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洲,琨城,跨州传送大阵附近。
“尔等敢竟然敢在翼洲杀我极堃殿弟子。纵然是天下之大,却也再无汝等存身之处了!”那带着白织金面幕的女修厉声喝道。
此刻,两边的人手已经杀得难分难解,那白衣女修身上再也没有了圣洁雅致的气韵,织金面幕上也喷溅了不少污浊的血迹,显得十分狼狈。
当初那群在仙琅阁台的高阶修士们,在容与的帮助下破开阴阳鸳鸯阵和阴煞阵的连环套后,得以逃脱出去。
离开了仙琅阁台后,大家立刻分散开去,寻找到城主府各个院落里的自家的弟子们汇合。
两厢一碰头,那白衣圣女和城主府编出来的谎话立时就露馅了,这完全是把他们困在城主府,想要图谋不轨啊。
众人不再犹豫,立刻分头赶往洲际传送阵,而且主要就是去往昆仑的传送阵。
此刻,大家对极堃殿充满了提防和恐惧,内心反而愈发依赖起昆仑来。
一定要讨回公道!
一定要极堃殿血债血偿!
可极堃殿的公道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讨回来的,天底下能压制极堃殿的,也只有昆仑了。
所以大家就不约而同的再次集结在了通往殷洲的传送阵外。
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守在大阵附近的白衣女修和承修圣君等人,自然早都察觉到不对劲。
等到这些各大宗门、世家的弟子们陆续赶到的时候,白衣女修等人也都严以待阵,摆好了准备战斗的队形。
正一道门的带队修士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他们二话不说,掏出各种攻击符箓就直接扔了过去。
然后双方就“噼里啪啦”的打成了一团。
不过彼此尚且都还有所克制。
极堃殿的人虽然知道自己暴露了算计,但他们在没有收到指令之前,不敢擅自狠下杀手,唯恐不慎耽误了大司御和大宫主的正事。所以有意拖着打,希望尽早得到明确指令,方才好放开手脚。
而正一、魂寰、昆仑等长老,却有心留下活口。毕竟他们要讨伐极堃殿,需要有人证为宜。
另外这个大阵肯定不是坏了,而是被极堃殿做了手脚。那么要想恢复大阵,怕也要从这些守阵的人身上获得解决的答案。
双方都有所克制的情况下,这仗就打得热闹却拖沓起来。
你丢一个符箓,我展一个阵符。
你连环十九剑追杀,我百花乱斗步躲闪。
虽然互有损伤,但却迟迟未见输赢。
“妖女,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倘若你乖乖拿出大阵的枢纽,本座就考虑饶你一命。”魂寰唐子怡圣君威胁道。
那白衣女修冷哼,“唐圣君好大的口气,你们来我琨城,我极堃殿好生招待诸位,现在被你们这样喊打喊杀。各位不如想想怎么对我极堃殿解释吧?!”
“好个巧言令色,死不悔改的妖女。看来你给我们正道修士下蛊虫这件事,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你极堃殿的手笔了!”唐子怡用一口铃铛样子的宝器,轰开面前飞来的金针。
“我倒是想在天下修士面前问问王星御,你们极堃殿做此倒行逆施之事,敢用魔修蛊虫手段坑害我等正道修士,到底是想干嘛?!”
“倘若你极堃殿不能说个清楚,我天下正道修士,却是再也不能容你极堃殿放肆了!”
白衣女修听到“魔修蛊虫”这四个字,面幕下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强行辩解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却也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见她心虚示弱,其他的散修更加鼓噪起来,“还什么星宫呢,我呸!竟然做出这般用修士养蛊的事情,你们心里可还有一点点敬畏之心。”
“对,这些名门正派,一个个嘴上冠冕堂皇,实际背地里最为下贱恶毒。什么极堃殿,我看就是魔窟!”
那白衣女修听闻这些人越骂越狠辣,而自己这边迟迟未能收到催动大阵的指令,不由开始焦躁起来。
她不断指挥自家这边的圣君结阵防护,可暗中却已经把大阵的枢纽攥在手心里。
怎么还有没有爆裂出母蛊来。
按照约定,一旦母蛊发作,她就打开大阵,带着自己这边的修士们抢先离开翼洲。
可,母蛊为什么还没有发作?!
