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浮屠巨像。
地脉波动的余波尚未停止,大地震颤着发出隆隆之声。
下方剑州的很多人,目睹了巨像的出现,甚至也有很多人认出了,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昆仑谢辞君,所谓化神之下的第一人。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们变得糊涂了。
巨像在空中显像了半日,它带来的震慑力显然让很多想浑水摸鱼的修士们,变得瑟缩起来。
原来,这就是昆仑。
原来,这就是金仙。
——难怪,昆仑这是真豪横啊,金仙啊。这是真正的金仙啊。
——豪横?它要真豪横,那天上的仙岛怎么掉下来了?
——你是不是从来没听过四海八荒论啊,这不是所有修士的入门课么。人家上古九圣以自身修为作基石,垒起了元炁大陆的结界。所以从此修士的等级就以化神为最了。
——啊,那又如何?
——哎呀呀,你怎么还没想明白,这结界不破,就没有金仙!动了么,所以昆仑让结界落下,金仙还是昆仑了。人家还是老大!
——哦……这样啊,哎,不对啊,那我们怎么办啊?结界没了,那我等宗门又要如何?
——你问我?你有本事,你问上面那个仙尊去啊。
谢辞君无暇去探视下界的议论纷纷。
正如同千百年来一样,真相不重要,每次无论昆仑做什么,都有人可以推断出昆仑的狼子野心,然后加以指责。
今天,怕是也一样。
哪怕最后他们知道了星御仙君的谋算,虞渊大陆上魔修的饥渴,还是会质问昆仑,为何没有保护好元炁大陆,为何没有更为安全的办法。
谢辞君此刻已经隐约能感受到天道和自己的关联。
当金仙的存在后,天道开始疯狂的像魔修倾斜了。
“均衡”和“循环”才是天道最本源的依存。可谢辞君现在,要在这个约束下,为元炁大陆,为天下道统,也为昆仑,找到一条新的路。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我把魔种精华还有司灵均衡留给你,是保命的,也是火种。”谢辞君淡淡的说,“因为未来的路,你会非常难走。”
“魔修,不会放过你。你的身世,自己如今已经知晓,以我多年来对魔修的了解,你那个未曾谋面的魔尊舅舅,统御虞渊大陆的离殃尊也不足为信。”
这个说法,容与是知道的。自己的母亲,或许还跟舅舅有几分亲情在。可当年母亲偷走了护教圣物,自私离去,怕是仇已经大过亲情。何况自己这种半个仇人之子呢。
“法修,也容你不下,无论是因为极堃殿,还是你的天魔之体,都是万夫所指的原罪。”
没错,作为极堃殿的少宫主,自己就该死,更何况还是那个罪大恶极的王星极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只是生来被当成夺舍的容器的,也是他不可饶恕的原罪。
更何况,在未来可见的日子里,魔修和修士们的仇怨,几乎无解。
他则是所有人会联合仇恨的那个,这点才毋庸置疑。
谢辞君继续说,“所以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求生,而且不能像落水狗一样到处躲藏,因为你藏不下。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你容身之处了,容与。”
有那么一瞬,容与想我可以回到妈妈的身边,守在那里。
但谢辞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十分意外,“所以我要拜托你这件事,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你要成为今后这片大陆,真正的第三方势力。”
“不会跟修士妥协,也无法真正融入魔修的第三方。两枚魔种精华,既有助你在魔功上的修行,还能协助你快速克制其他的高阶魔兵,收拢藏绝尊和庚炎尊散落的部下,组建出自己的势力。”
“魔修和法修,就像不可调和的物种,但你却可以尝试把他们纳入一个容器里。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实现魔功道法互相转换增益,那么天道跟万物的供养关系,也就随之产生了变化。”
“这才是真正的契机,一个不会永远被天道威胁,永远存在道统崩溃,万境干涸死域的契机。容与,你是这个新的契机,是解开修士被道统捆绑成困兽的新契机。”
容与忽然觉得,手中的三样东西,比一座山峰还要重。
“不,谢仙尊,我,我做不到。”容与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更不是一个会拒绝机会的人,可他依然觉得,谢辞君给自己指的路,太崎岖,太遥远,也太沉重了。
谢辞君却忽然蛮不讲理起来,“我答应你母亲,护你安全,带你离开,我都做到了。下面就是你报答我救命之恩的回馈了。所以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啊?!
