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看着眼神晦涩难明的赵宥真，韩易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这句问话的对象，真的是米克-贾格尔吗？
怎么感觉另有所指呢？
不过……管她究竟意欲为何，自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按照字面意思老老实实作答就行。
真诚不光是必杀技，有的时候还是防护盾。
“由我来决定的话，我肯定会选择第一种方式。Iwon'tgivehithesatisfactionnopuntended。”韩易摊开手，为自己无意中讲出的烂俗双关语表示抱歉，随后接着说道，“毕竟，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问题，就已经能很好地说明他的不成熟了。”
“他的……不成熟。”麦迪逊用手虚掩住口鼻，忍俊不禁，“抱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一个刚刚达到合法饮酒年龄的小孩子，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不成熟，真的很好笑。”
“他是小孩子。”芭芭拉翘起食指，对准麦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调侃后者的机会，“那你是什么？”
“未成年人。”麦迪逊抿嘴一笑，镇定自若地悠然答道，“明年3月5日之前。”
“我说的不成熟，指的是他在人际交往和商业谈判方面。”
眼看芭芭拉神色一凛，张嘴就准备继续给麦蒂上强度，韩易赶紧把话头接了过来。
“米克这辈子，就没有担任过任何管理职位，连音乐颁奖典礼的评审委员会都没进过。五十年的职业生涯，全部在舞台上度过，这意味着什么，相信你们都清楚。”
“意味着他天真、自负、以自我为中心，脾气还特别大，不懂得为他人考虑，不明白什么场合下跟什么人该用什么样的沟通方式，也不知道什么叫换位思考……总的来说，缺乏最基本的社交能力。”
“为什么你说这话的时候要看着我？”
芭芭拉有意无意瞟来的眼神让麦迪逊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自从进入好莱坞以来，她的情绪波动就没有像今天这样猛烈过。
“我可没有看你噢。”芭芭拉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只是在说那些住在妄想世界里，从小就没有接触过现实的音乐人而已。”
“妄想世界。”麦迪逊点点头，拖长声调，“那从小就在摄影棚里长大的模特算是住在什么世界里的？平面世界？”
“你……”
“各位，我们能先……”
韩易的额头真的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也许真的是因为此刻90华氏度，换算过来约莫27摄氏度的怡人天气吧。
他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徐忆如和赵宥真，却发现两个女孩子此刻的神态十分微妙而复杂。
一方面，她俩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麦蒂与芭比的角斗，如果卡座区有卖爆米花的地方，那么现在小如和宥真应该是一人一大桶，抱在怀里咀嚼得异常香甜。
另一方面，两人这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里，又夹杂着几分虽然不甚明显，却愈发浓重的怒气。
毕竟，瓜是很好吃没错，但这瓜田……难道不应该是属于她们才对吗？
两只趁着夜黑风高偷溜进来咬瓜，因为分赃不均而内讧的猹，还是早点用胡叉刺个对穿比较好。
看这架势，想让她们介入调停是不可能的了。别一道加入，在公共场合把这场口角升级成世界大战就谢天谢地了。
行吧。
韩易在心底兀自叹了口气。
“我们可以先关注最迫在眉睫的主题吗？”
“当然。”芭芭拉-帕文最后斜睨了一眼麦迪逊，然后将视线转回到了韩易身上，“你说得对，这些成名已久的大人物，特别是不需要自己去谈判和社交的大人物，在为人处世方面会显得格外不成熟。他们觉得施压就是处理分歧和争取利益的最佳手段，只要他们展现出不开心的情绪，合作方就理应让步，这是在好莱坞的舞台幕帘后面被惯坏了的表现。”
“T台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麦迪逊不甘示弱。
“任何封闭的社交圈都是这样的。”赵宥真打了个精辟的总结，“高中的校园霸凌者，进入社会之后，大概率都会被现实教育。”
“因为现实剥夺了他们予取予夺的权力。”徐忆如竖起食指，补充道，“而这，就是向孩子们讲道理的最佳方法。”
“带他们去监狱。”麦迪逊应和，“让他们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大更坏的混蛋存在。”