白衣女修焦虑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
而正在对他们围攻的正一、魂寰的长老们,也不知道女修的计划,但他们隐约也察觉到,女修似乎在拖延时间。
这种不详的预感让正一、魂寰以及昆仑为首的长老们加快的进攻的速度。
“轰!”正一长老掏出一枚巨剑符,那符箓在半空中化作一道越有十丈大小的金剑,狠狠砸向白衣女修的阵营。
白衣女修咬咬牙,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枚星辰耀石,以手指凝聚劲力,将星辰耀石弹向空中,赢向巨剑符。
小小的星辰耀石跟巨剑符迎头碰上。
别看星辰耀石只有鸡蛋大小,但它遇到巨剑符幻化成的金色巨剑之后,那星辰耀石就在半空中化作一个银色的“巨碗”。
金剑的剑尖扎在巨碗倒转的碗底,却也再难前进一步。
金银两色的灵力相互碰撞,最后在空中爆裂开来,宛若下了一场金银交织的细雨,煞是好看。
这一局,却是双方再次平手。
白衣女修的脸色更为难看。那巨剑符倘若真的扎下来,他们这边的阵械根本防御不住,这种相当于集合了十数个剑修圣君合理的巨剑符,只能用星辰耀石来破。
可她手里的星辰耀石,已经不剩几枚了。
正一道门那修士看着她咧嘴一笑,手腕晃动,从自己的纳戒中竟然又抽出厚厚一沓的巨剑符,粗粗看上去,就足有十来张的样子。
该死的正一道门,难怪所有宗门都极为讨厌他们,这种用符箓砸死人的打发,实在让人憋屈恶心!
白衣女修还没有想到怎么跟正一道门的修士势均力敌,她猛的脚下一软,整个人站立不稳,整个身体向左微微栽去。
虽然白衣女修很快就足间用力,重新稳住了身形。但刚刚那种大地微微颤抖,好像整个地面都抖动了一下的感觉,非常怪异。
很快的,白衣女修就发现自己刚刚的异样不是错觉。
因为她对面的正一道门的修士,也栽着身体往后微微仰了一下,然后震惊的看向自己。
刚刚,似乎地动了!
难道这么巧,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发生地动么?!
太过突兀的地动,让在场激烈的战局都瞬间暂停了一下。
但很快,众人再次战成了一团。
这种区区的地动又没有塌山倒房,对他们修士来说就更不算是什么了。还是眼下的危机更为重要。
众人缓过神后,以更加激烈的节奏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然而,才刚动手不到一刻钟。
“轰!”
脚下再次微微震动了起来。
这次的震动比只刚刚更加剧烈了一些,可是依然只有一波剧烈的震动,然后再次安静了下去,宛如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地动,还能这么一下,一下的来的么?
双方都觉察出了不对劲,提防的看向对方——莫非是你们在暗中搞些什么勾当?!
这一次,大家没有立刻就扑上去缠斗,而是盯住对方试图想从彼此的表情里,看出一些端倪。
可他们只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探究的神色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在搞鬼!
“轰!!!”
第三次地动再次传了过来,它的颠簸震动更加清晰,而且有一道巨大的红光冲上半空,隐隐照亮了半边天空。
这一次,大家都看清了。
好像是在西南方,有什么东西炸裂了。
正一道门和魂寰、昆仑等修士还在面面相觑,那白衣女修却震怒的尖叫出声,“应洲大阵!”
琨城一共有四洲的跨州传送大阵,分列琨城的四大方位。
通往殷洲的跨州大阵,就是他们目前围拢着准备闯关的地方。
头两次跨州大阵被破坏的时候,因为相隔甚远,故而众人只是隐约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宛如地动一般。
但最后一个应洲大阵,跟殷洲的跨境大阵相距最近。
所以不但地动清晰,甚至连爆炸的火光和灵气碎片,也都让众人清楚的看到了。
原来竟然是有人一口气掀翻了三座跨州传送大阵。
这,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传送大阵乃是世间最为繁复的阵符。尤其是跨洲传送大阵,为了能支持超远距离的传送,不仅每次都要耗费巨大的灵石,还要在阵符下方设置各种保护阵符。
能这么短时间毁损洲际传送大阵的,除了那几位化神仙君外,这世间可没有什么人能做到了吧……
除非,除非是那个家伙。
那个不拘一格,疯狗一样的家伙。
众人的心头都不约而同的涌上了一个人的名字——谢辞君。
就在双方都惊疑不定的时候,一道人影瞬息间闪动到了他们的面前。
此人青衣皂靴,姿态潇洒从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看起来非常的桀骜。他左手拎着一个昏迷不行的白衣修士,右手持着一柄黑漆漆的短剑。
“谢辞君,你,你怎么在这里?”魂寰的唐子怡脱口而出。
来的人正是天下第一元婴的昆仑谢辞君,他骤然出现在这里,别说唐子怡诧异,连昆仑这次带队的望舒执事也诧异万分。
“道原圣君,您此刻不应该在昆仑瑶台峰么?怎,怎会来琨城?”望舒执事刘病已诧异的问。
是的,无论散修还是宗门子弟。
其实大家都多多少少知道,这次昆仑给掌门人办的贺寿大典,其实只是一个由头。最关键的是要传承昆仑掌门之位,开始下一个时代了。
而且大家其实也都知道,端昇仙君意属自己的弟子谢辞君。
作为未来的昆仑掌门继任者,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不在昆仑待着,跑到琨城这里来干什么?!
