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清弦一语切中要点,修临风只剩苦笑。
“你说得对,父亲他,一步走错步步错。”
到了这步,旁的说什么都无用,只因修大老爷的心注定无法挽回,于是陶氏便将整副心神都放在了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修临风小小年纪不曾有过母亲疼爱,陶氏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他那狠心的父亲,所以愈加苛责他。
大约又过了七八个月,修临风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陶氏爱若珍宝,真真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只要稍微有点事,就把丫鬟婆子们打一顿。
大约是没有见过陶氏这般对自己,年幼的修临风很不痛快,一时生恶,差点就用正燃的香烫伤自己的弟弟。
当然不过就是想一想,修临风毕竟没有坏心眼,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陶氏对自己不好,他也是开蒙极早的孩子,在伤了弟弟前,就管住了自己的手。
谁知他这一番心内纠结陶氏并不知晓,陶氏只看见他要伤害自己的孩子,便一把把他推倒在地,还厉声责骂他。
修临风哭着跑出去,一路跑回了自己的照水轩,正巧被奶母撞上,奶母看他额角有伤,就知他
一定是在陶氏那里吃了亏。
那日晚饭时,修大老爷特意和修临风吃了一顿饭,一来是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二来是让他从此以后再不要去找陶氏。
“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母亲眼中只有弟弟,你猜我父亲怎么说?他说,有人天生就没有父母缘,只怕我与母亲缘轻,不如少见面为好。”
这话听得兰清弦直皱眉头,修大老爷一手炮制了自己亲儿子的苦难,却还能云淡风轻地让只有七八岁的修临风看开,比之兰家三老爷还要过分。
“那你后来就真的不与你母亲见面了?”
“我幼时很傻,我理解不了父亲的话,我觉着既然母亲更爱弟弟,那我就对弟弟好,一定可以让母亲也对我好。”
这般别扭的日子就这么挨到修临风的弟弟满两岁,已经能用小短腿四处晃悠的孩子根本闲不下来,更何况因着血亲,小孩子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哥哥。
不过陶氏一看到修临风和他弟弟在一起,就要把他们强行分开,顺便说些难听的话伤害修临风。
有一日,陶氏房中的妈妈贪睡,没看住他弟弟,竟让孩子一人在院子里面乱跑,孩子太小实
在不懂事,一失足意外跌进了湖里。
那时正是寒冬,湖水很冷,更重要的是还有片片结冰,小孩子挣扎却无济于事,眼看着就要淹死。
正在此时,有一人扎进湖中,抱住了快要沉底的孩子,这人就是十岁的修临风。
修临风没有高超的凫水技巧,他完全是凭着一腔孤勇跳进湖中救弟弟,也正是因此,他没有划上几下,脚就抽筋了。
修临风又是冷又是无力,便一心想要挽救弟弟,最终也只能和弟弟一起沉在湖中。
不知过了多久,修临风醒来,发觉自己还活着,他第一句问的就是弟弟怎么样,谁知他父亲却闭口不谈,只让他好好休息。
修临风自觉不好,便要挣扎起身,不料他还没下床,就看见披头散发形容疯癫的陶氏冲了进来,朝着他大吼。
“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几个婆子拖住陶氏,然陶氏的力气实在大,一挥手挣开婆子们的束缚,扑到修临风身上就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的孩子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那你就陪我的孩子一起去死吧!”
修大老爷连忙去掰陶氏的手,而后又有
婆子涌上前齐齐控制陶氏,总算把修临风从那双手下面救了出来。
修临风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咳出了眼泪,甚至停不下来。
其实,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借着咳嗽想要好好地哭一场,毕竟,有几个人会听到亲生母亲这般恶毒的诅咒。
陶氏被拖走了,但她阴森的笑声如同魔音一般,环绕修临风四周。
从此以后,陶氏再也没有和修临风见过面,她被修大老爷关在寝居里面,除了活着,不能出寝居一步。
修临风以为修大老爷会把那外室带回修家,谁知自那以后,外室的消息渐渐不被人提起,以至修大老爷病重卧床,也无人见过那外室。
修临风明白那人是修大老爷的心魔,故而从不问,谁知有一晚修大老爷特意把他叫到床前,交代了些事。
那外室不是修大老爷不带进家中,而是当修临风的弟弟溺亡一事传出来之后,那外室就自尽了。
修大老爷最爱的人这般离世,仿佛也带走了他的精气神儿,一个人若是连活着都放弃了,那什么人都留不住他。
于是在修临风十三岁的冬日,修大老爷撒手离去,他彻底成了名
副其实的孤儿。
兰清弦听到修家大房旧事,实在感慨,而其中最可怜的人莫过于无辜的修临风。
“原来在你母亲心中,是把你当仇人的。”
修临风说起这些伤心往事,已很少再动情,或许是伤得太重,便不愿让自己再沉溺其中。
“想来是因为我弟弟太小,没有坚持下去,我父亲说,家中仆人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我有时在想,若我真的死了,而弟弟活了,是不是能让我母亲好过一点……”
兰清弦摇摇头,“这一切的症结都在你父亲身上,你母亲要的你父亲给不了,你想要的你母亲也给不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便是没有你,也还是会纠缠在一起,你将一切罪归结在自己身上,除了平添烦恼再无他用。”
修临风忽的停下来看着兰清弦,“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听到我母亲和其他男子有染,都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
兰清弦挑眉,“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确实不喜欢你母亲,但你母亲选择如何做事却是我不能置喙之处,只要她高兴,外人怎么想又能如何!
荆曦啊,女子之德实为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