫人自己出来发现惊喜吧。 月莺悄声退了下去。 谢元衡捡起桌上的绣绷看一下,眉头一皱,怎么绣成这样? 当裴明珠匆匆忙忙披着衣衫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谢元衡拿着绣绷在手中看,心中一惊,那是月莺前几日非要教她刺绣,说学会了可以给王爷绣一个香囊。 笑话,宣王想要香囊哪里需要这种蹩脚针线的丑东西,人家有宫廷织造司还有一堆专业的绣娘赶着献宝,会看得上这么丑的东西,玩了一天裴明珠就丢在桌上不管不顾了。 此时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根本看不出是只燕子,谢元衡问:“你这绣的是什么?” 裴明珠尴尬笑笑,责任全在月莺,锅也得让她背,她笑着抽出绣绷丢到一旁。 “王爷,这是月莺胡闹乱绣的。” 说完,裴明珠坐到一旁,给自己倒一杯凉水,在里面泡澡闷得肺都热了,色没染齐全,在昏黄的灯火下,并没有那么黑了,头发高高束起来,细细的脖颈散下来几缕发丝滴着水,洇湿了肩膀上的一块衣衫。 刚出浴的肌肤冒着热气与香气,扑鼻而来,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香。 谢元衡捏住她的手腕,随手一拉,轻呼一声,人就落入他的怀抱了。 裴明珠眼眸低垂,这狗东西又想闹什么? 抬眸双眼含波,嗔怪地瞪了宣王一眼,“王爷,你吓到妾身了。” 带着剥茧的手指挑起裴明珠的下巴,她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用的是什么香?” 裴明珠用的是自己研究出来的芦荟肥皂,还给月莺、月瑶安排上了,用完香香滑滑的,她低头浅笑:“就是普通香料。” 避重就轻说了这么一句话,谢元衡也不追问,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缓和的时机,毕竟一个月没见到人,他感觉有点生疏了,直到温香软玉在怀,才找回了那么点熟悉感,这是他后院唯一触碰的女人,谁也没料到,满院莺莺燕燕,他一个都没碰,身怀巨大的秘密,他不想在松懈时让任何别有用心的人窥探到,那是足以杀头的罪名。 裴明珠是一个很清白的人,平民百姓毫无势力、毫无目的,甚至进王府都是他强求的。 怀中的人只着一件宽松的里衫就出来了,交领衣襟松松垮垮,露出一点抹胸,他喉头一滚,将人拉起来。 整得裴明珠云里雾里的。 “给我捏捏肩。” 裴明珠白眼一翻,真是燕国地图,又臭又长,垂涎她的按摩技术直说不就好了,还搁这儿又搂又抱。 素手按上他的肩膀开始按摩,谢元衡闭眸假寐,她的按摩技术的确挺好的。 “你按的不错,特意学过?”语气带着一丝慵懒。 “妾身父母有腰痛、关节痛的毛病,妾身特意跟医师学过了之后回家给他们按的。”裴明珠没说谎,她的确是为了父母去学的按摩。 “嗯,是个有孝心的,从未听你提起过,他们如今在何处?” 裴明珠一恼,跟你提他们,你怕是要天南海北把人抓进来跟我团圆了吧? “他们不在这个世上了。”的确不在这个世界,在她原来的现世里,这么说也没错。 谢元衡理解为去世了,谓然长叹,“以后好好待在王府服侍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裴明珠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委婉地说了一个“是。” 声音低低的,似乎带着一丝哀婉,谢元衡心思一动,问道:“想不想出去玩玩?” 裴明珠内心咯噔,他这是什么意思?故作不懂道:“妾身觉得王府很好,不想离开,而且妾身很少出远门,实在怕走丢了。”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放心跟我去梁州。”谢元衡心想着,带那么多心怀不轨的莺莺燕燕,倒不如带一个真的能为他解闷解乏的可心人。 “梁州?”裴明珠用天真的语气道,“那不是离京城很远的地方吗?妾身马车坐久了会水土不服,恐怕不能随王爷一起去。” 谢元衡站起来,晦暗的眼眸打量着裴明珠,喉头一干,这女人的手太柔软,越按越难受,大手紧握着她的手,嗓音低沉道:“爷会护着你。” 这哪里是护不护的问题,她根本就不想去。 刚要开口拒绝,谢元衡将她打抱而起,一阵眼花缭乱,目眩神离,她被抱着放在床榻上了。 “太晚了,安歇吧。” 伟岸的身躯直接压了下来,眼前一黑,风吹烛晃,只余细碎的虫鸣声。 第18章 梁州随行 天蒙蒙亮,斜风细雨淅淅沥沥,一整天都在下雨。 一股寒风透过窗缝吹进来,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裴明珠就是被这股凉意惊醒,身侧无人,她起身推开窗,见枯树落叶纷纷,鸟儿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啾啾叫,被她的举动惊到,似一阵影子飞快掠去,鸟鸣声也随之悄然淡去。 月莺早早起来了,不过一夜,院子里的树就似被寒雨腐化一样,风吹雨打之下骤然簌簌落叶。 她此时抱着扫帚苦恼地仰望天际,犹豫要不要扫地,听得推窗声,扭头过来惊喜一笑。 “夫人,你起啦?” 过了一夜的滋润,她感觉自家夫人好似变白了不少。 只有裴明珠知道,这哪里是变白,而是昨晚没上足色。 裴明珠招招手,月莺丢了扫帚小跑过来,隔着窗口俯身在她耳边轻说:“今天吃烤鱼!” 月莺舔舔嘴,眼睛一亮,夫人之前做过一次,味道极好,只不过太辣了,第二日她们三个全都上火了,月莺日思夜想,终于等来了第二次烤鱼! 她眼睛闪烁光芒,开心地笑着,“夫人,我马上去大厨房拿鱼。” 说着,拿起屋檐下的伞撑起来,随后想到什么,收回去 ,凑过来满脸八卦、狐疑地问:“夫人,昨晚王爷答应带你去梁州了吗?” 具体如何,裴明珠当然不会老实交代,她轻笑着:“王爷去梁州是去办正经事的,不会带人的,你歇了这条心吧。” 月莺失落,梁州多好的固宠机会,自家夫人怎么就把握不住呢? 裴明珠隐含期待,宣王去梁州多好的机会,到时候她必定逃跑成功! 月莺去大厨房拿了早膳和活鱼,裴明珠泡足了澡,浑身又恢复了原先的蜡黄,月莺回来的时候一惊,自家夫人怎么白不过一会儿又回去了? 不用出门的日子裴明珠是不需要梳妆打扮的,用一根发带简单束在脑后即可。 草草用过早膳,裴明珠就进了小厨房,一看水桶里三条大鱼。 月莺喋喋不休的地解释:“我当时说了不要不要,可是厨房的王妈妈实在热情,塞了一条又一条,要不是我跑得快,桶都装不下了。” 嘴上说着推辞的话,眉眼却是笑开了花,内心暗喜着自家夫人得宠,她们就眼巴巴上来讨好,连带着月莺在下人们中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 裴明珠也不说什么,捞起两条鱼手起刀落,很快就改刀加了葱姜酒腌制,腌制期间她进屋子神神秘秘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月莺猜想应当是什么独家秘法吧。 腌好的鱼油炸之后,月莺负责的素菜也切好了,都是一些笋片、莲藕、洋葱、木耳还有白菜叶与粉条。 炖煮的过程中,裴明珠眼疾手快加了各种各样的香料,洒上葱花芝麻还有藤椒,最后炸了一份辣椒泼上去,滋滋冒烟,熟悉的香味就飘起来了。 做了一份辣的,一份不辣的,忙来忙去一上午,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裴明珠快速地碰了一下鱼嘴,就让月莺把不辣的那一份送去芷兰院。 陶罐里还有一份鹿茸菌鸡汤还没好,月莺勤快地将那一份不辣的装进食盒里,举步如飞,生怕赶不回来吃午饭。 裴明珠不由得好笑。 隔壁房间的月瑶躺在床上看小人书,她不识字,只能简单看一些绘声绘色画小人的书籍,类似漫画一般。 月瑶闻到了味道,放下书,嗷嗷喊着:“夫人,好香啊,我好饿!”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月瑶得了回应,喜滋滋地拿起小人书继续看。 那份不辣的烤鱼被送到了陆宛院子里,长期吃糠咽菜令她脸色有些憔悴,加上担忧斌儿,更是食不知味,夜间时分翻来覆去痛彻心扉。 看见烤鱼时,陆宛也很意外,裴明珠惦记着她,时常托人送来一些吃食,看着站在一旁咽口水的两个香和冯嬷嬷,这么大的鱼她也吃不完,索性分了一半给她们加餐。 也不知哪个厨子的手艺这么好,做出来的鱼香喷喷的,毫无腥味。 冯嬷嬷吃了鱼头,在里面找到一张纸条,连忙递给陆宛,陆宛看过之后不免好笑,古有鱼腹传书,今有鱼头藏信。 信中告诉她明天宣王就要启程去梁州,约她准备好,届时一起逃离王府。 陆宛仿佛看到了希望,饭也多吃了一碗,养精蓄锐静待良机。 芳华院这边,裴明珠自有规避去梁州的办法,大快朵颐之后,她上火了,因为她私底下生嚼辣椒,面红目赤,牙龈出血,脸也肿了。 府医来诊断后,嘱咐她休息五日,饮食清淡,不可再食辛辣之物。 谢元衡夜间回到王府时,直接吩咐:“去芳华院。” 盛康海跟他一起外出公干,尚来不及了解府中事宜,小林子跟随在一旁,碍于王爷疾步前行,不好禀报。 待进了芳华院,院中静悄悄的,裴明珠肿着脸一勺一勺地喝粥,月莺也有点上火了,在房中歇息,真不愧是能吃到一起的人,饮食口味如此相似,月瑶因为吃的是不辣的,躲过一劫。吃过晚饭之后就歇下了。 谢元衡直接进了堂屋都无人上来相迎,趁着疑惑的间隙,小林子快速禀报,盛康海神情一凝,裴夫人可真能折腾。 “王爷。”盛康海压低了声音,额头冒汗:“裴夫人今日吃了辣,身子不适,怕是在屋中歇息。” 谢元衡直接跨入内间,隔着珠帘,看见裴明珠生无可恋的地艰难吞咽碗里的粥,他勾起唇角,掀开珠帘过去,裴明珠一惊,肿着的脸做着小表情更有趣了。 “见过王爷,王爷可用过晚膳了?”说得体贴入微,实际上将自己的粥护得死死的。 “尚未。” 盛康海得了提示,转头吩咐小林子去传膳,小林子小跑着去办。 正堂的炉子温着热水,裴明珠殷勤地泡好茶端进去,娇滴滴道:“王爷小心烫!” 谢元衡呷了一口就放下,看见那张小脸,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裴明珠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吃了什么整成这样?大厨房的下人们如此没有规矩?”语气带着嫌弃与要发作下人的威慑。 裴明珠连忙道:“是妾身自己心血来潮做的吃食,不关大厨房的事。” 说到最后,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心虚。 谢元衡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侍女们端着王爷的晚膳鱼贯而入,很快占满整个圆桌,将她的粥挤到角落。 可惜,满桌珍馐没有一样是自己能吃的,想到自己的目的,她讨好地拿起筷子帮谢元衡夹菜。 “王爷,让妾身来服侍您。” 谢元衡抬眸看了裴明珠一眼,作为服侍自己的人,她的手法略显稚嫩,百般殷勤的背后藏着小心思,这个狡猾的女子一贯会曲意逢迎,他默不作声的享受她的奉承,静静等待她究竟要卖什么关子。 一番阿谀谄媚下来,谢元衡酒足饭饱,身心舒坦。 桌上的吃食很快撤下去,裴明珠恋恋不舍看了一眼那盘红烧肘子还有炙烤鹿肉渐渐离她远去,就连香味也越来越淡。 她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谢元衡,这才皱起眉头委屈道:“王爷,府医叮嘱妾身要静养五日,万万吹不得风,梁州……妾身去不了。” 尾音带着微颤。 说完,坐在谢元衡怀中小声啜泣,微微睁开一只眼觑了谢元衡一眼,见他面容冷峻,不为所动,继而掩面哇哇痛哭。 “王爷对妾身如此好,事事都想着妾身,可惜妾身这副身子实在是不争气,听闻王爷是做钦差去抓坏人的,妾身不敢耽误王爷的大事,若是有下次,王爷一定要带妾身。” 说完,咬着唇,双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谢元衡,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看见那双如小鹿一般微波粼粼的双眸,这双眼睛无疑是漂亮的,有水的清澈,有山的灵气,纯粹得黑白分明。 谢元衡喉头一滚,大手覆盖住她的眼睛,他被她看得心脏酥酥麻麻,涨起一股酸涩,仿佛伤心的人是他自己一样,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只好切断眼睛的联系。 “无妨,若有下次机会,我定会带你去。”他的声音低沉,抱起裴明珠放到床上。 “你先睡吧。” 说完这句话,裴明珠松了一口气,过关了就好。 只见谢元衡转身去了隔间,水声响起,裴明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刚才忙着转脑子琢磨措词,也不知水是什么时候端进去的。 是不准备走了吗? 不是吧? 自己都这样还要过夜?畜生啊! 她掀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忽视了她的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谢元衡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裴明珠将自己裹得紧紧,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正在闭眼假睡的裴明珠似乎听到了,眼睛颤动几下,继续闭眼。 擦干身上的水渍之后,谢元衡赤着上半身躺下,扯开被子一拉,裴明珠就落入一个滚烫温暖的怀抱,一股湿热的潮气扑面而来,随之还有自己新做的芦荟肥皂香气。 狗东西还挺会享受! 裴明珠假装迷迷糊糊地咕哝着“热!” 随后挣开谢元衡的怀抱,滚到一旁去,但谢元衡非要捉弄她,追着贴上来,将人扳过来,拾起她的手腕放在胸膛,脸颊也贴着光裸的肩膀。 手感似乎不对,小手捏了捏确认之后睁开眼睛,眼珠子一片清明,只见谢元衡露出一个戏谑的表情,上半身赤裸着,裴明珠依偎在他怀中,淡粉色渐渐爬上耳廓。 “王……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实在是,狗东西身材太好了,四块腹肌精壮厚实,微微使劲,浑身的肌肉迸发出一阵力量感,再多看两眼她怕是要流鼻血。 连忙闭上眼,将被子给他盖上,“王爷,天太冷了,你快盖上被子别着凉了。” 谢元衡扯开被子,赤裸着,低头将下巴靠在裴明珠头顶闻了一下她的发香,声音沉闷沙哑:“热,我不想盖,你看我是不是起疹子了?” 说着又抓起裴明珠的手摸他的胸膛。她的耳尖彻底红了,紧闭眼睛不敢睁开。 “王爷,妾身真的困了,要不唤府医来给您瞧瞧?” 微微抽手,将身子缩进被子里,谢元衡胸腔微微起伏,好似是在闷笑,但裴明珠懒得睁眼瞧,努力把手挣开。 谢元衡不再逗她,松了手,裴明珠整个人彻底躲入被子里,大手一捞,就把人拉上来,枕上枕头。 “睡吧。” 铁臂一样的双手搂紧裴明珠,这么一闹,裴明珠也困了,得了不用随行梁州的允诺,人明天就要走了,心神一松,睡意袭来,依偎着谢元衡的肩膀睡着了。 翌日,谢元衡在一阵烟雨蒙蒙的清凉中醒来,侍女们为他穿衣洗漱,虽说动作沉稳,举止流利,但不免发出些许声响,裴明珠躺在床中,隔着朦胧的床帐可以看见一道起伏的玲珑身躯,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世上竟有睡得如此酣沉之人。 穿戴整齐后,盛康海在外间低声禀报:“王爷,都安排好了,即刻就能出发。” “嗯。” 低低应答一声,谢元衡掀开床帐,冰凉的手放到细嫩的脸颊上,冷得裴明珠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 他勾起唇角,不免好笑。 转身出去后,天青色苍穹洋洋洒洒落下细雨,冰凉的清风拂来,仿若冷彻骨髓,今日出发前往梁州耽搁不得,早膳没用就得启程,城外的队伍早已整装待发,只等他了。 王府大门备下了两辆马车,盛康海撑起大伞为谢元衡遮雨,他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 抿着薄唇,黑沉沉的眸子凝望绵绵雨幕。 盛康海蹙眉不解,可是错漏了什么事?小心脏一紧,开始细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办错办漏了。 “唤府医来。” 谢元衡简单吩咐一句,令盛康海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吩咐腿脚快的小林子唤来府医。 谢元衡询问裴明珠的病情,听得饮食清淡再无其他时,又问:“可是吹不得风,受不得累,尤其不能长途跋涉?” 府医一头雾水,他没说过这话啊。 谢元衡这下什么都明了,不就是不愿意吃苦奔波,所以撒个小谎来应付自己,昨夜他居然还真的怜惜这个狡猾的女人。 他偏不如她的愿! 转身把腿走回芳华院,盛康海一时反应不过来,执伞追上去。 “王爷,慢点啊。” 裴明珠睡梦中感到一股寒意,睡眼迷离睁开一丝缝,看见谢元衡坐在床边勾着她的一缕发丝,她打着哈欠问:”王爷,你怎么还在这儿?“ “裴氏,跟我去梁州。” 说完,裴明珠感觉身子一轻,她被谢元衡用被子裹起来,抱着往外走。 裴明珠扭着身躯挣扎:“不去,昨夜不是说好了,妾身不去。” 刚起的裴明珠脸蛋有一道红痕,眼眸清澈懵懂。 谢元衡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吐出一句,“此事由不得你!” 说完,快步到了王府大门口,人实在太多了,裴明珠也是要脸的,连忙老实缩在谢元衡怀中生怕被人看见,她被放到第二辆马车内。 谢元衡回了自己的马车。 裴明珠气闷地挣开被子,发丝被弄得凌乱不堪,两个月也不在,无人帮她打理,她又是个手残党。 “裴姐姐,可需要帮忙?”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裴明珠神色讶异,像是确认什么一般扭头,看见陆宛端坐在马车里面,一如既往的清冷若玉。 第19章 途中遇险 “你怎么在这儿?”裴明珠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陆宛将她拉起来,见她衣衫单薄,只着一身里衣,天寒地冻,车厢内也没有多温暖,她解下狐裘披在裴明珠身上。 “原本是要你同行,但你病了,换成了我。”陆宛淡淡道。 “如今却变成咱们一起了,可真是巧了。” 二人相视一笑,笑她们不期而然,笑她们的默契,如今已经不需要开口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此行逃离她们势在必得。 陆宛身边只带了春香和梅香,冯嬷嬷年迈无法同行,留在芷兰院了。 裴明珠身边两个月一个都没带,她的头发用衣服上面抽出来的细带随意扎起来。 马车已经出了京城,与大队伍汇合前行,郊外比城中冷多了,寒风呼啸卷过树梢,将枯叶绞落,而后裹挟着三两枝叶前行,跟不上凌冽冷风的叶子慢慢飘落在下方的马车顶上。 一叶落知天下秋。 狂风透过车帘缝隙吹入,扑在裸露的肌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陆宛身子弱,此时已经咳起来了。 鼻尖红红,眼眶也镀上一层粉色,看起来楚楚可怜。 梅香递了药进来,裴明珠很有眼色地接过来,不仅出于合作的情谊帮忙,更因为她是宣王的心肝,她们一同在车厢里,万一陆宛有什么事,她也难逃追究。 她把药转交给陆宛,陆宛服了一颗药,脸色感觉好多了。 裴明珠掀开一点点车帘缝隙,见外面黛色青山连绵不绝,如龙脊蜿蜒在大地上,山间清脆的鸟鸣不绝,浓雾夹杂着烟雨,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干脆不看了,闭上车帘。 裴明珠心情有些低落,也不知两个月怎么样了,刚走出元京城就有点想念她们了。 正被思念的月莺与月瑶站在屋檐下呆呆望着雨幕,一早起来就发现夫人不在,感觉庭院凄惶,孤寂落寞。 “我要去找林公公,我要让他带我去找夫人。”月莺面色坚定道。 月瑶也同意点头。 月莺很快行动起来,来到前院找到留守王府的小林子。 “林公公,我家夫人什么都不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弱不能自理,离开我们怎么活啊?” 月莺尽往最凄惨的方向说,试图打动小林子,此时的她眼眶红红,欲哭但是无泪,假模假样抽噎着,小眼睛觑了一眼小林子,哀泣婉转嚎啕大哭。 小林子满脸为难,思来想去,“要不我安排府中守卫骑马带你?” 如此也好,月莺连忙点头,见她眼中无泪,只是因为大喊大叫,憋红了脸颊。 小林子仰天叹息,真是主仆一个样。 小林子安排的是自己的老乡,骑马骑得飞快,两边的景色快速掠过,风拍在脸上,雨滴落入眼睛,又酸又涩,依旧浇不灭月莺想找夫人的热情。 夫人,我来了! 队伍向西南方向行走,一整天都是阴雨绵绵,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抵达了前往青州途中的驿站,他们在此歇一晚。 裴明珠裹着陆宛的狐裘缩头缩脑,生怕别人看见她的模样。 驿卒带她和陆宛进了一间房,野外条件有限,他们这行人实在太多,尽量安排住进驿站房间,不够的就地扎营。 陆宛洗漱过后,看见她乱糟糟的模样,问她要不要洗漱,自己可以借衣服给她。 裴明珠什么都没带,包括自己凤仙花汁,当然不敢洗澡,万一暴露了怎么办,她摇摇头说自己困了,说着往炕上躺。 房间内有硬邦邦的火炕和柔软的床,裴明珠明白自己的地位,选择上炕。 她翻个身思来想去,自己此行要怎么办,户籍文书和过所都在小院,还有自己金元宝和零钱,要是能传个信就好了。 瞌睡来了有枕头,此时,门外有梅香的声音传来。 “裴夫人,有人找您。” 裴明珠弹坐起来,难道是宣王又要耍什么花样? 带着疑惑下楼,看见湿漉漉的月莺站在大门处,奔波了一晚上,她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又冷又饿,瑟瑟发抖,在她身旁还有同样可怜的一个王府侍卫,二人犹如落汤鸡一般。 看见裴明珠,月莺眼神一亮,小跑冲上来,“夫人,你出来了也不带我!” 面色与语气带着嗔怪,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人多眼杂,裴明珠不好说什么,转身吩咐驿卒给王府侍卫安排吃喝和住的地方,叮嘱他休息一晚再回去。 侍卫受宠若惊,连连答谢。 裴明珠有自己的盘算,既然人来了,就帮她带消息回去吧。 她拉着月莺到下人偏房去,梅香和春香就住那里,借了一身衣裳给月莺洗漱换上,又唤来两碗姜汤,一碗拿去给侍卫,一碗给月莺。 一番收拾过后,裴明珠才拉着她坐下来,两个香都去伺候陆宛吃饭,她就缩在偏房和月莺一起吃饭。 现下无外人,她们坐到一起也无人发觉,顺便聊聊这一路她是怎么来的。 听着月莺描述如何求得小林子的同意,骑马多辛苦,一路上多难受,多颠簸,说得有鼻子有眼。 纵然是添油加醋一番,裴明珠也心疼不已。 所以她打定主意不能让月莺跟着她一起受苦 ,用过晚饭之后,月莺困倦不已,早早睡下。 裴明珠回到房内,先将与刘夫人合作的配方与制法写出来,再写一封信叮嘱两个月守卫松懈的时机逃离王府,顺便带上她藏在床底下的帆布袋。 估摸着她离开的时候,月瑶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他们一行人抵达梁州大约需要一月有余,再耽误一阵子,回程怎么着也会花上三个多月的时间,只需要在这期间逃跑,前往郾城即可。 写完信之后,她想起两个月好像不识字,苦恼地想究竟如何才能让她们知道信的内容。 外人不可靠,但她也不能亲口告诉月莺,万一这傻丫头当场举发她和陆宛就完了。 这丫头满脑子恋爱脑,一心以为她最得宣王宠爱,殊不知,真相并非如此。 裴明珠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如何让她们知道信上的内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一夜风吹雨打,人们安然酣睡。 第二日清晨,天边浮起鱼肚白,山色青青,万里无云。 阴雨溃散了,代表他们接下来这一路走得更顺利。 趁着两个香上去服侍陆宛早起的时机,裴明珠下来找月莺,她轻轻关上门,将两封信交给月莺。 “这一封是给刘夫人的,若是刘夫人交给你们什么东西,你就帮我留着,到时候我再找你要。” 月莺有点奇怪,为何把信给她,她也是要一起上路的。 “夫人,我是来陪你去梁州的。” “好月莺,你不能去,梁州太危险,我保护不了你。” 月莺小脸拉下来,浑身兴奋激动的喜悦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垮着脸说:“夫人,来都来了,我也要去梁州,我能保护你!” “不行,你听我的,这两封信十分重要,剩下这一封是给月瑶的,到时候她怎么决定,你都听她的,知道吗?” 裴明珠面色严肃地看着她,月莺犹犹豫豫,“可是……” “月莺,你是我最看重的人,最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你,不管有多困难,你都能替我办到对不对?” 裴明珠转换思路,小孩子都经不得夸,夸到膨胀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见她说完,月莺眼眸升起亮光,点点头。 “那这两封信很重要,你……”裴明珠还没说完,就被使命感满满的月莺接过去。 “夫人放心,包在我身上!”月莺拍拍胸脯保证, 裴明珠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和月瑶不识字,不要拿着信去问别人,你把字抄下来,分开去问不同的人,然后组合起来,你们就知道我的信上说什么了。” 月瑶点点头。 “记住,这封信一个月之后才能拆开。”裴明珠再次叮嘱。 一个月后,她必定找到机会逃跑,若是被举发,再派人来梁州告密,她早跑没影了。 月莺有时候脑袋没有月瑶灵光,但是她胜在听话,再次点头。 裴明珠带她来到驿站后门,王府侍卫已经牵马在此等候许久。 月莺依依不舍地上马,回头叮嘱:“夫人,你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我做饭手艺比你好,绝对饿不死自己。” 裴明珠心不在焉回答,她此举太过冒险,但她逃跑必定牵连两个月,还是要带着她们一起跑才是。 若是她们选择投靠王府,她也尽了自己提醒的义务了。 王府侍卫带着月莺驾马奔驰,很快消失在拐角处,裴明珠叹了一口气,转身回驿站。 只待一个月后,两个月拿走自己的户籍文书和过所前往郾城,就是她抽身逃离的时机。 一行人前往青州的方向继续前行,过了青州,再过兖州与雍州,就能抵达梁州。 陆宛在白纸上简单画起了地图,路上无聊,她与裴明珠闲聊逃跑计划。 她在信中叮嘱两个月去酒楼帮陆宛拿户籍文书和过所,陆宛一上马车,裴明珠就告知了她。 陆宛思量再三,疑惑道:“你这么笃定她们俩一定会帮你?” 裴明珠想了想,“不一定,但要试一试。” 她继续说:“若她们愿意帮我,随我颠沛流离,我会感激她们,对她们好,若她们不帮我,我也不会怪她们,毕竟寻求安稳的生活也没错,人先为己,再为他人。” 陆宛琢磨着裴明珠的话,“人先为己,再为他人……”。 随后笑了起来,朝裴明珠伸手。 “裴姐姐,此行,我们必定逃出生天!重获自由!” 裴明珠在她手上一握,坚定道:“嗯。” …… 他们这一行出了青州,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芜,此时黄沙漫漫,呜咽的寒风撕扯着低矮的枯木丛,席卷沙砾扬起漫天尘烟,模糊混淆所有人的视线,犹如置身虚渺的幻境,看不见前方的路 ,也看不清来时的方向。 一半落日掩埋在壮阔的大地边缘,鲜艳的霞光将天际染红,雄鹰发出一道凄凉的哀鸣后落入远方的山脉。 无人看见,高高的黄土堆上,一群土匪虎视眈眈,为首的土匪头子胡须满面,眼角有一块刀疤,趁着黄沙遮掩视线,他拔出大刀下令。 “肥羊来了,兄弟们,上!” 土匪们驾马挥刀冲下去。 队伍成线状,马车在前,赈灾的粮草在后,土匪分成两拨,一波袭击马车,抓住里面的达官贵人用于绑票,一波袭击粮草,吸引兵卒的注意力。 纵然他们人数不足对方十分之一,但依靠此计策往往能拼搏出一份不菲的收获,故而敢于挑衅路过的官兵队伍和庞大的商队。 很快队伍就乱了起来,后面的兵卒急着保护粮草,忽略了前方的马车,宣王自带一支羽林卫,个个都是精兵,死死护着前方的奢华马车。 后面的裴明珠与陆宛就没那么好运了,马车周边依靠普通兵卒抵挡,不时有侍女发出惨叫声,两个香爬进马车里拉出陆宛。 “姑娘快跑,土匪来了。” 陆宛拉着裴明珠赶忙下马车,准备跑到前方躲进宣王的保护圈内。 但前方的土匪实在太多、太凶悍,走几步路就有兵卒为了保护她们而被砍死。 面目狰狞,死状凄惨,裴明珠不忍直视。 她从未见过此等心惊肉跳的搏杀。 一个土匪驾马直接把护卫在前方的兵卒撞飞,撕开一条豁口,直达最中心的陆宛与裴明珠。 裴明珠被吓得跌坐在地,今日怕是小命休矣! 马蹄扬起,即将要落下时,一支弩箭射穿马脖子,轰然倒地,土匪也很快被涌上来的兵卒斩首。 裴明珠看向弩箭来时的方向,见宣王拿着弓弩射穿另一匹马,那弩看着制作精良,不似普通的弓弩。 土匪惯爱用同样的招数,后方土匪头子驾马撞开了兵卒,一个弯腰就拉住了毫无防备的裴明珠,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想要人就拿钱来赎!” 陆宛一着不慎,也被另一个土匪抓上了马,连带着还有几个侍女也被抓住。 传来几道同样的声音。 “想要人就拿钱来赎!” 远远瞧着就看见这几个衣着最华丽,想必是什么有身份的人,而且还是女子,定能换到好价钱,换不到好价钱还能留下来当压寨夫人或者卖掉。 土匪头子如是想。 当他把趴在前方的裴明珠掀过来,估摸一下价格时,差点气得晕厥。 自己居然抢了一个不值钱的丑八怪! 第20章 险中求救 刚才人多,形势危急,匆匆一瞥他挑了一个身段最好的掳走,当看见裴明珠如被刀削出来的肉疤、满面的雀斑,嘴角一颗大痣,以及蜡黄的肌肤。 土匪头子如遭雷击,好比撒了网,收起来的时候沉甸甸的以为收获颇丰,结果网里面是块巨石一般的惊天荒唐! 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看见他的表情,裴明珠就知道自己精心打扮的外表终于起作用了,也就宣王那种恋丑癖才会对她下手。 “好汉,我好害怕!不要丢下我,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裴明珠呜咽地抱着他,惊得土匪头子身子一僵,嫌恶地扯开她,生平第一次有女人投怀送抱,没想到竟是这种货色。 “想活命就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土匪头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用力抓着裴明珠的肩膀扯开,警告着。 裴明珠吓了一跳,她差点就要摔下去,连忙老实趴回马背上,再也不敢膈应人。 她看见陆宛正趴一个土匪的马背上,仅落后三四米左右,那个土匪笑着说,“大哥,我抓的这个简直就是天仙,这回赚翻了!” 听完,土匪头子心酸不已。 除去折损的人手,土匪这一行人大约有二十人,还有几人马背上驮着一袋粮,快马疾驰,马蹄踏出滚滚尘沙。 前面的马蹄扬起的沙子拍在她脸上,加上肚子颠得酸痛无比,裴明珠忍不住咳了起来,恨不得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趴着的姿态令她脑袋充血胀痛,头晕目眩。 抬眸看见远处有几个人点,待慢慢近了,认出那是谢元衡,身后带着九个羽林卫驾马追过来。 谢元衡拉起弓弩,射穿了一个土匪,土匪摔落在地,被赶上来的马蹄踩踏,呕血身亡,惨不忍睹。 裴明珠吓得别过脸,短短一天之内,看见了无数死状凄惨的画面,要知道她原先连杀鸡都不敢看的。 一时欲哭无泪。 土匪头子看见损失了一个兄弟,草草望了一眼,对方只有十个人,吩咐背上有人和粮的先行一步,其余人留下来抵挡。 于是赶上来的谢元衡就这么被十五个土匪挡住了去路,眼睁睁看着远方的人离去。 他此时红着眼,面目阴骘,下令道:“杀无赦!” 声音冷漠无情,冷冽得似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土匪们也不多话,双方交战成一团,九个羽林卫皆是精兵。 这些人他原本只是乔装打扮作为底牌,没想这么快亮出来,既然被人看见了,那就都灭口吧。 谢元衡静静骑在马背上观战,九个羽林卫对上十五个土匪依旧不落下风。 有土匪突围欲擒他这个领头的,谢元衡冷笑一声,放下弓弩,拔出腰间的乌鞘玄剑。 土匪渐渐逼近,剑芒刺骨,一阵眼花缭乱的剑光闪现,土匪静静瞠目,脖子裂开一道血痕,断气倒下。 谢元衡夹紧马腹,驱马前行,加入战局。 无垠的青山起伏连绵,呼啸狂风被道道山减缓了步伐,化作烈烈疾风,吹着天空掠过的群鸟,刮过荒芜大地的枯草,也拂过地上死者的面庞,令他们合眼安息。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土匪的尸体,正举起刀的土匪被谢元衡一剑穿胸,呕血不止,将最后一个土匪杀死,他抽出剑,甩了一个剑花收回剑鞘。 血点迸溅在他脸颊,整个人的气息犹如厉鬼阴森森的。 十五个土匪全部毙命,九个羽林卫只有一个受伤过重,谢元衡吩咐他回队伍汇合治伤,领着剩余的八个羽林卫驾马疾驰。 他今日必须要把人追回来! 像是被拿走了珍爱之物,谢元衡执拗地策马狂奔,忽视属下提示的安全问题,就这么顺着马蹄印记入了山林。 狂风呼啸,血液沸腾,马儿疾驰,四周景色皆往身后飞逝。 一行人来到枯林间,林间静悄悄的,没有一道鸟叫声,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四周可以藏身的山坳与灌木丛,忽视了地上铺着厚厚的叶子。 身下的马丝毫没有放缓步伐,谢元衡心忧如焚,迫不及待要追上前面那伙人。 顷刻间,落叶中出现一道绊马绳绊住了他们身下的马蹄,一道道嘶鸣的马叫声响起,马被绊倒,重重摔倒,连带他们跌下马。 谢元衡滚了几圈,没什么外伤,其余羽林卫缓过来后,纷纷来到他面前护卫。 其余土匪现身,大笑着:“终于把你等来了。” 领头的土匪头子站在高处现身,身旁还有四个土匪,不见其余人。 “人呢?把人交出来。” 谢元衡好似癫狂,目光梭巡四周,急于寻找那道人影。 土匪头子拍拍手,四个土匪用刀架着四个女子的脖子走出丛林,这四人是负责打探消息的哨子,藏在山林中做后手。 “一万两白银,你就能把人带走,十日之后,若带不来一万两白银,就等着收尸吧。” 土匪头子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单看衣料奢华富贵,一万两白银开价都少了。 只是损失了那么多兄弟,想必这伙人不简单,还是抓紧时间拿了钱换地方营生,否则打了小的惹来大的就不好了。 谢元衡乌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四个女子的方向。 分别是裴明珠还有陆宛与两个香。 两个香泪流满面,慌张的抖着,裴明珠也很怕,刀口离她太近,差一点割到她了。 她惊惧地缩着脖子后退,生怕伤到自己,土匪警告道:“老实点!” 裴明珠吓了一跳,悄悄瞥了一眼陆宛,她身姿挺拔,气度高华,一副英勇无畏的样子。 她不得不佩服,怪不得远处的谢元衡一个劲地看她,这么有气节的女子她都喜欢。 只见远处的谢元衡面露担忧,神态松弛下来,深邃双眸凝望着这边,是真心害怕陆宛受伤。 松口道:“一万两白银我可以从青州调过来,只需要五日即可,还请诸位照顾好内眷。” 原来是嫁过人的妇人,土匪头子遗憾地看了一眼孤傲的陆宛,目光移到裴明珠身上时,嫌弃地收回光。 丫鬟居然穿这么好,定是什么高官豪门,一万两要少了。 只可惜裴明珠听不到他的心声,否则气得跳脚,她此时很害怕,谢元衡就这么让她们被带走了,万一他们兽性大发怎么办? 两个土匪推着她们上马,裴明珠慌了神,小眼睛瞥见远处的谢元衡捏紧了拳头,满眼全是担忧。 她趁着前方的土匪们在防备对面的人,突然转身推了一把身后的土匪,连带推开另一个土匪,大喊着。 “谢元衡,弓弩!” 她不敢喊王爷或者宣王,生怕带来更大的麻烦。 土匪被推开,裴明珠拉着陆宛和两个香逃出安全距离。 谢元衡反应过来,射出一箭,把一个土匪射死。 另一个土匪追上去。 裴明珠大喊:“散开跑!” 其余人得了提示,跑向不同方向。 那个土匪追着裴明珠,躲避之下,她的手臂被划伤,屠刀向她举起。 她的眼中满是绝望,如果死在这里,灵魂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泛着寒芒的冷锋逼近,裴明珠缓缓闭上眼睛。 忽而闷哼一声,袭击她的土匪被射死了,倒在她身上,她大叫着把人推开,浑身哆嗦着,转头看见远处的羽林卫在与土匪交战。 土匪处于弱势,两个香成功被一个羽林卫保护起来,而一个土匪则抓着陆宛上马。 “陆宛!”裴明珠焦急大喊,惹来土匪头子的侧目。 于是她也被抓了起来。 两个土匪骑着两匹马抓走最重要的人质,眼看就要救出人的谢元衡目眦欲裂。 “把人放下!” 他挑了一匹没怎么受伤的马疾驰追过去。 余下的土匪和羽林卫混战成一团。 裴明珠和陆宛被带着向丛林深处逃,后面只有谢元衡单骑追逐,怎么都甩不开。 土匪头子谑笑着吹了一个口哨,对另一个土匪喊:“老鹰,分开跑,看这小子要追哪一个。” 说完,二人在前方的分岔路口分开。 谢元衡只有一人,分身乏术,他拉紧缰绳停顿在分岔路口。 狡猾,真是狡猾! 他蹙眉思量了一会儿,跑去陆宛那个方向。 离去之前,鬼使神差看了裴明珠的方向,不经意对上远方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分明隔得那么远,看得却那么清楚。 不过匆匆一瞥。 那双瞳仁犹如带了钩子一般勾住他的心弦,令人呼吸一窒。 被风吹起的一缕发丝飘呀飘,如烟波流转。 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方才的画面就跟放慢了一般。 他夹紧马腹,拉紧缰绳,企图加速往前走。 离得远了,就不再有这种心脏被捏住的滞涩酸楚了吧。 他只出神了一会儿,就专心追去陆宛的方向,抓住陆宛这个土匪十分阴险,他把陆宛放到后背,为他遮挡冷箭。 谢元衡握着弓弩施展不开,只能策马追逐。 长期奔袭下,身下的马被绊倒的伤势逐渐加重显露,慢慢地跑不动了,两方人马离得越来越远。 陆宛着急,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带走。 瞅准机会看见一丛茵茵青草,她咬牙跳马,一道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陆宛滚了几圈,停下来后发出一声痛呼,她的腿好像骨折了。 土匪骤然拉紧缰绳停下马,回望了一眼趴在草地里,犹如林间精灵的清冷美人,又眼见逼近的谢元衡气势为锋,凶戾慑人。 只好咬牙放弃,丢了一个人没关系,还有另一个,或许还能换点钱。 转眼间策马消失在山林拐角处。 谢元衡下马查看陆宛伤情,她痛得眼泪汪汪,凌乱的发丝掺着几根杂草,可怜兮兮。 “痛。” 谢元衡刚碰了一下她的腿,听得女子低声轻呼,他收回手,紧张得捏紧手心,方才的凶戾一扫而光。 “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滞涩沙哑。 “右……右腿。”陆宛紧张道,却掩着裙摆不让他看。 谢元衡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勉强,环顾四周,密林幽幽,极易暗藏危险。 ”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回去给随行医者治疗。“ 说完,打抱陆宛上马离去。 回程的路上,遇到了赶来的八名羽林卫,陆宛处境变得安全许多。 与之相反的是,裴明珠被土匪头子带去一个山洞,那个抓着陆宛的土匪回来了。 听他们交谈,好像是陆宛被救回去了。 裴明珠想也是,宣王亲自去救人,能不成功吗? 她感觉自己真是大冤种,没事这土匪头子拿她测试人家的情感忠贞度干嘛,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在她脑海吐槽期间,两个土匪围了上来,像货物一样估量她。 她紧绷着身子,后背冒起冷汗,她才是真的危险…… “你……你们要做什么?”裴明珠坐在地上,挪了挪屁股后退,后背抵上又硬又冷的山壁。 “大哥,这女的怎么这么丑?真能卖出价钱吗?”那个叫老鹰的土匪问。 土匪头子也在沉思,累了一整天,折了那么多兄弟,就抓了这么个丑八怪。 眼眸闪过一丝杀意。 裴明珠连忙道:“别……别杀我,我家里有钱,我值十万白银!” 土匪头子眼眸的凶光消散,厉声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我是博阳侯府的嫡女,跟着押运粮草的队伍去雍州探望亲戚,我哥……我哥在雍州做指挥使,你要是敢杀我,跑到天涯海角,我家人都不会放过你!”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裴明珠狐假虎威地吓唬一番,她也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只能借陆宛的身份再胡诌一番,反正这两个土匪不会真去调查一番。 两个土匪狐疑,那个叫老鹰的问:“你为什么独自上路,你家人怎么不陪同?” “陪了啊,刚才那两位是我二哥和我嫂子,他们陪我一起去雍州参加我大侄子的满月酒。”裴明珠面不改色继续编。 结合她身上奢华的衣料,两个土匪脸上才有几分信。 那是陆宛借她穿的衣服。 人不救我,我要自救,裴明珠继续想办法忽悠这两个土匪。 “两位好汉留我一命,我爹是贪官,他有很多钱,我家地库有很多黄金。” 听得她如此说,两个土匪笑了起来。 没见过如此揭短的女儿。 二人暂时放过裴明珠不动她,她松了一口气。 第21章 得救了 边陲的天色就像小孩子说哭就哭,洋洋洒洒的雨阻挡了他们要离开的脚步,乌云密布,雷霆万钧,一着不慎就会被雷劈中。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缩在山洞里躲雨。 外面风雨交加,冷风飕飕刮着外面的树枝摇曳不止。 山洞只有一簇火,再无照明的东西。 此时刚入夜,天幕闪着如密网一般的闪电,见之悚然。 两个土匪在烤鸡,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或许是没有绳子,她没有被绑上,只是窝在最里侧的山洞,外侧两个土匪蹲着火堆,也是防止她偷跑。 裴明珠饿得肚子咕咕叫,这两个土匪就没有分给她吃食的打算,她趴在地上,琢磨着如何逃跑。 如今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既然被抓出来了,那不如靠自己走出去,若是能顺利逃走,先去最近的青州躲一阵子,至少找到可靠的镖局一起出发去北方。 官兵的行伍都有土匪敢劫,更别提自己独自行走,或者靠小商队了。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两位大哥,小女有一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裴明珠怯怯地说。 两个土匪侧目,“什么事?” “两位大哥,其实不必麻烦找我家人来赎人,我直接带你们到青州,去我家的别院拿钱。” 听着她荒诞的话语,两个土匪疑心她想耍心眼逃跑。 “我劝你安分一点,别耍诡计,你是逃不掉的。”土匪头子警告道。 裴明珠小声啜泣起来,“我……我没有啊。” 昏暗的夜色掩映下,看不清她是真哭还是假哭。 裴明珠继续道:“我有一个心上人,英武非凡,我从小就想嫁给他,他如今就在雍州从军,小女子这次远走,就是为了见他,要是他知道我被两位大哥绑了过夜,我的清白也就毁了,万一他不愿意娶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你们不知道我从小最崇拜会骑马的大英雄,只要能嫁给这样的大英雄,我做什么都愿意,包括把家产送给你们,只求你们能放了我。” “会骑马大英雄”是裴明珠故意擦着危险边缘奉承这两个土匪,悄悄觑了一眼,他们好像抓到了若有若无的夸赞,面色似乎有些动容。 裴明珠再接再厉,继续哭着,“我家什么也没有,就是有钱有势,他本来不想娶我,奈何被我家的钱财和权势打动了,那也没关系,只要人是我的就好。” 说着,两个土匪开始半信半疑,一切似乎合理了,不然怎么可能会有男人看上她。 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最是蠢笨好骗,送钱送人,不知男人心思狠毒,只怕拿到钱后,就不会对她好了,一朝翻脸转头拿嫁妆娶貌美小妾也是有可能。 如此想来,倒不如便宜他们。 “你没撒谎?”那个叫老鹰的土匪发问。 裴明珠急了,竖起手指,“我敢对着佛祖发誓!我绝对没有撒谎!” 宇宙的尽头是玄学,哪怕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人,多少也会信奉一些。两个土匪本来只有三分信,现在加到了五分。 裴明珠内心暗暗道,她根本没有宗教信仰,一生只信马克思主义,更何况她刚刚竖起来四根手指而不是三根,她念的也是发四,而不是发誓。 谁还没点口音啊。 假誓发了也不会成功,他们没看清能怪谁。 看他们游移不定的样子,裴明珠继续下猛药:“反正我就在你们手里跑不掉,你们可以派一个人去打听打听,若我骗你们,我任你们处置” 土匪头子开口道:“那也行,你写一封信给别院管事,让他们把钱财运过来。” 裴明珠抽抽噎噎:“钱不够可以拿珠宝抵吗?别院的库房有一个红珊瑚树盆景,可以抵五千白银,还有一套琉璃玉盏可以抵万两,还有很多很多宝贝……我全都给你们,只求你们能守口如瓶,快快放我回去,不然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起初听见钱不够时他们心中一恼,又听得有宝物时,双眼放光,若是…… 思索间,老鹰拿刀架在裴明珠的脖子上警惕道:“你怎么证明你没有骗我们?” 裴明珠吓了一大跳,缩着脖子远离刀锋,她是真害怕啊。 “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信物,再写一封信给管事的刘叔陈述,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来拿我欠你们的十万两,只要看了信物,他必定配合你们,你要是不信,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去青州和刘叔见面。” 话语间信誓旦旦,语气笃定。 两个土匪见她说的有鼻有眼,蠢蠢欲动。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带裴明珠去青州以身试险,二人商量着由那个叫老鹰的土匪拿着信与信物去提货。 裴明珠随意扯了腰间的玉佩骗他们做信物,叮嘱道:“这可是我们祖辈留下来的传家宝,虽然不值钱,但胜在情义深重,千万不能摔了。” 土匪毫不留情抽走,塞进衣襟内。 她继续拿出贴身帕子写了一封信,用的是烧火的碳木,写得情真意切,装得有模有样,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地址用的是他们前日下榻的别庄,庄子在青州刺史名下。 其实她摸准了他们不会真的带她去青州,两个人太多,她对付不过来,要是能支走一人就好了。 更何况真去青州她还有备用策略。 如今这样挺好,支开一人,去青州骑马来回只需要一天,她必须要在一天之内逃跑,只要躲进密林里面,就算骑马也找不着。 待雨势缓和一点,那个叫老鹰的土匪就冒雨骑马离去,仅剩下土匪头子,土匪头子瞪了裴明珠一眼,满含警告。 裴明珠嘿嘿一笑,厚着脸皮凑过来,哆嗦着伸手烤火。 土匪头子警惕地摸上刀。 裴明珠连忙摆摆手:“大哥,别激动,我只是冷而已,让我烤烤火,我都给你们那么多钱了,让我暖一下不过分吧。” 看见那张脸,土匪头子就不想和她说话,移步走到山洞门口把守。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小,风也渐渐平静,只有乌云层闪着雷电。 裴明珠低头敛眉,默默添柴火将火势增大,暗道这点炭还不够。 山洞内一时静默,偶尔有山风呼啸,簌簌枝叶摇晃声。 裴明珠看外面的雨势收了,慢慢从身上的衣服撕下一条布料,丢进火堆里染黑,而后扒拉出来,丢在一旁。 她突然大叫起来,“啊!蛇,有毒蛇!” 土匪头子被惊得提刀走过来,冷声呵斥:“怎么回事?” 裴明珠跑向他,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禁锢。 “蛇,毒蛇在那里。” 裴明珠急得又蹦又跳,哆嗦着指不远处的地上。 木柴燃得只剩小山似的一堆红炭,山洞光线昏暗,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的确有一个弯曲的线状物体在不远处。 裴明珠惊惧地抓着土匪头子的衣袖,做出胆小如鼠状。 “我好害怕,好汉!快把它赶走!快把它赶走!” 被依赖的土匪头子好似激发了英雄主义,拔刀走过去,砍了一下那个线状物品,见那物不动,凑近一看,原来是块黑乎乎的破布。 不由心神一松。 转头告诉裴明珠:嘿,这不过是……” 在他专注对付那条“蛇”的时候,裴明珠早就悄悄拿起几根木柴插入炭堆底部,蓄势待发。 土匪一转头,话未说完,迎面袭来一阵火花与灼热的炭块。 千钧一发之际,他隔着莹莹火花隐约看见裴明珠那张坚毅的脸。 火星将他双眼灼痛,土匪头子倒地哀嚎。 “啊!我的眼睛,我要杀了你!小贱人。” 裴明珠乘机逃跑,出了山洞 ,立即向密林狂奔。 秋季的风拍打在她脸上,外面冷风刮骨,也浇不灭她眼中求生意志的星火。 土匪头子缓过来后,捂着半只眼睛追出来,他的眼睛被火灼瞎了一只,满腔怒火,只待找到裴明珠之后将其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贱人,哪里跑!” 他锁定到了裴明珠的背影,拔刀追过去。 夜色幽幽,雨夜之下四处都是静悄悄的,黑漆漆看不见路,唯有雷电闪起的时候勉强看清四周。 她踏过草丛时惊起的几道噗呲声,是在草丛安眠的小动物被她惊跑的动静。 身后的土匪头子还在追,眼睛本就受了伤,在黑夜中更难视物,他的脚步缓了下来,生怕踩到什么危险的蛇虫兽类。 …… 话说谢元衡将陆宛救回去之后,随行医者告诉他陆宛只是扭伤,刚包扎好腿伤,派去打探裴明珠行踪的暗哨就回来禀报,找到人了。 陆宛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出来,毕竟裴明珠帮过她,推开了拿刀抵她的土匪。 可惜雨很快就下了下来,大雨倾盆,狂风席卷大地,飞沙走石间难以出行,他们就地扎营。 待雨势减小,也到了后半夜,陆宛一直没睡,忧心裴明珠。 听到营帐外谢元衡点了人上马时,她拄拐出来,一瘸一拐,旁边的梅香拦不住她,小跑着跟出来。 “姑娘,小心点!”梅香担忧道。 感受到上方传来的锐利目光,梅香缩着脑袋像只鹌鹑,她没照顾好自家姑娘,心底有点虚。 谢元衡冷冷看了一眼梅香之后,被陆宛挡住视线。 “回去!”他厉声道。 “宣王,我也要去找裴明珠。”陆宛静静屹立在那儿,坚定道。 天上的雷电偶尔闪着,照亮那张如白玉一般的脸庞。 前方的兵卒红着脸移开视线,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好看了。 时间耽搁不得,谢元衡吩咐盛康海:“把她拉回去。” 盛康海硬着头皮上前,轻声道:“陆夫人,请吧。” 陆宛抽出发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 “宣王,带我一起去,她救过我,我不放心她。”清冷的小脸倔强,红着眼眶道:“你要是不带,我就死给你看。” 一旁的盛康海吓得手抖,“夫人,您仔细一些,伤着了痛的是您自己。” 此时,无声的闷雷闪烁,照亮谢元衡半张脸,另一半隐在黑夜,他冷声道:“陆宛,我的耐心有限,下不为例!” 陆宛一听就知道他松口了,拄拐走过去,盛康海小心翼翼伸手隔空护着她。 “小心点,我的夫人。” 陆宛走到马旁,仰望着谢元衡,他大手一捞,把人放在身前,一只手握紧缰绳,一只手揽住她的细腰。 “盛康海,你留在此地看守粮草。” 盛康海恭声道“是”。 谢元衡调转马头,带着点好的二十个兵卒快马没入夜色中。 马儿疾驰,迎风奔袭,陆宛皎白的裙摆与他玄色衣摆纠缠在一块。 这队人马来到探子提及的山洞,见里面一片狼藉,不见人影。 密林中传来一阵鸟叫声,谢元衡拿出一只哨子吹响回应。 草丛窸窣,走出来一个男子半跪在地,拱手禀告:“禀王爷,裴夫人设计调离一个土匪,另一个土匪被她用火把灼伤眼睛,如今人逃进密林里了。 他只负责打探消息,唯一长处就是腿脚快,可以传递消息,毫无武功,救不了人。 “我知道了。”谢元衡回应一声,暗哨默不作声隐入密林中。 陆宛一听,紧绷的心缓过一口气。 谢元衡不再说什么,策马进入密林,兵卒们举着火把追随,火光将林子照亮,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动物又被吓跑。 此时将近凌晨,林中起了雾。 厚厚的乌云层间闪烁交织的雷电,忽然一道闪电在远处落下,瞬间照亮了四周,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雷鸣,令他们一行人望而生畏。 陆宛及时捂住了耳朵,待雷鸣消散之后,听得身后一阵轻哼。 她懒得理他,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一进林子,他们五人一组散开寻找人。 此时陆宛坐在谢元衡身前,二人骑马往林子深处,身后还有四个兵卒。 谢元衡也不说话,驾马继续前行。 裴明珠还在狂奔逃跑,鞋子跑丢了一只,脚心伤痕累累,终于跑不动了,她一瘸一拐着往前走,不知走到了哪里。 奔逃了半夜,她又累又饿,林中滴落的水珠洇湿全身,发丝黏在头皮,水珠从发梢渗出,从下颌线一路汇聚到下巴滴落。 刚才那阵涤荡灵魂的雷鸣将她吓了一跳。 四周也渐渐漫起浓雾,快要无法看见四周的景致。 双腿已经渐渐感到疲软,可身子却好似十分轻盈,是不是饿久了贫血,导致她快要晕了? 耳朵安静了一会儿,听不到虫鸣鸟叫与雷声,在她抠耳朵确认自己是不是聋了的时候。 耳畔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 “明珠~明珠~” 裴明珠僵着身子,攥紧双手,微微发抖,整个人呆滞站立。 她不敢回头,万一是错觉怎么办! “明珠~明珠~” “村支书,村支书!” 又听得一阵熟悉的喊声。 裴明珠红着眼,慢慢地转身,抹掉碍眼的泪珠,一眼不眨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她清晰地看见,浓雾之外,有一群人在喊她,有村里的叔叔嬢嬢,有救援人员,还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裴明珠再也忍不住崩溃落泪,挥手大叫:“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一边喊着一边赶过去,可是她似乎逃不开浓雾的桎梏,怎么跑,都觉得对面像海市蜃楼一般无法企及。 “妈妈~妈妈~我在这里!” 裴明珠哭喊着,嗓子干哑,拼尽力气跑过去,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我在这里!” 孩子自母亲躯壳内孕育,每一个细胞都是由母亲体内分裂而来,哪怕断开了脐带,细胞不停更新,孩子不断长大,血缘的牵绊令她们之间冥冥之中互有感应。 裴母鬼使神差回头,顺着自己的下意识看向了裴明珠的方向。 她看见昔日最爱美的妈妈此时浑身脏乱,面容憔悴似老媪,不复往日都市贵妇的光鲜亮丽。 裴明珠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妈妈,妈妈!” 裴母纵然看向了这边的方向,可是眼神虚空来回一扫,没有锁定任何东西。 她没有看见她! 裴明珠明白哭泣无用,咬牙迸发出强烈的意志,快速跑起来。 她不能停下,不能倒下,更不能留下! 可跑得太快,她急于与前方的人汇合,脚下被树根绊倒,重重摔了一跤。 双手擦伤,额头撞在凸起的石块上肿胀起一个包,浑身衣衫破碎,她奋力爬起,又因体力透支而摔倒,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 浓雾裹挟着那片虚影渐渐消散。 裴明珠绝望地呐喊:“不,不要,不要走!” 可她早已虚脱无力,只能龟速爬着往前,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拉起,她像个瘫软的面人被托起来。 细瞧左右,是两个兵卒架着她,她的正前方有一匹高头大马,马鼻喷着灼热的气息。 马上侧坐着一个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她依偎在身后高大男子怀中,二人犹如神仙眷侣,十分般配。 错失良机,知道她回不去了,裴明珠大悲,无声地痛哭着,泣不成声。 一时悲痛欲绝,晕厥了过去。 