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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衾微湿,绵绵潮意盖在身上会让人很不舒服。

    窗外还下着雨,但许栀抗不过睡意,扯了一半的被子盖在身上。

    一轮月藏于层云,大雨淅淅沥沥,烛火勉强照亮了端灯的人。李贤走到院外,许栀还是没有关窗户的习惯,李贤便将飘雨的窗从外推了上去。

    刹那风大,黑影一动,朝他抱拳低语:“大人。”

    李贤担心吵醒了屋里的人,伞也没撑,走到了较远的地方才停下。

    “说。”

    来人刚摘下面巾,一改黑衣有的警惕,陈伯白日在淮阴山间碰见李贤时,李贤背着竹兜,拿了把铁楸,专注地寻着什么药草,他一概没听自己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那院子的大多数人都睡了。

    陈伯不掩饰地表露焦急,重复了白日的话,他说话已经不起作用,此刻干脆手脚并用——膝盖一软,手也拽上了李贤的衣摆。

    “大人啊。您真的不考虑把公主送回咸阳或者还给楚国?他们话……已然将大人与公主传得不堪入耳了。”

    李贤瞥了他一眼,“他们?”

    “那些楚人。”

    陈伯接触到他的目光,道出了更详细的名字。

    李贤笑了笑,“你方才所言,后日之前,我不想有人再看见他们。”

    “大人…其中不乏有王室中的楚国贵族,还有……楚军中人……”

    “永安不懂如何将密阁物尽其用,你不会不懂。”他掐了鼻梁,叹了口气,“楚国已是强弩之末。叔仲,想办法杀人这种事还要我再教你?”

    言谈之间的轻蔑令陈伯一寒,李贤比他年轻,但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与其父作比也毫不逊色。

    且依陈平所言,同一件事,李贤比张良狠多了。这种从骨子里的狠毒冷血掩饰不了,有人敢开始置喙他与嬴荷华,他便直接扼杀。

    “此事,属下定会做得滴水不漏。”

    李贤问了件事。这是他奔赴淮水之前的交代。

    陈伯立刻拱手道:“大人放心。咸阳狱中我都打点好了。这回绝不会出现纰漏。不会有人刻意去牢狱为难张家之人。”

    话中提防之人则是若姚贾这般的人,他们一概仇视旧韩,恨不得能当即在狱中就把他们弄死。

    “大人为何要保住张家?据属下所知,廷尉大人并不乐见于此啊。”

    李贤勾起唇角,熟稔官场,悠然道:“一件事已然发生,都去落井下石,并不见得好。”

    陈伯听懂了,张家不重要,平衡之道才重要,他倏然不再说,陈伯见李贤不欲多言,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屋子。

    ……陈伯在心里暗骂一声,李贤真是个缺心眼。这要是他,搁着已经被外界扣上了与公主私逃的帽子,不如闹得越来越大,直到不得不假戏真做。

    陈伯没谈过恋爱,但由于在赵国看那些漫词续话多了,他一度觉得自己在爱情方面一向是个天才。

    陈平一向高冷,但陈伯爱听八卦,他还专门去了解了一番。

    于是乎,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现在还是一群猪在他眼前跑来跑去!

    首先是他在赵国当间谍时就听说过的赵迁,接着是吕泽,接着是听人谈过的韩王安——据说他在梁山旧宫整天对着个女子的画像醉生梦死,疯疯癫癫。

    陈伯最欣慰的是他和他弟弟都不是上列的为情所困之人,他们便注定要在仕途上一骑绝尘。

    陈伯看着在一片黑中隐去了身影的李贤。怎么就偏偏遇上求而不得?他感觉自己开始同情起了自己的上级。

    翌日清晨,雨后处处皆绿。

    许栀很久没走过这样泥泞的路了。

    昨天当真不该盖上湿了的被子,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栀姐姐,你好像受了风寒。山岩难行,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去找那几味草药便好了。”

    许栀刚要回绝。

    李贤在她身后指了个方向。

    岩石上攀援着绿色的苔藓,在阳光下越发鲜亮。

    黄绿色的叶子大片大片地从树梢坠下,又飘摇着往溪水上落,流动着往水潭里。而在岩石的斜上方便是大丛的铁皮石斛。

    “啊!就是它,可以卖很多钱呢!”

    阿鹦高兴地勒紧了背篓,跨出了好几大步,她是走惯了的。不一会儿,许栀就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四下寂静,这一方岩石下藤蔓蜿蜒。

    雨水滴落在岩石上,打成清脆的雨珠,将很多个节点变成玲珑的露。一颗又一颗飘扬在空中,折射出美丽的光珠。

    这些透明的色彩在里头飞扬,变成了可视的彩虹。

    许栀没精力欣赏这样的好风景,她走得气喘吁吁,鼻子也不通,手巾把鼻头擦得红红的。

    “歇一会儿吧。”她终于妥协,撑着腰,要往一旁的一块很低矮的大石头上坐,胳膊却被人一拉。

    “你做什么?”

    许栀不解,“要在今日寻到山参本就难,但天色尚早,你让我休息一会儿都不行么?”

    李贤眉间一拧,语气加快夹杂着复杂,“你自己不知道不能这样突然蹲下身,还是想屡次试探我的底线?”

    “为什么不能?”许栀话音刚落。

    李贤松开她的胳膊。

    他把视线转回岩石外的雨幕,让积蓄在凹槽里的混浊雨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话上。

    “我看到了布告之上的檄文。你不必再瞒。”眼皮一抬,大雨洗刷不干净他眼中隐藏的晦暗之色。“张良的。我知道。”

    疯子,或者精神出了问题的,一般都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譬如李贤。

    他低头,沉沉地笑了起来。“不过依据现在这个情况,外人大概率会以为是我的。”

    檄文,张良,他的?

    许栀从他的神态与只言片语中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误解。

    莫名觉得好笑又心酸。

    她囚张良在秦,迫他沉沦,害他身馅囹圄。

    她竟还痴心妄想什么?她和张良没结果,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任何人有任何结果。

    在李贤面前,她并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言辞尖锐。

    “监察放着你的庄康大道不走,非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摊上这个烂摊子,监察后悔了么?若后悔了,我不会说什么。你现在就可以回……”

    “不。”他仓促打断她,拼凑了几十年的琉璃最终还是碎了一地。

    心绪难熬,一捧茶已经煎得焦黄。

    他看着她的眼睛,“这不是烂摊子。你不要这般试探于我,别伤了自己。”再多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他想说,只要是你的孩子,只要你能平安幸福,纵然是刀山火海,纵然是身败名裂,他都愿一一偿与。

    但她看他的眼神浮在茫茫之中,是那样淡漠。

    她抬眸,忽而朝他笑了笑,不介意把话说得相当残忍。“辛苦你让我看到施夫人生产时候那样痛苦。这痛苦我可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