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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boss的自叙:

    在塞纳林倒下的时候,艾维斯就站在他的身后的房间里发着呆。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百无聊赖地在心里默默数着羊。一千一百二十一只,一千一百二十二只,一千一百二十三只……

    已经十八分钟了啊,这一次来的公会似乎有些菜。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这是艾维斯遇到的第一百零三号公会,或许是一百零二号?艾维斯不太确定,毕竟可能会有重复的公会,总之,这个公会是他遇见的众多公会中平淡无奇的一员。

    艾维斯记得曾经有只用了十四分钟便抵达他这里的公会,名字是什么倒是已经忘了,他不太喜欢记忆那些东西。再且,记住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记住他们,也不能在与他们再次相逢时道上一声“伙计,好久不见”。

    隐约间他听见了塞纳林那头可怜的老黑龙发出的悲鸣,艾维斯有些替他感到悲哀。老黑龙已经很老了,他活了一千三百年,单以龙族的年龄来说也是迟暮的老龙,冒险家们总是这么不尊重老者,毕竟在他们眼中,礼节尊重什么的值不了一金。

    来自公会的冒险者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该如何均分从老黑龙的尸体上扒下来的东西,艾维斯其实也有些纳闷,怎么老黑龙会随身携带紫色品级的龙枪这种不太适合龙族收集的东西。

    不过那又怎样呢,冒险者们只会关心赃物的品相如何罢了。

    艾维斯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冷眼看向冒险者们。

    虽然他很想伸个懒腰。

    “是谁惊扰了吾之长眠?”

    “王族的尊严不允许被玷污,准备迎接死亡的拥抱吧。”

    “你们将直面恐惧!”

    他说着重复了第一百零三遍的话语,第一百零三次地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突刺剑,将剑第一百零三次举向上空,第一百零三次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逼。

    四处飞溅的火球与飞箭,倒下了又复活站起来的战士,不断闪耀起来的独属于治愈术的白色或绿色的光芒,随意地在他身边徘徊的划水猎人与盗贼……艾维斯有些想要重新回到自己的王座上睡上一觉,只是吵吵嚷嚷的声音扰得他有些头疼。

    艾维斯又开始数羊了,重头开始。

    第三百六十六只,第三百六十七只,第三百六十八只……

    数到第八百一十只的时候,他觉得也数的差不多了,捂着胸口,艰难地倒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冒险者们。

    天知道他其实挺想翻白眼的。

    “你们会为你们的罪恶行径付出代价!”

    他咆哮着,随后倒下。

    艾维斯有些无聊,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正有一双手摸来摸去。那手的主人不时地喊着什么“这个不错”“运气真差”“又是黑手”一类的话语,艾维斯心想他应该是在确认属于公会的战利品。

    在确认了没有遗漏品之后,那双手的主人才满意地放弃了蹂躏艾维斯的尸体的工作。

    “来来来,这次居然出了一个紫色的史诗戒指,加精神、智力还有技术三项属性的,要的打1啦。”

    “1!”

    “11111111111!”

    “我草了,你个t打1是要闹哪样?这戒指是给你用的?”

    “怎么不能打1了,我送我媳妇儿行不。”

    “呸,你媳妇儿是个人妖,别以为我不知道。死基佬,还有你媳妇儿不是猎人吗,能用?”

    艾维斯觉得场面有些混乱。

    那枚戒指是他戴在左手上的尾戒,他还挺喜欢戒指的款式的。

    哦,对了,其实这些冒险者不用吵的。

    他的右手上也有一枚款式稍微难看些的尾戒,只是刚才摸他尸体的人没有开出来而已。

    冒险者们轰轰烈烈地来,又轰轰烈烈地走了,只留下空旷的城堡大厅里横陈的两具尸体。一方是苍老的黑龙,一方是百无聊赖的高等精灵王族。

    艾维斯又开始数羊了。

    他等待着第一百零四次刷新。

    这一次只数到了第一百五十七只。

    今天出现的时间有些晚了啊,平常都是数到一百零几只就出现的。

    一名盗贼的身影自虚空里浮现出来,他默默地看着艾维斯的尸体,似乎是在缅怀着什么。艾维斯忍不住想要抽抽嘴角,骂他一声看个毛,没见过他这样英俊潇洒的高度精灵吗?