这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的。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问清楚刚刚洲际传送阵爆裂的事情。
唐子怡左右看看,还是自己开口问道,“谢圣君,刚刚我们都听到了三次巨大的爆裂声,不知道您可知晓是何缘故?”
谢辞君目光转向众人,态度格外坦然,“知道,应该是通往应洲、和洲还有虞洲的跨州传送阵被毁,下方的防护阵爆裂产生的爆炸。”
一个小胡子的散修立刻追问,“那谢圣君知道大阵是怎么毁坏的么?为何有人会毁坏大阵,莫非是想把吾等都困在琨城,杀人灭口不成!”
这小胡子散修第一个想到的是极堃殿。
极堃殿做出此等骇人听闻的残暴魔修事宜,倘若不把他们都留在琨城杀人灭口,又怎么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谢辞君的眼睛却没看向小胡子修士,而是盯着防御阵里的白衣女修,“那倒不是要杀人灭口,也不是极堃殿所为。”
小胡子修士脾气急躁,还以为谢辞君不知道前因后果,他立刻大叫起来,“谢圣君不要被极堃殿骗了,这些歹人在灵食、灵茶中投放蛊虫之卵,骗我等喝下,乃是想用恶毒的魔修手段,控制我等啊!”
“谢圣君来的正好,你可以要代表昆仑主持公道,缉拿这些魔修凶徒,为我们讨回公道,找到驱除蛊卵的办法才是。”
其他散修听闻,立刻也高声附和,“正是,正是。既然谢圣君您来了,想必您也能代表昆仑。为我等做主才是。”
“昆仑还请为我等做主,我师兄弟一直尊崇昆仑,向来以昆仑马首是瞻。如今被极堃殿恶贼陷害,还望昆仑秉承修真一脉的道统,匡扶正道,除祟诛魔!”
听到这些修士们七嘴八舌的声讨话语,谢辞君这才微微转头,“你们被种下蛊卵了?”
那些散修们都更加群情激愤的含冤,“我们是相信天下八大宗门乃是正道彪炳,这才会毫无防范!”
“谁能想到极堃殿这种裁夺台天下正邪是非神殿,却能以身侍魔,用这种魔修手段坑害道门同仁啊。”
谢辞君却没有理会大肆尖叫的散修们,而是把目光移向了昆仑、正一还有魂寰弟子。
碍于宗门的颜面,尽管这三大宗门弟子中也有部分人中招了,可他们却强行压抑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发言怒斥极堃殿。
大宗门要找回场子,有都是手段,不必要第一时间出来含冤。
当谢辞君的目光扫过他们的时候,那些已经中招的名门弟子,都微微低头,羞愧难当。
谢辞君看到那些低头人的数量,桃花眼微微轻合,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各安天命。”谢辞君轻轻呢喃。
“谢圣君,您刚说什么?”有散修着急的追问,刚刚谢辞君的话太轻柔,他们没能听清。
谢辞君没有回答他,只见他右手微张,本来被他轻轻持在手里的小黑剑,瞬间消失。
“轰!”
