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原差点气死在当下。
怎能不生气呢,这丫头,他瞄了好久了,想收徒弟没收成,结果被自己讨厌的人认成女儿了。
哪怕不是亲生的,也不行。
他一边痛恨李玄风的鸡贼,一边讨厌自己,自己怎么就这么有道德呢?居然还估计那丫头是个有师门的?
而今看来,没有道德反而过得爽。
只可惜,一切都迟了。
李玄风老神在在,脸色无波无澜,平静悠闲的像是身处在他栖身的小客栈。
他才不怕他呢,再说了,用什么计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苦肉计怎么了?
他李玄风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可不代表他的心也五大三粗。
可能连红衣丫头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于自己认同了的朋友亲人都比较宽纵,尤其是他们这些算得上她的长辈的,她更是多了孝悌之心。
这其实是一件很神奇又罕见的事情。
一个修士,实际上不应有这么“澎湃”的情感,在这个世道,纵使人们可以有师徒,道侣,爹娘姐妹,但最终不都是只有自己一人么?
情,在这世道绝大多数人眼中,只不过是点缀。
可盛红衣却不是,她一边嚷着自己是修炼无情道的,一边比谁都有情有义。
明明她最怕牵扯因果,却因为“情”而造下一个又一个新的因果。
可,她却极享受这个过程,而李玄风惊奇的发现,她是真的没有受到影响。
这些被认为只是世上无用的,或者是拖累的东西,甚至成为了盛红衣前进的能量。
纵观她如今的进步,绝大多数居然是因为有情而促使。
绝不是因为她勤奋努力,一心要追随大道。
这怎么会这样呢。
李玄风自己是有亲身经历的,他有闺女有部下,他就愿意一直牵挂着他们,不计后果。
事实证明,因为这些,世人都对他惋惜不已,而他的修为确实停滞了很久了。
原本的盛红衣,被李玄风归类于同类,加之性子又好,像他的亲生闺女,他自是对她多了照应和怜惜。
可现在,洞悉了这些,李玄风却不仅是这么想的了。
李玄风心知,荒原大陆看似平静强健,实则金玉其外,内里早就千疮百孔。
他用万多年的时间去观察这个世道,如今的幽冥界的乱,不过只腐朽到极致后的爆发,更是整个荒原大陆未来的缩影罢了。
而世道乱,奇人出。
这个奇人,可以是救世之人,也可以是灭世之人。
奇人,最简单的判断标准,那就是他们与众不同,这种与众不同,是一种不自知的,由心而生的,绝不是哗众取宠或者人云亦云的。
至于其他的,还有一些细节佐证,反正在李玄风的判断之中,红衣丫头,就是一个“奇人”。
李玄风有些感叹,也是他同红衣丫头的缘分,他虽然身陷于亲情漩涡之中,不愿自拔,可这不妨碍他对这个世界的爱。
他曾经历经数世,都是将军,铁马金戈,他每一世都用生命在保护这个世界。
他不想它在他的眼面前衰落或者消失。
而今,他自己是不太成了,可盛红衣可以。
就让他护她一程,若是能在以后,他能助她一臂之力,他心愿足矣。
不过这些,他永远只会深埋心底,不会说出来,更不可能同魍原掰扯:
“原爷要是没事,我就告退了,不打扰原爷了。”
说着,就要往后退。
“你站住,谁让你走的!”
