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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皂罗袍

    一个月了,为什么马大有不回扎马村,而是选择留在了北京,难道北京开铺子赚钱吗?

    当然不是了,而是他不想回扎马村。

    回扎马村干什么呢?继续过原来的日子吗?扎马村,扎心了。哪的黄土不埋人?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北京多好,首都,热闹,想玩就玩,想溜达就溜达,要赌博有逍遥楼,想看打把式卖艺有天桥儿,况且,缺钱了还可以管崇福寺的浴光老和尚借。

    为了开这个殡衣铺子,马大有欠了浴光老和尚有百两银子了。

    晚上,南城的喧嚣逐渐散去,宵禁也开始了,马大有一个人,掏出下午买的熏鱼儿,自己弄了个片儿火烧,又找出昨天喝剩下的白酒莲花白,自斟自饮了起来。

    莲花白可是有名的白酒,万历朝就有了。

    瀛台种荷万柄,青盘翠盖,一望无涯。后每令小阉采其蕊,加药料,制为佳酿,名莲花白。注于瓷器,上盖黄云缎袱,以赏亲信之臣。其味清醇,玉液琼浆,不能过也。

    正因为莲花白原为深宫禁苑的御用酒,所以有名,后由宫中太监把酿造的方子带到了民间,故北京城也就刮起来一阵莲花白的酿造之风。

    酿造莲花白的酒坊多了,再加上良莠不齐,莲花白的价格也就不似从前那般贵了,所以普通的百姓,也就喝得起了。

    情知天上莲花白,压尽人间竹叶青。

    现代,相比于尽人皆知的北京二锅头,莲花白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了。

    然而,二锅头的出现要比莲花白晚得多,直到清中期才出现,而且它也不是一种酒名,而是一种酿酒的工艺。

    蒸酒时,第一次锅内的凉水冷却而流出的头酒,和经第三次凉水冷却而流出的尾酒,因为含有很多种其他成分,味道较杂,所以弃之,只留下味道醇厚的第二次凉水冷却流出的酒,故而此工艺,称之为二锅头。

    所以,二锅头无所谓正宗不正宗与否,它不是招牌,只是酿酒的工艺罢了。

    莲花白就算价格再降,也不是马大有如今这种人能消费得起的。自己欠了浴光老和尚那么一笔银子,还喝莲花白,那这银子,何时才能还清?

    管他呢!

    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

    世上有一种男人,即使再活不起,但是在烟酒色上,一定要过得去。

    有些男人,可能平时吃顿饭,一块钱都掰两半花,但是只要他出入一些有颜色的娱乐场所,看吧,宁可一个月不吃不喝,也要满足那时那刻下半身的需求。

    马大有虽然不找女人,但是在喝酒上面,和那些平时节俭,为了下半身而一掷千金的那些男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喝莲花白,吃熏鱼儿夹的片儿火烧,就好比你喝红酒,就煎饼果子。

    不搭。

    不搭就不搭吧,反正也是一个人。

    中年人喝酒,更喜欢一个人,没那么多社交,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喝舒服了为止。

    人从出生开始是做加法,不断地学习,获取,可是过了中年,要学会做减法,学会摒弃一些没有意义,又让自己不快乐的事。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什么时候,什么阶段,有什么活法,别总天宝宫女说旧事,想当年老子如何如何,没有一点卵用。

    人,还是要活在当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马大有独坐炕上,拿着一只筷子,有节奏地敲击着碗边,一边敲击,一边唱着前几天在戏园子里听到的昆曲《牡丹亭》的唱段。

    曲牌,皂罗袍,商调。

    宫商角徵羽,五声音阶,商调,放在现代音乐中是re音,d调,要是弹吉他的话,用c调指法,变调夹夹在二品的位置。

    《牡丹亭》是昆曲,起源于苏州昆山,故名昆曲,由于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和一个叫周寿谊的昆山人说了一句“闻昆山腔甚佳,尔亦能讴否”,而在明朝成为了极为火爆的曲种,以至于好多文人雅士都参与进了昆曲的创作之中。

    《牡丹亭》,就是由万历十一年的进士,汤显祖创作的,又名《还魂记》。

    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唱曲儿,马大有倒是有点顾盼自雄的味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声佛号从马大有的院中传来,“空净好有雅致啊!”

    空净,是马大有在崇福寺出家时的法号。

    如今外边宵禁,这崇福寺的老和尚是怎么进到他的院子中的?听声音,明显是老和尚浴光。

    马大有略有醉意,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强撑着身体,冲着浴光老和尚施礼道:“阿弥陀佛,法师前来,弟子没能远迎,罪过!罪过!”

    “不打紧!”浴光老和尚向屋里望了望,见只有马大有一人,于是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来,盘腿坐在炕上,手捻佛珠。

    马大有也坐在了炕上,看到炕桌上的酒肉,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法师,弟子已经还俗,所以目前不忌荤腥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间。”浴光老和尚缓缓说道,“只要心中有佛,自然处处都不是屠刀。”

    这老和尚真能故弄玄虚,做就是做了,用语言找平衡,就不实在了。

    “法师说得对。”马大有双手合十,“不知法师今日前来,是否是催促弟子,该还银子了?”

    浴光老和尚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那法师深更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老僧是有事来求空净了。”浴光老和尚眉头一展,看向马大有,“由于此事只有你能做,所以故而深夜来访。你这里可有旁人?说话方便吧?”

    马大有看了看四周,家徒四壁,答道:“法师,我这里就弟子一人,方便得很。您看,我这破地方,又是殡衣铺,只有法师这样无差别心的人,才愿意前来。”

    “好!”浴光老和尚说道,“明日崇福寺中,会来一人,此人需要易容,还得有赖空净,帮一下忙。”

    “易容?什么人要易容?”马大有想了想,“法师把此人带到弟子铺子中不就结了,何故非要亲自前来?”

    “此铺子阴气太重,我怕此人会心中不悦。”浴光老和尚答道,“所以还得劳烦你跑一趟。至于这费用嘛,你不用担心,此人有都是钱,乃是北京城里大大的财主,光房产就有近万间。”

    “近万间?!”马大有惊讶地吐了吐舌头,“要是这么说,此人不仅是北京城的大财主,在全国来讲,也是排得上号的啊!”

    “正是,所以老僧遇到这样一桩好买卖,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浴光老和尚答道,“如果此人一高兴,随便赏你点什么,可能都够你后半辈子花销了。”

    “多谢法师!”马大有避席,深深给浴光老和尚磕了一个头,“那今夜就委屈法师了,在寒舍对付一夜,明日宵禁一除,弟子便随法师赶往崇福寺!”

    “晚了。”浴光老和尚答道,“你现在就随我回崇福寺。”

    “可是,外边……”

    “你收拾所需去吧。”浴光老和尚打断了马大有的话,“老僧说能走,就能走,你不必担忧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