骤然间,在众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那小黑剑已经闪现出现在传送大阵的正上方,然后直直的向下刺了进去。
明明是防护森严,被层层嵌套了防护阵法的洲际传送大阵。
可当小黑剑词下来的时候,那些骤然闪现的防护罩,就像雪花遇到烧红的钢针一样,刚刚泛起一点光芒,就被彻底的肢解了开去。
这就是谢辞君的一剑之威。
尔思剑加上谢辞君凝聚的法则之力——信。
他相信自己的剑意可以破开天下所有的禁忌和阵符,那么这些阵符在遇到谢辞君的剑意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直接溃散崩解。
信之所至,无坚不摧。
洲际传送大阵骤然崩裂的爆炸,向四周冲击了强劲的气浪。
不少毫无准备的修士被这股气浪掀翻了出去,狠狠的摔向后面,砸倒了在大阵旁摆放摊位的桌椅和篷子。
而那白衣女修更是听闻到其他三个大阵被毁,立刻试图偷偷把阻断大阵传送的干扰符阵收起来,重新启动大阵的枢纽。
可她还没能来得及做完这一切,谢辞君的尔思剑已经将通往殷洲的最后一个洲际大阵给斩断了。
“谢圣君,您,你,你这是干什么!”小胡子散修愤怒的咆哮起来,“莫非刚刚那三个跨洲传送大阵,是你毁坏的不成?”
面对小胡子修士的指责,谢辞君直接承认,“是,那另外三个洲际传送大阵,正是在下亲自毁坏的。”
小胡子修士看了看谢辞君,又看了看在不远处依旧跟他们对峙的白衣女修们,他颤声道,“莫非,你们昆仑也跟极堃殿同流合污,联手要谋害我等?”
小胡子修士的话一出,散修们立刻紧绷起来,他们再次相互靠近,远离了这几大宗门的弟子们。
眼前的事情太过诡异了。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辞君没再理会小胡子修士,而是对昆仑望舒的执事刘病已招招手。刘病已立刻趋前靠近谢辞君。
小黑剑尔思飞了过来,谢辞君弹指一瞬间,尔思剑被他收了起来。
然后谢辞君的掌心出现了一枚巴掌大的黑色令牌。
令牌的背面是一座高耸孤单的云浮风,下面群山环绕,一共72座。而正面只有两个银钩铁画的篆字——昆仑。
这是昆仑令,也可以叫做昆仑掌门令。
见昆仑令,如见昆仑掌门。
其实,就算谢辞君不拿出昆仑令,凭借他的声望和身份,大部分的时候,昆仑的执事们都会遵照他的意见而行。
不过如果谢辞君拿出了昆仑令,那么无论接下来他说的话有多么的荒诞、荒唐甚至不可思议,昆仑所有弟子,都要令行禁止,绝不迟疑。
谢辞君之所以要拿出昆仑令,就是因为他接下来说的话,会非常的匪夷所思,让人难以接受。
“这是昆仑令。”谢辞君展示给刘病已。
刘病已立刻抱拳躬身,“见昆仑令,如见掌门,请道原圣君示下。”
“刘病已,你统领所有昆仑弟子听令,接下来凡是被殇尸蛊所寄生的修士,无论是散修、凡人,还是世家弟子,宗门弟子,皆杀之。”
刘病已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谢辞君,却听见谢辞君接下来更为残酷的话,“倘若有昆仑弟子被殇尸蛊所寄生,不分内门或是嫡传,皆杀之。”
“琨城上下数十万混杂的居民、百姓,只要被殇尸蛊寄生,不分老幼,婴孩,妇女,皆杀之。”
“这琨城之中,怕是有半数之上的修士和百姓,都被殇尸蛊寄生了。我需要你等彻查彻杀,不错漏一人。”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谢辞君说得不算快,可他下达的命令,却让人骨血冰冷。
要知道,在刘病已带队的百余个昆仑弟子里面,也有十来个弟子被蛊卵感染过了。此刻蛊卵没能发作,这些弟子一直压抑着不安。
昆仑向来的传统是众志成城,团结互助。哪怕同门遭遇了各种意外,但凡有一丝机会,都绝对不会放弃彼此。
而谢辞君的命令,不仅残酷,而且冰冷到了极点。竟然在没有尝试过的时候,就要放弃被蛊卵感染的同门,这简直有违昆仑的道统啊。
刘病已瞪大眼睛看向谢辞君,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谢辞君却只问了一句,“你可听清楚了?”