“伱们说的，正是我要做的。”
韩易微微颔首，笑道。四位姑娘是个顶个的聪明，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包括看上去debuff加得最厉害的麦迪逊-比尔在内，每个人都能迅速跟上韩易的节奏。只需要稍加点拨，便可深切领会他的计划与意图。
要是五个人能组成一个团队，工作效率应该还蛮高的……
如果彼此之间不是情敌的话。
“我会用行动向米克-贾格尔证明，我是个比他更大更坏的混蛋。”韩易将左手握成拳伸出去，然后依此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我也会用行动向他揭露一个事实——他不是这个家庭的独生子，父母不需要只疼爱他一个人。这么大一栋别墅，绝对住着比他更乖巧、更懂事、更愿意配合家长，因此也更有价值的孩子。”
“所以你是真的把他当成孩子了。”芭芭拉咯咯笑出了声来。
“还是你的孩子。”麦迪逊鼓起腮帮子。
“我承认，确实挺搞笑的。”赵宥真忍俊不禁。
“还有点恶心。”徐忆如紧抿嘴唇，眉头轻蹙，“七十三岁的孩子。”
“是啊……”
“我早说了，他有点怪癖在身上的。”
“不是你们先开始这样类比的吗？”韩易无奈又无辜地摊开手，倒也没怎么争辩。毕竟，她们拿他开玩笑，总比互相打起来要好得多，“不过，你们说的没错，我真的把他当孩子看了……一个需要领教一下世间险恶的孩子。”
“你准备怎么做？”小如问道。
“他仍然会是我们的孩子。虽然他今天表现得不太乖，但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把他带回他们家里的。毕竟无论怎样，他都是一个举世瞩目的神童。”
“别再用孩子来做比喻了……怪渗人的。”
“好。”韩易讪笑两声，他也感觉越说越有点膈应，“我想说的是，无论如何，米克-贾格尔和滚石乐队的版权库都有无与伦比的价值，我不可能因为他使用的谈判方式比较生硬，就把这样一个宝藏拱手送人。别看现在只有瀚音乐一家在做音乐人版权收购的事情，等我们第一笔收购完成，见诸报端，绝对会有很多嗅觉敏锐的资方跟进，想要分一杯羹……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我们的音乐版权管理基金里，给他留出一个重要的位置。”
“但不一定是顾问委员会的主席了？”芭芭拉插话进来。
“主席肯定是主席。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应该能感觉出来，贾格尔是一个非常注重地位和身段的人，让他屈居人下绝无可能……寥寥几个能压住他名头的巨星，也与他有数十年都未化解的矛盾。”
“保罗-麦卡特尼。”
“对，以他为代表。”韩易点点头，“而且我也不可能找麦卡特尼来参与这个基金。披头士的版权是永远不可能卖掉的，他们自己经营得很好。比起米克-贾格尔来说，保罗-麦卡特尼是一个成功得多的商人……更重要的是，他明年年初就要提起诉讼，从Sony/ATV那里要回第一批歌曲版权了。”
“你怎么知道他明年年初会提起诉讼？”麦迪逊的双眸惊异地睁大了稍许。
“1976年的版权法允许歌曲创作者在两个28年的期限后，从版权发行方那里要回全部份额——仅限于1978年以前发行的作品，恰好，披头士的所有歌曲，都创作并发行于1978年之前。他们的第一张专辑《PleasePleaseMe》是1962年9月11日创作的，两个28年，就是……”
韩易故意留白，给了麦迪逊-比尔一个展示自己数学能力的机会。
“就是……”
麦迪逊-比尔不负众望地展示了童星+美国人双重debuff加持下的高超算术技巧——刚才有提到过，今天的拉斯维加斯只有27摄氏度，算得上是相当舒适的天气，但离她最近的赵宥真，依然能看到自己这位可怜的小音乐人天灵盖在冒烟。
五六秒过去了，两个28等于多少还没算出来。
“2018年9月11日。”芭芭拉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东欧基础教育的相对优越性，这一次，麦迪逊只是缩缩脖子，嘟囔了两句，没有敢再跟匈牙利超模抬杠，“需要一年半申请终止，对吗？”
“提前两年。”韩易看向芭芭拉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一个音乐产业纯粹的外行人，能够从保罗-麦卡特尼提起诉讼的时间分析出大致的法律条文，不得不说是一件值得赞叹的事情，“1976版权法案规定，创作者需要提前两年申请收回音乐版权，而版权发行公司不得拒绝。”
“那为什么还要闹到法院去？”
“因为法律就是拿来给人钻空子的。”韩易摇摇头，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保罗-麦卡特尼是英国人，披头士是英国乐队，他们签下的那一份版权发行协议，应该属于英国版权法的管辖范围。”韩易细心解释道，“DuranDuran情况类似。他们也提出了要收回版权的请求，被索尼直接拒绝，现在两方正在英国高等法院打官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DuranDuran会直接败诉，因为英国的版权法里没有56年后创作者可以直接收回版权这一条款。”
