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
巴信坐下来,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乎乎的羊奶茶,悠然的喝着。
营帐里有狼军的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沉稳有节奏的脚步声,而后厚厚的帘子被掀开,沙绝挟带着风雪走进来,一见到巴信就问:“这么晚了,王爷怎么突然到访?”
巴信往后一靠,伸长腿,懒洋洋的道:“我想借沙将军的地盘用一用。”
沙绝也习惯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举止,在他对面坐下:“说来听听。”
巴信目光炯炯:“我要派人去河对面跟尚国人谈判,所以请沙将军给开个门。”
沙绝盯着他:“谈什么判?”
巴信道:“我老是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我怀疑我想找的人已经偷偷的跑到了河对岸,所以我想派人过去打探消息,或者直接跟他们谈判。”
沙绝道:“王爷这么想,可有依据?”
“猜的。”巴信道,“想想,那个女人带着残老头能躲到哪里去?我找来找去找不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已经跑了。而他们要跑回家,最近的路线就是怒河。怒河表面已经结冰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们已经秘密过河了说不定。”
沙绝眉间一拧,似乎想说什么。
“我知道王爷想说什么。”巴信道,“无非是觉得他们不
可能避开狼军的巡逻而秘密渡河成功,但是,你别忘了,她的人很可能也是秘密渡河而来的。”
推算时间,凤惊华一伙应该是渡河而来,除非他们未卜先知或者早就在前往费国的路上,才能及时赶到瑶京,否则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设计下那么一个巨大的圈套去救凤翔空。
凤惊华一伙既然能在危险的汛期渡江成功,又为何不能在河面结冰的时候也渡江成功?
沙绝:“……”
“还有,”巴信盯着沙绝,“换了你,能不能做到在不被军队发现的情况下成功渡河?”
沙绝毫不犹豫的道:“当然能。”
他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必要去想。
但他坚信他若是想这么做的话,一定能做到。
“既然你能,”巴信冷冷的道,“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他们既然能飞天入地,屡次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那么,你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他们就不能?”
沙绝道:“我并不怀疑他们的实力,只是,王爷派人渡河去谈判,恐怕不会成功。我想知道,王爷拿什么做筹码去跟对方谈判?”
巴信哈哈大笑:“当然不会成功。我不在乎成不成功,我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他说得有几分阴狠,非常符合他的脾气:“我会让我的人告诉尚国人,只要他们肯
让我的人见那个女人一面,问几个问题,我们就答应他们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包括归还尚国的俘虏。如果他们拒绝或扣押我派去的人,就说明那个女人还在费国,尚国人拿不出那个女人来。要不然这么优厚的条件,他们没有理由不答应。”
沙绝扫了他带来的人一眼。
如果尚国军队不接受这桩交易,隼王派去的人应该是回不来了。
隼王这是打算要用手下的性命去换取那个女人的消息了,这还真是隼王的作风。
于是他道:“既然王爷心意已决,那就随王爷的意吧。”
反正要派出去的不是他的人,要被扣押或被杀的也不是他的人,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跟隼王计较。
至于隼王派去对岸的人会不会有问题,他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因为,隼王虽然向来我行我素,谁都不放在眼里,但绝非不知轻重、没有原则之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隼王竟然会放走凤翔空。
真的,他想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事实上,除了巴信,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么荒诞的事情。
连凤翔空和凤惊华都没有想到。
就因为“没有想到”,沙绝就这样答应了巴信的要求。
巴信哈哈一笑,给沙绝倒了一杯奶茶:“沙将军,你果然够义气。”
沙绝淡笑,拿起奶茶一口饮尽,而后放
下杯子:“我去睡了,王爷请自便。”
其实此时已过五更,但因为天亮得慢,屋外还是黑的,练兵什么的都做不了,他不如再去睡一会。
巴信打个呵欠:“我忙完就去睡。”
沙绝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巴信看向凤惊华:“你们再歇一会,天亮了就过河。”
摸黑过河太危险,但点火的话也许会被尚国军队认为是敌人突袭,到时乱箭射来,也很不妙,所以,必须等到天亮以后再走。
凤惊华点点头,转头看向众人:“你们都坐下来,喝点热茶,暖和一下。”
众人于是席地而坐,默不作声的喝营里递上来的奶茶。
喝得舒服了一些以后,众人闭上眼睛,疲惫的小憩。
自始至终,凤惊华和阴九杀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没有表现出任何可疑的关切与暧昧,才能保证阴九杀不会受到怀疑。
一个时辰以后,天色终于朦胧,巴信睁开眼睛,大步出帐:“走!”
凤惊华走到帐外,翻身上马:“我们骑马过去。”
父亲走不动,只有骑马,才能掩盖他断了一条腿的事实。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纷纷上马,然后跟在巴信和领路的沙绝亲信的后面,往口岸行去。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终于来到口岸边
。
天色只是微微泛白,不是很白,但已经足够众人看清回家的道路。
凤惊华停马,低声道:“你们走吧。”
四周还有沙绝的人,她不可能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众人都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动。
凤惊华想了想,对巴信道:“我去跟他们道别。”
巴信甩了甩头,表示同意。
这次分别,她应该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他当然不会小气到不让她跟这些人作最后的告别。
凤惊华策马上前几步,先停在父亲的面前,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一定能全家团聚。”
此次遭劫,令凤翔空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他原本白黑相间的发须,现在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看起来真的是老人了,但其实,他不过五十出头。
面对女儿,他没敢落泪,没敢多说一句,只是点了点头。
凤惊华生怕自己哭出来,而后掉转马头,走到凤若星的面前,微笑着,低声道:“后会有期。”
凤若星看着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便也轻声道:“后会有期。”
他对“别离”这种事情感到很陌生,陌生到不知所措。
他有些担心凤惊华,不想她一个人留下来,但他也知道她非留下来不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想,小华总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