容与茫然了,这种事也能强卖强买么?
再说以前他跟着星御仙君做事,不是利诱许以各种宝器、灵药和功法;就是威逼对方,拿捏住对方的至亲,或在其身上种入蛊虫控制起来。
可像谢辞君这样,先把好处给了,还说了一堆前景危险的警告,最后也没有用什么手段,蛮横的说这是报恩的条件。
哪有这样的胁迫,似乎能否去做,完全看每个人的良心。
但不知道为何,容与却产生了一种心甘情愿的服膺。
谢辞君说得没错,天地之大,世间以无他容身之处了。也许不是不能蜷缩在谢辞君的影子里苟活,可容与却不愿意那样一辈子苟且的偷生。
更何况,他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像谢辞君这样的刚刚晋升为金仙的大能修士,在昆仑异变横生的时候,应该有无数的事情去做。
比如,阻止昆仑云浮峰的解体;
比如以大能之威,去消灭掉到处散乱乱窜的骨兵、尸傀,还有一群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
容与相信,以谢辞君现在的境界,纵然不是打个响指就能完成,也会在一炷香内解决大部分的混乱。
可是谢辞君就是没有管这些,反而把时间都用在了跟自己唠叨上面。
容与甚至觉得,这些话,竟然有几分像是在交代遗言那样。
他用力的甩甩头,觉得自己真是胡思乱想。人家可是这片大陆的唯一金仙,连天道都要让他三分,这种仙尊怎么能交代遗言。
一定是事情太多了,让自己产生了错觉。
容与还是没忍住,小心的问谢辞君,“您,您是要突破此境,去往更高的大世界了么?”
这个容与其实也不知道,不过古早的典籍上说,金仙不能在此境界久留,会破坏掉天道的平衡之力。
所以当他们积累到足够的力量后,会打破虚空,前往更大的世界去。至于那是什么世界,容与却没有找到具体的记载。
谢辞君听了容与的提问,懒洋洋的笑到,“我才不走呢。倘若我这么离开了,此界就乱了。”
容与不由点点头,是啊,如今结界破碎,灵脉崩塌,正是需要一个大能坐镇把总的时刻,如今看来,当之无愧的,就是谢辞君这位新晋的仙尊了。
但谢辞君又说,“我这么离开了,这世间所有修士都会认定,昆仑才是一切的谋划者,我才是哪个最成功的修士。然后,就会有无数的人追随我的脚步,开始抢夺所剩不多的灵脉,争夺更多的机缘。”
“为了这些有限的灵石和矿藏,他们会奋不顾身的杀戮,抢夺,甚至战斗。不会停止,也不会考虑到走第三条路的可能。”
容与呆呆的听着,哦,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呢。第三条路,不就是魔功道法双修么。
容与说,“那,那怎么办?”
“哼哼,凉拌。这狗天道竟然能算计我,我就也来跟它画个圈。刚刚,老子给天道打了个补丁,现在,我还要给昆仑画个圈。”
画个圈?
容与越发听不懂了,但他接下来,很快就看到了。
……
……
在空中的巨像,身后长出了四条手臂,身前也有两只手臂。
容与跟谢辞君分别站在巨像身前手掌的掌心。
而巨像身后的四肢手臂,都双指并拢,做出了剑指的手势。
然后,四条宛如巨峰一样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尖凝聚出耀眼的光芒,从小到大,就仿佛在半空中,又生出了四轮烈阳那样。
——啊,好亮,那是什么?
——不,这不对啊。这不是昆仑的谢辞君么,怎么看起来他要轰击昆仑。
——别用神识去看,这特么都是本源法则之力,会重伤神识!
剑州的众人,亲眼围观了这场由新晋炼虚境金仙谢辞君所主导的“历史”。
轰。
轰,轰。
轰。
连续四声无比巨大的声音,大地发出了更为深沉的轰鸣——咔,咔!
