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了这么些日子,大夫人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关切了。她身边除了一个柳嬷嬷还算忠心之外,其余的丫鬟,走的走,逃的逃,剩下那几个,对她没有半点敬重之心。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想起来就令人心寒。
大夫人看着戚威,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说了,又能如何?
父亲母亲能为她出一时的头,能出一世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可况慕容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两袖清风、虚怀若谷的男人了!他权势滔天,自命不凡,最重要的,是已经厌弃了她这个原配。
她现在可以告状,可以让哥哥将她失去的体面全都找回来,可是以后呢?哥哥总不能在慕容府呆一辈子。一旦没了戚国公府和哥哥盯着,慕容复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她,折磨她的一双儿女。
反复思考良久,大夫人只得将满腹怨愤暂时压制下来,若无其事的道:“瞧哥哥说的,妹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老毛病了,生熙姐儿的时候落下的病根,熙姐儿……唉!当娘的,都是这样……”
大夫人唉声叹气,一边说一边斜睨了慕容复一眼。
她只盼慕容复能明白她的用心,她不挑事,不是因为她怕,而是想用沉默换取她的熙姐儿。
只消一个眼神,慕容复便明白了大夫人的用意。他的脸色原本十分难看,心头也惶惶不安,听了这话后,却是好多了,薄唇一掀,说道:“如此,妻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还算戚氏这贱人识相!
戚威的目光在大夫人和慕容复之间来回游走,半响,才转头定定的看着大夫人:“妹妹,你说的可是实话?可不要再被人胁迫了!”戚威眼睛不瞎,看得出来他妹妹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妹妹不说,他能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真的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慕容复逮起来揍一顿
吧!
以前他兴许还能如此,现在,慕容复乃当朝二品大员,官位不在他之下。就是父亲母亲见了他,也要好言相劝,而不是横眉怒目、呼呼喝喝。戚威冷静下来之后,便开始思索其中的厉害了。
大夫人眸光闪烁,终是道:“哥哥,妹妹都说无碍了,您就别再追问了!”然而慕容华显然和大夫人想法不同,闻言,气急败坏道:“母亲,你干什么要帮父亲掩饰?您被他折磨的还不够吗?他都不要我们了,您又何必再计较他的脸面,他如此对待我和妹妹,我们没有他这样昏愦的父亲!”
“你放肆!”慕容复怒喝一声。
慕容华挣脱了戚威的手臂,摇摇晃晃,指着慕容复的鼻子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偏信慕容歌那个贱人,弄得府不像府,家不像家,这不是昏愦是什么?今天,除非你当众杀了慕容歌那个小贱人,不然,我和母亲是绝不会原谅你的!”有舅舅给他撑腰,慕容华顿时什么都不怕了!
他是一心要让慕容歌死的!上一次还因此误伤了老夫人,这一次,看慕容歌还往哪里逃!
慕容歌听了这话,只淡淡的抬了抬眉毛,什么话也没说。
她算了一下时辰,人马上就该到了。正在想着,外面有人禀报道:“季太医到!”
季太医背着药箱,在下人的带领下目不斜视的走进厅里。这时候,适才还趾高气昂的慕容华猛的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往戚威背后躲了躲,似乎是害怕季太医的样子。
慕容歌提醒老夫人:“祖母,季太医来了。”
“嗯。”老夫人含糊的应了一声,指着慕容华面无表情道:“季太医,有劳您看一看我那孙子!”
季太医一声不吭,径直朝慕容华走了过去,慕容华一下子拉住了戚威的袖子,恳求道:“舅舅,我好好的,不要看太医!”他做了什么
,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明知道吸食香膏对身体有害,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而慕容复却是最厌恶这种东西,三番四次耳提面命让他不准碰的。
他吸了这么多年,寻常看不出来,一旦太医诊脉,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慕容华的抗拒引起了大夫人和戚威的怀疑,大夫人狐疑的盯着慕容华,只觉一段时间不见,慕容华怎么就消瘦了这么多?而且,观他的神色,竟隐隐有几分癫狂,不然他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跟慕容复说话。
“华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夫人痛惜道。
宾客们的眼睛也同样一眨不眨的盯着慕容华,带着好奇和审视。
季太医停在慕容华和戚威的面前,拱手道:“戚将军,还是让老夫给大公子诊诊脉吧!以老夫观察,大公子神情亢奋,目光凶恶,反应却有些迟钝,怕是真的有什么不好。再说,府上将老夫叫过来,总不是让我来做客吧?”