    不过转念一想,像自己这般优秀的高等精灵还真不可能有比得上自己的,盗贼看他看到发呆实属正常。

    再且,艾维斯其实已经很习惯了这种目光,每次盗贼出现后坐在他的尸体旁边时,都会先看他看上一段时间。

    那盗贼安分地坐在了艾维斯的尸体旁边,有些怀恋地看着艾维斯的尸体,如同拉家常一样地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大概是第五次刷新时碰到的这个盗贼,艾维斯想了想,真难为这家伙每次刷新之后都风雨无阻地来看自己的尸体嗑唠。

    “我最近真想a了游戏,玩了几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估计也不会上线。”

    “你大概不知道我吧,一开始没想跟你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想跟你聊聊。你知道吗,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是第一批来开荒这个地区的野图boss的人里面的一员。”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boss争夺,场面简直激烈,谁能给你来最后一下,谁就能获得大部分爆出来的东西。哎,我运气不好,连摸都没摸到你一下,只能看着别人拿了好东西流口水。”

    盗贼罗里吧嗦地回忆起峥嵘往昔来,艾维斯觉得有些无趣,但概因已经死了的原因,他不能给这烦人的盗贼一记炎爆。真难以想象,这么个看起来还挺爷们儿的人类盗贼能如此啰嗦。

    “我玩这游戏也没什么朋友,哎,想想做人也挺失败的,现实里面我也没什么朋友啊!我这人嘴笨,又块头大,面凶,都没人敢跟我说话。”

    “把网游当单机玩,我也算是奇才了吧?”

    “每次你刷新之后过了刷你算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我觉得我们真的好像,都很孤独。”

    呸,艾维斯挺想反驳他的,自己好歹还有忠心耿耿的黑龙老臣陪着好吗。

    盗贼继续絮叨着。

    “我觉得你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吧,跟游戏人物做朋友,我其实觉得自己挺傻逼的”

    这倒是实话,艾维斯心想,纯傻逼,不兑水的。

    “甚至我觉得自己爱上你了,只有你愿意陪着我,我大概能理解那些要娶动漫人物当老婆的人的心情了,如果可以,我真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滚远些,艾维斯不屑,自己可不愿意跟个傻逼共度余生。

    “哎,我先走了,待会儿回旅馆下了线还要熬夜画工程图,下次刷新了我再来看你。以后我也就登号来看看你了,可得等着我啊,别在我没来的时候就被刷了。”

    艾维斯很想对盗贼竖个中指,谁要等这个脸皮厚的家伙。

    盗贼走了。

    躺在地上,艾维斯又开始继续数羊,他数着数着,便觉得有些乏了,就着灵魂的姿态便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似乎回到了城堡刚刚开放的日子,那时他还意气风发,一精灵能打三十个战士,让牧师和小德们奶都奶不过来,而现在,只需要两个主t和四个副t便可以拉住他的仇恨值,再等各种dps疯狂输出,他也就只有躺下来数羊的份了。

    突然感觉有些寂寞。

    那盗贼说他会来看自己,应该不会是说谎吧?

    难得的,艾维斯觉得等待刷新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第一百零四次刷新,盗贼来看了他。

    第一百二十七次刷新,盗贼来了,顺带告诉他自己要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结婚典礼,可能来不了。

    第一百二十八次刷新,盗贼没来。

    第一百二十九次刷新,盗贼向他委婉地表露了一下自己对同学的艳羡,并希望也许有朝一日能跟他步入殿堂。

    第一百三十次刷新,艾维斯特地照顾了一下划水的盗贼,让盗贼在地上躺了十多分钟。

    第一百七十一次刷新……

    第二百零二次刷新……

    第二百三十三次刷新……

    第二百四十六次刷新,这是最后一次刷新了。

    来宫殿探望他的冒险者们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每周他一刷新便蜂拥而至,到现在刷新之后两三天才来看看他。艾维斯撇撇嘴,他才不稀罕冒险者们的探望,这群家伙每次来都会让他破产一次,虽然下一次刷新之后自己又会有钱了,但被抢劫总归不算好事。

