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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无名(二)

    “在被污染之前,这个方舟曾充满了各种奇妙的生物。

    在这里,生存者海莲娜与她的伙伴罗克韦尔决裂,因为他对元素的痴迷扭曲超越了人类的理性,即使海莲娜也没能阻止他。

    他一直存在于阴影深处,以元素为食,日复一日越来越强大。

    你必须做到,如果我们要拯救海蓝星,罗克韦尔必须被阻止。

    如果那个海伦娜所认识的人,在元素的腐蚀中还能剩下什么,他也一定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坚强起来,生存者!

    因为恐怖在这里等着你。”

    ……

    没来由的,亚当想起了他刚飞升进入畸变时,神人海莲娜对他说的话。

    然而,祂口中那个“一定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的家伙,正对他释放了漫天的混沌雷球!

    哒哒哒哒哒哒哒……

    冲锋枪在他手中喷吐着火舌,一颗接一颗地将接踵而来的混沌雷球点爆。

    他上一次见到这招,是在乔良手里。

    咔咔咔咔……

    弹夹打空,但那些充满黑暗死光的球状闪电仍然源源不绝,来不及换弹的亚当冷静地驾驭胯下的棘背龙后退,手中切换泵动式霰弹枪,直接开火。

    砰砰砰砰砰砰!

    在暗影牛排料理的加持下,亚当的手稳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他直接将弹夹中的六颗霰弹打光,面前铺天盖地的混沌雷球骤然净空。

    但很快,更多的雷球涌现,无穷无尽。

    亚当边打棘背龙边退,这个区域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没过多久,棘背龙的后脚就踩到了边缘的屏障。

    没有退路了。

    亚当再次打光了弹夹,他伸手去摸子弹,但摸了个空。

    子弹也打光了。

    他再也无力阻止那些追逐而来的混沌雷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身上爆炸。肩头的灯泡犬首当其冲地死去,身上的防护服被狂暴的雷霆撕碎,身下的棘背龙也在毁灭的能量中惨叫。

    下一刻,庞然的触须如同泰坦龙的长尾,带着泰山压顶之势从上方拍落,遍体鳞伤的棘背龙被砸中了脑袋,顷刻间颈骨折断当场毙命,骑在它身上的亚当也被巨力冲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但他没有放弃,迅速从地上爬起的同时,拔出了长剑。

    有了乔良的情报后,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以无数次死亡为代价,终于集齐了畸变方舟的三神器。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个方舟中无处不在的恶意。

    这次的挑战他只当做尝试,没对成功抱有什么期待,因此他没有带任何人,带来的这群棘背龙们也没有经过任何培育。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棘背龙,是占据方舟食物链顶端之一的大型恐龙。

    亚当望向不远处,他带来的棘背龙群正在遭遇屠杀,因为与它们战斗的,是死神。

    那双发光的白眼中凝聚着世间最纯粹的恶意,氤氲黑暗能量的外骨骼挡下了棘背龙引以为傲的龙爪而岿然不动,专为屠宰而生的尖牙利爪轻而易举地将棘背龙如同玩偶般剥皮拆骨,那条漆黑长尾像是古老的刑具铁刺鞭,直至末端都生长着三叉戟刃般的尖锐棘刺。

    它们是方舟世界最恶毒的生物兵器,只为杀戮而生的死神——异形袭掠龙。

    棘背龙的反抗不可谓不激烈,它们的攻击汹涌如海潮,而死神只如漆黑的礁石屹立不倒。一头又一头的棘背龙倒下了,来自腐化河水的紫色光芒照耀着这些尸体,尸身下的阴影沸腾,一头又一头漆黑的异形袭掠龙从影子中站了起来,它们狞笑着自身后撕下了棘背龙漂亮的背帆。

    此时,异形袭掠龙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十头,但亚当没功夫细数,因为他的影子里,同样出现了怪物。

    听到异动的刹那,亚当回身一剑斩去。

    “吼!吼——!!”

    眼前的怪物与人类体型一般,只是佝偻的后背让它显得矮小,它的面容丑陋,双耳尖锐,裂至耳根的血盆大口中生长着交错的犬牙,光秃秃的头顶似乎还残留着未脱干净的头发,皮肤则呈现尸体腐烂的灰黑色。

    这一剑斩在它的脖颈上,但给亚当的感觉好像砍中了钢铁,薄纱般的黑暗在这怪物的体表流动,坚不可摧。

    亚当没有意外,乔良与他说过,他自己也实践过,眼前的无名怪拥有着与异形袭掠龙类似的黑暗护甲,在没有电荷光照耀的情况下,它们都是刀枪不入的。

    很快,亚当听见了最后一头棘背龙死去的悲鸣,他的四面八方也被蜂拥而来的无名怪堵的水泄不通。

    看来,这次就这样了。

    亚当想着,扔掉了手中的长剑,准备迎接死亡,闭眼的同时,脑中开始了思考。

    畸变飞升对传送动物的数量限制仍然是二十,可就他刚刚所见,异形袭掠龙的数量就超过了十头——以亚当的眼光来看,这种恐怖的生物在无光环境下,拥有仅次于南方巨兽龙与鲨齿龙的强大战力,若再算上不计其数的无名怪,以及那位于中央元素池中,释放出无穷无尽混沌雷球的元素泰坦——罗克韦尔。