仿佛被从地底的极深处开始了颤抖。
剑州的众人先是感受到了地面微微的颤抖,然后就是从小到大越来越明显的震颤。
——这,这是什么?
——地,地裂了!
——快跑啊,地裂开了!!!!
——老子日你昆仑大爷的,谢辞君,你把地给劈裂了。
在越来越响的隆隆声中,一条在昆仑剑州南方五里处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宽约为三十丈,贯穿东西,深不见底的长渊,就这样凭空出现了。
它是被硬生生由巨像的四道剑气斩劈而来的。
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深渊的起点,正是不就之前,昆仑忘舒峰介立仙君所留下的贯剑痕迹。
谢辞君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好的平地,他给你弄出这么老长老深的一个深渊出来。
怎么着,当了仙尊就要先给大家弄个下马威呗?!
也有好奇的修士,总觉得谢辞君不会无缘无故弄出个没用的深渊来。于是壮着胆子,往深渊的旁边凑。
刚靠近过去,就迎面感受到凌冽的劲风,而且吹到身上,居然极为疼痛。他用力抵抗也没能走上几步,却把周身的防御法宝都激活了。
好奇修士连忙以更快的速度退后,远离这道深渊,那疼痛感才降低。
周围有人是识货的,看到他的样子,就脱口而出,“剑罡”!
——什么?什么是剑罡?
——这个是以前听人说过的,昆仑七十二座云浮峰大阵,禁止所在,就是剑罡,它们由无数代昆仑弟子留下的剑意和剑煞凝就而成,以风为形,守护昆仑诸峰。
——哦,那在地上挖这么老大一个沟,里面弄满了剑罡有什么用啊,难不成里面有法宝?
听了这种猜测,也有人心里微微一动。
但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巨像接下来,以迅雷不及之势,分别在各地抓取四处撕咬追逐修士的尸傀和骨兵。
那巨像一手下去,就能抓起数十个尸傀。
然后通通把这些尸傀和骨兵丢入深渊。
众人就眼看着那些尸傀和骨兵惨叫着在半空中,就被无形的剑罡绞杀成了碎块,然后跌入深渊中。
大家立刻清醒过来,这里面肯定没有宝藏,谁家宝藏跟绞肉旋涡一样,什么进去都稀碎啊。
也有聪明的修士隐约猜出了一点什么。
——哎,你们看着深渊像什么?
——像我娘子跟魂寰买得那个碎石阵。
——对,就是像碎石阵,什么都能给你打稀碎。所以这个深渊,我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干什么?昆仑要碎谁?
——不是碎谁,如今灵脉变换,云浮峰没办法承托,只能任凭它们落下,昆仑现在有个大问题,它没有护山大阵,你发现没有。
哎,这么一说,大家忽然才想到。
真的,昆仑是没有护山大阵的。
其他的宗门,大大小小都要有个护山大阵,保护自己宗门不会被外敌侵犯。越是资深的门派,修的大阵越是繁复,结实。
但昆仑没有,因为昆仑的主要宗门,都在天上。
各浮空岛有独立的护峰大阵,剑州地面上反而没有多此一举的再重复修什么大阵。
如今昆仑云浮峰跌落,昆仑反而成为了唯一没有任何凭借依靠的宗门。
这次,相当于有人一口气把昆仑的老巢给炸了。
——啊,您这么一说我就懂了。谢圣君,哦不,谢仙尊,这是在给昆仑立威啊。
——不不不,我觉得不是立威,而是要做出能守护昆仑的一道防线。
——那不对,昆仑现在有谢仙尊在,他才是防线,有他这个金子招牌,谁敢惹上来啊。
——嗯,你说的也对,但我还是坚持这个深渊是为了给昆仑画出一道防线的。
——我也认同这位道友所言,小人乃是四海地的撒修,日常接一些镇府、堪舆和定星的单子。剑州这边的地貌我是很熟的,现在这条深渊的走势,分明就是在这条线两端连接了十万灵山阙和薮海口。
——反正,你要是愿意亲自走走,就可以看这条深渊两边是不是我说的位置,应该是从南边过不来了。
——哎呀,我是应洲人啊,千万可别过不来啊。那我怎么回去啊?