魍原的虚影晃了晃,甚至,如水波一般,荡漾了一下,整个身影在旁人看来,有那么一瞬间是彻底虚化了的,好在他又坚强的挺了过来。
气到模糊,大约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吧。
李玄风无奈,停下脚步,垂着目,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
明明应该是很恭敬的样子,而李玄风确实也没有强硬抵抗。
但魍原硬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桀骜不驯,不受教。
隐约之间,他好像看到他身上一根又一根正在同他招手的“反骨”。
这人,真是让人讨厌。
“你……”
他有很久很久没这么被人气到失语过了。
甚至,他都不记得,除了杀神以前敢这么对他,还有谁这么干过。
他眯着眼,却丝毫掩饰不住眼中那直直激射而出的凶光和压迫。
李玄风好像没有任何的感觉,他没动弹,一会儿后,他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痒,还伸手掏了掏耳朵,并未注意亦或者根本不在意对方的凶光已经泛滥汹涌成了杀意。
此举,在魍原这里就是挑衅。
他没感觉,卞城王有感觉啊,他觉得他可能要死,可能真的走不出这里了。
李玄风是硬骨头他一直知道。
这也是他当年选择他成为枉死城的“眼睛”的主要原因。
李玄风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油盐不进。
枉死城又是李玄风的“扎根”地儿。
卞城王又不傻,有如此之人帮自己守着枉死城,莫说敌方本尊,就是敌方一只蚊子都没法子过去。
可,谁知道他骨头这么硬啊。
身后,那猛烈的根本控制不住的颤抖一直在提醒他,虽然这场景如此让他费解,但属实是真的。
他又是一脚踹在牛六的身上,这回劲儿用的大了些,这跟屁虫太烦了。
牛六被一脚踹开,完全没感觉,又扑过来,紧紧抱着卞城王的大腿。
他现在只有王爷是他的依靠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说的就是现在的它。
呜呜呜,它虽然只是个小鬼,可跟着王爷这个主子,虽然他脾气是差了点儿,像个炮仗,可其余没得挑。
它有个兄弟的远房亲戚,在转轮王那儿当差,都死了,原因竟然是它某一日泡的茶不合它们主子的心意,就魂飞魄散了……
它惊讶又害怕的冷汗连连之余,更是觉得它是要跟着王爷一辈子的。
怎么能现在就死呢。
而且,老李……怎么这么厉害?
这还是跟他喝过酒的老李吗?
它想同老李使个眼色,服个软得了呗,不然它们都得遭了呀。
可愣是没敢,几乎在它脑子里刚升起这个念头,它就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攥住了,似瞬间它就会因此而消失。
太太太危险了。
牛六猛甩头,把这个危险的想法给甩出去了。
它害怕的瞥了一眼老李。
其余的它牛六是看不出来。
可能跟原爷对峙,还有来有往不落下风的老李,以及他居然和他们王爷都要叫一声姐的人成了父女,它就知道,老李不一样了。
不过,许是除了害怕,它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它的脑子不知为何,忽然转向了一个奇怪的方面。
话说,这么说来的话,它家王爷的辈分不是也小了么?
卞城王“阿嚏”一声,打破了整个不大的空间那微妙又让人心惊肉跳的凝滞。
卞城王惊恐的捂住嘴,他他他……为什么要打喷嚏,当什么出头鸟啊。
谁能来救救他啊。
牛六也是吓的不行了,它绝望的死死贴着卞城王,若是王爷也死了,那它也不活了,这是它对王爷最后的效忠。
不过,他们实在是多想了,这一声喷嚏确实打破了某些暗自对峙的较劲儿,但既然打破了,身为大佬的双方倒是都没有殃及旁人的意思。
甚至,连一点眼风都没有给到卞城王和牛六。
魍原气也气完了,理智回笼:
“你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移开目光,依旧是充斥着压迫,甚至,比之刚刚,还更加的威慑十足。
似眨眼之间,就能让对方顷刻毙命。
不过,在李玄风看来,就是色厉内荏。
完全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烦了这种试探,真是浪费时间。
李玄风抬起头:
“不干什么,这破地方的那些纷扰我不想管,也没兴趣管,但红衣已经是我的闺女,我自然护着她,你们若是谁要是把她卷入其中,那么别怪我不客气!”
“原爷,李某虽然归隐了许多许多年了,久到连李某曾经的部下们许是都不清楚李某的过往。”
“但,旁人不知,原爷还不知李某吗?”
