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升起，新一日的早朝照例举行。
百官沉默，一个个互相交换眼色，却都垂首肃目，无一人出头。
坐在高台上的彭煊灼捏了捏眉心，扫视一圈下面各怀心思的臣子，只觉一阵烦躁：“无事就退朝。”
太监首领出列，正打算宣旨退朝，却被一声高呼打断。
“陛下！臣有本奏。”
寻声望去，只见兵部尚书满头大汗的伏在地上，周围几个臣子见他出列，纷纷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彭煊灼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昨日…北、北境传来战报，北荒已知晓楚玉女子身份，北荒对边城频繁骚扰，可能有攻城的打算。”
兵部尚书硬着头皮说完，根本不敢抬头。
这个时候提北境提北荒，简直就是将脑袋往刀口上送。谁不知道楚玉和皇帝翻了脸，几乎就快要失势了。可兵部尚书他也没有办法， 比起惹恼陛下，他更担当不起延误军情的大罪啊。
果不其然， 龙椅上的软垫对着兵部尚书当头砸下：“荒谬！”
彭煊灼简直要气笑了：“楚玉的身份，京都内外都才知道多少时日，他北荒的消息已经神通广大到对我京都都了如指掌了？”
龙颜一怒，文武百官齐齐跪地。
“北境来信，在云城诛杀一通敌内奸，名曰孙元良，就是他将楚玉的消息带去了北荒。此人乃是昔日向国贼的手下，臣猜测其中不免有向贼的阴谋。”
兵部尚书迅速的把消息和盘托出，便将身子伏到最低。
彭煊灼深吸几口气，扶住自己额头：“北境才安定没几年，这个时候若是再被北荒占去，我大乾脸面何在？众爱卿中可有人愿去帅兵镇北？”
武将行列发出小声的议论，却迟迟无人站出。
远安将军何飞抱拳站出：“回陛下，为国守边是我等荣光，只是这北境不是我等不愿去，只是谁也不能说有信心能率领镇北军。”
对战北荒军队一直以来都是楚家的职责，这一份对大乾最大的威胁，朝中武官谁也未曾涉猎过，面对那样一支名声甚至超过他们这些将军的军队，他们心中也会犯怵。
彭煊灼这下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曾经有宁康侯顶着，宁康侯之后有楚玉稳住北境，楚家一直有人在，朝中权贵乃至王孙将相针对楚家的时候并未发现他对大乾来说有多重要。
如今，楚家只剩下唯一的楚玉，楚玉只是稍稍弯下腰，那被她挡住的风雪便渗了进来，叫人冷得发颤。
“朕乏了，今日之事容后再议。”
太监总管收到圣意，一挥拂尘尖声高呼：“退朝——”
彭煊灼还坐在位置上，额角的地方突突直跳，他扶额长叹一声。
北境事急，最好用的人只需要他一句话，便能从府宅内被召出，骑上高头大马，八百里加急前往北境。
可事态发展到今日，他已经不能随便将楚玉放出来了。
人人都知道楚玉犯了事，被他禁足在家几乎要失势了。是楚玉欺君犯上，有错在先，若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揭过去了，那皇权威严必定受损。
他这皇帝便显露了能被人拿捏的缺口，皇权不稳，底下那些世家贵胄必然人心浮动。
多年陪在自己身边的发妻，成为皇后之后，都能被这权贵熏得不似从前，更别说旁人！
说来说去，如今这死局势他自己钻进来的。再醒悟已经为时尚晚。
皇权威信和北境国土，如今看来，他只能保其中之一了。
彭煊灼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惨淡一笑。如今这朝堂之中，又还有谁能真心待他啊。
“陛下，宋大人求见，已经跪在门口好些时候了。”
太监总领走到彭煊灼身边，低声提醒。
刚刚百官退朝，这宋大人便跪在门口了，只是陛下一直低头沉思，根本未曾抬头看上一眼。
宋知韫？
彭煊灼站起身，抬头看向殿外，宋知韫姿态端正的跪在那里，他一头青丝垂落，一顶乌纱正正放在身侧。
只一眼，彭煊灼就皱起了眉头。
他快步来到宋知韫身边，居高临下的看去：“你这是何意？”
宋知韫高举手中奏折：“臣，前来请辞。”
彭煊灼顿了顿，还是抬手拿过奏折，翻阅两下，摔到了宋知韫面前：“朕不同意。”
说罢便往回走，身后却传来宋知韫声音：“陛下，且听臣一言。”
彭煊灼抿唇，转头盯住地上的人：“宋知韫！朕不是傻子，你如今才而立之年，你早些年对大乾的规划可不止到今年，此时请辞，是为何人你我心知肚明！”
曾经尚且稚嫩的帝王长成了足够可靠，足够威严的人，此时望着宋知韫的眼神却有不解：“你一介布衣官至宰相，朕对你还不好吗？缘何你们都要去楚玉身边？”
他当真是不明白的。
最开始他最信任的便是楚玉，只是后来身边越来越多关于楚玉的闲言碎语，权臣，侍从，乃至皇后和太子对楚玉都颇有微词。
如今揭穿她欺上瞒下女扮男装，这些声音更是嘈杂起来。
人心不是铁烙，彭煊灼时常陷入矛盾之中，在一次次的比较中，还是和楚玉离了心。
“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臣日日都不敢忘记，曾经身居高位是臣毕生追求，站到那个位置上了，才能完成臣曾想完成的夙愿，才能看到臣骐骥中的景象。”宋知韫抬头直视彭煊灼，对着他恭敬拜下，“但是臣这些时日一直辗转难眠，或许陛下并不知道，最开始臣也并不是布衣，是差点被人牙子打死的奴隶，楚玉当日踏马回京，将臣买了回去。教臣读书，领臣拜师。那时臣想都不敢想能有今日。”
彭煊灼抿了抿嘴唇，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所以为了报恩，你便要去她身边？”
“不，因为臣爱她。”宋知韫的眼神此时格外清澈，“最开始，是臣先动了心，纠缠楚玉的。臣很清楚，楚玉心中或许也有臣，可若是为了大乾，她也能和臣之间划得干干净净，楚家将她教得很好，她是大乾最锋利的宝剑。理智上臣知道如今与她之间已无结果，可臣还是想陪在她身边，占她中心一席之地。”
“只要能陪着她，臣愿去乌纱，也愿赴生死。”
宋知韫的最后一句话，说时语气平淡，听入耳中却叫人心绪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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