在众人的各种猜测和议论声中,也不知道那巨像又抓取了多少次尸傀和散落的骨兵。反正现在坊市里大批的尸傀和骨兵已经没有了踪迹。
偶尔有落单的,就比较容易了。
毕竟此刻在剑州的大部分修士,稍微抱团,就能把这些落单的尸傀和骨兵彻底击杀。
巨像在最后又扔了几百个骨兵进深渊后,谢辞君指挥巨像停了下来。
这道深渊,正如下面不少修士所猜,乃是谢辞君给昆仑重新以金仙修士之能,重新划分的第一道防线。
它在今后,确实守护住了无数次的攻打,无论是修士还是魔军,都很难从南方突破这道深渊的剑罡。
因为它里面不仅仅凝聚了七十二座云浮峰的剑罡,谢辞君更是加注了金仙的剑煞之气。绞杀万物,寸草不生。
所以后来,这条深渊,被称为“万仞剑渊”。
但谢辞君要做的事情,并不只是在地上挖出一道深渊来,他还有其他的规划。
随着谢辞君的意念轮转,巨像开始移动了。
它如此巨大,一条手臂,都像是一座倒塌的山峰,整个人,就像巍峨巨大的山峦一样,顶天立地。
当巨像移动的时候,剑州下方的修士们,就仿佛蝼蚁在看大象,随着巨像的移动,甚至世界都在晃动。
这次,巨像的目标是——七十二座云浮峰。
云浮峰本身内部就嵌套了各种阵法,有的阵法用于蓄积灵力,有的用于虬集固物。哪怕如今结界消失,灵脉断绝。
云浮峰的阵法依然在持续的起作用,它们都是从最外围开始崩解的。不到最后所有灵力消耗带劲,云浮峰就不会彻底崩解。
所以哪怕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除了被枢纽强行解体的太玄峰外,其他的七十一做云浮峰还都一边崩解抖落上面的修士,一边保持着悬浮的状态。
很多昆仑弟子也认出了谢辞君的虚像,而且在心里暗自高兴。
虽然昆仑遭难了,但是一个新的更高阶的修士出现了,他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昆仑弟子开始有序的靠近,并且收拢帮助周围的混乱。
只要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昆仑一定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但谢辞君接下来的做法,却仿佛一个大锤,敲碎了所有昆仑修士还有年轻弟子的寄望。
那个巨像最先抓住的,就是昆仑四大主峰瑶台峰,因为它是所有云浮峰里占地最广,且体积最为浑厚的主峰。
巨像双手抓住了瑶台峰,就像一个巨人捧住了一坨假山石那样。
而巨像背后的两只手,则打出了一道群体传送的术法,只见巨像两手拉出一道金色的光幕,当头从瑶台峰上往下罩去。
还在瑶台峰上到处挣扎的人,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就被传送到了剑州坊市的一角处。他们的样子都很狼狈。
这里面既有一些原本在做客的宾朋,也有排队参观的散修,甚至还有被追杀躲藏的昆仑弟子等人。
但里面并没有看到一直在追杀这些昆仑弟子的鸾钧仙君。
不过现在也没有人关心鸾钧仙君的下落,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辞君的巨像上。
巨像借助了天道之力,瞬移走了瑶台峰上的所有人,它捧着瑶台峰,一步一个剑郡跨度的向西而行。
来到了靠近薮海的恒安剑郡。
这本是昆仑剑州,所有剑郡中最靠西的地方,它的地貌多为滩涂山丘,是昆仑剑州最大的盐池所在,也是有很多剑井和矿藏的地方。
面积虽然不算小,却几乎因为贫瘠和灵力稀薄,少有人在此开辟洞府。
这到给谢辞君省了不少力气。
巨像的两只巨臂化为手刀,再次清空了地面上的所有活人和建筑,硬生生凭借自己的双手,将恒安剑郡盐池的地方,堆出一个巨大的平台出来。平台的正中有一个深深的坑。
然后,另外两只手臂捧着的瑶台峰,就被安放在了这个巨大平台的深坑上面。
瑶台峰原本漂浮形成的椎体,就仿佛扎在了深坑之上,稳稳的卡住了。
虽然因为灵脉崩塌,还有激烈的战斗,瑶台峰上的无数建筑和灵植都被打得东倒西歪,但放置好之后,它依然是哪个宝相端严的瑶台首峰。