自从许太医谋害张氏不成被逼告老之后,季太医就成了慕容府常用的太医了。他不仅治好了张氏的嗓子,也帮老夫人调养过身子,因此,整个慕容府上下,对季太医都是极为信服的。
不过大家肯定想不到,季太医和慕容歌关系匪浅,刚才季太医进来之前,慕容歌身边的青菱还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话。至于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对慕容华或者大夫人好的话。
戚威怒目看着季太医,心想这个太医怎么如此嚣张?不过,更让他不明白的,是慕容华的态度。不就是诊个脉吗,有病治病无病防身,有什么可扭捏的?不怪慕容复对慕容华这般轻视,实在是慕容华也太不像话了!她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慈母多败儿,瞧她把儿子养成了什么样子!
戚威下意识便道:“华儿,老夫人也是为你好,你就别闹了!快,过去让季太医
诊脉,就当是请平安脉了!”换做别人,他才不会这样苦口婆心。他膝下三个儿子,他都从未如此和风细雨过。
戚海、戚越、戚霖见他们父亲这样,一个个都神情怪异。只有戚敏表情是正常的,她养在深闺,自然不知道戚威在军中是如何说一不二,而她的几位哥哥又是在怎样的严厉酷训之下成长起来的。
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戚家的男人看起来格外刚毅勇猛。
戚威的威慑不是摆设,慕容华瑟缩了一下,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再反抗的时候,不知怎么,他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推开季太医就朝门外冲去,也不管他的形象是如何狼狈,一心只想逃离。
这令所有人都感到奇怪,难不成慕容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好不容易才安排的好戏,慕容歌怎么可能任由慕容华逃走而不管,在所有人惊愣的情况下,她已经高喊出声:“来人,挡住大哥,别让他伤着了!”下人们一个个贼精的,知道慕容歌不能得罪,二话没说,便将慕容华挡在了门口,任由慕容华拉扯碰撞,就是不松一个口子。
慕容华恼羞成怒,转头怒斥慕容歌:“贱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慕容歌嫣然一笑:“瞧大哥说的,妹妹不过是担心你摔倒伤到自己罢了!”说着看向季太医:“季太医,真是不好意思,我大哥一把年纪了,没想到居然还害怕看大夫。您别介意!”
季太医扯了扯嘴角:“七小姐哪里的话,只是大公子这般抗拒,我也没办法诊脉啊!”季太医很是为难。
“祖母,您看……”慕容歌无奈向老夫人求救。
老夫人沉吟了一下,指着下人们道:“你们,给我将大公子压住!”闻言,那些下人迅速行动起来,不过眨眼间,慕容华便动弹不得了。看着如死鱼一般的慕容华,厅里响起了抽气声。
今天这宴,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慕容华手脚不能动,可是嘴上却不停,咒骂道:“慕容歌,你好歹毒,不取了我们兄妹的命,你就不罢休是吧?母亲,你救救我!舅舅,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你侄儿被人欺凌吗?舅舅,给我杀了那个小贱人,快,给我杀了她!”骂到最后,慕容华已经语无伦次了,眼眸如浸了血一般赤红。
季太医抽出银针,没有丝毫犹豫,扎向了慕容华的脑袋。不过瞬间,慕容华便停止的呼喝,整个人软了下去。见状,大夫人忧心忡忡的跑了过去,将慕容华抱在怀里,急道:“太医,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季太医蹲下身,将手指搭在慕容华的脉搏上,闭上眼睛静静诊脉。
花厅里静谧无声,大家都在等着季太医的结论。
因为无论怎么看,慕容华的状态都不对劲,要么真是病了,要么就是被人下了什么下三滥的药物。
秘宅隐私,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窥探一些。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季太医不仅没有睁开眼,反而眉头越皱越深,似乎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
大夫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戚威也是面色紧张,等季太医终于睁开眼后,两人忙不迭异口同声问道:“如何?”
季太医没有回答,反倒是连滚带爬的跌到了老夫人的脚边,老夫人被吓了一大跳,惊道:“季太医,你这是?”季太医脑门上冷汗如雨滴一般冒了出来,而他连擦都不敢擦,惊慌不已的道:“是,是五石散!皇上明律禁止的五石散啊!大公子怎么会……怎么会……这可怎么得了!”
世人皆知,皇上最是记恨五石散一类的毒品,但凡有谁敢偷偷服用的,一经发现,杀无赦!哪怕慕容华是慕容复的儿子又如何?照样是死罪!这么多宾客看着,一传十十传百,慕容复就是想掩饰也掩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