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进躬身走了进来的时候,莫嫣然正倚靠在软榻上,怔怔望着窗外发呆,暖阁里异常静谧,只偶尔中间的鎏金熏炉内炭火发出一两下噼啪声,声音极小,若不是暖阁里太过安静,几乎听不见。
郑进见娘娘仍穿着常服,忙道:“娘娘时候不早,该更衣了,再过一会儿,皇子公主们就来正安宫给娘娘拜寿了。”
莫嫣然回过头来:“你说琼华宫的九公主也来吗?”
郑进:“娘娘是正宫皇后,便是皇子公主的嫡母,九公主虽是贵妃所出,仍然要来给娘娘磕头,这是孝道。”
莫嫣然沉默良久 :“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去了琼华宫,没待多久就回来了,却是为何,而且,那日我只不过提了一句九公主适龄,也应是和亲西靖的人选,皇上便拂袖而去,至今日都不曾来正安宫,莫非外头那些话竟是真的,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的,若真如此,恐公子交代的事儿要不成了。”
郑进暗暗叹了口气:“娘娘何必如此,公子也不过叫人传了个话儿,自然也知此事难为,便不成,也不会恼娘娘的,至于九公主,想来皇上是瞧在梅贵妃的情份上,这些年对九公主也比别的公主疼些,不舍她和亲也是有的。”
莫嫣然脸色略好了些:“他不恼我便好,对了,可知今儿公子什么时候进宫?这么一晃,可有几个月不见他了,我这心里……”说着,却不由住了声儿,顿了顿才接下去:“今儿想必那个叫圆子的,会跟公子一起来吧,她倒是个比我有福气的……”
郑进见娘娘一脸落寞,竟不知怎么劝她,半晌儿方道:“公子难得进宫跟娘娘见上一面,娘娘该好好打扮才是。”
莫嫣然脸上才显出几分欢喜来:“是了,他好容易才进宫一趟呢,来人,更衣。”宫女捧来皇后的凤袍,却听娘娘道:“今儿不穿这个,换件别的。”
郑进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恐是记得公子平素不喜艳色,方才想换别的,可今儿却不行:“今儿是娘娘千秋,不止皇子公主要来给娘娘拜寿,一会儿嫔妃命妇也要进正安宫给娘娘磕头,若不正品大妆恐不妥当,要奴才说,娘娘穿凤袍才好看,母仪天下就该是娘娘这般尊贵。”
莫嫣然听了这话本来不喜,对着镜子照了照,不禁道:“果真好看吗?”见郑进点头,想到什么,隐约露出一丝欢喜之意。
正经暗松了口气,伺候她穿上凤袍,刚戴上头上的金凤冠,外头小太监就进来回禀:“几位皇子公主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前殿正等着给娘娘拜寿呢。”
莫嫣然看向他:“九公主也到了?”
小太监:“是,九公主跟着七皇子一起来的。”
刘凉今儿来的有些早,本来想早些来磕了头赶紧跑,也省的撞上莫宣卿,虽说知道莫宣卿进宫拜寿跟自己不是一个时辰,可这到正安宫的路却都一样,万一自己出去的时候,他正好进来,岂不撞个正着,所以,从一踏进宫门,就跟做贼的似的,不时东张西望,生怕撞上莫宣卿。
不想莫宣卿倒是没撞上,却冤家路窄的撞上五公主刘淳跟七公主刘清,其实,刘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俩人了,说起来,一年里也见不着几面,即便见了,也都是走个过场,木桩子似的杵一会儿就完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
可这两人就好像前世跟自己有仇一样,只要见了自己,冷嘲热讽,尖酸刻薄,每一句好话,她们比自己大,是自己的姐姐,既然撞上了也只能上前见礼,果然就听刘淳道:“我说这谁啊,原来是咱们九公主,你可是父皇的心头宝,我们是路边草 ,哪敢受你的礼啊。”
“就是说,我们哪有九妹的福气,我们姐俩天生就是受苦的命,不过,九妹往后也得小心些,你不在宫里,有些事儿想来不知,如今父皇对母后极为宠爱,母后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天天陪着母后,照这情势,若是母后生下位公主,我们姐俩倒无所谓,九妹妹说不定要受冷落了,我可听说,父皇有好几个月不去琼华宫了吧。”
说着,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九妹,咱们虽不是一个娘,可好歹是亲姐妹,姐姐这有些话虽说不中听,可都是为你着想,你可别恼啊。”
五公主刘淳冷哼一声:“你倒是好心,只怕人家不领情呢。”想起什么,凑到刘凉耳边不怀好意的道:“有件事儿倒是要知会九妹一声,西靖来咱们大周和亲,听说母后跟父皇进言,说你跟西靖的三皇子年貌相当,正是天生一对呢,说不准九妹就成了西靖的皇子妃了,姐姐这儿先给妹妹道喜了。”
刘凉一惊:“你,胡说?”
刘淳甩了甩帕子:“九妹急什么,莫非有心上人了不成,听说,将军府的苏子玉去了琼华宫,妹妹不是看上他了吧?”说着脸色一变,死死盯着刘凉,眼里的嫉恨再也藏不住:“我劝你还是别害少将军了,你梅家的女人就是扫把星,嫁给谁谁倒霉。”
刘凉愣了愣:“什么梅家的女人?你胡说什么?”