望舒执事刘病已只能回答,“听清楚了,可……”
谢辞君说,“听清楚了,就去做。”
刘病已的内心充满了各种质疑和抵触,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黝黑的昆仑令时,他还是双手微微屈起,指间相对,沉声道,“是。”
可刘病已终究还是继续追加了一句,“待此间事了,吾必将登瑶台峰,击响云钟,向四位化神仙君禀明此事,求个公道。”
谢辞君微微颔首,“可以,我一定去响云台等你。”
响云台,响云钟。乃是瑶台峰乾极峰后方的一处白色云台。上面的响云钟乃是一件定制的法器,虽然只有巴掌大,但只要敲响,就能钟鸣响彻七十二峰。
一旦响云钟响了,四大仙君就要登响云台,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逆天禁绝的冤屈之事。
但响云钟也不是轻易能撞响的,虽然昆仑对此不设禁制,只要撞了响云钟的人,无论是否真的有冤屈,都要为昆仑做巡察边境、镇守北境寒域苦工百年。
倘若是诬告或者错告,这个期限还要再翻上一倍。
故而寻常人,没有人会去撞响云钟。
刘病已大概实在抵触谢辞君的命令,可作为昆仑最为严守法纪的望舒执事,他没办法办法拒绝昆仑令。
所以他会去做这个看起来像是乱命一样的任务,却宁可背负百年苦工,也要撞响云钟,向四大仙君讨个说法。
谢辞君跟刘病已的问答,旁人不一定清楚,可昆仑的弟子们却都知道这里面的意味。
两位圣君都在已经将自己的前途压了上去,这绝对不是什么任性胡为的事情。
不少已经知道自己中蛊的小弟子,脸色惨白,神情绝望。而跟他们交好的同门师兄弟们,却忍不住开口哀求,“原道圣君,不可,不可啊!”
“师弟只是误中蛊卵,等我们回到昆仑,一定可以解开的,原道圣君怎可做此狠毒乱命之事?”
昆仑弟子还是震惊,散修们本就一直关注着这边,听到了谢辞君的话,不少散修已经崩溃的开始咆哮了,“他们是一伙儿的!这帮天杀的大宗门,是要杀光我们灭口啊!”
这话说来简直荒诞不经,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可在这短短的数日之内,这些散修却历经了大阵忽然封闭,被骗入琨城城主府,遭到暗算植入了蛊虫之卵、极堃殿居然敢公开修炼魔功……
太多的荒诞之事集其一堂,倘若现在说昆仑和极堃殿联手灭口,似乎也在清理当中。
散修们慌张的掏出所有保命的家底,绝望的等待着下一步的搏命之战。更有机敏的,已经悄无声息的向外慢慢的挪动着,大有伺机想逃的意思。
但所有的跨洲大阵已经全部被毁了,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等虽然是散修,可殊死一搏也要带着你们一起下地狱。昆仑,尔等助纣为虐,不得好死!”小胡子修士早就掏出了自己的本命长剑,撕心裂肺的咒骂着。
谢辞君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那些绝望的昆仑年轻弟子们,深施一礼,“今日种种,是我谢辞君对不住诸位同门,所有因果血债,借由我一人承担。但,昆仑弟子,凡中蛊卵者,皆杀之,不可留,此令不改。”
刘病已的牙根都要咬碎了,他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长剑,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昆仑弟子听令,凡误中蛊卵者,上前三步!”
昆仑弟子们的眼中都是震惊绝望的神色,他们彼此互相用眼神对视着,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啊,啊,啊!”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发出了惨叫,紧张的气氛被着意外打断了。
只见一个灰衣的元婴散修,正在狠狠的咬住一个黑衣散修的脖子,那狠厉的模样,竟然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样。
高阶修士们对这两个人不算熟悉,不过他们都曾经被困在仙琅阁台,当初他们师兄弟二人,因为师兄误中了蛊卵在体内,为了破阴阳鸳鸯阵的时候,想要牺牲压制蛊卵的阵法,那黑衣修士多次暴躁阻拦。
故而大家对他们师兄弟都印象颇深。
可此刻,一直相互守护的师兄弟二人,却仿佛是积年的仇人一样,被狠狠咬住了脖颈,大口的吸食着鲜血。
那黑衣修士不断挣扎的大叫,“师兄,师兄你快放开我,你,你快放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越发惊惧了。
可谢辞君却明白,终于到了关键的时候,幸亏此刻他已经毁烬了四座跨州传送大阵,不至于把灾殃扩散到整个元炁大陆去。
那黑衣修士大概疼得太厉害了,他终于凝聚了灵力在手掌之上,重重挥出一张,将自己的师兄用力拍了出去。
那灰衣师兄被拍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咬着他脖颈后方的肉皮不放,竟然是硬生生从他身上撕裂了一大条皮肉下来。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这种伤势并算不得什么,可这样鲜血淋漓的伤口,倒是比刀剑符箓之伤,来的更加触目惊心。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有人眼尖,看到飞出去的灰衣师兄的脖颈处,居然爬着一个巴掌大血红的古怪花纹虫子,那虫子不断的蠕动,而灰衣师兄顺着虫子蠕动的触角,以同样的频次在闭合嘴巴。
灰衣师兄又迷茫的扑向了周围其他的修士,可其他人哪里会让他近身,自然是立刻拳打脚踢的对其猛攻。
灰衣师兄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为修士的功法,他任凭那些攻击落到自己身上,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却全凭本能的不断像周围的其他修士靠近,试图撕咬。
黑衣修士还在高声呼喊拦截,“不要伤我师兄!”