“所以DuranDuran和披头士，都相当于是在利用美国版权法，来违反英国版权法。”徐忆如一边认真思索，一边揣测道。
“没错。”
“这就是小野洋子会在2009年跟索尼达成和解协议的主要原因，对吗？”虽然已经进入了音乐行业，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所负责的领域也不同，在音乐版权的知识积累方面，赵宥真还远不及她的雇主。因此，每次韩易谈论到与版权法案有关的话题，她都听得极为认真。
“很难打赢是一方面原因，约翰-列侬这部分版权份额的到期时间是另一方面。”韩易娓娓道来，“同样也是1976年版权法案中的规定，如果创作者在第一个28年的期限内去世，那么他的遗产继承人不需要等第二个28年的期限结束，就可以直接向版权发行公司发出函件，要求拿回版权。列侬的去世年份是1980年，这使得他这部分的版权到期期限提前到了1990年。所以，你在2009年读到的那个协议，其实小野洋子在1990年就已经与索尼达成了。”
“她直接就把索尼的版权管理期限延长啦？”麦迪逊也听得入神，这毕竟是她最喜欢的乐队不为人知的密辛。
“倒没有延长，只是允许Sony/ATV继续按照原定协议管理披头士版权库里属于列侬的份额，直到所有者去世之后的第70年——对于约翰-列侬来说，也就是2050年。”
“她这样做是为了报复乐队吗？”麦蒂追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像是这样的。”韩易耸耸肩，“小野洋子不可能不知道保罗-麦卡特尼对于迈克尔-杰克逊将他的音乐版权打包卖给索尼有多么恼怒。”
“FuckgOno。”麦迪逊轻咬下唇，“一切阻碍都总是跟她有关。”
“请问，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又为什么要看着我呢？”芭芭拉瞪了瞪眼。
“你自己体会。”
“Okay。”韩易尴尬地双手合十，放在唇边。不管聊什么，最后都能引火烧身的残酷现实，让他不禁头皮发麻，“言归正传，披头士的音乐版权，属于麦卡特尼的部分，第一批到期时间是2018年，最后一批的到期时间是2026年，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不管麦卡特尼能不能赢，能不能拿回版权，他的注意力都不可能放到其他事情上。他不会跟人讨论出售版权的问题，因为如果他能100%全部拿回来，那他肯定是成立一个专门的版权发行公司自己来管理。如果他败诉了，拿不回来，哪怕是出于面子，他都不可能把自己50%的分成打包卖给我们，不然大众会觉得他只是为了钱而已，根本就不在乎版权的归属问题。”
“所以保罗-麦卡特尼这条路走不通，摇滚乐界能稳压米克-贾格尔一头的人基本上……好像也找不到了。”徐忆如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你准备怎么样教训他呢？难道就是让Dr.Dre成为联席主席？”
“他根本就不在乎Dr.Dre，嘻哈圈的事情跟他无关。”韩易抿了抿嘴，回答道，“让再多的Dr.Dre来当主席，也影响不到他。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是吊住他的胃口，延缓他进入我们这个基金会的时间——不能让他不进，也不能让他早进。在这之前，我需要找到一个或者多个看板音乐人，与他们达成合作，最好能让其中一位替代米克-贾格尔的位置，成为基金会持有少量股份的创始合伙人。用这种方式向米克-贾格尔表明，我们欣赏你、我们想要你，但我们并不是必须要你。”
“相当于把他从基金会的柱石，削减成蛋糕上面作为点缀的樱桃。”芭芭拉分析道。
“没错。最好是明年能把基金会的第一笔投资——十亿英镑，全都花光。多买些版权，尽量买大的版权，让米克-贾格尔和他的滚石乐队加入之前，我们的音乐版权管理基金就成为每个人都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那么……有人选了吗？”赵宥真轻声发问，“我好像……没有听你提到过。”
“你没有听我提到过，是因为……我确实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韩易摊开手，朝四个女孩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只不过……你们也清楚，瀚音乐是一家初创企业，我们目前合作的都是新生代音乐人，除了Dr.Dre之外，就没有那种愿意……”
“我有。”
还没等韩易说完，麦迪逊便举起手，打断了前者的陈述。
“你有……什么？”
“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麦迪逊环视一圈，露出了自信的笑意。
“一个正在跟我合作单曲的人。”
“史蒂薇-妮克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