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底了,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布政使的女婿来京城任职,他从从六品的布政司经历升职到了京城,变成正五品的谨身殿大学士,充当太子的顾问。
其实沈夫人让程夏和邵琛帮忙照看着点,实属客套话。凭着南京布政使多年的为官经验,他女儿女婿在京的一切事宜都已安排妥当,根本不用邵琛操心。
因着沈大小姐住的地方离十王府不是很远,是以沈彤经常来程府做客。
久而久之的,邵琛都发现了不对劲。
某一天,邵琛下了朝回家,正看到沈彤追在程右的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他狐疑的看向在一旁磕着西瓜子看好戏的程夏,“沈小姐是不是对程右有些不一样啊。”
程夏挑眉认真的眨眨眼,“沈小姐来咱家没有一个月也有二十天了,你总算看出来了啊。”这神经得大条到什么程度了。
“又不是跟你有关的事,我哪里会往心上放,”邵琛说的理所应当,说着还特意多瞧了几眼程右和沈彤,“你觉得他俩怎么样?”
程夏从躺椅上翻了个身,正对着邵琛,目光灼灼的反问,“你瞧着呢?”
邵琛抬手摸了摸下颌,认真观察了一会才回答,“我感觉,这落花有意是真的,可是这流水,也不像看起来的那样无情啊。”
程夏登时来了兴致,立马盘腿坐在了躺椅上,“你看的倒是挺准。”
“那是,”邵琛一脸得意,“好歹在你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看透人心这点本事要是还没学到手,那我怎么能对得起你的栽培,是吧夫人?”
这话程夏爱听,她还以为邵琛要说‘好歹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呢’,没想到这臭男人也越来越会说话了。“那个,你怎么看出来的?”
邵琛指了指稍远处的两个人,“你看啊,程右虽然看着脸色不好,冷冰冰的也爱答不理,不管沈小姐兴奋的说什么,程右都没个正脸给她。但是,沈小姐要是说话太认真忘了注
意脚下,不小心要碰到栏杆或者石头,程右可都是立马就能扶一把提点一句,这要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他身边的姑娘,还真是做不到。”
“行啊你,”程夏对邵琛比了比大拇指,“还有吗?”
邵琛想了想,然后又说,“我好歹也是看着程右长大的,自他过了十八岁经过你允许了,我就一直将他带到军营,他身边哪有姑娘出现。以前带他去宫中,碰到个宫女都有些不自在,可是你看他现在,很自然的触碰沈小姐的胳膊,脸还不红,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程夏鼓了鼓嘴看着邵琛,“哥们,你懂的未免太多了,说,”程夏猛地上前逼近邵琛,恶狠狠的威胁,“是不是瞧上哪个黄花大闺女了?”
邵琛好笑的拉过程夏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我这一生啊,有你就足够了,我还怕你哪天嫌弃我了呢。”
程夏扯了扯邵琛越发硬朗又俊俏的脸,“我有你也够了。”
看邵琛忍不住要凑过来,程夏赶紧推开他几分,红着脸说,“别闹了,光天化日之下的。”
“好,不闹了,”邵琛一本正经的说,“等晚上再闹。”
程夏瞪他一眼,继续回头盯着已经越走越远的沈彤和程右。
又过了月余,天是越来越热了起来,可是程右这边依旧什么进展都没有,程夏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想着让他们多接触一些也好,顺便看看这沈小姐对程右能坚持多久,也看看程右对沈小姐能冷脸到什么时候。
可是,她不急,有人急啊。南京的布政使夫人来信几次了,每次都催促着沈彤回去,说她一个姑娘家,老是出入别人的府邸,传出去到底不好听,她家程右要是没这个意思,那也就算了,她回头继续在南京城寻摸就好了,总不好让沈彤一直这么不清不楚的跟在程右身边,不像话。
程夏将信阖上,想了想觉得也对,她不能用现代男女恋爱那样的观念来看待明朝人。想清楚了,程夏喊过正在一旁研究、刚从
邵太妃哪里弄来了一块地方进献的西周时期小方舆鼎的邵呈,“去,将沈小姐叫到我这里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邵呈将小方鼎揣在怀里,又献媚似的恭恭敬敬的递给程夏一个制作精细的莲鹤方壶,“娘,这是皇后娘娘给的,我比较喜欢太妃姑奶奶给的这个小方鼎,那这个据说是春秋时期的方壶就给您和爹啦。”
程夏接过青铜色的莲鹤方壶,看着邵呈颠颠的去喊沈彤了,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哎,现如今她想看到什么珍贵的文物,都得通过她儿子的手了。
沈彤到了她跟前的时候,程夏敏锐的发现不远处的树木遮挡下,还站着一个身穿藏青长袍的人,程夏心里一翕,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将沈彤喊到自己身边来坐下,亲切的抓了抓她的手,“彤彤,来京城这一个多月过的还习惯吗?”