“你,想与李某为敌吗?”
此话明明说的很淡然,可愣是让周遭的温度陡降。
莫说牛六,已经不会动弹了,它不是不想动弹,而是动弹不了,好像自己已被装入了一个冰窖之中,连神魂都冻住了。
卞城王也是骇的不知如何反应。
牛六兴许有的只是本能的恐惧,可他身为炼虚之上的一殿之主,他却能分辨出,李玄风……就刚刚那一刹的震慑,已经达到了他难以企及的实力。
魍原没动,也没说话,李玄风说完话后,又垂下眼去,若不是那整个空间被冻住的感觉依旧存在,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卞城王只觉得此生从未这么难挨过。
脚下的牛六,这会子也不再烦他了,已是彻底昏死过去。
这般,其实已经足够牛六和卞城王都万分庆幸了。
如何不庆幸呢?
从头到尾,他们合该庆幸,李玄风对他们是手下留情再留情了,便是同原爷对峙,也是将一切都控制在了可控范围之内,大有不波及无辜之意。
可是,大佬就是大佬,他再如何控制,对于他们这等人来说,也是不能承受的。
他兴许无事,可是牛六,很可能便在这昏死的过程之中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他心中恐惧又担心,最终,那对于未知大佬忌惮之心终于还是没能战胜他的担心。
他嘴唇动了动,就想开口同李玄风求情。
牛六陪伴他多年,纵使他骂起它来,从来不客气,纵使牛六只是一个鬼差。
但,在他成为卞城王之时,原爷曾经告诫他,每个人都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力量越大,越是要爱惜。
自得了这一句告诫,卞城王自认自己从来不曾违逆过。
兴许他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也不是最得原爷重用的,但他这一路行来,自己却坦荡又问心无愧。
鬼修,堪称臭名昭着的存在。
他们生存在阴暗之中,便是已经到他这般的境界,依然不可能完全脱离幽冥界。
可生存环境如何,并不能改变他坚定的道心。
哪怕,他的“良心”可能在旁人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今日,他不救牛六,不仅良心过意不去,许是还会产生心魔呢!
哪怕,他可能因为这件事激怒李玄风。
他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就要把这事儿干到底,没料到,他都梗着脖子,抱着必死之心了,魍原突然说话了。
“不想。”
简单粗暴又干脆。
卞城王:
“……”
这是他心目中连“他”都不买账的原爷?
这……算是服软吗?
当真是活得久,什么都能看见吗?
等到他提着牛六站在街上,定定的发呆之时,他都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局势变迁那么快?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刚刚那让他来不及反应的全过程。
自原爷说了个“好”。
李玄风也说了个“好”。
接着,李玄风便朝他点头示意了一下道:
“半个时辰,牛六的情况自解,卞城王别来无恙,李某告辞。”
然后,身影淡去,杳无行踪。
接着,原爷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同他道:
“这一处地方不错,借我闭关些日子可否?”
卞城王木讷讷的点头,开什么玩笑,原爷说的话,他有什么敢不从的。
“那好,我就不送你了。”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就已经站在了这里。
真是“好好好”。
卞城王连说了三个好字,大佬们脾气都这么古怪吗?
他真是讨厌死了这种听话听一半的感觉,所以那两位究竟说到最后,是如何互相妥协的?
这就是大佬之间的高端谈判?
让人看不懂的这一种?
还有,红姐呢?
去了哪里?
他慢慢转动着眼珠,枉死城的一切尽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些人,都是为了红姐而来吧?
可惜,早就没影儿了。
她看向不远处发现他的行踪,已是朝他而来的某鬼:
“五官王,今日怎么有空亲自来本座这儿啊?”
黑云一顿,似没想到对面那混蛋直接叫破了他的身份,还那么大声?
是嫌弃周围人不够多么?
他几乎咬牙切齿的停了下来:
“哼,听说,盛红衣在你们枉死城?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