她意识模糊之前,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像妈妈抱着她一样。 刚才,在裴明珠昏倒之际,谢元衡下马大步流星及时接住她。 两个兵卒知道她是王爷的侍妾,不敢过多接触,一着不慎就让她摔了,幸而王爷及时接住了她,二人悻悻后退几步,半跪告罪。 她安然地躺在谢元衡怀中,神态带着依恋,嘴里小声嘟囔含糊不清的话。 谢元衡俯首倾听,听得她小声说着:“不要走,不要走!” 他误以为裴明珠介意他选了陆宛的举动而耿耿于怀,心跳顿时慢了半拍,那种心脏被人握住揉捏的感觉又回来了。 也不管裴明珠还在昏迷着,干涩的嗓子吐出一句话。 声音低低沉沉,淹没在风穿树林的簌簌声中。 除了他自己,再无人听见。 第22章 醒来 谢元衡一行人与队伍汇合的时候,天光乍破,黎明来临,天边升起一轮朝阳。 裴明珠被抱进陆宛的帐内,两个香还没醒,陆宛自告奋勇照顾裴明珠,拧干毛巾替她擦拭身上的脏污。 她擦拭了一会儿,忽而蹙眉,继续擦拭,看见一大片洁白的肌肤时讶异了一会儿。 谢元衡将人放在床上后就坐在圈椅上抿茶,看样子不打算走。 陆宛转头道:“王爷,请您出去,我要给她换衣服了。” 谢元衡不说话,拍拍袍子,大步走出去。 裴明珠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帐篷内,浑身清爽干净,一扫昏迷前的狼狈。 但她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此时光润嫩白的模样,她迷茫地坐起来,环视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昨日紧绷的精神状态令她忽视身体的伤痛。 如今心神放松,她感觉浑身哪儿哪儿都疼。 手臂的伤口包扎好了,两只手紧裹纱布,连带着擦伤的掌心也包起来,掩在宽袖之下,动一下就开始抽痛,她只能缓慢地挪动身体。 陆宛掀开帘子,一手拄拐,一手端着一个小盘子,一进来就看见这幅画面。 窈窕女子侧坐在铺着洁白毛毯的床上,乌溜溜的眼眸清莹透澈,松垮交领里衣露出细长脖颈与胸前一片洁白,再往下则被耦荷色抹胸遮挡春光。 一手撑着床面,一手扯着坠地的丝滑缎面薄被。 天色大亮,右侧窗棂透进来的日光在她左侧拉出一道虚影,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浑身雪白无瑕,恍若神人。 她除去假髻、假发垫还有假发之后,原本的头发仅到胸口,时下女子多蓄发,以瀑布青丝为美。她竟然只留这么点头发,还把自己乔装得那般丑陋。 清晨的时分见过她真实容貌已被惊艳过了,如今再看,亦难以移开眼。 裴明珠在她进来时微微抬眸,有气无力唤她一声“陆姑娘” 陆宛微微一笑,移步过去,笑着说:“你昏迷不醒,原先连夜去找你的人也是疲惫不堪,宣王下令原地驻扎半日让大家歇一歇,过了午后再启程前往兖州。” 裴明珠闻言,猜测这里应该是他们临时扎起来的营地。 “那两个土匪呢?”裴明珠哑着嗓子问。 陆宛坐在床边,轻声说道:“一人在追你的时候掉进猎人的陷阱死了,一人被你支去青州,后来被青州刺史的下人抓住,如今投入狱中拷打逼问其他同谋,此事宣王已经全权交给青州刺史处理了。” “那就好。”裴明珠坐立不安地说着。 她发现今天的陆宛怪怪的,老是盯着她的脸,细想自己的脸,她忽然惊觉,到底是谁给她包扎的伤口? 那会不会…… 瞧见裴明珠面有异色,陆宛笑起来,“裴姐姐不必担心,你的伤是我处理的,除了我,无人看见你的模样。” 裴明珠内心却是怕极了,脑海一面琢磨利益关系,一面不顾手臂的疼痛抓着陆宛的手腕冷声警告:“陆宛!你不许说出去,要知道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让你一辈子逃不开宣王,见不到柳庭深,也见不到你的孩子!若你不信,我们可以试一试!” 她密密麻麻吐出一堆威胁的话,拉长的尾音淡然轻薄,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 陆宛完全不怀疑她会破罐子破摔对付自己。 “嗯,我相信。”陆宛收了笑容,带着赞赏语气道:“你的手艺不错,咱们逃跑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画一个?” 听着这话,裴明珠竖起的刺儿被抚平下来,像是乱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总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 明白陆宛已答应闭口不说,她的心落回实处。 低头看见陆宛手上的盘子,上面是一块薄薄的东西,是她伪装肉疤的猪皮,还有一瓶很眼熟的小瓶子,那是她自己在路上调制的风仙花汁水。 陆宛见裴明珠不回话,以为她介意,开口安抚。 “不好意思,我擅自动了你的东西,不过我想你醒了应该很需要。”陆宛柔声说着,不管裴明珠如何反应,她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裴明珠暗道,陆宛此人一向通透知礼,她不问为什么,也不管后果,默默帮她隐瞒下来,若是换了别人,自己此刻早就暴露了。 “多谢你。”她道谢的语气十分诚挚。 “不必客气,你当欠我一个人情就是。” 这么大个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她实在不安,陆宛是懂交际心理的,这么说着,裴明珠内心也好受了不少。 在陆宛的辅助下,裴明珠直接当着她的面“上妆”,在她讶异的目光中渐渐恢复了原先的丑陋。 “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要有超强的记忆力,每一个斑点的位置必须与原先一模一样,否则下次再画,就会被人看出来。” 她看着陆宛的面色不同以往平淡,此时眼睛微微瞪大,继续说。 “我的脸上一共有一百三十一颗斑点,九十二颗褐色斑,三十九颗黑色斑,左脸五十八颗,褐色斑三十七颗,黑色斑二十一颗。右脸七十三颗,褐色斑五十五颗,黑色斑十八颗,每个斑的位置都不能记错。” 陆宛的眼睛随着她的话睁得越来越大,嘴巴也微微张开。 裴明珠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局,问她:“是不是很难?” 陆宛蹙眉点头,发问:“记不住怎么办?” 裴明珠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吩咐陆宛取来她原先一直挂在腰上的香囊。 打开香囊抽出里面一张纸,纸上有密密麻麻的小洞和四个大洞。 贴合上脸,刚好露出自己的双眼,鼻子,还有嘴巴。 她将黑粉和浅褐色的粉抹到纸上的小洞,不一会儿就把脸上的雀斑弄出来了。 “有这样的模板,就不需要记了。”裴明珠双眼闪亮,谑笑着。 陆宛不由低头浅笑,原来她刚才是在唬人。 二人在帐内嘀嘀咕咕一阵子,就到了午时,用过午饭,大队伍就浩浩荡荡聚集起来,准备出发。 二人都伤到脚,梅香过来扶着裴明珠,而春香扶着陆宛。 陆宛先上马车,裴明珠等在后头,感受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她扭头看见谢元衡站在前方独属于他的奢华马车旁默默看着这边。 心肝都上去了还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冷哼一声,拢紧身上的披风,在梅香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王爷,出发了。”盛康海低声提示。 谢元衡收回幽深的目光,大步跨上马车, 盛康海冒着细汗坐在车沿边,明明风是冷的,云是厚的,为什么会冒汗? 他老了,卷进年轻人的修罗场,身体遭不住啊。 经此一事,接下来的路程就顺利多了,辞了各路官员的款待一路南下,即将逼近梁州时,他们已经开始受到灾民们的侵扰。 不过很快就被兵卒驱退。 裴明珠一路上没什么活力,郁积愁肠。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回家了! 这一路上,她除了吃吃睡睡,就是躺在屋子或者马车内看书。 必须要有充足的知识储备才能支持行为的胜利。 她此时躺在马车内,愁肠百结,叹了一口气。 刚入冬,北方的风呼啸着向南方袭来,裹挟漫天雪花。 他们在半路休息,陆宛下马车透气,与两个香玩起了雪。 清脆的笑声传来,对比之下,裴明珠更觉孤寂——是灵魂上的孤寂。 差一点她就能回家了! 在那次之后,每次午夜梦回,夜半惊醒时,她都在想这句话,以至于做什么事都意兴索然,就连途中狗王爷传她去按摩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或许是觉得自己手艺不行,再也不传她了。 陆宛反而去唱曲的时候更多,不过不像之前的神经质一样让人唱一天,只是简单轻哼两首就放人回来。 “明珠,明珠!快下来与我们一起玩。” 陆宛很少有外放情绪的时候,今日她格外高兴,两人相熟之后再也不喊她裴姐姐或者夫人,直接喊名字。 裴明珠恹恹地撩开帘子,丑脸摆着臭脸,也难看不到哪里去了。 陆宛不知道她为何最近总是心情不好,或许是遇见难过的事情。 她摘了野外的花做成花环穿过窗子戴在裴明珠头上。 “这样就很好看。”陆宛浅笑着看她。 “你最近总不开心,其实我也不开心,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三郎就会带我玩雪球,明珠,你也来试试吧。”陆宛眼中流露一抹思念。 裴明珠也不好意思扫兴,下了马车与她们一同玩,女子的嬉笑声响彻遍野,为荒芜大地增添几分生机。 奢华的马车帘子被一只劲瘦的手撩开,狭长的眼眸扫视远处嬉闹的女子,薄唇紧抿,顿时,一股寒风袭来,脸庞感到淡淡的清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缓缓消融。 谢元衡吩咐道:“立即启程!” 站在外面的盛康海转达给旁边的小旗,小旗快马往后一一传达。 很快就有侍女来通知裴明珠她们回去,队伍就要启程了。 也不知今天抽什么风,缩短了休憩时间。 她们才玩不到一会儿,但是双手冻得通红,放在脸颊上冰冰凉凉很舒服。 回到马车上,队伍启程,裴明珠又开始郁郁不乐,或许是心情起伏太大,邪风入体,在后半夜他们抵达梁州的时候,她病倒了。 人是梅香背进驿馆的,刚放下来,就开始说胡话,急得陆宛来回踱步。 但驿馆守卫森严,轻易不能出去。 宣王又带着盛康海出去和梁州太守商议赈灾事宜,一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迫不得已,陆宛提刀强闯大门,她此时正在和门口守卫对峙。 因为钦差事关重大,涉及机密要务,随行人员等闲不能轻易进出,一是为了保密,二是为了随行人员的安全。 但陆宛等不及了,厉声斥责:“滚开,别挡路!” 平时就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如今冷起脸来也是如冰山一般慑人。 守卫们不敢真的和她动手,派人去禀报宣王。 谢元衡本就在回来的半路上,一听守卫的禀报,连日的疲乏躁动一并爆发出来,阴着脸能滴出水。 加快速度回了驿馆,看见陆宛站在一群守卫中间。 “我说了,让开!”整个人冷若冰霜。 “胡闹什么呢?”谢元衡背着手走进来,身上的披风被吹得摇摆不定。 看见宣王来了,其余人不动声色退下。 陆宛冷声道:“宣王,我要大夫。” 听得大夫两个字,盛康海蹙眉细看,以为是陆宛受伤了或者生病了,如今驿馆在他手上管着,可不能出任何事。 谢元衡没有说话,径直回到房间内,陆宛丢了刀,倔强地跟随过去。 他坐在圈椅上,侍女上茶后端起来抿一口,陆宛站在屋子中间,静静等他说话。 静默了一会儿,谢元衡这才开口问:“要大夫做什么?” “裴明珠病了,要看病。”陆宛简略说着,态度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病了? 今日还在雪地里打滚,玩得不亦乐乎,平素也是吃吃喝喝睡睡躺躺,玩个雪就病了? 如今这二人关系倒好,一个病了,一个倒是急得找大夫,省了他的心。 谢元衡勾起唇角,手上的折扇一次又一次拍打手心,“我给你找大夫,你能给我什么?” 陆宛面色一凝,一下子攥紧手心。 “宣王,她是你的侍妾,不是我的。”陆宛出声提醒。 是啊,他的侍妾,她这么着急做什么?等了这么久,陆宛终于被他捏住了,这不得趁机多拿点好处,怎么对得起裴明珠这场病? “既然是我的姬妾,那么生死随我掌控,不必陆姑娘操心。” 这声“陆姑娘”说出来,陆宛就知道他什么心思,再次提醒:“她好歹侍奉过你,难道你就如此狠心?你简直不堪托付!” 谢元衡上下抛着扇子,扇子在半空转了个圈,稳稳落回他手上。 “对于姬妾,我的确不堪托付,但是对于王妃,我只认准了一人,陆宛,我的王妃之位空悬那么久,你难道没有一丝动容?” 如此良机,他抛出了诱饵,企图引陆宛上钩。 这段时间他前后操劳,无暇顾及其他,如今终于找回了玩弄人心的快感。 尤其是如此拉锯折服。 人心那么小,一手就能掌握,人心那么大,装得下许多阴谋诡计,不必暴力,不必钱财,更不必权势,仅仅游戏几个回合,足以快慰他心。 不得不说,陆宛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与之斡旋那么久,乐趣总是源源不断,他在逼她,用裴明珠的性命逼她就范! 满身傲骨的清高之人,就该一一敲碎她的骨头,令其雌伏,其乐无涯也。 第23章 病中 谢元衡一直以来都在找陆宛的弱点,他像一只围着笼子打转的野兽,垂涎着笼子里的肉,可是始终找不到打开笼子的开关。 起初他以为是尊严,恃才傲物的人最在乎尊严,所以他罚她做丫鬟,高高在上的人掉落泥淖里,一无是处。 后来他以为是钱财,所以他用上最宝贵的财物装饰芷兰院,她不为所动。 而后他以为是爱情,毕竟她那么喜欢柳庭深,他装得对她情深不渝的模样,还是没用。 细想之后他以为是权势,于是允诺王妃之位只给她一人,依旧无用。 在宫道上偶遇康贵人,她告诉他,不必要一个女子的真心,只需要把她放在互相倾轧的困境,她就会按着求生的意志自己向你走来。 于是他把裴明珠带进王府,他以为一个市井小民得了泼天富贵会飞扬跋扈,刻意纵容暗示她给陆宛难堪。 可她依旧岿然不动。 他对此感到气馁,只能将人放在一旁,想起来的时候就叫来唱一曲,他不想勉强,更不要强求,轻易到手的人没什么趣味。 在他以为陆宛毫无破绽时,裴明珠出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默许对立的两个人会走到一起,甚至打破陆宛的心防,获得信任。 他知道她在意什么了——情义。 立志不交无义人,存心当报有恩人,这才是她的傲气所在。 谢元衡收回思绪,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阴恻恻地说:“陆宛,你逃不开我的手心了。” 语气间志在必得。 陆宛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滂心绰态,姣丽施只。 她气狠了,身子微微发抖,“宣王,你怎么……你怎么能用人命威胁我?” 谢元衡不以为意,端起茶盏抿一口,茶香将他内心的躁郁一扫而空,他突然觉得这茶很好,口齿清香,又多喝几口。 才挑着眉,慢悠悠道:“如何不能?” “你!”陆宛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素质太好的人有时候做不出很过分的事情,也骂不出很难听的话。 此时若是换了裴明珠,开口便是国粹小草、C语言。 可惜她躺在床上昏睡不醒,面色憔悴不堪,梅香取了毛巾泡冰水给她敷上,额头的温度降下去了,但摸了摸脖子和脸颊,还很热。 陆宛被气得拔腿就走,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看见梅香遑遽的模样。 “怎么样了?” 床上的裴明珠安安静静,嘴唇苍白,毫无血色,脖子热得冒起豆大汗珠,滑落到衣襟内。 梅香惊惶道:“姑娘,裴夫人似乎不太好了。” 陆宛上前查看,发现裴明珠哪儿哪儿都烫,这个世界,因发烧丢了命的人比比皆是,她慌了神。 “用冰水了吗?” “用了,用两盆了。”梅香指了架子上的两盆水。 陆宛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攥紧的手心慢慢松开,薄唇吐出一口气后,整个人一下子疲软不堪,无精打采的,她叮嘱道:“你看好她,大夫很快就来。” 说完,恹恹地走出去,乌黑的眼眸像是蒙上一层雾气,衣袖任由狂风吹拂,她像一抹幽灵直直飘向谢元衡的房间。 …… 裴明珠脑袋昏昏沉沉,之前的伤都痊愈了,醒来的时候却感觉浑身酸痛,梅香告诉她,她昏睡了三天,大夫说她郁结于心,故而肝虚火旺,肝肾阴虚、阴不制阳。 总结来说就是心情忧郁引起的疾病。 裴明珠想想也是。 现在仔细复盘当时的情况,她想不明白,根本想不明白到底差了什么,一样的浓雾、雷电、雨天、密林,还感觉到身子一阵轻盈,即将飘起来一般,可就是有一股无形的屏障隔着她不能过去。 那次意外就像买的七星彩只差一个数字,令她愤恨交加,辗转反侧,偶然想起仍然意难平,长期忧思过重能不生病吗? 可惜没人知道她心中所想,外人传的是:陆夫人盛宠,裴夫人失宠,故而忧郁,悒悒不乐,导致生了一场大病。 “你怕是不知道,一路下梁州的时候,王爷只召见陆夫人,根本不见裴夫人。” “是吗?可是在王府的时候,分明裴夫人更得宠,陆夫人一直被禁锢在院子里不见人。” 两个扫雪的侍女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我知道,那是因为陆夫人思念前夫,其实陆夫人是被丈夫送进王府的。” “真的吗?那陆夫人又怎么肯侍奉王爷了?” 其中一个侍女仿佛掌握了天大的机密,神采飞扬地说:“你不知道吧?咱们路上遇袭那次,王爷单骑追匪,后来那些土匪分成两拨逃跑,王爷选择救陆夫人,英雄救美,谁能不倾心?” “王爷喜新厌旧,所以裴夫人失宠了?” “不是,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侍女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是裴夫人被土匪抓去一夜,清白已失,被王爷厌弃了。” 另一个侍女连忙捂住她的嘴,“死丫头,这种事情你也敢编排?” 那个侍女挣脱她的手,“我可没胡说,裴夫人因为王爷去救了陆夫人所以心中有怨,气闷在心中无处发泄,这不就病倒了,没成想这一病直接失宠了,她长成那副样子,早该被王爷厌弃了。” 见对方不说话,侍女摘下一枝梅花别在耳鬓,问另一个侍女,“好看么?” 那个侍女从刚才就静静地不说话,看向她的身后惊惧不已,似乎有洪水猛兽一般,侍女回头,看见盛康海站在洞门处,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一脸慈祥。 但她们心虚,愣是看出了一丝嗜血的危险。 二人连忙跪下来求饶:“盛公公饶命,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们敢不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没有以后了。” 盛康海一步步走向她们,脸上依旧慈祥地笑着。 …… 一片雪花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涟漪,很快消融与水合为一体,清澈见底的陶缸底部铺着鹅卵石,水草随着游鱼来回游动而摇曳飘舞。水面上的碗莲荷叶早已枯萎,萎巴巴一根杆子撑着灰色的枯叶。 一双苍老枯瘦的手伸进水里搅动,惊得水里的红色小鱼来回乱窜,双手揉搓干净之后,甩了甩水珠,抽出袖中的帕子擦干净,又将帕子收回袖中,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迈步进入侧面的书房中。 不同于外面的寒冷,屋内燃着炭火,温暖如春。 谢元衡坐在书案前靠着太师椅闭眸遐想,他带来的粮食只有三分之一,其余两路分别从扬州还有蜀中运来,带来的粮不过五天就吃了一半,再这样下去灾民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听着脚步声他知道盛康海进来了,也不睁眼,双手抱于胸前,两条腿交叠架在桌子上。 盛康海弯着腰,恭声禀报:“王爷,都处理好了,灌了哑药,发还卖身契赶出去了,一人给了五两遣散费。” 谢元衡睁开眼,嗤笑着:“盛康海,你年纪越大,心越软了。” 盛康海腰弯得更低了,“王爷,不过是两个小姑娘,天寒地冻的,总要给人一条活路。” 见谢元衡不接话,他思索着,再言:“王爷如今开始造势,身上不能有污了名声的事,老奴也是为了王爷的前程着想,事不能做得太过。” “哦?你觉得过了吗?” 轻飘飘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盛康海身子一僵,后背冒汗,这小祖宗今天怎么这么难伺候? 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他闻声看去,只见一抹雪白掠过半开的窗口,留下一片衣袖飞舞,随着走动慢慢消失在窗口处。 “好了,你下去吧。”谢元衡懒得为难他,冷声吩咐。 得了命令的盛康海缓过一口气,转身离开,在门口遇见那抹雪白,陆宛浅笑着问好:“盛公公别来无恙。” 自那夜之后,有四天没见陆宛,的确算小别。 他发现陆宛变了,以前像一块坚冰,冷若霜雪,如今更像是一团柔水,温柔淡雅。 他的老脸舒缓开,扬起笑脸问好:“陆夫人安好。” 互相问好之后,二人分开。 一人出去,一人掀开厚重的棉帘入内。 陆宛一入内就看见谢元衡始终保持刚才的姿势,眉头微微一皱,缓步上前:“王爷累了?怎么不去躺一躺?” 她将手中鸡汤远远放在桌角,不靠近那双摆在桌上的鞋子。 见她进来了,谢元衡收回脚,招招手,“过来。” 陆宛一靠近就被他拉入怀中,惊呼一声,谢元衡的脸渐渐放大。 陆宛双手抵在胸前阻止他靠近,低声道:“王爷!” 他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 像,真像,唯独这双眼睛不太一样,陆宛的眼尾是狭长的,眼窝略微深邃。而记忆中的眼眸是一双水灵的凤眸,澄圆清澈,瞳仁乌溜溜,与裴明珠的一样。 看见眼前的人在对着她发呆,陆宛轻声唤:“王爷,王爷?” 谢元衡回过神,双臂搂紧她,下巴抵在她头顶,细碎的发丝扎在下巴肌肤,有点痒。 不过搂了一会儿,他的手有点不安分。 陆宛一把制止那双上移的手,“王爷,您答应大婚前不动我的。” 那夜陆宛妥协之后,谢元衡剥开她的衣裳时,慌张的人终于回过神,说了这个要求。 或许是谢元衡胜利在望,即将打开笼子吃到里面的肉,他当时心情很好,毕竟是自己未来王妃,多少给点尊重,一口答应了。 谢元衡微微一笑,松开手,“行,回去就大婚。” 陆宛低头笑笑,没人看见她眼底一片凉薄。 “王爷累了好几日,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吧?”陆宛连忙转移话题,站起来打开陶罐盖子,扑鼻香味散开。 正好谢元衡饿了,嗯了一声。 陆宛收拾桌前的文书,又拧了帕子将桌子上下擦干净,她实在嫌弃。 弄好之后,才端着鸡汤到谢元衡面前,轻声叮嘱:“王爷,小心烫。” 眼前这个温柔如水的陆宛更像记忆中的那个人了,谢元衡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陆宛却是吓了一跳。 “怎么了?可是不合口味?”她猜测道。 “没什么,很香。”谢元衡开始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问道:“裴氏如何了?” 陆宛舀汤的动作一顿,轻声说:“人醒了,她已经好多了,只是吹不得风,得在屋子里休养。” 陆宛尽量不给他见裴明珠的机会,此人残酷冷漠,绝非良人,生怕裴明珠被他表现出来的虚情假意迷惑。 谢元衡想起那两个侍女的话,再问:“若我当时救的是裴氏,你会不会怨我?”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陆宛思量片刻,在肚子里编排出得体的措词后回答:“无论王爷作何决定,我都相信王爷。” 没说怨还是不怨,一个劲儿地说信任就对了。 谢元衡听了话,也不去管真假,因为这才是正确回答方式,无论怨与不怨,都不该表达出来,更不该责怪他,对臣子而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对于妻妾来说更应该如此。 裴氏真的被他宠得无法无天,忘了本分,这样娇蛮的女子就该好好冷一冷她,教她看清自己的身份。 此时裴明珠的确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厨娘——在哪里都是厨娘。 陆宛不在,整个院子只有她们三个,随便造作。 她此时已经不发烧了,但还有点鼻塞,这几天她的嘴巴都是苦的,实在不想喝药了。 锅里滚烫的汤汁冒着浓烟,惹得她连打两个喷嚏。 内心嘀咕着,到底是谁在背后蛐蛐她? 梅香在一旁递上帕子给她擦擦,又坐回小杌子往灶肚里加柴。 香~实在是太香了。 早上的时候,裴夫人给她和春香熬了热热的奶茶,以前她都不知道夫人的手艺如此好,不过那时候她们还是敌对关系,自然没什么交集。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以前那份烤鱼是裴明珠的做的。 夫人说中午做打边炉涮菜吃,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打边炉,但是根据她的描述一定很香,于是自荐来打下手。 裴明珠此时正在熬骨头汤,春香在洗菜,小手通红,不是冷水被冻的,而是温水烫的。 冬季的水冰凉,裴明珠烧了热水加进去变温才叫她洗菜。 三人各有分工一起准备香喷喷的午饭,无论天多冷,无论遇到再大的困境,日子也要红红火火地过下去。 她想通之后,病去如抽丝,既然有了之前那次经验,就说明她是可以回去的,总结经验就是:人要有倍棒的体力,不然跑不动,也要有健康的身子,活到下次机会来临。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第24章 地 骨头熬制成高汤,春香的菜也洗好了,梅香把炭火夹出来放在小炉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铁锅刷干净架在上面。 没有专业工具,勉强凑合用吧。 高汤转移到小铁锅,汤里加了各种药材与红枣,香味扑鼻,汤水翻滚。 由于程序复杂,耗时过多,她们的午饭比别人晚了半个时辰,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 摆上腌制好的肉,还有春香洗的菜,三人大快朵颐。 待陆宛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三人在院子来回走着消食。 春香打了一个嗝儿,她吃太多了,最后桌上的东西都是她包尾。 陆宛不知何缘故,蹙眉问:“外面这么冷,怎么在这里等着?” 梅香不好意思说她们饱得根本坐不下,特意出来消食走动,她争着说:“我是出来等姑娘的。” 春香看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附和道:“我也是出来等姑娘的。” 陆宛看向裴明珠,裴明珠讪笑着:“我也是……” 陆宛觉得这三人怪怪的,也懒得追问,和裴明珠说:“明珠,我有话跟你说。” 裴明珠和陆宛进了房内,她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摊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张地图。 一国的地图等闲不能售卖,轻则下狱,重则杀头。 但她们要逃跑,没有地图,又分不清东西南北,犹如蒙眼过桥,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陆宛的鸡汤里面加了一点点致困的药材,查出来了也不过是助眠良药,当不得什么大事。宣王还在睡着,她们必须复刻好地图赶紧放回原位。 裴明珠看见地图的那一刻两眼放光! 什么是神队友,这就是神队友! 她连忙上去握住陆宛的手,动容道:“你真是天才!” 陆宛自小才貌双全,但夸赞她的都是闺阁女子的温婉之词,还没人夸她是天才,略微羞赧地笑了笑。 “别耽误时间,快快复刻好,一盏茶的时间内我必须回去,否则被发现就不好了。”她急忙道。 裴明珠也不耽误时间,找了白纸,一人一支笔,一起模仿地图开始画,两支笔尖从开头一个点分别向两侧摩擦,墨汁被笔锋带着画出蜿蜒曲折的痕迹。 随后,两支笔慢慢汇合到一块,粗略的地图形状就描好了,时间匆忙,她们只来得及画大概的轮廓,标上几个重要的城池,再多就不行了。 刚才一番操作下来,二人紧张得微微发抖,手心发汗,后背湿了一片,心脏不停跳动,偷感太重了,是真偷。 裴明珠抽出帕子擦干手心的汗。 陆宛收起地图,微微吐了一口气,“我先走了,你再画一份,咱们一人一份。” “好。” 朝裴明珠颔首之后,她转身急匆匆出去。 两个香还在外面消食,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事,不时发出窃笑,转眼就见自家姑娘走出来,往院子外走去。 二人面面相觑,难道自家姑娘想通了要当王妃? 要真是这样,那还有别的女人什么事?后院奴仆中更无人能越过她们俩。 她俩对视一眼,小心思尽在不言中。 陆宛急匆匆走向前院的书房,一路过来,寒风早已将她身上冒的汗吹干,小脸紧绷着,正要进书房时,谢元衡撩开帘子出来,二人碰面。 陆宛吓了一跳,提着心悬起来,来回摇摆不定,他是不是发现了? 沉静的心海开始澎湃,脑子疯狂想出如何应付的措词,越是内心活跃,外表就不受控制恢复了原先的冰霜之态。 “去哪儿了?”谢元衡蹙眉。 喝了汤之后他觉得困倦不已,闭眼小憩一会儿,睁开眼就不见陆宛了,她刚才分明在替他磨墨。 “我……我刚才出去更衣了。”陆宛低着头,不敢看他。 袖口中的羊皮地图微微扎痛手臂肌肤。 狭长的眼眸细细打量陆宛,锁定她的脸庞,凑上去轻轻问:“这么慌张做什么?” 语气微微拉长,缥缈若蛊惑人心的呼唤。 一股檀木香扑面而来,陆宛才想起,宣王手臂缠着一串佛珠,轻易不会露出来。 “在路上遇到一只老鼠,我吓到了。”陆宛后背又冒起冷汗,心脏砰砰跳。 只听得冷哼一声,谢元衡回到屋内,只留下一句:“下不为例!” 陆宛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想了想,还是掀开帘子入内。 “王爷,是妾身的不是,不会再犯了。”陆宛一进来就立刻致歉,她还有东西没放回去呢。 谢元衡也不接话,吩咐道:“磨墨。” 陆宛二话不说,开始拿起墨块,加了半勺水,轻轻来回磨。 粮食怎么算都撑不够三个月,这三个月不能进行耕种,养殖活禽又消耗粮食,等到了开春种植庄稼之后也得拖到春末才能开始有收获。 到时候人都饿死了。 这几日因为这个问题,愁得他在知州衙门睡不着,好不容易回来歇一会儿,又因为这个事焦虑起来,不得安眠。 心弦紧绷,精神困乏,体力疲倦,情绪躁动不已。 他朝陆宛招手:“会捏肩吗?” 他看向陆宛的双手,她的手肉感不够,削瘦细长,嫩白如柔荑 ,指尖捏着墨块,微微发红。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两个素圈金环套在左手随着身子摆动轻轻碰撞。 “会一点。”陆宛身为侯门千金,富贵窝里堆砌出来的金尊玉贵,并不需要学这种事情讨好别人,但是她看过,做起来也不难吧? 她悄然走到谢元衡身后随意捏捏,感觉到这个力道和毫无技术的揉捏,他所料不错,这么细的手哪儿有力气按,是他强人所难了。 过了一会儿,谢元衡吩咐道:“你退下吧,唤裴氏来。” 声音慵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陆宛见他没有不开心,紧绷的精神缓了一下。 “是。”陆宛轻声说着 ,就退了出去。 她的袖子里还有羊皮地图没放回原位,心脏狂跳,惹得脑仁突突地疼。 回到小院子,敲开裴明珠的房间,见她正趴在床上看游记,身下垫着柔软的枕头,两只脚丫翘起,来回晃动,悠闲不已。 各地风土人情必须要做足功课,来日好周游全国,找遍奇异之地。 见陆宛来了,她笑着坐起来:“阿宛,你来啦。” 互相露短是加速感情的最好方式,她们互知对方的秘密,一路上感情升温,以好友相称。 “宣王叫你过去。” 裴明珠一听,扬起的笑脸瞬间垮起来。 陆宛见状,低头浅笑,提醒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裴明珠也知道这个道理,叹了口气:“好吧。” 在她穿鞋起来的时候。 陆宛悄悄把羊皮地图塞进裴明珠袖子里,裴明珠大惊,仿佛被烫到了,连连后退,可惜地图已经塞进她袖子了。 “你你你……”裴明珠瞪大眼,惊慌着。 陆宛摇摇头,愁道:“宣王醒了,我没机会放回去,交给你了。自下往上第五行,左往右第三格的书架。” 说完,裴明珠被推了出去,陆宛果断关上门。 外面冷风萧瑟,她打了个激灵,不过,这好像是她房间吧? …… 裴明珠到前院的时候,盛康海正站在屋檐下,二人也好久不见了,互相问好之后,他帮忙掀开棉帘,裴明珠点点头,迈入屋内。 “见过……” “过来捏肩。” 不等她说完,谢元衡打断她的话,直接吩咐。 裴明珠也懒得费口舌,直接到他身后捏起来。 熟悉的舒适度回来了,谢元衡也懒得计较之前她耍性子,服侍不到位的过错了。 人在他手里,怎么捏还不是他说了算,不过规矩是真的差,回了京城之后真得请教习嬷嬷好好教她学规矩,省得三天两头闹脾气。 若人人都像她一般,后院岂不是着火了? 裴明珠不知自己最近的消愁被人曲解成这样,一心按摩,顺便扭头数了一下书架的位置。 谢元衡提笔写信,老皇帝一面希望他摆平此事,一面又不希望他做得太好,粮食不够,赈灾银也不多。 他只能去信给相识的地方官员寻找粮食援助。 落笔寥寥几句,便心烦不已,一国皇子放不下脸面写求援的话。 “捏捏头。”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吩咐。 屁事儿真多! 裴明珠内心蛐蛐他,手上却是不敢违命,见他烦闷不已的模样,虚伪地问了句:“王爷是有烦心事吗?” 谢元衡双手抱在胸前,闭眸嗯了一声。 裴明珠也不过假模假样地问几句,装作很贴心的样子。 谢元衡继续说:“粮食不够,赈灾银也不够,只怕这个冬季要死不少人,你害怕吗?” 不是,还真告诉她啊? 她也不好不回话,硬着头皮问:“怎么会不够?” 谢元衡轻笑,其间意味不言而喻,因为皇帝没给够呗,她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那王爷打算如何做呢?”裴明珠继续问。 或许是觉得她一介妇人什么都不懂,正是倾诉烦恼的好对象。 “我写了信给附近的州县筹集粮食,但他们都说没有,我准备向更远一点的江南地区去信,那边富庶,或许还有粮食可用。” “是真的没粮还是假的没粮呢?”裴明珠发问,问到了关键点。 谢元衡笑起来,裴明珠感觉他的笑是可以爆金币的那种笑容,一听就知道是富人的笑,果然是经过权势和富贵长期熏陶的皇子,她这种普通人比不得。 他笑够了,扯着裴明珠的手拍拍道:“爱妾言之有理。” 裴明珠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爱妾?爱你个鬼! 她又道:“既然没粮了,为何不种粮?” 谢元衡一下子松开她的手,仿佛觉得她更傻了。 缓了一会儿,他才说:“冬季厚雪不能种粮,得等到开春才能种。” 裴明珠把手按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揉起来。 “不,冬天是可以种粮的,王爷。”裴明珠认真道。 虽然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眼前,既有计策,那就献策,天下乱了起来,对她日后出行也不便利。 谢元衡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深沉的浓雾。 拉着裴明珠的手腕往前扯,她身子打了个转,就落入温暖的怀抱,她始终搞不明白这招是怎么做到的,按理说她应该直接撞上椅背才是。 粗糙的大手掐着裴明珠的下巴,挤出两团肉,急切问:“什么办法?” “妾身的家乡有一物,建好了可以在里面种植粮食,不惧天寒地冻,雨雪风霜。” “究竟是何物?”谢元衡正色问,带着一丝压迫气势。 裴明珠见他的时候,多数是阴郁的,要么是冷冽的,少有压迫气势外露的时候,面对土匪的时候也不过凶戾一点。 她内心打鼓,仿佛她不说,他能直接把她掐死。 她的脸颊挤得鼓起来,嘟着嘴巴艰难道:“王爷松开。” 她用力把大手拂开,微微喘了几口气,揉着脸嗔怪地瞪他一眼,不情不愿道:“此物叫大棚。” 大鹏?谢元衡疑惑,难道是什么鸟状的东西? 裴明珠大胆拿着他的笔,拿出一张白纸简单画了一个温棚,她的软笔从没学过,上学那段时间流行瘦金体,裴明珠忙于学业,根本没时间去学,等毕业之后更忙了,她的书法课程还在收藏夹里面吃灰。 所以她握笔姿势不对,画出来的笔画也歪歪扭扭,在谢元衡看来就是不识字。 勉强能看出这是一个由好几根半圆形的支架建起来的类似山洞的半圆物体。 裴明珠详细讲解原理,“这个东西外面罩着一层料子隔绝雨雪风霜,而庄稼成长需要温度,我们每天在里面烧一盆炭火,提供温度,后面的地方封紧不让热度溜走,前面开口子用于进出和透气,有时候雪天还会盖上棉布防止失温过多。” 她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细细说着,手指在纸上比划。 谢元衡一点即通:“像暖房养花一样吗?” 裴明珠眼神一亮,拍手道:“正是如此!” “糊上了没有太阳怎么办?”谢元衡根据自己接触到的知识,能挡住风霜雨雪的东西那就是水泥,石砖或者木板,而没有太阳,草木就长不好,这是他在一本养花书籍上看的。 裴明珠恍然惊觉,这个世界没有塑料,糊上纸又贵又脆弱,盖上木板会遮光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布料又透风漏雨…… 好像没有塑料的平替啊! 她顿时被问住了,一时哑口无言,脑子飞快转动,努力找到出认知之内,可以代替保温塑料的东西。 谢元衡看着她呆愣的表情,圆滚滚的眼珠子莹润透澈,戏谑地轻哼一声。 第25章 设计 之前裴明珠生活在钢筋水泥的都市,洋芋长在泥土里是看了农业节目才知道,超市卖的也都是干干净净不带一丝泥巴,城市的孩子无从窥探那些蔬菜是怎么成长的。 她的农业知识是工作之后才开始接触,在田间地头由经验丰富的老农民手把手教,再加上自己在网上买书看,也勉强有了一些小经验。 她喜欢看田园风博主们发出来的短视频,先前给刘夫人的那些配方就是她看了视频记在心里,经过反复试验才成功,可惜她最喜欢的那一个博主被资本裹挟,很久不更新了,裴明珠无聊的时候反复把视频刷来刷去,才会把步骤记得那么清楚。 她会做那些日常的小东西,不代表她能制造塑料,或者发明玻璃。 简直为难她了! 她好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凤傲天,金手指开得满满,就不会如此忧愁了。 寒风打着卷吹拂树梢的积雪,雪沫翩翩,翻滚着落到乌黑的发鬓上。 裴明珠此时坐在院子树下的秋千出神,慢悠悠地来回晃,冰天雪地的寒冷才能让她杂乱的脑子保持清醒,昨日和谢元衡说了大棚的事,裴明珠向他要了三天的时间,保证一定会给他一个完美的答复。 谢元衡存着一点小希望,答应了。 裴明珠趁热打铁,讨了一份为期三天的通行文书,让她自由出入驿馆。 至于那份地图,她弄断了手上的珍珠串,满地珠子往四周弹跳,在匆忙捡珍珠的间隙偷偷塞进了书架格子里。 完美收尾! 她今日准备带上陆宛去集市逛一逛,寻找可以代替塑料的东西。 房门打开,陆宛带着两个香出来。 驿馆不大,穿过抄手游廊和结冰的湖面,就来到大门处,盛康海早已备好马车,安排了四个侍卫跟随。 上了马车后,车夫一甩鞭子,马车辚辚而去。 裴明珠掀开一条窗缝,街上行人稀稀拉拉,路边的货郎无精打采叫卖货物,商铺门可罗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百姓们毫无闲钱购置货物。 地上的雪被来回踩踏,污浊不堪,车轮碾过薄薄的雪,拉出两条直线。 裴明珠刚放下窗帘,马车骤然停下,带得她和陆宛身子向前一倾,即将摔倒之时,裴明珠双手撑着车壁稳住身形,陆宛则被她的手臂拦住,及时稳住了身形。 坐在外头赶马的车夫隔着车帘说话,“夫人,你们怎么样了?前方突然有人拦路,奴才不得不停下来。” 话语间带着歉疚与不安,里面虽然是皇子的姬妾,但却是足以决定他生死的存在。 左侧的窗帘被梅香挑开,她踮起脚尖担忧问:“姑娘,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我们都没事。”陆宛轻声回答,而后继续问:“外面怎么回事?” “是一个妇人带着四个孩子乞讨。”梅香语气中带着厌烦,仿佛对方很碍事。 “送点银子打发了吧。”纵然不忍,但陆宛觉得力所能及的也就如此了。 梅香小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那妇人仍带着孩子跪在地上,不肯收钱。 梅香跑回来禀报:“姑娘,那妇人不收,她不要钱,要吃的喝的。” 声音有点微微放大,带着一丝不满。 先前有旱灾,百姓颗粒无收,梁州刺史私吞赈灾银和粮,导致灾情扩大,后又降雪,寒冬降临,百姓衣不蔽体,如今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 “那就领她们到驿馆后门找厨娘要点吃的吧。”陆宛叹息。 梅香领了命,带着母子五人离去。 透过马车窗,裴明珠看见一个花白头发乱糟糟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仅用薄衫裹住,身侧的孩子饿得瘦骨嶙峋,四肢跟火柴一般,细瘦的骨头支撑起圆圆的脑袋和肚子,黑乎乎的衣服破烂不堪,他们光着脚踩在地上,脚后跟长了脓包,脓水混着粉色血液从碎裂的豁口流出来。 裴明珠移开眼不忍再看。 她不是第一次领教到这个世界的残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 马车抵达了城东的集市区。 裴明珠先去灯笼铺问了纸张的类型,主要有彩纸、金银纸还有翻糊纸。掌柜说这几样挂在屋檐下只能保持两三个月不会坏。 若是在风吹雨打的户外,只怕最多坚持一个月,这不是她想要的。 走出灯笼铺后,外面下起了小雨,陆宛自己去布坊买衣裳,把春香留给她。 春香撑开伞,将头顶的牛毛细雨隔绝开,抬头一看就能看见伞面绘画的傲雪寒梅样式。 她仿佛被点醒了,油纸伞可以遮雨挡雪,站在伞下也透光,那岂不是很好的平替材料? 脑海里思索一番,她立即让春香带着她去了卖伞的铺子。 与卖伞的掌柜交流一番之后,才知道伞纸材料是在棉纸上刷桐油,纸皮要用桑树皮制作,坚固耐用,使用寿命长达10年之久,若是放在户外,没有外力侵扰,反复刷上桐油保养,也可使用五六年之久。 她好像找到了最佳的替代材料了! 不过问完价格之后,她火热的心瞬间冷下来,一尺棉纸的价格居然要一两白银!若要建那么大的一个棚子,少说也得五六千两,一个棚子种出来的作物有限,这根本不值,而且要成片使用,花费的银子数不胜数。 裴明珠颓丧着离开伞铺,回到马车上,陆宛已经买好了最差的粗布,只待闲暇时就关起门来开始做衣服。 不过她似乎想起什么,眉头紧锁,带着一丝试探问裴明珠会不会做衣裳?裴明珠只顾着摇头,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出神,无暇关心其他。 陆宛叹气,她也不会…… 这一路裴明珠逛了半个城,花了足足四个时辰,天色擦黑才启程回去,路过城门时。 萎了一天的人突然打起精神,吩咐春香拿着狗王爷给的通行文书看看能不能穿过那道城门。 春香照办,远远瞧见春香通过城门守卫盘问,出了城,又小跑回来。 裴明珠干枯的心海又涌出了活水。 …… 晚饭的时候,裴明珠也是心不在焉的,谢元衡没有回来,不必折腾人去服侍他,她们第一次在一块用餐。 陆宛早已发现裴明珠心事重重,忍不住问她:“究竟怎么了?” 裴明珠双眼无神,喃喃地说:“究竟什么东西既实惠,又能遮风挡雨,还透光?” 陆宛想了想,“你说的是窗纱吗?” 裴明珠回过神:“窗纱?” 她连忙放下碗筷,走到窗子旁边细看,喜鹊缠枝的窗格夹着一块白纱,纵然很坚固,但是不防雨和雪啊。 寒夜寂寂,几点疏星,天上的明月从云里出来,华光普照大地,地上的雪映着银光,天地一色,不必打灯笼就能视物。 用过晚饭后,裴明珠独自坐在窗前沉思,果然时代局限生产,没有生产就无法进行创新,没有创新就不能推动发展,也无法解决人民的生存问题。 窗外的院子响起一阵尖叫,是两个经过的侍女被老鼠吓到了。 “啊!老鼠,是老鼠!” “没事了,已经走了。” 一个侍女努力安慰受惊的侍女。 受惊的侍女嗔骂起来:“今年雪大,咱们都快被冻死了,怎么这些老鼠还好好活着。” “人家在地里有温暖的洞,能不活得惬意吗?别气别气,赶明儿咱们就灌上热水把这些害人的东西淹了。” 院子外的侍女渐渐走远,只剩下几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随后慢慢消散在寂静夜色中。 裴明珠却是受了启发,眼神闪着光芒,温暖的地洞? 是啊,她的思维局限于把大棚在地上支撑起来,这样花费的材料不仅多,还容易被风吹倒,若是把大棚倒过来,挖地洞呢? 裴明珠立即提笔开始设计草图。(尾部有大致的图) 凿地为坎,地洞四周的土壤有保温的功效,比支起一块木板或者土墙有用多了,地洞的底部土壤埋上铁管,灌热水,像暖气片一般蕴火增温。 四壁按一定的间距加上一根空心铁柱,可以随意抽取,用于存炭火加热室温,炭熄之后,就抽出来倒掉,再烧新的燃料添进去。 而这燃料就是漫山遍野的树,就地取材,两个字——省钱。 如此一来大大节省了银子开销,而且地洞仅需要人力挖掘即可,那些灾民正好是剩余的劳动力,虽然身子不太好,养养倒是可以用,她不信狗王爷会不给人家吃一粒米? 她想起在街上遇见的妇人,现下有许多人无家可归,可以在棚子旁边隔开一个小室给他们居住,这些人可以雇佣为守棚人,只要把知识教到位,就能让他们负责打理各自棚子内的庄稼、更换炭火等事宜。 虽然有让饿狼守肉的弊端,只要震慑到位,在第一批粮食出来前狗王爷能够管饱,就不会有监守自盗的行为。 这事到时候还是多叮嘱他派人看着点,裴明珠咬着笔头蹙眉思索。 银子的花销最主要还是用在透光的料子上面,她今日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料子,唯独油纸伞勉强可用。 地洞的上层她设计的不是平铺,而是折起来合盖,中间竖起一个尖,最底下用木桩支撑,毕竟三角形的结构是最稳定的。 左右倾斜的两面是光源,她想着如果光是可以操控的呢? 她决定模仿百叶窗的设计,坡面由灵活的许多片木板构成,白日的时候,将绳子一松,木板竖直向上,阳光可以直接照射进来,下雪或者下雨,以及夜晚降温的时候,将绳子拉紧,木板斜着合紧,让雨水或者雪顺着坡度滑下去,也能保住地洞的温度。 而且底部的土壤还有四壁埋着铁管持续控温,根本不怕敞开了会失温。 脑子运转间,笔已经歪歪扭扭画出来大约的图形,她准备明天在后院挖一个微型地洞试一试。 不过她要先把百叶窗给做出来,齿轮控制叶片的原理还是很好理解的,内心有了计较。 这一脑热,就直接熬到了下半夜 换过了三根蜡烛,她草草洗漱躺下了,月落星隐,万籁俱寂。 第二日一早,她找来木匠详细描述了百叶窗的原理,技术娴熟的手艺人一点就通,仅过了一夜就把两片木板式的百叶窗给做了出来。 铁匠也把她需要的空心铁管送来了。 裴明珠喊来梅香一起在院子里开始挖土,这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 侍女们围在院子外嘀嘀咕咕,一边窃笑着探头探脑。 “裴夫人在做什么啊?” “不知道,可能在种地吧?” 盛康海干咳几声,这些侍女如鸟兽惊散,他大老远就听见这边的动静,裴夫人可真会折腾。 “裴夫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啊?”盛康海笑眯眯道。 裴明珠直起腰,抹掉额头的汗水,笑道:“盛总管,我在种菜,你不用管,五天之内我必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盛康海就是狗王爷行走的嘴巴,若无吩咐,他不会轻易来打扰她们这些姬妾的,所以她直接让他传话。 “夫人,这院子是住人的,您这么搞,老奴怕是不好交代啊。”他一脸难色道。 “盛总管,待我这东西做出来,你哪怕不好交代也能顺利交代了,你回去告诉你家王爷吧,他不会怪你的。”裴明珠打包票,狗王爷火烧眉头,十分乐意让她试一试。 听她这么说,盛康海也不好阻止,笑眯眯问:“那夫人可需要帮忙?” 裴明珠定定地看着他有些花白的头发,沟壑一般的鱼尾纹与法令纹,叹了一口气,算了,还是不要为难老人家了。 “盛总管的好意我心领了,您老人家回去歇息吧。” 听得老人家这个词,他嘴角一抽,胜负欲起来了,“还是让老奴帮您吧,省得您把手弄粗了。” 不待裴明珠拒绝,枯瘦的大手拿走锄头,三下五除二,就按着裴明珠画的圈挖出了一个平整光滑的小坑。 她都没看清楚呢! 在裴明珠呆滞的目光中 ,盛康海放下锄头拍拍手,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梅香悄悄告诉她,盛总管会武功,这叫内力。 原来,老盛子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 埋下铁管之后,借了马房一些马粪填进土里,做好铺垫之后,她挑选了最容易发芽的芝麻种子撒下去,发芽周期是三到五天。 在铁管内灌入热水之后,将木板盖上去,两侧也合紧之后,她来回抽动绳子,木板一开一合,玩得不亦乐乎。 万事俱备,静待萌芽。 第26章 发芽 盛康海回到前院,向谢元衡一一禀报近期府里发生的诸事。 “买了一匹粗布?”谢元衡放下笔,饶有兴趣地问。 “是,门房说两位夫人出去逛了一圈,就买了一匹粗布,陆夫人心善,收留了一个带着四个孩子的妇人,不过那妇人干活很是麻利,粗布应当是买给他们穿的,回来的时候裴夫人好似不高兴,不过今天看她挺开心的,现下在后院挖坑种菜。” 盛康海一五一十交待,王府没有女主子,无论是王府还是驿馆后院皆由他操持管理,然后转述给王爷。 “让她种。”他倒要看看,她能鼓捣出什么东西来。 盛康海想起了通行文书一事,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口:“城门守卫来禀报,昨日陆夫人身边的春香拿着裴夫人的通行文书出了城,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春香说,陆夫人心善,叫她送点银子给城外的流民。” 谢元衡冷嗤一声,这两人的关系倒是好,那就继续好着吧,有裴明珠捏在手里,不信陆宛能跑出他的掌心。 左掌缩在袖子里捻磨袖口的刺绣,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声吩咐:“往后出去多吩咐几个人盯着,把人看紧了。” “是。”盛康海恭声应和。 …… 梁州的雪越下越大,人们说瑞雪兆丰年,可惜在这寒冬里挨饿受冻的人们不一定熬得过来年。 粥棚已经开始施粥,灾民们一呼而上,带刀的兵卒亮出泛着寒芒的利刃,灾民退缩几步,惊惶不安。 “都后退,全部排队,不许抢!”为首的伍长高声吩咐。 在这世道,粮食犹如黄金,若不加以震慑,只怕有些心怀不轨的人会趁机作乱,多抢几碗粥,甚至抢占弱小妇孺的口粮比比皆是。 唯有以武力威慑,才能保证公平。 队伍有序地从右侧入口排队,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一碗粥之后在现场喝完才能从左侧离开,中间隔着一面长墙,再无法重新排队浑水摸鱼,多拿多吃。 谢元衡站在城垣上俯视这些人,他巡视到了梁州底下的一个叫平安县的地方,县令正弯着腰听从他的吩咐。 “你这里余粮还剩多少?” “不多了,最多还能撑五日。”县令愁眉苦脸。 谢元衡沉默了,深邃的眼眸凝望远方的一群苍鹰,此起彼伏的鸣叫响彻云霄,眼见着那群苍鹰向下俯冲,似是捕获了什么东西,那高亢的唳叫停歇,黑点纷纷落下。 天边独余大风吹雪,空寂寂。 驿馆的后院却很热闹,这三天里,裴明珠让两个香轮流往铁管里加热水,在两侧铁管里放炭块,五个时辰就换一次。 因为没有炉子加热,只能频繁更换,若是按照图纸建出来的地棚,是会配备一个炉子,一整天持续烧水供暖,炉子的炭块也能夹出来放进两壁的铁管。 种下芝麻种子的前两日是晴天,木板开放着让土壤晒太阳,不过今日大雪,合紧的木板覆盖的厚雪被坑里的温度暖化了,只有边沿留一点雪块。 在两个香期待的目光下,裴明珠慢慢松开绳子,叠起来的木片滑转了个角度,竖起来。 三双眼睛往里窥视,只见土壤平整,毫无嫩芽破土的痕迹。 “……”三人一时静默无声。 裴明珠感觉头顶飞过一只乌鸦,呼啸的狂风打着卷掠过,一阵无语。 裴明珠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温度不够?还是光照只晒了两天?种子在土里也不需要光照吧? 她合上木板隔绝温度,再等两天吧,芝麻的生长周期为三到五天,若第五天还没萌芽,那就是自己的设计有问题。 灌热水换炭块的时间改为三个时辰一次。 检查完自己的微形地棚确认毫无漏风破损之后,她带着两个香去厨房做烤鱼,天寒地冻,要做些自己爱吃的东西,把身体养得壮实一点,才有力气跋山涉水。 陆宛则抱着一匹粗布找到了后厨的林氏,她就是那日带着孩子拦车的妇人,四个孩子很乖巧,安静坐在一旁吃点心。 她没有办法,不能让两个香猜出她要逃跑的心思,她与裴明珠又不会做衣裳,只能拜托毫不知情的林氏。 林氏收拾一番后,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得体多了,那日她拿了吃的本就要走,后面追上来一个俏丽的丫鬟说主人要留她在厨房打下手,问她愿不愿意。 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她自然乐意,乱世之中,她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没有,若有人给她一片屋檐遮风挡雨,那就是她的大恩人。 前几日刚进驿馆的时候她就已经签下了卖身契,原以为是给大户人家做奴仆,没想到旁边小管事说是给宣王府做下人,她激动得忘乎所以,对她来说那是云端上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天潢贵胄。 在按下手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心潮澎湃。 所以面对陆宛的请求,她十分乐于帮忙,别说做两身衣服,就是叫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只要能养活四个孩子。 “夫人客气了,若不是夫人,奴家如今不知在何处乞讨,在何处蔽体。夫人大恩,奴家和孩子感恩在心,这两身衣服我会尽快做出来,包您满意。” 林氏说得言辞恳切,眼眸闪着泪花。 “只需要缝制即可,不必绣花。”陆宛细声叮嘱,随后拿出一个荷包,塞给林氏。 温声道:“你辛苦了。” 林氏大惊,连忙摆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怎能如此?夫人大恩奴家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做两件衣裳又何妨?请恕奴家不能收。” 陆宛听得夫人二字,她内心有点不舒服,但不知者无罪,她只是一个劲地塞钱。 “收下吧,你现在是不需要钱,但是孩子们需要,天冷了给他们添点衣裳。” 听得陆宛此话,林氏看向孩子们,他们身上穿着宽松的大人衣裳,底下空荡荡露出两只脚丫子。 那是厨娘看他们可怜,拿了自己不穿的衣服出来给他们换上,幸得屋内的炕烧得热热的,也不会受冷。 林氏打算发了工钱之后再添置物件的,看着瘦骨嶙峋的四个孩子,内心不免泛起一阵酸楚,不再推辞,收下了荷包。 “夫人大恩,奴家来世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林氏啜泣着要下跪。 被陆宛拦住了,“你无需报答,这是你做衣服应有的报酬。” 林氏也不问这是做给谁的,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好衣裳。 二人又开始你来我往交谈一番,陆宛走出厨房院落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小院子厨房冒出一股香气,炸了少量辣椒干和花椒的热油泼在鱼身上,激发出了更浓郁的香味,梅香与春香闻着味道感觉似曾相识。 她们曾经吃过一次,还是芳华院送来的,本以为是裴夫人在耀武扬威,没成想那是裴夫人亲手做的,怪不得后来她们在厨房从未见过这等做法的菜。 底下铺了厚厚的菜,一共两份少量微辣的,照顾到陆宛的饮食习惯,她不敢加太多辣。 裴明珠和陆宛吃一份,两个香在厨房吃一份。 陆宛也很惊讶,她的手艺如此好,不过想想她的出身,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街边摊煎饼,倒也合乎常理。 