沈彤烂漫的天性到了京城也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她点点头,“挺好的,我最喜欢京城的小吃,还喜欢去茶楼看戏,对了,我还去醉红楼给客人上过菜,我还爬了很多山,看了很多湖,庄园里的辣椒和番茄我也去瞧了。这里跟南京不太一样,我喜欢南京,也喜欢这里。”
“哦,”程夏点头,“谁带你去看的这些东西,去的这些地方?”
“程右啊,”沈彤回答的飞快,“他刚刚还说明日带我去正阳门大街那看夜市呢,他说那里晚上张灯结彩的,漂亮极了。”
程夏了然,“那,彤彤啊,你觉得跟程右相处的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沈彤的脸就有些拉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嘟着嘴,“还是那样,对我爱答不理的,我也没见他笑过,总是我不停的说,他一句回应都没有。”
程夏觉得好笑,原来这小姑娘就没感觉到程右对她的不同啊,像程右这样的孩子,哪里陪人逛过街啊。小龙和邵呈央求了他多久,说是一起出去,程右愣是动都不动,如今会主动说带沈彤去看夜市,就足够说明什么了,只不
过这孩子说话没那么直白而已。
程夏觉得这俩孩子是有戏的,只是靠着他俩这么墨迹下去,明年这时候都不一定能成,看来还得需要她的助攻。
程夏轻咳一声,“我能让程右尽快的跟你表白,你愿不愿意接受?”
沈彤突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程夏看,“姐姐,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程夏看着小姑娘明眸善睐又充满期待的大眼,好笑的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五天之内,不要来这里,也不要出门,就在你姐夫家待着,你要是能耐得住,我保证程右会亲自去找你。”
沈彤肯定的点点头,“我可以的,那我现在就要回去吗?”
见程夏点头,沈彤站起身来,不确定的看着程夏,“我要去跟他说一声,我现在回家吗?”
程夏哭笑不得的摆手,“你什么反应都不要有,直接出府,不要东张西望。”
沈彤讷讷的应了,然后目不斜视的离开了。
程夏看了看大树旁的那抹藏青色,老神在在,无动于衷。
良久,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程右走到程夏身边来,状似不经意的问,“姐姐,您喊沈小姐过来,她人呢?”
“沈小姐?哦,你说沈彤啊,”程夏拿开遮挡在脸上用来遮阳的扇子,慢慢直起身来,“她回她姐夫府里去了,现在应该忙着收拾东西回南京了。”
程右身形一晃,稳了稳心神,过了一会才漫不经心的问,“好端端的怎么要回南京?”
程夏只当看不到程右眼底的慌张,“人家到底是布政使的女儿,大好的姑娘还没出嫁,一直住在姐夫家也不像话。”程夏说着,将布政使夫人的来信在程右面前晃了晃,“人家亲娘来信了,说是布政使大人给彤彤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对方呢,是刚升任的南京布政使参政,从三品官。小伙子也是年轻有为,比彤彤稍大了两岁,比你还年轻呢。人家虽说是个文官,但是从小习武,身板硬朗,彤彤不就喜欢这样的吗,布政使夫
人就按这个找的,彤彤保准满意。”
程夏悠悠起身,在垂眸不语的程右跟前经过,“对了,布政使夫人给了彤彤五天时间,让她五天后必须离开京城回南京。”程夏说完,忍着笑从程右身边走开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露馅。
程右这孩子,就是不爱说不爱表达,也不愿意去改变现状,便是觉得彤彤很好,很适合他,也还是在想,就维持现状好了,反正现在相处的很开心,就不会想更进一步。
这傻小子,怎么不想想,谁还能一直原地踏步等着你啊。
彤彤果真五天没来,程右也没有丝毫的表示,程夏先前两日还有点着急,后来也就释怀了,罢了,这决定还得程右自己去下,若真是五日之后程右都没表示,那就算了,她也不想耽搁人家姑娘。
结果,到了第五日的黄昏,程右突然进了程夏的房间,坚定的说,“姐,我想成亲了。”
程夏直接蹦了起来,“跟谁?”
“沈彤。”
程夏猛地拍手,“没问题,你现在去大学士家问彤彤的意见,我写信问一下布政使夫妇。”
最终,在七月底的一天,程夏将南京布政使两口子都接到了京城,来参加程右和沈彤的婚礼。
结婚的时候,程夏忍不住落泪了,二拜高堂的瞬间,程夏将一直珍藏的簪子放到了新人对面的桌子上,她捂着心口对着簪子轻喃,“娘,您看到了吗,小弟成亲了,他娶了一个好姑娘,以后也会过好日子的,您该彻底放心了。”
程右的事告一段落,程夏的心就安了下来,小龙和邵呈的感情无须她操心,她只希望邵呈这孩子少惹点风流债就好了。
一晃,又十七年过去,当时间的年轮悠悠的走到了公元1519年,程夏知道,离朱佑杬离开人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她曾答应过他,在他离开人世的前一个月,去看他一眼,权当送别,可是进了六月,她却迟迟不愿出发,她总是自欺欺人的觉得,或者,她不出现,朱佑杬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