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库卢酒吧。
喧闹和嘈杂是酒吧永恒的主题,不论在哪个星球哪片大陆,不同的永远是消费的人群。来来往往,很多人嬉笑怒骂,很多人寻求刺激。而更多的人找寻的则是对现实和人生的一种麻醉,——俗称买醉。黎远珞就属于这类,然而他又与这些人有所区别。男人只是安静地坐在吧台旁边,手中摇晃着一杯晶莹的液体,神情冷漠,眼神清冷,像是没有任何人事可以让他有所动容。
他只是散漫地坐着,间或小啜一口,任凭苦涩的液体自口腔滑落喉咙,再感受酒精在胸膛里燃起一把熊熊的火焰,沉默不语。也许是刚刚喝的那口过于猛烈,有液体自嘴角滑落,遗留下一抹暗紫的痕迹。再加上微微有些迷离的双眼,魅惑触目惊心。
这一幕,似乎无比熟悉。
黎远珞心不在焉地晃了晃手中的琉璃杯,双目不经意地一扫,却在下一秒接触到一个人影时蓦地睁大了双眸,连暗红的眼底也有了一些熠熠的神采:是他?!吗?视线紧紧攫住那人,男人像是想要用目光一点一点描出那人的轮廓,带点贪婪带点眷恋又带点不可置信的喜悦。
那是一个青年,坐在他的斜上方。
青年有着一头柔顺贴服又隐隐闪着光泽的黑发,他的额发似乎有些长,顺着低垂的姿态滑落下来,浅浅遮去那人的眼睛与眼底可能流露出的所有情感。那人的面部依旧是熟知的面无表情,也依旧是熟知的美好如玉。青年穿着黑色的衣衫,黑色的兜帽随意摆在吧台一边。宽大的衣服裹着瘦削的身材,从男人这个角度看来显得分外的瘦弱,——男人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念,天知道这人的身躯里藏着的力量,比八大主城的所有强者都还要强大!
黎远珞的视线顺着黑色衣服滑落,极其自然地落到了那白皙的手上:手指骨节分明,纤长而又洁白,在并不甚明亮的光线之下显得有些透明。男人微微挑了挑唇角,他发现今夜他的视力竟好得出奇,隔着这么远,又是如此昏暗的光线,竟能看到对方手背上隐约显着的青筋。随即,笑意在接触在青年的酒杯时微微顿了一顿:那人的手捏着酒杯,也是同他一样的琉璃杯,甚至连酒色也同他一模一样。青年的手指摩挲着杯面,停留在一片紫色之上,像是想到了什么,捏着酒杯的手猛地上抬,往嘴里倒起酒来。
是的,倒酒。男人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现在青年的举动,他的视线再次顺着酒杯移动到青年的面庞上:昏昧的灯光轻柔地洒落在那人的脸上,孤独寂冷,却又勾勒出一种惊人的柔媚之意,意外的融洽。青年喝着酒,又急又迅猛,有几滴液体顺着精致的下巴滑落,沿着喉结落进男人视线再也无法看到的地方。
冷漠与激烈交织,压抑与隐现糅合。——这是一种禁忌的美好,源自禁`欲。
黎远珞盯着那紫色液体滑落的轨迹,看着对方的喉结上下剧烈地滑动,口中忽然一阵干燥。他从不知道,对方会有这一面,只单单喝酒的一个姿势,就媚惑到令他再也移不开视线,就轻易拨撩起他的欲`念!从第一眼见到青年起,他就知道那人的面容只能用清秀来形容,根本称不上漂亮或者俊朗,是属于放到人群中就会被淹没的那种。一度他认为,如果不是与妹妹相似的容颜,他的视线决计不会从最开始就追着那人跑。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一切都是“他认为”而已!而这份“他认为”,满满的全是自欺欺人!
“呵”黎远珞低笑一声,仿佛是在嘲讽自己的后知后觉。狠狠灌了一口酒,粗暴地抹去残留在自己唇边的所有酒渍,他放下酒杯,起身就要往青年的身边走去。——他不允许!不允许
男人的脸上呈现出一抹志在必得,甚至连暗红色的眼眸里也迸射着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流光,一瞬璀璨有如满天星辰。他走着,一步一步来到青年身边,他抓住那人的手,他看到对方顺着彼此交握的双手看向自己,脸上是毫不遮掩的诧异,眼底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看到对方眼底满满的全是自己的身影,男人笑了。然而他还不够满意,于是他的手开始用力。那份力道是如此强,因为看啊,青年终于因为这疼痛而变色。看见那人蠕动着唇瓣就想要说些什么,男人挑了挑眉,手下再次发力,猛地将对方扯向自己,直至牢牢禁锢那人于怀中!