    于是盗贼开始长久的在他刷新之后坐在他身边嗑唠了,有时艾维斯觉得这家伙很烦,想给他来个霜冻新星让他闭嘴,但有时又有些喜欢他同自己诉说的故事。这里确实很冷清,有个话唠陪自己也不错。

    年迈的黑龙就同他只有一门之隔,可老臣却从未踏入门中探望他一下。他们的君臣关系只是一堆数据搭建的,毫无真实可言。

    自己也不是真实的,不是吗?

    艾维斯觉得有些无聊了,第二百六十四次刷新啊,原来他已经寂寞地在这里数了五年的绵羊。不知道他数的绵羊连起来,可以绕这个虚幻的世界多少圈呢?

    今天过后,这里将不复存在了。

    游戏停运,自己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很多年以后,曾经设计他的设计师会想起他曾经亲自编写的这段数据,这必然是他所值得骄傲的成就之一。

    盗贼坐在他的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直至一切崩塌。

    然后,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似乎沉睡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转瞬之间。

    “缺个野人导师,有没有评价13000以上的导师想来啊?有的打1啊。”

    “我来!出了导师的装备先考虑我的话就跟你们团走!”

    “草了,你这逼不是格斗家吗,而且你拿着导师的装备作甚?”

    “我也能当dps啊!我自己用不了,可以给媳妇儿用啊!”

    “滚滚滚!”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一切伊始的时候,又仿佛来到了终点。

    艾维斯静静地看着这些冒险者,他们的装束同自己千差万别,但又似乎有所联系。冒险者们表情生动活泼,仿佛真人一般,同以往那僵硬的刻录表情相去甚远。

    忽然,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我看你应该是导师吧,装备很不错!”对方笑着,“有兴趣加入我们吗,我们想要去开荒一个boss。”

    是个身材高大的盗贼。

    艾维斯歪了歪头。

    “好啊。”

    说罢,他难得的笑了起来。

    同老朋友聊聊家常吧!艾维斯如此想到,或许他同他们素不相识,但依然可以谈笑风生。boss们总是寂寞的,有时间也陪他们说说话吧!

    这之后,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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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天泽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了。

    天泽坐在繁密的树冠之上,一片树叶垂落在他的肩膀上小憩。在树下,身上穿着厚重甲胄的男人昂着头,不停喊着他的名字,似是在找他。

    男人的脸上有着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战争留给世界最刻骨铭心的铭刻。

    天泽并不喜欢战争,因为每当战火纷扬之时,他的朋友们总会离他而去。

    他是天地精华所孕育出来的精怪,而他的朋友们,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生灵,但是,战火会将那些山川草木,虫鱼鸟兽摧残殆尽。

    他原本有很多朋友,但是现在,朋友们全都杳无音信。

    天泽感到很孤单。

    他没有所谓的父母,一诞生,便是同林间的生灵们一同成长的,于他而言,只有那些生灵们,才是他的同伴。

    连带着,天泽也不喜欢人类,在他看来,人类都是被欲望驱使的怪物,让他既不屑,又畏惧。

    “天泽!我来看你了。”

    男人在树底下叫着他的名字。

    这个人对于天泽而言,是唯一的例外,是他唯一能接受的人类。

    不过今天,天泽并不想理他。

    他赌气似的坐在树干上。

    男人寻了一会儿,忽然,在浓如盖的林叶间,意外瞥见了一丝银白色。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走到那棵高大的树下,朝上喊着:“天泽!”

    “哇!”