可这种时候,哪里还会有人留情,人人自危到了极致。
一个光头散修的法器是个类似金拔一样的灵器,当灰衣师兄想要靠近他的时候,光头散修飞起法器,金拔旋转的绕着灰衣师兄飞了一圈。
灰衣师兄的头就一下子滚落到地上,身子重重的砸了下去。
黑衣修士惨叫一声,“师兄!”他顾不得自己脖颈上还有师兄咬出来的伤口,几乎是瞬移的扑向灰衣师兄。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谢辞君一手拍向黑衣修士,尔思剑瞬间出现在前方。
“嚓”的一声轻响,一道红光闪过,被劈成两节的殇尸蛊掉落到地上,丑陋的身子分成两瓣还在地上扭动了几下,才彻底死去。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终于,大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莫非,这古怪的虫子,就,就是那蛊虫之卵不成?”有人颤声的问。
谢辞君指着地上的蛊虫,“这就是殇尸蛊,而你们中有人中的蛊虫之卵长大后,就是这副模样。”
在场所有人,除了极堃殿的弟子们,几乎都倒抽一口冷气。
“谢圣君,救救我们,我们,我们不想死啊。”有的散修急得几乎嚎哭出来,苦苦哀求着。
谢辞君没有回应那些散修,而是看像极堃殿白衣女修那边,他们从刚刚大阵被毁之后,就变得安静异常,甚至没有想着逃跑。
谢辞君对白衣女修说,“如有解药,可饶尔等一死。”
这意思十分清楚,想用解药换取他们的唯一的生路。
可白衣女修却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哈哈哈,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道原圣君,也能说出这样可笑的话来。”
“殇尸蛊只有母蛊才能压制,根本就没有解药。它是蛊,又不是毒。”
殇尸蛊是蛊,不是毒。
这一点,谢辞君自然是早就知道。他不过是不忍昆仑和其他仙门的弟子将要死在蛊虫之下,最后尝试一下而已。
谢辞君微微阖拢了双眼,不是不忍心,而是不屑。
在闭目那一瞬,尔思剑宛如一道黑色的流星,在瞬息之间就穿过了极堃殿那百余人紧密围起来的防护阵。
噗通。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响起,当尔思剑重新回到谢辞君右手的时候,刚刚还久战不止的极堃殿百人护阵团,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
所有人的眉心处都只有一个针尖大的红色小点而已。
可就是这样微小的一个创口,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躲得开。
刚刚散修和众位宗门长老们,已经在这里跟极堃殿的护阵百人团鏖战了良久。极堃殿这百人团中至少有一半人都是元婴大圆满境界,实力其实不低。
固然是大家刚刚没有不计代价的拼命,可那也是实打实的在战斗。对极堃殿的百人团的战力,内心还是有些忌惮大大。
可就这样跟他们打了个不相上下的百人团,居然加起来都无法抵挡谢辞君的一剑。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境界?!他难道真的只是元婴同阶无敌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谢辞君表现出来的绝对实力所震慑了。包括刚刚还在喧闹的小胡子修士,也多次张嘴后,一个字都没敢说。
反倒是刘病已,在看了刚刚灰衣散修的殇尸蛊爆发后,表情越发沉重。他忽然开口,“谢峰主,这蛊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辞君回道,“正如你们所见,这蛊虫就是殇尸蛊,也就是蛊卵长大后的样子。我其实已经找到了母蛊所在,但却不能将之除去。”
刘病已问出了所有人都在想的问题,“那又是为何?这蛊虫不都是母蛊所控,一旦找到了母蛊除之,其他子蛊不是都会死去么?”
是啊,大家没吃过猪肉,但也都看过猪跑啊。那些宗门典籍里记载的,除去蛊虫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母蛊而除之。
可为何这次就不行了呢?!
