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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收继

    乌州王亡故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萧明月耳中,彼时她与陆九莹回避偏殿,不与乌州族人接触。

    蒲歌坐在床榻上喝着汤药,花玲珑则偎在旁边细细瞧着伤口,数遍问着姊姊疼不疼,蒲歌不厌其烦地说不疼。

    蒲歌又看向萧明月,她低着头在铜盆中搓洗沾了鲜血的衣裳,先前说了不让她洗,她不听。

    陆九莹则在屏风外面与顾山、裴不了商议要事,蒲歌想了想,觉得适才自己与红丹夫人发生龃龉恐会影响大局,于是下了榻自顾往外间走去。

    顾山闻声回头一望,蒲歌苍白着一张脸立在身后,她的脖子上还缠着敷了药的丝帛。

    “你出来做什么?”顾山嗔怪出口,但又觉得情绪过于急切,改说,“我与公主正在议事。”

    蒲歌侧眸扫他一眼:“我又不是找你的。”

    顾山:“……”

    陆九莹说:“你且好好躺着,不必操心其他。”

    “九公主,适才廊下我过于冲动,恐是冒犯了红丹夫人,今夜乌州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我怕此事为有心人做文章。”

    “她只要来,我便同她辩一辩。”说话的是萧明月,她从里头走出,“我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左夫人,只不过我以为,她不敢来。”

    裴不了说:“刚才他们派人来请蒲医士被我们拒绝,眼下乌州王突然死了,该不会掉转矛头以此事为难?”

    “君王之死是大事,敢造谣生非便是向汉家宣战。”顾山回他,“我以为不会。”

    萧明月想到适才见着乌州王目光呆滞,晦暗无光,是副油尽灯枯之相,她说:“乌州王身染病魔并非朝夕,就算蒲歌去了也只怕于事无补。不去是对的,若真去了,此刻困在殿中才是招惹是非。”

    “乌州真不是个好地方!”裴不了也有些急切,“九公主,我们回长安吧!”

    几人目光看向陆九莹,包括萧明月。

    先前他们被拒之门外受到羞辱,现在进了城乌州王又死了,这般尴尬的局面如何还能留下。

    “莫要再说回长安的话了。”陆九莹轻声开口,她已褪下婚服换了件莲白色直裾,屋中还没来得及烧碳篓,她说话时有阵阵冷气呼出,“二位将军的职责在护送我进赤谷城便已尽善,顾将军还要回河西承接公务,裴将军也该回长安复命了,至于接下来如何,是我自己的事情。”

    裴不了道:“九公主,你不用把我当外人,你与明月亲如姊妹那也便是我的妹妹,只要你一句话,我便立刻带你回去。”

    “我已经嫁给了乌州王,如何能回?”

    “可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回?”

    陆九莹有片刻顿默,随即她问:“裴将军长年居于中原对于异族婚俗有所不知,但顾将军应该很清楚,可知父死则妻其从母,兄弟死则收其妻?”

    顾山点点头,他说:“这是西境诸州与漠北的婚俗习惯,若家中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后母,若兄弟死了,可以娶嫂嫂为妻。”

    除了顾山与蒲歌,连萧明月在内等人无不惊诧。

    花玲珑急得要哭出来:“不可以!这是什么婚俗啊!怎能如此践踏人伦!”

    萧明月冷着一双眸未有言语。

    蒲歌说:“以前我在宫中听闻,曾经远嫁漠北的一位公主因拒绝收继婚而上书请求回长安,但被圣上拒绝了。”

    若是那位公主死了夫婿都未能得到恩赦,那陆九莹先前没进赤谷城就要回程一事恐怕会触犯圣怒,眼下乌州王刚死还没有新王继位她就要上书,其结果清晰可明。

    “乌州王有几个儿子?”萧明月问。

    在场只有顾山对乌州王族最了解,他说道:“有两个,一个叫狰卓,岁数约莫与九公主同龄,另一个叫波澜,应该有五岁了。乌州王的夫人以左为尊,红丹是左夫人也是匈奴长公主,她生下的波澜是嫡子,狰卓是舞姬所生,他的生母没有任何名分。”

    蒲歌若有所思:“庶长子恐难与之争夺。”

    顾山说:“但若要一个五岁孩子上位称王,也未必可行。”

    几人又陷入沉思,陆九莹不愿他们这般死气沉沉,于是说:“二位将军先去歇息,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若明日赤谷王族来请,少不了一番胶着。”

    顾山与裴不了确实也不便久留屋内,顾山作为使团的领头人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好。九公主,你且先不着急让我们离开乌州,等赤谷王权尘埃落定我等再回程复命也不晚,这段时间……”他忍不住看了蒲歌一眼,“有我们在,公主放心。”

    蒲歌没有看他。

    “多谢。”陆九莹说。

    顾山与裴不了离开后,屋子霎时冷清下来。

    蒲歌与花玲珑同时看向寡言的萧明月,继而很有默契地回到里间。

    女婢此时端了两盆碳篓进来,烧得通红的木炭散发着炙热,很快就将屋子烘烤得暖洋洋的。

    陆九莹将茶鼎放在碳篓上,等着熟水翻滚的时候她搓了搓双手。萧明月发现她的指关节有些发红,于是靠近陆九莹坐下:“让我瞧瞧你的手。”

    陆九莹不明所以,伸出手去。

    萧明月掌灯细细端详:“痒不痒?”