她出身市井却不慕名利,礼待下人,最近她身边的两个香都很喜欢她。 “明珠辛苦了。” “嗨,不辛苦,咱们开饭吧。”裴明珠率先端出蒸好的米饭。 二人用过午饭之后,陆宛搬出春凳一边喝茶一边赏雪。 裴明珠绕着院子走几圈消食顺便锻炼身体,随后回到屋子内继续看各地游记。 知识就是力量。 岁月悠然,时光在翻书的间隙、静静地发呆、私语的呢喃间缓缓流逝,在微风、雪沫、飞鸟还有那一缕人间烟火中流走。 薄暮时分,天色一片幽暗,一片片硕大的雪花在万家燃起的灯火上空飘舞,冷云凝成一团,一层层如鱼鳞模样。 地上的雪踩起来十分松软,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鞋子就陷进去了。 光秃秃的树梢覆盖一片白色,像洒上一层棉絮,归鸟落在树梢上休憩。 “成了!成了!” 一道清脆的大叫惊得树上的鸟扑扇着翅膀飞远了,树梢晃了晃,抖得雪沫飘下来落到冻得粉红的鼻尖,立刻融化了。 “成啦成啦,成功啦!” 覆盖的两片木板被移开,雪地上的小坑里长着密密麻麻的嫩芽,一旁的裴明珠拉着两个香手拉手围着小坑转圈。 今日是第五日,她隔了一天没有看,只是增加了温度,芝麻种子就发芽了,想来之前只是温度不够,而不是她的设计有问题。 三人畅快大笑,引得在屋子里看书的陆宛支开窗子探出头张望,看见她们兴高采烈的样子,端庄的贵女做不出如此活泼的举动,只好浅浅一笑。 驿馆不大,各个院子紧凑挨着,在外巡视的谢元衡刚迈入大门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笑声,这笑声惊得外院各棵树上的鸟儿扑棱着逃走。 他蹙眉发问:“怎么回事?” 他跟着王爷出巡刚回来,暂时还无人通知他这几天驿馆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啊。 内心慌得一批,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裴夫人在作妖! 他支支吾吾,也只憋出一句:“老奴这就派人去问一问,王爷一路辛劳,请您稍做休息。” 谢元衡冷哼一声,转身跨步前往她们那个小院。越走近,那阵清脆的笑声越大。 一进院子,无人迎上来。 转头一瞅,就看见侧面的枯树下,裴明珠和两个香在打雪仗,树下立起两个高高的雪人,插着两根树枝做手臂。 无人发觉他们进来了。 盛康海干咳几声,那三人玩得太开心了,依旧没发现。 谢元衡站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黑。 “大晚上胡闹什么呢?” 一道粗粝的声音传来,三人停了下来。转头看见两人站在门口处,满地银装素裹,与门口旁边的两只灯笼交相辉映出一片微弱的光。 裴明珠清楚地看见那不正是消失好几天的狗王爷! 两个香连忙丢了雪,后退几步低头弯腰问安。 “见过王爷!” 裴明珠迫不及待让他知道自己的成果,小跑着冲上去,“王爷,我成功了!” 她笑着围着谢元衡转圈,拉着他的手又蹦又跳,再次提醒:“成功了,成功了!” 双眼亮晶晶望着他,在夜色遮掩下,她的面部缺陷没有那么显眼,反倒那双烟波浩渺的凤眸格外清润漂亮。 他难得将怒火熄灭,缓声问:“什么成功了?” “跟我来!” 裴明珠拉着他走向小坑,她的手很凉,谢元衡的手却很温暖,她使劲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去,五指交叠,这样就能更暖了。 因为小坑散温将边沿四周的雪融化开了,露出光秃秃的地面。 裴明珠掀开木板盖子,抽出卡在树干上的灯笼照映。 谢元衡看见坑底的土壤里冒出嫩绿的芽,他不熟农务,不知这是什么苗,但他知道,裴明珠种出了菜。 如她所言,冬天是可以种植的。 裴明珠迫不及待献宝一般在旁讲解。 “王爷,这是我花了五天时间种出来的芝麻苗,怎么样?厉不厉害?” 她欢喜着求表扬,放下昔日所有防备和芥蒂,仅仅为了百姓糊口良计的成功而开心,这份偌大的喜悦充斥全身,要是身后有尾巴她就要摇成螺旋桨飞上天了! 盛康海也凑过来细看,果真见坑底长着密密麻麻的嫩芽,大喜道:“裴夫人真是帮了大忙了!” 他知道一旦这个技术传播开来,百姓们就能在冬季吃上新鲜的瓜果蔬菜和粮食了。 老脸舒展笑容,嘴上说着恭贺王爷,早就忘了他刚进门的时候蛐蛐人家作妖。 谢元衡也笑起来,多日的愁云终于散开,看向裴明珠的目光带着赞赏。 “做的不错!本王重重有赏!” 裴明珠得意地笑起来,把两片木板盖回去,凑过来小声说:“王爷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乌溜溜的眼眸流光溢彩,带着兴奋的光芒,温热气息扑在脸上,他闻到一股暖香。 他重新把她的手抓在手心里细细摩挲,软软的,肉感十足,头慢慢靠近她,薄唇附在她耳边,沉声说:“愿闻其详。” 裴明珠感觉自己的耳朵听了他的话之后痒痒的,拉开距离挠了挠。 狗王爷凑这么近做什么? 紧接着笑道:“跟我来!” 第27章 开始施工 裴明珠带着谢元衡进自己房间,与芳华院的华丽精致不同,这间屋子简朴素雅,桌子上歪歪扭扭放着几本杂书,窄腰细瓶插着一枝白梅。 谢元衡在圆桌落座,裴明珠开始翻箱倒柜找图纸,其间,春香端了一盏茶进来,低着头缓缓退了出去。 裴明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设计稿,摊开图纸,上面详细画着地棚的正面图、侧面图、俯视图。 她坐在谢元衡身边,将图纸放在桌面上,又挪了四根蜡烛过来,亮度增加了不少,也不知道古代读书人是怎么做到少有近视的。 要是她在这么昏暗的环境看书,迟早得瞎。 “这是何物?”谢元衡抿了一口茶,放下杯盏。 裴明珠又细细给他说一遍。 屋内细碎的交谈声响起,盛康海抬头看了一下天色,两手交叠在袖子里,静静伫立。 苍穹无星无月,天上的风畅快地推着白云缓缓走远,地上的雪面泛起一片微光。 夜色幽暗,虫鸣阵阵。 忽然远处的树梢响起一阵鸟鸣,随后一个小黑点扑簌一声飞驰掠过夜空,啾啾地逃跑,声音也渐渐消失在远方。 微微打盹的盛康海脑子清醒过来,再回看屋子,窗纸上的光影随着灯火摇晃,凝神静气,可以听见屋内清脆的女声和低沉的男声。 时值半夜,他打了个哈欠,来回走动几步,省得脚站麻了。 房门终于打开,谢元衡精神焕发走出来,似是遇到什么天大的喜事,裴明珠则略微困倦,微微打了个哈欠。 谢元衡执起她的手轻轻揉捏几下,叮嘱道:“爱妾早点休息,库房来了一批珍珠,你明日挑一盒喜欢的留下来。” 这话也是对盛康海说的,他默默记在心里。 裴明珠被那句“爱妾”被油腻到了,又听到珍珠顿时不困了,是珍珠,还是一大盒!珍珠不能打上印记,想卖多少卖多少! 她眼神一亮,动容地细声吩咐:“王爷也早点休息!” 谢元衡转身大步离去,裴明珠懒懒地靠在门框上,目送财神离去。 …… 翌日,谢元衡神清气爽地出门,内心存着喜事,简单休憩两个时辰就早早起来了。 相比之下,盛康海拉拢眼皮,困倦不已,悄悄打了哈欠,被谢元衡送来一记凌厉的目光,吓得他精神抖擞起来。 谢元衡在知州府衙紧急召见有丰富经验的务农人,拿出他重新描画的图纸给众人传阅。 这份图纸比裴明珠画的更精致。 他重新把此物的功能原理再说一遍,还告诉他们,已用此法种出来芝麻,如今就在驿馆后院养着。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若此法真的有用,那必定是于民有益的惊天妙法,不说千秋万世歌功颂德,万人敬仰也使得。 众人纷纷要求到驿馆后院一观。 谢元衡为了谨慎起见,带了他们一起参观,他对此方面涉略较浅,不如专耕数年的农学长者。 但后院乃姬妾居所,为了避免冲撞,盛康海早早吩咐下人将陆裴二人引去库房挑选东西。 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院子来了一堆乌泱泱的人,还围着她的芝麻苗观看,仿佛看到了绝世珍宝。 昨日看的苗还盖着外壳,今日的苗已经脱去硬壳,两片嫩绿的叶子迎风招扬。 再过几日就要分叶抽枝长得更高了,小小的木板盖子根本藏不住。 众人反复摸了摸土壤,摸到了一片温热,确认不是暖房移栽出来的,惊叹此乃神技也! 又问此法消耗钱财几何? 谢元衡答:“只需购置畜粪和柴火,二者价贱,打造木片与铁管还有炉子,制造一亩地棚约需八十两。” 思索间 ,他继续说:“另置小室与流亡无家的灾民,而灾民作为守棚人看守,平复饥荒之后,租为私人所用,免租一年,这些人日后便有了买卖蔬果的营生,梁州财库也多一项收入,一物多用,利民利国也。” 众人听了,纷纷觉得此计妙极,高呼尽快施行。 赈灾的根本目的不止于让老百姓填饱肚子,更是让他们重新拥有立足之本,拥有一座蔽体的新家,再也不用颠沛流离。 反复确认无误之后,谢元衡下令命各县执行此法,眼前这些经验丰富的农学长者被派去各地指导建设。 …… 裴明珠此时正在库房挑珍珠,挑着挑着,她被其余宝物迷花了眼,双眼直勾勾地打量每一件珍品,这可是在博物馆才能见到的宝贝,但眼前的更新、更好看。 虽然狗王爷不会赐给她,但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很快她将库房的宝物翻看一圈。 领人来的小太监也没想到裴夫人如此财迷,不满足于硕大的几盒珍珠,非要看其他的宝物,又摸又亲,若是让干爹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旁的陆宛也不阻止,静静地立在角落,被她逗得抿嘴浅笑。 明珠真有趣! 裴明珠看过一遍之后,吸收够了宝物的灵气,才回到五匣珍珠面前慢慢挑选。 选择困难症犯了! 陆宛伸出细长的手指点了点颗粒最小、最普通的那一盒。 裴明珠明白她的意思,拿走了那盒珍珠,眼睛还在依依不舍地盯着那盒大如鸽蛋的紫色珍珠。 实在太漂亮了! 纵然眼馋,她还是不能要,出门在外需要置换钱财,这样一颗珍珠就能抵千金,但更容易被人盯上,暴露行踪。 她拿的这盒普通的珍珠放在商铺里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头,更适合携带出行。 眼不见,心不疼!她狠下心快步走出去。 谢元衡的命令下达各地之后,人们听闻这种地棚建好之后可以住人,而且还会免费租给守棚人一年,次年才收租金。 那些无家可归,只能露宿街头或破庙的人纷纷参与挖掘建造地棚,男男女女加入到施工队伍中。 为了生存,也为了安定下来拥有一个新家。 一场轰轰烈烈的挖掘活动在各处开展。 裴明珠此时正在房间内细数自己抵达梁州的时间,一月又十二天。 若是两个月看懂了信上的内容,她们会有以下决定:一是惧怕被牵连,乖乖跑去郾城等她,二是向管事揭发她的意图,以获得宽恕。 若是揭发她,快马夜以继日奔袭,二十余天就能抵达,至于飞鸽传书这种突发事件,她根本不信,路远又下雪,鸽子绝对会迷路,这种传信方式不可靠。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必须要准备逃跑了。 想到通行文书另一种的用法,趁着狗王爷对她尚无戒心,让他补一天给她,之前的三天她只用了两天,还剩一天没用。 于是她站在前院反复吸气、呼气。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扬起笑脸入了院子,盛康海正在院子中央的鱼缸旁戏鱼,老脸笑得挤出好几道皱纹。 看见裴明珠提着食盒进来,笑眯眯迎上来,接了她手里的食盒。 “裴夫人,劳您大驾亲自提着东西,还是老奴来吧。” 裴明珠也不客气,直接交给他。 盛康海似乎想起她没有带侍女,一路下来也没时间给她安排,到了梁州他跟着王爷忙上忙下,忘了这一茬,连忙歉疚道:“夫人,老奴有罪,居然忘了给您安排新侍女。” “盛总管贵人事忙,没有侍女也不打紧,我身边习惯了月瑶和月莺服侍,不想要其他人。”裴明珠连忙推辞。 她都要跑了居然想起给她安排跟屁虫,到时候她甩不掉怎么办? 她笑了笑,客气又疏离。 看在盛康海眼中就是记仇的意思,赶忙道:“老奴给你安排比月莺和月瑶更好的侍女,保证把您服侍得服服帖帖。” 裴明珠怕极了,再次推辞:“总管别忙活了,咱们啊,专心伺候好王爷就行。” 这话在理,盛康海不由自主点头。 话语间,二人来到书房外,盛康海将食盒交给她,讨好地为她掀开棉帘,小声说:“王爷此时心情很好。” 明白他的暗示,裴明珠回以一笑,入了房内。 墙面上挂着地棚的图纸,谢元衡双手背在身后,晦暗的眼眸闪烁一道流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态颇有些春风得意。 听得动静,他回过神,一秒收敛神态,恢复成原先的冷冽模样,一见是裴明珠,冷面融化成春光笑意。 “爱妾来了,来,过来。”谢元衡朝她轻轻招手。 裴明珠打了个激灵,踟蹰了一会儿,忍住内心的不适笑着走上前。 谢元衡搂住她,指了指墙上的图纸,上面的笔画精致流畅不少,看来应是他重新描了一份。 他手臂搂紧她的肩膀,将人往怀里箍紧,低声道:“本王的明珠聪慧,此等对抗天时的妙物也能做出来,有了此物,天下万民想吃四时瓜果蔬菜又或是粮食皆可随时吃到,你功不可没。” 说完,低下头轻轻勾起裴明珠的一缕发丝在唇上吻,灼热气息喷在她的脖颈,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 裴明珠僵着身子不敢动,她甚至听到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声,并不是觉得温情,反而觉得他像只盯紧猎物的野兽,后背顿时冒起了冷汗。 狗王爷是不是有疯病? 盛康海不是说他心情好吗?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待他嗅够了之后,松开发丝,裴明珠调整心理状态,笑着说:“能为王爷解忧是妾身的福气,王爷觉得好,妾身就满足了。” 眼眸温柔似水,盈盈地望着他。 戏要做足了,才显得话够真实。 “王爷最近劳累,妾身做了点心来给王爷尝尝。”裴明珠挣脱那个渗人的怀抱,走到桌案前将点心摆出来。 谢元衡勾唇笑了笑,幽暗的目光一直盯着裴明珠,大步落座,在她放出所有点心之后一把扯住她,搂在怀里。 裴明珠汗毛竖立,狗王爷怎么总爱用这招抱人? 她扯出一抹笑,端起一碟点心,“王爷尝尝吧?” “爱妾有心了。”谢元衡张开嘴,意思是要人喂他。 裴明珠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伸出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 “妾身给您捏捏肩吧?”她做出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 “可。” 谢元衡闭眸假寐,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但她怎么觉得阴恻恻的? 她站起来走到身后开始按摩,内心琢磨话术,语气也尽量柔和。 “王爷,您之前批给妾身的通行文书,妾身只用了两天,而且还是为王爷办事才用掉的,能不能……补妾身一天?妾身在这后院待倦了。” 语气矫矫揉揉,带着一丝黏黏糊糊。 “给你三天本就是用于此,怎么?你自己浪费掉了,还好意思找我要?”谢元衡打趣道。 “那岂是妾身自己不用,妾身是被耽误了,无暇出去。只要补给妾身一天,一天即可。”裴明珠娇娇软软哀求。 真是个磨人的妖精,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 真是人生无常啊~ “给你也可,不过明日要跟本王出去巡视一下地棚的建设情况,第一批已经投入使用,你去看看,究竟有没有需要改善的地方。” 谢元衡被按得身子松懈,语气也慵懒几分。 裴明珠内心一喜,连忙答应。 第二日清晨,鸡叫的第一声她的房门就被拍响,冬日天冷,是睡懒觉养膘的好时机,她从未在这个时辰起床。 天刚蒙蒙亮,她就被鱼贯而入的侍女捞起来梳妆打扮,在洗脸环节她吓得醒过来,自己端着水盆进侧间洗,再出来时侍女们只觉得她的碎发湿漉漉黏在脸上。 没什么异样。 穿衣盘发之后,她被戴上浅紫色的面纱,与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个色。 鹅黄色的八破裙绣飞鹤样式,上身内部穿了保暖的窄袖棉衣,第二层穿大袖月白衫,外罩淡紫色的绣兰花半袖。 配合发髻上闪亮的发饰,遮住脸庞之后,顿时飘忽若仙。 自从离开两个月之后,她再也没有如此华丽装扮了,实在是手残,两个香她也不好意思差遣人家,平时都是素面朝天,一根发带束起青丝。 对外嘴硬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当谢元衡在驿馆外的马车旁等得要烦了的时候,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回眸一顾,他的脑海突然想起一句词: 白露濡兮夕颜丽,花因水光添幽香,疑是若人兮含情睇,夕颜华兮芳馥郁,薄暮昏暗总朦胧,如何窥得兮真面目。 不知是雪光映射还是天太亮了,对面的人款款走来,浑身笼罩一层迷蒙的光芒让人想要抓住她看清楚。 他的确伸出手,拉着裴明珠到跟前细看,朦胧的紫色面纱上有一对星儿一样的眼睛,确认是她之后松开手。 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问:“怎么那么慢?” 第28章 巡视 裴明珠美目流转,轻轻瞪了他一眼:“王爷说今日一早启程,也没说这么早啊。” 素手掩着唇打哈欠,“妾身还困着呢,您还让妾身打扮成这样,足足花了有半个时辰。” 语气加重强调那半个时辰,暗示是你的侍女耽误时间,可不是我! 谢元衡懒得与她计较 ,牵着她的手送她上马车。 裴明珠之前只坐过一次,一上来,就被内部的装饰惊到了,怎么跟上次不一样了? 狗东西真会享受。 宽敞的车厢地板铺着兔毛毯子,她盘腿就坐,屁股底下柔软舒服,中间置小几放一套山青色茶具,她不懂陶瓷,但是一看就很贵。 小几套着湛蓝色的团花纹垫子,周边坠明黄色流苏穗子,随着马车行走轻轻摇晃。 车壁挂一盏铜炉烧炭,但与普通银炭不同,这炭味有一股松香。 车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温暖清香又舒服,内心暗想,挪开小几她就可以在里面躺着睡了,可惜她不敢。 再熬一天她就能跑了,忍一忍比什么都重要。 裴明珠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靠着。 谢元衡随后大步跨上来。 车夫甩鞭子,四驾马车就这么向前行走。 前后侍卫数百,个个铁甲银枪,队伍中旌旗飘扬,阵势慑人,这是皇子出行该有的仪制。 她发现狗王爷的马车行驶起来一点都不颠簸,她靠着靠着,竟然睡着了。 谢元衡手中拿一本农书看,翻了几卷,扭头一看发现裴明珠睡着了,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哼,低头继续翻书。 今日天晴,一轮朝阳缓缓升起,隔着厚厚的薄雾只依稀看出一点轮廓,远山蜿蜒曲折,一排灰雁飞越山巅,渐渐往车队的上方飞来。 谢元衡在马车坐得无聊,出来骑马吹风,他拉起一把弓对着天上的灰雁,咻地一声,只是惊乱灰雁的队形,很快就恢复了原状,继续扑棱翅膀前行。 他刚才放的是空弓,此时正勾起唇角恶劣地笑了笑,惊弓之鸟诚不我欺。 梦中的裴明珠感觉自己被很多苍蝇围着,怎么赶都赶不走,挥手拍死一只,只听得“啪”的一声,忽觉这触感有点真实,她的手心辣辣地疼。 于是她惊醒了,看见谢元衡阴着脸,指尖捏着她的发丝来回扫她的脸和鼻子,纵然隔着一层面纱,但她还是觉得痒,立马打了个喷嚏。 回过神后看见谢元衡静静坐在一旁,左脸似乎有一点微红,她刚才该不会…… 立马皱着眉头,依偎在他肩膀上撒娇:“王爷,你把妾身吓醒了。” 她刚才睡着了,最好装死什么都不知道,顺便倒打一耙。 谢元衡冷笑,捏住她的手重重揉了揉,“是吗?” 她手掌微疼,努力抽出手,但怎么也抽不出来,“王爷,疼,疼疼!” 谢元衡松开手,警告道:“下不为例。” 女子就该温顺柔和,如陆宛那般,虽然她性格刚烈倔强,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德,回京城之后就找个教习嬷嬷好好管一管这个狡猾无礼的女子。 他内心打定了主意之后,看向裴明珠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宫里的嬷嬷可不好应付,尤其是皇后宫里的。 裴明珠知道自己蒙混过关了,窃喜不已,殴打王爷的罪名她可不敢承担。 又抬头看见谢元衡眼眸流露的同情神态,她一头雾水。 “王爷?王爷?” 裴明珠的呼唤令他回过神。 他什么也不说,扭头下了马车,只丢下一句:“跟上!” 神神经经。 裴明珠吐槽之后,紧随而去,娇软的声音喊着:“王爷,等等妾身!” 下了马车之后,裴明珠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平原,谢元衡领她站到高地之上,俯瞰平原之上的人们挖掘地坑,最前面已经有四个地棚搭成。 “这位置选得怎么样?”谢元衡隐隐有些志得意满。 裴明珠观察四周之后,不得不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对气流没有充分的认知,仅凭着一代又一代的生活经验,就把地址选在了地势平缓开阔的地方。 大山或高地在夜间的时候会阻挡冷空气,导致冷空气累积下沉,??地面温度会很冷,代表他们就要烧更多的柴火来保温。 此处地面平坦,??受到的日照较多,没有山地或高原那样容易被云层或山脉阴影遮挡,哪怕是夜间也能保持地面的温暖。 最主要的是,这样的位置适合建村庄,这些百姓以后便是此处的村民。 “这个位置选得很好,其他地方也是这样吗?” “自然。”语气中带着笃定,谢元衡摆摆手,“走,下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改善的地方。” 裴明珠的手被他握住,拉着往下方走,周身侍卫开道。 正在干活的百姓停下手里的动作远远张望,只见一个俊朗的男子与一个紫衣女子相携而来,女子戴面纱,看不清容貌,只觉得周身华彩若仙子,绰约如芙蕖。 “继续干活,不许看了!”一旁的兵卒提醒,他们才回过神,继续干手里的活。 那必定是哪位权贵带姬妾出行,不是他们可以乱看的。 裴明珠发现她原先设计的平面木板合叶被改成了s曲线状,叶片合起来的时候上下紧扣,比平板贴合来得更加紧密,也更坚固,保温效果更佳。 她赞叹不已。 地棚的一个侧面则用篱笆遮挡,在上面糊了一层油纸,十分透光,细看之下,发现那就是刷了桐油的棉纸。 “王爷,这会不会很贵?钱还够吗?”裴明珠蹙眉,棉纸价贵,用于此处有些浪费。 谢元衡似乎想起了什么,嗤笑着:“爱妾不必担心,有心善的乡绅捐银献粮。” 裴明珠身在后宅,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有好几户乡绅家中被盗贼闯入抢劫,来去如无人之地,报官之后更是毫无音讯,石沉大海。 几天之后,其余乡绅闻声而动,纷纷响应官府的捐献号令,送出钱财粮食以保全自身。 谢元衡费尽心思培养诸多内应安插进护卫皇宫的羽林卫之中,他认为此行艰难,出来时带了九个心腹随行。 如今只用他们抢了几个富户以示威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不免叹了一口气。 裴明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谢元衡笑笑,拉着她继续巡视。 在他们查看地棚的时候,远在元京的两个月才刚弄明白信上的内容。 她们先是翻看裴明珠的游记,从上面找相应的字画圈,然后拿书分别寻找不同的人问那是什么字。唯独“郾”字府中无人认识,此字笔画太多,太过复杂。 于是月莺托出去采买的厨房王妈妈找街上写信的秀才问。 王妈妈觉得这两个丫鬟最近十分好学,裴夫人不在,她们的日子相当悠闲,在她的帮助下,两个月这才完全弄懂了信上的内容。 夫人要逃跑!而且一个多月过去了,夫人可能早就跑了!信上说要她们去一个叫郾城的地方,在城西买一座宅子,然后在门口的灯笼画两棵槐树。 夫人到时候会按记号去找她们。 两个月惊慌不已,急得来回走动。 “月瑶,怎么办?咱们应该怎么办?”月莺慌了神。 月瑶的腰伤已经好了,能够行动自如,她此时沉着脸,转着脑子想计策。 “若我们要逃走,以后咱们就要跟着夫人颠沛流离,若咱们不走,现在就必须告诉林公公举发她,否则咱们会被牵连。”月瑶冷静分析。 “月莺,你会选夫人还是王府?” 月莺被问住了,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她一时安静下来,心跳不止,手心冒汗,她实在太害怕了。 思索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抬头看向月瑶,发现月瑶眼中流露一道晦暗的精光。 她们难得有如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二人相视一笑。 …… 裴明珠这边接连巡视了郊外三处地棚,经过改良之后,比她设计的好多了,假模假样指点一番后,一行人连夜返回驿馆。 此时他们正在半路上,冬季日短,遍地覆雪,夜色早早笼罩天幕,一行人脚步匆忙赶路。 野外很寂静,唯有虫鸣与风吹树梢的瑟瑟落雪声。 马车上,谢元衡支起腿,裴明珠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平躺,她感觉今日狗王爷喝了酒之后情绪很亢奋,虽然一如既往的冷脸,但是眼眸底下翻涌着热烈的情绪。 她不明白这是多大的一份功劳,足以流芳百世。 谢元衡却明白,他捏捏裴明珠的手心,又捏捏她的指尖,轻轻挤压一下,指尖泛红,松开之后,指尖又恢复粉嫩状。 他喜爱极了,喜爱她的聪明、机灵、诡计多端还有慧心巧思,她为他创造了这么大的功劳,获得的民心令他足以光明正大问鼎那个位置。 “你想要什么赏赐?”谢元衡迫不及待想要嘉奖她。 裴明珠被揉揉捏捏,感觉很舒服,怪不得家里的小狗那么喜欢被撸,没想到手法到位之后会如此安逸。 昏昏欲睡之际,裴明珠听得此话,清醒了几分,眼珠一转,试探道:“王爷赏我几个金元宝吧?” “你就这点出息?”谢元衡隔着面纱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他细想了一下,这女子出身市井,如此短视也属正常,琢磨了一会儿,又道:“侧妃之位如何?” 裴明珠这下不困了,狗王爷手笔如此大?原先不是说好了她只是工具人吗? 目光带着一丝怀疑审视谢元衡,是不是有诈?他到底要做什么?该不是发现了什么吧? 思索间,呼吸也不由自主放缓了。 谢元衡看见她怀疑的目光,再次严肃地强调:“本王言而有信,从无虚言。” 裴明珠慢慢调整心态,面对这种情况她该怎么办来着? 她缓了一会儿。 看她似乎被泼天富贵惊到了,谢元衡满意地勾起唇角:“怎么,吓傻了?” 她突然跳起来,搂住谢元衡的脖子欢喜道:“真的吗?王爷?您没有骗妾身?” 眼睛如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而清澈,“王爷,您怎么那么好?” 她违心地奉承,脑袋靠在他的肩膀蹭蹭,柔软的发丝拂过一侧脖子肌肤。 谢元衡眼眸泛着微光,大手一捞叫她分开腿坐在他怀里,紧紧搂着细腰,声音沉沉:“好好伺候本王,往后绝不亏待你。” “王爷对妾身这么好,妾身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与王爷在一起!”此话极大地取悦到了谢元衡,冷峻的脸上露出笑意。 裴明珠欢快地笑几声,脑袋继续蹭着他,“妾身谢过王爷!” 忽然,大手往上捧起裴明珠的脸颊,她发现狗王爷眼眸深沉晦暗,呼吸也变得沉重,一股酒香伴着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嗓音沙哑地问:“如何谢?” 她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抵着,脸颊一红,只见那张俊朗的冷面慢慢放大,吐出一句话:“明珠,待会儿小声点。” 隔着薄纱,她的嘴唇被含住。 夜色昏昏,大梦沉沉,树影婆娑。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裴明珠身侧无人,自行收拾一番之后,她走出房门,看见盛康海守在屋檐下,此处是狗王爷的卧房,人在对面的书房召见官员,此时正在议事。 盛康海笑眯眯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 “王爷说夫人醒了之后会想要这东西,特意叫老奴在此等候。” 裴明珠一看,眉眼染上一层笑意,赶忙道:“辛苦总管了。” 二人多聊几句之后,知道狗王爷一时半会出不来,她自己先回院子收拾东西,顺便通知陆宛赶紧跑。 匆匆用过早膳,知道狗王爷出去巡视之后,她更是乐不可支,收拾东西的时候心跳加速,浑身血液飞快流动,手心也微微冒冷汗,她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移开了,浑身轻盈。 走来走去,思绪早就乱了,一时不知道带什么,只好换上自己最差的衣服,先把那盒珍珠揣在身上,什么都可以不拿,但必须要拿钱。 出门的时候,陆宛早就带了两个香等候在院门口,她穿得比自己还朴素,浑身灰扑扑的,一旁的梅香郁郁不乐,为没把自家姑娘打扮漂亮而伤心。 出得大门,发现护卫马车的随从增加到了八人,一侧的小太监恭声道:“最近不太平,好几户人家被盗贼抢了,王爷也是担心两位夫人的安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懒得计较那么多,直接上了马车,哪怕人再多,她也能脱身。 手指紧紧捏着自己手臂挎着的包袱。 第29章 遁走 一行人来到酒楼之后,裴明珠与陆宛上了包间,楼下有卖艺的舞姬跳着欢快的胡旋舞,留了两个随从守着马车,六个围在包间门外,气势凌然,其余客人不敢靠近。 裴明珠吩咐两个香去集市买一辆马车停靠在之前的伞铺旁边,春香记得路,连忙点头。 支走两个香,二人在包间待了一会儿,估摸着她们已经到了,开始一壶又一壶地点酒,起先酒楼掌柜以为里面是大人物,派了一个妖娆美丽的女子上来,发现是两名女子之后,换成了俊俏的小厮。 她们总共唤了十壶果子酒,此时又点了一壶,人来人往都是男子,随从也懒得细瞧,匆匆一瞥就挥手进去了。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陆宛有钱,一锭金元宝足以让贫苦出身的小厮动容。 这个小厮看起来左右不过十三四岁,披着一半短发,一半头发扎成丸子头,额前留着薄刘海,他的身形和陆宛差不多。 裴明珠看向陆宛,问她是否介意? 陆宛会意,果断抽出匕首削发,长长的青丝飘零落地。 时下女子以青丝瀑布为美,但她毫不在意。 余下的由裴明珠为她上妆打扮,换了衣服之后,整个人容貌大变,唯有脊背挺拔,不似点头哈腰的小厮。 “腰弯一点,走路要低头。” 裴明珠指导陆宛模仿小厮走路的姿势,那个只穿着里衣的小厮坐在一旁。手心紧紧捏着那个金元宝。 不到一会儿陆宛学会了,一秒入戏,房门打开,她低头端着空酒壶走了出去,因为紧张手微微发抖,捏着盘子出汗。 她顺利来到楼下,将盘子放在空桌上,从后门先溜走。 轮到裴明珠时,她故技重施,先是一番威逼利诱,小厮也很快屈服,她换好衣服乔装一番,嘱咐她走后就撕了幔帐,一会儿从窗口滑下去佯装无事,继续干活。 “要记住,你们从来没见过我们,就当没这回事。”裴明珠叮嘱。 两个半大少年捏紧手心的金子点点头。 她不想连累他们,看见他们瘦弱的身形,暗叹道,都还是孩子呢。 裴明珠也很快从酒楼溜出来,到达后院时,两个少年将她们的包袱扔下来。她捡起东西查看,一分不差。 很快出了院子,她消失在街道尽头。 两个少年在她离开之后,用幔帐绑住窗子滑了下去,回到通铺房内换衣裳,继续出去干活。 一锭金子对于那些人只是随手一赏,但对于穷苦孩子来说,是救命稻草。 冒险做这件事,是因为计策毫无破绽,只要咬死不认,就算被发现了,那绑着窗子的幔帐也可以说明是她们自己逃跑的。 与他们无关。 裴明珠赶到伞铺的时候,就看见春香守在一辆灰色宝盖马车旁,她跳上去,对春香叮嘱:“你进去。” 春香刚才被自家姑娘吓了一跳,又被她吓了一跳,细看才知道原来是裴夫人,她的脸还是原来的丑脸,只是剪了头发遮掩了一半脸,一时认不出来。 在裴明珠的催促下,春香立马进了车厢内。而她留在外头赶马。 以前在贫困村时有农户住得远,只有泥巴路通进去,运农产品时汽车开不进去,她就专门套了村民的牛车进山里运出来。 牛马是相通的,她觉得自己也可以驾马车。 一路慢慢行驶到城门时,她找回了一点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车厢内的陆宛惴惴不安,她还是第一次做此等荒唐又刺激的事情,一颗心七上八下,两个香又哭又闹,但她什么也不说。 梅香胆子大,慢慢意识到自家姑娘大约是要逃跑。春香内向胆小,只顾着抓着陆宛默默流泪。 马车停下的时候,陆宛掀开帘子问,“明珠,怎么了?” “没事,我去买点东西。” 城门近在咫尺,她眼见裴明珠停了马车,走进街边卖绣鞋的铺子。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买东西? …… 太阳西沉,天空灿金,东边的夜色挤着西边的晚霞慢慢褪去,灰色的苍穹上闪烁稀疏星点。 一队威风凛凛的侍卫护送奢华的四驾马车停下,谢元衡自马车大步跨下来,身上着暗紫色百岁松针的宽袖长袍,飘逸出尘。 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春暖花开,他们的制式一直都是这种宽袖大袍样式,冷风一灌,袖口被撑开,露出里面的贴身棉衣。 腰束白玉带,头发干净整齐地束在头顶,戴着紫金玉冠,长长的马尾垂下,外面披着黑色狐裘,没有绣纹但狐毛光滑油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盛康海在旁随行,王爷今日心情很好,可惜有不长眼的人献礼讨好,以谋一份地棚的利益,王爷本来要将人拖出去打上几板子,看见那对紫色翡翠手镯的时候,静静出神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松了口,准对方分一点边角利益。 王爷只拿走那对紫翡翠玉镯,余下的都退回去,他暗暗猜想,不是送给裴夫人就是陆夫人。 他们进了驿馆大门之后,感觉里面气氛有点凝滞,他新收的干儿子领着一众仆从跪在地上,细看之下,发觉他身子瑟瑟发抖。 谢元衡也感到不对,懒得由盛康海转告,直接问他:“怎么回事?” 语气冷淡,但小太监愣是听出一丝索命的意味。 思索再三,哆嗦着说出来:“陆夫人还有裴夫人失踪了。” 天气顿时感觉更冷了,盛康海倒吸一口冷气,他是不是老得耳背了? 谢元衡的脸色变得阴沉冷厉:“再说一遍!” 小太监经不住吓,连忙磕头,咬牙道:“禀王爷,陆夫人、裴夫人失踪了。” 谢元衡一脚踢翻小太监,或许是用上了武功,小太监滚了几圈之后不停呕出鲜血,蜷缩着躺在角落,口中喃喃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此举吓得其余仆人连忙告饶:“王爷恕罪!” 盛康海连忙上前劝道:“王爷,还是让他细说怎么回事,明白前因后果,咱们才能找回两位夫人,否则打死他也没用啊。” 看见王爷脸色缓和些,他立即转头冷声道:“究竟怎么回事细细说来,若有虚言要你小命!” 小太监知道干爹在保自己,连忙快速将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出来。 中午两位夫人出门说要逛集市,小太监安排好马车和随行仆从,送走两位夫人之后就在屋里打盹,大约不到两个时辰,跟着出去的随从回来禀报说两位夫人跳窗逃跑了。 他当时慌了神,想派个跑腿的侍卫出去禀报王爷,可惜他不知道王爷去哪个地方巡视,再说他也没胆子窥探主子行踪啊。 紧接着城门守卫来禀报,有人拿着王爷的通行文书出了城,里面是两个男子和两个女子。 听得有男子,谢元衡眼神闪着一抹危险的凶戾,原来是有人帮忙啊。 他仔细想了又想,又觉得不对,裴明珠爱财贪吃又好睡,王府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为何会跟着陆宛逃跑? 纵然聪慧机灵,但她不过是一女子,离了他在外流浪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更何况,自己都准备封她为侧妃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思量间,沉冷的心慢慢跳动起来,渐渐回过神,难道是…… 他看向盛康海,眼眸布满血丝,神态癫狂。 盛康海吓了一跳,赶忙问:“王爷,怎么了?” “盛康海,你立刻去北方守着,若有异动,就点炸药把东西炸了。”他此时理智全无,说出的话愈发狠绝。 谢元衡心海的怒火熊熊燃烧,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睡女人,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泄了那个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昨日巡视之后和那些客卿喝了点小酒,一时得意心神放松,他也不知昨夜昏睡之时究竟有没有把秘密说出去。 盛康海心神一震,还是无法相信,惊道:“您……您说的是,裴夫人她知道了。” 谢元衡脑子抽疼,揉捏额头叹气道:“本王也不知,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言语间夹着一道杀气。 他气愤地攥紧手心,感觉到了手心的那个盒子,自嘲地冷笑几声,随手一捏,盒子在内力的挤压下碎成齑粉。 紫翡翠镯子碎裂成好几块,叮当落在地上。 盛康海身子一顿,看来王爷真的气到了。 “老奴这就出发,请王爷放心,若有异动,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痕迹抹干净。” 听得他言语诚恳地保证,谢元衡这才好受一点,他大步跨出去,吩咐侍卫长快速点了一百兵卒驾马出去追。 即将出发的时候,他想了想,与左右吩咐下去:“若是反抗,陆氏活捉,其余人就地格杀!” 盛康海正准备套马前往北方,听得此话,手一抖,看着那道身影策马奔腾,想起那个机灵狡黠的女子,不由得叹息一声。 一队人马在寂静的夜色中奔驰,城中居民此刻正是吃晚饭或是休憩的时刻,城中有禁令,夜间不得纵马,但他们听得一阵马蹄轰鸣,连带着楼房也微微震动,纷纷推开窗查看怎么回事。 那队人马早已出了城,只留下一片扬起的灰尘。 寒风凌冽,吹拂他冷峻的面容,但吹不冷翻涌的血液,裴氏,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休怪我无情! 谢元衡握紧缰绳,马鞭一拍,身下雪蹄乌皮的宝驹像箭一样飞速奔出去,拉开大队伍一大截。 侍卫长也不好离开王爷太远,连忙拍着身下的马追过去。 他带的人里面有负责追踪的暗探,在他们的带领下一路在野外疾驰。 第30章 兔子 北方大雪,厚厚的积雪踩进去就淹没到小腿,夜色昏昏,月莺和月瑶小解之后回到商队之中,她们只是王府的婢女,无人把控她们的进出,只是和林公公说了句回去探亲之后就放行了。 无人记得她们都是孤女,根本就无亲可探。 在京城的市肆中转了一圈之后,她们终于找到了一支去北方的商队,不过不顺路,商队去照城,而郾城与照城还有一段距离,她们打算到了照城之后,再寻新的商队或者镖局去郾城。 刚出京城走了大约一天半,那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像锋利的刀刃一般的风迫使他们不得不中途停歇,他们在茫茫雪原中寻找一处阻挡冷风侵袭的断壁作为休息的地方,就地安扎帐篷。 二人摸进自己的帐子,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月瑶,你说夫人会不会已经在郾城等我们了呢?”月莺小声嘀咕。 月瑶想了想,回答:“不会,夫人从梁州去郾城比咱们远,会比咱们慢很多。” 月莺窃喜,“那就是咱们最快咯?” “嗯。” “我好久不见夫人了,有点想她。” “我也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细碎的私语淹没在山风呼啸声中,消散于溶溶夜色。 众人沉眠,万籁俱寂。 风刮得很紧,匀整的雪花上飞快掠过一片马蹄印迹,雪片被马蹄扬起,像扯破了的棉絮在空中飞舞,漫无目的四处飘零落下。 谢元衡勒紧缰绳,马蹄一扬,大队伍跟着他一起停下。 马车的痕迹很好追,顺着痕迹就能找到,但是到了此处时,多了好几个脚印,应当是马车上的人下来了。 今日梁州无雪,深深浅浅的脚印印在雪地上。 谢元衡大手一挥,将人马分成好几波顺着脚印追查,他则带着剩下的人按着马车轨迹追下去。 马车走向了去湖城的方向,他记得陆宛有一个姑姑嫁给了湖城守备,顿时冷哼一声,面露轻蔑的嘲讽。 不过小小女子,就算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作茧自缚罢了。 大队伍散开后,他驱马赶去湖城,尚未走远,就看见远方天际燃起一支焰火,那是他们的信号。 人找到了。 他心中存着疑窦,调转马头往那个方向追去。 不到一会儿,就入了光秃秃的林子,有一个兵卒守在此处,看见他来了,下马半跪道:“王爷,两位夫人已经找到,但是形势危急,属下不敢擅动。” “形势危急?”谢元衡吐出一句话,言语间带着玩味。 “是。”兵卒一顿,犹豫道:“王爷去了就知道了。” 谢元衡带着人马赶到的时候,十个兵卒正坐在马上围着悬崖边沿的一棵巨树苦口婆心道:“陆夫人,请你出来吧。” 他顺着雪地的痕迹看,正是有两双脚印一路绕到了树干后,不远处还有一只跑丢的绣花鞋。 他更笃定那两个女人要以死相逼,何其愚蠢! 一旁的兵卒道:“王爷,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了,属下们实在不敢……” 言语间皆是为难,谢元衡摆摆手,兵卒沉默退下。 他下了马快步往前,一边捡起绣花鞋,一边道:“陆氏!裴氏,出来!” 树干后面静默,听得一阵细碎的踩雪声,他知道后面的确有人。 “陆氏!裴氏!本王耐心有限,若不出来,休怪本王无情!” 他想了想,继续威胁:“陆氏,想想你的家人,我数三声,你再不出来,本王就要牵怒你的家人和孩子了。” 谢元衡一边说,一边缓步走近树干。 “一” “二” 谢元衡早已走到树干后,窥见一片白影就伸手一抓,不让她们跳崖轻生。 “……” 手心触感绵软,用力一拉。 他的手上抓着一只惊惶的兔子,三条腿绑着绣花鞋,一只鞋跑丢了,正握在他手里。 兔子乌黑的眼睛圆溜溜,水灵狡黠,像极了那个狡猾的女人,他随手一丢,兔子飞快地窜过马蹄藏进山林里。 留下一片人的脚印,还有一枚兔子脚印 一时鸦雀无声。 怪不得……怪不得。 谢元衡被气得冷笑几声,他原以为车上本就有那么多人帮忙混淆视听,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女人的诡计! 兔子四肢发达跑得快,一天能跑千里之外,还会钻进洞里,顺着脚印根本查不到她们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哪怕真查到,这期间浪费的时间够她们逍遥远遁了。 他气得连说:“好、好、好!” 好一个裴氏! 第30章 算账 那一支兵卒原先顺着脚印入了林子,后来闪过一阵白影,他们根据新的脚印追过去,走到了林子尽头的悬崖边缘,看见雪地上的脚印还有那只跑丢的绣花鞋。 当时夜晚光线昏暗,地上也有影子晃动,他们笃定夫人们一定藏在后面。 但从未想过穿鞋的不一定是人,只觉得夫人们怕是要想不开,害怕把人逼急了,不敢靠近,只能温声劝解。 他们踟蹰着在一定距离外,害怕背上戕害夫人的罪名,只好立即请王爷来。 谁曾想,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于是他们领了二十军棍,此刻正在驿馆前院挨打。 而那八个随从则打三十棍。 谢元衡吩咐人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观刑,一时满院哀嚎,闹到天明。 又吩咐城门守卫来细说当日的情况,听得那两个女子的样貌时顿感不对,他记得陆宛身边有一个侍女叫梅香,就是守卫口中的模样。 又听得其中一个男子脸上有疤,肌肤黢黑,大约十七八,他顿时明白了。 叫来画师按照守卫的口述将人画出来,谢元衡一看,两个男子依稀能辨认出是裴明珠和陆宛。 而那两个女子经过下人辨认,那就是陆宛身边的梅香和春香。 这一折腾,日上三竿,派去湖城的那一支兵卒也回来了。 侍卫长上前禀报:“启禀王爷,派去湖城的人回来了。” “宣。” 昨日被摆了一道,他猜测那两个女人根本不在湖城,但还是派人去恐吓一番。 湖城守备的官职是陆宛被送进王府时他亲自提拔的。 那夫妻俩不敢与王爷作对,连忙将陆宛托他们照顾的两个香,连带那辆马车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一支兵卒很快将梅香和春香押进来,二人战战兢兢,一见宣王那骇人的面色,更是吓得跪地求饶:“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说,那两个人去哪儿了?” 一道具有压迫性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奴婢不知。”梅香咬牙道。 春香也赶紧道:“奴婢也不知,姑娘和裴夫人把我们送去湖城就不知所踪了。” 谢元衡抿一口茶,昨日忙了一天,又熬了一宿,眼底青黑,略微看一眼天色,快到午时了,他拔腿走向自己的院子,只留下一句。 “打,打到说出那二人下落为止。” 两个香顿时面色惨白,很快被侍卫拉下去。 “王爷,我们不知道啊,我们真的不知道。” 春香被吓得泪如雨下。 “王爷!求您饶过我们!” “王爷饶命!” 小太监瞧见王爷疲乏的面色,挥挥手叫人堵住那两个婢女的嘴。 干爹离开之前摸了摸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一股暖流周游全身,此时已经好多了。 很快两个香被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声,顿时安静下来。 谢元衡本想小憩一会儿,但他做梦了,他回到十五岁那年,人人都说他养在皇帝膝下,实际上他被丢给皇后抚养,皇后厌恶他,将他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宫殿自生自灭。 皇帝偶有想起他时,就召来瞧一瞧,做一个父亲就是如此容易,偶尔看看孩子,其余时间不闻不问,冷暖不知,就能博得父贤子孝的名声。 但也只有那时候,他才有机会吃上和其他哥哥们一样的饭菜,穿上同样光鲜亮丽的衣服。 他那时尚不能收敛自己的情绪,看向皇后的目光带着憎恨,就被罚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被人抬回宫殿时,烧得迷迷糊糊,恍然间觉得阿娘在抚摸他、动作轻柔。 他很快抓住那只柔软的手,他对皇帝皇后的仇恨已经无法掩盖,顷刻向阿娘保证,以求得更多母亲的怜爱。 “阿娘,终有一日,我会杀了狗皇帝和沈蓉为你报仇!” 半昏不醒的少年吐出这句话,正在为他擦拭汗珠的宫女手一抖,慌张起来,沈蓉就是皇后的闺名。 这异样令他感到不对。 警惕地睁开眼,看见他抓着一个面色煞白的宫女,宫女立即挣脱他的手往门外逃去。 正要打开门时,一只细瘦的手将开了一条缝的门按闭紧,再转眼便是那张怖人的病容。 “你要去哪儿?去跟皇后告状?”语气轻飘飘,少年阴恻恻地,似条毒蛇。 宫女浑身发抖,啜泣着求饶:“五殿下饶命!” 门外的盛康海依旧笑眯眯站在殿宇下,丝毫不在意门上的牖户喷溅一道又一道鲜血,屋里女子的惨叫变成呜咽,最后随着一道重物落地的“噗通”声响起,里面才安静下来。 从那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有梦中呓语的毛病,盛康海夜间打地铺陪着他,在他呓语时将他唤醒,长期反复,他这个毛病才渐渐消退。 但不知何时会复发,身畔也不敢有任何女人。 一直警惕了十年之久,才被在大街上随意抢来的、毫无背景的裴明珠打破戒心,被他接纳。 他这个梦做得很漫长,直到过了午时,日头偏西的时候才醒来,大汗淋漓。 他坐起来,神志尚未清醒,四周幔帐轻飘,炭火哔啵作响,恍觉那些不忿之事早已是过往,他长大了,也拥有了一定的权柄,无人再能欺负他。 小太监听到动静,在门外小声传话:“王爷,九位爷已经来了。” 谢元衡打开门,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外衣,小太监看了大惊,连忙拿起狐裘给他披上,尖细的声音说道: “王爷,干爹离开前叫小奴好好照顾您,快穿厚实点别着凉了。” 谢元衡拢了拢披风,侧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笑着说:“奴才叫小顺子。” 谢元衡点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如今那两个女人下落不明,尤其是裴明珠,他想不通她还有什么理由逃跑,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心神松懈时呓语泄露那个秘密。 那是个关乎他性命的秘密。 转念一想,既然她不安分,也没必要留着了。 再者,地棚那么大的功劳,不能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济世安民的贤名必须牢牢按在他的头上。 梁州的其余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只要顺着原来的规划做下去,在现有的粮尽之前必能养出第一批作物。 他通知梁州知州监督此事,亲自出马捉拿这二人,十个人就此快马奔离梁州。 一道追捕令比他们更快下达各州县。 此时城门戒严,守卫拿着两张画像对来往行人盘问。 远处山坳里的裴明珠和陆宛遥遥一望就转身离开了。 时间回到昨日,按照原先的计划,陆宛写了信给远在湖州的姑姑求她收容两个婢女,两个香哭着怎么也不肯离开,陆宛将卖身契还给她们,千劝万劝,才将人哄走了。 裴明珠在城内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怎么抹去她们的痕迹,买了很多绣花鞋和一笼兔子。 她俩下了马车,放出四肢用藤蔓绑住绣花鞋的兔子,松了手之后兔子一蹦一跳,在雪地里留下了两双脚印,飞快逃跑,不同的兔子向四面八方跑去,混淆了她俩的真正方位。 裴明珠告诉她,这叫反侦察,而且兔子要是饿了或者不舒服,只需要把藤蔓咬断吃掉,它们不会一直绑着鞋子。 她不知明珠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鬼点子,庆幸一路上带了她,否则自己根本逃不出一里地。 她们与两个香就此分别,梅香驾马车前往湖城,而裴明珠带着陆宛南下去羊城,根据地图,她们先去羊城,然后再去安州,再穿过横州就能抵达岭南边沿。 可惜宣王动作太快,羊城已经贴上了通缉文书,她俩昨晚在雪地里步行一个时辰,但是没进城,否则这时候早就在客栈被人逮住了。 陆宛脚扭了,裴明珠没有坚持前行进城,而是带着她投靠附近的村落。 村庄偏僻,大雪封路,也因为之前旱灾饥荒令村里十室九空,她随意拍了拍破败的屋子,没人应门,就翻过墙面从内打开了院门。 选择在此处落脚。 侯门千金身娇肉贵,这也是在酒楼时她不敢让人跳窗的原因,万一伤着扭着,不仅耽误行程,还可能败露,功亏一篑。 她们在农舍草草睡了一夜,一早起来正打算进城给陆宛买点伤药,就发现城门口进出盘查严格。 她失落地扶着一瘸一拐的陆宛回了村庄,她们包袱里还有一些干粮,还能撑几天。 陆宛也觉得自己不争气,略微歉疚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裴明珠是个主观能动性很强的人,遇到困难从不怨天尤人,她觉得面对困境首当其冲是想办法解决,其余的稍后再说,而不是第一时间怨天、怨地、怨别人。 “没事,我答应要陪你去岭南救柳三郎,就会一直陪着你。”裴明珠语气轻快,没有因为前路受阻而感到沮丧。 陆宛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之前承她多次相助,她也要投桃报李,送人送到西。 裴明珠继续说:“若是你没在半路崴了脚,叫咱们进了城,那此时岂不是瓮中捉鳖了。” 如此一想,陆宛心中好受多了。 她们一直保持假小子的装扮,里衣穿了厚实柔软的棉衣保温,外面穿了灰扑扑的衣裳。 脚下踩厚实的虎皮靴子,天寒地冻外出行走,腿部保暖必不可少。 裴明珠还是原先那张脸,丢了假发假髻,将她原先的头发用带子系好,绑起来的长度刚好够拇指与食指伸开的距离,她之前是短发,留了很久才留到这么长。 陆宛模仿之前的小厮,额前留薄刘海,一半用布包起来系一个丸子头,余下的短发散落,刚好够到肩膀左右。 在裴明珠的加持下,她肌肤黝黑,两颊长满雀斑,瘦巴巴似十三四的少年,唯独眼神明亮坚毅。 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对此有了明确的认知,哪怕再怎么丑化 ,陆宛的气质依然在身上。 冬日山沟天黑得早,黄昏已经冷瑟瑟地降临了。 暮色苍茫,黑夜渐渐从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远方群山上空升起,悄悄地覆盖整个天际。 满天星斗,草丛里虫鸣啾啾唧唧。 羊城门口的流民趁着夜色掩护想混进城里乞讨,被守卫一把抓住推出城门外。 冷声呵斥:“出去出去,交出户籍和过所,没有户籍或者过所不准入内!” 那个流民丢了破碗,呸了一声,骂骂咧咧走远了。 一侧的城门处扎一个帐子,风吹动外面的帘子,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的一把圈椅还有一套茶几,茶盖打开,泡着茶叶的热水冒起一缕水雾。 华服锦衣的人坐在圈椅上,脚下半跪着一男子。 “禀王爷,今日尚无发现。” “嗯,继续再探。”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气。 “是。”男子起身转身离去,掀开帘子的那一刻,露出谢元衡阴骘的面庞。 他思索再三,无法揣测裴明珠的去向,他不够了解她,但陆宛很好猜,不是投靠亲友,就是下岭南找柳三郎,只可惜,他早已吩咐重兵看守那些罪犯,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不过他猜测人应当就在附近几个城池,今晨他已下令严密把控,不信抓不到她们。 去岭南必经羊城才能彻底离开梁州辖区,抵达其余地方。 他就在此处守株待兔。 刚才那个流民被拒绝进入之后,又是吐痰又是咒骂,见无人理他,流里流气地走远了,隐入远方的山林中。 流民穿过山林,攀过山腰,远远就瞧见那座山村的几点火光,匆忙之下,他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顺着坡子滑下去。 连着滑了三四米才停下,发出一阵大叫声。 开口呐喊之时发出的却是女子声音,这是乔装改扮过的裴明珠,之前的样貌已经不能用了,她刚才打探消息的时候特意改了腔调,头发散乱爆炸,遮住一半脸,疤痕去掉,嘴角的大痣也去了。 她刚才看见追捕令上画着她们男装和女装的画像,甚至还看见狗王爷在帐子内坐着喝茶。 他怎么会精准找到羊城? 当时内心一慌,连忙快步跑回来,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奔向村庄,匆忙打开院门,就看见陆宛坐在火堆旁烤饼子。 看见她慌忙的样子,陆宛关切问:“怎么了?” 裴明珠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眼见陆宛也慌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陆宛紧紧握着串饼的木棍,烤糊了都不知道。 裴明珠挪开她的手,取下饼咬一口,她实在是饿极了。 “不要怕,我有办法。”裴明珠嚼了几口,艰难地把饼子咽下去。 陆宛萎靡的眼神一亮:“什么办法?” 不等裴明珠回开口,门口响起一阵拍门声。 声音不大,但这声音犹如拍在她们心口,身子霎时绷紧,汗毛竖立。 第31章 不是烂好人 裴明珠悄悄把匕首掩在袖底,脚步放轻走到院门口从缝隙看出去,是一位老人带着小女孩站在外面,小女孩骨瘦如柴,老人尚算精神。 她压着嗓子问:“你们来干什么?” 声音粗犷沙哑如男人,带着一丝凶狠。 外面的老人语气委婉道:“我们是村子里的村民,想问问你们还有没有吃的,能不能接济一下我们?我们实在是饿极了。” 小女孩也软软地附和:“叔叔,救救我们。” 裴明珠想起这样的组合一般干的什么勾当,内心生了警惕,把手里只吃了一口的饼子丢出去。 “拿走拿走,晦气!再多就没有了,再来烦小心把你们炖了给俺们填肚子!” 语气十分不耐烦,特意强调“俺们”,表示她不是一个人。 说完,还把匕首插进门板,利刃穿到外边,锋利的匕首暗示他们自己有武器,以示震慑。 “大晚上的烦死了!”又是一道不满的粗糙嗓音。 外面的两人见状,面色先是露出惊惧,随后小女孩捡起饼子,二人对视一眼,无声交流过后相携离去。 透过门缝看见人走了,她松了一口气。 旱灾引起的饥荒持续两个多月才等来赈灾粮,冰天雪地,这两个人在村里吃什么活下来她持怀疑态度。 首先大晚上一对老弱敲门讨吃食根本就不对劲,她不敢开门赌上自己和陆宛的安危来散发好心。 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先利己,再利人,后利天下。 割肉喂鹰的奉献精神她做不出来,若不顾自身性命一味奉献就能成佛成仙,这世上的恶人早被渡光,变成国家一级保护人种。 天上神仙挤神仙。 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要保住自己,她有善心,但不代表是个烂好人。 若是猜错了,那个饼子也能帮他们短暂撑一阵。 她立即找来好几个木板抵住大门,一边嘴里大吼:“兄弟们,喝完这一杯!明天再去干一票大的!” “来来来,把刀磨锋利一点,干翻他们!” 她换了个腔调继续吼叫,话语间把形象拉到刀口舔血的凶悍之徒,以防止附近有人虎视眈眈,她不敢攀上墙头查看,以免暴露底细。 陆宛被这声音吓得连忙出来查看,知道是出自裴明珠之口,她松了紧绷的心神。 裴明珠朝她比划手指,配合上口型,她点头会意,一瘸一拐地帮忙搬木棍抵住门。 她不知刚才怎么回事,但她没明珠主意多,相信她就行。 做完之后,裴明珠扶着陆宛进入房内,告诉她此地不能多待,明天一早就得走。 陆宛点点头。 昨日陆宛扭伤,她找到村庄落脚之后就捧了雪给她脚踝冷敷,以减少肿胀,根据她浅薄的治疗知识,过了一日之后要换热敷,促进血液循环,加速修复创伤。 裴明珠捧了雪装入陶罐内加热给她泡脚,期间空隙她还绑了好几片碎裂的陶片在屋檐下,寒风一吹,乒乓作响。 达成屋内的人一直醒着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在门外又燃一火堆,让人远远就能窥视到火光,听见碰碗的声音。 寒夜寂寂,二人相拥取暖安眠。 这个世界被寒冬笼罩,有人在琼楼玉宇轻歌曼舞、有人轻马仗剑快意恩仇、有人在瓦舍内沉眠、有人在温暖的房间内读书;也有人冻死在荒郊野外、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乞讨、还有人被凶猛的野兽盯着,随时等着扑来致命一击。 凌晨的天还是灰青色,村庄四周宁静,正是人进入深度睡眠的好时候,霜露笼罩的草丛里冒出一群人影,有男有女、个个面露贪婪的凶光,大约有十余人。 他们一直等待,直到里面的动静停歇。 那个老人再次带着小女孩轻轻敲门。 天光熹微,风停了,火熄了,小院子内静悄悄,里面的人彻底陷入睡眠中,无人来应门。 其中一个高瘦的男子翻过墙,看见密密麻麻数根木板与棍子抵着木门,迈着轻缓的脚步轻拿轻放,很快去掉那些东西,从内打开木门。 熬了一夜,外面如野兽般双眼冒绿光的人早已饿得不行,拿着锄头、木棍、还有铁铲冲进来,哪怕木门插着匕首也没法震慑他们,他们实在是太饿了。 吃惯了肉,稀薄的淡粥再也无法满足他们,偶尔埋伏在村里打点野食,听闻里面的人是凶恶之徒,他们也不管不顾,埋伏在外一直等到人睡下了,才开始行动。 领头的高瘦男子推开房门,一行人搜了堂屋与旁边的卧室,皆是找不到人。 一个妇人走出来,脸上的面皮下垂挤出深深的沟壑,一看就知道之前太胖,短期瘦下来导致的肌肤松弛。 她摸了摸床上的温度,尚有余温,用带着乡音的口吻说道:“床还是温的哩,刚走不久。” 有一个半大少年小跑着进来。 “墙上有梯子,人一定往后山跑咯。” 他们出了房间,来到一侧的院子,果真见一个木梯架在墙上,少年攀上去,见两双脚印一路蜿蜒至后山。 “追不追?” 有人蠢蠢欲动面色亢奋、有人担忧思索沉默不语,高瘦男子细想了想。 “莫追了哩,万一报官,咱们要杀头咯。” …… 拂晓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驱逐那道灰青色的夜幕,改天换色,一轮朝阳缓缓升起。 她们昨晚睡得早,大约下半夜的时候,响了一夜的陶瓷片就不响了。 这代表气温上涨,冷风停了,天也快要亮了。 裴明珠昨晚一直不安,脑子转了好几个想法,一直到陆宛熟睡了,她才闭眼,听惯了一晚的碰撞声突然不响了,她警惕醒来,拍拍陆宛让她起床。 当时的天幕还是浅灰色的,门口的火堆也熄灭了。 估摸睡了有五六个小时,二人收拾好行囊,昨夜泡了热水之后,陆宛的脚伤好多了,只是裴明珠怕她关节活动太频繁,伤上加伤,给她脚踝缠了厚实的布,走路的动作有些僵硬。 她本来想打开木门,被裴明珠制止,她无声地摇摇头,示意她跟她走。 她们来到墙角处,裴明珠先架了木梯上去,翻下去之前朝她挥手示意跟上。 陆宛爬上去,土墙大约比裴明珠高一个头,她脚上有伤,由裴明珠护着,趴在墙面上慢慢滑下去。 二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昨夜那对爷孙太可疑,裴明珠只是按照警惕的下意识这么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哪怕实际是多此一举,她们也没什么损失。 殊不知,她的谨慎让她们避免了一场恐怖的遭遇。 她带着陆宛藏在山林里啃干粮,远远望去就能看见山脚下的羊城。 羊城内,谢元衡占了县衙,县令在旁小心磨墨伺候,虽说把事务交给梁州知州代理,有些事他不敢决断又或是需要印章就会快马送来给他处理。 在文书上盖好印章之后,由身侧的心腹送回梁州。 他们未进羽林卫之前,是各地有名的剑客,或是军中擂台强者,不说以一敌百,敌十是没有问题的。 文书交给他们单骑运送,他很放心。 男子很快接了文书藏在衣襟内,拱手辞别之后出了县衙,大步跨上马离去。 在城门处出示了蝎子符后,守卫立即放行,面色带着敬意,这是京城来的大人,轻易惹不得。 一人一马驰骋在一片山地中,周围光秃秃的树梢结了冰凌,压得树枝弯了腰。 忽然见远处草木晃动,他放缓了马,细瞧之下,覆满白雪的灌木丛中探出两颗脑袋。 这不正是消失两天的两位夫人。 昔日青州半路夫人被劫,还是他们跟着王爷去追,所以近距离窥视过二人的容貌,一美一丑。 糟糕,被发现了! 二人立刻惊惶逃跑,攀上山坡躲进林地里,陆宛脚步一瘸一拐,看起来伤得不轻。 原来她们一直藏在山里,怪不得城中盘查两日皆无所获。 男子很快弃马追上去,山地坡度大,骑不得马。 手中握剑疾步追逐,浑身血液沸腾,羽林卫副职空悬多年,他觊觎已久,今日若立了这功,不愁拿不到这个位置。 他无需传信号召人来分功,这两个不过是弱女子,就算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更何况陆夫人还伤着。 裴明珠跑在最前面,看见陆宛迟了大约四五米,停下催促:“阿宛,跑快点!” 陆宛急得快要哭出来,若是被抓住了,这辈子就只能被关在后院了。 她咬牙,浑身迸发出强韧的力量,跑了大约七八米,还是因为太害怕,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她恨自己太不争气了,立刻向裴明珠哭喊着:“明珠,你快跑!别管我!” 男人运了内力快速追上去,自然是不能让裴夫人跑了,这二人中,拿了裴夫人首级为头功。 裴明珠跑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在原地左右踌躇一会儿,咬牙跑回来,半跪在地,抱着陆宛痛哭: “你不走,我也不走!” 二人生死相依,患难情深,红着眼瞪向逼近的男子,身子瑟瑟发抖。 男子抽出剑,眼眸虽有不忍,但还是狠下心道:“裴夫人,王爷有令,格杀勿论,对不住了。” 裴明珠不敢置信,瞪大眼,狗王爷要杀她? 那把剑映着雪光照在她的面庞。 男子举剑袭向裴明珠。 陆宛大惊失色,白着脸道:“不要!” 一时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色放慢了,先是眼前两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变了脸色,视角上移,看见周围粗壮的树干、挂着冰块的树梢、以及被树梢遮挡的雪白天空。 伴着后背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天空慢慢缩小成一个圆圈,周围黑黢黢。 他落入了一个陷阱,泥土、枯叶还有冰凉的雪铺天盖地袭来。 匆匆拍开脸上的遮挡,看见上方的洞口探出两张灵巧的笑容。 他中计了! …… 一匹快马奔向羊城,为首的男子长着一张清雅俊朗的白面,身后坐着戴帷帽的女子。 在城门处出示了蝎子符之后,守卫又细看了那张脸,是一张没见过的陌生面庞,虽然身着粗布麻衣,但细皮嫩肉,大约是个关系户出身的公子哥儿。 在那道冷漠的斜睨投来时,他连忙递上蝎子符。 “还请大人身后的姑娘掀开帷帽,让我看看。” 一道狠厉的鞭子抽了他一顿,那俊俏男子冷声训斥:“放肆!王爷的人,岂是你随意能看的?” 他知道城里来了京城大人物,但是不知道那是王爷,脸色白了一层,立即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大人和夫人,还请您恕罪。” 说话间,撑着手中的大刀半跪下去。 上方的人留下一道冷哼之后,马儿飞驰起来,只留下一片尘土,嚣张十足,不知是谁家的二世祖。 马儿停在一家酒肆前,吩咐小厮把马喂饱一点,二人大摇大摆坐在店里的大堂吃东西,啃了两日干粮,她嘴巴素久了,吃得有些急。 陆宛则吃得慢条斯理,不失大家风范。 裴明珠此时洗掉脸上的妆饰,恢复原来的容貌,哪怕是画像也认不出她。 她先前扮作流民守在门口打探到来往必须要户籍和过所,但有一类人除外,那就是狗王爷那几个厉害的心腹。 她记得当时九个人挑十五个土匪,还把人全都干没了,想必很厉害。 陆宛告诉她,那是护卫宫廷的羽林卫,执蝎子符可以通行大贤任何一个地方。 裴明珠摸清了每日都有人来回单骑传信,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敢闯敢拼才是她的风格。 于是她准备设计困住一人抢蝎子符。 当时她再三要求,陆宛一定要真情实感地诠释出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样子。 毕竟她看起来太清冷孤傲了,没想到演得还很真实,吸引了那个羽林卫的注意力,完全没注意到她们的脚印特意绕开了一处空地,陆宛特意在那块空地后方摔倒做诱饵。 加上裴明珠这个筹码,那人一时急功近利就踩进去了。 她攀山越岭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陷阱,当时累坏了。 不过她也由此获得了惊天消息,两人一起逃跑,狗王爷不杀陆宛,只杀她,这是什么道理? 不就是带走了他的白月光,破坏他强取豪夺吗?这阴狠毒辣的狗男人!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人家都下杀手了,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第32章 戏弄 裴明珠和陆宛在酒肆吃饱喝足之后,马儿也喂饱了,二人又换了新的干粮和水。 整个过程陆宛不如她安然自得,小手紧握筷子,眼珠左右瞟,偷感十足,看得裴明珠想笑。 宣王就在羊城,她们在宣王眼皮子底下吃吃喝喝,内心紧张极了。 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夹菜的时候筷子还打滑掉到地上,她怕死了,裴明珠还在笑! 收拾好之后,二人立即启程。 出去的城门简单检查一下就放行了,在裴明珠的恐吓下,他们十分上道。 出了羊城之后,她改装为原来丑陋的模样,但依旧是男装打扮,双手的宽袖用绳子绑起来,否则骑马时冷风灌入袖子内,冻死人了。 陆宛擦掉脸上的伪装,二人大大方方一路前行去往安州。 陆宛搂着裴明珠,见左右高山冬雪凝结成冰柱,化为守卫山林的利剑,一路行来,冰晶在日光下迸射光芒,阳光烁金,时有大雁成群,云层在大地留下斑驳阴影。 离开京城的繁华,离开后院的四方天地,她这两天见识到了山河辽阔、遍野清丽,还有滚滚惊涛骇浪的大江大河。 原来外面的景色如此美丽。 她觉得人生是身下的马儿,轻快而健壮的马带她一路前行,四周风光往后飞逝,而她被马儿带向充满自由和光明灿烂的未来。 心情畅快不已。 她们抵达半路的驿馆,裴明珠看见驿馆门口也贴着通缉令,她和陆宛都戴上帷帽,一黑一白。 她们不仅拿了那个男人的蝎子符,还抢走了马儿和那把剑。 裴明珠正拿着剑“啪”地一声,一把剑拍在柜台上,惊得四座侧目,随意丢出蝎子符高高抛起。 “安排一间上房。”语气冷淡,她压了嗓音特意模仿狗王爷装一番。 驿长连忙接住那物,细看之下,认不出来,他年纪大了有点眼花,记性也不好,对着专门的印符册子对比,翻到了最后一页才发现这是属于羽林卫的令符,一时大惊,赶忙点头哈腰道: “两位爷安。” 陆宛没有说话,身子有点矮,二人都穿着宽松的粗衣麻布,无法根据身形辨认出性别,裴明珠用的是男声说话,那就是男子。 “能否请二位揭开帷帽一观?” 二人没有说话,裴明珠又拿起那把剑重重在柜台一拍,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这是来自京城的大人物,驿长不敢强迫他们掀开帷帽,做好登记之后带人上了楼。 看见驿长如此谦卑讨好,那些被动静惊得不满的客人也收敛神态,如此嚣张,身上有剑,猜测必定是有身份的人。 只是那二人上了楼之后,也没下来用饭,而是传了许多昂贵吃食上楼,驿站处于野外,什么东西都比城里贵五倍。 那两人竟然传了那么多吃食,吃得完吗? 过了一个时辰,驿卒根据她们的吩咐红着脸引一个清倌人进驿馆,众人纷纷侧目,清倌人还不时朝他们抛媚眼。 他们顿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再也不敢看。 清倌人被领上了楼上的房间,众人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裴明珠点了许多菜式,但发现还是凑不够,差一百两,于是她点来一个清倌人,什么都不干,纯唠嗑。 清倌人也很上道,和她们东聊西聊拉家常。 两个时辰之后,清倌人下楼找驿长拿一百两,还转告裴明珠的话。 “恩客说这笔钱都记在宣王名下,稍后两天之内他就会到达,若是没来,你也可以拿去梁州报销,绝不会亏了你。” 圣使出门办差,因钱财不够或者遇到困难可以找州县帮忙,随后从国库报销。 驿长一听是宣王,听闻他在梁州处理灾情,不敢置否,连忙拿了银子递给他。 裴明珠和陆宛在驿站过了一晚,第二日凌晨立即启程前往安州的顺合县。 …… 谢元衡今日忙了一日,歇下来的时候又问今日查探有没有进展。 身侧的小顺子禀报“尚无”。 他这两日被王爷带在身边行总管之职,意气风发得不行。 谢元衡却有些疑惑,附近的城池都被把控了,这二人还能躲到哪里去? 此时衙门外有城门守卫来禀报,小顺子快步走出去,一甩拂尘,趾高气昂道:“什么事?” 那个守卫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都一一禀报。 听得有人拿着蝎子符进了城,又在城中逛了一圈,吃饱喝足之后又出城去安州方向了。 他心中猜测应该是王爷的安排吧? 纵然得意,内心还是本着警惕的态度一字不差转告王爷。 谢元衡听了,蹙眉思量,如今他派了八人去梁州附近的城池监督。 只留了一人在身边负责帮他传递文书。 人在梁州,明日才能回来,究竟是谁过了羊城而不报? 谢元衡叫小顺子传城门守卫,隔着屏风,他命守卫一五一十地说出具体情况,听得那人面皮细嫩,带着一个戴帷帽的女子送来陪伴自己,顿感疑惑。 此事事关重大,他立即传召所有人回来,看看究竟是谁出了事。 实际上,令符上有编号对应每一个人的名字。但他不能把这个机密宣诸于口,只能自己亲自查看。 谢元衡一直等到后半夜人其余八人齐了之后出示自己的蝎子符,唯独跟随自己的展恒找不到人。 他命人去找,找了一夜才在山上的陷阱里找到了冻得脸色发紫的人。 晨光熹微,谢元衡一夜没睡,等到了被找回来的展恒,他被人抬回来的时候,牙关节还在抖动,上下牙齿不停碰撞。 “到底是怎么回事?文书呢?”谢元衡也不废话,直接发问,语气中带着慑人的寒凉。 展恒哆嗦着从怀里拿出那份文书。 “王……王爷。” 知道文书无事时松了一口气,不过接下来他的心情就不美妙了。 展恒缓了一会儿,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具体过程就是他在半路遇见了两位夫人,被引诱落入山林陷阱里。 他当时摔得脑子晕疼,夫人们用木棍勾走了他身上的蝎子符和剑,逍遥而去。 听完,谢元衡脸色黑得像锅底,一侧的其余八人也觉得丢脸,竟然被两个女子摆了一道。 一个宫廷护卫被人抢走了令符和武器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谢元衡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令将他斩首。 其余八人听了,面有不忍,但规矩就是如此,无人替他求情。 今日他人抢走令符只是为了通关,若来日是为了打开宫门放贼人进来呢? “王爷饶命,我也是被骗了!”展恒跪地求饶。 纵然是被骗了,若他不好大喜功,轻视女子,又怎么会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困住? 可见,空有一身武力不如满脑智力。 谢元衡回想城门守卫的话,认为那面皮细嫩的男子应当是陆宛,而戴帷帽的女子是裴明珠,她面有缺陷容易被认出来,故而遮掩。 他认定城门守卫眼拙,那狡猾女子换了个装扮就认不出来,于是当值城门守卫稀里糊涂地挨了二十板。 若是细想,就会发现不对劲,城门守卫有画像又怎么会认不出陆宛? 不过他气急了,懒得多想,因为这两个女人不仅拿走了蝎子符进了羊城,还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吃吃喝喝。 他捏碎了手中的茶盏,这二人竟有胆量挑衅他。 其余人不由自主握紧了怀中的蝎子符,生怕自己也落得和展恒一样的下场。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谢元衡又下了一道抓捕蝎子符持有者的密令,迅速传向南方的各州县。 匆匆用过午膳,熬了通宵的谢元衡就带其余八人赶往安州。 经过驿馆时,谢元衡没有下马,只派了一人去询问有没有人持蝎子符下榻此处。 这不刚过了一夜,就有人来报账了。 驿长笑着说自己招待得十分到位,客人还记账了,要求宣王报账。 问话的羽林卫嘴角抽了抽,两位夫人真大胆!他不敢擅自做主,拿着账本出去给王爷看。 谢元衡一听那两个女人还留了账给他,冷声问:“多少钱?” “二百五十两。” 谢元衡蹙眉,就这点?望向远方的天际深思,“把账单给我看看?” 羽林卫把账单递给他,谢元衡一路看下来,猪蹄、烧鸡、鸭子、还有鹿肉应有尽有,到了尾末的时候还看见了清倌人,那两个女人打赏了一百两。 他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下了马入驿馆,招来驿长与当时带清倌人的驿卒过来细问。 听他们讲述从进门到离开的所有细节,知道清倌人只是卖艺不卖身,三人在房内畅聊两个时辰而已。 谢元衡开始搞不明白裴明珠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只是花他的钱给他难堪? 他根本不明白二百五这个数字代表什么。 尤其在接下来的追查中,裴明珠给他留下的消费金额也都是二百五十两。 不多不少。 少了她就添点作为打赏,多了她就软磨硬泡抹掉零头,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不能多也不能少。 此时,她刚把二百五十两六文钱成功砍掉了六文钱之后,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城中驿馆。 她们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安州通往横州的最后一个县城——义和县。 从羊城出来总共赶了六天的路,只要过了这道城门,就能离开安州。 她们骑马骑得大腿内侧磨破皮,走路姿态十分不雅,尤其是陆宛双腿绵软,实在是走不动了。 裴明珠算算日子,谢元衡快赶上来了,得赶紧跑! 她弃了马,找到一个因为没有户籍和过所而无法通关的马车车主商量,她知道对方要去横州送货,双方达成交易,她帮车主通关,而车主送她们到横州。 双方一拍即合。 他们刚过了城门,那道密令就来了,蝎子符在来往记录的账簿上记得清清楚楚,谢元衡赶到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两个时辰。 他刚刚付了最后一笔钱,加起来正好两千五百两,她们拿了蝎子符记账,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总不能告诉天下人羽林卫的蝎子符被抢了这种贻笑大方的话吧? 更何况,这笔钱加起来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顿饭钱而已。 问清楚离开的方向之后,他带着八名羽林卫继续追逐,气势汹涌,势必要捉住二人。 惊得两旁行人纷纷侧让。 安州属于南方,冬雪不至,虽然是寒冬,但四周景致宜人,绿意盎然。 下过一场冬雨,地面泥泞不堪,马车轨迹撵出一条浅沟,到达一处分叉口时,谢元衡拉紧缰绳停下。 看了一眼随身地图,左侧地势平坦,右侧则是羊肠山路,马车去了左边,但只要抄了右侧山路就能拦住那辆马车。 他率领其余人走了右侧,紧赶慢赶,终于和马车在路口的交汇点相遇。 其余人也松了一口气,奔波数日,终于把人逮住了。 九匹马逼停马车,赶马的是前往横州泰元县送货的伙计,马车上都是店里的货。 他心神紧绷地盯着这群气势威严的人,他们穿的是昂贵绸缎,尤其是为首之人,头上的金冠奢侈华贵,根本不是这种小地方能有的珍品。 “你……你们要做什么?” 这年头土匪也这么贵气逼人了?伙计战战兢兢,为首的清贵男子下了马,直奔他而来。 “让里面的人出来!” 糟糕! 伙计内心一紧,手上也不由自主握紧了缰绳,思来想去,他弃了马车,想要徒步跑进山林里面躲起来。 却被一个男子快速抓住。 “哪里跑?” 知道跑不掉了,他连忙求饶,声泪俱下:“几位好汉饶命!我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们,求你们不要杀我,我是家里的独苗,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养活啊。” 话语间直接跪下来磕头。 “好好说话,我们只要你马车内的人,不要你的东西和命。”抓住他的那个男子如是说。 谢元衡大步走向马车,他倒要看看,这次她们还能往哪里跑去? 马车帘一掀开,里面空无一人,唯有几个盒子堆叠成山。 他不相信,推倒了盒子,盒子打翻,露出里面的香粉胭脂。 在山风吹拂下,清香四溢。 马车空位上有一张纸。 谢元衡拿起纸看了一眼之后就僵住了身子,面色更加阴沉,染上一层怒火。 抓住伙计的男子逼问:“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伙计说:“那两人在半路下车了,他们只是让我捎一程而已,我并不认识他们。” 谢元衡还在看着那张纸出神,看了一会儿,被气得连笑几声。 一侧年轻的男子不过才十七岁,他因为有家传剑术才入了羽林卫,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重,他瞧见王爷笑起来,伸长脖子偷窥一眼。 随后一愣,然后死死咬着下唇、放松呼吸不敢表现出异色,因为压抑得太厉害,身躯微微发抖,憋红了脸。 那张纸上画着一个笔迹拙劣的猪头! …… 裴明珠和陆宛正在山间小道上一人骑着一只毛驴,陆宛有些害怕,紧紧抓着绳子,身子歪歪扭扭。 刚才在马车内,裴明珠望见远处有炊烟升起,此地没有旱灾,也不会有凶恶的灾民。 听得远方有马蹄声,她匆匆在车内留下一份“礼物”,就带着陆宛躲进村里,本来想套一辆牛车走山路,没成想村民家里有毛驴。 于是她们买了两头驴,准备抄山路绕过横州边沿抵达地图上右侧那处,岭南与横州的交界线,横州就不进去了,那里必定被谢元衡把持得苍蝇都进不去。 蝎子符在裴明珠手上反复上下抛,虽然这物在横州没用了,等帮陆宛救出柳三郎,她就拿着这个令符一路闯到北方去和两个月汇合。 一切就圆满结束了。 至于谢元衡,一想到他要杀她,半夜醒来都想立刻弹坐起来,问个为什么? 她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平时叫陪睡就陪睡,叫陪玩就陪玩,叫陪着出门就陪着,甚至在梁州还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 不曾做过对不住他的事。 忘恩负义之辈! 这一路的戏弄只是给他一点开胃小菜,若下次再遇见,她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铁拳。 第33章 派出探子 谢元衡阴着脸将那张纸揉捏成一团,正要扔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勾起一抹邪笑,把纸摊开,好好折叠起来,珍视地放入胸前的交领衣襟内。 陆宛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写得一手好字,这纸上笔画毫无劲道,定是裴氏的手笔。 他要好好珍藏起来,下次捉到她,他要让她把这张纸吃下去! 思索间,狭长的眼眸微眯,泛起危险的光芒。 他挥挥手示意放了那个伙计,带领八人奔向横州。 入了林子的人就跟兔子进洞一样,人再多也很难找到,既然她们明晃晃地告诉他,就是去岭南找柳三郎,那他就守株待兔。 思及兔子,他本就不美妙的心情更加阴沉。 这一回,他不信捉不住人! …… 巍峨的群山环抱一处山谷,一道如白练的瀑布飞泻而下,在水潭中拍打出阵阵清脆响声,迸溅出一片水花,水花在半空反射出一片彩虹,随后落下,溢出来的水化作小河潺潺流淌,穿过道道青山,蜿蜒而下。 各类鸟声喧嚣于树林和深山,此起彼伏。 潮湿的水汽从谷底缓缓飘起,时稠时稀,蒸腾着飞上青天,化作变幻不定的白云。 从稀薄的淡雾处可以窥见乍现即隐的对面景色,不一会儿就被翻腾上来的浓雾遮掩,无法纵览对面青山全貌。 裴明珠和陆宛两人骑毛驴在山间穿行了一阵子。 毛驴比马稳重温顺,比牛灵活,但是陆宛骑得晃晃悠悠,感觉下一秒就要跌下来,随后身子一歪,又坐正回去,毛驴下了坡,她稳不住身形,快速滑下来。 小心翼翼地牵着毛驴下了坡,才爬上去骑着走。 裴明珠没有管,这事得让她自己适应。 几日下来,她已经有点熟练了。 裴明珠远远瞧见这边有薄雾就被吸引来,她这一路逃跑多走山林小道,一是可以掩藏行踪,没那么容易被追上。二是她有私心,怀着隐隐的期待,万一路上会遇到异象呢? 所以一看见薄雾,她就带着陆宛往这边来了,近距离瞧见这犹如仙境的壮观景象,陆宛惊叹不已,一时开心得忘乎所以,小跑下去,在浅浅的河面上踩着潭水倾泻出来的冰凉河水。 脚底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带着一丝痒意与微微酸痛,她们赶了太久的路,四肢都快废了,渐渐从中感到有些舒服,继续碾踩。 薄雾将她笼罩起来,她向高处的裴明珠挥手笑着说:“明珠,下来玩啊!” 裴明珠左看右看,四周无人,也快速跑下去,二人踩水嬉闹,清脆的声音响彻山谷。 此时阳光正好,从密林缝隙打下一道道光束。 裴明珠小声地在陆宛耳旁说话,她红着脸环顾四周。 “真的可以吗?” 裴明珠点点头。 于是二人轮流换着洗澡,一人望风。 出了安州之后,她们一直都是露宿荒野,再也没有清理过身上奔波出来的汗水和灰尘,此时正是好时机。 二人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洗漱过后,把衣服也洗了,找一根木棍晾在太阳底下。 准备在此处休憩一晚,等衣服晾干。 长期奔波疲劳使得二人很快睡下,她们躺在一块干净的巨石上,底下燃着四个火堆将巨石围住。 防止虫蚁爬上来。 虽然一路跋山涉川,风尘仆仆,吃了很多苦,身子也疲劳不堪,受了很多伤,但陆宛的心情是愉快的,她很快就进入到梦乡。 梦见了与柳庭深的第一次相遇。 京城郊外的玉罗河畔每年都会准备一场斗诗,十四岁那年,经过家族长期培养的她第一次亮相诗会。 她的美貌与异于常人的才华很快在诗会上引起轰动,打败了蝉联三年的闺秀之后,女子这边的斗诗被她终结,摘下了桂枝。 她被家族培养了很久,请来诸多名师教学,藏了许多年,终得一展学识。出门前,嫡母就千叮咛万嘱咐要挑几个权贵之子结识。 满腹才学的她看不上那些草包,开始到结束不到一个时辰轻而易举就打败了所有人,她觉得无趣,听闻女子斗诗结束一个时辰了,男子那边还没结束。 这战况得有多激烈啊。 于是好几个闺秀相约结伴去偷窥,好奇心重的陆宛也悄悄跟着去看。 只见两个大约十六七的少年,你来我往吐出妙句,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二人还僵持不下,分不出胜负,其中一人她不认识,一身青衣,身形有些瘦,但面容俊逸,浑身散发儒雅气质。 另外一人她倒是认识,是康太傅之子,康敏和。 作为裁判的几位名儒立即喊停,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们额外出三道题考他们。 二人无敢不从,第一位老者出的是猜字,曰:“三三横、两两纵,谁能辨之赐金钟。” 康敏和眼神一亮,抢先道:“是羽。” 人群中的陆宛窃笑了一声。 老者摇头,康敏和皱眉思考,那儒雅少年曰:“是习,为通晓之意。” 老者点点头,笑着坐下。 三三横、两两纵,正是“羽”,但后面的金钟是帝王酒杯,又称大白,加起来可不就是“习”,陆宛笑着点头,只觉得这少年有点墨水。 第二位老者站起来,笑曰:“老夫来之前没准备题目,这几个老头坑我,不过我现在就能出。” 他在旁边捧了一盘沙子到桌子上,又随便捡了个石头埋进去,只露出一半。 随后邀请二位学子答题,二人苦恼地想着,连带旁边看戏的众人也安静下来,陆宛又发出一声轻笑,被那儒雅学子看见了。 他笑了笑,想到了答案:“是右字,左右的右。” 石露头不就是右嘛,陆宛撇撇嘴,太慢了。 第二位老者笑着点头坐下。 第三位老者笑着说:“这位学子已赢下两题,谁胜谁负不言而喻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儒雅少年说:“学生柳庭深。” 那老者似乎很满意他,笑着问:“既然赢了,我这题可还要继续答下去?” 康敏和不服输,抢先道:“自然要!” 柳庭深看了一眼角落玉雪可爱的女孩,开口请求:“我欲请在座所有人一起答题。” 老者大笑几声,抚了抚长须,“如你所愿。” 他继续道:“地上画八尺宽的圆圈,正中心有一根柱子,在圈外放一盆米,把公鸡放在圈内,公鸡脚上仅有三尺长的绳子,不得解开或割绳子,如何让公鸡啄米呢?” 在场的人原本蠢蠢欲动,一听题就顿时萎了。 八尺宽的圆圈,说明得四尺长的绳子才能够到圈外,可公鸡绑着三尺长的绳子,还差一尺,这可怎么办? 众人陷入为难,柳庭深静静思考,随后看向远处的女孩,只见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 “不把绳子另一头绑到柱子上不就好了吗,只要不被束缚,天下何处皆可去。” 众人恍然大悟。 题面只说绑公鸡,没绑柱子,他们都被混淆了思绪,下意识以为公鸡困在圈内。 老者大笑起来,“小丫头,你怎么跑这里了?” 老者正是陆宛的先生之一。 陆宛举起手中的桂枝晃了晃,“一个时辰前,学生刚拿到到隔壁的桂枝,拿来给您瞧瞧。” 对面的柳庭深觉得有趣,也学她晃了晃手中的桂枝。 陆宛被他的动作吸引,看了过去,对上那双春水盈盈的笑眸,心脏顿时砰砰跳起来。 是啊,只要不被束缚,天下何处皆可去,陆宛一下子惊醒,眼前的明珠正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呼唤。 “阿宛,阿宛。” 陆宛醒来后,感觉自己身上的疲劳都消散了,大梦一场,心境开阔,顿悟了人生无涯,学而有思。 “怎么了?做噩梦了?你一直嘀咕不停。” 陆宛此时心情舒畅,笑着说:“我只是梦到了过去的自己。” 这话说得神神秘秘,裴明珠也不细究,不想窥探别人的过往,眼睛之所以长在前面,是要人往前看,往前走。 她们啃了干粮之后,立即收了衣服启程向前。 这一路都是贴着横州边沿走的,虽然有更近的路,但她们不敢往深林处走,以防止遇见什么可怖的野兽。 偶尔遇见村庄,她们就去投宿,没有生存压力下的村民大多是纯朴善良的。 正如此时的王大娘,听着裴明珠讲述的凄惨身世之后掩面流泪。 “婶娘,我那男人坏死了,嫌弃我面丑,就去抢别人家婆娘,你说我平时那么辛苦拉扯几个孩子,哪儿有时间打扮?”裴明珠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 王大娘嘴角抽了抽,倒也不是因为打扮不打扮的问题,小妹儿你这模样天生就长得不行,脸上一块大肉疤,嘴角一颗大痣,鼻梁两侧密密麻麻全是雀斑,皮肤还这么黑。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她倒也十分同情明珠小妹儿的遭遇,女人虽然面丑,勤劳就行了。 连忙附和道:“你这男人太可恨了!” 裴明珠继续说:“所以啊,我就赶紧趁他不注意,把这可怜的妹妹送走,她丈夫就在前面的岭南做苦力,只要到了那边有男人罩着,我家那个坏东西就不敢惦记了,您说是不是?” 王大娘想的也是这样,连忙点头。 她是个单身寡妇带孩子,平时也有不少男人惦记她,但没一个看得上的,一直守到了现在,自己带一个七岁的儿子过活。 “咱们女人啊,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你那个男人实在不行,你这么善良,咱们村肯定有不少汉子喜欢你。” 裴明珠回道:“喜欢也不行啊,我放不下两个孩子,送走了陆妹妹,我还要回家呢。” 王大娘叹一口气,儿女都是债。 一旁的陆宛扮演可怜兮兮的小媳妇角色,一直低眉顺眼不吭声。 今日离开瀑布那片地之后,两个人慢悠悠骑着毛驴,在林间穿行。 在黄昏时分抵达一座小村庄,正准备进村借宿,刚到村口的池塘旁边就看见一群小孩正在摘野果吃。 其中一个小孩涨红了脸,双手捂着喉咙,张大嘴做呕吐状,却呕不出任何东西,眼看身体疲软即将倒下。 旁边的小孩急得哇哇大哭。 裴明珠立刻小跑过去,双手抱拳,从后穿过胳肢窝在胸前交叠,拳头卡在肋骨下方将人半提起来,掂了掂。 这时一道响亮的吼声大喊:“你干什么?” 一个村妇着急忙慌跑过来,一边大喊着:“有人偷小孩啦!” 很快,一群村民拿着木棍扫把赶出来,围住裴明珠。 她没时间解释,继续勒着,陆宛只能上前阻拦。 “各位乡亲,请冷静,我们路过此地,发现这个孩子憋红了脸,我的同伴在帮他。” 裴明珠眼看不行,单腿站立,一个膝盖抵在孩子后背,用力一勒,那个孩子终于吐出了一个野果核。 吐出来之后,孩子哇哇大哭,裴明珠松开他,他立即跑向那个村妇。 裴明珠刚才急得出汗,抻着袖子擦拭,一边说:“你家孩子喉咙卡住了,差点没气,我刚才在救他。” 痛哭的孩子不停点头,刚才那阵窒息吓得他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其中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比划手中的动作,断断续续说:“哥哥卡卡,姨姨这样这样,哥哥活了。” 村民们明白了怎么回事,纷纷向二人致歉。 一番交流之下,裴明珠顺带教他们刚才那招怎么解决孩子被卡住的动作。 村民们学会之后,感激不已,知道二人路过要借宿,纷纷邀请到他们家中。 妇人的孩子被救了,为了感谢她们,大嗓门喊:“来我家住,我家宽敞!” 村民热情的声音都被盖下去了。 于是她们顺利在王大娘家借宿,此时刚吃完晚饭,三人在昏黄的灯火下聊天。 裴明珠把她和宣王的故事简单地说出来,获得了王大娘的怜悯。 “你这个男人命好,遇到了你这么通情达理的婆娘。” “没错!若不是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刺绣卖钱,一家人早就饿死了。”裴明珠赞同道。 陆宛在一旁静默不语,她不擅长攀谈,无聊地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孩子,想起自己的斌儿,笑了起来。 王大娘失神地瞅了陆宛一眼,虽说这妹子肌肤黑了点,但是浑身气韵好看得不行,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怪不得明珠妹子的丈夫要抢她。 陆宛百无聊赖地看向外面的竹篱笆,忽然看见一人鬼鬼祟祟藏在外头,月色下的夜晚十分明亮,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昔日救明珠时派去寻人的探子吗? 她脸色一白,宣王连探子派出来了! 裴明珠看见她面色不对,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陆宛小声说:“宣王的探子在外面。” 裴明珠一惊,脑子一转,一下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外面的探子大喊: “拍花子进村了,快抓他!” 第34章 怕他不来 话说谢元衡抵达横州之后,在必经的翠姑县等了足足有五日,还是毫无发现,查看地图时发现横州与岭南是有一处三不管地带,此地居民大多是村寨部落,自己统治管理,不受官府管辖。 他怀疑人没进城,往山里走了。 于是召集麾下专门打探行踪轨迹的探子放入山林里探寻痕迹,那个探子名叫伯景,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探子。他顺着点火的痕迹一路走,查探到了她们的行走轨迹。 从接连传回来的消息看,那两个女人倒是胆子大,敢在山林里行走。 那片山叫做猛兽山,之前有虎和熊下山伤人,去岁当地百姓纠集人马进山猎了十只虎与七头熊才消停。 不过这两人倒也聪明,只在边沿行走,从不进深山,他命伯景继续查探下去。 伯景原先跟着宣王一路下梁州,路上早已与兵卒们打好了关系,结下友谊,那些挨过板子的兵卒纷纷苦口婆心劝他小心裴夫人,此女狡诈多智,坑起人来不留情。 他曾经见过裴夫人,她在青州路上被土匪劫持,还是他去追踪的,他觉得夫人只是有点小聪明,倒也不至于坑人吧? 听他如此说,那些挨过板子的兵卒也就不说话了,年轻人多吃点教训就知道厉害了。 于是他终于吃了不听前辈言的亏。 他按驴的粪便还有啃叶子的痕迹追到一座山村。 趁着夜色悄悄寻了整个村,终于在一户人家找到了两位夫人,刚准备拔腿就走,结果被裴夫人发现了,还被她诬蔑为拍花子。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裴明珠一拍桌子就把王大娘儿子吓醒了。 王大娘立刻大吼:“有人偷孩子了!” 洪亮的嗓音响彻整个村庄,很快家家户户亮起灯,村民拿起棍子出来帮忙。 他是探子,跑得快,细心,擅长伪装才是他的本领,打架不是。他平时再怎么跑得快,也跑不出随时都有村民出现的村庄,路口都被村民包围了。 于是他很快被抓起来,陆宛拿一个棉布塞满他的嘴巴,让他有苦难言。 陆夫人怎么也变坏了? 他一个劲儿地摇头,裴明珠一口咬定他就是拍花子。 “婶娘,上个月我还看见他偷了别人家的小孩卖了,我们是同乡,我瞧得真真的!” 王大娘得了裴明珠的帮助,救下自己儿子,自然是相信恩人的话 。 更何况,哪个坏人不会为自己狡辩几句呢? 村民们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处置他,有人说打断腿、有人说浸猪笼、还有人说直接沉塘、越听越骇人。 裴明珠建议送他去官府,众人听了觉得合理,纷纷赞同。 伯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沉塘就行。 既然大家聚在一起,那就顺便也商讨裴明珠的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卖惨,裴明珠抛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 那就是让王大娘帮忙找一个熟路的向导带她们穿过那片三不管地带,抵达岭南。 “请大家帮帮忙,那个恶霸坏得紧,一天到晚惦记陆妹妹,她必须要去岭南和她男人团聚才行。” 一旁的陆宛配合作出低眉顺眼状。 当着伯景的面,大家就这么公开商讨。 裴明珠根本不怕伯景回去之后告状,她还担心狗王爷不追来,塞了一封信给他。 人不来,她怎么整治他? 村民们很快拍板决定由一个叫大牛的青年人带领裴明珠和陆宛前行,岭南多瘴气毒虫,接下来她可不敢冒险了,大牛有丰富的打猎经验,还熟知本土草药,知道怎么应对瘴气毒虫。 最主要的是,她害怕自己吸了瘴气致幻,把那瘴气当成回家的迷雾往里冲那就真的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和大牛约定好明天出发的时间,众人就散了。 伯景到达附近的县城衙门的时候终于亮出了身份,县令不信,小顺子拿盖着钦差印鉴的释放文书来了,他这才赶忙放了伯景。 送他来的那些村民早就走了,一场乌龙,他也不好跟乡民计较,只能赔礼道歉说几句好话。 小顺子趾高气昂地威胁几句:“我们王爷知道了很生气,你自己看着办吧。” 县令也很上道,赶忙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递给小顺子,“请公公帮我美言几句。” 小顺子掂了掂沉重的袋子,满意点头,“王爷宽宏大量,自然是不会为难县令了。” 说完,他带着伯景离开。 谢元衡再次见到伯景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红着脸将所有事情细细说来。 “夫君?” “恶霸。” “抢别人婆娘?” “坏男人?” 听完伯景说完所有的经过之后,谢元衡抓着关键字眼问一遍,咬牙切齿,冒着一股寒凉。 伯景感受到一股慑人的压迫气势,低着头欲哭无泪,这都是裴夫人说的,关他什么事。 忐忑道:“这都是裴夫人和那些村民编造的谎言,意在诋毁王爷,属下不敢隐瞒,只能一句不漏地说出来,还请王爷明鉴。” 他的后背早已冒冷汗了,裴夫人竟然如此大胆中伤王爷的名誉,他连转告说出来都不敢,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全程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描述完。 想到她,伯景从衣襟内找出裴夫人留下的信件交上去。 “裴夫人给您留了信件。” 伯景战战兢兢将信件递上去,放在桌面上后,又继续半跪在地。 谢元衡抿了一口茶,轻慢地用两只手指夹着对面的信过来,摊开细看。 看见字迹就微微蹙眉,看完之后,勾起一声冷笑。 真是好大的胆子! …… 裴明珠这边早早就起来收拾东西,她抓了十五颗珍珠串成一圈赠与王大娘,感谢她的收留,二人你来我往一番推辞之下,王大娘还是收下了。 经过昨晚推心置腹的“拉家常”之后,二人亲近不少。 王大娘早起蒸了馒头给她们路上带着吃。 她们二人一路逃跑,吃的大多是干巴巴的饼子,少有吃热乎食物的时候。 感激涕零地收下馒头之后,她们在村口分别,大牛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知道他没吃早饭,连忙分三个馒头给他。 大牛是个面黑的壮汉子,腼腆笑了笑之后,抵不过裴明珠的热情,只好收下。 三人开始出发。 大牛骑的是一头老黄牛,她们二人骑毛驴,牛虽然稳重,但是不好的一点就是随时随地都想吃草。 老黄牛此时又停下吃草,她们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回望山村时还能窥见一点瓦檐。 大牛宠着它,想做什么做什么,他告诉二人,这是他从小的玩伴。 说话的时候,老黄牛似有所感还抬起头“哞”了一声。 惹得陆宛睁大眼睛看着它,惊叹:“它是不是可以听懂人话?” 大牛说:“平时我放牛的时候就跟它说话,久而久之,它会根据我的语气辨别情绪。” “世间万物有灵。”陆宛赞叹。 大牛点点头认同。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陆宛没见过乡间景色事物,好奇心重。 裴明珠看惯了,也就不觉得稀奇。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她躺在毛驴背上仰望天空,碧蓝的天空有一片白云背后出现一片彩色光晕,亮得绚丽,像贝壳内面闪烁的光芒。 也不知谢元衡出发了没有,昨天她写了信给那个探子带回去,信上约谢元衡在岭南与横州还有三不管地带的交界点见面,具体时间和地点她会再送信通知他。 到那个时候,他交出柳庭深,她出交蝎子符。 她打算舍了蝎子符换人,不想真的进入岭南,那与自投罗网差不多。 若是谢元衡老实一点,把人交出来,那么交易顺利终止,她会带着柳庭深和陆宛一路向西去往远处的伽洛国。 但就是麻烦一点。 地图上有一条大峡谷,很难跨越。 若是谢元衡不老实,到时候见了面再另想他法。 此时的谢元衡早已轻骑简从奔向岭南,此地多山谷密林,他不想浪费时间进山与她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那么大的森林,想要找到人也耗费许多人力物力。 既然裴明珠要见面,那就如她所愿。 他就不信,钓不出这只狡兔。 …… 岭南随处都是山林腹地,气候湿热,终年不见霜雪,一处山洞内正慢慢搬出巨石,丢到采石场上。 茶晶是稀缺的天然宝石,清润透彻,冬暖夏凉,是御用之物,大多磨成手串或者做成珍玩壶,为权贵所喜爱。 虽是冬季,但这里闷热潮湿,罪犯依旧身着薄衣,脚上锁镣铐,头发凌乱,个个都晒得肌肤黢黑。 场外围着执长枪的兵卒,人高马大,威风凛凛。 罪犯们手上拿锤子慢慢细敲石头,去掉那些杂石,筛选出有纯度的天然茶晶丢进箩筐里。 一个矮瘦的罪犯环顾四周,偷偷摸摸地捡起地上碎石埋藏的匕首撬开脚上的镣铐。 随后不动声色往山里跑,与其在这里没有盼头地干活受折磨,倒不如拼一把,藏进山里,指不定能逃出去。 不过刚走几步就被持刀巡逻的兵卒发现,被乱刀砍死。 一只黑瘦的手正要伸去拿一块石头,鲜血喷溅在上面,那只手停顿了一下,拿走继续敲。 旁边的人都被惊得站起来张望看热闹,兵卒在地上抽了两鞭子,发出噼啪的警告声,催促他们继续干活。 “不许偷懒!继续干活。” 呵斥声充斥整个广场,尾音在山谷间缭绕。 其中唯有一人蹲在地上一直敲石子,对其余事情不闻不问。 兵卒很快拉走了那具尸体,在乱石上拖出一条血痕。 那人还在不紧不慢敲石子,一双靴子停在他身旁,上方传来一道询问声:“你是不是叫柳庭深?” “正是。”与粗犷的外表不同,声音清隽温润。 那人站起来,比兵卒高半个头,但是身子清瘦,统一发放的薄衫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 山风一吹,好似要把人吹上天了。 那个兵卒是这么想的,至于那个词,他暂时想不起来怎么说来着,摸了摸鼻子讪讪说:“撩开头发我看看。” 那人头发散乱,遮住了双目,下巴两腮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胡须。 潦草不已。 只能看到局部五官。 兵卒打开画卷,画卷上是一个青衣男子,一身青衫俊逸潇洒,浑身散发一股儒雅的气质。 与眼前的人俨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反复对比之后,只有那双含着春水的眼眸是一样的。 眼前这位是上届状元,听闻是书香世家出身,学识非凡,只因为得罪权贵被流放至此。 一般有墨水的文人并不需要做苦力,他们负责教化愚民,开蒙启智。 眼前这位得罪的不是一般贵人,才让人派来这里做这等力气活。 兵卒怀着对人才的惋惜,但也很无奈。 谁叫他得罪人了呢。 “有人找你,跟我来。”兵卒丢下一句话,转头走了。 柳庭深拍拍身上细碎的石子和灰尘,迈步跟随。 顺着山路穿过一座小山,就到达兵营营帐。 犯人们大多数是露宿山野,随便找个山沟躺下就睡着了。 这里天气炎热,晚间凉爽,即使幕天席地也不会生病。 兵卒带他前往一个营帐,见左右有黑衣护卫,个个身姿挺拔,腰佩剑,蓬勃的肌肉撑起薄衫,一看就是武艺不凡的练家子。 一个面白的小太监走出来一甩拂尘,尖细的声音质问兵卒:“叫你传个人怎么这么慢?” 兵卒连忙赔笑,讨好道:“中途出了点事,处理了个人,公公见谅。” 小太监也不为难他,转头打量如同野人的一样的柳庭深,嫌弃地在鼻尖挥挥手。 “这就是柳公子?” “正是。”兵卒略微弯着腰回答,小太监个子矮一点,他不敢俯视他。 “那就跟我进来吧。” 柳庭深一直沉默不语,跟着小太监入内,帐子内比外面凉快多了,正中央的香炉熏艾草,冒出丝丝缕缕白烟。 “王爷,人到了。”小顺子声音轻柔体贴,带着一丝讨好,与刚才颐指气使的模样大相径庭。 “嗯。”那人背对他挥挥手,小太监得了示意,悄声退下。 光是看背影,柳庭深就已经认出人了,春水盈盈的眼眸快速闪过一丝恨意。 随着那人转身过来之后又急忙收敛神态,双拳紧握。 谢元衡手上拿着一枚质地上好的茶晶石。 打量了一会儿柳庭深之后,才确认这是昔日那个引万人空巷的状元郎。 嗤笑着说:“柳庭深,陆宛来岭南找你了。” 第35章 见面 谢元衡已经抵达岭南一天了,裴明珠这一行人还在半路。 实在是老黄牛太慢了,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倒是陆宛看遍了各类风光,欢喜不已。 在密林的时候,裴明珠不小心被一根带刺的藤蔓勾了手背,顿时刺痛袭来,随后是一阵酥麻感,渐渐疲软无力。 大牛告诉她,这是麻姑藤,刺上有毒性,他们喜欢采了丢进陷阱里麻痹猎物。 不过就是大约会麻一天左右,不会致命。 陆宛又学到了,好奇地看着那根藤蔓研究。 于是裴明珠拖着麻手走了一天之后,才渐渐恢复知觉。 此时,大牛用自己的弓弩对准一只野鸡,“咻”地一声。 那只半飞的野鸡落地,陆宛跑去捡起来,抽出箭还给大牛。 大牛擦擦上面的血,装回弓弩上,继续猎野物。 他为人很热情,路上听闻她们二人是附近李子村的媳妇,就开始一路攀谈。 从村口的那棵有些年头的李子树,到村尾的小河,谈他小时候怎么爬树摸鱼的,然后又谈到小时候喜欢跟谁打架。 李子村她们二人曾去借宿过,不过她们当时的人设是来自三里地外的堡子村媳妇,去横州的百香镇投奔发达亲戚。 这一路她们身份多变到满腹诗书的陆宛都记不住了。 此时她也没说话,就交给明珠解决就好。 “哦,原来是那个王铁柱啊,那人最坏了,不过,没有我男人坏,我男人在村里老是欺男霸女,我看不惯他的恶行嘛,这才赶紧把人送走。” 裴明珠如是说。 大牛蹙眉问:“明珠姐,你男人是哪个?” “我男人就是那个叫王二狗的酒鬼啊,你不认识吗?”裴明珠认真发问。 大牛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这个恶霸了? 裴明珠随后又“哦”了一声,好似想起什么。 继续说:“我们是刚从镇上搬回来的,还不到半年,镇上的店开不下去,关门了,你不认识也正常,不过他是村头李二虎的堂叔的侄子,李二虎你认识不?” 大牛终于听到一个认识的人,“‘哦”了一声。 不过人家的亲戚关系他倒是不太懂,心里已经认定这两人的确是李子村的新媳妇。 李二虎是她们路过李子村投奔一户人家的孙子,这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和十五六岁的孙子,儿子和媳妇在镇上做工。 反正她们走这一路就再也不会见面了,胡诌来胡诌去,露馅了也没什么。 一番攀谈之下,裴明珠打算买下他的弓弩。 “大牛啊,你不知道,我听说岭南最是危险咯,需要点武器保平安,你这个弓弩是不是自己做的?姐姐我一看就喜欢,十文钱卖给我行不行?” 裴明珠又是夸又是吹,把大牛哄得黑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最后以十五文钱的价格成交了。 这是他自己做的,卖了一个还能做,明珠姐说他手艺好,以后可以做木匠。 内心乐滋滋,他以后的确打算做木匠,没想到有人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来他有这个天分。 …… 他们终于抵达三不管地带,大牛有一位堂姐嫁入某个部落,他来探过几次亲,所以才被举荐成引路人。 部落排外,除非嫁入或者入赘才能进入。 裴明珠之前说的是她们会进入岭南,将弓弩钱还有向导费给他之后,在岔口辞别。 大牛去部落里面看望堂姐。 裴明珠她们继续向三角地带的边沿走去,贴近横州方向。 靠近人群聚集的地方野兽少。 按着地图可以看到附近有一条大裂谷的分支,当时抄得太急,笔画有点粗。 不知大小如何,她得去看看合不合适做交易地点。 她带着陆宛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俯瞰下面的一条河,像一片大地裂成两半。 内心暗暗点头,这位置用来交易不错。 她们找了一处密林停歇,一路走过来,看见这边房子样式都是架在树上,然后用茅草点缀,她打算入乡随俗,与陆宛一起扎一个。 寻了很久才寻到三棵靠得比较近的树,大约在两米的地方树就分叉生长了,适合架上柱子。 不得不说,羽林卫的佩剑真是好用。 一路上裴明珠都用粗布包起来,没事的时候就拿来做拄杖攀山越岭。 她不敢露出来,怕影响出行,实在是剑鞘太华丽了,甚至剑柄还镶一颗红宝石。 皇帝的贴身保镖就是有排头。 她拔出剑,一剑就削断了一根竹子,她负责砍,陆宛负责把竹子拖回去。 砍得差不多了,还缺遮盖的东西。 她找到一种叶片较大的矮树,没见过,但是叶片大又茂密,遮挡力度强。 她砍了几根就拖回去了。 裴明珠在地上的沙土画了大致的构建图,陆宛就明白要怎么做。 她有随身匕首,此时已经把攀登上去的梯子做好,就是有点不结实。 裴明珠一提,整个梯子就散架了。 一时哭笑不得。 陆宛涨红了脸,“我再做一个。” 裴明珠先把三角的支撑的架子搭起来。 她选了竹子最老那一部分砍下来,先搭一个三角形。 把竹子削成两半,摊在支架上,然后用藤蔓捆住,底座就做好了。 竹屋的屋顶也是如此做法,到了三面竹墙的时候,她就跳下去,在地面做好了再捆上去。 不得不说,这把剑就跟削铁如泥似的。 经历从朝阳初升的东边斜挂到霞光漫天的黄昏,她们才把屋子简略做好。 三角形的小竹屋顶上除了绑竹片,还盖了很多树叶遮挡露水,但是三面没有,她们实在太累,陆宛手上全是细碎的小伤口,无暇再弄三面屋壁。 树上竹屋陆宛很喜欢,她与裴明珠坐在屋子出口的边沿透过树梢缝隙看星星。 两双腿惬意地晃动,惊走了飞过的萤火虫,不知不觉,林间萦绕点点萤火,犹如夜空中的会动星星。 这一路虽然辛苦,但很值。 她很快就要见到三郎了。 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人,眼睛顿时蒙上一层雾气。 不一会儿就小声啜泣起来。 裴明珠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拍着她的后背。 凉爽的夜间微风阵阵,虫鸣啾唧。 接下来她们花了三天时间的准备,是时候该和谢元衡见面了。 …… 夜色笼罩大地,头顶的明月似一盏孤灯,洒下冷冷的光华,为夜间行走的人照亮前方。 一片营地驻扎在横州与岭南中间,负责边防巡视。 主要重点是监视对面部落动向。 夜幕时分的营地静悄悄,唯有兵卒行走的铁甲碰撞声响起。 咻地一声,一支箭绑着一封信射中旗杆,尾翼不停上下颤动,带出微鸣。 值守的兵卒起先是一惊,随后提起长枪做防御状,见左右四下无异动。 一人跑去取下信,看了上面的留款之后,走向一个营帐。 这个营帐内住着一位大人物,平时出行都是由营长陪同,等闲靠近不得。 此时正有两位黑衣护卫犹如门神守在门口。 刚来的时候营里兄弟手痒,请教了年纪最小的一个,结果被打趴下一个小队。 他们不敢再轻视这些权贵的护卫。 兵卒上前高亢喊道:“报!营外发现一封信。” 其中一人接了信,挥手示意他下去,就转身进营帐里。 帐内烛火噼啪一声,晃了一下。 谢元衡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 “王爷,有信来了。” 谢元衡放下书,露出那张白面,此时神态悠闲。 他放下书,伸手接过来。 黑衣男子双手奉上。 他拆开信之后,看见信上的字迹就淡然地笑了一下。 黑衣男子在旁挑灯花,不明所以侧目一眼,把蜡烛挑明亮,端上桌案后,悄声退下。 信上裴明珠约他到林中栈道一谈。 不知这个女人又要搞什么鬼把戏,他如今胜券在握,已经不会轻易被她挑起怒火了。 明日便去看一看,她还能蹦跶出什么花样。 …… 清晨的林中鸟鸣此起彼伏,空气清新湿润,抬头仰望天空一碧如洗。 灿烂的阳光从密密的树叶缝隙间投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绚丽的光柱,将笼罩轻纱般薄雾的林荫带来一片光明。 在密林中有一条波涛滚滚的河,河的两侧似被刀削一般,两壁深达三十余米,底下就是湍流不息的急浪。 两岸相隔大约五十米,中间有绳子搭建的木桥,以供通行。 裴明珠早早就站在这里,此时太阳斜着照射在她身上,浑身暖洋洋。 谢元衡带两个羽林卫到达此处的时候,就看到这幅景象,运足目力,细看对岸的人,神态松散惬意,好似很喜欢这阳光。 