“唔。”他听见青年有些痛苦的呻`吟。他却不理不顾,只是用右手狠狠扣住那人的下巴,让对方的脸完全暴露于他的视线之下!——看,果然是他果然!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逃离。这次
“程然”声音出口,沙哑而低沉。目光紧紧攫住那红润的唇瓣,没有半分犹豫,男人的头微微一偏,就这么恶狠狠地亲吻了上去!
“队长?”就在他快要碰触到那折磨他已久的唇瓣时,忽然一阵惊诧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打断了他的动作。黎远珞不耐烦地抬头,看向声源:该死的,他倒要看看是谁打断他与程然好不容易的相聚!狂暴,在这一刻充斥了他的全部身心,他的暗红眼底甚至酝酿起一层又一层的暗涌,——暴风雨,就快来了!
陈芊芊科瑞恩雷诺雷亚,还有方雅,男人的视线一一扫过来人,毫无意外地在所有人的脸上发现了诡异和惊异,眼底的暗涌更加强烈了些,——都到齐了?好,很好!
“远珞,你在这里做什么?”很敏锐的看出了男人眼中的不悦,陈芊芊赶紧抢在对方的怒火前发问,试图拯救对方的理智。她的美目扫过另一侧散乱的酒杯,心中了然对方借酒消愁的缘故,担心却止不住地涌出,“这些酒杯,都是你的战果?”
“陈芊芊,你以为你是谁?既不是我的家人——,”黎远珞听到对方的诘问,到达顶点的怒火像是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尽数朝着女子倾泻而去。他冷笑了几声,上上下下扫了对方一眼,语气尖锐而突兀,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是我的情人。那么请问,谁给你的资格管我?”
“远珞”陈芊芊不可置信地看着相处了半年此时觉得无比陌生的黎远珞,身躯猝然倒退了一步,瞬间俏脸惨白一片。心中,锐痛难当。她看着他,只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刻薄而又可悲。委屈,一阵强过一阵,涌上她的眼眶。她含着眼泪,却强迫自己噙住它们,——她的骄傲绝不允许她落泪。她死死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出来,只是谁都看得出她笑容里的苦涩与绝望。
心死,如灯灭。
“是,我不是你家人,更不是你情人!卡特里娜也好,我也好,你根本就不屑正眼看一下!是我不自量力要去喜欢你,被骂也无话可说!但是黎远珞,请你记住,只要你一天是我们的队长,我就有一天资格不放任你一个人颓废!”她开口,语速很快,语调有些上扬,在这嘈杂的酒吧清晰地凸显出来,“我从来不知道,你黎远珞也是一个孬种!你喜欢程然,有本事去追啊!有本事抓住他让他离不开你啊!在这里一个人借酒消愁,算什么真英雄!”
随着一些话语的出口,陈芊芊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也不再苍白了。这一顿如同暴雨般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这一个多月来,有些情感渐渐被冷却。在今日今时,她终于熄灭了所有对男人的幻想,一腔所有的“恨其不争”更是借机爆发了出来。一番话之后,她顿了顿,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降了降语调。话语中的坚决不改,她看着似乎是被她的话语震惊了的黎远珞,一字一顿地说着,态度坚决如铁,试图将对方从迷幻中拯救出来:“黎远珞,这样的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做我们的队长!”
陈芊芊这一顿话如同雷鸣炸响在黎远珞的耳边,令他的神思清醒了许多。他眼底的迷蒙渐渐褪去,理智一点一点回复。他紧抿着唇,阴冷着脸,却一言不发,——不得不承认,陈芊芊的话非常有道理。而他,也的确过了,哪怕对方打断了他与程然好不容易的相聚。等等,这么大动静,以那人的性格,怎么?
顾不上搭理陈芊芊,黎远珞猛地转头。下一秒,瞳孔剧烈收缩,神色瞬变——
哪有什么青年,怀中分明空无一人!
酒意,一瞬间就醒了。暗红色眸子再一扫吧台,那琉璃杯那黑色兜帽统统不见了影子,吧台空落落得干净。脑海中跳出刚刚陈芊芊的一段话,细细一回味,再对比一下眼前的一切,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幻觉而已
苦痛与绝望从心底泛起,席卷了他的全部身心。他闭上眼睛,任凭那些情感如同带刺的藤蔓狠狠扎进他的血肉,死死缠住他的骨络,嵌进他模糊的血肉里。在这片盛大的痛苦中,有呻`吟从他紧抿着的唇瓣中溢出,嘶哑的痛苦的。这声音模糊而遥远,像极了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程然”
只这一声,便再无声响。睁开眼,黎远珞的眼底已经是如冰一样的冷漠。他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手中下意识地再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定定地盯着那暗紫色的液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程然,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伪装。或者说,遇到你,我才学会了更高明的伪装。
——嗯?暗紫色?