“少装糊涂了,当年老神仙给梅贵妃瞧病的时候,不就是这么说的吗,当谁不知道呢,总之,你这个扫把星以后离苏子玉远点儿。”
刘凉脸色一白,不禁倒退了一步,榔头气的不行忍不住上前:“你们胡说。”
刘清见榔头出来,倒正中下怀,暗道收拾不了刘凉这贱人,还收拾不了你个小丫头吗,今儿就拿你解解恨,脸色一阴:“我们姐妹之间说话儿,哪有你个小丫头插言的余地,着实放肆,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她身后的宫女上来刚抬起手,还没落下就听刘凌的声音传来:“这不是五妹七妹吗,大冷的天怎么在外头站着说话儿,虽说正安宫是母后的寝宫,也总有妹妹们说话儿地儿,做什么在这儿吹冷风。”
刘淳刘清自是不敢得罪刘凌,忙蹲身:“给七皇兄请安。”
刘凌倒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见刘凉呆愣愣的站着,不禁叹了口气,这丫头在琼华宫待傻了,老实过了头,这样的性子若在宫里,真能给欺负死。
想到此,不禁暗暗摇头,目光一闪:“凉儿也在啊,前儿子玉还说让人给你送了两罐子腌梅子过去,可吃着了?跟你说,那可是子玉亲手腌的,好吃不好吃的再其次,这份心意最是难得。”
刘淳听了脸色一变,忙问:“七皇兄,什么腌梅子?”
刘凌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给你们也无妨,自打子玉那日去了一趟琼华宫,知道九妹喜欢吃腌梅子,便把他去年亲自腌的送了过去,我琢磨这小子八成是喜欢上九妹了,要不然怎么这般殷勤。”
“不可能,苏子玉怎会喜欢她,不可能……”刘凌一句话跟踩了刘淳的尾巴似的,刘淳一直暗暗喜欢苏子玉,心里盼着若能招苏子玉做她的驸马就好了,可惜她母亲身份低微,又不得圣宠,父皇跟前根本说不上话,这西靖又来和亲,她心里着急,却又毫无对策,偏偏近日听说苏子玉去了琼华宫,心里更是愤恨难平。
同是公主,为什么刘凉就这般好命,不用在宫里守着这些没用的规矩,不用受那些势力奴才的白眼,更不用提心吊胆怕得罪了哪个兄弟姐妹,抽冷子就给自己使绊子,刘凉这十三年过得太顺遂,如今倒好,连苏子玉都对她有意。
苏子玉可是大周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又有将军府这样显赫的出身,不知有多少女子心仪于他,若是别人,刘淳还不会这么恨,只为什么是刘凉?为什么?
刘凌却道:“为什么不可能,难道苏子玉不能喜欢凉儿,这是谁家的道理?”
刘淳更恨了,眼睛瞪着刘凉:“当然不能,她是梅家的女人,她是扫把星,她嫁给谁,谁就倒霉。”
刘凌脸色一沉:“照五妹这么说,头一个倒霉的就是父皇了,毕竟梅贵妃当初可是备受父皇宠爱的。”
刘淳回过神来,方知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白,刘凌颇有些严厉的道:“这话儿今儿我只当没听见,若以后再胡说,我便禀告父皇,记得了?”
刘淳心里明白七皇兄今儿有意护着刘凉,再纠缠下去,没自己的好儿,只得咬着唇道:“记住了。”
刘清见势不好,忙道:“既然七皇兄有话跟九妹妹说,我跟五姐先走一步了。”见刘凌点头,扯着刘淳走了,一场闹剧才算收场。
刘凌见刘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你也太老实了,她们说什么顶回去就是,就任她们欺负不成。”
刘凉仿佛没听见,半天抓住刘凌:“七哥哥,五姐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梅家的女人,什么扫把星?”
刘凌目光闪了闪,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心酸怜惜,他们这些皇子公主,听起来尊贵无比,却谁又知道这尊贵后头是何等悲凉呢。
这宫里每个人都是可怜之人,哪怕父皇都一样,有时候自己甚至觉得父皇爱而不得,已经陷入疯狂之中,这满宫相似的眉眼儿就是证明,包括凉儿的娘,当年宠冠后宫的梅贵妃,还有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为了那个女人,父皇根本不理会朝政,更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前些日子那接连的大雪,造成了多少百姓冻饿而死无家可归,父皇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刘凌隐隐觉得父皇或许是在报复,报复当年前秦永福帝的夺妻之恨,以至于他把这份难以宣泄的恨意加注在了百姓身上,而自己即使是大周的皇子却无能为力,除了眼睁睁看看,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种无力让他异常愤恨。不过这些事儿,凉儿不知道更好,若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不定会胡思乱想。
想到此,摸了摸她的头:“五妹随口胡说的话,你也信,更何况,你姓刘,是咱们大周的九公主,跟姓梅的有什么干系,走吧,今儿是皇后千秋,晚了恐母后要怪罪。”
刘凉觉得七皇兄的话颇有道理,自己何必在意这些,她姓刘啊,心情转好跟着刘凌进了正安宫。
一路有刘凌护着,没有人再敢为难她,刘凉忽觉心里暖暖的,暗道,原来这就是有哥哥的感觉。
刘凌不知道这小丫头的想法,却感觉郑进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古怪,他看得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凉儿。
刘凌下意识打量凉儿一遭,衣裳打扮都算得体,头上梳了两个可爱的包子头,发饰极为简单,别了一对梅花玉钿,垂下几串剔透的琉璃珠,随着走路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煞是好听。
即便打扮的有些简单,好在她年纪小,又不住在宫里,也不算失礼,那么郑进到底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