但他站在林子投下的阴翳中,只感觉到一片湿润凉爽。 看见人来了,裴明珠拿出蝎子符在手上反复上下抛,腰间佩羽林卫专属的薄剑,嘴角有一抹笑。 “谢元衡,好久不见。” 身后的两个羽林卫看见了蝎子符和佩剑,顿时面色紧绷,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忿。 但王爷没说话,他们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找本王来,有何事?” 裴明珠觉得底下的河水太大声,她走近木桥边沿。 大声说:“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带柳三郎过来,我就把蝎子符和佩剑还给你,你也不希望,在你废掉这块令符之前,被我握在手里为非作歹吧?” 裴明珠想了想,继续威胁道:“之前的二百五只是一点提醒,我还能拿着它去做更过分的事情,不是吗?”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坏主意,笑意更深了。 谢元衡双手背在身后,指腹捻磨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本王准了。” 裴明珠撇撇嘴,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在装格调。 “我还有一事问你。” 谢元衡情绪始终平静,闻言,狭长的眼眸微微一挑,“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杀我?”裴明珠还是问出口了,尾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很快她压下情绪。 “本王为何杀你,你不知道?”谢元衡淡淡道。 “我不知道!” 谢元衡这话说的她罪有应得似的。 谢元衡意有所指道:“你不记得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了?” “我记得,你说封我为侧妃。” 谢元衡眼眸微眯,再问:“还有呢?” “你说回去就册封,还要送我一堆金银珠宝。”裴明珠努力回想。 谢元衡敛眉思索,难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何逃跑?”他下意识发问。 “我不喜欢后院、不喜欢被困着,我要自由!” 说到最后,嗓音扩大,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山谷。 谢元衡蹙眉,就因为这个? 他不明白,之前的裴明珠分明很喜欢那些钱财,为何会为了所谓的乡野自由放弃富贵生活,粗茶淡饭如何比得过锦衣玉食?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这一次,裴明珠问得很认真,字字铿锵。 谢元衡轻哼一声,不过一女子,何必与她解释那么多,直言道:“姬妾之命,蝼蚁也,你不安分就该杀!” 一股冰凉的涩麻自脚底袭上来,流遍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到心脏,浑身起了一层冷汗,握紧剑的手微微打滑。 “好!我记住了。” 裴明珠再叮嘱一遍:“明日这个时候,记得带柳三郎来。” 说完,裴明珠转身要走。 一侧的羽林卫问了一声。“王爷?” 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谢元衡点头,那个羽林卫拔剑冲过去,细看之下,他运了内力,脚尖轻轻一抵在木板上就飞快掠过去。 裴明珠听见动静,回眸一顾。 那个羽林卫带着一股杀气裹挟而来,人已经走到了木桥中间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他脚底下的木板碎裂,整个人骤然落下去,他惊呼一声。 眼疾手快单手勾住了一旁的木桥绳子,人晃悠悠地挂在桥上。 两片碎裂的木板掉入一泻千里的河水中,随后漂浮在水面上,顷刻就被冲远。 他从桥底上看见前方的木板都被割出一条缺口,仅有拇指左右的长度是连着的,细微的口子散出一片薄薄的阳光。 差一点,他就葬送在这湍急的河流中了,内心一阵后怕,抬眸看向远处的女子。 阳光洒在身上,她露出一抹如春光灿烂的笑容,眉眼皆是狡黠,很快隐入灌木丛中。 第36章 按下暗扣 裴明珠走后。 挂在桥下的羽林卫这才凝聚内力,一个翻身回到了木板上,刚经历死里逃生的险境,此时心有余悸。 他吐出一口气,展恒死得不冤。 快步在宣王面前跪下,“属下无能,请问王爷治罪。” 谢元衡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嗯了一声。 “回去领五板子。” 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谢元衡转身离去。 其余人讶异,跪在地上的羽林卫也惊诧,就这么点板子? 谢元衡见人还没站起来,停顿脚步,偏头问:“怎么?不够?” 那个羽林卫连忙笑道:“够够够,多谢王爷开恩。” 他们只是疑惑,最近的王爷似乎变得宽容许多。 …… 裴明珠攀过几个山头,为了防止跟踪,她又绕了两圈才回到临时搭建的树上竹屋。 见陆宛正拖着几根树枝回来。 这个小屋太简陋,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漏风。 这三天她们准备很多事宜,无暇管竹屋。 今日有空,裴明珠也加入修缮,她们将树枝折了绑在三面竹壁上,挡住竹缝。 忙了一会儿,底面也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躺下去不会被竹子咯到,她们睡觉也不会印出柱状红痕了。 匆忙吃过干粮之后,裴明珠就闻着树叶的清香睡着了。 昨天她太累了,一个人将桥上的木板一片片切割,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她只割了一半的木板就停下了。 兵不厌诈。 太靠近岸边会被对面观察到,先真后假才容易引人上钩。 陆宛也准备午休,林间湿润凉爽,大树每一片叶子都被风轻揉着,耳边伴着风声、鸟声、簌簌声。 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状元游街引来一片人潮,大街上人们摩肩接踵,争相要看热闹。 听闻这次的状元年轻俊朗,这条大街全被红粉佳人围了起来。 连空气都是甜香的脂粉味。 很快游街的队伍就来了。 远远听到锣鼓声,激动的尖叫声就响起来。 远远一瞧,状元郎果真如传说中的俊朗儒雅,一表人才。 帕子如雪花纷纷落下,身后两位过了而立之年的榜眼、探花就颇受冷落。 谁叫他们已经成亲有子了呢。 眼看着柳庭深快要被帕子淹没了,他们特意将马放慢了一点,隔开一段距离。 有些福气不是那么好享的。 柳庭深被四面投来的鲜花砸得帽子都歪了,他扶正帽子之后,有人学古人雅举,掷来一颗橘子。 他快速闪开,橘子砸到探花身上,衣服湿了一片,引发一阵嬉笑。 柳庭深拱手笑道:“伯夷兄,大吉大利!” 探花听了开心大笑,拱手回道:“承君吉言。” 本就是俊逸儒雅的人,这一笑更添几分似春日暖阳,蕴藉风流。 在场女子的目光都被柳庭深吸引,越来越多的鲜花和手帕、香囊扔下去。 但他不置一顾,策马前行。 陆宛坐在窗边,支着下巴轻哼一声。 待他来到楼下时,随意一丢,也不指望他能在人群中看见自己。 那绣着杏花的手帕被风一吹,在半空打了个圈,稳稳落在柳庭深的手上。 满是笑意的眼眸看上来,温柔得令人溺毙在那春水盈盈的眼波中。 一抹粉红爬上陆宛耳廓,她局促地移开目光。 柳庭深将帕子折起来藏进袖中,又看了她几眼,继续驱马前行,周围声音嘈杂,有人尖叫、有人不满地质问那手帕是谁的。 但陆宛什么都没听见,只听到心脏砰砰声,快要跳出来跟随那道俊雅的背影一起走。 春花烂漫,山岚水影。 柳庭深带陆宛游湖赏花,登上种满杏花的湖岸,他做了一个花环戴在陆宛头上。 轻轻地拉着她的手,似怕把人惊走了。 “阿宛,杏花开了,和我成亲吧?”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中了状元,在朝中授职,你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陆宛浅笑着:“好。” 这是一个美梦,昏睡的陆宛醒来,嘴角都是微翘的。 越靠近岭南,她的心就越是雀跃。 此时已是日头偏西,裴明珠砍了木棍回来,准备替换桥上那些被她弄坏的木板。 她们没有工具去锯一整片的木板,只好用木棍代替。 大约有手腕粗的木棍砍成一段又一段,用藤蔓绑起来,七根连成一片。 陆宛也下来帮忙,她眉眼温柔,看着很是开心。 做完这些东西之后,裴明珠把明天的计划细细说来。 陆宛一边听,一边点头,认真记在心里。 此时太阳已落山,灰青色夜幕中疏星点点;刚升起的半圆月挂在远处的弯曲的山尖上,晚霞倔强不肯落幕,在天际撒下一片绯红的火光。 一半天色还在发亮,暮色渐浓,夜悄悄降临,将那片光挤下去。 二人围着火堆继续谈明天的行动,希望一切顺利吧。 她们此时有不安、有担忧,还有隐隐的期待,但成败在此一举,不是被捉,就是逍遥遁去。 陆宛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一颗心飘忽着七上八下,情绪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跟变脸似的。 裴明珠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天是最关键、也是最后一次行动,她必须要成功。 二人此时无话,但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山风吹拂火光摇曳,她们的脸被照得忽明忽暗。 一只萤火虫飞累了,停在裴明珠的肩膀上,她侧头轻轻一吹,萤火虫扇动翅膀飞远了。 …… 第二日,裴明珠和陆宛早早等在此处。 终于等来了谢元衡。 对面的人从林子深处出来,身后带着八名羽林卫。 看样子准备得很齐全。 她们脚下堆着用藤蔓绑着木棍连片。 谢元衡站到对面的岸边,“人我已经带来了,怎么交易?” 陆宛急得探头张望,“三郎、三郎!” 她迫不及待呼唤,可对面只有九人,没一个是柳三郎。 “柳三郎在哪里?”裴明珠见状,质问。 谢元衡拍拍手,“出来吧。” 一个穿着灰扑扑宽大衣袍的人自树干后缓慢走出来,身形又高又瘦,乱糟糟的头发与胡须遮住面容。 随着走动,脚下的镣铐发出碰撞声。 裴明珠向陆宛投去怀疑的目光,她没接收到,带着哭腔喊:“三郎,三郎!我在这里。” 这一路,她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吃了此生从未吃过的苦,受了许多伤,有时在寒风刺骨的野外醒来,惊惧和惶恐溢满心间。 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早已不自觉泪流满面。 裴明珠见状,也不用等她确认了,应该是本人吧。 “谢元衡,我把东西带过去,你把人带过来,我们在桥头交换,我只要你带,别人不许过来!” 其余羽林卫大惊,纷纷阻拦,“王爷不可!” 尤其是昨日中了圈套的那个,担忧道:“王爷,还是让柳三郎自己去吧。” 若是让他单独去了,裴明珠拉着人跑直接怎么办? 谢元衡想了想,回答裴明珠:“可以。” 羽林卫们面色一凝,昨日留了人在这附近看守,虽然不能渡过桥去,但主要是为了防止这女人耍什么心机。 昨夜一夜无事,应当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展恒的死一直萦绕在他们心间,生怕王爷脚下有圈套。 一边担忧地握紧剑柄、注视王爷,一边盯着裴明珠,防止她有什么动作。 裴明珠一边踢掉切了口子的木板,一边把编好的木棍片替换上去。 每往前一步,她就踢飞一个木板,换上坚固的木棍片,她们绑得很结实,两侧的藤蔓绕了八圈,粗糙的藤结卡在两侧的绳子上,踩着很稳固。 随着裴明珠继续往前。 谢元衡也走回去,一手抓着柳三郎的手臂,押着他慢慢向前。 到了中央的时候,裴明珠不必再换,踩着完好的木板毫无畏惧上前。 知道对方在提防自己,她特意一手拿着蝎子符、一手持佩剑高高捧着,诚意满满。 谢元衡推着柳三郎向前,越走近,越觉得这个柳三郎过得真惨,整个人跟深山野人似的。 透过茂密的发丝,裴明珠看见那双闪躲的眼睛,内心一慌,脚步缓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双方差了十米左右,裴明珠催促道:“走快点。” 她快要走到桥边沿了。 双方距离只差了四米左右。 裴明珠的手忽然往后,所有人都在警惕她的动作。 没人警觉到树梢落下一个藤蔓编织的巨网,将谢元衡和柳三郎困住,随后一拢,将二人吊起来。 远处的羽林卫要冲上来,裴明珠拿出藏在身后的弓弩,对准谢元衡。 “箭上涂了断肠草,再过来我就放箭,有本事一起死!”裴明珠厉声呵斥。 闻言,羽林卫连忙停下脚步,有几个太着急停下,脚下的靴子拉出一个滑铲,把草地铲秃了一小节。 一人恼恨地说:“裴夫人!你快放了王爷!” 他们踌躇不敢上前。 裴明珠威胁道:“后退,全部后退。” 雕虫小技!在网里面的谢元衡冷哼一声,本想运内力撕碎这张网,却感觉身体越来越麻,越是运内力,越觉体虚。 他的手臂被藤蔓上的刺扎破,轻轻按了一下,只有一点点刺痛,但很快就感觉不到了,这藤蔓有问题! 与他一起被困的柳三郎挣扎了一会儿就不挣扎了,渐渐软下来。 凌乱的头发左右散开一条发线,露出那张方长脸。 这是他特意找了个会武艺的兵卒假扮的,没想到裴明珠竟然会识破。 裴明珠曾经在陆宛的房内见过一张画像。 画上的男子身着飘逸青衫,手上拿一个花环给月白衣衫的女子戴上,那一双春水盈盈的眼眸温柔极了,让她见之不忘。 虽然没看见脸,但是刚才瞧见那双眼,就知道不是他。 “柳三郎在哪里?把他交出来!” 裴明珠警告道。 谢元衡在藤蔓网里一直被刺扎,身子越来越疲软。 “去把柳三郎带过来。”他有气无力道。 虽然被摆了一道,但他没力气羞恼。 一个羽林卫连忙转身离去,其余人忧心忡忡。 远处的陆宛紧张又害怕,隔得太远,她一看见身形相似就着急了。 差点害了明珠,她此时焦心不已。 刚才她们一到这里,明珠就告诉她,这里有两根绳子,当她开始摸后背藏着的弓弩时,就要斩断左侧的绳子,然后立刻砍右边的绳子。 刚才的所有人都在盯着明珠,没人注意她。 刚砍断左侧的绳子,巨网就把宣王和三郎困住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砍断第二根绳子,眼见绳子松了之后,对岸附近有一块巨石落下峭壁,往河水里滚。 但是巨石绑住一根绳,尽头那一端连着巨网,把二人吊起来,巨石也停悬在峭壁半空。 听见明珠的话,才知道网里面不是三郎。 她刚才犹豫了一下,幸而砍下去了,否则她要愧疚一辈子。 眼见对面快马行来两人,羽林卫拖着一个青衣男子下来,那人高高瘦瘦,头发用木簪束起来,肌肤有些蜡黄。 人越走近,越看清对方的容貌。 “三郎!” 陆宛大喊。 她想冲上桥,可是明珠叮嘱她不能过去,脚步后退几步,她不能拖累她。 柳庭深听到声音,身子一颤,本就如春水般的眼眸更加湿润。 欲要抬脚上去,被前方的羽林卫用剑拦住。 “裴夫人,还请你放了王爷。” “把人放过来,我得了人,自然会放人。” 她再次催促:“快点,我手酸了,要是拿不稳,按了下去,那就别怪我了!” 执弓弩的手晃了晃,吓得羽林卫们心脏要跳出喉咙。 立刻催促柳庭深赶紧过去。 柳庭深快步走过去,经过裴明珠时,他双手作揖,感激道:“多谢姑娘。” 裴明珠急着催他:“快点走!别磨蹭了。” 柳庭深也不说话,几步上了桥。 裴明珠也慢慢后退,手上的弓弩一直对准谢元衡。 但是似乎忘记了什么,羽林卫提醒她:“夫人,蝎子符和佩剑留下。” 裴明珠勾起一抹天真的笑容。 “谢元衡,忘了告诉你。” “柳庭深我要了,佩剑我要了,蝎子符,我也要了!” 她执箭尖对准谢元衡,眼眸闪过一丝凶光。 “而你……” 她的指腹慢慢按上暗扣,细细摩挲上面的木纹。 第37章 射出一箭 “而你……后会无期,谢元衡。” 裴明珠射出一箭。 “王爷!” 羽林卫们目眦欲裂,此行他们以保护王爷为己任。 若是王爷死了,他们必定陪葬! 眼前画面好似慢放,那支利箭带着一股杀气袭来。 先是射断了一根藤蔓,而后险险擦着谢元衡的脖子越过去,射断另一根藤蔓。 稳稳扎入后方的树干上。 箭尾轻微颤动出一片虚影,发出嗡鸣。 羽林卫们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元衡刚才也瞳孔微微放大,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带着凌厉的杀气。 不一会儿,藤蔓断了,巨网破了口,里面的人掉出来。 谢元衡打了个滚,半跪着稳住身形,他浑身都麻了,动作僵硬。 峭壁上的巨石失去了平衡,拖着那张巨网落入滚滚江浪中,拍击出一片水花。 羽林卫们赶上来。 裴明珠转身逃跑,跑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微微偏头笑着说: “哦~忘了告诉你,箭上没有涂断肠草,骗你的!” 谢元衡远远地看见,那张笑盈盈的脸上满是野性与生机活力。 灵俏狡黠的人很快跑远,羽林卫将他扶起来,有人执剑追过去。 裴明珠早已跑到对面的岸边,听到踩踏在木板上的声音,回头一看,眉眼满是得意之色。 她当即冷下脸,立刻抽出剑斩断桥绳。 羽林卫们惊骇! 连忙停下脚步跑回去。 可惜佩剑太锋利,四下就把那面的桥绳给斩断了。 断桥狠狠拍打在对面的峭壁上。 一时木屑四溅,碎裂的木板和棍子纷纷落入滔滔不绝的急流中。 两个冲在最前面羽林卫来不及跑回去,霎时坠落的失重感袭来。 一刹那间,他们都抓到桥绳,此时正在峭壁上摆钟一般来回摇摆,面色煞白。 …… 对岸,陆宛一时情怯,望着温柔笑着的柳庭深,踟蹰不敢靠近。 只是细细地打量他。 他瘦了,黑了,面颊清癯,但双眸一如既往没变,含着一波春水望着陆宛。 “阿宛,好久不见。” 闻言,陆宛这才流下两行清泪,冲上去抱着他的劲腰。 “三郎!” 柳庭深怜惜地抚摸她的秀发,眼睛湿润。 “别愣着了,赶紧跑!” 一道清脆的催促打碎这温情画面。 陆宛低头羞赧地笑着,“明珠,让你见笑了。” 柳庭深粗糙的大手握住陆宛的手,发觉她的手上很多细碎伤口。 眼中顿时充满心疼。 “阿宛,咱们走吧。” 裴明珠带着他们先是去远方的山脉绕了三圈,又去换个山绕两圈,才回到了树林竹屋。 …… 谢元衡被抬回营地的时候,浑身都在麻,军医是个长山羊胡的老头,此时正被小顺子拖拽着前行。 他们撩开帐帘入内,军医查看了一番,只有一些细碎的外伤。 但是人却一直麻痹没有感觉,心中明了。 “这是麻姑藤,是制作蒙汗药的药材,人被刺中了会麻痹感官,只需要过一日就能恢复知觉了,并无解药。” 闻言,左右皆是大松一口气。 谢元衡静静地躺在床上思考,因为整个身体都被麻痹住,面部做不出任何表情,否则此刻早该咬牙切齿冷着脸了。 他原本打算找一个武艺高强,身形相似的兵卒假扮柳庭深,待裴明珠靠近之后将人一网打尽。 为此,他还找了奇人模仿柳庭深易容,不说十分,至少也有八分像。 他不明白,裴明珠是怎么认出来的,她分明就没见过他!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远方的裴明珠和陆宛将柳庭深带回了树林竹屋。 山风在树叶中穿行,带起一阵簌簌声。 陆宛和柳庭深坐在一旁小声交谈。 陆宛依偎在他肩膀,讲述自己这一路如何辛苦劳累,千里迢迢来寻人。 柳庭深在旁轻声应和,顺着陆宛的话,问她吃的都是什么,住什么地方?害不害怕? 陆宛小声地一一回答。 裴明珠坐在大石子上,双手抱在胸前静静深思,复盘着这些天来的布局谋划。 第一天,在这里找好了地形利她的位置,就带陆宛扎了树林竹屋。 休息了一晚,精神满满地遍地找麻姑藤。 先前,大牛给她们讲了许多路上遇到的草木植物。 深山老林毒物真多。 那玩意儿麻得她一整天都僵着手臂,这感觉真棒,她准备让谢元衡也尝尝它的厉害,毕竟她亲身体验过了,效果很好。 她和陆宛即使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不免被扎好几次,僵着五指编好一张巨网之后,她立即把网安装在树梢上。 巨网的藤蔓带叶子,和树叶都是绿的。 哪怕看见了,也会觉得,是树梢被一团藤蔓缠绕在一起。 那张网总共有两根绳子操控,一根操控网的降落,绳子一路七拐八绕,藏在桥底下蜿蜒到对岸绑住,此举是为了方便陆宛远程操控。 第二根绳子打了个活结,只要稍微一拉,网口就会收缩吊起来,为此,需要比网里面的东西更重的力道才能拉起来。 陆宛体弱,拉不动。 于是她推了一块巨石,将网口连接的绳子绑在巨石上。 再用一根绳子做牵引,将巨石吊在岸边的位置。 一旦牵引绳断开,巨石失去阻力,就会往下滚,连带着拉紧另一根绳子将网口收拢起来。 她把巨石的牵引绳七拐八绕藏在桥底下,一路到对岸,放在另一根绳子的右侧。 当砍断左侧绳子,巨网会落下,再砍断右侧绳子,巨石滚下河去,扯紧绳子,将活结拉拢,巨网会被吊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她与陆宛都被麻了一整天。 第二天,她们还是麻的,她们躺在树上竹屋,听着外面鸟叫虫鸣,饿了一天,没人起得来。 两相对视,只有一阵无奈的自嘲。 一直休息到黄昏时分,才恢复感知。 第三天,她去把桥上的前一半木板切割了,夜晚时分,写了一封信给谢元衡约他见面,她不喜欢误会别人,若是其中有隐情还是当面问清比较好。 问完之后,她觉得不必留情了。 要走时,一个羽林卫追来,前有巨网,后有断木,他们以为自己是来白送人头的吗? 笑话。 那个羽林卫踩了她切割的木板,摔下去抓住了她布置好的绳子,吓了她一跳,幸好没发现其中隐情。 她匆匆丢下一个嘲讽的笑容就走了。 她根本不怕他们过桥来,真来了,她还有好多诡……哦不,还有好多妙计,至于用不用得到,还难说。 这一片三不管地带是属部落活动区,部落排外,官府的人一旦入内也只会加剧两边矛盾,她们是大牛带进来的,才不会受到攻击。 当天夜晚,她悄悄回去看了一下自己的布局有没有被破坏,见对岸有人影徘徊巡视。 陷阱是她前三天早就布下,现在才防备已经晚了。 确认巨石和绳子无恙,她隐入灌木丛离去。 第四天,他们终于正式见面了,她拿着蝎子符和佩剑一路向前,目的是引谢元衡走入巨网的包围圈内。 至于柳庭深是真是假,她不在意。 第一眼看出那是假的柳庭深之后,她佯装不知,继续向前。 不管来的是真是假,那张巨网必定会落下。 因为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谢元衡! 而不是柳庭深。 擒贼先擒王,抓了谢元衡,想要一百个柳庭深都会有人弄来。 她才不会真的把蝎子符和佩剑交出去,自己都没咋用,怎么可能还去慷慨换人。 柳庭深到手之后。 她就迅速撤退,主要目的还是给谢元衡一个教训,为自己报仇。 没下杀手,因为她是个遵纪守法的人。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 谢元衡躺在床上昏睡,偶尔说一些听不清的胡话。 王爷午间刚回来的时候精神尚好,此时却有些低烧。 小顺子急得来回踱步。 去找随行军医的人还没回来。 梦境中,谢元衡回到了五岁那年。 那时,他还是个活泼的皇子,有阿娘疼爱,虽然那些讨厌的女人总说阿娘位分低,但阿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她会给自己做糕点吃,衣服破了帮他缝,晚上睡觉给他唱歌谣。 温柔极了。 父皇偶尔也会来看他,但是说不了几句话皇后娘娘就心口痛了,她的毛病总是好不了,也不知那么多宫廷御医怎么当差的? 他没什么玩具,那天,阿娘给他雕了个木人,栩栩如生,他喜欢极了,到处炫耀。 四哥也喜欢,他抢走了他的玩具。 然后他追上去抢回来,不小心就把四哥推倒了。 在所有人里,父皇最喜欢四哥,四哥聪明机灵讨人喜欢。 父皇罚他打手板。 阿娘一直哭着给他抹药。 她说:“再吃点糕糕就不疼了,对不对?” 那时他很开心,“我还要吃莲子羹。” 于是阿娘就去蓬莱湖里面采,阿娘会划船,还会唱曲,十分好听。 他找个木盆坐在里面,两只手拨弄清水,学阿娘划船。 他藏入荷花丛中,等着阿娘来采莲子时吓她一跳。 另一条小船缓缓靠近,皇后宫里的采青嬷嬷和一个不认识的太监带着一众小太监靠近阿娘。 “皇后娘娘说您教子不严,要赐死您。”采青嬷嬷说话声响起。 荷叶摇晃,遮住他的视线,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双充满绝望与无助的凤眸。 “不要,不要!” 身后的小太监按着阿娘的头往水里按。 阿娘挣扎着抬起头,浑身湿漉漉地望向他。 “不要,不要。” 眼中满是哀求。 他知道是让他不要出来,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声音,但却早已泪流满面。 眼睁睁看着阿娘漂浮在湖面上。 就因为他把自己的玩具抢回来,推了一下四哥,他们就要把自己的阿娘害死! 自此,午夜梦回醒来时,他常在虚空中看见无数双清凌凌的凤眸充满悲伤与绝望。 报仇的欲望高涨。 一日,他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他的床头。 那人问他:“你想不想报仇?” 他笃定回答:“想!” 眼前的景象碎裂成无数块碎片,他伸手去抓,却被吸入一段记忆。 还是在藕花丛中,他坐在木盆里,看着那双清凌凌的凤眸充满绝望与悲伤。 被许多只大手往水里按。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从水里重新抬头时候,眼眸变得朝气蓬勃,充满野性与生机。 他拨开荷叶,看见“阿娘”抓着身侧的太监,一脚一个踹进湖里,小太监们哀嚎着在水里扑腾,最后她抓着采青嬷嬷往水里按。 做完这一切,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春风得意的灵俏笑容。 “后会无期,谢元衡。” 定睛一看,那张脸上有一片刀削般的疤痕,嘴角一颗大痣,脸颊满是雀斑。 他瞪大眼。 裴明珠! 阿娘的脸怎么会变成了裴明珠! 谢元衡身子一颤,骤然睁开眼大喊:“裴明珠!” 此时深夜寂寂,烛光点点,周围空无一人,更觉寂寥落寞。 …… 咻地一声,裴明珠射中了一只野鸡,她提回去交给柳庭深处理。 陆宛今日一直都黏在他身边,二人你侬我侬,衬得裴明珠十分碍眼。 她此时坐在竹屋出口,看了一眼地图。 此行主线任务是寻找迷雾异象,支线任务是救出柳庭深。 大贤地图的西南方位密林已经被她穿过一遍了,如今去往伽洛国的方位还有一大片林子。 要么她按就近原则先去那边逛一遍。 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要么去继续去东南、西北、还有东北方位再找一遍。 她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根本不知道回去的契机究竟是什么。 抬头看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 一层薄云笼罩在上,光点透过云层,就像磨砂的水晶丝绸,一粒粒银砂子点缀其中,光芒此起彼伏。 柳庭深早已烤好了野鸡,陆宛喊着:“明珠,鸡烤好了,快下来。” 裴明珠懒得踩梯子,一跃而下。 柳庭深撕下一大块鸡腿递给裴明珠。 “裴姑娘,多谢你一路上对阿宛的照顾。” 裴明珠笑着接过来:“不必客气,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 吃过晚饭,陆宛和柳庭深又黏在一起。 他们坐在草地上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 柳庭深偶尔附和几句。 几点萤火缭绕在他们周边。 她看着二人的背影,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也是时候分别了,她要去找回家的路,内心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做。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黑夜深沉,万籁俱寂,情人双双,时光静静流淌。 一夜安眠。 裴明珠觉得后半夜的时候,灵魂飘忽,起伏不定。 怕不是要生病了吧? 她困得无法睁开眼。 过了很久,感觉身下硬邦邦的。 那双覆盖她眼皮的无形之手终于撤走。 她慢慢醒来,见周围环境陌生,入眼就是古香古色的梨花黄木凳子。 眼花了?又穿越一遍了? 听得茶盏碰撞声,抬头看去。 谢元衡正抿一口茶,柳庭深站在他身旁。 “你终于醒了,裴、明、珠!” 第38章 休书 裴明珠本想跳起来立刻逃跑,却发现自己被绳子捆住,从双肩开始缠绕一路而下,在脚踝处打了个死结。 人一挣扎,就像扭动的蛆。 …… 这是有多怕她逃跑? 显而易见,柳庭深拿她和陆宛做投诚的敲门砖,攀上了谢元衡。 裴明珠本想破口大骂,发现自己的嘴被一块布堵住了。 她只能发出呜呜声,恶狠狠瞪着柳庭深。 骂得有多脏只有自己内心知道。 这种背叛的感觉不好受。 等死的滋味更不好受! 柳庭深还是一身青衫飘逸儒雅,清润的双眸毫无愧疚之意。 他温文尔雅地作揖:“对不住了,裴姑娘。” 声音不疾不徐,清隽温润,没有丝毫愧疚之感。 裴明珠瞪着他,又发出几声呜呜,面露凶光。 柳庭深置之不理,一拂衣袖离开了。 裴明珠扭着身子,坐起来,追着柳庭深的背影又是几声呜呜。 “别看他了,看看我。” 一道冷冽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裴明珠惊惧地回头,她记得,他是要杀她的! 谢元衡嘴角挂着浅薄的笑意,他站起来,走向裴明珠。 他走一步,裴明珠就支着腿将屁股往后挪一点。 直到后背抵达坚硬的墙面。 “你怕什么?”谢元衡蹲下来,阴恻恻的目光打量她。 他伸手摸了摸裴明珠的脸颊,而后挑起她的下巴,缓慢向下扣住她的脖子。 裴明珠身子一僵,恶狠狠盯着他。 哼!样子还挺凶。 昔日那些娇媚婉转,伏低做小的柔顺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裴明珠听得他冷哼一声。 嘴角的布就被他抽走了。 他恶狠狠地扣住裴明珠的下巴问:“裴明珠,你想活着,还是去死?” 裴明珠喘了几口气,缓一会,立即道:“我要活着!” …… 柳庭深推开一间简朴的屋子,他挥挥手,左右侍女全都悄声退下。 陆宛躺在床上还没醒。 粗糙黑瘦的大手轻柔抚摸她白嫩的脸颊。 一向泛着春水的眼眸幽黑得像无底深渊。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 从袖口拿出两封信,摊开放在床头。 最底下的一张纸露出一侧字迹:休书。 柳庭深站起来,静静地往外走去。 …… 时间回到谢元衡与柳庭深岭南初见。 “柳庭深,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害得你们柳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柳庭深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眸平静如水。 “一切都是罪臣罪有应得,罪臣不想过多追究,只想在此处忏悔过错,以求心安。” 谢元衡挑眉:“哦,你有什么过错?” 柳庭深一噎,双拳紧握不说话。 谢元衡嗤笑着。 “你也说不出来吧?” 继而走到柳庭深面前,盯着他的面庞,啧啧称道:“如今你这副模样,陆宛看了都嫌弃。” 平静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波痕。 “宣王,你到底要说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急。 “我的确想要陆宛。”他冷不丁来了一句话。 谢元衡言语间带着一丝挑衅,眼看着柳庭深渐渐幽深的眼眸,他继续说: “不过我想要陆宛有的是办法,不会明抢,你们柳家是康太傅动的手。” 柳庭深闻言,神态微凝:“什么意思?” “本王就从一开始慢慢说吧。” 谢元衡慢慢回忆,“我刚看见陆宛第一眼,就去打听她是谁,这风声被刑部侍郎崔成知道了,于是他构陷你入狱,百般拷打,要你休妻。” 柳庭深记得这回事,那日他还在与几位同僚商讨写公案的事情,崔成就来将他押走了。 “崔成是康太傅,康允的女婿。”谢元衡提醒。 柳庭深还是不太明白,“那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是太子帮你欺压我柳家!” 谢元衡笑了笑,“不,从一开始,你就恨错了人。” 他将手里的茶晶石扔到角落,拍拍手。 “后来我知道了陆宛的身份,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你父母就双双服毒自尽。” 闻言,柳庭深面色紧绷。 “这其中有人是为了讨好我、有人是为了对付我,他们共同促成了此事。你以为,这其中,只有我是罪魁祸首吗?”谢元衡发问。 柳庭深握紧拳头,微微发抖。 谢元衡看了柳庭深一眼,继续说,“直到你父母双亡,陆宛被博阳候送进我府中,我才第一次主动出手解决此事。” 谢元衡口气有些惋惜,“因为此事,我失去好几个得力的左膀右臂,损失惨重,甚至被父皇训斥,罚俸一年。” 那时,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所有别人替他揽下的罪行,毕竟人已经进了他的王府。 朝堂上,参奏他的本子如雪花飞到皇帝的桌案上。 实际上,他们巴不得促成此事,极力打压他。 事情闹大,他在雨夜跪了一晚,当老皇帝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 他只能用阿娘为自己开脱,他知道这么说,自己就会安全了。 果然老皇帝体谅了自己,下令将柳庭深流放,压下所有流言。 “你觉得我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虽然你流放岭南是我做的,但其他不是。”谢元衡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 “而是太子党羽康允及其余皇子党羽为了除去我的势力,推波助澜,顺势而为。” 柳庭深倒吸一口气,眼眶发红。 谢元衡继续下猛药,“你父母是他们害死的,你的家族是他们打压衰败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至少抹黑了我的名声,让我受到重创。” 柳庭深大受打击,原来,自己整个家族不过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谢元衡抓住柳庭深的失态间隙,继续追击:“让你父母双亡,家族凋敝的人里面,有太子的人,有二皇子、三皇子的人,甚至还有皇后的人!” 还未等柳庭深作出反应,他继续穷追猛打。 “你知不知道?太子监国了,皇帝缠绵病榻,一旦驾崩,太子就是下任君王,到时候康允就是国丈。” “你确定那时候,你还能扳倒他?”谢元衡向前一步。 “更何况,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甚至我还能帮你杀了老皇帝。” 声音越来越低,似带着一丝引诱。 “我只问你一句,真的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他慢慢走近柳庭深身侧,发出似魔鬼般的低吟:“我的过错可以弥补,让你重回朝堂,你的父母可是回不来了。你……想不想报仇?” 柳庭深摇摆不定,想了一会儿,“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谢元衡轻笑一声,“我想要陆宛和裴明珠。” “裴明珠是谁?”柳庭深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谢元衡拿出一包药粉放进他手心。 柳庭深严词道:“我还没说答应你!” “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会放你走,到时候,你选择与陆宛远走他乡,忘记所有恩怨情仇,逍遥一生,还是重回朝堂搅弄风云,报仇雪恨,都随你选择,我从不强迫人。”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帐子。 很快,有人来给他解开镣铐,他的脚下顿时一轻,转身看了一眼谢元衡离开的方向。 他捏紧手中的药粉,陷入深思。 后来的结果,不言而喻。 谢元衡自深夜醒来时,脖子还感受到箭簇上那抹冰凉的寒意。 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意。 时下女子大多温婉柔顺,知书达理,再不济还有皇后那般表面贞静淑雅、内里如毒蝎的恶妇。 他从未见过如此刁钻狡猾又智勇双全的女人。 既然她放他一马,那他也会放她一马。 假的柳庭深被识破,真的柳庭深防不胜防。 被她摆了一道,他并不是很生气,他还有柳庭深这条后手。 因为他知道,在柳庭深接下药粉那一刻,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想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女人。 既然她肚子里有那么多诡计,那就给她一个机会。 他的手伸不到别家内宅,平时女人的宴会交际他又不能参与,打探不得什么微末细节的消息。 姑且留她一命,让她替他对付皇后和太子妃。 他的王府也该有主事的人了。 老皇帝之前的绝子药吃多了,身子衰败,前些天他才收到太子监国的加急消息。 形势比人弱,那就放下所有恩怨任用贤才。 只要能得到那个位置,敌人也能成为友人。 外有柳庭深,内有裴明珠和陆宛。 也算是如虎添翼了。 他没想过她们愿不愿意,但彼此成为软肋的人,由不得她们不愿意。 …… 此时的裴明珠尚不知谢元衡对她有什么安排。 刚洗漱过后,就张开双臂任由侍女为她穿上繁复的衣服,梳了高髻。 新来的两个侍女脚步稳健,力气奇大无比。 刚刚一盆水快要打翻的时候,一个侍女动作快得出虚影,接住了木盆。 里面的水一滴不洒。 平时穿惯了简便的粗布麻衣,又穿回这种不利于行的宽衣博带长裙。 刚才行走了一会儿,她差点摔个狗吃屎。 她原本是要去看陆宛怎么样了。 结果药太猛了,陆宛长期奔波疲劳,身子弱遭不住,多睡了一会儿。 待到午间的时候,陆宛才慢慢醒来。 一醒来就看见床顶的鲛纱幔帐,她顿感不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简朴的屋子。 四下桌案皆无摆设,空荡荡的。 她起床开门,看见两个眼生的侍女恭敬道:“夫人醒了,奴婢这就去通知王爷。” 一个侍女脚步匆匆离去。 “王爷?” 她面色一白,她不是和明珠、三郎在一起吗? 怎么会到了这里? 正要跨步走出去,剩下的侍女拦住她。 “夫人,王爷有令,您不能出房门半步。” 陆宛慌了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谁把我送到这里了?”她内心极力不去想那个可能。 三郎、三郎怎么可能会背叛她? 侍女恭敬说:“禀夫人,奴婢叫翠兰,另一位是青兰,我们都是王爷派来侍奉您的。” “让开,我要出去!”她冷声道。 陆宛正要迈步出去,就被翠兰握住手腕,不知按到了哪里,浑身疲软下来。 这侍女会武功! 翠兰恭敬说:“夫人,奴婢建议您最好还是待在屋里不要出去的好,王爷自会来看您的。” 话毕,将陆宛推进房内,关上门。 陆宛拍打几下门,又用力拉了拉。 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她回到床坐下,五指微微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 她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才发现是疼的,这不是噩梦! 一时悲从中来,她好似连累明珠了。 整个人沮丧萎靡。 看见床头的两张信纸。 她捡起来一瞧,越看面色越白。 方正的纸遮住了她的面容,拿信的手微微发抖。 放下信时,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神色怔怔地,两行清泪不停落下,洇湿裙摆,留下几点深色痕迹。 她愣了好一会儿,忽觉下巴有股痒意,带着一丝微凉。 摸了一下,是一片冰凉的泪水。 整个人骤然昏倒在床。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一道急于奔跑的喘息声。 陆宛跑不动了,停下来左顾右盼。 啪地一声,一束光在她面前打下。 里面的少年和少女依偎在一起。 “阿宛,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少女幸福地笑着点头,“好,这是你说的,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啊!”陆宛大叫一声,继续奔跑向前。 啪地一声,又是一束光落在她面前。 男子带着女子挖坑埋酒。 “以后每年秋天,咱们都要一起埋下一坛桂花酒。来年挖出来一起喝。” 女子笑着点头,“年年复年年,岁岁常相守。” 陆宛尖叫一声跑开。 随后又是一道光落下。 男子用杏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女子头上。 “阿宛,杏花开了,我们成亲吧。” 陆宛哭喊着继续往前跑,这一次她没有停下,周围打下密密麻麻的光圈,光圈里有不同景象。 其中一个光圈内,一对新人正在对拜。 有人高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一身红衣的男子抱起身着嫁衣与盖头的新娘,笑得春光灿烂。 光圈中,大着肚子的女子依偎在男子怀里。 光圈中,男子拘谨地抱着孩子,“阿宛,孩子尿在我身上了。” 光圈中,青衣男子神秘笑着,“阿宛,猜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阿宛,来坐秋千。” “阿宛,尝尝我做的菜。” “阿宛,你别捉弄我。” “阿宛,快来洗脚。” “阿宛,你心情不佳,咱们去游湖吧。” “啊!不要过来。”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魔咒回响在耳畔,陆宛尖叫着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蹲下来嚎啕大哭。 密密麻麻的光圈消失,里面的景象也随之湮灭。 一束光啪地一声落在她身上。 四周黑漆漆,唯有她身上打着光。 四周也静悄悄,独余一片女子悲泣。 第39章 春香之死 陆宛病了。 从岭南回到梁州的路上一直病恹恹的,反复醒来又昏迷。 她两颊凹陷,面容清癯,眼中皆是灰败。 整个人瘦了不少,马车晃悠悠,靠在车壁上的人也随之轻微晃动。 神态怔松,不知在想什么。 现下出了横州,正在去往安州的路上。 她之前的头发都剪了,梳不得高髻,侍女为她在脑后挽起一半青丝,加了假髻与假发遮掩脑后的短发。 一半发丝在披散在脑后,一缕青丝在身前。 换了个打扮,昔日的冰霜般冷傲减淡了,变得温婉许多。 宜兰和青兰坐在两侧默不作声守着她,个个都面无表情。 她们不在一个马车里,分开押送,由身侧的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女看守。 甚至吃东西都要人看着,防止人打碎碟子自尽。 另一个马车内,裴明珠看见身侧两个侍女紧张的模样,她有些怀疑,自己是这种容易轻生的人吗? 不过一时挫败,这又算得了什么? 小小伤心一阵子就好了,只要人活着,那就能静待下次逃跑良机。 当下姑且重新做小伏低,俯首受命, 先把人稳住了。 但如此严密的看守,令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她抬眸看着一眼不错盯着她的两个侍女,笑了笑。 二人不苟言笑,十分严肃,令她的热情消减不少。 “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裴明珠亲切地问。 “奴婢文兰。” “奴婢武兰。” 说完之后,二人不再言语,一言不发看着她。 “……” 一时寂静无声,整得她坐立不安。 裴明珠想了想,吩咐道:“一会儿半路停歇之后,我要去看陆夫人,你们去给我通禀一下。” 文兰阻止道:“夫人,王爷吩咐,这一路上不能让你们见面。” 自从醒来之后,一路行了五日,裴明珠再没见过陆宛,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但就是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半路休憩放风的时候也不见人下来。 裴明珠想了想,“去给我叫柳庭深过来。” 听得柳庭深的名字,武兰似乎脸颊染上一层粉,眼珠子也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争道:“奴婢这就去。” 武兰下了马车,过了一会儿,又跃回马车里,这下脸颊变得粉粉嫩嫩了。 裴明珠冷哼一声,这老登还真会迷惑小姑娘。 不一会儿,一道清隽温润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裴夫人,找柳某何事?”他暂时还没有官身,又脱离了罪身,只能以平民身份和她说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 显得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龌龊一样。 裴明珠撩开车帘,打量一下眼前的人,一贯的儒雅俊逸,骑在一匹大马上,与自己马车齐行。 她开门见山直接说:“我要见陆宛!” …… 裴明珠和柳庭深说了几句话,才得以上马车看陆宛。 刚撩开车帘,就见里面的人一张苍白的小脸病恹恹的。 裴明珠想起自己上次回家失败一路下梁州也是这副样子。 不过陆宛要严重得多。 人瘦了一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像潮了的面人,软趴趴靠在车壁陷入沉思。 看见她来了,才打起一丝精神,还没开口,眼泪就先落下。 裴明珠摆摆手,示意青兰、翠兰下去。 两人只是坐在外面车沿,看样子连她们说话内容也要听去。 裴明珠搂着陆宛,她由小声啜泣渐渐变得大哭,这几日不见裴明珠,她以为她记恨她,想开口致歉,却泣不成声,只是胡乱地哇哇哭着。 她也不说话,默默拍了拍陆宛的后背。 世间万物,情之一字最伤人,无情者大多贪婪,有情者亦多嗔痴,刚者易折,柔者摧心,红颜多为情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造化弄人。 待陆宛哭够了之后,裴明珠这才低声问她:“你恨他吗?” 陆宛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恨谁?”裴明珠问。 陆宛想了想,陷入迷茫。 裴明珠叹了一口气,“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人可以体弱,但意志不能弱,一旦你的灵魂虚弱,随便一颗石子都能将你打倒。” “那我该怎么办?明珠,我该怎么办?”陆宛又哭起来。 “你与柳庭深相识相知不过才四年,人生很漫长,这四年不过是你漫漫人生的一个小阶段,当不得什么大事,除非,你现在就不想活了?” 陆宛摇摇头,她舍不得孩子。 “你以前做过最困难的一件事是什么?”裴明珠问。 “八岁那年背千字文,没背下来,每天都挨板子。”陆宛靠在裴明珠肩膀喃喃道。 “那你现在背起来还会觉得难吗?” 陆宛摇摇头。 “那就是了,困难对于当时你来说是很难,但是只要过去了,回头再想,对如今的你不过是小事一桩,柳庭深也是,当你放下他,几年之后就会觉得,他也不过是千万男人中的一个。” 陆宛想了想,又哭着说:“明珠,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阿宛,你会做到的,总有一天,你会做到的。”裴明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马车窗帘撩开,裴明珠看见路边拢起的坟头有一株长得很高的野草,因为一片叶子上挂着一滴水珠就轻易被压弯了腰。 在日光下,叶尖上的水珠反射耀眼光芒,清风袭来,吹得整株草微微摇摆。 过了一会儿,水珠凝结得越来越大,反射光芒越来越亮。 很快,水珠悄然落下,渗入满是荒草的坟土中,而野草摆脱了压制,重新挺直身体。 …… 苍茫的大地上,一队人马缓缓前行,苍鹰翱翔在上方,发出一声鸣叫,很快隐入远方的蜿蜒青山中。 到了日暮黄昏时分,风尘仆仆的众人这才抵达城中驿馆。 这是一家她们来时曾经路过留宿的驿馆,不过她们此时带着轻纱帷帽,身着宽大的披风,被身侧两个侍女拱着前行。 裴明珠先上楼进入房间 。 陆宛则晚一点才能下马车,在楼上过道偶然遇见了一身青衫的柳庭深。 二人都顿住脚步。 隔着朦胧的帷帽轻纱,二人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只隐约窥见一点轮廓。 他看不见她消瘦落寞的病态。 她也看不见那双一贯含着春水的眼眸似一潭死水,幽黑深沉。 只顿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前行,谁也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差了两三步。 柳庭深这才作揖,声音温润清澈,却没有波澜,“见过陆夫人。” 陆宛身形一僵,没有回应,在侍女的搀扶下继续前行。 一滴犹如从坟头草落下的水珠划过柳庭深的手背,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柳庭深看了看划过手背的那条水痕,轻轻抚摸上去。 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二人背对着,离彼此越来越远。 无人再回头。 …… 驿馆最上面的三楼,灯火摇晃。 谢元衡坐在桌案前拆信,终于收到了盛康海传来的急报。 北方无事,也没有异动,那就是他误会裴明珠了。 又拆了一封信,京城来报太子监国之后,二皇子和三皇子私下动作不断,老皇帝还没死,就开始明着拉拢势力了。 更何况那是绝子药又不是毒药,哪儿那么轻易就倒下了,有几分故作病态的嫌疑。 只怕是之前找不到凶手,心有不甘,这次将计就计,隐在暗处看谁动作最多。 他冷哼一声,提笔写信吩咐京中的人给他们暗中使点绊子,让他们先打起来,自己远在梁州,正好离这旋涡离得远远地。 越往北上,天气越寒冷。 从薄衫到披风,再换到厚厚的棉衣狐裘。 外面的景色也从青葱翠绿到苍茫枯黄的野草,再转变为覆盖皑皑白雪的大地。 一路奔波,她们重回原点。 此时已经入夜,梁州的城池似黑夜中蛰伏的巨兽,远远一瞧,就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 城门打开,车队犹如进了巨兽的腹部。 很快,城门关紧,那行车队也消失在巨兽的嘴里。 路上静悄悄,家家户户都落灯睡下,街上只有马车辚辚声还有铁甲兵戈的碰撞声。 到了分岔路口时,谢元衡的华贵四驾马车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剩下的人回驿馆。 刚从北地回来的盛康海早早等候在大门口,长期夜以继日奔波劳碌,人瘦了一点,显得笑眯眯的时候挤起来的鱼尾纹更深了。 看见她们下了马车,连忙热情地迎上来。 “两位夫人回来了,这一路辛苦了。” 仿佛她们只是外出探亲归来一般,热切得不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裴明珠回应道:“劳烦盛总管等候多时,快回去休息吧。” “哪儿能啊,老奴还要领二位夫人下榻住处呢,之前的院子走水了,不能住人。” 盛康海解释道。 走水了? 天寒地冻怎么会走水? 走水是假,把她们分开看押才是真吧? 裴明珠内心明白,也配合着说:“那就烦请总管带路吧。” 盛康海先带裴明珠去一个小院子,里面打扫得很干净,就是有点空荡荡,檐下两对孤灯轻悠地晃着。 比原来的小了很多,一入门走几步就能进入堂屋。 陆宛则进到最里面的一个小院子,刚迈步入内,一个身影就扑了过来。 吓了陆宛一跳。 “姑娘,是我。” 细瞧之下才发现是梅香,不过浑身乱糟糟的,头发蓬松,穿着不够合身的新衣,手上有厚厚的冻疮,与之前的光鲜大相径庭。 陆宛诧异,她不是还了卖身契,将人交托给姑姑帮忙照看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宛下意识发问。 “奴婢刚到湖城,大姑奶奶看了你的信就收下了我们,还给我们安排差事,但是后来王爷派人来了,大姑奶奶就把我们连同马车一样不动地送回来。” 梅香啜泣道。 她的袖子有点短,手腕露出了红色的痕迹。 陆宛撸开她的袖子,见两只手臂上全都是伤,急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春香呢?” 闻言,梅香大哭着说:“春香被打死了。” 第40章 复仇 陆宛闻言,呼吸一窒,红着眼抓住梅香。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 梅香看了自己家姑娘身后的两个陌生侍女,静默了一会儿。 陆宛将她带入房中,这才一边哭、一边说起来。 在裴明珠和陆宛逃跑时,她们怕谢元衡降罪两个丫鬟,连带两个香一起逃跑。 陆宛将人安顿在姑姑家中,就和裴明珠离开了。 当谢元衡派遣兵卒上门搜查陆宛时,他们才知道原来陆宛逃跑了。 湖城守备怕惹上麻烦,催促自己的夫人赶紧将二人送回去。 两个香又重新落回谢元衡手里,她们被下令严刑拷打。 谢元衡急着去追人,早将二人抛之脑后。 兵卒们没问出裴陆二人的下落,继续拷打。 春香经受不住酷刑,被活活打死,他们怕惹来麻烦就不敢再动梅香,她这才得以活下来。 活下来的梅香也没有得到多好的待遇,被丢在在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直到陆宛回来了,她才能在寒冬中多了一件蔽体的新棉衣。 听完之后,陆宛泪如雨下,悲痛欲绝,她万万没想到哪怕做足了安排,还是无法避免牵连无辜之人。 陆宛心病加重,就此一病不起。 裴明珠被困在小院子十日,外面的风声她一点都听不到。 直到发现路过她门口往里面送吃食的盒子比自己大一圈,猜测必定多给陆宛送了些什么。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此时,她的凤仙花汁不够了,叫文兰出去多买几瓶。 文兰怕出什么事,自告奋勇帮她的指甲染上色。 裴明珠旁敲侧听问:“我看送去里面院子的食盒子比咱们大多了,怎么?你们是不是没尽心服侍我,让厨房的人区别对待了?” 文兰闻言,面色带着一丝惶恐。 “裴夫人何必妄自菲薄,您与陆夫人的吃食是一样的。” “哦?既然是一样,为啥她盒子比我大?”裴明珠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想……想来是厨房食盒不够,所以用了大的。”文兰支支吾吾。 她们平时只专心学武艺,接王爷赐下的任务,从未学过什么心术,面对裴明珠的质问,她很快露怯。 “我昨日在食盒上划了一道痕迹,今日就换了个新的,你跟我说不够?”裴明珠说到最后,语气带着微微质问。 实际上,她根本没划,不过是诈文兰而已。 文兰一惊,欲言又止,想了想,也只说出一句,“夫人,您就别问了。” “我如何不能问?我都被厨房区别对待了,待王爷回来了,我要去告状,你们服侍不当,导致厨房缺短我的吃食。” 裴明珠说得理直气壮,全然忘了她与谢元衡之间的龃龉。 文兰一听,心慌意乱,吞吞吐吐地说:“没有区别对待,是……陆夫人多喝一味药。” “什么药?”裴明珠顿时坐直身子。 文兰受不住逼问,小跑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哎呀,夫人您就别问了。” 过了一会儿,武兰进来,福了福身子,“夫人,奴婢来服侍您敷甲。” 平时看着两人都是冷着脸,但是文兰心思浅,好套话,武兰警戒心强,嘴巴跟上了锁一样。 很难从武兰嘴里打听到什么消息。 裴明珠不再与她聊天,静静地等着她将双手染上色。 内心陷入沉思,难道是陆宛之前的病还没好? 不能够吧?回到驿馆时她瞧了一下分明好多了。 直到第二日凌晨时分,天光熹微,黎明熄灭了灰青色苍穹中的星星。 门外一阵嘈杂的响声惊醒了裴明珠。 “快,走快点!陆夫人快不行了!” 小顺子催促一排带着药箱的大夫,他们自睡梦中被人叫醒,衣衫不整就被拉出来看病。 陆宛不行了? 裴明珠慌了神,只着一身里衫就匆匆跑出门。 今夜值守的是武兰,她很快在院门口拦住了裴明珠。 “夫人,请你回去!” “武兰,你让我过去,我要看看她怎么样了?”语气带着点着急。 武兰的铁臂一动不动,就这么横在裴明珠面前。 “夫人,您不是大夫,去了也只是添乱,做不得任何事,帮不了任何忙。” 