“这次的母蛊,乃是极堃殿以特殊根骨的修士为孕囊,专门孵化出来的。所以这些子蛊在母蛊死后,不但不会衰竭消亡,反而会加速爆裂,试图争夺成为母蛊的地位。”
“倒时候,无论是琨城,还是其他任何感染了蛊卵的地方,都将成为人间炼狱。”
谢辞君的这些话一说出来,立刻引发了不同的反应。
刘病已依然紧咬牙关,可他却没有再质疑谢辞君,这才明白谢辞君方才说的那样近乎残暴的命令,实属无奈之举。
而魂寰唐子怡反应更快,他立刻把魂寰弟子中几个中蛊卵的人,用魂寰的困神阵给套了进去。
他不能见魂寰弟子这样被屠杀,也不能冒险让他们在外面等待着不知何时爆裂的蛊卵,干脆先把人用阵法困住,隔绝开来。
这是对这些中蛊弟子的最好的保护。
正一道门的做法也跟魂寰差不多,他们也有自己的困阵符箓,此刻都毫不迟疑的拿了出来。
跟几大宗门的反应迅速相比,散修或者世家那边,就变得拖沓和慌乱了起来。
明明已经亲眼见到了灰衣散修的下场,可众人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们纷纷质疑着谢辞君,盼着能从他的话语中找出若干漏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体内的蛊卵不复存在。
“这是阴谋,是你们几大世家联手屠杀我等散修的阴谋!”
“又不是我们故意要被蛊卵感染的,凭什么感染了蛊卵就要杀人。老子的命,谁也别想碰!怕你们不成!”
“不是我等不敬昆仑,但单凭你谢辞君的几句话,就要了大家的性命,哪有这般道理。而且谢圣君,敢问极堃殿为何要这般做?无冤无仇,我们素来没有冒犯过诸位仙门,为何却都来要我等的性命?这是为何?”那小胡子修士终于还是忍不住,高声叫了出来。
这个问题,其实盘亘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忽然间遭逢生死大变之际,大家忙着寻找生路,还来不及追问罪魁祸首。
终于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之际,被小胡子修士嚷了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谢辞君也曾经一遍遍的问问过自己。
到此时此刻,他还是不能理解星御仙君王星极。
难道就因为要打破元炁大陆天道的桎梏,难道就是不甘心止步化神的境界,他就要献祭一城之人、一洲之人,甚至元炁大陆上亿万生灵,来成全一己的私欲么?!
这,跟十万年前那些大能绝望入魔,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是没区别的。
那位星御仙君,想要祭奠天下,助力他一人成神。
“诸君,你我其实没有区别。诸君为鱼肉,我亦如此。”谢辞君缓缓转身,看着散修们,“极堃殿的星御仙君想要破开天道压制,集元炁大陆十二洲的机缘于一身,破神成仙,成就金仙之神。”
谢辞君缓缓的说出了这个真相。
但真相,不一定会被大家所接纳。
甚至连正一道门本次带队的欧阳权圣君,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可元炁大陆有天道法则所限,修士的修为只能止步到化神仙君啊。”
是啊,这是每个修士在最初踏入修真界,就已经明确知晓的事实。
魂寰的唐子怡要灵活的多,他也一直在思考着所有的问题,此刻他喃喃的说,“可,可在十万年前,远古大能们的笔记里,修士们是有大罗金仙的。”
九大仙门里都有远古大能们的古早预见,里面确实记载了在极为古早的上古时期,修士们的修为可不仅仅是化神,在化神之上还有大罗金仙、大乘、混元、洞虚等等境界。
只不过这些境界自十万年前的道统之战以后,就再也不存在了。
欧阳权不解,“可不正是因为那些远古修士不断以自身修为篡改天道法则,再加上收灵脉为自己洞府,滥用滥取,最后才导致天道崩溃、灵界解体,整个天下都濒于生死存亡么?”
“所以后来才有了修仙和修魔的道统之争,才会有十万年前的灭世之战啊。”
这些事,是九大仙门的内门弟子的必修课。
就是怕他们忘记了道统之争的惨烈,走上魔修的道路。
唐子怡只能继续说,“可这些不恰好说明,上古修士们的路是存在的,只要足够狂妄狠毒,如上古修士那样攫取天道之力,抽取世间所有的灵脉,就能如同上古修士一样,破开化神境界,成就前人仙道的极致么!”