    天泽被吓了一跳,一不留神,从树上跌了下来。男人眼疾手快,赶忙接着他。

    但男人显然是忽视了天泽的体重和落下时带来的冲力,接住天泽的他,顺势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天泽摇了摇有些晕眩的脑袋,不太高兴地看着这个故意吓他的男人。有些别扭地把头扭了过去,不去看一脸苦笑的男人。

    “哎,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会被吓着。”男人道着歉,但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减退。

    天泽不理他。

    男人看着他披散在脑后的银白色头发,有些眷恋地执起一缕,亲吻着天泽的发,再次道歉。这一回,倒是诚恳了些。

    天泽想了想,自己并没有跌得很痛,这才转过头,自以为很大度地说:“这一次就原谅你了,下一次可不许吓我。”

    男人点点头,亲吻了一下天泽的额头。

    天泽坐在他的身上,没有说话。

    有风吹进了山谷,混杂着不知名花朵的清香的风吹拂在林叶之间,让山林舒服地哼起了歌谣。天泽从男人身上爬起,顺势倒在了男人身旁的草地上。

    “谭升,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和男人在草地上平躺着吹了一会儿山风,天泽终于忍不住问。

    “只能待几天,最近战事吃紧啊,将军已经决定出征塞北了,”谭升想了想,有些歉意地说,“抱歉,不能陪你了。”

    “谁稀罕你陪啊!”天泽别别扭扭地支吾着,扭过头去,但是发红的耳尖却在银白色的长发下显得异常显眼。

    “是吗?”谭升凑到他身旁,亲了亲他发红的耳尖,“真的不会想我?”

    天泽红着脸,半晌,才小声地说:“会——但是!只是会有一点点想,只有一点点!”

    谭升大笑。

    天泽没有说话了,又吹了一会儿山风,才继续说:

    “我,只是有一点寂寞而已。”

    只是寂寞。

    谭升不笑了,他看向天泽,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单纯的精怪并不清楚这世间的残忍和冷酷,这片山谷,早已并非他原本出生的地方。天泽的故土早已被战争的铁蹄踏破,他的朋友们,在战火中悉数死去。

    江山依旧几多娇,山涧清泉早已浊。

    当初,身为一介小兵的谭升跟随将军征战,然,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战争胜利的背后,隐藏着无数哀嚎哭泣的白骨。

    谭升当时途径天泽的山林,那时的他受了重伤,被天泽的朋友——一只小鹿发现,善良的动物带来了天泽,让他治好了谭升那几乎回天无力的伤势,自此,两人便熟识了起来。

    后来,当山林破灭之后,也是谭升将无所适从的天泽带到了这处山谷。

    “没事的,”谭升沉默了片刻,而后摸了摸天泽的头,“你会有很多朋友的,一定。”

    他不能做些多伟大的事情,只能不停地征战,企望战争能尽早地结束,而后,还天泽一片崭新的山林。

    天泽昂起头,朝着谭升笑了。

    “我已经有朋友了啊,”他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就是吗?”

    ——可我并不只想要止步于朋友啊。

    谭升在心中默默地说着,不过,他并不去逼迫天泽,于他而言,等待是他唯一能许诺给天泽的。

    总有一天,天下安澜,风姿清扬。

    天泽在那片山谷里待了很久,单纯的精怪对于时间并没有正确的计量方式,对于天泽而言,只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段长到他也不太清楚的时间。

    山风吹来,山谷青了又绿,绿了又黄,然后白雪皑皑,等到风再次吹起的时候,整片山林绿如海,漫似天。

    他坐在树冠上,手中抱着新交到的朋友——一只雀鸟,光着脚,无所事事地摇着脚丫。

    风又吹来了。

    于风中,似乎有人来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年轻的士兵早已被岁月染上了色彩,但却依旧诚然。

    他伸出手,等待着他的精灵降下凡尘。

    天泽放开雀鸟,鸟儿展开羽翼,自他手中飞起,徘徊在碧蓝的天空中。

    如那鸟儿一般,天泽也张开双臂,从树上跳了下来。

    谭升将他接住。

    士兵温柔地看着他的精灵,轻声说:“战事已经结束了。”

    天泽点点头,他能感觉得到。

    天空重新明净如练,而山风也再次吹拂林间,将一切染绿,绿意盎然,水墨般地清丽。

    “你愿意跟我走吗?”

    谭升有些忐忑地问。

    天泽想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只是拉起了谭升的手,而后笑了出来。

    “好啊。”

    山风吹起了。

    青山翠谷,十里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