    “有点。”

    “这是要生冻根了,养护不好就会害疮。”

    萧明月起身去寻羊皮壶,继而回到火旁等着熟水,此间陆九莹感受到萧明月的情绪,她说:“在家总听你说西北苦寒,易生冻疮,果真不假。”

    “我何时骗过你了。”萧明月看她一眼,“倒是姊姊你,从未同我说过有关乌州王族事宜。”

    “我知道的也仅限于适才所说,不算骗你。”

    萧明月被陆九莹说中心思,她抿了抿唇,又道:“就收继婚这一件就够吓人。”

    陆九莹淡淡一笑,有几分调侃之意:“乌州王的儿子们年岁倒是不大。”

    “狰卓听着还能接受,嫁给一个五岁的孩子难以启齿。”

    “懵懂孩童尚能开智,但成年的男人就不好说了。”

    陆九莹看着茶鼎开始冒泡,取来木杓搅了搅,萧明月听出话中深意,如果狰卓心向漠北不与汉家建交,那孝帝欲断匈奴右臂之计恐难实现,但若是一个鸿蒙未开的孩童,此局又不一样了。可波澜是左夫人的儿子,是匈奴人,想掣肘他们想必也是难上加难。

    鼎中水沸时,萧明月接过木杓开始往羊皮壶中灌热水,妥当之后递给陆九莹:“这个冬天都不要碰凉水,也不要受寒,好好捂着。”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陆九莹的神色没有一丝烦忧,好似眼下处境于她来说只是寻常可见的小事,相反萧明月在乌州王身亡后有些踌躇不定,她迫切地想谋划下一个阶段,只为陆九莹铺平道路。

    “乌州王并无求生之意。”

    陆九莹突然这样说,随后将茶碗添上熟水,推至萧明月面前。

    “他与惜芷阿姊之间羁绊深厚,有执念的人终究过不了情爱一关。乌州王以死换取赤谷王权更替,这是一场血腥之战。”陆九莹望着萧明月说,“他一生斡旋汉家与匈奴之间未得结果,为何还要继续筹谋?因为他觉得我的到来会颠覆这场战役。他的心意是汉家。”

    萧明月一点都透,她说:“高垒一般都是从内部崩塌,乌州王之死乱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自身。如果南北两派想要一争高下,那么此刻就是关键。”

    “所以,”陆九莹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我们不用着急,南派扶持谁我便嫁谁,此人才是谋局的关键。”

    当陆九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萧明月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陆九莹又看她一眼:“你也不要给自己很大的压力,万事筹谋我与你一起,既进了这赤谷城我就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还有使团众人,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我没有压力。”萧明月解释。

    “我也没有压力。”陆九莹笑笑。

    萧明月无奈笑之。

    陆九莹抬头看向殿外,轻声又道:“如果我想的没错,那接下来,右将军该来寻你了。”

    萧明月走出寝殿往院中寻去,果然,阿尔赫烈刚踏上长廊。

    萧明月转身就走。

    “阿渺。”

    萧明月加快步伐。

    “明月。”

    萧明月佯装没有听到。

    阿尔赫烈唤了第三声:“萧明月。”

    就在萧明月踏上台阶时,肩上轻轻一沉,她反手按住阿尔赫烈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拧了下去。阿尔赫烈顺力转身握住她的肩膀。萧明月又想出拳,却被绞住双臂拧在身后,阿尔赫烈作势从背后拥抱住她。

    “你做什么?”萧明月靠着阿尔赫烈的胸膛,有些气恼。

    她想挣脱却难敌男人的力量。

    “是你先动手的。”

    阿尔赫烈故意对着她的耳畔说话,炙热的气息拂面而来,萧明月咬了咬牙,倔强地将脑袋往一边偏去。她只要偏一分,阿尔赫烈就将她用力往怀中压上两分。

    他单手禁锢住小女娘两只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脸颊扭向自己。

    “你在跟我较劲?”

    “右将军未免过于自大,我同你较什么劲?”

    “你不想我吗?”阿尔赫烈的手掌缓缓移动到她的脑后,颔首压向小娘子的唇瓣,轻轻厮磨着,“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