    除了南方巨兽龙与鲨齿龙,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生物可以胜任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亚当并没有等到预料的死亡。

    他睁开眼,发现四周的怪物诡异地静默着,而眼前的无名怪流着眼泪,伸着爪子想要触碰他,那绷紧的肌肉无声地诉说它的渴望,但似乎有什么力量控制着让它无法得逞。

    亚当下意识回过头,看向了这区域中央的罗克韦尔。

    那具遍体流脓、腐烂污秽的躯体本该被大地永远埋藏,可它却偏偏如山岳般巨大,将一切慷慨而赤裸地展现在了亚当面前:丝缕残留的血肉包裹着异化的森森白骨,敞开的胸怀中清晰可见那颗跳动的赤色心脏,扭曲的面目上残留的五官像是令人作呕的怪诞标本,可那每一寸的肌体都活生生的蠕动着,无数攀附生长于躯体上的触须让亚当从心底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恶寒。

    而就在亚当看过去时,罗克韦尔也看了过来,它伸出了一条触须将亚当卷起举在空中,下方密密麻麻的无名怪与异形袭掠龙则静默地抬着头。

    “怎么样?它们,美吗?”

    腥臭的气息自身后吹来,亚当一阵窒息,他没有回头,但能想象到那扭曲的人脸就在身后。

    “亚当,你知道,无名怪与死神,是如何繁育的吗?”

    听到罗克韦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亚当神色一凝,他已知道那个创世纪的伪神就是罗克韦尔,心中以为是被认出来了。

    他不说话,只是静默地等待罗克韦尔说下去,虽然不知道罗克韦尔为何要说这些,但对于不死者而言,能得到足够的情报,就是死亡最大的价值。

    “死神的原型,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幻想。人类妄图制造出最凶残的生物兵器,而因此诞生的死神,也继承了那幻想中凶残的繁衍方式。

    子体的卵囊,会由死神女皇直接注入生物体内,这些卵囊将寄生于生物的组织液中,直到长成至幼体,然后,破体而出。

    那么亚当,你知道能被死神作为寄生体的生物,是什么吗?”

    亚当的内心毫无波动,就他所知,莱尼鄂虫就有类似的繁育方法,而且,关于如何驯服死神,乔良和拥有生存者海莲娜记忆的HLN-A都和他说过。

    他在心中暗想:答案是人类。

    罗克韦尔笑道:“是人类,和无名怪。”

    这个多出来的答案令亚当稍微有些意外,但也仅止于此,他暗暗猜测罗克韦尔对他说这些的意图。

    “那么,无名怪呢?亚当,你猜猜,它们为什么无名?是什么让它们失去了名字?”

    亚当保持沉默,他确实也不知道,但他隐隐感觉到,接下来的信息,很危险。

    罗克韦尔没有说话,那卷着亚当的触须移动着,当停下来时,亚当发现那头泪流满面的无名怪正与自己对视,怪物的表情在看向他时不断变换,时而悲伤,时而迷茫,时而狂热……亚当从未想过无名怪竟然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罗克韦尔缓缓说道,“亚当,你再猜猜,整个畸变,为什么只有生存者会遭到无名怪的袭击?”

    某个可怕的念头划过,亚当的直觉告诉他,罗克韦尔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将他带进深渊。

    但他……不能不听!

    “因为你们生存者,拥有它们所遗忘的,也最渴望的——名字啊。”

    那无名怪张大了嘴,它的喉头滚动似乎是想说话,但失去了语言能力的它只发出了“啊啊啊啊”的声音。亚当注意到,那双浑浊的眼睛拥有与自己一样的瞳色,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了无限的渴望。

    它,渴望我?

    “亚当,你还记得昨天凌晨三点二十四分,你在红区被岩龙扑下悬崖摔死了吗?”罗克韦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你想起来了吗?想不起来,它可快想起来了。”

    “不,收起你的把戏吧罗克韦尔,如果是其他飞升者也许就真的被你唬住了,但你骗不了我。”亚当摇头道,他是可以复活的,这不可能是他。

    “三千年来,自我落入这深渊,有许许多多的飞升者抵达过这里,而最特殊的,莫过于你,不死者亚当。”罗克韦尔将亚当卷到自己面前,兴奋地想要捕捉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从创世纪到孤岛,海莲娜一遍又一遍地投放你,亚当,你知道,这是你第几次来到畸变吗?!”