接下来,谢辞君又指挥着巨像去摘下了忘舒峰和曦和峰,同样堆了平台出来,然后把它们插了进去,稳稳的座进基座里。
太玄峰跟枢纽一起直接崩解了,但其余的三座天峰就三足鼎立的围在了一起。
在这三个天峰的外围,谢辞君把其他的八个地峰落华峰、赤岭峰、不息峰、徂徕峰、乘望峰、子鼎峰、挂云峰还有定天峰,以此围绕着三大天峰围成了一个松松散散的圈。
昆仑的八个地峰本身的特色都很分明,有阵器为主的赤岭峰,阵符握住的不息峰,还有禽鸟蕴养的徂徕峰,可以说是昆仑在各种资源上的家底。
大家本以为,谢辞君会把昆仑七十二个云浮峰,都这样逐一的安排好地方,形成一个宗门最初的规模。
结果,其他的峰头可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剩下的二十四圣峰还有三十六主峰,则粗暴的被谢辞君的巨像互相堆叠在一起,从西向北连成了一道崎岖却光滑的高墙,就好像是一道扭扭曲曲的城墙一样。
有地方原本有一些山脉,谢辞君还挑选了比较小的峰头,像塞子一样把他们给连在了一起。
如果从半空中俯瞰,会清楚的明白谢辞君的意图。
他用这些云浮峰为基材,将剑州整个西北方向,都锁住了。
而且云浮峰本身就有结界的存在,谢辞君让它们相互勾连,阵法也没有被破坏,可以说是天然的防护云墙。
所以后来,这道丑陋却格外实用的无形城墙,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云浮之壁”。
谢辞君的动作不紧不慢,却毫不迟疑,也有昆仑的修士在巨像砸了云浮峰砌墙的时候,试图去靠近、呼喊、阻止。
可金仙的境界和威力太大了。
这些圣峰和主峰的昆仑修士,哪怕是元婴大圆满,也不能靠近过去,在巨像外围百丈的地方,就仿佛有无形的结界一样,根本无法冲破。
——谢辞君,你就缺德吧你。
——你还欠着老子二十万极品灵石呢,你给老子把天门峰留下……啊啊啊啊啊,谢辞君,我跟你拼了,拼了!
本来大家其实也没有想好,以后到底要用什么态度去对谢辞君,他这个境界和修为,似乎怎么恭敬都不算为过。
但想到往日谢辞君专门挑着别人的肺管子插,要恭恭敬敬的对这样的上位者。呃,昆仑诸位高阶修士,内心真的比被蛊虫撕咬还要难受。
还没等大家找到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砸峰头修城墙的事就出来了。
这下好了,昆仑的各大峰峰主、执事还有长老,齐齐跳脚、众口一词、破口大骂。
你要是没有这个能力,救下众人的家底,也就算了。
那能怎么办,就是劫运到了。
可现在,分明你是有能力的,但你就挑着峰头下菜碟是吧,合着你们天峰、地峰的家底和峰头都基本保全了。
却拿我们的老家去垒城墙了。
姥姥!
这事没完!
这些昆仑的大小长老们,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都憋足了气要去跟谢辞君开撕。
就算是那剩余三大主峰和地峰的长老们,脸色也不好看。
其实,大家都不是年轻的修士,也都能看出这道围墙的重要性。
但知道是知道,可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去建是另外一回事。
就算那十一座没有被砌进去的天地峰头,峰主们也都想到了后续的事情,自己不可能再独占一峰。一定要重新划分场地、资源以及房舍什么的。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头都大了。
这不是明摆着要搞事,这个谢辞君,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谢辞君明明能感知到所有昆仑高阶修士对自己的唾骂和诅咒,但他毫不在意。
容与离得近,他没有巨像的法则之力,听不到那么遥远的声音,但以容与的聪明,而且他也执掌过半个极堃殿。
知道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不公和独断,这会让下面的人非常的抵触,生出叛逆之心。
所以,容与不明白,哪怕这道城墙是必须得,就一定要用云浮峰么?