武兰的话成功拦住了她的脚步。 裴明珠躺在床上一直到天彻底亮,又重新起来,在文兰的帮助下穿上了复杂的衣衫,梳了高髻,匆匆走向前院。 谢元衡此时刚起来,旁边的小顺子为他更衣,盛康海在旁为他一一讲述陆宛的病情。 “大夫说,陆夫人郁结于心,郁则百病生,当下最要紧的是解开陆夫人的心结。” 又是郁结于心?来时裴明珠因为自己不去救她而郁结于心,如今陆宛又是为何郁结于心? 难道是为了柳庭深? 谢元衡蹙眉疑惑,若是为了他,那也不至于到如今才郁结,早在岭南就该如此了。 他开口问:“是什么原由导致的?” 盛康海顿了一会儿,开口说:“陆夫人身边的丫鬟春香被底下的兵卒打死了,因此伤心欲绝。” 谢元衡想起来,他当时着急寻裴明珠求证北方的事,一怒之下叫人拷打,不过底下的人也是不知轻重。 可是……因为一个侍女就这么病倒? 谢元衡想了想,吩咐盛康海:“去外面买个长得相似一点的给她送过去。” 说完,转身迈开脚步走出去,他这几日都忙于处理梁州灾情事宜的收尾,再过几日就能启程回京城过年。 刚出院子,就看见裴明珠带着武兰文兰过来了。 “见过王爷。”裴明珠福了福身,模样恭敬又老实。 谢元衡见她这副模样十分不顺眼,之前不是挺嚣张的吗? “裴氏,你来做什么?”开口的语气冷淡疏离。 裴明珠上前几步,恭声道:“王爷,妾身想求见陆妹妹,不知王爷可否应允?” 谢元衡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裴氏,收起你得小心机,昔日是本王不曾将你放在眼里,从未堤防,如今,你休想从本王手里逃离。” 裴明珠蹙眉疑惑,她不过是看望一下陆宛,逃什么逃? 难不成她一个空有力气、没有武功的人能对武艺高强的四个兰拳打脚踢,把陆宛扛着飞天遁地不成? 内心如此吐槽,嘴上却是十分老实,恭敬道:“只要王爷不杀妾身,不偏爱陆妹妹,对我们一视同仁,妾身自然不会再逃。” “你逃走是因为本王偏爱陆宛?”谢元衡抓住了莫名其妙的一个点。 闻言,裴明珠只能咬牙认下,“自然是,妾身一开始只是想把陆妹妹送走,这样王爷眼里就只有妾身了,没想到,王爷如此绝情,妾身后来才会对王爷那么凶。” 说到最后,语气还带着一丝委屈。 凶?只是凶而已?谢元衡记得当时她是真想杀他,简直胆大包天! 谢元衡眯着眼,勾起唇角嗤笑着道,“花言巧语。” 说完,越过裴明珠离去。 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裴明珠正要追上去问,盛康海走到她身旁,笑眯眯说:“夫人,您可以去看陆夫人了。” 裴明珠立即停下脚步,笑了笑。 “多谢盛总管提醒。” …… 裴明珠刚进入陆宛的小院子,就看见梅香在外面扫雪。 看见裴明珠来了,赶忙上前,“裴夫人,你来了。” 裴明珠细看梅香,小脸憔悴,眼白浑浊带点血丝。 “你家姑娘怎么样了?” 梅香碍于身后的文兰武兰,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进来就知道了。” 梅香将裴明珠引入屋中,陆宛正醒着,青兰守在门外,翠兰正在屋内给她喂药。 此时的陆宛更瘦了,弱不胜衣,宽松的里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看见裴明珠来了,只是转了一下眼珠子,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都出去在门外守着。”裴明珠吩咐道。 在场的三个兰犹豫不决,梅香有了底气,厉声呵斥:“没听见裴夫人的话吗?都出去!” 梅香将三人赶走,抢过药碗交给裴明珠。 裴明珠坐在床边,先给陆宛喂药,喝完药之后,递了手帕给她擦嘴。 才开口问:“究竟怎么回事?” 陆宛眼眶开始红起来,“春香被活活打死了。” 裴明珠手上的药碗滑落,摔在地上,碎裂开来,一颗心脏跳得七上八下。 因为她们逃跑,就要活活打死服侍身侧的侍女,裴明珠心神骇然。 愣了一会儿,她想起两个月,她们是老实投诚王府,还是已经暗地里跑了呢? 越想下去,脑仁越是突突地疼。 转而看向陆宛,冷声道:“你恨吗?” 之前在马车上问过陆宛一次,只是面对皇权,她不敢恨,也不能恨,此时悲愤交加,怨气折磨了她好些日子,她再也不藏着心思。 点点头道:“我恨,明珠,我好恨!” 说完,痛哭不已。 裴明珠俯首在她耳畔低语,声音轻得在外面的四个兰哪怕运了耳力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陆宛听完,迷茫地确认一遍:“明珠,我可以吗?” 裴明珠将她脸颊旁边的发丝挽到耳后,轻声说:“人可以体弱,但意志决不能弱,你是名满京都、才冠天下的陆宛,你可以做到,我也会帮你。” 陆宛眼中多了一丝坚定,“好。” 陆宛似在水中找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心结解开,开则百病除。整个人慢慢好转,身体也渐渐恢复。 很快,梁州的事宜都安排好了,一行人整装待发,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京城多了柳庭深的加入,将本就不清澈的一池水搅弄得更加浑浊。 在谢元衡的举荐下,他一举成为了大理寺少卿,此时刚把户部员外郎周景山的宅邸抄了,将所有人关押入狱。 他站在周家的大门外,看着里面的人被带走,周围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 “他就是上届的状元郎柳庭深,听说他献出妻子讨好宣王才得以青云直上。” “真的吗?那真是太阴险了。” “哎呀,只要前途坦荡,送个妻子又何妨?再娶不就行了,这世上女人这么多,他……” 其中有一个男子如是说,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他立即闭紧嘴巴。 柳庭深就这么直挺挺站着,接受众人的非议,眼眸似一滩浓墨,乌黑深沉。 自他归来,诸多流言甚嚣尘上。 他清楚都是谁的手笔,听了这种话,也只是一笑而过。 现在还不能动他们,不代表以后不能动。 他的复仇之路,就从周家开始。 刚抵达京城一月,他就把那些人的名单一一列出来。 他在清单内周景山的名字上划下一笔,他又看了看首位的谢元衡三个字。 黑漆漆的眼眸更浓深了。 第41章 双侧妃 白雪稳固地定在屋檐上、城角上、树梢上、还有道路两旁。 寒风凌冽,风一吹,雪沫打着滚飘起来,落在青帷宝盖的马车上。 一队车马从郊外走来,滚滚的车轮碾碎地上凝结的薄冰,但碾不碎彻骨之寒。 城门处来往的百姓纷纷避让这排铁甲旌旗的队伍。 宣王巡抚梁州灾情,还发明了一种可以在冬季种植作物的大棚技术,从此以后,百姓无论何时都可以吃到新鲜瓜果蔬菜,无害虫干扰,甚至收成也比在野外种植得多。 百姓们闻讯赶来迎候宣王,每个人脸上无不饱含敬意。 队伍很快被热情的百姓堵塞,他们向为首的四驾马车丢掷鲜花、香囊、帕子。 马车前沿的车夫与盛康海抵不住热情的袭击,有几颗柿子滚入车厢内,被一只素白的手捡起来。 柿子剥成两半,里面的果香溢开。 裴明珠问一侧正在看书的谢元衡:“王爷,吃不吃?” 谢元衡略微嫌弃道:“你不怕下毒?” 裴明珠神情一凝,将柿子合拢起来,用帕子包住,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如今王爷贤名远播,妾身先恭喜王爷了。” 谢元衡将书合拢起来,笑着问:“怎么?本王占了你的功劳你生气了?” 裴明珠笑笑,“妾身哪里敢,本就是王爷英明神武,慈心为民,才会有此际遇。” 搞大棚的技术是她去别的模范村在田间地头考察的时候,村里头有经验的叔叔嬢嬢指点她的,还有县里请来的科技特派员传授的新型种植技术。 她当时怕记不住,一边跟在特派员身后听讲、一边记笔记。 记下来之后,再用她学到的土话解释给村里的叔叔嬢嬢们听。 没成想在这个世界也能用上,她可不敢抢别人的光芒,连忙推辞。 谢元衡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内心还在介意,拉着她的手说:“如今这名头落在本王身上总好过在你一个女子身上,本王会用这个名头拿到最大的利益,到时候你只管跟着本王沾光就行。”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中闪过一片兴奋的光芒。 …… 裴明珠回到了芳华院,陆宛回了芷兰院。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可是如今的心境早已不一样。 裴明珠第一时间找两个月,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翻看床底下的钱袋和帆布袋,发现空空如也。 招来小林子一问,说二人回乡探亲了,还没回来。 这俩人都是孤儿,哪儿来的什么亲戚? 裴明珠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喜悦,两个月一定是走了。 她也要抓紧时间离开去找她们。 谢元衡去宫中复命还没回来,两道圣旨就先下来了。 此时裴明珠刚沐浴完,肌肤又黄了一圈。 小林子兴高采烈小跑着来到芳华院通知她。 “裴夫人,裴夫人,宫里来人了,赶紧出来接旨。” 闻言,裴明珠大惊,圣旨? 在小林子和武兰文兰的催促下,她不敢磨蹭,立即前往王府大门,陆宛已经候在大门。 宣旨的太监满意地打量了一下陆宛,眉眼皆是欣赏。 又看到匆匆迟来的裴明珠,看见她的脸后皱了皱眉,随后笑吟吟,尖细的声音说道:“既然人来齐了,那就开始宣旨吧。” 众人纷纷下跪,裴明珠还没反应过来,晚了一步。 宣旨的太监暗暗皱眉,也不说什么,他拿起第一份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博阳侯陆令真第三女陆氏,族茂冠冕,庆承华族,钦若保训,践修德范。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是用命尔为宣王侧妃,钦此!” 侧妃? 在座所有人皆是一惊,陆夫人是侧妃,那裴夫人岂不是……众人狐疑的目光落在裴明珠身上。 裴明珠也很疑惑,微微抬头看陆宛一眼,企图在她脸上看出什么缘由,之前狗王爷明明说的是王妃。 陆宛没有理会他人的目光,没有愉悦更没有沮丧,镇定自若接旨:“妾身陆氏接旨。” 她双手举起,太监将圣旨放入她手中。 宣旨太监拿出另一份圣旨,继续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裴氏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为宣王侧妃,钦此!” 两个侧妃?众人倒吸一口气。 裴明珠也学着陆宛道:“妾身裴氏接旨。” 她伸出双手高举过头,宣旨太监将圣旨放在她手上。 尖细的嗓音说道:“起来吧,两位侧妃。” 闻言,众人也都站起来,一拥而上恭喜二人,只是不见她们面上有多少欢喜。 小林子和小顺子瞅准机会打赏跟随来宣旨的太监们。 最大的一个钱袋落入了宣旨太监手里,他掂了掂钱袋,笑道:“恭喜两位侧妃。” “公公辛苦了。” 陆宛向梅香招手,梅香拿出钱袋将银票发给他们。 裴明珠本来也想有样学样,但是窥见陆宛发的是一百两银票时,她发出一声低呼。 她怎么不知道陆宛这么有钱? 又想了想自己,好像她现在连一两银子都没有,钱财都被两个月带走了,她现下捉襟见肘。 文兰在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自觉给每人发放一锭银子。 看得裴明珠心疼不已,狗王爷是不是私底下偷偷通知她了? 怎么准备得如此齐全? 她也学着陆宛的样子浅笑着:“公公辛苦了。” 对外一番打赏,对内又是一番打赏。 一番忙活下来,她才有时间坐下来看一眼圣旨。 翻来覆去,除了用的料子好一点,字也写得不错,盖的印章是她不认识的字体。 好似也没什么很特别。 她刚将圣旨收起来,谢元衡就来了。 不同于平时的冷峻,狭长的眼眸满是得意之色,看起来在宫中得了极大的嘉奖。 他看见裴明珠手上的圣旨,坐在她身旁的圈椅没有说话,很快文兰送来一盏茶。 先是抿了一口茶之后才开口。 “怎么样?喜欢吗?”谢元衡笑问。 裴明珠扯出一丝笑意,点点头。 “妾身很喜欢,多谢王爷。” “你要的一视同仁,本王给了,年关将近,希望你与陆氏日后能同心戮力帮本王打理后宅,王妃之位暂时空悬,若是你表现好一点,也不是不能给你。” 谢元衡说完,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原来是画大饼来了,裴明珠恭敬道:“不知王爷想要妾身如何表现?” “也不是什么难事,往后陆氏掌管内宅,在外的宴会交际就由你负责,你只管帮本王在那些夫人妃子身上挖点有用的消息即可。” 谢元衡心不在焉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你挖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关系到陆氏在后宅过得好不好,一切就看你的了。” 谢元衡在裴明珠手背上轻轻拍一拍。 闻言,裴明珠暗自咬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最近总是不让她们见面。 “妾身明白。” 谢元衡知道她已经懂了,站起来准备离去,随后想到什么,顿住脚步。 “哦,忘记告诉你,明天要去宫里谢恩,记得早点起来。” 裴明珠再次恭谨道:“妾身明白。” 谢元衡大步离去,到了院门口时转身去了芷兰院方向。 裴明珠甚至已经预见到他会对陆宛说什么话了。 将她们分开辖制,互为掣肘,亏他想得出来。 …… 陆宛开始深居简出,不知她怎么说服狗王爷的,斌儿被她接进府养着,王府虽然姬妾众多,但是被陆宛管得老实巴交。 平时除了必要出面的事,她一直都待在芷兰院育儿。 偶尔还能听到院子内传来孩子的欢声笑语与陆宛温柔的轻哄。 裴明珠也正式代表宣王府在外活动交际,人人都知道宣王侧妃裴氏虽貌丑却聪颖伶俐,待人有礼,颇得宣王宠爱。 在谢元衡的授意下,她通过内宅妇人替他拉拢势力,传递消息,同时通过妇人的打扮和精神推测她们丈夫的行为状态。 比如最近太子妃的状态就不是很好,这是个聪明机灵的女子,不同于其他妃子的华贵端庄,她冰雪聪明,性情活泼。 但是最近眼白泛黄,沟通的言语间也不似以往敏捷。 此时的临天阁书房内,谢元衡坐在太师椅上,裴明珠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隔着桌案,二人深夜密谈。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谢元衡开始抛出灵魂拷问。 裴明珠深思,“后院女子状态不好,无非事关丈夫、孩子以及娘家。” 她想了想,再言,“要么是太子前朝不顺,要么夫妻有了嫌隙,或是孩子出了什么事,以及娘家前程有碍。” 太子先前敢当着皇后的面拒绝纳妾,后院唯有太子妃一人,夫妻关系一向和睦,若是孩子出事,太子妃早就满世界求医问药了。 也就只剩下太子仕途与娘家这两个缘由,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不可对外言说的秘密,宴会上也只能强颜欢笑。 谢元衡点点头,前朝的消息裴氏不懂,但是她的确猜得八九不离十。 太子监国期间,汝南县令私卖田地被人举发,听闻此案涉及康太傅,故而被太子压下来。 病榻中的皇帝听闻后震怒,将他召去御书房痛斥一顿 思及此间内情,谢元衡面色冷下来,老皇帝病重多疑心,是时候添点猛料了。 天上的乌云搅得如浓墨一般,也不影响地上行走的人儿。 时间悄悄从指缝溜走,岁月缓缓流逝,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终于抵达年尾。 陆宛在操持内院上的确是一把好手,来往礼节做得十分到位。 人人都忙着准备过年,无暇交际应酬。 裴明珠藏在自己的小院里悠闲度日。 王府内早已张灯结彩,年味的气氛愈加浓烈。 在一场绚烂的烟花中,新的一年就此到来。 裴明珠跟着谢元衡进宫宴饮,陆宛没有出席,带着斌儿在芷兰院过年, 只要谢元衡不嫌弃,裴明珠并不介意陪他出席各个场合,自己丑陋的面貌在哪里都是一道吸睛的风景,她并不以为耻。 丑陋不代表卑劣,貌美不代表高尚,一味以美丑论高低,终将被皮囊下的邪恶之心吞噬。 一场带着虚情假意的宴会令人烦闷不已。 裴明珠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天际的烟花,一闪而逝的耀眼光芒将她的脸庞照亮一会儿,随即又被昏暗的夜色淹没。 一场烟花结束,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满天的星斗犹如萤火虫一闪一亮,在墨黑的苍穹上时隐时现,晚风将众人的喧闹恭贺声吹散,靡靡丝竹之音也渐渐落幕。 过了年,寒气愈重,春在不知不觉中潜入。 人们忙着拜年维系友谊,裴明珠也要代表宣王府与其他皇子府走动。 汝南买卖田地的事情还未平息,朝堂争斗不休,柳庭深也借机拉了好几人下马,如今他在京中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轰鸣,柳家寂寂的旧院中只有柳庭深和一个老仆,他拿出钥匙开祠堂祭拜先祖。 分明是过年的大好日子,他身着一身墨黑玄衣,浑身儒雅气质褪去,换上一身凌冽的寒气。 天色朦胧,老仆站在屋檐下吹熄灯笼。 随后看着他孤寂的背影问,“少爷,要不要请小少爷回来?” “不必,”声音冷淡如寒冰,待上过香之后,他翻出了一本族谱,准确找到了柳斌二字,用浓黑的墨迹覆盖掉。 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牌位。 香烟袅袅,烛火点点。 但依旧点不亮他黝黑深沉的眼眸。 第42章 机会来了 过了元宵,年味消散全无。 裴明珠又开始在妇人间通过窥探蛛丝马迹推测情报。 回来之后找谢元衡一一交代清楚,而他通过裴明珠的情报联系朝堂动向做出决断。 裴明珠刚说完今日的发现,正在喝一杯温水润嗓子。 谢元衡冷不丁说道,“老皇帝将汝南买卖田地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此案涉及诸多朝中重臣,危险重重,你与我一道去。” 闻言,裴明珠差点喷出一口水。 这么危险还带她去? “王爷,这不好吧?妾身也去汝南,谁帮您在京中窥探风向?”话说得体贴入微。 谢元衡愣是听出了一丝拒绝的意味。 “妇人之间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谢元衡不给裴明珠说出拒绝的话,直接拍板决定。 看见裴明珠惴惴不安的样子,还以为她又想什么诡计。 冷声警告:“到了汝南之后,你最好安分待在宅院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本王也救不了你。” “还有,别想着逃跑,本王这次只带你一人,你若敢跑,陆宛就断一条腿。” 面对这么直白的威胁,裴明珠倒吸一口冷气。 他在陆宛面前也是这么说她的吗? “王爷,妾身没想跑。”她委婉解释,“妾身只是在想带些什么,毕竟王爷只带我一人,穿衣住行,妾身都得为王爷打点好。” 听完,谢元衡这才满意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过来给本王捏捏肩。” 自她上次逃跑之后,裴明珠就再也没给他按过。 裴明珠得了吩咐,立马走到他后背,一点不想看见这张丑恶的嘴脸。 谢元衡忽然感觉力道不对了,蹙眉问:“你是不是没吃饭?” 裴明珠加重力道,谢元衡又觉得不舒服,思来想去,好像少了体贴入微的讨好感,她以前分明会喋喋不休地问他这里舒不舒服、那里舒不舒服。 “你如今怎么不讨巧卖乖了?”谢元衡下意识问出口。 裴明珠想了想,“为王爷办实事就是最大的讨巧,其余事情何必多此一举。” 细想也是,但谢元衡就是感觉不对,摆摆手叫她离开。 裴明珠立刻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这段时间,她无师自通,变得知礼识趣许多。 出了临天阁,裴明珠直奔陆宛的芷兰院。 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传来,入内之后,看见陆宛正拿着一串铃铛逗斌儿,孩子才一岁多,刚学会走路。 陆宛用铃铛吸引他,引导孩子慢慢向她走过来。 看见裴明珠来了,陆宛把铃铛交给冯嬷嬷,让她继续逗孩子。 陆宛带着裴明珠回房间,关上门,将青兰翠兰隔绝在房外,她轻声问:“明珠,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她们都没怎么见面,细细打量她几眼,陆宛变得沉静柔和。 裴明珠也不卖关子,直接说:“谢元衡带我去汝南,机会来了,我只问你一次,你走不走?” 陆宛的眼眸却是没有任何波澜,默默地拉着裴明珠坐在圆桌旁。 “明珠,我的心已经被拴住了,你知道的,我走不了。” …… 狗王爷严密把控她们的见面时间,超过一炷香,文兰武兰就要来提醒她离开。 裴明珠向陆宛拿走了两个月的卖身契就回到了芳华院。 要准备跑了,她得把两个月的卖身契藏在身上一起带走,省得她们日后变成逃奴。 匆匆收拾一番,她随便带点就行,反正到时候也带不走那么多。 或许是看她日夜操劳,在外奔波需要体面,狗王爷良心发现,送了一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仓房放不下太多东西,文兰搬去和武兰同住,挤出一间房放那些东西。 只是她以前事忙,东西送进来后都没细看,放久了也就忘了。 如今收拾东西,翻箱倒柜的,才发现里面的东西如此华贵奢侈,令人眼花缭乱。 啧啧啧,可惜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裴明珠惋惜地合上盖子。 第二日清晨,她早早起床,和谢元衡一起前往汝南。 以前去梁州还能有一辆单独的马车,虽然是与陆宛挤在一起,但是舒心自在。 这次和狗王爷走,只能跟他挤在一起,虽然马车宽敞舒服,心却拘谨局促。 一路上他们各干各的事,互不搭理。 也只有谢元衡来兴趣了,就拉着她的手捏来捏去,也不知想干什么。 南下之行经历了两次伏击刺杀,他们连马车都不用出就被解决了。 此行谢元衡带了二十个羽林卫还有一众兵卒护卫在侧。 那些新出现的羽林卫被有经验的旧人提醒千万小心裴侧妃。 新人也很疑惑,不堤防刺客,堤防侧妃做什么? 不过他们也没多问,听别人的建议就对了。 这一路上,没人敢靠近她,只是偶尔有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探究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一路下来,除了那张脸,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汝南离京城近,车队行驶十五日就到达了。 谢元衡一到就与当地官员商讨土地丈量的事情。 人好几日没回驿馆。 裴明珠乐得自在。 不过她出不去,只能传戏班子进来唱戏,谢元衡不在,她呼奴唤婢一起看曲,人多才热闹。 开心了好几天,谢元衡就回来了。 他一下马车就看见一群浓妆艳抹的戏曲班子的伶人离开驿馆,眼眸闪过一丝精光,立即吩咐身侧盛康海拦住他们,一一检查过后才放行。 “往后这些人一旦来唱曲,必须要洗干净脸才能离开。”谢元衡叮嘱。 盛康海明白其中意味,恭声道“是。” 谢元衡找到裴明珠,她此时正坐在院子里荡秋千,他直言道:“裴氏,收起你的小心思,你不会得逞的。” 虽然小心机被他识破了,但她心理防线高,哪儿有那么容易破防。 故作不懂道:“妾身不知王爷在说什么,后院无趣,王爷可否让妾身出去逛一逛?。” “想得美。”冷冷丢下一句话,人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元衡继续出去丈量测算田地。 有时回来身上负伤,不过正值深夜,裴明珠早已入睡,盛康海帮他处理伤口。 这几日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大,顺着官府记录的地契文书测算下去,才发现隐瞒谎报的土地竟有如此多,甚至有的地契写着三亩地,实则卖了十亩。 看来必须得杀一批人才能平息此案了。 汝南多沼泽湖泊,驿馆后山有一处云台,山脚下有石阶通上去,圆形的云台周围砌一圈护栏,护栏外是茂密的灌木。 裴明珠顺着石阶登上去,纵览四周风光,云台下面是悬崖峭壁,高达五百米左右,底下是一片深邃平静的湖泊,一眼望下去,似一面光滑的镜子。 百鸟啁啾,响彻湖畔,远方青山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层次由深绿变浅灰。 远处山脚下的人家燃起一缕炊烟,飘上半空与雾霭融为一体,也加厚了青山笼罩的那层薄纱。 裴明珠闷久了,软磨硬泡之下,才让武兰文兰带她到后山眺望风景。 她仰天大喊,惊得左右灌木丛、还有底下湖泊的芦苇丛内的百鸟扑棱翅膀飞快掠去远方,她又喊了几声,将这些日子积攒的苦闷一扫而空。 只过了一炷香,她就被武兰文兰请走了。 回到驿馆内时,她看见厨娘的小孩正拿着一个面人,她也来兴趣了。 叫文兰唤来做面人的师傅进驿馆教她做面人。 学了几日,只学得皮毛,她已经能做出动物的基本雏形。 还做了一个比较磕碜的谢元衡。 不过她并不嫌弃,献宝似地送给他,谢元衡皱了皱眉,丢到一旁的角落置之不理。 看见他嫌弃的样子,裴明珠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她没有工具,做不了太好的面人,要求出门去面人店学做面人,一定能给他做出惟妙惟肖的样子。 “王爷,妾身实在太无聊了,身边有两个兰保护,绝对不会出事的。” 裴明珠再三保证。 “你就是这么求本王?”谢元衡意动,但还是要为难一下她。 裴明珠想了想,“那妾身为王爷捏捏肩?” 不等谢元衡说话,自觉走到他身后捏起来,捏了一会儿,谢元衡抓起她的手,声音低沉道:“明珠,别装傻,你知道本王在说什么。” …… 为了方便谢元衡丈量土地,他们住的是郊外的驿馆,要坐马车进城才能抵达面人店。 谢元衡甚至还派了四个羽林卫跟随,加上两个兰,她就是插翅也难逃。 其中有一个是老熟人,当裴明珠向他笑一笑打招呼的时候,他只觉心脏都要跳出喉咙,额头蒙上一层细汗。 裴明珠老老实实在店里学着做面人,连续来回四日,在师傅的教导下已经能做出差不多的形态。 与她一起学习的还有掌柜的儿子,这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十分开朗,无聊时喜欢与裴明珠打闹在一起。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两个兰。 在裴明珠耳边轻声低语,听完他的话,裴明珠大喜,对他进行一场热烈的吹捧,夸得他小脸红红。 为了让谢元衡看到自己的学习成果,每天都会带一个面人回去插在他屋内的窗台上。 从左至右,由粗糙渐渐变得精致起来,也越来越像谢元衡。 谢元衡捡起最好看的那个轻笑一声:“算她还有点良心。” 只是拿面人的右手缠着白布,此时正渗出血迹。 一旁的盛康海连忙为他重新包扎。 他们在丈量土地的时候,发现一大片开垦出来但没有登记造册的田地。 当时正忙着吩咐左右记录在册,不慎被乔装成百姓的刺客袭击,他空手接了一击,幸而盛康海反应快,立即扭断了刺客的脖子。 …… 暗夜寂静,圆月像一盏孤灯,唯有几颗星点伴其左右。 圆月在湖面投出倒影,湖边树影婆娑。 一只受惊的鸟儿啾啾地从树梢飞出来,掠过天边远去。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自林子内现出身影,站在月光下犹如鬼魅一般。 为首的人一挥手。 他们手执映着月光的亮铮铮大刀飞檐走壁,闯入驿馆大杀四方。 很快,黑衣人从前院闯入后院,两个兰武艺高强,与府中的杂役一起抵挡刺客。 不过多数刺客涌入前院,他们的目标是宣王。 所有羽林卫都在护着谢元衡,无暇顾及后院。 他们带来的兵卒驻扎在远处,值守的人看见夜空中燃起一簇焰火,那是召集的信号,连忙将其余人从沉睡中唤醒,立即前去集合。 驿馆内,黑衣人见形势不妙,加快手上的速度,不要命一般闯入谢元衡的院子。 一轮明月高挂,明月之下的屋顶站着观战的盛康海,他手臂挽着拂尘,脸上笑眯眯的。 什么样的场面也不能打碎刻在他脸上的面具。 谢元衡拿着乌鞘玄剑出来,只是他伤了右手,并不急着参战。 此时,盛康海一跃而下,一掌扣住一个黑衣人的天灵盖一扭,黑衣人翻着白眼倒地咽气。 前院战况激烈,后院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全都尖叫着四处逃跑,有人打开了后门跑出去,两个兰与六个黑衣人对战。 但对方人多,她们渐渐落了下风。 “侧妃,往后山跑,找个地方躲起来。” 武兰冷声嘱咐,话语间分了神,手臂被划了一道,利刃扑面袭来,被文兰挡了一击。 “侧妃,快跑!” 裴明珠知道自己在这里无用,只好跟着侍女们一起往后门跑,进了后山林子内。 闻言,黑衣人知道她是宣王侧妃,立即分了两个人去追裴明珠,剩余四人困住两个兰。 眼看着追来的两个刺客,裴明珠如被狗撵一般,尖叫一声大步跑起来。 她本想藏在一棵巨树后,看见两个侍女战战兢兢缩瑟着,她只好换了个方向将刺客引开。 裴明珠被赶着跑到云台上,山脚下的两名刺客正要上来,后有追兵,前有绝路。 她只好咬牙,来到云台的栏杆旁边。 驿馆前院,兵卒很快来援,谢元衡刺穿一个黑衣人,抽出剑,黑衣人倒地不起,他们被杀得不剩多少人,不愿被擒住的刺客纷纷自绝。 谢元衡这才想起来后院的裴明珠,当他来到后院时,文兰刚杀完最后一个刺客,她与武兰皆身受重伤,难以站立。 “侧妃从后门逃跑了。”只丢下一句话,文兰就陷入昏迷。 当谢元衡带着众人来到后山时,远远就看见两个黑衣人拾阶而上,已到了半山腰。 而裴明珠站在小山顶的云台上,一轮圆月悬挂在她头顶,背景是起伏的山影,夜风吹拂她的衣摆,似有乘风而去之感。 隐隐感到不好,谢元衡大喊:“裴明珠,不要!” 嘶吼声响彻云霄,惊得树梢的倦鸟扑扇翅膀飞远了。 那一抹倩影在两名刺客逼近的时候一跃而下,坠入了寒冷的湖水中。 “裴明珠!” 谢元衡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奔过去,几招就杀死了云台上的两名刺客。 而那道身影早已落入湖中,搅起一片涟漪。 湖面上的圆月也被波澜晃得不成形。 “裴明珠,裴明珠!”谢元衡红着眼朝下面大吼着。 除了呜咽的山风声,无人回应。 他面色阴沉如墨,晦暗眼眸中的寒芒明灭不定,吩咐左右,“去找,统统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百多名兵卒搭小船在阔大的湖面上找人。 待到天光熹微的时候,谢元衡站在湖岸边,熬了一宿,他双眼通红,血丝布满眼球,像一棵树一动不动,静静等着打捞的兵卒来回复。 “禀报王爷,暂时找不到侧妃。” “再去找!”语气中带着一股寒意。 兵卒领命,划船回到湖泊深处。 所有人都在山脚下的沼泽湖泊寻人。 无人看见,小山顶上的云台旁边灌木丛动了动。 裴明珠探出一颗脑袋,嘿嘿一笑。 第43章 自由了 裴明珠跳湖第一天,谢元衡在沼泽湖畔等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线索。 当时明明看见人已经跃下去,他立即派人下去搜寻,湖泊周围也封锁了,防止她耍心机游上岸逃跑。 他不相信人没了,她必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准备逃跑。 第二日,谢元衡继续忙着丈量田地事宜,同时他派出十名羽林卫调查刺客背后主谋是谁。 究竟何人这么大的手笔,能派出五十个死士。 忙了一日,他又发现了许多登记缺失的田地,深夜回来的时候,盛康海从搜寻的兵卒口中得知了今日的结果,接了红漆木盘上那一身带泥巴的衣裳走入书房。 王爷这几日心情不好,测算田地时差了一丈就立即发作了手底下的一个官员。 他此时不敢触怒他,深吸几口气,轻声道:“王爷,搜寻侧妃的兵卒来报,在湖底找到了侧妃的一身衣裳。” 谢元衡忙了一日,此时头痛欲裂,正揉着眉心。 闻言,吩咐道:“叫裴氏身边的两个侍女来辨认一下。” 武兰、文兰受了重伤,但尚能行走,二人面色有些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正在房间内养伤。 有人来传唤她们到前院。 没有保护好侧妃,只怕王爷会怪罪她们,不敢过多耽搁,在小顺子的带领下,入了书房半跪在地。 “你们二人看看,这是不是侧妃当天穿的衣裳?” 盛康海捧着木盘过去,武兰文兰翻开粘着泥浆的衣裳,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禀王爷,的确是侧妃当夜所穿的衣裳。” 谢元衡挥挥手,两个兰悄声退下。 见状,盛康海思索一会儿,放缓声音道:“兵卒来报,在湖泊和沼泽附近发现了许多土龙(鳄鱼),侧妃……或许是遇害了。” 谢元衡闻言,眉眼闪过一丝幽暗的流光,“土龙?” “是,汝南大多地貌为湖泊沼泽,土龙时常出没,常有渔民受到袭击,有的还被活生生啃了。”盛康海一边说,一边惋惜,裴侧妃真是红颜薄命。 当时前有刺客,后有悬崖,跳下去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可惜湖里有吃人的土龙。 天意弄人啊。 谢元衡低眉敛目,眼底具是晦暗的涌流,但开口却是冷冽平静。 “吩咐底下的人,继续找,哪怕是尸块,也要给本王找来。” 都被土龙吃了,哪儿还会留下什么尸块,内心虽是这么想,盛康海还是道了声”是。“ 正欲端走红漆木盘,谢元衡喊住他,叫他把衣服放下。 盛康海把衣服留下之后,转身离去。 谢元衡盯着那摊带着泥土的破碎衣衫,静静地、一眼不错地看了许久。 伸出手捻了捻衣料。 这是宫里赏赐的云锦,色泽光丽灿烂,犹如天上的云彩,哪怕是泡了水,也不影响它的品质,此时依旧流光溢彩。 这是御用布料,当时只有两匹,他分给了陆宛和裴明珠二人。 幽深的眼眸暗藏一股骇浪,他闭上眼轻叹一口气。 死就死了,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纵然有几分可取之处,但不可为之分神。 接下来的日子,他继续忙着清算田地、捉人下狱。 第三日,没有找到裴明珠的蛛丝马迹。 第四日,还是没有找到,甚至在沼泽湖泊附近搜寻的兵卒还被土龙攻击,咬断了手臂。 宣王震怒,下令开始猎土龙。 不过一日,平静清澈的湖水流淌丝丝缕缕鲜血,大大小小的土龙尸体浮在水面上。 附近的百姓知道土龙被灭了精光,大喜之下来岸边观望,从此以后他们可以放心走水路或者打渔了。 一时对宣王感恩不已。 第五日,那些土龙被剖腹,在几只土龙的肚子里发现了尚未消化的骨块,仵作鉴定那是属于人的部位。 裴侧妃一事就此敲定结局,她被土龙吃了。 接下来的日子,土地丈量发现了诸多问题,汝南大大小小官员都被谢元衡捉拿入狱问罪,只不过他们都是芝麻大的小官,安敢做这种事情,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谢元衡命人在狱中严刑拷打,问出了不少线索。 同时,羽林卫查探到那些刺客来源于田地案背后涉及的几位京中大员,以康太傅为首,其间还有三皇子的人。 谢元衡令人把收集到的证据快马送去京城给柳庭深,他拿到手之后,会知道怎么做。 谢元衡继续忙着田地买卖的案子的收尾。 事务并不多,他的日子有些清闲,人一闲下来,就会多思多想。 一日,他于梦中惊醒,房门大开,一道月光斜着倾泻入内。 有一飘逸的紫衣女子提灯站在门口。 那四角宫灯却是不亮的,女子就这么提着那个灯,冷冷的月色洒在她身上,添了几分清寒。 谢元衡立刻坐起来,他就知道这个狡猾的女人是诈死,“裴氏,你还知道回来?” 那女子面对大敞的门口,向床上的他微微侧头,笑道:“后会无期,谢元衡。” “你不许走!”谢元衡呵斥。 那女子笑了笑,小跑离去,曳地裙裾还有挽在双臂的披帛轻轻拂过门槛,随之溜走。 谢元衡起床追过去,越是前行,四周景象越是变化无穷。 最终四周景象换成了岭南的栈道木桥。 那个女子站在对岸,沐浴温暖阳光,而他站在阴翳处,二人隔着裂开的河道。 女子轻笑一声:“后会无期,谢元衡。” 一时地动山摇,大地从河道分开裂成两半,他们相隔越来越远。 “裴明珠,你不许走,你不许走!”谢元衡站在岸边嘶吼着,可对岸渐渐远离,那人儿也渐渐变成一个黑点。 谢元衡惊醒,不停喘息,身上出了一层汗,掀开幔帐一瞧,门口紧紧闭着,也只有窗缝泄出一层薄薄的冷色清辉。 为什么会梦到那个可恶的女人? 他分明憎恶她的诡计多端、狡诈滑头。 他不停暗示自己,她已经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惹他气得牙痒痒,也没人能让他又恼又恨了。 死得好!死得好! …… 清晨,盛康海敲了敲房门,提醒王爷该起了,屋内无人回应,他轻轻一推,房门打开。 只见窗户开了小缝,清风潜入,吹飞了桌上的纸张,遍地飘零。 他弯腰拾起纸张放回桌上,见案上摊开一本奏折,上面写着为裴氏请封王妃,只写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应是那夜被刺客打断了。 晨光淡淡,天边的朝霞慢慢爬上远处的青山。 谢元衡登上小山顶的云台俯瞰远处蜿蜒青山,此处风景极好,埋葬在此倒也不算亏。 又见一轮朝阳从山间探出半颗头,清晨的阳光落在身上并不热,带着一丝微凉。 他静静打量四周风光。 人本是天潢贵胄、骄傲自矜,从不低头。 若是他肯低头看看脚下的蝼蚁,就会发现蚂蚁们汇聚成一条黑线,来来往往,它们正为了生活不停搬运白色的面粉。 …… 清晨时分,一人骑马经过一处野外摊子,那人头戴斗笠,身着宽松粗布麻衣。 经营这家摊子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婆婆还有她的小孙女。 “老板,来一壶水,还有十个馒头。” 老婆婆一看这么早就来了客人,连忙笑着迎上来。 “客官稍等,先下来坐一坐,喝点水,我们刚开门,馒头还没蒸好。” 那人翻身下马,坐在桌案旁,素白的手不停敲击桌面,内心盘算着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她赶了七天的路,走的皆是羊肠小道。再往前就是关卡了,身上没有户籍文书和过所,很难过去,她准备在这里蹲一个商队一起走。 又思及前几日的事情,她本不打算跑这么快,可是刺客来得意外,她不得不提前死遁。 狗王爷总爱用陆宛要挟她,若是她明着逃,她是真的怕他拿陆宛出气。 所以她想了死遁的办法,原先是打算跟戏班子混在一起逃跑,后面再烧屋子假死。 可惜,戏班子被识破了。 后来她反复思来想去,若是直接从云台跳下去,她又不会水。 哪怕现学现卖,要是跳下去砸到什么石头或者抽筋了,那就完蛋了。 命只有一条,可不能拿来随意冒险。 随后又想到了找个尸体冒充她丢下去,可是侮辱尸体罪她更承担不起,光是想想就汗流浃背了。 那几日她愁上加愁,当她看到厨娘小孩拿着一个面人,这才想到了新法子。 她跟面人师傅学习捏面人,目的是为了做出像个人形的面人。 学了几日,勉强弄出点样子,每天给狗王爷带一个面人回去,不过是障眼法,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学做面人,而不是琢磨逃跑。 面人的材料用的是糯米粉混面粉,遇冷水即化。 她花了四天时间学会雕一颗巨大的人头,藏在面人店里面。 和掌柜的儿子阿宝混熟之后,她招来阿宝低声跟他说: “阿宝啊,姐姐有一个特别讨厌的人,想要吓一吓他,我的东西先存在你这里。到时候我把一整个人做出来之后。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阿宝眼睛亮亮的,“什么忙?” 裴明珠看了看外面的两个兰,压低声音说,“待我把面人做完了,你偷偷帮我把东西送到一个地方。待我拿到了,我就吊起来装成鬼吓吓他。” “不过现在还要保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说完裴明珠伸出小拇指,阿宝年纪小顽皮,听说装鬼吓人之后也要闹着参与,为了哄住他,她只好敷衍答应。 阿宝这才伸出小拇指跟她拉钩。 随后偷偷塞他五十文钱,“这是封口费,不许说出去!” 有钱拿、又有热闹玩,阿宝信誓旦旦地说,“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只是那几日他的状态异常兴奋。 时常莫名其妙乐个不停,掌柜问了之后,他也只是神秘一笑,随后跑开。 裴明珠花了三天时间做出两只手臂。 又花了两天时间做出腿,中间的身躯没那么重要,随便捏捏就好。 做完之后拼在一块,不过做出来的面人比她矮了一个头,近看是会被识破。 她打算远远地就能让人看见她跳了下去。 面粉很轻,八岁的小孩轻而易举就能抱起来。 阿宝喊来自己的好朋友,两个人悄悄潜入驿馆后山的小山顶云台灌木丛中,将大面人藏起来。 在面人上方的灌木丛绑一只绿色的纸飞机做记号。 做完了这事,他得意洋洋地跑到裴明珠耳边低声说话,为自己邀功。 裴明珠一听成了,连忙将他夸成了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小英雄,夸得他小脸红红。 第二日,她没去面人店,上了云台确认面人放置的方位。 在店里面的时候,她早已用绿色的布将面人包起来,颜色与灌木丛融为一体,她只给面人上了简单的发色,外层并没有做防水。 面人还缺一套衣服,两个兰还有四个羽林卫盯得太紧,她没机会把衣服带出来。 只好再等几日,而且她还要想办法弄个假的户籍和过所才能行动。 为了遮掩,她接下来的几日都去面人店继续学做面人,做得也越来越好,每天在狗王爷窗子旁边插一个面人转移视线。 阿宝等不及了,闹着她快点行动,裴明珠只好哄着他说再等三天。 没成想,当晚刺客就来了。 也不知道谢元衡在外面的得罪了什么人,阵势如此大,那些黑衣人就跟蝗虫一样到处都是,她东躲西躲,差点被砍了一刀。 两个兰心思单纯,众目睽睽之下就喊她侧妃,生怕刺客不知道她与谢元衡的关系。 于是她被追着跑上云台,只能咬牙提前死遁。 趁着刺客还没上来,她跨过云台栏杆将面人拖出来。 放了好几日,面人已经有些发硬掉粉,她把面人放在悬崖那面的栏杆处,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它穿上去。 又拿出早早和面人放在一块的风筝线,一端绑住了面人脖子,又把风筝线卡在栏杆底下的一个石子上,形成一个折线。 她牵着另一端风筝线快速窜入灌木丛中,用绿布裹住自己,脱得只剩一身白色里衫在夜色里太打眼了。 她从高处的云台顶上可以看见下方的人,刺客快逼近了。 远远就瞧见狗王爷带人追过来,此时刺客早已上了云台。 人齐了。 她用力一拉,面人由于绳子被下面的石子牵绊,向下一倒,翻过栏杆掉下湖水,藏在侧面的裴明珠及时松手。 让面人带着风筝线一起掉下去。 只要面人落入湖水,就会化开,只剩一身衣裳。 早已到达云台的刺客完全看出来那是个假人。 环顾四周找不到人在何处,准备翻身入灌木丛寻人,谢元衡就赶来将他们杀了。 随后又往湖底吼了几声,震得她耳朵快聋了。 谢元衡令所有人下去湖底找。 裴明珠一直在灌木丛中躲到天快亮了 ,确认人都在山脚下的时候,才跑出来,悄悄下了山。 她摸进县里当了身上仅剩的一点首饰,买下一匹马和一身粗布衣衫,骑马走了山路。 远远瞧见湖面上密密麻麻的人在打捞,她露出轻松一笑。 遥望远方天际,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她不会为任何人停下回家的脚步。 她终于自由了。 第44章 死讯 春光灿烂,枝头挂着嫩绿的新叶。 阳光温暖,微风轻柔,芷兰院窗台外的玉兰含苞待放,空气带着一股芳香馥郁。 陆宛拿拨浪鼓逗斌儿,斌儿咯咯笑着,他才一岁,一笑起来就看见两颗乳牙。 翠兰从外门到外间,贴着帘子恭声禀报:“侧妃,王爷身边的小顺子来了。” 陆宛蹙眉疑惑,宣王身边的小顺子分明跟着一起去汝南了,怎么回来了? “把人带去花厅。”陆宛整理了一下衣衫,叫侍立在旁的青兰帮她照看孩子,转身离开。 翠兰带着风尘仆仆的小顺子过来,他手上还提着一个包袱。 “奴才见过侧妃。”小顺子磕了个头。 “起来吧。”陆宛轻声道,“是王爷有事吩咐吗?” 小顺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琢磨措辞。 “禀侧妃,王爷的确有事吩咐。” 小顺子话语间显得气虚,只求陆侧妃千万别迁怒他。 “是裴侧妃死了,王爷吩咐您为她置衣冠冢。”小顺子轻声说着。 “胡说八道!” 陆宛手上的茶盏一滑,摔倒在桌面上,倒出一滩水和泡发的茶叶,滴滴答答的茶水顺着桌案汇到地面,不一会儿就流到小顺子脚下。 小顺子吓了一跳,这茶不是泼他身上就好。 陆宛怔忪了一会儿,再问的小顺子。 “你如何确定裴侧妃死了?”话语间带着一丝冷漠与质问。 小顺子低着头,战战兢兢。 “侧妃,当时我们大家都看得真真的,裴侧妃被刺客追上云台,被逼着跳下湖里,结果湖里有吃人的土龙,裴侧妃尸骨无存,只留下一身破碎的衣衫。” 说着,小顺子递上一个包袱,“这是打捞上来的衣衫,王爷让奴才快马赶回来,请您办丧仪、做法会,一切规格按王妃的待遇来。” 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怒陆侧妃。 陆宛一时头晕目眩,抓起包袱一扔,呵斥道:“胡说八道!我修书一封请王爷再找,她必定是在哪处等着人来救!” 说完,站起来急着左顾右盼找纸笔,因为一时气急,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姑娘!” 冯嬷嬷与梅香立即上前搀扶她。 细瞧之下,陆宛面目苍白,双眼凝着一层雾气。 冯嬷嬷赶紧吩咐小顺子去请府医,小顺子被吓得拔腿就跑。 陆宛被扶着躺在床上哀恸不已。 离开前,她说的分明是要逃走,可是如今却是香消玉殒。 她究竟是死是活?若是活着,为何众人看着她跳下去却只能找到一身衣裳。 若是死了…… 陆宛不敢再想下去,默默流下两行泪,那个鲜活明媚的女子怎么可能死了。 小顺子请来府医诊断,府医隔着帕子沉凝,静静感受她的脉象。 “侧妃原先本就积郁于心,再加上急火攻心,这才心气不顺,导致头晕体虚,还请您看开一点。” 看开?如何看开?明珠都死了! 陆宛又悲又恨。 府医走后,她留下小顺子细问当时的情况。 “为何没人保护侧妃?文兰和武兰呢?”陆宛忿忿地问。 “当时刺客太多,文兰和武兰应付不过来,这才让侧妃往后院跑。”小顺子低声回答。 “为何会有那么多刺客?”陆宛再问。 小顺子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王爷在汝南处理田地案,或许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时常遭到刺杀,后来又有人派出五十名死士闯入驿馆想刺杀王爷,裴侧妃这才遇难。” 闻言,陆宛又继续落泪,啜泣道:“王爷可有查出来是何人指使?” 小顺子支支吾吾,“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哪儿知道那么多,王爷派了羽林卫彻查,或许是查出了什么。” 陆宛轻轻吐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人走后,陆宛起床找了纸笔写信,交给冯嬷嬷。 “嬷嬷,还请你把信送去柳家。”陆宛眼眶发红。 闻言,冯嬷嬷大惊,环顾四周,没有外人,只有一个跟着陆宛不停抹泪的梅香。 冯嬷嬷压低声音道:“姑娘,你糊涂啊,你如今已是宣王侧妃,岂能再与旧人藕断丝连。” 陆宛笑笑,“嬷嬷多虑了,柳大人如今是王爷心腹,他必定知道是谁派出的刺客,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参与了此事。” 冯嬷嬷再三劝道:“姑娘,您只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好好守在后院打理庶务,安守本分即可,您有王爷的宠爱,何必还去管这些外事,就算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陆宛不语,眉目染上一层冰霜冷色。 她能怎么办?当然是把那些人全都一一杀了。 想到此处,发出一声冷笑,催促道:“嬷嬷快去,别耽搁了。” 冯嬷嬷拗不过她,只好拿着信离去,嘱咐梅香看好姑娘,转身离去。 她觉得自家姑娘自从梁州回来之后就变了,再也不似曾经。 …… 郾城,城西的一座小院子内住着两个灵巧的小姑娘,一活泼一稳重。 周围的邻居都知道她们是来寻亲的,只是寻了快半年还没找到。 两个姑娘早已与邻居处好了关系,尤其是活泼可爱的月莺,伶俐的模样让巷尾的杨婶子喜爱不已,争着要给她介绍汉子。 月莺不胜其烦,在路上的时候都得躲着杨婶子走,生怕被她拉进家里与她家儿子相看。 家门口的两只灯笼已经旧了,月瑶买了新的回来,按着芳华院的那棵槐树画上去,将其挂在院门口。 这几日她总感觉一出门就被人盯着,浑身不舒服。 问过月莺之后,她也觉得最近老是有人跟着她,但总是抓不到人。 二人坐在一块商量应对之法。 “要不咱们搬家吧?”月莺有点害怕。 沉稳的月瑶想了想,“如果对方有坏心思,咱们是躲不过的,不如主动出击,引人上钩。” “怎么引啊?”月莺发问。 月瑶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话,说完之后,月莺眼神闪亮点点头。 翌日,月莺提着篮子去布料店卖她们刚绣好的花样,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头也不敢回,快步窜入一个巷子,浑身冒起一层汗。 脚步越来越快,那人跟得越来越紧。 在经过一处分岔路口时。 月瑶从另一个路口跳出来,手上举着一根大棒子,正恶狠狠对着人捶一顿下去。 棒子落到那人脑袋前方的时候,月瑶骤然止住,眼睛慢慢瞪大,手中棒子滑落,双眼湿润,染上一层雾气。 第45章 团聚 从汝南到郾城一路北上必经好几个关隘。 裴明珠卡在一个叫止微城的地方不得寸进,等了好几日。 此时,她嘴上叼着甘草润嗓子,站在山坡上远远遥望城门检查的队伍。 没有户籍文书和过所,她停在此处好几日。 又过了两日,这才等来一支商队。 彼时她的身份是一个被丈夫休弃,赶回娘家的可怜村妇。 “两位好汉,你们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生了两个胖儿子,这么大的功劳,他们说休妻就休妻,一点情面不给,甚至还霸占我的嫁妆……” 说到这里,裴明珠泣不成声,她把全部的头发扎起来,头上围着一块布巾,俨然一副村姑模样。 面容还是那副面容,此时正悲伤落泪,两眼红红。 对面两个负责护送货物的男子也同情不已。 裴明珠哭完之后继续说:“而且他们还用我的嫁妆去给外面那个女人下聘,我现在除了贴身的十文钱,什么都没有。” 听到这里,两个男子捏紧拳头。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男人与婆家,简直败光了男人的脸面,许多人想娶妻都娶不到,他们娶到了还喜新厌旧,休弃生育有功的糟糠之妻! 裴明珠继续哭诉:“我娘家就在过止微城之后的那个明远村,我身上并没有户籍文书和过所,两位好汉能不能捎我一程,待我回到娘家就喊家里两个兄弟过来要回我的嫁妆还有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男子谨慎地想了想,“明远村?我好似去过,你们村可是有一个刘三莽的人?” 裴明珠一时怔住,抬头看了一眼男子的双目,黝黑的眼眸带着点虚浮,心里暗道他在诓她! 连忙道:“我们村没有这个人!” 闻言,那个男子放下心来,嘿嘿笑道:“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男子测试过后打消疑心,眼前不过是个可怜的妇人,顺路帮帮她也好,商队通行并不需要户籍文书和过所,只要一张通关文牒。 裴明珠就坐在货车上,跟着大部队一起浩浩荡荡过了止微城。 在半路的时候她下了马车,正要付路费,两个男子推拒不肯要。 “娘子你早些回家吧,抓紧时间把你的嫁妆拿回来。” 裴明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感谢两位好汉,感谢所有人,你们一定会发财的!祝大家一路平安!” 此话说中了他们的心声,两个男子笑着挥手道别。 裴明珠在他们不时的回眸中真的进了村子。 明远村是她蹲在路边的摊子好几日,与路过的行人寒暄时知道的,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编下去。 那匹马已经被她卖了换钱,一个村妇带着一匹马,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犹如现代的村民开宝马,太惹眼了。 她进了村子,找到一家农户借宿,她的身份换成了去前面三里地外探望年迈姑祖奶奶的孝孙。 ”你知道的,时间不等人,老人家年迈,再不多见面,以后可就见不着了。”裴明珠伤感地对村民说。 村民被她的孝心感动,留她一晚,不过借宿费收了她十文钱。 翌日清晨,裴明珠在村民家中买了一点烙饼与馒头,继续踏上北上之路。 一路上,裴明珠就这么变换各种身份,有时搭不上车队,她就悄悄潜入尾末的马车货物内藏起来。 待通关之后就跑下来,换条路走。 一路上遇到人就打听方向,就这么过了一个半月,她才抵达郾城。 到了郾城之后,她也不急着与两个月汇合,主要还是害怕她们被王府的人监视,一旦相认,她就暴露了。 她在斜对门租了小院子,有时隔着门缝监视两个月的动向,有人出门,她就尾随在后,看看她们有没有与王府的人联络。 观察了差不多半个月,她发现月瑶总爱闷在家里,而月莺大多数时间都是去布店送刺绣。 每回月莺一出去,她就尾随在后,月莺送完货之后,就会去买点零嘴,然后打包一点回去给月瑶,如此反复,并无任何异常。 她的疑心慢慢消散,正准备上门相认,发现二人并不在家。 裴明珠只好去追早已离开的月莺,只是这丫头走得太快了。 越是追上去,越是跑得快,还将她引进一条小巷子。 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月瑶骤然出现,手中拿着大棒子要打她。 当时她就很震惊,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不过月瑶看见她的脸,立即住手。 跑远的月莺发现月瑶没动手,又跑回来,看见裴明珠的时候当即落泪。 “夫人!” 月莺丢了篮子,小跑着扑上来,撞得她后退几步。 沉稳的月瑶红着脸不好意思,她刚才差点把夫人揍了一顿。 慢慢站在裴明珠身侧,小声道:“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您是歹人。” 裴明珠咧嘴一笑,“没关系,是我吓到你们了。” 两个月连忙将裴明珠带回小院子。 烧了热水给她洗漱,期间,月瑶下厨做好了饭菜。 一出来就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 这一个多月,裴明珠饱一顿饥一顿,很少吃到热食。 吃饱喝足之后,让两个月把她们怎么逃出来的过程细细说一遍。 她们聊了许久,从如日方中到黄昏日暮。 听下来,觉得她们没怎么颠簸,无人追踪,也无人看守,没她困难大,不过,再困难她也闯出来了。 回到房间内清点自己的东西,一样不差,甚至陆宛给她的户籍和过所还留着。 从此以后不必再东躲西藏了。 她双手撑着下巴,脑海内细细盘算清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天南海北寻找回家的路必须有许多钱财的支持,所以她要先赚钱。 而且两个月她可能带不走,必须多赚点在她离开后保她们余生富足。 之前和陆宛已经闯过了西南那片地带的密林,接下来,她要探找西北、东南、东北这一片的密林。 不过单靠自己是很难找的。 得想点办法,让更多人替她找。 想着想着,由于长期奔波疲劳,她渐渐睡着了。 待到月落星沉时,她带着两个月离开这座小院子。 去往别处安家。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朦胧雾色中,只余几道鸡叫声与远方的犬吠。 第46章 奶糖 在人流如织的繁华街道上。 一辆奢华的四驾马车停在一座酒楼前,为首的四匹黑马油滑光亮,矫健威武。 马车随行侍女拿出杌子,最先掀开帘子的是一个玄衣交领的英俊男子,头戴墨玉金冠,薄唇紧抿,狭长的眼眸不怒自威地扫视一周,将看热闹的百姓惊退了,他比起往日多了一分沉稳和凌厉。 若昔日他是一把轻薄的剑,今日的谢元衡就是一把厚朴的刀。 车帘再次掀开,一个两岁稚童被一双素手送出来。 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惹人喜爱。 谢元衡看见之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大手一揽,斌儿就落入他的左臂膀。 斌儿觉得有趣,乐得咯咯笑。 紧接着,他空出右手将女子扶下来,女子身着月白交领广袖衫,绣雪莲样式,下身一件八破百鸟湘裙,腰佩黛色绦带,飘忽若神人。 陆宛朝他笑了笑,谢元衡一手牵人、一手抱孩子走入酒楼中,俨然一家三口的模样。 这家酒楼的炙鹿肉十分好吃,每隔一段时间出新菜品的时候,谢元衡就会带着陆宛和孩子过来。 今日酒楼得了通知,早已清场,专门等着宣王一家到来。 