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咬咬下唇:“我是怕……自个儿刚上手,万一有个什么不妥的,岂不是给府里丢人?况且,这些迎来送往、每日银钱支取的,若是有个什么纰漏,我、我……”
“人但凡做事,哪有不犯错的?”丹娘微微一笑,“且你又是新官上任。我只教你一点,不管什么事,错了就大.大方方改过来,也不用在意底下那些人的眼光。你若大度,他们自然不会当回事,你若自己扭扭捏捏,他们反倒起了看笑话的心思。”
其实章氏出嫁之前,娘家母亲就教了看账理家的本事。
但各家与各家不同。
沈府里头的事务杂又多,章氏这才一时露怯。
听了丹娘这话,她低头寻思片刻,笑了:“多谢大嫂提点,是我想岔了,那……若是我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嫂子,可以么?”
“当然。”
又说了一会子话,陈妈妈进来说外头的车马都已经备齐。
丹娘动身,准备回府。
与她一起的,还有王氏。
如今沈府里头最忙的,怕就是王氏了。
每日早起要料理庶务,忙完了略喘口气,用个午饭,连午觉都歇不了,就要紧赶慢赶地去抚安王府接松哥儿。
松哥儿在大伯父府里的家学读书,每日一早便有专门陪着过去。
但王氏不放心,说什么都要去亲自过来接孩子回去。
丹娘一看,顿时感慨万千。
果然,哪怕是母子情分也是能培养的。
松哥儿明明不是王氏的亲生子,却能得到王氏的真心爱护,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路上,妯娌二人说起这桩,王氏的笑容里的苦涩明显减轻了许多:“那会子回娘家拜年的时候,我母亲就跟我说了,说这世上凡事都讲个缘分,或许……就是我与这孩子的缘分吧,莫强求便是,自己才能心安,也少些苦楚折磨。”
王氏说着,还是有些郁郁,“说到底,我不如嫂子你有福气。”
“快别这么说,福气这东西多种多样呢,有人发财有人升官,有人一路顺畅,有人大难不死,这些都是福气。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知道自己后头没有福气了?”
丹娘笑得温婉和煦,轻轻拍了拍王氏的手,“你呀,把心放宽,把眼下日子过好,别亏待自己才是正经。”
王氏心头一震。
这话,分明与她娘家母亲所说的一样。
抬眼望着长嫂轻柔的笑容,她也不由得弯了弯唇:“嫂子说的是。”
等到了家学,接到了松哥儿,这种内心的充盈就越发强烈。
松哥儿不像沈瑞。
这孩子偏对读书很有兴趣。
哪怕如今年纪小,凭着之前王氏给他的启蒙,他竟然能不落下功课,每日勤勉上进,得了先生不少夸奖。
“娘亲,今日先生教得可多啦,我都学得差不多,等会儿回去
了我说给你听。”松哥儿扒拉着王氏的袖子,一脸期待。
“好。”王氏莞尔。
她婉拒了丹娘留她吃茶,妯娌二人面对面福了福,各自离去。
从这一日起,王氏每每都会提前过来。
赶在松哥儿下学之前,还能与丹娘说上两句话。
妯娌之间走动勤快了,且王氏骨子里又是个温婉明快的性子,倒也与丹娘相谈甚欢,十分投契。
在沈寒天回来之前,她们二人的感情与日俱增。
这下可好,惹得章氏很是不悦。
这一日,王氏过来时,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王氏无奈,对丹娘苦笑:“三弟妹说什么都要一起来……”
“都是一家子,三弟妹快坐。”丹娘笑着,忙招呼丫鬟们上茶送点心。
章氏呷了一口茶,笑骂:“我道二嫂子这些天魂不守舍的,一到正午了就想着出门,吃饭吃茶都这么急匆匆的,原是尝了大嫂子这里的好茶,便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人家都说,有好大家分,二嫂子可好,自个儿得了快活,就不想起我来,倒把我丢在家里头,看着那些个账本看得头都疼了。”
王氏俏脸一红,抿嘴道:“哪里,前几日我不是给你捎带了糕饼回去么,都是你爱吃的。”
章氏故意长叹一声:“好嫂子,这热乎的糕饼总比凉了的好吃吧?”
丹娘也忍不住了,用帕子掩口,吃吃笑得停
不下来。
“我这不是也想让你好好熟悉一下府里的情况,往后我要忙松哥儿这边,你还年轻,少不得要你支棱起来。”王氏又宽言细语地说着。
谁知,章氏笑着啐了一声:“呸!就是想出去躲懒的!还说得这般好听!”
说罢,她转头就对着丹娘告状,“大嫂子评评理,二嫂子每每出门就叫我去理从前的账本,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我哪里理得来,看得眼睛都花了呢……”
“到底什么账,竟叫咱们三弟妹都囫囵不过去了?”丹娘也好奇了。
王氏这才收敛起笑容,淡淡道:“就是原先太太给我这一房的贴补,账面上都平了的,就是账房那头还有些许亏空,我与三弟妹已经说了……这事儿我这一房牵扯其中,本就不太好多管。”
丹娘明白了。
王氏躲懒出来,其实也想避嫌。
或者说,她比谁都更愿意让章氏查出什么来,好让沈夫人身上的罪孽更重一成,最好一辈子都待在云州回不来。
可章氏也是个聪明的。
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才不愿自己一人强撑着,这就闹到了丹娘这儿。
垂眸轻笑,丹娘缓了缓道:“这账若是不很要紧,放了就放了,陈年旧账什么的,就算查出来也没个人说话,岂不是白费力气?”
沈瑞如今不在府里。
沈夫人又被送回了云州。
王氏一人拉扯着一个
孩子,再说了,这么多银钱也不是她当初花销掉的。
这注定了是一笔糊涂账。
有了丹娘这话,章氏微微瞪大眼睛:“那……要是回头有人问起来呢?”
“年前的时候,圣上认命何大人为内阁首辅,何大人上任后只管了从前要紧的事务,起草诏令,采贤纳良就够他老人家忙得了。至于他上任之前的那些细枝末节能放就放了,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丹娘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笑道,“国事尚且如此,何况咱们这点子家事呢?”
从前任上的官员必定留了不少麻烦下来,要想全都尽善尽美,怕是多长一个脑袋、两只手都不够用的,只能抓大放小。
在丹娘看来,沈府里关于二房沈瑞的这笔账,本就算不清楚,就算能清算出来,又能找谁去追回这些银钱?
不如从自己接手的这一天开始,做到账目清爽无误即可。
这道理王氏明白,章氏……很快也要明白了。
章氏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细细品味着长嫂方才的这番话。
妯娌三人还坐着聊着,新芽快步进来,满脸喜悦:“夫人,侯爷回来了。”
丹娘又惊又喜:“当真?不是说等到明日晚上才能抵达的?”
“真的真的,侯爷的车马已经停在府门口啦!”
丹娘这才意识到丈夫真的回来了。
章氏和王氏对视一眼,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