众人听闻了唐子怡的推测,忽然有了种拨云见雾的恍然。
竟然还有这种可能。
但转念一想,又恨不得纷纷“呸”之,这有什么好的。如果高阶修士都这么想,那就是他们以天下为刍狗,而自己,就是刍狗啊。
知道的越多,越发绝望。
众人慌乱不已,想来想去,竟然是一条死路无解。
有些人苦求谢辞君救救自己,救救天下苍生,“我等乃是卑微散修,可昆仑,你们昆仑、魂寰、正一道门,乃是九大仙门啊。如今极堃殿要以天下为祭,仙君们不能不管啊,得救我等一救。”
还有些人却在绝望中变得肆无忌惮了,“呸!何必求这些仙门,他们还不是一路货色。极堃殿拿我们当祭品去铺升仙路,可昆仑又好到哪里去。”
“谢仙君为何要如此利落的斩断四个跨洲传送大阵?你就是怕我们跑了,把我们当成必死的祭品,所以才会直接毁掉传送大阵,是也不是?”那人厉声喝问。
翼洲乃是其实孤悬东海,虽然不像龙渊那样远离元炁大陆,但没有大型的飞艇飞舟,几乎不要想御剑穿越诺大的虚海。
也不能说整个翼洲没有一艘飞艇、飞舟,但肯定不会很多。而且眼下从城主府出来的,被困在琨城的人,就不会随身携带飞舟之类的巨型法器。
对于这个修士的问责,谢辞君坦然承认了。
“诸位,你们或者你们的同门亲友,可能身上被种上子蛊。我不能放任他们离开翼洲,所以必须要毁掉跨洲传送大阵,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此次殇尸蛊的灾祸,不会快速的扩展到整个元炁大陆。”
见谢辞君承认了,那些修士更为激动。
其中就有人癫狂的说,“我管别人是死是活,要是没有你毁掉跨洲传送大阵,此刻我依然离开这里,说不定就能找到破解蛊卵的办法。现在留在这里,必死无疑,你断我生路,就是杀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放过昆仑!”
谢辞君看着那人,缓缓说,“你们可知,那个被星御仙君做成蛊母的是何人?”
众人一时不解,却也纷纷住口,听他继续道,“那是一个根骨绝佳的无辜女修,她被活体炼制成蛊母,神思清醒的看着自己逐渐跟母蛊合为一体。她几乎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未曾做过,只因为根骨特殊,就被选中,活生生的做成了母蛊。”
众人眼中也都露出了不忍的恻隐神色,可他们不明白,那女修虽然凄惨,可并非自己所为啊。
这笔账,活该记在极堃殿身上才是。
谢辞君说,“方才我说了,自己已经找到了母蛊,就是因为我亲眼见到了哪位被选中为蛊母容器的女修。”
“而她此刻,依然神志清醒,正在跟母蛊做最后的搏杀,为的就是多拖一会时间,给大家争取些许机会。”
“倘若她有半分私心,半分懈怠放任,母蛊就会全部吞噬她,成为操控子蛊的完全体。那么此地,此刻,这里就会变成虫巢中心,此地就是人间炼狱。”
众人一时语塞。
谢辞君又说,“还有我,我当然可以不毁掉大阵,因为我比诸君,都更有要回去昆仑的理由。”
“正如方才魂寰的道友所说,想要复原上古修士破开天道限制的办法,除了要以骨血献祭之外,最重要的是抽取大量灵脉。那么诸位,天下间哪里的灵脉最为集中,最为纯粹,最为富足?”
这个不用答案,人人心里都知道。
昆仑,只有昆仑!
“那星御仙君既然图穷匕见要以天下为祭去破天道法则,他的图谋,必在昆仑。”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着急要回去。因为昆仑毫无防范,它不会提防同位九大仙门的极堃殿,更不会对口碑一贯上佳的化神仙君有所猜疑。”
“可我昆仑在星御仙君眼中,才是最大、最为肥美的的祭品。”
“我昆仑弟子,才是他眼中最佳的血肉刍狗。”
面对谢辞君这番话,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反驳。
是的,星御仙君真要抽取天下灵脉破化神而成金仙,那么他针对的,一定是昆仑。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众人心里居然变得略微好受了一些。
谢辞君最后说,“我何尝不想立刻返回昆仑,可如果那样,诸位带着子蛊就会行去各大洲郡。一旦蛊母失控,子蛊成熟,各位就会变成新的母蛊到处筑巢。”
“所以我毁去了跨洲传送大阵,在昆仑和天下苍生之间,我选了苍生。”
“这是我谢辞君对不起昆仑,对不起我万千昆仑弟子。”
“可我谢辞君对尔等,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