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脸色苍白，碧绿眼眸泅着点碎光，久久不能回神。
是他快要死了思念过度，所以才出现幻觉了吗？
一直到郑晚瑶几刀劈开束缚他四肢的铁索，并伸手搀扶，温热的触觉才提醒十五这并不是幻象，他眼眸里也逐渐有了光辉。
“……主人。”
十五喃喃自语。
他紧紧盯着郑晚瑶，生怕自己一错眼，就再也见不到对方。
原本如溪流潺潺般清越的嗓音，此刻却满透着被折磨后的沙哑。。
他一身的伤痕累累刺痛了郑晚瑶的眼眶。
“是我，我先带你出去。”
然后郑晚瑶便被少年紧紧抱住。
犹如溺水之人图抱浮木。
很紧。
带着湿热的气息。
十五睫毛轻颤，他似乎是在笑着，可是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主人一定不会让我死在这里……”
距离过近，郑晚瑶能清晰听见他的颤抖与喘息。
一下一下，都像是雨水般敲打在地面泛起涟漪。
郑晚瑶并没有推开十五，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事了。”
很快，她就感到自己的肩头就一片湿润。
少年人的眼泪滚烫，渗透了她的衣裳。
印象里，十五总是乖巧温顺的，在她面前很少哭泣。
哪怕刚刚被虐待得浑身没一块好地方，承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凌辱，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此刻却毫不遮掩的自己的脆弱，仿佛一件摇摇欲坠的白瓷，再无人承接，随时有可能破碎。
十五很想笑着告诉她，自己没关系，可他在这一刻却止不住眼泪道：“主人，我顺利完成了任务，找到了禁地……我没有辜负你的托付——”
他嗓音有些哽咽。
郑晚瑶声音温和而坚定：“这些我都知道，你先保存一下体力，我们先离开这里。”
十五两眼通红，用力点了点头：“好。”
地牢晦暗不见天日，处处阴寒湿冷。
他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时候，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可郑晚瑶一来，这狭窄的小道便有了光亮。
即使疼痛难忍，他也能提着一口气，一步步走下去。
两人来到地牢门口，齐墨翎已经在那里等候。
只一眼，他的眉心便不自觉皱了皱。
十五受伤很重，光靠自己无法直立行走。
所以郑晚瑶几乎承受了他身体靠过来的大半重量，一路搀着他前行。二人肩贴着肩，没有半点间隔。
心底那股烦躁感愈演愈烈。
齐墨翎真想杀了那个小崽子。
凭什么废物到这种程度还能被优待？
他越看越不快，索性移开了目光。
“跟上来。”
此时刺客夜闯地牢的消息已经传开，追兵正团团包围过来。
凭借着齐墨翎对地形了解的优势，他抄暗道巧妙避开了一队人马的追捕，碍于十五本就瘸腿，加之眼下遍体鳞伤，难免耽搁了一些功夫。
在他们准备窜过一个凉亭的时候，又一行侍卫已经点灯提剑赶来。
“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搜查，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了！”
“陛下说过，若能活捉刺客，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侍从们兴致高昂，皆提着十二分精神私下找寻起来。
三人藏身于树林之中，眼见那帮侍卫大有把此处翻个底朝天的劲头，十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郑晚瑶当即会意，但是摇头低声道：“放心，不会有事。”
十五是觉得自己成为了拖累。
但她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丢下伤者离去。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仅用眼神就能够交流，那股安宁放松的氛围，外人好像根本插不进去。
齐墨翎眼底逐渐浮现出戾气。
真是不爽。
他索性直接道：“本王去引开他们，你们趁乱越过去，沿着那条小道直走，通过宫墙下的洞便能走掉。”
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郑晚瑶没有多加推诿，而是认真道：“届时我们在城门口汇合，多加小心，我会回来找你。”
少女的眼眸在夜色中比星子还要明亮。
齐墨翎汹涌的戾气忽然就被压制得彻彻底底。
——我会回来找你。
之前掉落陷阱的时候，少女也说过这话。
齐墨翎胸口有些古怪的愉悦，但他只是冷着脸道：“这些小喽啰，还奈何不了本王。”
说罢便利落起身。
齐墨翎掩护得力，很快便吸引了大部分侍卫的注意力，而郑晚瑶抓住时机，这才得以领着十五逃出生天。
小道的尽头是一堵宫墙，墙下有个不大不小的破洞，只是被杂草掩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十五，过来。”
郑晚瑶率先出去，在外头接应着。
“劳烦主人了。”十五咬牙撑着走了一路，一身素白囚服被鲜血浸润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也颇为艰难。
郑晚瑶朝他伸出手：“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十五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一起身便郑晚瑶身上靠，只能咬着牙点点头：“好。”
月明星稀，郑晚瑶始终不曾松开搀扶他的手。
羊肠小道泥泞难行，二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点灯火。
尚源客栈。
“吱呀”一声，最里间的天字号房门被推开，里头的人一见郑晚瑶来了，纷纷上前搭手帮忙，还不忘礼仪：“见过主公！”
来齐国之前，郑晚瑶就预感这是一场鸿门宴，所以提前设好了接应的密探，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她干脆利落道：“不用拘这些虚礼，先找人给他看看。”
等到总算来到安全的容身之处，十五死命吊着的那口气倏然一松，但是没等到旁人搀他到榻上，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会医术的密探宽慰道：“主公莫急，他这是失血过多之兆，有属下诊治，可保他性命。”
郑晚瑶不假思索：“给他用最好的药，务必把人留住。”
很快十五就被带去屏风后包扎止血。
郑晚瑶身上的伤跟他比就轻多了，女密探一面捻着金疮药给她处理伤口，一面简要汇报。
“主公放心，宫里的情况属下们都已经和卫大人碰过头了。淑芳殿那场大火咱们的人早有预备，所以一个都没有受伤。”
郑晚瑶垂目，地上还有十五伤患处淌出的点点血迹，蜿蜒而行，刺目极了。
……是没人受伤，除了十五。
密探迟疑着道：“主公，那接下来您打算——？”
郑晚瑶神色骤冷，眼角眉梢都透着浓烈的杀意，一字一顿道，“今日所受种种，我自然要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