就非要此刻就弄么?
不能等一等么……
容与有太多的疑问了。
但谢辞君的动作始终没有停歇。他在引导巨像划分出西北方向的延绵石壁之后,亲自双手掐剑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一般。
巨像除了托着他们两个的手掌,其他的四只手也都做出了剑诀的姿势。
这又是怎么回事?
“嗡,嗡,嗡……”巨大的嗡嗡声从远处传来。
反复是谁捅了上千个马蜂窝一样,但什么马蜂能有这么大的动静?那怕是要跟鹅一样的马蜂,才能有这般声势吧。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从云层后面,无数的大小灵剑正密密麻麻的向这边冲了过来。
它们宛如一片巨大的乌云一样,几乎遮蔽了半边的天空。
——这,这得是多少灵剑啊?哇,宝光,品质好高的灵剑啊,这是昆仑的家底么?
——不,它们是昆仑的守护。此乃昆仑剑藏。
——嗯,昆仑剑藏又是什么?
——是昆仑的剑冢,也是每个昆仑弟子的本命灵剑。当他们发生意外或者坐化之后,这些本命灵剑都会归于剑藏。
——啊,这样啊,那,那为什么仙尊会把它们都招出来啊?
——吾等不知,想必仙尊自有道理。
众人都在抬头观看,在巨像的指挥下,无数的昆仑剑藏直奔剑州北方而去。
它们在抵达了剑州最北方的营山剑郡后,顺着一道崖壁轰然坠落。
而巨像在每一柄藏剑坠落的时候,都会借法则之力召集金岩之气,在这些灵剑的身上生出金煞和石刺出来。
于是,数十万的灵剑,在剑州最北方的地方,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石剑林。
在石剑林中,到处都扩散着金煞之气,寻常修士倘若走进这里,会被无形的金煞之气还有剑仙老祖的剑气反复蹂躏。
而且所有的石剑上都布满了凸起的尖刺,这些尖刺锋利无比,无论是任何活物靠近,尖刺会没有规律的喷射石恶,一种岩障碎片,会让骨骼和经络逐渐堵塞,变成毫无知觉的石头。
这是谢辞君给昆仑在北方设立的第三道防线,千针峰林。
它由昆仑十万年以来所有弟子的本命灵剑为核心,引入了金煞和石恶,不分敌我,一律绞杀。
相信没有人会愿意靠近这样的地方沾惹晦气。
至此,昆仑在结界崩溃,云浮峰轰然落地之后,重新又拉起了东南西北四道防线。
东侧是原本的十万灵山,那里有天然的山坳为屏障;
南边石万仞剑渊,深不见底,且有罡风不息;
西北方向,从薮海到孤独峰,被原本大小的云浮峰塞得满满当当,更有护峰阵法彼此连接,防御无缝隙;
最后的正北方向,由近百万的剑冢藏剑为基,铸成了三重千针峰林,无懈可击。
因为站得高,容与从巨像上方看去,更加清楚。
以一己之力,改换山河地貌之形。难怪被称为金仙,这种威能,谁看了不觉得恐怖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容与总觉得,谢辞君的巨像色泽,似乎浅淡了一些。
容与小心翼翼的看向不远处的谢辞君。
谢辞君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慢散,似乎在发呆。
其实,他是在通过天道法则,利用天河老祖给自己的那份馈赠,去感知各路灵脉的变化路线。
当结界被提前破坏掉之后,原本抽出三成在昆仑的灵脉,几乎四散而去。
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化成了无数的灵境,按照宿命的轨迹,在大地剧烈的震动和撕裂中,快速的藏匿了起来。
这些灵境将藏于元炁大陆的各个角落里,未来会成为万物元灵的滋养地。
谢辞君感受着灵脉和灵境的轨迹,大概能感知到它们的所在位置。但谢辞君没有刻意的去标注和记住这些地方。
谢辞君很清楚,这些灵脉倘若被现在的修士所察觉,那么在修行的迫切需求下,它们会被彻底抽干。
但这世间的事情,总是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巧合。
谢辞君感知到了有一些灵境,居然就藏匿在距离剑州不远的地方。想必随着魔修和魔兽的迫近,剑州会涌入越来越多的修士。