掌柜站在门口迎接,看见人来了,老脸笑得跟朵花一样。 “见过王爷,见过侧妃!”掌柜深深作揖。 “免礼,带路。”谢元衡开口,声音淳厚冷冽,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掌柜亲自带人到厢房内,随后挥挥手示意上菜。 打扮得鲜嫩俏丽的丫鬟很快鱼贯而入。 带着一股淡雅的香风,谢元衡只顾着逗斌儿,惹他笑得口水流出来了。 陆宛抽出帕子给他擦嘴。 “王爷,别逗他了,快吃饭吧。”声音轻柔,体贴入微。 斌儿很快被冯嬷嬷抱走,他有自己的吃食,不与大人共食一桌。 谢元衡敛了笑意,拿出筷子夹炙鹿肉给陆宛,“爱妃近期辛苦了,尝尝这个。” 陆宛轻笑着。 自明珠死后,她一边掌管王府后院,一边接替明珠游走于各家贵妇之间窥探细枝末节。 上次的汝南田地案牵涉不少朝中官员,皇帝一怒之下,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康太傅将自己的女婿崔成推出去顶罪,要求女儿和离,切割关系,这才保全了自己。 太子为人纯善,包庇岳家至此已是竭尽全力。 皇帝不再装病,宣布身体无恙,这一年来亲自主持朝政。 太子越来越被边缘化,反而是五皇子宣王与二皇子扶摇直上,得了皇帝宠信,接连办下几桩大事,颇得圣心,尤其宣王在民间素有贤名,颇得爱戴。 不过他在诸位皇兄与皇帝面前会装,一贯的憨厚开朗模样消解了不少人的敌意。 表面上他还是亲近太子一派给自己作掩护,若要弄倒太子,必先拆了他的左膀右臂,故而时常遭到来自二皇子、三皇子的暗算。 康允老谋深算,看出谢元衡不安好心,先前的算计打压不成,反而令自己损失颇多,只能在太子面前进献谗言。 但太子被皇帝和皇后保护得太好,不肯闹得兄弟阋墙,一边独自消化岳家的压力,一边通过姻亲拉拢谢元衡。 太子妃有一幼妹芳龄十六,太子欲嫁给谢元衡,然而谢元衡以王府有丧,大师测算两年内不宜成亲为由推拒了。 一年半过去了,太子妃的幼妹眼看即将十八,太子坐不住,惧怕岳家又要对五弟动手。要求谢元衡先把亲事定下来,半年后再举行婚仪。 谢元衡再拒,立志效仿太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于是他最近一有空就带着陆宛和斌儿出门逛街,哪里人多就去哪里,营造一副恩爱和睦的现象。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宣王宠爱陆侧妃,爱屋及乌,连带她的孩子视若亲生。 而陆宛也因此常被皇后召入宫中侍疾,实际上却是敲打她,暗示她不要觊觎宣王妃的位置。 陆宛并未说什么,依旧侍奉得宜,对皇后十分恭敬。 但是皇后“头疾”越来越重,唯有陆宛入宫照顾才缓和一点,于是她时常留宿宫中,不得归府。 谢元衡被斌儿的哭闹吵得头疼,只能亲自去接陆宛回来。 这更坐实了宣王宠爱陆侧妃的传闻。 一国之母的颜面被挑衅,皇后直接“重病不起”。 陆宛每日进宫亲自服侍,在谢元衡的帮助下,她将药粉藏在指甲缝里,直接坐实皇后的“重病不起”。 在那五十名死士中,有二十名是皇后派出来的。 害死明珠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就是谢元衡说她近期辛苦的缘由,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一年多来的配合下,他们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彼此早已有了默契。 不必点明就知道对方说什么。 陆宛安然受之,夹起鹿肉吃下去。 隔壁的房间内,斌儿的奶瓶打翻了,冯嬷嬷走开一会儿,洗干净奶瓶回来之后就发现斌儿不见了。 她不敢惊动王爷和姑娘,指挥几个侍女一起找。 无人看见斌儿从酒楼走出来,因为站不稳,脚步踉跄,街上热闹极了,人也多,走着走着就不知身在何处。 正准备瘪嘴要哭的时候,一双黑色双底鞋站在他面前,顺着大鞋子抬头看、从墨黑色衣袍,到佩白玉腰带,再往上就是一张严肃的面庞。 斌儿高高扬起头,眨着眼睛努力看。 那人蹲下来,正要摸他的脸,发现手上染着一片鲜血,连忙抻着袖子擦擦。 “你怎么在这里?迷路了?”声音温润清隽,带着一丝温柔。 斌儿不知眼前是何人,双眼染上一层雾气,“阿娘,我要阿娘。” “好好好,不哭不哭,我这就带你去找阿娘。”说完,正要抱起斌儿。 一双粗糙枯老的手抢先从后背抱起斌儿。 “小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冯嬷嬷担忧道。 看见熟人之后,斌儿这才收敛起欲哭将泣的可怜模样,笑着指前方那人发出“啊,啊,啊。” 他学会的话不多,只能用简单的话语混着肢体语言表达。 冯嬷嬷转头看见一身寒霜的男子,又看见他背后的衙役押着的囚犯,连忙捂住斌儿的眼睛。 福了福身子问安:“见过柳大人。” 柳庭深只是嗯了一声。 “老奴先把小公子带回去,否则侧妃知道小公子不见,该怪罪老奴了。” “嗯,往后把孩子看牢点。”声音清寒冷冽 得了吩咐,冯嬷嬷点头,转身回到不远处的酒楼。 柳庭深看见刚才斌儿站着的地上掉了一块奶糖,他捡起奶糖握在手心。 长期被孩子抓着,奶糖还带着一丝温热。 这点温热将柳庭深幽暗无波的眼眸烫出了一丝涟漪。 第47章 收农货 草木青青、微风徐徐,阳光温暖、白云万里。 田野里的麦子被吹起阵阵波浪。 村口一棵大树下坐着几个妇人,其间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她们畅聊着,不时发出几道欢声笑语。 一人赶牛车行驶在山间道路上,梳着双马尾,头顶包一块碎花头巾。 远远看见坐在树下的妇人,她高举鞭子挥舞起来。 “让大家久等了。”裴明珠大喊,脸上是肆意张扬的笑容。 妇人们看见人来了,赶忙将靠在一起的背篓拿出来。 马车后面坐着两个月。 私塾不收女子,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裴明珠给她们请了教书先生。 月瑶学得快,一般的书籍已经能畅读。 月莺识字慢,但是这一年多里经常帮她打理庶务,算盘敲得叮当响。 一个妇人问裴明珠:“明珠啊,好久没见你来收货咯,还以为你不想干了。” “哪儿能啊,只要我还有力气干活,必定常来收大家的货,大家记得把鸡鸭鹅、麦子、大豆什么的种起来、养起来。” 裴明珠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勤劳,就一定会有收获!” 闻言,众人乐得笑呵呵起来。 “是这个理!” 大山附近散布许多村落,这些村庄身处大山腹地,很多人没有交通工具,出山不便。 村民们养殖牲畜、种植蔬菜都是自给自足,无法拿出去换钱。 他们最多只能满足生计,没有营收。 于是裴明珠拉起一支队伍,专门下乡收购村民们的农货,每隔七日,就去一个地方收。 今日正是轮到了牛帮山。 一位妇人说许久没见她,是因为两个月前,她去了东北的松针林蹲异象了。 她在收农货的时候,有一个村民的远房亲戚说看见奇观了,吹得妙之玄之,村民知道裴明珠喜欢看山河奇景异象,立刻来告诉她。 裴明珠得了消息,马上奔赴松针林。 可惜等了一个月,那也只不过是水汽蒸发,温度过低导致的细微水滴悬浮半空。 整座山被雾气环绕,裴明珠攀遍山头,没有丝毫感觉。 这一年半里,她来往村庄与县城之间搭建人脉,遇见一个就问一个,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奇景异象。 在众人的推荐下,仅仅半年她就跑了大约七八个地方,皆是一无所获。 马车已经赶到树底下,裴明珠回过神。 匆匆扫一眼,妇人们带的大多是鸡和鸭,一位婶娘带了一箩筐绿油油的青菜,老奶奶背了半袋大米。 她吩咐两个月留在这里验货,必须保证牲畜是健康的、蛋是好的,还有蔬菜新鲜不坏才能收。 良好的口碑从品质开始。 而她赶马车进村里,去住在半山腰的李奶奶家里取货。 这家有一对八十余岁的老人,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曾孙,他们的儿子战死沙场,儿媳病死。 两个孙子被征兵离家,多年没有音讯,大孙媳也因为生孩子缠绵病榻,无钱买药治病。 裴明珠先给他们一些鸡崽养着,暂时记在账上,养的鸡下蛋之后由她送去县城里的酒楼饭馆卖,赚了钱再还她。 这一家都是老弱病小,每回裴明珠过来收货都是自己驾牛车上山取货,其余健壮的村民就由他们自己送到村口去验收。 李奶奶远远就在半山腰看见裴明珠来了,赶忙与年迈的老伴搬出两盒积攒的鸡蛋。 鸡是山上散养的,每天只喂一顿品质一般的碎玉米,那是裴明珠送的。 再加上他们在山里采的野菜和草籽,才把鸡养大,熬到生蛋。 不过鸡的数量也减少了一半,其间内情裴明珠也不多说,只要有一项稳定的收入养大曾孙,给孙媳买药就行。 这次过来,她还帮忙带来孙媳陈氏的药,她是半年前李家养鸡回本之后才喝上药,久病沉疴,大夫诊断她必须要喝两年左右才能调理好。 喝了半年药的陈氏已经能离开床,人正坐在院子里的茅草棚下纳凉。 一开门入内,李家新养的小狗就迎着裴明珠犬吠,认出她之后,立即摇尾巴,在她身边打转。 “明珠来啦。” 陈氏笑着打招呼,她躺了太久,四肢无力站不稳,只能依托凳子站起来。 裴明珠连忙上前扶住她。 “陈嫂子,别客气,快坐下。” 李奶奶从屋里拿出几颗野梨子出来给裴明珠。 “明珠啊,来吃梨子,山上摘的不值钱。” “谢谢奶奶。” 裴明珠也不客气,拿起一颗梨子擦擦就吃。 分一颗给腼腆的小男孩河生,一颗给陈氏。 听说河生是陈氏在河边浣衣时生下来的,故而取名河生,也因为在河里生下孩子,这才导致一病不起。 河生怯怯地躲在陈氏背后不敢拿,陈氏先接过来,随后递给他,怯懦胆小的人儿才敢伸出手,缩到陈氏后面啃起来。 吃完梨子解渴之后,裴明珠抹掉额头的汗水,开始数鸡蛋,数之前她先摇晃一下,若内部如水一般滚动便是坏的,若内部很固实,那就是好的。 数完之后,一共有四十二枚好蛋,四枚坏蛋。 裴明珠叮嘱两位老人千万不能把坏蛋吃了,否则生病之后只会花更多钱买药,得不偿失。 两位老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中的蛋。 每个蛋的价格是十文钱,共计四百二十文,陈氏的药钱一共是一百五十文钱,余下二百七十文钱。 看见少了许多钱,两位老人的脸色不是很好。 裴明珠赶忙解围道:“陈嫂子好好养病,等你身体好了就来我店里做工,你心灵手巧,我正好缺一个称粮食的人手。” 听完之后,两位老人面色缓和不少,陈氏眼眸也蒙上一层雾气。 “明珠,谢谢你,我会好好养身体的。” 裴明珠又继续叮嘱,“我七天后还会再来的,日子漫长,只要人还在,钱就能慢慢赚,以后才能给大孙子建房子,给小孙子娶媳妇是不是?” 两位老人笑着点头,“正是这个理。” “那我走啦。” 裴明珠把蛋搬上牛车,每一层蛋都铺着厚厚的稻草,没那么容易摔坏。 “明珠,路上小心。” 李家一家人站在门口目送她驾牛车离去。 山上的景色很美丽,可以俯瞰四周风光,眺望连绵不绝的山脉。 然而一望无际的山脉,也代表了看不见尽头的贫穷。 众生皆苦,若无人出手帮忙,许多如陈氏这般的病弱女子会被家庭放弃,从而丧命。 让每个人体面地活着,就是扶贫的本质。 哪怕来往好几个地区奔波也赚不到几个钱,但裴明珠依旧觉得很值。 第48章 交货 在牛帮山收完货之后,裴明珠的队伍很快聚集起来。 他们这次一共拉了三辆牛车过来,满载而归。 草草清点一下,一些不能放久或者易碎的货物她会拿到县城的酒楼卖掉。 诸如大米、黍这类能放久一点的东西卖不出去可以留着销往远方。 裴明珠在前方驾牛车引路,后方两辆牛车是她的米铺伙计,阿青和阿宽,两人都是踏实勤恳的小伙子。 她的收入来源并不是进山村收货,而是开米铺。 待到了收获的季节,裴明珠也会优先收购这附近村民的粮食入仓库,然后与镖局合作运送去各地售卖。 之所以捡起老本行进山收货,一是此地居民大多贫苦,她和两个月离开郾城之后,来到了一个叫春回县的地方定居。 据闻皇帝最喜爱的四皇子死于此地,前县令失职被罢官,朝中因为皇帝震怒,新县令不作为。 当官的对此地皆是不闻不问,许多青壮年被征兵离开家乡,导致春回县越来越穷。 二是为了拓宽人脉,村头情报网的力量不是虚构的。 这一年多来,她的消息大多来源于热情的村民,虽然每回都扑个空,但是奇景真的是奇景,看得她流连忘返。 这回裴明珠进牛帮山收货就得到一条很实在的消息。 有村民发现春回县东边的密林一下雨就起雾,甚至还有人在雾里面看见许多幻影。 听完之后裴明珠心潮澎湃,这不就是她想找的吗? 她觉得自己的付出果然没有白给,你对百姓好,百姓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送完这一趟货之后,明天她就要去东边的密林蹲点。 …… 这一年多来,裴明珠早已与当地的酒楼饭馆与客栈混熟了。 她来到隔壁更繁华的临城售卖农货,直接去了酒楼后院敲门。 小厮打开门一看是明珠姐,连忙笑着让她等等。 裴明珠塞给他一些路上摘的野果子当零嘴,小厮也不拒绝,每次来,她都会给他们带点小东西。 刘掌柜很快从前柜过来。 二人寒暄一番,刘掌柜要了所有的新鲜蔬菜还有蛋,以及十只鸡,八只鸭子。 裴明珠诧异于刘掌柜的大方,惊叹:“刘掌柜,你店里来贵客啦?今日如此阔气?” 刘掌柜笑得眼角眯成一条缝,“就是一些比较娇贵的客人,过不了几天他们就离开了。” 裴明珠也不追问,只是笑着:“说恭喜恭喜啊,财神降临你家了。” 刘掌柜笑得春风满面,但想起之前的事情,低声提醒她: “明珠啊,你进山里收货是不是被人坑啦?你若是喜欢卖货可以自己包个山头种,你这样东奔西跑,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上次你送来的一盒鸡蛋直接坏了十颗。” 裴明珠一听,收敛笑意,连忙致歉:“对不住啊,刘掌柜,我每天一路来回奔波多个村庄,应该是牛车太颠摔破了,你看直接从我账上扣钱还是下次我补十颗蛋给你?” 刘掌柜想说那蛋就没破,而是里面的蛋黄坏成一滩水了。 不过看裴明珠极力遮掩,还是留个情面,沉声道:“我也不扣你钱,你下次补十颗蛋给我就行。” 裴明珠立即拿出本子记下来:“好咧好咧,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您的蛋。” “你就不进来看看是不是真坏了十颗?”刘掌柜试探问。 裴明珠咧嘴笑起来,“不必确认,刘掌柜家大业大,哪儿能骗我这十颗蛋?” 这话听得刘掌柜十分舒心,他还是再次提醒,“以后收货的时候,注意点!” “好好好,多谢提醒!”裴明珠抱了拳,与他寒暄几句过后,刘掌柜又从她的米铺里订了五十斤的米和白面。 一行人继续去下一家送货。 直到暮景残光,这才把所有东西都卖出去,本子上还添了米铺好几样订单。 做生意便是如此,斤斤计较倒是适得其反,抓大放小却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收益。 到达春回县的米铺时,裴明珠安排两个月明天上完早课就去送订单上的米粮。 然后她自己去东边密林等迷雾。 阿青与阿宽拉牛车去飞云山那片地区的村庄继续收农货。 七日收一次的约定不能轻易破,失信于民难免会损坏自己的口碑。 裴明珠名下有四家米铺散落在不同地区,之所以定居在春回县,是因为她的总仓库就藏在春回县。 这个店带个小院子,阿青和阿宽二人轮流在店铺值夜,其余人睡在后院。 裴明珠累了一天,早早睡下。 半夜就下起了雨,夹杂淅淅沥沥的雨声,有砰砰的敲门声传来,今日值夜的是阿宽。 为了防盗贼闯入,他只打开一条木板缝,隔着木板缝,他看见有一人戴斗笠,水珠顺着他的斗笠连成一条线。 那人把一千两银票交给他,叮嘱道:“明天巳时把米送去春回县东边林子的兵营里,不得延误!” 一听来了官府的订单,阿宽也就不困了,接了银票仔细确认之后连忙保证:“客官放心,明日必定送达!” 那人没有回话,转身离开。 翌日清晨,裴明珠才知道半夜来单子,其余人都安排出去忙活,只能她独自去送货了。 正好她要去东边林子查探异象,官府的粮应该无人敢动手吧? 在阿青和阿宽的帮忙下,官府的粮装上了牛车。 裴明珠一抽鞭子,老牛晃悠悠地拉着车子离去。 昨夜刚下过雨,林子里空气清新湿润,但天是阴的,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路不太好走,路面泥泞有水洼,老牛拉了很久才抵达兵营外门。 林子里面很安静,根本听不到操练的声音,兵营外门放置拒马路障,裴明珠不得不停下。 很快有兵卒前来询问,裴明珠解释是来送粮。 那兵卒上下打量过她之后,打开路障,嘴里吹个哨子,很快一整排的兵卒小跑过来。 “把这些粮全都搬进去。”吹哨子的兵卒发令。 那排兵卒动作干练地一人扛一袋离去。 那吹哨子的兵卒又看了裴明珠一眼,关闭路障。 裴明珠在他的审视下调转牛车,原路返回。 在她刚走不久后,一个身着青色鹤纹官袍的男子与一众兵卒簇拥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出来,斗篷男子语气带一丝阴柔。 “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吧。” 刚说完话,他突然看一眼远去的人,那是一个戴碎花头巾的村姑在驾牛车,他问一旁的春回县县令。 “黄县令,那是什么人?” 黄县令恭谨回答:“盛公公,营里的粮不够吃,暂时从城里的铺子买点过来应急,那是我们县里米铺的女掌柜。” 第49章 迷雾 “哦?是吗?” 盛康海幽幽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总感觉似曾相识。 “她叫什么名字?” 黄县令想了想,“似乎叫王明珠,家里还有两个妹妹。” 盛康海打消疑窦。 裴侧妃早已身亡,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姊妹,大约是他多想了。 二人继续商谈刚才的事情。 …… 先前,陆宛给她的户籍文书与过所都改了姓,但是为保安全,裴明珠不得不带两个月换个地方生活。 一年多前,裴明珠的死讯传到王府时,陆宛曾派人到郾城打听,并未找到一个叫王明珠的人踪迹,只探寻到月莺和月瑶的行踪。 等了一个多月,依旧没发现她们与外人联络,这才断定裴明珠是真的死了。 陆宛不想让两个月步春香的后尘,撤回了探寻的人手。 殊不知,本来汝南到郾城正常车程只需二十天,裴明珠没有户籍和过所,硬生生磨了一月半才抵达,探寻消息的人早已离开。 …… 裴明珠送完货之后,驾牛车来到东边密林,昨夜刚下过雨,阴天之下的林子氤氲一层雾气。 越往林子里面走,雾气越来越浓。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她快步闯入雾气中,闭上眼睛感受那股轻盈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没有头晕目眩之感,更没有耳朵暂鸣的隔离感。 “……” 裴明珠不信邪,直接找个石头坐在浓雾中,那人分明说的是在浓雾中看见了幻影,那必定有几分可能性。 山中一夜浸雨,处处皆是寒气。 幽静林子只有几道清脆的鸟鸣,从石头传来一股冷意,凉得裴明珠打了个寒战。 随着正午的到来,浓雾慢慢移动消散。 裴明珠踏着茵茵草地与满地断枝落叶,一路跟随雾气一起走,直达一处流泻的山涧小溪,视角豁然开朗,没有密林阻隔,雾气蒸腾着飞上青天,化作缥缈的云。 她叹了一口气,顺着曲曲弯弯的山径小道慢步下山去。 一边驾马车,一边思来想去,得去找当时看见幻象的人问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幻象。 既然有人看见幻象了,她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 裴明珠回到米铺的时候,在铺子照看生意的花姐热情打招呼:“东家回来了。” 花姐是个寡妇,男人酗酒摔死了,只剩她带六岁的儿子给人洗衣服为生。 贫困的春回县哪儿有那么多衣裳能洗。 在一些地痞无赖的挟持下,她差点卖身青楼。 裴明珠带着阿宽和阿青赶走了地痞,给她一份在米铺看店、做饭的活,平时大家忙着出去收货、送货的时候,都是花姐带着六岁的小鱼在店铺守着。 小鱼很乖,平时两个月在上早课的时候他就在旁听,识得几个字。 他偶然念出了门外楹联的几个字,乐得花姐眼泪流出来。 裴明珠干脆让他和两个月一起授学。 花姐一人在店里不是很忙,平常米铺客流不是很多,大多数都是提前来预定每月的送货量。 她看见裴明珠表情沉闷,脸色不是很好,连忙上前问:“东家,怎么了?是不是粮出什么问题了?” 裴明珠摇摇头,笑了笑。 “花姐,我今天有空,大家的午饭我来做吧。” 一旁玩竹蜻蜓的小鱼连忙跳起来,连忙大喊:“好好好!” 很快,送货回来的两个月回来了,阿宽和阿青因为去了远处的飞云山收货,来不及回来,只能带干粮在路上吃。 在小鱼的辅助下,裴明珠很快把大家的午饭做好。 用过午饭,两个月轮流替换花姐看店。 她们的样貌也做了改变,在胭脂铺订了灰黄色的香粉往脸上一扑,整个人也就由白嫩嫩的模样变成十分接地气的乡土气息。 裴明珠如今手底下有人,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不再似从前那般扮丑,跟两个月一起在脸上扑一层灰黄的香粉,土里土气,十分淳朴。 两个月这才知道她以前都是装的! 吵闹着要看她真容,被裴明珠严词拒绝。 她不再让人服侍穿衣,一年多的时间内,她留长了头发,自己扎两根辫子,围上一块碎花头巾,就能彻底融入这个偏僻的县城。 裴明珠照了照镜子,就是眼睛过于明亮,黑白分明,嘴唇也是粉的,若不是怕吃进肚子,她恨不得连嘴巴也覆一层粉上去。 她歇下去之后,媒人又登门了。 裴明珠小有家业,虽然肌肤黑了一点,但是五官端正标致,一双凤眸水灵灵地。 县衙赵主簿的儿子虽然比裴明珠小三岁,但硬是闹着要娶她。 赵主簿夫妻俩看在她的这份薄产的情面上,这才请媒人上门说亲。 第一次被拒了之后,赵主簿气急,想寻求县令做主。 可惜裴明珠比他早一步,时常找县令“求做主。” 她的米铺才能做得越来越大,发展得越来越好。 赵主簿眼看裴明珠发展势头大好,一改昔日的嫌弃。 隔三差五请媒人上门说亲。 虽然说不动裴明珠,娶她的两个妹妹也可以啊,反正都是三个女子,那么大的产业往后只会便宜她们夫家。 况且两个月的模样放在县城里也算是小家碧玉了。 赵公子并不知情,还以为父母给自己说的是明珠。 时常乐呵呵地路过米铺,偶尔看见人在店里,就进门指着裴明珠过来给他称粮。 生意上门,裴明珠也不好推辞,每回都十分配合。 这回媒人上门,他等不及,跟着一起来。 只见媒人对着看店的月莺笑,将她夸成天上地下绝世罕见的仙女,乐得月莺笑个不停。 她看见赵公子眼珠子左右瞟一眼,笑着打趣说:“赵公子,又来买米啊?” 特意强调了“买米”二字,惹得赵公子脸上泛起一层薄粉。 他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来找明珠说亲的,快把你姐姐叫出来。” 这话吓得媒人眼皮一跳,哪儿有人直言不讳给自己说亲的?更何况,说亲的不是米铺掌柜的两个妹妹吗? 媒人从赵老爷口中得知的说亲对象与赵公子口中的人似乎不一样。 只好开口问:”赵公子,您究竟心仪哪一位?赵老爷和我说的是东家的两个妹妹,您……” 月莺一听,小脸一垮,怪不得这媒人一来就对着她夸上夸下,她口齿伶俐,当即开口讽刺: “原来赵公子是看上了我们三姐妹,想全都娶了啊?也不知赵公子是看上我们,还是看上我们的家业啦?” 赵公子一听,涨红了脸,他才知道父母给自己说亲对象不是明珠。 气得转身跑回家。 媒人也悻悻地告辞。 当裴明珠午憩出来的时候,月莺把这个乌龙当笑话说给她听,惹得她乐不可支。 不过裴明珠还是敛眉正色道:“往后媒人再来,统统打发出去,赵公子性子率真但怯懦,毫无主见,并不适合你与月瑶。” 月莺点头应下。 第50章 真相 翌日清晨,裴明珠早早起来给自己“上妆”。 今天去收货的地方是一个叫庆安庄的地方,此地的村子比其他地方多。 这一次,她拉来了两位邻居一起帮忙,共有五辆牛车,商量好临时工钱与租车费,一行人连成一排出发。 庆安庄一个村子的村民就是在东边林子打猎的时候看见了幻象,她准备亲自去找那位村民问清楚。 这回她只带了月瑶,月莺在米铺里和花姐看店。 抬头仰望碧海一般的蓝空,天际只有一团柔云,正缓缓地被风吹远。 微风送来阵阵凉意,路边的柳叶也被吹得来回摇曳。 牛车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就抵达庆安庄。 裴明珠再三叮嘱务必要验货之后才能收下,又细说了各种注意事项,他们这才分开前往不同的村子收货。 村民们早已把东西放在村口。 庆安庄的村民比别处更勤劳,他们种了许多糙米还有大豆,间隔期就种瓜果蔬菜,土地养得肥沃厚实,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每回过来,三辆牛车基本装不下,所以她多带两辆过来,因为这个时候农户家里的桃子要熟了。 果不其然,刚赶到一座村子口,就远远看见两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夫妻站在村口第一位。 脚下是三箩筐的桃子。 他们身后是带着各种农货的村民,队伍排得井然有序。 “大家久等了!”裴明珠挥着鞭子问好。 “明珠今天亲自来了?”为首的刘叔问道。 为了保证信息准确性,裴明珠轮着去各个村庄收货,今日是特意来找那位看见异象的村民。 她笑着回答:“刘叔,好久不见!大家最近收获怎么样?” 村民们笑着答好,一个精神矍铄的妇人说:“明珠啊,我家的茅草屋推了,刚盖好一座瓦房,后天来我家喝一杯呗?” 这是家里种糙米的农户,他家的米一直在裴明珠店铺售出去,一年半就赚到了盖房子的钱。 裴明珠笑着恭喜:“恭喜啊,牛婶,不过喝酒我就不来了,后天还要去别的村子收货,总不能让别人空等一场,你说是吧?” 牛婶也理解,只好停止劝阻,从口袋拿出两颗红鸡蛋给裴明珠和月瑶沾沾喜气。 裴明珠使了个眼色,月瑶很懂事,包了一点随礼。 牛婶子推拒一番,“要不是明珠,我家哪儿能赚到盖房子的钱啊,不行不行,这不能要!” 裴明珠先是劝一遍,然后夸一遍他们家个个勤劳,才有这样的收获,夸得她晕乎乎地,骄傲得不行,这才收下。 月瑶留下来慢慢验货。 裴明珠则在刘叔的带领下进了村子。 之前东边密林的幻象奇景是刘叔在村民口中得知之后才告诉她的。 这个村子的一个猎户在外面打猎的时候被大雨困在山上,林子起雾后他于迷雾中窥见人影晃动,如至仙境。 越靠近那个猎户家中,裴明珠的心就越是激动忐忑。 那名猎户知道裴明珠是来找他的,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猎户在山上打猎时遇到大雨,被困在山洞里,他随意吃了一顿饭,待到雨停了之后,就下了山,在半山腰遇见浓雾。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很多仙女在天上飞,还有几个落下来拉着他一起飞。 猎户志得意满说:“当时还有好几个仙女说要做我妻子,但是我老吴已经成亲了,哪儿能再娶,连忙拒绝不敢要,生怕回家之后,婆娘揍我。” 裴明珠越听越不对劲。 猎户继续说:“后来我以为是妖怪,立刻跑下山,我越跑,她们追得越紧。后来我又紧张又害怕,摔了一跤,把晚饭都吐出来了。” “回村一问村里的老大夫,他说我是不是吃菌子了?我想想还真的是,那我当时应该就是吃了有毒菌子出现幻觉了。” 猎户嘿嘿地挠着后脑勺傻笑着。 “……” 裴明珠听完真相之后,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唯有刘叔在一旁被猎户逗得大笑不止,叮嘱他以后千万不要乱吃了。 …… 一月前 巍峨的皇宫碧瓦飞甍,暮色深沉,暗夜寂寂,独属于皇后的未央宫灯烛辉煌。 皇后重病,太医们全都聚集在未央宫看诊。 她此时面容清癯,脸颊凹下,凸出颧骨,眼窝深陷,脸皮青白,一副下世之相。 太医令曹旭诊过脉之后,向一旁坐着的皇帝回禀:“禀陛下,臣等无能,皇后娘娘她……” 曹旭欲言又止,看向其余同僚,他们跪在地上,默默地把头放得更低。 “皇后怎么了?”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曹旭只好继续说:“皇后娘娘时日无多了。” 一个茶盏在他面前摔碎,碎瓷炸裂,细微的瓷片划过曹旭的脸颊,勾出一道血痕。 “传朕旨意,召集所有太医,还有民间医者,谁能治好皇后的病,加官进爵,赏赐黄金万两。” 说到最后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重重地咳起来。 曹旭劝慰道:“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其余人统统跪下齐声道:“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此时,门外走来一个身着浅绿色宫装妃子,步态婀娜,面若芙蓉。 在皇后的对比下更显得娇嫩鲜研。 太医与诸位奴婢问安:“见过贵妃娘娘。” “都起来吧。” 贵妃向皇帝缓缓施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微微点头,贵妃先去看了一眼皇后,二人斗了许多年,从未见过皇后这副惨淡的模样,不由得露出几分惋惜。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来看您了。”话语温柔轻缓。 皇后睁开眼睛,入眼一看那身浅绿色宫装,立即睁大枯黄暗淡的眼眸,神色骇然。 “你还活着?你怎么回来了?别过来,别过来。”皇后掀开被子躲进去,瑟瑟发抖。 皇帝闻言,走上前:“皇后怎么了? 贵妃佯装不知,满面无辜道:“臣妾不知啊。” 随即转头道:“皇后娘娘说什么胡话,臣妾当然还活着。” 这副笑眯眯的模样以及这身绿色衣裳,令皇后幻视当年那个她视如死敌的美丽女子,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她! “林璧水,哪怕你死了,我也能把你再杀一遍。” 说完,枯瘦的十指抓着贵妃,欲要掐她的脖子。 贵妃惊慌失色,尖叫着喊救命。 皇帝扯开皇后的手,眼中有不可置信的诧异:“璧水是你杀的?” 第51章 相遇 在皇帝的质问中,皇后终于回过神。 看着愤懑的皇帝、躲在皇帝背后窃喜的贵妃、以及听到惊天秘闻战战兢兢的其余人。 她只是落下一滴泪,随后说:“她儿子差点害死了我儿子。” 皇帝不明白,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为何会沦落为如今这副模样。 他失望地转身离开,只是那副背影略显落寞。 红墙深宫,权势角逐,将每个原本清澈纯真的人慢慢吞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皇帝走了,贵妃小跑着追上去,娇滴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那两道人影渐渐走远。 皇后闭上眼眸,吩咐其余人:“都下去吧。” 所有人放缓呼吸,快步离去,生怕这秘闻给自己带来灭族之祸。 宫女走之前,熄了灯,只留下两盏照明。 殿内的光线昏暗,一股夜风袭来,幔帐飞舞,连带桌上的书也被吹翻几页。 漏尽更阑,在门外守夜的宫女昏昏欲睡。 被人一记手刀击倒了。 谢元衡推开门入内,前几日皇后侍疾的时候,陆宛在细长的指甲缝里藏了致幻药粉,连续喝了三日才勉强够量。 他传了消息给贵妃,让她特意找准时机来刺激她,没成想这么简单就让她说出了当年的秘密。 穿过前殿抵达寝殿,拂开重重幔帐,就见宽大的床榻内传来阵阵咳喘声。 轻纱曼舞,左右两盏四角宫灯挂在墙角。 月色透过窗缝泄出一片流光,落在一半床榻上。 “什么人?” 皇后眯着眼,好似看见有人站在不远处。 谢元衡慢慢走近,站在月光下,那片清辉将他的脸照亮一半,另一半隐在阴影中。 他勾起一抹嗜血残忍的笑。 “皇后,儿臣来送你上路了。” 皇后骇然,半坐起来。 “是你!” 她一直以为谢元衡并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五岁的稚童,长大后恐怕连母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没想到竟是养虎为患了。 “你知道当年的事情?”皇后声音呕哑沉闷。 “你当年派采青嬷嬷去杀我母亲的时候,我就在荷花丛中看着,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不敢忘。” 谢元衡慢慢走近,“沈蓉,这么多年了,你该去向我阿娘赎罪了。” 皇后掀开幔帐,枯悴的面容上是一双怨毒的眼睛。 “谢元衡,本宫真后悔当初没有连你一起杀了!” 谢元衡似是想到什么,露出一抹阴邪的笑容。 “那我要多谢皇后不杀之恩,没有您留我一命,我哪儿有机会除了四哥。” 闻言,皇后愕然怔愣,随后目眦欲裂地说:“你说什么?毓儿是你杀的?” “我阿娘怎么死的,他就是怎么死的。” 谢元衡一边慢慢回忆,一边畅快地说:“我杀他,就像你杀我阿娘一样,那时他就这么在水里慢慢咽气,然后像我阿娘一样飘在水面上,像一只漂泊的孤舟。” 谢元衡绘声绘色地描述。 皇后尖叫大哭,抓起枕头扔向谢元衡,“畜生,你这个畜生!” 软软的棉枕落在谢元衡身上。 “你要杀我,直接来就好了,为何要杀我的孩子!”皇后恸哭不已,嚎啕哀泣。 “谁叫他非要抓我的短处,短处没抓着,自己反倒丧了命。” 谢元衡出神地想着,若不是他发现了那个秘密,他也不至于那么快动手杀他,当年还折了许多得力干将。 他至今想起都心疼不已。 皇后想起四皇子是在春回县丧命,她不明白,“春回县,到底有什么?” 这个问题令谢元衡发笑,笑了几声之后,他变了脸色。 “沈蓉,你不必知道那么多,你只管下去陪我娘,接下来我还会把大哥一家送去陪你。”谢元衡阴恻恻说道。 说到太子,皇后气得喘不上气,颤抖地指他:“你……你……” 随即呕出一滩黑红的血液。 谢元衡往后退几步,生怕鲜血溅到他。 “皇后娘娘,走好!”谢元衡轻笑几声。 皇后不停地呕血,脸色涨得变成紫红色,喉咙堵塞血块,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咽了气瘫倒在床,一半身子滑下去。 谢元衡走出未央宫,大步隐入夜色中。 站在屋檐下的盛康海不再笑眯眯,走了几步之后,停顿下来抬头仰望天上闪亮的星星,眼眸闪过一丝哀伤。 翌日,宫女醒来后发现皇后一半身子在床上,一半落在床底。 正红的丝绸薄被落在地上,比地上的一滩血还艳。 宫女尖叫起来。 皇后大丧,满城素缟,皇帝罢朝七日,三月之内不得宴乐。 宫内有流言,皇后害死后宫妃嫔,多年来羞愧难当、又被恶魂索命,惊厥吓死 ,故而死状恐怖,惨不忍睹。 生前诛心,死后诛名,这就是谢元衡的报复手段。 不过皇帝很快出手摆平此事,他免去谢元衡的羽林卫统领之职,调任益州刺史,虽说如此,但还是没有下准确的调令言明上任时间。 他在宣王府中称病,实则悄悄潜去北方,查看自己多年来筹谋的成果。 皇后之死并未有那么大的影响,在北方偏僻的县城中,人们只是听闻了这个消息,对从未触及的云端人物表示悲哀之后,继续做手上的活。 天上的乌云再怎么电闪雷鸣,地上的人还是要照常生活。 裴明珠自被上次的乌龙愚弄一番后,灰心丧气好几日。 于是她决定带两个月上山拜神,不拘佛家道家,统统拜了一个遍。 北方贫瘠,或许是绝望滋生了虚无的寄托,这里宗教兴盛,隔一座山头就有一个道观或寺庙。 平时不常见他们下山走动,上了山才能看见人,裴明珠远远就瞧见他们在空旷的武场上站桩,练铜人阵,哪怕下雨也不惧。 她们刚拜完最大、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寺庙。 走出门口,一场大雨就来了。 她们被困在门外的檐下,裙摆被溅起的水珠洇湿一片深色水渍,绣花鞋藏在裙底,尚得幸免。 一直等到风停雨歇,天幕还残存滴答细雨。 阿青驾马车来接她们,她们双手摊开,高举到头顶遮雨,小跑下台阶,来到马车旁。 裴明珠先让两个月上去,自己随后才上。 红铜色的庙门吱呀一声打开,住持与一众僧人送一个清贵的俊朗男子出来。 男子身着交领墨蓝色衣袍,头戴紫金冠,朝住持施了一礼。 随后转头看了一眼登上马车的那个背影,神色突然怔愣了一下。 旁边的盛康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是那个梳着双马尾,戴碎花头巾的女子。 别说王爷,就连他瞧着也有些眼熟。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哪怕再相似,人终究不是那个人。 第52章 送走 天边炸起一道雷鸣。 刚上马车的裴明珠感受到一股锐利的视线,根据她一贯的警惕性,她在车厢内悄悄掀开帘子。 只见远方的庙门处,众僧人簇拥一清贵男子,仔细一瞧,那人不正是谢元衡! 裴明珠犹如五雷轰顶,顿住一会儿,眨眨眼再看,的确是他。 手一抖,帘子就落下去了,黄黑的肌肤愣是让人看出一丝苍白,粉嫩的唇顿时干涩。 为什么谢元衡会在这里? 她千挑万选,选了一个最偏僻、贫穷、不起眼的县城定居。 没想到还是会遇见他! 裴明珠浑身冒起一股冷汗,心惊胆颤,魂不守舍地催促:“阿青,把马赶快点。” 语气因为紧张而虚软无力,甚至带着一丝颤音。 月瑶疑惑地看向她,只见裴明珠心绪不宁地陷入深思。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月莺也觉得奇怪,刚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脸色就不对了。 她抬起手在裴明珠面前晃了晃。 裴明珠这才回过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容。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听到东家不舒服,阿青挥起鞭子,赶马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们刚下山,疾风骤雨就来了。 浓云滚滚,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落在车顶上,随着疾风袭来,一会儿密,一会儿疏。 过了会儿,天被乌云遮挡,彻底黑下来,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好似要将人的灵魂劈开。 轰鸣雷声将地上疾驰的四人吓了一跳。 雨越来越大,路面被雨水冲刷,越发泥泞。 走了一会儿,车厢内的三人顿感一坠,身子向前倾倒,但很快稳住了身形。 “阿青,怎么了?”裴明珠感觉车子似乎矮了一截。 阿青在外面用力抽了一鞭子,马儿发出一声嘶鸣。 泥坑里的轮子向前一滚,但还是无法从泥潭里拔出来,马儿力竭,轮子重新陷回深处。 “东家,车轮陷入泥坑,出不来,劳烦你们下车一会儿。”阿青局促道。 车厢内备了伞,月瑶撑伞下去,紧接着裴明珠和月莺也下来,查看一番后,发现车轮也脱出来。 整个马车倾斜着歪歪扭扭。 抬头仰望满天雨幕,裴明珠长叹一声,真是一不顺心,百不顺心。 …… 蒙蒙的雨幕中驶来一辆普通的灰绸马车,四周跟随一众身披蓑衣的奴仆。 健壮的马儿脖子戴着铜銮铃,远远就能听见一阵叮当声。 雨势变小许多,滴啦滴啦汇聚在路上的水洼,在浑浊的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阿青已经把车轮从泥里拉出来,正在想办法把车轮安装上去。 叮当的铃声逐渐靠近,那队人的前方被阻挡,有一奴仆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见马车阻挡了对方的路,阿青不好意思地说:“兄弟,对不住,我这马车坏了,劳烦你们帮忙挪一挪可以吗?” 那仆人没有回话,转身走去灰绸马车旁禀告:“主子,前方有马车坏了,阻挡去路。” “把路清开。”车厢内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仆人得了令,挥手招来几个健壮的仆人,众人合力将马车挪到旁边。 那辆灰绸马车的车夫一甩鞭子,马儿拉着车子继续向前,一阵疾风吹来,车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年迈但略显阴柔的老者,以及清贵俊朗的男子。 那男子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从掀开的缝隙往外看。 阿青感到一股骇人的压迫感,连忙低头继续修车轮。 谢元衡瞧见正是庙门前看见的那辆马车,心神一动,叫停马车。 “盛康海,你下去问问马车上的其余人要不要搭车?” 盛康海得了吩咐,只是迟疑了会儿就立马撑伞下去。 阿青看见车队停了,下来一位年迈面白的老者,疑惑问:“贵人,有什么事?” 盛康海笑眯眯地说:“我们要去临城,你车上可还有其余人要搭车?” 阿青笑着答谢:“多谢贵人,马车就我一个人,修好我就回家了。” “哦?是吗?刚才在庙门口还看见有人上了你的马车。”盛康海笑着说道。 阿青想起东家,笑了笑,“她们已经回村里了。” 这句话在盛康海眼里理解为那米铺掌柜是村妇出身,出远门烧香所以租了马车,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可问的了。 他回到马车一一禀报之后,谢元衡也没说什么,吩咐继续前行。 一队人冒雨往临城而去。 春回县贫瘠,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酒楼,他们只好下榻临城,同时也是为了遮掩耳目。 坐马车去春回县,不过才半个时辰而已。 …… 宁静的村庄,一农户家中,一位健硕的妇人正在厨房忙活,她搅了搅熬得稀烂的米糊。 打开蒸屉捏了捏馒头,随后被烫得抽回手吹吹。 掀开瓦罐闻了闻里面浓白的鱼汤,味道香喷喷。 裴明珠和两个月坐在火堆旁烤火。 她们在半路马车坏了,当时雨大,就直接到附近居民家中借宿躲雨。 十里八乡人人都认识她,平时巴不得请她进家里来坐一坐。 桂花婶家在村口第一户,她就敲了门过来。 桂花婶正在准备晚饭,她一边忙活,一边与三人聊天。 “今个儿这雨可大咯,我院子里的几棵树苗都被吹断了。” “可不是,路面都被雨冲散了,马车都坏了,要不是这样,我们哪儿有机会进桂花婶家坐一坐啊。”裴明珠开玩笑打趣道。 “可见是老天要将咱们聚在一起,今晚喝点小酒暖暖身子?”桂花婶提议道。 桂花婶家中是卖酒的,平时都是跟裴明珠买一些质量一般的粗粮回来酿成酒,然后再交给她出售,夫妻俩供养一个童生儿子,据说明年就要上场考秀才。 她看见三人裙摆都湿了,家中也没那么多衣服给她们换,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毕竟儿子考试需要许多银钱,平时在私塾里读书也要经常送钱过去,他们俩根本舍不得给自己买什么衣裳。 裴明珠赶忙拒绝,“喝酒误事,桂花婶熬姜汤给我们祛寒气就行。” “得咧。”桂花婶应了一声,朝窗外吼了一声,“当家的,当家的!去挖几块姜过来,我给明珠姑娘熬姜汤。” 对面的茅屋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从屋檐下拿起一把锄头。 在旁边的一块地上挖了几下,挖出储藏好的老姜。 笑呵呵跑来厨房窗口,“放这里了。” 他把姜块放在窗子上,随后透过窗棂说:“明珠姑娘放心喝,我家里还有许多老姜,以后记得常来。” 裴明珠又与他寒暄几句。 过了一会儿,风停了,雨停了,天黑了。 雨过之后的天幕干净澄澈,布上一层灰青色。 疏星几点,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上。 村庄的寂静暂时抚平了裴明珠内心的不安。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与两个月挤在一块躺着,听着隔壁传来的呼噜声。 那股焦躁又涌上心间,她必须要把两个月送走。 第53章 秘密 翌日清晨,鸡叫第一声响起,裴明珠于浅眠中惊醒。 桂花婶的丈夫已经扛起锄头下地干活,而厨房传来灶火燃烧的柴味,一缕烟从屋顶飘上天际。 裴明珠刚起,桂花婶就从厨房窗口探出脑袋,笑着说:“明珠醒啦?” “桂花婶起得真早。”裴明珠窜入厨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这是昨晚酿出来的新酒。 桂花婶端出烙好的大饼和米糊,“快吃,热乎着呢。” 裴明珠也不客气,坐在旁边,一边吃,一边与她拉家常,诸如谁家猪下崽了,谁家又盖新房了,谁家娶媳妇了…… 两个月很快也起了。 匆匆收拾一番,阿宽驾着马车来接她们。 桂花婶在村口送她们离开,双方挥手道别,不忘叮嘱:“明珠,下次再来啊。” “哎!”裴明珠应了一声,上了马车离去。 桂花婶回到厨房继续酿酒的时候,看见矮桌放着一笔钱,拾起钱追出去的时候,马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辆马车是阿宽跟邻居借的,昨日的马车还没修好,阿青送去铁匠那里重新做了一个车轮。 昨日大雨,今日的路上还有淤泥,她叮嘱阿宽慢点赶马,生怕又弄坏一辆车,到不了春回县。 此时太阳初升,日头斜斜地挂在树顶上。 远方传来嘚嘚马蹄声,一队人骑着马从后方飞驰而来。 裴明珠好奇地掀开车窗帘,发现为首的人披着一件斗篷,斗篷露出半张脸,那双狭长黝黑的眼眸以及紧抿的薄唇,俨然就是谢元衡! 她面色一白,立即合起帘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砰砰跳。 昨日遇见一次,今日又遇见一次,他怎么这么闲? 月莺见状也好奇,正要探头出去,结果被裴明珠拉回来,“不要看!” 那队人经过马车,马蹄溅起的泥花落在她们的马儿身上。 马儿停下来,甩了甩脖子,把头上的泥点子甩开。 谢元衡瞥了一眼那匹马儿,看一眼赶马的阿宽,以及那严密的车帘。 轻哼一声,一甩鞭子,白蹄乌骓像一支箭冲出去。 一回到春回县的米铺,裴明珠立即找来其余三家米铺的地契交给两个月,还有两份她早早备下的假户籍文书与过所,连带一份假户籍名下的院子。 她要求她们立刻离开。 裴明珠不知道谢元衡究竟到春回县做什么,若只是办差,过几个月人就走了,若是调任此地常驻,那这里就不能多待了。 她在这里掣肘颇多,需要多留一段时间断后,当下最要紧的是送走两个月。 “宣王?宣王怎么会到春回县?”月莺啜泣着不肯离开。 “先别管他怎么会来,你们俩今天必须要走!”裴明珠果决道,思及春香的结局,她必须狠下心送走她们。 “不行,我不走,我不走。”月莺搂着裴明珠的手臂,一旁的月瑶也蹙眉哭泣。 裴明珠长叹一口气。 “听话,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立刻去新院子找你们。” 裴明珠再三保证,劝了又劝,两个月这才不情不愿收拾东西上马车离开。 其实,她也花重金给自己办了一个假的户籍文书,只是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许多事情还没处理完。 …… 谢元衡一早听说那个地方出事了,策马赶到春回县的兵营驻地。 盛康海出示令牌之后,路障被移开,他们直接驱马入了山道。 此地遍地都是山林,并没有适合练武的广场,也不需要练兵,这里是谢元衡联合春回县县令黄伯夷制造的“基地”。 穿过弯弯曲曲的山道,才来到一座平平无奇的青山前。 山脚下有一个洞口,许多蓬头垢面的人来来回回用箩筐搬运银灰色的矿石。 黄县令远远就看见宣王,当即迈开脚步迎上来,“见过王爷。” 谢元衡也不废话,直接问:“人呢?找到了没有?” 黄县令一大早就急着赶过来寻人,忙了一早上满头大汗,他擦擦额头的汗水,战战兢兢道:“禀王爷,暂时还没找到。” “那就继续找,若是找不到,或者让人跑了,本王要你们跟着一起陪葬。” 话语间带着一丝杀气。 黄县令背后冒起冷汗,恭敬回了个“是。” 这是八年前他手下的一名官员奉上来的银矿,他没有上奏皇帝,自己默默昧下来,冶炼出来的银子全都用于豢养私兵。 他的私兵就养在这附近的寺庙与道观。 这一片诸多道观、寺庙的人加起来总共有两万余人,平时以练功的名义行操练之实,故而北地贫瘠,但是香火鼎盛。 他们不曾下山化缘布施,却养得僧人、道士个个强壮有力,正是因为这座银矿的存在。 昔年他时常在两地暗中往来,被四皇子发觉,一路跟随至春回县,才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 当时谢元衡追击许久,才抓住人封口,不过前任春回县县令也因为此事被罢官,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安排自己的人来到春回县接任,继续接管这座银矿。 几年前这片地区的青壮年都被他以征兵的名义带走,有的人投入道观寺庙,有的人拉到这里挖银矿。 人群中戴镣铐的是春回县的囚犯,人数不够,只能额外征兵来凑人力。 昨日在他们挖掘的时候,发现了银矿分开成两支脉干,有一队挖到了泉眼,被吸入地下暗流,也因为挖破了泉眼导致地下水倒灌,淹没了最底下的银矿。 故而此时,那些挖矿的劳工不仅搬了许多沥水的银矿出来,还有人用木桶抬水,倒在洞口附近。 那队被泉眼吸进去的人生死未卜,极有可能顺着底下暗流被冲到了其他地方。 若是死了还好,若是他们逃了,他的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谢元衡这才火急火燎地赶来查看情况。 他双手背在身后,缓慢转动扳指,冷声吩咐:“将那些失踪之人的画像画出来,以逃犯的名义张贴告示。” 随即继续补充道:“让他们把涌上来的地下水搬空之后,堵住泉眼,那支银矿脉干就不要了。先把这些人关押起来,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灭口!” 这是几百余人的性命,在他口中就与喝水一般随意处理。 黄县令打了个冷颤,手心冒起细细一层汗,恭声道:“是。” 第54章 善后 裴明珠把两个月送到城门外,依依惜别之后,塞给她们一个大盒子。 里面是她一年多来攒下的一半积蓄,全都换成银票,与三家米铺的地契文书放在一起。 每家米铺分别记在不同的假户籍上,哪怕顺着春回县的米粮售卖渠道查探,那也不过是曾经合作过的店而已。 更何况,她与镖局合作将收上来的粮食运去各地米铺或酒楼售卖,少说也有几百家,那三家米铺并不显眼,足以掩人耳目。 两个月含泪挥手道别。 在裴明珠的目送下,马车渐渐远去。 她们以为还会有再会之日,实际上,她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了。 马车会将她们送到一个除了她之外,再无人知道的地方。 那里四时充美,景色宜人。 昔日她在那边寻找奇景异象的时候流连忘返,在书院附近买下一座宅子,交给一对老夫妻管理。 内有良仆,外有佳邻,身有薄产,也算将她们安排妥当了。 她在这个异世界一开始是孤身一人。 后来多了良友、伙计、近邻、还有许多需要扶助的人、以及热心帮助她的人。 若是如昔日一般一无所有,她倒敢和狗王爷拼一把。 可如今她牵绊甚多,唯一能做的只有逃离。 危机当前,她必须做足准备,迅速切割所有关系。 然后把脸一洗,换个容貌身份,孤身踏上寻找归家之旅。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耐让一国皇子念念不忘,追寻一年多,查探至此。 但她实在嫌恶,一旦靠近谢元衡绝对没好事,她在这个异世界最大的磨难都是他带来的,实在不愿与他靠得太近。 谢元衡来这里必定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既然他还没发现她,那她就尽量在三日之内善后逃遁。 一回到米铺,裴明珠叫来花姐,细细与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你要离开了?”花姐愕然,若是东家离开,自己的活计是不是就没有了,往后她与小鱼可怎么办? 她们此时正在后院的房间内商谈,阿宽与阿青隐隐约约听得这句话,纷纷竖起耳朵。 春回县贫困,不易找到生计,若是东家走了,他们与手底下的其余人肯定也会丢了维持生计的进项。 二人对视一眼,忐忑不安,静静聆听屋内传来的消息。 屋内商谈的声音变小了,任他们怎么支起耳朵都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有客人来买粮食,他们亦是心不在焉地招呼。 房间内,裴明珠静默一会儿,开口道:“是的,我要走了,不过这家米铺我会留下来给你。” 钱财乃身外之物,活着和回家才是重中之重,她如今剩下的钱只要稍微节约一点,完全够自己周游全国两年多。 到那时,她差不多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这里的人和村民。 花姐一听,面上先是闪过一丝喜悦,而后浮上一层担忧。 “东家,为何把米铺给我?” “不为什么,只是为了让你和小鱼活下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裴明珠郑重道。 花姐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什么事?” “进村收货的事情,我要你坚持下去,除非实在经营不下去。”裴明珠想了想,继续说。 “还有,其余人照常在这里干活,若非不得已,不要轻易辞退他们。” 花姐也经历过生活苦楚,明白一份生计有多么难得,连连应下。 与花姐商谈好之后,裴明珠还要把自己经营的人脉转交给花姐。 她先是写信给远方的合作商告知详情,嘱托照顾一番,连带一份随礼跟着信件一起送出去。 近一点的她打算亲自携礼去告知,以表诚意。 刚写完信,天空就笼罩一层乌云,天黑了下来,很快,密密匝匝的雨随之落下。 路上行人急于躲雨,街道上的屋檐下站满了人,连带着米铺门口也被堵住了。 裴明珠站在二楼窗沿处,抬头仰望雷电交加的厚厚云层,有受惊的鸟飞快掠过半空,四处躲窜。 漫漫愁云起,苍苍别路迷。 迷途的鸟儿何时才能找到归巢的路? …… 翌日清晨,裴明珠早早起来,昨日与花姐约定好今日早晨去官府更换米铺经营文书上的归属人,下午就去拜访附近的合作商。 要去县衙,裴明珠内心是有些发怵的,但她不得不咬牙前行,照了照铜镜内那张洁白无瑕的面庞,与往日丑陋模样大相径庭。 她敷上一层粉,将自己的脸和脖子染成蜡黄色,此物比凤仙花汁好用,她在胭脂铺定制了一大盒,准备离开的时候带上。 深吸几口气,暗暗鼓励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大约不会那么轻易被认出来。 而且未必会在县衙遇见谢元衡,速战速决,换了经营文书就立刻撤退。 她给自己围上碎花头巾,转身下楼。 花姐早早等在米铺外面的马车旁。 与裴明珠的恹恹神态不同,她面色带一丝激动、雀跃。 昨日东家已经把米铺地契交给她了,今日换了经营文书,她就从一个乡野村妇摇身一变,成为一家商铺的掌柜了。 她不知为何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身上,心里暗暗谨记东家之前的嘱托。 东家比她年轻就经营了这么大一份家业,她跟着她一年多,也学到不少东西,她也可以办到。 二人坐上马车前往县衙,清晨的县衙还没开门,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厚朴的大门就打开了。 二人找到赵主簿。 赵主簿想起先前裴明珠拒婚的事情惹得他家小儿闹得家中不宁,顿时没有好脸色。 裴明珠时间紧急,又是赔笑又是赔礼,暗暗递了一张银票,经营文书即刻就能盖章拿到手。 花姐拿着写上自己名字的文书,乐个不停。 接下来,裴明珠带她先去最近的临城,将她介绍给各个酒楼客栈的老板。 在马车上赶路时,她叮嘱了许多事项,把自己经验一一传授给她,花姐细心,一个个记下。 回到米铺之后,又宣布了米铺易主的事情,其他人大惊,但因为活计没有受影响,倒也接受得比较快,众人开始围着花姐吹捧。 忙了一日下来,她身心疲倦,而花姐嘴角一直挂着笑容,走路都感觉轻飘飘。 一日之内就草草办下了她预估三日才能做好的事情。 裴明珠立即喂饱马儿,上楼收拾行李。 暂时先睡一晚,待到天光破晓时,她就马上离开春回县。 第55章 意外 话说谢元衡下令追捕被泉眼吸走的人。 请来勘探地脉的能人查探一番,找到了地下泉眼的几处出口,在水面上发现四具溺毙的尸体。 失踪的共计六人,余下二人还未找到。 他们在一处山涧池塘找到了几点血迹,顺着血迹与脚印,发现那二人进了春回县。 但是血迹一进城就消失了。 此事关乎谢元衡的前程与性命,马虎不得,他带上盛康海,二人披上一身黑色披风隐匿形象,跟随衙役一起寻找。 此时,盛康海站在高高的楼顶上眺望四周,在一处巷子尾看见鬼鬼祟祟的人影。 轻声吹了个口哨,打出个方位手势。 底下衙役迅速跑过去,转了个弯,那人影迅速一闪,在巷子里开始东奔西窜。 寂静的夜色中,脚步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细碎的交谈声。 那人跑了许久,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身后无人追上,他轻松地吐出一口,到达一个拐角处时骤然顿住脚步。 有一黑色人影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随后传来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 “另一个人在哪里?