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
灯光不刺眼,却也柔和,对他来说,盯着这灯发呆,占据了他的绝大多数时间。
周围隐隐约约传来让他厌恶的化学药剂味。
这恶心的味道!
陆咎虚弱吃力地摆过头去。
陪护椅子上,坐着一个满头斑白的中年人,此时正低着头,拿着小刀,削着苹果,一言不发,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陆咎盯着他,许久不言,似乎想要将他的容貌深深地刻在脑海深处,以便走的时候,能聊以寄慰。
“爸,我不想治了。”
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累了,他也累了。
中年男子手猛得一抖,锋利的水果刀顿时便在他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涌出,沾满了他的手。
他却似无所觉。
最后,只是微笑道:
“啊,不小心割到手了,我去处理一下伤口。”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腰不再笔直,渐渐弯了下去。
终于,在离开病房一段距离后,他猛然跪下。
双手死命地捶打着地面,原本被小刀割裂的伤口鲜血四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咳咳咳,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我我——”
他只觉得大脑一懵,有些缺氧。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先生您先起来,先生,请冷静下。”
赶来地护士搀扶起来,看到了他的眼睛。
医院里似乎经常能看到。
那种,绝望,释然的眼神。
“我,我要见王医生。”
病房里,挤进了很多人。
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走了。
陆咎也懒得去计较有什么人了。
他只是看着,那个不敢看他的爸爸。
那个,倾家荡产放弃一切,也没放弃他的爸爸。
他现在放弃了吗?
不,只是,不忍心罢了。
……
陆咎猛地睁开眼睛。
月亮还挂在梢头。
他急促的呼吸也是一缓。
心里剧烈的情绪却还是不能平静,悲伤?太久了,早已被冲淡了。
到底是什么情绪,陆咎并不清楚。
可能是无助?恐惧?
“呼——”
长呼了一口气后,他逼自己平静下来。
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吵醒了旁边的人儿。
哪怕他,此时很想,很想有人能,给他一点支持或安慰。
说起来,自己是不是和流萤有点同病相怜?
都是从小就在药罐子中长大的?
不,不一样。
流萤可能要比他痛苦得多……
他深知这种痛,所以才会对流萤的想法如此小心,生怕让流萤回忆往昔。
他们淋过的雨,陆咎也不想让她再淋一遍了。
算了,继续睡吧,反正都过去了。
陆咎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刚闭上眼,陆咎就感觉到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攀上了他的脸颊。
动作非常轻柔地擦拭掉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似乎不知道他已经醒了。
流萤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后,收回了小手。
熟睡的她只觉得自己抱着的手臂猛然的震了一下。
震得很轻,很迅速,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流萤还是醒了过来,连忙看了过去。
漆黑的屋里,迎着外面的月光,流萤勉强能够看到一点晶莹。
在陆咎的脸上。
流萤猜测,那应该是眼泪。
以前的她也经常哭。
她不知道陆咎为什么哭。
那个一直笑着,很厉害的陆咎,为什么会哭。
这让她想了很多。
可能是做噩梦了?
他也有怕的东西吗?
为了不吵醒陆咎,她迎着月光,动作非常轻微的伸出了手,帮陆咎擦掉了眼泪。
收回手后,想着自己遇到害怕的事物时会怎么做?
以前哭的时候,爷爷总会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大手会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自己会扑在爷爷怀里哭,哭完后,就……就不想哭了。
因为哭了,也还是得进培养皿注射药剂。
但,爷爷的怀抱,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不知道,自己的怀抱有没有这种力量。
也不知道,做噩梦的陆咎能否感受到。
但她,此时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就和爷爷那样,抱着他了。
陆咎感觉到,身边的人儿轻轻动了动娇软的身躯,与他贴得更紧了。
温润如玉的触感随之而来。
紧接着,一只小手环过他的胸膛,落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轻轻地拍了起来。
像哄孩子般。
“别怕,别怕……怪物怪物快离开,快离开!痛痛,痛痛快飞走。”
声音很小,因为怕吵醒陆咎。
话很幼稚,因为她也没那么有才,能够随口编出文采飞扬的辞藻。
但她很认真,很诚挚。
因为怪物与痛苦,都是她最怕的东西。
她不知道陆咎梦到什么,但她希望,这些她害怕的东西能远离陆咎。
不一会,她就感到,陆咎的呼吸似乎更加平缓,均匀的呼吸声让他显得格外宁静。
难道有用?!
流萤一喜,顿时大受鼓舞。
手底下的动作还是轻轻的。
“怪物,怪物快离开!”
“痛痛,痛痛飞走吧!”
“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