    巨大的信息量惊得亚当大脑一片空白。

    “亚当,你知道自己是不死者,但真的知道你复活的原理吗?”罗克韦尔瘆瘆地笑着,扭曲的面目上充满了兴奋,“海莲娜锚定了你的记忆,每当一个亚当死去,祂就动用神人的权限,使投放生存者的装置再克隆一个亚当,并填充入之前所有的,包括死亡的记忆。上一个你死去了,下一个带着记忆的你就以为自己复活了……亚当,不死是海莲娜对你的谎言,你以为你每次都能复活,但实际上,每一个你都死了!”

    亚当张了张嘴,但这次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在了畸变,直到你的精神崩溃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死亡,海莲娜就会在创世纪投放一个新的你。亚当,这就是你身为不死者得真相!”

    罗克韦尔的话直接击碎了亚当的心防,他的脸色苍白,但咬着牙,无比坚毅地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死了,那么下个我,下下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一定会击败你!”

    “是啊,亚当,你真是太棒了,你初心不改百折不挠,你的死亡能转化成最棒的无名怪,最棒的无名怪又能孵化出最棒的死神!亚当,哈哈哈,你现在的表情也很棒呢,你别闭眼呀,你快看啊!”

    罗克韦尔挥舞着触须,开心得像是找回了玩具的孩子,亚当再看向下方密密麻麻的无名怪,内心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看到了吗亚当,它们都是你,这是上个你,这是上上个你,还有这个,啊这是六百年前的你,居然还活着……喔,对不起,我实在太兴奋了,其实我不用着急的。很快你也会加入它们,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认识,哈哈哈,然后是下个你,还有下下个你……一个也跑不掉!”

    “啊——!”

    捆缚的触须越来越用力,四肢百骸都传来了骨骼被压碎的痛苦,亚当忍不住发出了惨叫。

    “喔对了亚当,再告诉你一件事。方舟运转的能源是能量元素,用来克隆你的投放装置亦然。”

    视野发黑,意识模糊,亚当知道自己要死了,但罗克韦尔的声音还是清晰地灌了进来。

    “如果是其他方舟也就算了,但这片方舟的每一丝能量元素,都是我心灵意志的延伸!亚当,你每一次的复活,我都能往你的身体里,加点料呢~桀桀桀桀桀……”

    意识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

    亚当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猛地坐起。

    是梦吗,只是个噩梦。

    他用冰凉的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在内心安慰自己。

    “屋里有声音?”“是亚当回来了吗?”……

    屋外的同伴们很快发现了复活归来的亚当,他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在了亚当的床前。

    “亚当,这个方舟的飞升什么水平?”

    “你闭嘴!亚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亚当……”“亚当……”

    同伴们的一声声呼唤令亚当如坠深渊。

    那不是梦,是真的,上一个我,死了!

    “好了好了,大伙都别问了,让亚当好好休息一下吧。”

    众人看出了亚当精神不对,都乖乖地退出了房间,他们以为是亚当死得太过痛苦,需要缓缓。

    虽然大家都没死过,但经历死亡的痛苦并不难想象,正因如此,他们对亚当的坚韧由衷敬佩。所有人都很感激亚当,这畸变的险恶众人有目共睹,如果不是亚当一次又一次以生命为代价拯救他们,活下来的人,还要少一半。

    亚当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过了许久身体都还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同伴们悄悄关注着亚当,不一会儿,有人端了一盆水进来想给他擦擦脸。

    盛满水的脸盆像是一面镜子,亚当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看见自己的头发脱落,双耳膨胀成了尖锐的形状,嘴角裂至了耳根,背脊弯曲得无法挺直……

    哗啦!

    他打翻了水盆,惊惧的神情吓了同伴一跳。

    “亚当,你没事吧,你……”

    亚当惊慌地摸着自己的脸,耳朵嘴巴鼻子眼睛头发……直到确认了一切都还是人类形状,他才松了口气:“没事,我……对不起,让我静静吧。”

    等到同伴离开房间后,他再次开口:“HLN-A,扫描我的身体。”

    蓝色的虚影浮现,正是HLN-A。

    “亚当,传感器显示,你的身体很正常,但你的精神状态……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找个心理医生。”

    这特么上哪儿去找心理医生,亚当嘴角一翘,HLN-A的笑话虽然冷,但确实让他恢复了一些精神。

    “其实,一切都是罗克韦尔的一面之词,我不应该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理性也慢慢恢复了,亚当开始分析。

    “它能准确说出我的死亡时间和地点,显然,它拥有像监察者一样监察万物的视角。它在传送协议上做了封锁,避免了强大龙类进入畸变,同时还豢养了大量的无名怪和死神,算上二十头龙的限制……不过,这些手段都还是基于规则做的手脚,它没做更多,应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它应该没有取得方舟的完整权限。”

    亚当眉头紧锁,因为即便如此,击败罗克韦尔也只存在理论可能,他暂时想不出要什么样的配置才可以击败它。

    “而且,罗克韦尔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些?应该不是只为了炫耀,很可能有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暂时想不出答案,但一想到那场景,身体又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阳谋,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无惧死亡的不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