说出来,保你不死。” …… 县衙牢狱中。 被抓到的人此时绑在木桩上,狱卒不停将鞭子往他身上抽,从一开始的惨叫,到后来的气息虚弱,奄奄一息。 在他即将昏迷的时候,狱卒又将水往他身上泼,继续拷打。 坐在一旁的谢元衡摆摆手,盛康海开口喊停。 狱卒停下手。 “怎么样?想起另一个人在哪里了吗?” 那人发丝凌乱,浑身衣衫都被鞭子抽破了。 意识模糊地摇摇头。 狱卒正要继续开打,只听得那人连忙开口。 “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他叫贺三,我们一起进城之后,我往西边跑,他往东边跑,大约是藏在东边的集巷里。” 那人情急之下,一口气急促地说完整句话,而后被嘴里的鲜血呛到,咳个不停。 谢元衡重新拢起披风,吩咐一旁侍立的黄县令,“再多派点人手过来追捕逃犯。” 衙役们只知道牢里逃了人,并不知内情如何,在黄县令的调度下,纷纷从睡梦中爬起来搜寻。 县城东边的巷子一时吵吵嚷嚷。 听闻有穷凶极恶之徒逃出狱中,百姓们惊慌不已,多数配合搜查,乃至指点可疑之人的方位。 搜查的圈子逐渐向中心围拢,直达米铺所在的街道。 每一家商铺都被敲开门搜查,铺子无人支应则被强行打开,内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禀报大人,此处无人。” 衙役们不知这两位黑袍人是何身份。 只是向随行在侧的黄县令回禀。 有衙役从一家医馆出来,“禀报大人,此处也无人。” 老大夫披着衣衫站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一行人继续向前搜查,待到米铺的时候,有衙役上前敲门。 今夜值守的是阿青。 阿青打着哈欠拆开一条木板缝,眼见一群衙役打着灯笼站在门口。 吓了他一跳。 “开门,官府搜查逃犯。”为首的衙役冷声道。 阿青一听,连忙打开木板,只是拆开的时候,发现有一块木板染上血迹。 衙役一看有血,转身禀报:“大人,此处发现踪迹。” 来不及等黄县令开口,谢元衡大步迈上去,闯入米铺中,直接发令:“搜!” 此人一日逃离在外,他的脑袋上就一日悬着一把闸刀。 谢元衡看见这铺子还带后院,有二楼,衙役们闯入一楼房间,惊醒了花姐、小鱼还有其余人。 屋内发出小鱼的哭喊声。 楼上的裴明珠早已听到声音,匆匆起身披衣,点亮烛火。 她推开窗一看,院子里站满了衙役,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她并不认为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大约是别的什么事,轻呼几口气,正要转身下楼。 房门被一把刀劈开,门栓断成两半掉落在地。 裴明珠吓得惊呼一声。 乍见一人站在门外,浑身隐在黑色斗篷里。 光是看下半张脸就知道来者何人。 谢元衡! 裴明珠心如擂鼓,内心一阵惊慌。 她入睡的时候是不会做伪装的,此时的她露出真实的容貌,一件外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长长的发丝垂在身侧。 她缩了缩脑袋,极力把脸藏在头发里。 脑子七拐八绕思索一番后,调整神态和语气,惊慌失措问:“你……你们是什么人?” 话语间充满彷徨不安与懵懂。 乍一看见人,谢元衡布满寒霜的眼眸微微一动,闪过一丝流光,握刀的手微微一抖。 身侧的两个衙役正要进门搜人,被他呵斥一声:“退下!” 衙役只好退回门外。 谢元衡看见女子被他声音吓了一抖,随即收敛凶态,拳头不由自主握紧。 屋内的女子一身素白里衫,身上披着一件紫色广袖长衫,一头青丝遮挡,看不清脸型,只能依稀看见那双清润灵动的凤眸、琼鼻还有丰润粉嫩的嘴唇 。 女子此时正如受惊的兔子,站在圆桌旁,紧紧裹着外衫,一对眼睫不安地扑扇几下。 随后被盯得不自在,直接垂下头,不敢与前方的人对视。 昏黄的灯火照亮她一侧脸庞。 就着光线,他粗略一瞧,像极了那个狡猾的女人,只是眼前这个更美、更灵动。 谢元衡不由自主放缓呼吸,放下刀走上前。 女子受了惊,后退几步,匆忙别过身子。 “公子,别过来,妾没穿好衣衫。” 随后逃一般扑向一处的屏风抓起披风裹住自己,缩瑟着身子。 公子? 谢元衡止住脚步,咽了咽口水。 捏紧拳头之后又放松,眼眸中的寒冷消散,转过身去。 发出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我是来抓逃犯的,还请姑娘穿上衣衫,方便在下搜查。” 真会装,裴明珠白了他一眼,急忙套上外衣,不一会儿就穿好了。 随后怯怯地说:“公子,妾身已经穿好了。” 裴明珠从屏风后走出来,头发依旧散乱。 谢元衡只是随意地环顾四周,视线又落回裴明珠身上。 像,又不太像,那张脸,没有这么完美,那双眼睛虽然相似,但是那人眉眼皆是肆意张扬,不似这双满是怯怯的懵懂纯澈。 “公子可查完了?” 轻柔淡雅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谢元衡喉结一滚,走几步上前,那女子被他惊到,连忙后退几步,后腰抵在圆桌旁。 他怕吓到她,立即停下脚步,深深地凝望那张脸,低沉的嗓音放轻柔。 “你叫什么名字?” 第56章 相似 裴明珠想了想,低声说:“妾姓王。” 仅此一句,再无下文。 昔日陆宛给她这份户籍文书不过是大发善心,报答她在王府对她的维护之情。 那时她们并未相熟,也并非完全互相信任,故而对她留了一手。 仅仅改了姓就把文书给她,她也不嫌弃,有的用就行了。 只是如今这弊端显露出来,她还是叫明珠,只不过改姓王。 新的假户籍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月前在一个小县城办下来的。 现在还不能拿出来用。 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自己姓王。 谢元衡摩挲拇指扳指,“你家中还有何人?都是做什么的?” 裴明珠略微犹豫了一下,反问:“公子是来抓逃犯的,这与逃犯有关系吗?” 谢元衡顿了顿,轻笑一声,正欲开口,楼下院子传来一道禀告声。 衙役不知他是谁,但见县令毕恭毕敬,只能喊一句贵人。 “贵人,抓到逃犯了。” 谢元衡敛眉正色,正要下楼,又顿住脚步,回望一眼那女子,眼眸似有微波暗流。 “王姑娘,后会有期。” 他下楼之后,看见衙役从隔壁的鞋铺将人押出来,而米铺门板上的血迹,应是他逃跑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按上去的。 盛康海将那人敲晕,防止他大吼大叫,泄了天机。 米铺众人全都走出来,探头探脑看热闹。 鞋铺内的一对夫妻以藏匿逃犯的罪名被捕。 “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鞋铺掌柜大声呐喊。 “大人是他自己撬了门进来,跟我们没有关系啊。”掌柜娘子也哭喊着解释,但没人听进去,强硬地将他们押走。 鞋铺是这对夫妻经营的,他们育有一子一女,如今掌柜和他娘子被带走,只剩两个五岁和三岁的孩子在门口啼哭不止。 “爹~娘。” 裴明珠实在看不下去,将两个孩子带过去米铺给花姐照看。 昏黄的光线下,众人只觉得前东家似乎哪里不一样。 但裴明珠披散头发,将脸藏在头发里,五官没变,就是露出的肌肤瓷白莹润。 此时光线太黑,他们也瞧不仔细,更何况还有凶得跟阎王一样的衙役在前,他们无暇分神细究。 鞋铺的夫妻一直喊冤,看见一对儿女被带去米铺照看,掌柜只是露出感激的神色,其余的并未多说,生怕把麻烦带给他们。 衙役将他们押走之后,米铺的众人庆幸不已。 米铺大门用的是分隔的厚木板,一根扣着一根,唯有从内找到特定的木板先拆开,才能依次打开其余的板子。 那人从外面打不开米铺的木板,留了血迹,这才去了隔壁鞋铺撬开门牖琐。 在众人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正欲转身离开的谢元衡突然回过身,向米铺走来。 众人后退几步,裴明珠身侧的两个孩子也抱着她的腿缩瑟着。 她静静地站定,暗示自己不能后退,若是退了,便是心虚。 盛康海顺着自家王爷的方位看过去,只见一女子站在屋檐下,就着惶惶灯火,隐约瞧见那张脸,内心一惊。 裴侧妃并没有这么好看,只是那女子站在那儿,隐约看见身形轮廓就让人觉得是她。 谢元衡思索了一会儿,袖子底下的食指推着扳指打转。 “方才惊扰姑娘了。” 裴明珠蹙眉疑惑,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思索了一会儿,她淡淡开口,“无妨。” 听着女子冷淡的话语,不似刚才娇怯柔婉,心中料定对方生气了。 “明日在下会送一些赔礼过来,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多谢,公子职责所在,不必多礼。”裴明珠恭谨回道。 谢元衡天生骄矜,自视甚高,何须讨好女子? 如今这般放下身段已是罕见,听得女子再三推拒,此时也绷着脸。 盛康海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家主子没说清楚,这赔礼不单是你家独有,所有因抓逃犯而有损的人家都会有。” 这话说得体面又到位,至于那礼是多是少,全凭他们自己操作了。 谢元衡面色稍缓了一些。 裴明珠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就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了。 “那就多谢了。” 说完,正要领着孩子进门,谢元衡急忙喊:“等等!” 裴明珠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你可是这家米铺的掌柜?”谢元衡发问。 “并不是。”裴明珠转头叫来花姐,花姐将小鱼塞到阿青身后,走出屋子,站在檐下福了福身子。 “贵人,这铺子是奴家的。”花姐笑道,哪怕紧张,她现下说这话,都觉得如梦似幻。 盛康海眉头一皱,先前黄县令还说这米铺是那女子的,如今怎么又换人了? 他明白自家王爷的心思,开口问:“可之前听说这家米铺掌柜不是你啊?” 花姐一愣,也不知如何说,犹豫了一会儿。 裴明珠上前一步,“这家米铺掌柜之前是我,只是我不想经营,如今已转交给花姐了。” 米铺多盈利,又怎么会有人不想经营? 盛康海再问:“你为何不想经营了?米铺可是盈利颇多。” 裴明珠深吸一口气,脑子转了转,“妾身要回老家成亲了,嫁的是一个秀才公,他不希望妾身成亲之后抛头露面,故而转让。” 成亲? 原来这是个有主的。 盛康海觑了一眼自家王爷略显沉凝的面色,继续说:“时下女子多经商谋生,并未有过多辖制,你这未婚夫如此迂腐,并非良人。” 裴明珠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甜蜜。 “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论他是何样,我都愿意嫁给他。” 话语间带着一丝柔情蜜意,看着深情款款。 完了,这还是个感情深厚的,难道要走陆侧妃的老路? 盛康海悄悄瞄了一眼王爷,只见他脸色越发沉重,但没有怒气。 眼前的女子不过长得像裴侧妃,不若陆侧妃那般特殊,王爷应当不会为难人家吧? 内心思量了一会儿。 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谢元衡抬眸,看着那女子甜蜜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碍眼。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无人再能令他又恼又恨。 其余人再像也不会是她,想到这里,眼波流动暗涌,他垂眼闭眸,再睁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离开,盛康海只好跟上去。 第57章 调查 谢元衡走了,米铺的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裴明珠把身后的两个孩子交给花姐,自己上楼再三确认行李无误之后,坐在屋中静静等天明。 当下宵禁时间为亥时至次日卯时,昨日与花姐忙了一日归来,喂完马,收拾行李,亥时早已过了。 裴明珠不得不暂歇一晚。 谁曾想就被谢元衡找上门来,方才不过强装镇定,人走之后心神松懈,后背已是冒了一片冷汗。 一颗心鼓鼓地不停跳动,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浪费精力和体力,哪怕睡不着,也要强行躺下去歇一会儿。 裴明珠闭眼聆听大街上新一轮的打更声。 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开城门。 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闭眼假寐了一会儿,紧绷的神思渐渐放空。 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大,温度降低,绵绵细雨在夜色中悄然纷纷扬扬。 待到卯时的打更声响起,裴明珠骤然惊醒,忽觉一股寒凉,起身披衣。 一推开窗,迎面扑来一股冷风,牛毛般的细雨打湿了庭院地面。 连带凋零了一地的落叶。 她找出蓑衣,背上行囊,牵着马从小门离开了后院。 这个时辰,有人酣睡沉眠、有人早起谋生、有人彻夜苦读、有人炊烟袅袅、还有人踏碎草地沾染的露珠,一往无前。 裴明珠是第一个出城门的人,值守的守卫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写着王明珠的文书和过所就放行。 她此时正策马走在春回县东边的林子内,从此天大地大,任她驰闯。 往南边是郾城,往北边就要到边关,而西边是荒凉的大漠。 比较一番,她还是前往东边,那边有密密的枫树林和大海,实在不行,她就出海找个岛屿躲一阵子。 在雨雾中走了一阵子之后,天上有闷雷响起,闪电流转在云层中。 山林里开始慢慢起雾,雾气渐浓。 在雾气的氤氲下,山间小道不可远视,裴明珠只好下马牵着缰绳,生怕踩到什么东西把马摔断腿就不好走了。 只是走着走着,她忽觉身子一阵轻盈,随后晕眩之感一闪而过,耳朵暂鸣。 听不到闷雷滚滚声、簌簌树枝摇晃声、滴答滴答的雨滴声、还有马踩在地上的沙沙声。 世界安静下来,裴明珠却觉兴奋又激动,那个猎户没有骗人,是真的有异象。 找了快两年,这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放弃逃跑,弃马直接奔着浓雾深处跑去。 人一旦欢喜到了极处,眼泪就不由自主落下来。 她全然无觉,只顾着一味向前。 …… 谢元衡自从米铺离开之后,将逃犯还有鞋铺的夫妻俩交给黄伯夷亲自审问,自己入了县衙后院备下的客舍休息。 他左思右想,人不是那个人,但他心中依旧烦闷不已,一时焦躁不安。 唤来盛康海吩咐人去查探一番那个女子的底细。 “最好连她未婚夫也查一查。”谢元衡仔细叮嘱。 这等事盛康海不好交给旁人,只好自己亲自出马,找来黄县令要了那女子的户籍信息。 上面写着她的老家就在郾城,中间只隔了两个县。 深夜,盛康海执令牌打开城门,快马奔驰,消失在浓厚的暮色中。 盛康海走后,谢元衡又后悔了,那不过是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女子,当不得如此大费周折、劳师动众。 全然忘了只有盛康海一人奔波于此事。 可他隐隐觉得不甘,就当是替那女子打探一下未来夫君的人品了。 想到此处,更加觉得不对。 整个人坐立不安,辗转反侧。 脑海中天人交战,有时相信,有时怀疑;因恐结果不如意而惴惴。 一面怀揣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一面担心、失落、不安。 待到卯时,留在米铺监视的人发现裴明珠牵马跑了,立即回到县衙后院禀报。 谢元衡凝望轻薄的雨幕,那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走就走了。 来回踱步,只过了一会儿,又被焦灼的心情摆布,败下阵来。 只好吩咐人去跟着她。 …… 盛康海骑的是谢元衡的白蹄乌骓,仅仅一个半时辰就到达郾城,又在衙役的帮助下到达户籍所记的门户敲开门,发现那户人家并不认识一个叫王明珠的人。 翻看两年内流动的人口,查出了月莺与月瑶的名字。 盛康海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惊天秘密。 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或许那名女子就是裴侧妃! 他立即快马赶回春回县,这一次,他舍得用力鞭打马儿,仅仅一个时辰就飞驰一般回到了春回县。 雨将他浑身打湿,寒风将他吹得面色更加苍白,但一想到有人如此大胆瞒天过海,内心就震颤不已。 王爷这回是真的栽了。 他细细将所有事情禀报出来。 谢元衡冷凝的面色渐渐变得愠怒,摔烂一个青瓷茶盏。 好!好一个裴氏。 忆起她先前矫揉造作的假模假样,他竟然忘了这女人一贯会演戏! 他在这边坐立不安,等得心烦意乱。 若一枝柳,有风则动,无风也动。 而她在那边恐怕早就窃喜不已,嘲笑他是个傻子了吧? 谢元衡唤来自己从王府带出来的侍卫,赶马去追那个狡诈的女人。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一队人马往城外疾驰。 急雨如瀑布,雷鸣如碎玉,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正如他的心情一般。 内心盘算着抓到那个女人要狠狠教训一番,脑海闪过千百种刑罚,没有一样能用在她身上,一时气馁自己竟然对她心软。 可是一想到她弃家死遁逃离,先前的样貌又是伪装的。 只觉得这女人心机颇深,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们顺着之前派去跟踪之人留下的印记入了山林小道。 此时林深雾重,所有人都下地牵着马走。 跟踪的人从林子深处小跑着过来禀报。 “禀王爷,那名女子正坐在树底下,是否要将她抓过来?” 谢元衡摆摆手,不让其余人靠前,自己大步迈上前。 走了一会儿,眼见一人身着蓑衣,无助地坐在地上,倚靠在树干旁,背对着他。 头上的斗笠被雨水打湿,在四周落下一串水珠,形成一个圈子,将她圈起来。 谢元衡摩挲一下手心,随后攥紧拳头,勾起唇角,冷着声道: “找到你了,裴明珠。” 第58章 逃跑 坐在地上的人听到之后,毫无反应。 一股风起,吹得树叶发出飒飒声。 谢元衡蹙眉,快步上前,发现那只是一身空荡荡的蓑衣与斗笠。 中间只有两根绑起来的木棍做成的架子支起了蓑衣和斗笠。 他一脚踢开蓑衣,连带着斗笠滚了几圈,打着转落在远处的地上。 锐利的目光投向追踪的人。 那人站在远处,细瞧之后才发现是个蓑衣拢聚的假人,立即半跪在地,战战兢兢低下头。 “王爷,属下怕打草惊蛇,只敢远远地跟着,四周雾气大,不易视物,属下……属下一时不慎就让人跑了。还请王爷降罪。” 说完,沉默地等待处罚。 谢元衡环顾四周,脚下是湿漉漉的草地,不远处是随风雨摇摆的灌木,浓雾的确很大,两丈之内能勉强视物。 出了两丈范围之后,仅余白茫茫一片。 只能在雾中隐隐约约窥见道道树干的身姿,似暗藏密密麻麻的人影。 不过,他内心更加笃定,这狡猾的作风不是裴氏那女人,还能有谁? 那就是裴氏! 如今需要人手搜寻,过后再算账。 他冷声吩咐:“散开找,务必要把那女子抓回来。” “是。”众人得了命令,立即散开,奔赴迷雾之内。 谢元衡幽暗的眼眸涌动一道波涛骇浪,袖子下的手掌缓缓攥紧。 …… 话说裴明珠被那股异样的感觉吸引。 一边流泪,一边闯入浓雾中。 只是这雾比昔日的要更加浓厚。 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泪流满面,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抬头从树林缝隙仰望苍穹,云层之中电闪雷鸣,她抹掉眼泪,继续往前,耳畔什么都听不到,四周静悄悄。 忽而一股风袭来,将浓雾吹散。 裴明珠惊慌不已,“不,不要走!” 雾气四散,裴明珠内心夹着巨大的惊惶,不知该追去哪个方向。 “不要走!不要走!” 她像个无头苍蝇似地跑来跑去,可人生无常,似那抓不住的一缕烟。 她跪在地上痛哭,发出阵阵呜咽,泪如泉涌。 一阵冷风一刮,浓雾又渐渐聚集起来。 山风阵阵,似淡淡呢喃,似轻柔呼唤。 “孩子~孩子。” 一道轻缓悠扬的声音响起。 她的耳朵能听到声音了? 裴明珠抬起头,乍见一阵浓雾汇聚成一个人形态。 那人形周身的烟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这究竟是什么原理能让浓雾聚集在一块? 在她出神的时候,那团云雾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是谁?”裴明珠警惕站起来。 “我?我什么都是,你觉得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团人形的雾气忽而透明,忽而浓聚。 “我是这山间的一缕风,是地上的一棵草,是一滴水、是一个人、是一棵树、是路边的白骨是一颗石头、是一只鸟、也是一根头发、一粒尘埃、一抹白云、一片蓝空。” 此话说得又玄又妙,跟打哑谜似的,裴明珠只想知道这里能不能离开。 “这里,到底是不是我回家的路?”她直接发问。 浓雾发出一声叹息,“不是。” “我不信!”裴明珠想了想,咬牙冲向浓雾。 只见她穿过了那团雾气,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雾气后方,重重跌了一跤。 掌心和手肘擦出一片伤痕。 她吃痛地轻呼一声。 浓雾又说,“孩子,此处的时空裂缝已经被我修补好了,这里……不是你回家的路。” 闻言,裴明珠的脸庞慢慢浮现绝望,大哭道:“你为什么补那么快?为什么不等等我?” 浓雾又是一声叹息,“这里不是你回家的路 ,进去了,只会通往别的世界。” 裴明珠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问,“那……我该怎么回去?” “第一次机会已经错过,你不能回去了。”浓雾说出了令她震惊的话。 裴明珠如遭雷击,眼神迅速黯淡下来,蒙着一片死寂,连哭也忘记了。 好似雷雨将来时,厚厚的乌云笼罩大地的阴霾,却无一声雷响。 灰心生失望,失望生动摇,动摇生失败。 浓雾又发出一声叹息。 “不过……我见过你许多次。” 裴明珠坐在地上,目光暗沉沉,呢喃道:“可我从未见过你。” “我见过你,在皑皑白雪的山巅、在滚滚飞尘的沙漠、在怪石嶙峋的山脉、在幽静自足的湖泊、在茂密蓬勃的森林、在荆棘丛生的山路、在嫩草萋萋的平原……” 裴明珠暗自想了想,她的确去过这些地方,可是从来没见过这团浓雾。 “然后呢?” “第一次机会你已经错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失去了,从此再无后路。” “那你先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回去?”裴明珠急忙道。 “如何来,如何回去。” 裴明珠细想这句话,难道第一次是因为自己穿着异世界的衣裳,一点东西都不能带走? 回想当初刚从山洞逃出来,在密林里,她分明摸到了那层水一般的屏障,可她根本穿不过去。 大概率是身上穿的衣服有问题! “那我从何处回去?”裴明珠再问。 “从何处来,就往何处去。” 裴明珠暗沉的眼眸渐渐泛起亮光,是元京城外的翠微山! “那我何时才能回去?”裴明珠迫不及待问。 “何时来,何时去。” 裴明珠细细回想,当时有特大暴雨来临,她上山找人那天正是中元节! 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但也不由好笑起来,别人都是元宵节、乞巧节、上巳节这种浪漫的节日穿越。 唯她是中元节! 回答完她的问题,那团雾顿时炸开。 她周身被一片雾海围拢,隐约看见远处有人影晃动。 有人跟踪她? 裴明珠立即脱了身上的蓑衣与斗笠放在树干旁伪装成假人,趁着雾气还未消散,她拎着包袱迅速隐入浓雾中做遮掩,徒步下山。 马儿捆在来时的山路上,恐怕那里早就被人把控,那马不能要了。 她冒雨下山,浑身被滴滴答答的雨打湿了,发丝黏腻地粘在脸颊,内心激动又忐忑,终于找到回家的办法了。 今年的中元节已经过了,还差十个月才能等到下一次。 上一次她什么都不懂,白白错过良机,下一次,她绝不会放过! 第59章 信件 裴明珠失了马之后,只能徒步前行。 两条腿走不远,她打算就近找到一户人家投宿。 悄悄躲过人迹,她敲了敲一户熟稔村民的门,瓢泼的大雨将她浑身淋湿,面色也变得愈加苍白。 这户人家是篾匠,有一对老夫妻擅长编制灯笼、簸箕还有篮子等物什。 因为村子离县城远,老人家腿脚不便,平时都是交给裴明珠拿去转交给城里的铺子卖。 他们的儿子被征兵离家之后,连续五载杳无音讯。 儿媳改嫁,留下一个七岁孙女小云。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在屋内一个做灯笼、一个做篮子。 三天之后明珠姑娘就要来收货了,他们得加把劲多做一点,争取多赚钱。 他们听到门响之后,一时分不清是风吹的还是真有人敲门,愣了一会儿,门又砰砰响起来。 小云反应快,小跑着去开门。 看见一个浑身湿哒哒的人站在门口。 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软趴趴黏在脸上,湿透的衣裳贴紧身躯,显得人瘦弱堪怜。 小云细瞧之下,发现是那个喜欢给她糖吃的明珠姨,开心地跳起来。 “爷爷,奶奶,明珠姨来了。” 老夫妻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细瞧,还真的是明珠,整个人像落汤鸡似的。 她此时正讪讪笑着,“梁叔、梁婶,我路过附近遇到大雨,进来躲躲雨,你们不介意吧?” 梁叔、梁婶平时受裴明珠诸多照顾,哪里听得进这般客气的话,立即把她拉进门。 “说这客气话干什么?外面风大雨大,快进来,快进来。” 梁婶拉着裴明珠进屋子,屋子内挂满了灯笼,地上也全是竹篾条子。 握着裴明珠的那只手因为常年做竹篾活,满是粗硬的茧子,咯得她手腕肌肤略有些刺痛。 裴明珠怕自己身上的水滴落灯笼上,有了水痕就不值钱了。她只是站在角落,身子受凉之后微微发抖。 梁叔赶紧让老伴拿出前儿媳留下的旧衣裳给她换上。 裴明珠浑身都湿透了,也不过多推辞,直接进屋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再出来时,发现只有梁婶在编篮子,梁叔进厨房忙活了一会儿,端出来一碗浓稠的米糊。 “明珠啊,来尝点米糊填肚子,晚点叔再给你做晚饭。” 裴明珠笑着接下来,尝了一口,发现米糊放了糖,甜滋滋的。 小云拿出裴明珠给她的糖罐子,分一颗给她。 “明珠姨,你怎么下雨天还在赶路啊?”小脸上满是纯澈天真。 裴明珠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我要赶回老家啊。” “回老家吗?那什么时候回来啊?”梁婶关切问。 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裴明珠不想骗他们,直言说:“我要离开春回县,再也不回来了。” 正在编篮子的梁婶手一顿,若是明珠走了,那自己手上的东西…… 裴明珠看出了他们的担忧,连忙说:“我走之后,花姐会接替我负责进村收货的事宜,大家也不必担心,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老夫妻松了一口气,他们年纪大,做不了太重的农活,也种不了地,唯一会的就是编东西,这是他们唯一的进项。 小云不明白,继续问:“为什么明珠姨再也不回来呢?” “因为我被恶霸欺负了,要赶紧跑路。”裴明珠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懑,若不是狗王爷来了,她不至于这么狼狈。 老夫妻很少到县城去,不了解那边的情况,心里猜测明珠发展那么大的家业,应该是被坏人惦记上了,走了也好。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夫妻躲在厨房悄悄商量一下,杀了家中的老鸭子煲汤,给明珠送行。 到了黄昏时分,雨势收了,山青如洗,西边的霞光灿然四射,倒映在水洼里自成一色,天光水影。 蛙声与虫鸣开始交织,夜渐渐落幕。 裴明珠在屋里和小云玩,刚才雨大天黑,看不清明珠姨的脸,现在点了灯之后,发现明珠姨变好看了不少,像个仙女。 她定定地看着裴明珠的脸发呆。 裴明珠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以后长大了也会特别好看的。” 小云开心点头,又继续教裴明珠编她刚学会的小篮子。 …… 宣王府,临天阁内站满太医,他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商讨宣王的病情。 陆宛面带疲倦站在一侧,静静等待太医令曹旭为床上的人诊脉。 曹旭抽出手之后向陆宛摇摇头,叹一口气。 “宣王寒入肺腑,加上忧思过重,伤及根本,还需静养为佳,不可长途奔波。” 陆宛一听,眼眸浮上一层雾气。 “这可怎么办?昨日陛下的调令已下,王爷重病,岂能出发去益州?还请曹太医与陛下求个情,待王爷的病养好之后,再出发。” 曹旭想了想,也觉得应该如此,恭声道:“下官这就去禀报陛下,至于陛下如何裁决,自有其定量,不是下官能置喙的了。” 陆宛挥挥手,小林子端来一个红漆檀木盘子,上面盖着一层红布,光是看轮廓就知道是何物。 她言辞恳切地感激道:“有劳曹太医了。” 曹旭也不推辞,作了一揖,恭声道:“多谢侧妃。” 打点好其余御医,送走人之后,陆宛重回临天阁内的寝房,躺在幔帐之内的人发出轻微咳喘。 她冷声道:“这几日你不得离开临天阁,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幔帐内的人下床,半跪在地,隐约见其一脸病容,长得和谢元衡有七分像。 “谨遵侧妃之命。” 这是他人假扮的谢元衡,真正的他还在北方暗地活动。 谢元衡装病许久,皇帝疑心重,派了御医来查看。 在他离开之前早已寻了一个重病之人,由手下的奇人乔装改扮一番,叫他日日躺在床上装成宣王。 屋内光线昏暗,窗牖紧闭,哪怕御医来了,望闻问切之下诊断出的也是真实病情,若非亲近之人,难以察觉这不是宣王。 宣王病了许久,但是政务拖延不得,上任益州刺史的调令昨日下达。 他们杀皇后这一举还是太过冒进,令皇帝生了疑心,有了隔阂。 先前陆宛尚能应付一阵子,调令一下,颇觉压力增大。 思来想去,她坐在桌案旁提笔写信,催促宣王快些回来。 离开这么久,事情也该办完了吧? 第60章 秀才公 陆宛写完信交给侍卫长,北方的谋划事关重大,侍卫长不好交给别人,亲自奔袭至北方。 那封信穿山越岭,直达谢元衡手中时。 他正在山林里追寻裴明珠的踪迹。 雨幕绵绵,又细又密,下个不停。他看完信之后,静静伫立了一会儿。 老皇帝疑心越来越重,竟然还真的将他调离京城,连带着二皇子三皇子也得了外派的差事。 看来他身体快要不行了,急着为太子清除障碍。 谢元衡勾起薄唇,拿出火折子烧了信件。 在山风的吹拂下,纸灰碎成齑粉,落在草地上,被雨水冲刷化作一滩黑水融入地下,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一旁的盛康海问:“王爷,京中情况紧急,是否要立即启程回去?” 谢元衡幽暗的眼眸闪过一丝光芒,冷声道:“吩咐下去,继续找,直到找出那个女人为止!” 在来时的路上,发现了她拴在路边的马,那女人只有两条腿,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谢元衡摩挲掌心,怀着隐隐的期待,她跑不远的。 …… 裴明珠在农户躲雨期间,和梁婶问了谁家有驴或者马,她弃了马,不可能一路上都靠两条腿走路,得找个新的坐骑。 梁婶细细想过之后,想到了村东头的有财家,他家养着三头驴。 知道裴明珠的打算,她自己撑伞去有财家商谈了一会儿,告诉他们明珠要买他家的驴,一听是她要买,有财家立即笑着答应。 夜幕时分,梁婶把驴牵回来。 裴明珠在屋子里细细数自己的行李,还有那个帆布袋里面的东西,这是自己的宝贝,千万不能丢了。 离开的时候不能带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那就只能穿自己来时的衣裳,否则就只能…… 胡思乱想之后,听得一阵驴叫声,就知道梁婶把驴牵回来了。 裴明珠和小云左右打量,这头驴养得健硕,皮毛光滑油亮,看着十分精神,她很满意。 这时,梁叔在厨房的窗口处朝外喊了一句,“饭做好了。” 梁婶连忙招呼裴明珠进去吃饭。 就着昏暗的油灯与灶火,近距离观看下,他们哪怕再怎么老眼昏花,也发现了裴明珠的样貌不同。 不过他们活了半大辈子,也理解裴明珠谨慎的做法,女人太美容易招拍花子和心怀不轨的人。 内心暗道,明珠大约也是因为这张脸,才被恶霸逼走,不得不离开春回县。 雨后的夜空繁星点点,村庄寂静祥和,局促的小厨房内不时传来几道欢声笑语。 老夫妻一边惋惜好人不能长留,一边只能热情地招呼裴明珠吃饱喝足。 用过晚饭之后,村子里面静悄悄地,偶有远方传来几道犬吠。 仰望一会儿的夜空,吹吹清凉的晚风,裴明珠回到屋子里抱着自己的包袱,心满意足地躺下睡觉。 …… 谢元衡派人找了附近的几座山头,还是找不到裴明珠,她丢了马、丢了斗笠和蓑衣,冒雨徒步理应走不远。 他吩咐人散开到附近的村子里找。 从天明至日暮,经过了好几个村子,还是毫无踪迹,直到他们抵达了裴明珠所在的村子,依次敲问村民的门,直至来到有财家的门前。 有财娘心中生疑,犹豫了一会儿,警惕问:“你们是谁?找明珠姑娘做什么?” 先前盛康海的一番调查下,谢元衡知道裴明珠在附近十里八乡广受赞誉,很受欢迎,一个女子能得百姓爱戴,的确出乎他所料。 于是进了村子之后,他直接问有没有人看见王明珠,一路查找下来,人人皆道没有。 但是这户人家方才迟疑了一下,还露出戒备的神色,这点细微的神态变化被谢元衡捕捉到了。 他转了转袖子底下的扳指,略微想了想,回忆一下柳庭深昔日的做派。 低沉冷冽的嗓音硬是凹成温润清隽的音色。 眼眸的寒冷化作一滩轻柔的春水,他先是轻轻作揖一拜,嘴角带浅笑,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小生是明珠的未婚夫,先前忙着赶考耽误了婚期,现下刚考上秀才,这就立即来接明珠回家成亲。” 这时,他一甩衣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腹前,挺直了后背,微微蹙眉失落道: “可惜路上遇到大雨,小生与明珠分散了,也不知去何处才能找到她?” 说完之后,他发出一声轻叹,十分苦恼。 有财娘听得眼前的人是秀才公,又见其举止文雅有礼,眼神一亮。 细细上下打量他,男子容貌俊朗,气度华贵。 看起来还是个有钱的秀才公。 谢元衡就这么含笑任人打量,态度谦和,温润端方。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盛康海颇有眼色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心。 他转交给有财娘,愁眉苦脸道:“若是有人能帮我找到未婚妻,必有重赏。” 有财娘信了八分,拿到银子之后感觉整个人轻飘飘地。 明珠姑娘的未婚夫这么有钱? 随后想着不能让有情人分散,她立即笑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裴明珠很快入睡,还做了一个美梦。 只是梦中总有犬吠声传来,她于梦中恍恍惚惚惊醒。 那道犬吠声是真实存在的,还伴随着几道交谈声。 有女子热情大喊:“梁叔、梁婶,明珠,快出来!” 梁叔梁婶觉少浅眠,很快披衣出来查看。 “怎么了?有财娘?” 他们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只见一群人和有财娘站在自家的篱笆外,隔壁传来一阵剧烈的犬吠。 “快叫明珠出来,她未婚夫来了。” 未婚夫? 裴明珠正在屋子内穿衣,松松垮垮系上去就急着出门查看是哪个未婚夫来了。 乍一开门,只见谢元衡站在篱笆外,周身的护卫燃起火把,照亮那张浅笑盈盈的脸,眼眸满是温柔的春水。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呼吸一窒,随后浑身血液沸腾,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不停,整个人仿佛被定住,愣在原地。 唯有握门的手微微发抖,手心出汗。 她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温柔,内心只觉得十分渗人。 整个人笼罩在无知无觉的恐惧阴霾,后背冒起一层细汗。 谢元衡掀开篱笆阻挡,周身气度华贵,玉树临风,先是朝梁家的老夫妻缓缓一拜。 随后走几步站在裴明珠面前,含笑道: “明珠,我来接你回家。” 裴明珠一时僵硬得无法动弹,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谢元衡缓慢走近,俯身在她耳旁阴恻恻说: “乖乖跟我走,还是我把他们都杀了?” 第61章 带走 裴明珠面色煞白,喃喃道:“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他们。” 谢元衡幽深的眼眸露出晦暗不明的光芒,勾起一抹轻柔的笑意,牵起裴明珠的手。 发现她的手十分冰凉,指腹长了细微的薄茧,手背也有不少旧伤。 那抹笑消散一无所踪。 旁边的梁叔看她表情不是很好,问道:“明珠,这真的是你未婚夫?” 裴明珠身躯微微发抖,露出僵硬的笑容。 “是啊,他的确是。” 梁叔和梁婶走上前,围着谢元衡端详一会儿。 他在北地是隐去了真实身份暗地活动,不好与这些乡野村民过多计较,只好露出一抹谦和的笑容,摆出谦逊有礼的态度,任人打量。 “多谢二位老人家收留明珠,我现下就要带她回家了,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说完,一旁的盛康海掏出一锭银子交给梁叔。 梁叔推拒不肯要,明珠平时对他们都是照顾有加,收留她一晚是应当,岂能要钱。 “不不不,你与明珠将要成亲,我们到时候肯定来不及送礼,岂能收你们的钱。” 随后,喊来老伴要把家里的老公鸡抓起来随礼。 “明珠之前对我们乡亲多有照顾,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公鸡你们带走。”梁叔将公鸡塞给盛康海。 没有王爷点头,盛康海不敢收下,只是笑眯眯地摆摆手拒绝。 谢元衡握紧裴明珠的手,笑道:“老人家,这公鸡我们不能要,养大不易,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 裴明珠也不想老夫妻损了这么大一只鸡,赶忙推辞:“你们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往后我不在,你们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这话说得贴心,老夫妻眼眸含上一层雾气。 梁婶笑着上前,“明珠啊,你从未说你有这么俊的未婚夫啊。” 裴明珠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只是一些私人小事,不值得宣扬。” 梁家老夫妻又仔细聊了几句,裴明珠接下来的话也越来越顺溜,他们打消疑窦,这才放他们离去。 这动静越闹越大,大家都知道明珠在村子里的老梁家借宿,她的未婚夫来接人,纷纷出来看热闹。 知道明珠要回老家成亲,再也不会回来,他们自觉将人送到村口,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裴明珠被谢元衡牵着离开,上马之后,她深深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村民们有人举火把,有人提灯笼,他们聚在一块,脸上是对明珠的不舍,但还是挥手道:“明珠,再会!” 这是相处了许久的乡亲,这里面有人为她提供了异象消息,有人在她的扶助下日子越来越好。 裴明珠含泪挥挥手,“大家再见!” 谢元衡一句话也不说,将裴明珠抱在身前,策马离去。 转身的一刹那,脸上温润的笑意消失个精光,恢复了那副冷冽阴沉的神态。 就着旁边的火光,裴明珠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这才安心下来。 刚才乍见他一眼,差点以为他被柳庭深附身了,渗人得厉害,吓得她冒了一身冷汗。 谢元衡察觉到她的动作,一边策马,一边低头与她对视。 女子侧坐在他怀中,清润的凤眸像鹿眼,含着一波水凌凌的润泽,因为从睡梦中刚起,来不及束起头发,一头青丝披散着。 他空出左手抚摸她的发丝,被裴明珠一躲,摸了个空,他也不恼,继续将她的发丝别在耳边, 露出那张瓷白无瑕的鹅蛋脸,琼、,嫣红丰润的唇瓣、两道细眉似柳叶,粗粝的指腹一一抚摸她的五官。 这就是她真实的模样? 他喉结滚了滚,随后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裴明珠,你是我的。” 裴明珠回过神,过多的怨怼与愤恨皆是无用,她只是淡淡地问:“你为何会到这里?” 她还是想不明白,难道是老天故意捉弄人? 春回县距离元京快马至少要一个半月的路程,穷乡僻壤的小县城,怎么会引来一个皇子的驻足? “自然是为了与我的明珠相遇。”谢元衡说完,露出一抹笑。 这话听得裴明珠起鸡皮疙瘩,腰被大手箍紧,她不适应如此亲密的接触,挪了挪身子,那道温热的身躯又贴上来。 谢元衡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低头轻嗅发香,声音沉沉道:“明珠,你是无法逃离我手掌心的。” …… 后半夜的时候,谢元衡一行人抵达春回县,他们凭手令敲开了城门。 马蹄嘚嘚回到县衙后院。 裴明珠被藏他的披风里,值守的衙役只能看见他身前鼓鼓胀胀,一双绣花鞋露在外面。 高头大马的人快步走着,不会儿就消失在后院的廊庑拐角处。 裴明珠被重重丢在床上,她往床角缩了缩,警惕地瞪了人一眼。 谢元衡就站在床头看着她,晦暗的眼眸有微光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谢元衡就转身离开了。 他招来十个护卫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子门口,她的行李被盛康海拿走了,身侧什么也没有。 谢元衡回到书房,失而复得的喜悦消散之后,多疑的性子归位。 裴明珠之前分明已经跳下沼泽湖泊里,为何她会出现在春回县? 或者说,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个秘密? 若是她特意死遁来此处调查他的秘密,那这个别有用心的女人还能留着吗? 思及此,一颗心突然泛起一阵酸涩,似泡在热水中,被热流包裹着。 轻抿了一口茶之后,他来回踱步。 反复思索了一晚上,站在大开的窗边转悠,抬头见夜幕星罗棋布,星子闪烁光芒,忽明忽暗。 他内心的彷徨与焦灼,犹如这黑夜惧怕黎明,但是黎明终将来到,有些事必须要面对。 昧旦晨兴,一夜未睡的他唤来盛康海再去调查一下裴明珠这些年的踪迹。 “最好查查她有没有接近过银矿。”谢元衡冷声叮嘱。 他曾见她去过寺庙烧香,若非信众,那便是去暗探消息,若是银矿附近也有她的身影。 那么八九不离十,这是个心怀不轨的女子。 以假面靠近他,再套取他的秘密,随后死遁来到春回县暗中调查他。 第62章 去京城 这一晚上,谢元衡一颗心荡来荡去。 而裴明珠换了个舒服的环境,一夜安眠,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抓都抓到了,再怎么哭闹打砸都是枉然,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经。 她起来的时候,就发现盛康海派了两个侍女来服侍她。 既然有人服侍,享受就对了。 她又重新恢复往日繁复的打扮,服侍她的两个侍女一边默默为她上妆、一边红着脸悄悄盯着她看。 直到裴明珠骤然觑了一眼,朝其中一人挑眉眨眨眼睛,侍女这才本分低头羞赧地整理绦带。 刚一打开门,她就发现这个小院子门口站着十个护卫,一声不吭,裴明珠在屋内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她远远看了一眼院门口,那儿也站着一排护卫,这未免太过谨慎了吧?她又不会插翅飞走,用得着派这么多人吗? 内心思忖着,她站在屋子内,朝一个看着比较眼熟的护卫招招手,那好像是王府的侍卫长。 侍卫长绷着脸,只是站在屋檐外,不肯靠近。 “你再过来一点,站那么远你听得清我说什么吗?” 裴明珠站在屋内,两个侍女拦着她不给出门,她只能站在屋子里说话。 侍卫长是见过裴侧妃的,也曾听说过她的“光辉事迹”,他可不敢靠太近,生怕她使什么诡计污蔑他就不好了。 他冷着脸站在远处,“侧妃说大声一点就好了,属下耳朵没聋。” 裴明珠叹了一口气,“我要见王爷,你去把他给我请过来。” 侍卫长想了想,冷声拒绝:“王爷有令,命您在屋中禁足,他若想来见你,自会过来。” 说完之后,他挥挥手,示意两个侍女关紧门。 裴明珠被关在屋内,只能躺了又躺,睡了又睡。 等了三天之后,还是没见到谢元衡。 此时的谢元衡正在书房内静静聆听盛康海的禀报。 “裴侧妃在春回县这些年,只上山烧过一次香,就是在灵安寺遇见那一次,不过侧妃把所有的道观寺庙都拜过一遍,上了香就走,没有多待,一日之内就拜了十来家,当时接待的客僧说侧妃当时心事重重,应是心中有求而不得。” 盛康海说的时候,神态有些吝色,别人都是看准了一家神仙去求,裴侧妃是不拘什么神仙都拜一遍,这得有多绝望才会如此着急? 谢元衡静静抿了一口茶,“说说银矿那边。” “银矿那边的粮食不慎被水淹了,全都发霉不可食用,所以去镇上的米铺买点应急,正好敲开的是侧妃名下的铺子,老奴问过那个兵卒,是他临时得了命令半夜去镇上下的单子,应当是巧合。” “侧妃就这两次靠近了私兵营和银矿,不过,她在春回县这些年时常外出观看奇景,并不常待在春回县。” “奇景?” “对,老奴问过了,侧妃喜好山水,常与人打听奇景胜境。” 谢元衡仔细琢磨之后,打消了对裴明珠的怀疑,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不过昔日他不曾看出来她喜好山水,难道这就是她弃家逃走的原因? 他静默了一会儿,摆手让盛康海下去。 独自在书房待了一下午,直到日暮时分,处理完北边的所有事宜,唤来黄伯夷交待所有事情。 明日就该回京了。 他空闲下来,又看了一眼天色,从窗口远眺,天是狭窄的,视觉亦是渺小的。 与其怀疑,不如问个明白。 他起身去了小院子。 裴明珠刚用过晚饭,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厨子做饭好吃,她多吃了一碗,人出不去,只好在屋子内来回走动。 谢元衡到的时候,从支起的窗口刚好看见那道婀娜的身影。 他在院子里站定,挥挥手,示意护卫们都退到院门口去。 护卫们不动声色退下,谢元衡这才推门入内。 站在门口两侧侍立的侍女见人来了,福了福身子,退出去站在屋檐下。 正在消食的裴明珠听见声响,回过身,只见谢元衡站在门口处,静静地望着她,神态略有些疲倦,但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阴沉。 她人都被他抓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内心吐槽了一下,还是放下身段,福了福身子,冷声道:“见过王爷。” 为了及早回京,谢元衡这几日一边忙着调查裴明珠的过往,一边处理北边事务,这三日不曾得个好眠。 眼前的女人站在梳妆台旁,衣裳虽淡雅,但身姿窈窕,若楚女细腰仙姿,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肌肤若冰雪,貌若姑射神人。 自被抓回来之时面色有恐惧,三日间不曾见她忧思怅惘,反倒安然闲适,面色还红润不少。 谢元衡脸色暗了下来,哪怕这女子主动问安,心中的忿气不曾减少。 他咬牙上前抓住裴明珠的手,“你为何要逃跑?” 这一举动吓了裴明珠一跳,随后她想了想,“我一开始不就是从大街上被王爷抢来的吗?既然是抢来的,我为何又不能逃跑?” “就因为这个?升斗小民的苦日子如何比得过王府的荣华富贵?”谢元衡不明白,他如流水的金银珠宝塞满了芳华院,她为何还不满足?甚至连王妃之位…… “可我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 裴明珠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眼中暗含一阵惊涛骇浪,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裴明珠抬头凝望那一双幽深的眼眸,“我想要什么王爷不知道吗?” 她的眼波泛起一层秋水,泪眼盈盈道:“从一开始在王府,王爷就喜爱陆宛胜过我,在青州路上,王爷弃我而去救了陆宛,到达梁州之后,我重病连求医都难,与陆宛离开之后只杀我一人,昔日种种,叫我如何敢留在王爷身边?” 裴明珠字字铿锵,紧紧盯着谢元衡的眼眸。 谢元衡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胸口积攒三日的涩意渐渐化开,周游全身。 原来,昔日种种,她不仅在意,甚至还在心里记恨着。 裴明珠抓住他一丝动容的松懈,乘胜追击,稳稳占据制高点,一字一句道: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逃?凭什么不能逃?不逃等着王爷再杀我一次吗?” 每一个字犹如重重敲击在谢元衡心口,那股涩麻之感爬上眼眶,错误已然铸下,他不想解释、也不想否认。 可是看着那双眼眸,喉咙又干又哑。 二人对视一会儿,谢元衡不知说什么,只能扯着人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抱着她的双臂却感虚软无力地发抖。 “裴氏,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但凡是我给的,你都必须得受着,哪怕你不想要,你也必须要!” 怀中的裴明珠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啜泣。 谢元衡喉头滚了一下,心火消散全无,咽了咽口水,放缓语气,“本王往后不会再杀你,你只管安心待在本王身边即可。” 裴明珠落下一滴生理性泪水,刚才一下子掐得太重,大腿可能要紫了。 抽了抽鼻子,“这可是你说的。” 第63章 抵达京城 安抚好谢元衡的第二日,他们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盛康海找来宽敞又舒服的马车,一路上顺利地通过道道关隘,渐渐逼近京城。 或许是京中有什么事情急着处理,他们赶得很急,不过裴明珠不在意,在狗王爷手底下苟住小命就不错了。 她先是打了感情牌,若是不行再威逼,昔日帮着狗王爷游走在京中贵妇之间打探消息,她也窥见了不少狗王爷的隐秘。 比如她早就知道了皇帝的绝子药是他干的,只是当时她人与宣王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感情牌打不动,她就直接威胁,她若死了那些证据就会被人送到皇帝桌案前。 没成想感情牌这么好用,一打出来狗王爷就松动了,不必撕破脸威胁,她只是抓住他一闪而过的愧疚,穷追猛打,终于把人哄得一愣一愣。 似乎这感情牌打得太猛,谢元衡这一路上不是抱着她,就是牵着她,他还是防备她逃跑。 紧赶慢赶一个多月,他们即将到达京城,一队人马护卫一辆双驾马车在路上疾驰,马蹄扬起沙尘滚滚。 裴明珠掀开帘子,遥望远处泛黄的秋叶,轻叹一声。 “王爷,咱们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嗯,过了那座山,就能抵达京城外门。”谢元衡正坐在一旁看书,抬头看了一眼裴明珠瓷白莹润的面庞。 心口一跳,拉着她坐在腿上,轻吻她的眉心,嗓音低沉沙哑道:“明珠,我……” 细长的手指按在他的嘴上,谢元衡止了声。 “王爷,妾身又跑不了,有什么事情回京城再说,好吗?” 她露出羞怯的神态,眼珠子流转一道暧昧的神色。 谢元衡亲了亲她的指腹,“如你所愿。” 裴明珠从他的腿上下来,剥了一颗葡萄给他尝,谢元衡一边看书,一边衔住那颗葡萄,连带她的指腹一起含进去。 一层淡粉爬上她的耳廓,她轻轻瞋了谢元衡一眼,抽出手帕擦擦手指,端起茶盏来到马车角落添水,递给谢元衡。 柔声道:“王爷喝茶。” 谢元衡丢了书,端起茶抿一口,随后蹙眉道:“这茶泡太浓了。” 他的另一只手捏着裴明珠柔软的手。 闻言,裴明珠抽出手,嗔怒道:“是我无用,伺候不好王爷,王爷还是别喝了,给我喝吧。” 说完,伸出手要抢茶盏,谢元衡又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轻笑着:“不过是一盏茶而已,气什么?” 他又继续抿了几口,放下茶盏,一手搂着裴明珠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细细揉捏。 裴明珠静静地趴在他的肩膀,静听他胸腔的心跳声。 见人乖觉起来,谢元衡想起那道没写完的奏折,夸赞道:“若你能一直如此乖,本王倒也不能给你一些甜头。” “是吗?是什么甜头呢?” 谢元衡正要说话,忽觉眼前一片恍惚,身体渐感疲软无力。 裴明珠抬起头,嫣然含笑,只是这张笑脸有些重影。 “你……明珠。” 谢元衡浑身脱力,趴倒在一旁。 裴明珠抽出身上的披帛将谢元衡捆起来,随即大喊:“停车!停车!” 车夫不知怎么回事,只好停下马车,盛康海掀开帘子,一张笑眯眯的脸顿时僵住,渐渐冒起寒气。 “侧妃,你这是做什么?” 裴明珠将磨得锋利的金簪抵住谢元衡的脖子,而谢元衡面色发白,虚软无力,额头冒起豆大的汗珠。 “我给他下了剧毒,盛总管,速速下去,把马车留给我!” 裴明珠一边威胁,一边将金簪刺进谢元衡的脖子肌肤,流下一道鲜红的血液。 “侧妃,你这又是何必呢?”盛康海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眼眸流露寒芒。 “我说了下去!” 金簪又刺进去一点。 盛康海的手捏紧拂尘,声音不再阴柔,冷沉道:“下去,都下去!。” “把我的包袱还给我!” 盛康海挥手,一侧有护卫解了马背上的包袱,放在他手中。 裴明珠一手抓着谢元衡,一手执金簪抵住他的喉咙。 “把我的包袱丢进来。” 盛康海面目阴沉地将包袱丢进车厢内,本就面白的人脸色一沉更是骇人。 裴明珠来不及想那么多,松开谢元衡,单手草草翻看了一下,没缺少东西。 她松了一口气,拖着谢元衡来到马车边沿,“我会把他放在前面的路口,你们谁都不许跟过来,否则,休怪我撕票!” 护卫们紧紧盯着裴明珠,只觉得她胆大极了,竟敢挟持王爷。 没有吩咐,他们不敢擅自做主,纷纷看向一侧的盛康海。 “侧妃,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滚开!” 裴明珠大吼一声,眼眸满是狠厉,随后一簪子插在谢元衡的胸口。 众人重重低呼一声,只觉得浑身一软,仿佛那簪子是插在自己身上。 “侧妃,手下留情!” 有护卫求情,若是王爷出事,他们也活不了。 盛康海见鲜血洇湿谢元衡胸口的衣襟,咬牙挥手,示意其余人退开。 “侧妃,今日之举,希望你不要后悔。”他冷声警告。 裴明珠顾不得那么多,捡起鞭子抽一把马臀。 “记住,不许追来!否则就给他收尸吧。” 马儿受了一鞭子,扬起蹄子奔跑。 盛康海挥挥手,示意其余人远远地跟着。 裴明珠将半昏不醒的谢元衡丢在一旁的车厢内,加快抽鞭子。 两匹马儿吃痛,拼命狂奔。 裴明珠探头回望一眼,见远处的人紧紧跟着,就知道他们没那么听话。 马车即将进了山,裴明珠捡起包袱挎在身上。 正要站在跳车的时候,裙裾被人扯住,她回头一看,正在昏迷的谢元衡咬破舌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勉强撑着神志清醒。 “明……明珠。” 裴明珠用力抽出裙裾,讥笑道:“昔日我貌丑你就想杀我,如今见我貌美又留我一命,谢元衡,你不过是个好色之徒,休想让我委身与你!” 她正准备跳下去,随即想到了什么,回头轻笑着:“多谢你一路上的款待和相送。” 说完,她把金簪插在马臀上,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时机跳下马车,在茵茵草地上滚了两圈,立即隐入山间的密林。 而马儿受了痛,疯狂奔驰,带着谢元衡越走越远。 就看后面的追兵想要谢元衡,还是去追裴明珠了。 盛康海带人追过来,挥手让一半的人进山里搜查裴明珠,他带一半的人继续追上那辆马车,救下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