那几个比较近的灵境,多半会被人误打误撞的发现的。
这也是天道宿命的一部分。
但谢辞君已经做出了选择。
容与其实没有看错,谢辞君巨像的色泽,真的浅淡了一些。这是因为就在刚刚,他无声无息的做出了一个选择。
谢辞君选择融入天道。
当他不在独立天道之外,成为跟天道争夺法则力量的修士时,他可以改变和增加所有的法则关系。
只要不相互冲突就行。
但代价就是他会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也就是消散在这方世界各处,不在有独立的神志。
谢辞君感知到了时间的迫切,他手头还有几件事需要立刻安排下去。
在这个时候,谢辞君真的才开始理解了上古九圣的选择。
大概跟自己一样,推算了无数次,都是道统断绝,世界崩塌的后果。所以选择融入了天道,放弃了本我。
从此之后,弥漫在无穷天地之中。
是一滴水;
是一朵云;
是一根草;
是一块万年岩石,却不记过往,不感知悲喜,唯有法则不可撼动。
真是,形谢神存啊。
“师父啊师父,你看看你把我教成什么样子了。我最讨厌那套救世牺牲的理论。不管好自己的事情,怎么去帮助别人,怎么去守护家园。”
“可这该死的贼老天,它就不放过我。它就逼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唉,师父,百代归途,无论我过去怎么质疑你,否定你,结果啊,徒弟还是走上了你的老路。啧,咱们师徒,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谢辞君嘴里唠唠叨叨的,似乎在隔空在跟端昇仙君聊天。
容与在一边听着,脸色越来越惨白。
而谢辞君却利用融入天道的这个契机,在所有藏匿的灵境上,增加了一个法则之归——金丹之上的修士,不得进入藏匿灵境内。
一旦进入,修为会立刻压制一个大境界,而且所有根骨会逆行反噬。在这样的约定下,那些大修士要么重伤,断绝道统。要么兵解在灵境里,成为灵境的一部分。
谢辞君之所以要增加这个设定,就是最后补全上古九圣留下的一个漏洞。万一这些藏匿灵境提前被发现,也只能成为低阶修士的试炼场。
低阶修士的对灵气的需求远远不如大修士,那么这些灵境还可以慢慢的恢复和滋养,不至于涸泽而渔。
谢辞君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虚像在逐渐加速消融,因为跟天道融合后,他会逐渐失去掌控之力。
不过此刻,他还有时间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容与看到谢辞君露出了一种非常“欠揍”的表情,然后,他就看见谢辞君双手捏出灵决手势,至于具体是什么含义,容与却看不懂。
只见谢辞君双目微阖,似乎在构思一个极为复杂的事情。
再然后,就见数十道浅淡的金光,向四面八方快速遁走,转瞬不见了踪迹。
“谢仙尊,您这是在做什么?”容与低声询问。
谢辞君也没有瞒着他,“我忽然想起刚刚天河老祖留下的神念,那种隔着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出现的聊天,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也好奇,一千年,一万年,甚至十万年之后,今日今时的事情,又会被篡改成什么摸样。”
啊?
容与完全没想到会说起这个。
不过容与跟着星御仙君那么长时间,自然是知道所有典籍记载,和别人口口相传的事情,往往会偏差极大。
时间越长,偏差越大。
甚至可能截然相反。
谢辞君继续说,“我用脚趾想都知道,那帮孙子可不会在昆仑的玉简里,给老子留下什么好形象。”
“那我可不能任凭他们胡说,所以我刚刚放出去了数十道独立神念,散落在各处机缘之中。”
“每个神念,都留着一道本源剑意,还有一道剑诀。万一将来哪个傻乎乎的小家伙得到了,也好把真相传播出去,省得将来都由别人说我,任凭他们说三道四的。”
谢辞君的语气虽然活泼跳脱,可这次容与却真的看到了巨像变浅的差异。
“神尊,您,您不会是……”容与的声音都哽咽了,“您何必呢?”