下一秒,黎远珞的视线却被酒色所吸引。再闻了闻酒味,一个月前无比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男人皱了皱眉,眼底光芒微动,——妖精魅惑?怪不得敛去眼中的苦涩,他想他应该找到了自己产生幻觉的理由。
妖精魅惑,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原本对他是无效的,这从在新手小镇他天天把它当饮料喝这一点可以看出。只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效果一喝一个准的呢?哦,他想起来了,是他来到主城之后。更确切点说,是那一夜荒唐春`梦之后,而致幻的对象永远只有一个人,也是他春`梦的对象——程然。
安静的程然孤独的程然浅笑的程然嗔怒的程然甚至是媚态的程然,起先他并不在意,以为青年也来到了主城。只是随着次数一多,他就渐渐发现不对劲了,最后一次,他甚至看到了全身裸`露着意图引诱他的程然,而他竟然有了反应,携带着排山倒海的情`欲!身体的反应,还有内心的欲求,令他悚然而惊,这才发现一切都只是幻觉,这才发现他对那人怀抱的感情,一直都不单纯!
从那以后,他戒掉了“妖精魅惑”,将这一份感情深深藏进心底,不与他人说,意图“毁尸灭迹”。只是,经过一个月的酝酿,再加上青年的出现,这份感情竟冲破封印,漫天疯长起来。心迹的变化占有欲的萌发酒戒的无意识破除黎远珞终于承认,他这一辈子,也许非程然不可。只是,该死的,那人又消失了!
黎远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青年倏然消失在门边的衣角,以及那人脸上的决绝。他双手握拳,重重地敲了一下吧台:该死的,有本事你就躲一辈子,不要让我找到!不,我一定会找到你!
——程然,我一定会找到你!
想到这,他抓起放在吧台上的刀,往身上一别,就往酒吧门口大步走去。“芊芊,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还有——”在与陈芊芊擦肩而过的那刻,他停下脚步侧过头,一脸郑重地看着女子,“谢谢你。”
陈芊芊点了点头,她微微阖上眼眸,努力不让眼底的水雾夺眶而出。作为一个聪慧的女子,她读懂了黎远珞的未尽之意:谢谢你的提醒,我决定去抓住程然让他再也离不开我。
正在这边暗潮涌动之时,系统音乍然响起,突兀地回荡在斯库卢城的上空——
【系统通告:由于玩家程然触发终极剧情,远离人们视线几万年的尘封之地“始之大陆”提前解封,请各位玩家提前做好准备。解封时间:三天后;大陆入口:斯库卢城东北方100里。】
【系统通告】
系统音在所有人耳边响了三遍。
这是第一次,系统公开为全诸神大陆的人做通告。顿时,斯库卢城里寂静一片,所有的人仿佛都陷入了怔忡之间,一瞬间诡异的死寂弥漫开来。
——由于玩家程然?程然是谁?酒吧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各异,却没有任何声响。喧嚣更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静到连一枚针掉下都听得到。
而这侧,在听清系统音的内容之后,黎远珞脸上淡漠全无,他的眉眼似乎更冷了,棱角分明的脸庞紧绷着,似乎连薄唇也带起寒冰。怒火翻涌在眼底,他敢发誓他现在连掐死程然的心都有了,躁怒轮回在五脏六腑之内:41级就了不起吗!那个人以为他是谁啊!这种系统通告是招仇恨值的他不知道吗!
“招惹了我又去招惹该死的系统。”终于,他开口,这一声含着冷怒的低语掉落在酒吧里,打破所有的沉默。下一秒,仿佛暂停被解除似的,酒吧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就像刚刚那一瞬的死寂又是“妖精魅惑”的致幻错觉一样。然后,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喧嚣里,“程然,一个月不见,本事倒是令我大开眼界啊!你·他·妈·可·真·行·啊!”
男人罕见地爆出了一句粗话,可见现在的他究竟是有多愤怒。
“队长。”有声音传来,黎远珞耐下拂袖而去的冲动,看向声源,——是方雅。紧接着,他听到女子继续说,“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等我回来再说!”
“这件事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因为——,”方雅从暗处朝黎远珞走来,她的眸子一直定定地攫住他,蓝绿色的眸子里流转着莫名之光,那光芒忽的令他感觉到一阵寒意,怒意更是被全数浇灭。她说,声音毫无情感起伏,一字一顿如同神谕,“事关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