谢辞君这次到是洒脱了,“唉,不比做这样的小儿女形状。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方世界的天道容不下金仙修士。”
“我在,世界就会枯竭。只有我化身天道的一部分,才能阻止这场崩溃道统的劫难。”
容与不能理解,“可是,可是您,您可以走啊。不是说,金仙之境,能够破碎虚空,另辟一域么?”
谢辞君说,“这狗天道不待见高阶修士,就算我真的能破碎虚空,你知道它会把我捅到哪里去?而且明显其他的人会拼命的敛集资源。”
“快则三万年,慢则十万年,所有的灵脉和道统都会崩塌,这番世界依然会成为死域之地。”
“那您这样做,道统就不会断绝了么?”
谢辞君认真的想了想。“也不一定,但是好歹我可以化身天道法则,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再说,你还有我那几个不成器徒弟,都会是这世界里的变数。总有一丝的希望,可以让道统传承下去。”
“就为了这么一丝的希望么?”
谢辞君仿佛有所感应一样,忽然看向了天边。
“希望还不够么,我们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除了一丝希望,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不用太多,只要有一丝,就足够了。”
“再说,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修行是为了什么?
容与其实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从一出生开始,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你是个天之骄子,极堃殿的少宫主,修行的天才。
在这样的影响下,他只在乎修行速度的快慢,修行功法的高低。
却从未想过为何要修行。
也许当中他为了要解救天魔女,有过极为强烈的欲望,想要尽快成为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甚至掌控他人命运的修士。
但到现在,此刻。
容与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了修行的目标。
谢辞君说,“修行,很多时候是法,材,侣,地。这也是大多数修士毕生的追求。再加上一个长生。”
“但这些东西,不是我想要的。”
容与忍不住问,“那您想要什么?”
谢辞君依然看向西南方向,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柔和起来,“以前我想守护昆仑,但现在,我想跟这个该死的天道赌上一局。”
“我就赌它的法则之力,乃是小境界,万般变化都是弃世注死之局。只有我的道才是大境界,不破不立,道统万古之局。”
“老子不求万代长生,就赌天有所短,地有所缺,天下修者,玄不如我。”
狂妄。
目空一切。
但由谢辞君口中说出来,又变得如此恰如其分。
容与还想问问谢辞君,会不会有遗憾。可他这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他看到了谢辞君脸上的笑意。
极为宽慰,极为欣喜。
容与咽下自己口中的话,顺着谢辞君的目光看向西方。
天边极远处,因灵脉地动引爆的烟尘正在缓缓降落,骤变的乌云也在逐渐散开。天色已经不算昏暗阴沉。
容与眼尖的发现,有一个“怪东西”正急速的正对着巨像飞来。
那东西就像个顶着陀螺的桌子,下面的一圈尖锥不停的转动,跟孩童玩的火老鼠有些相似。
而桌面的上面居然还站着几个人。
“怪东西”的速度极快,片刻之后,那桌面上的几个人就能大概看清了。容与就看见有一个小个子的丫头,上蹿下跳的挥手,好像还在大叫。
啊,不对,这个巨像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防护之力。容与忽然想起不久前想要扑过来的那些昆仑的高阶修士们,就都被弹走了。
他刚想提醒谢辞君,那怪东西就已经“撞”了上来。
吧唧!
几个桌面上的人瞬间就被无形的屏障反弹了出去。
然而这次,比他们掉落更快的,是巨像的四只骤然无限延长的巨掌。
四只手齐齐弹了出去,然后捞回了五个人。
“师父!哇呜呜呜呜呜。”
“师父,师父,啊!!!!!!”
刚一靠近,嚎啕的哭声骤然响起,就仿佛被欺负的孩子终于看见了亲人,不顾一切的开始发泄自己的委屈。
容与分明看见谢辞君隐秘的往后仰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停顿了这个动作。
但容与分明看出了几分嫌弃出来。
这几个人,就是一路搭着转击石过来的香茅子等人。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终于赶到了昆仑。
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可以放声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