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宁面露苦楚,他的真真一直比较天真,性子也活泼,为了逼他放手,不惜自损名声被人非议,如何不让他心凉,默然许久才道:“便是如此,我也不会放手,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大不了……”
大不了他因此失去所有,圣上的信重,唐叔父的恩义,还有,还有再也无法为早亡的母亲讨回公道。
他闭上眼,无法说下去。
就在这时,池真真扶着门的手一松,缓缓坐倒在地,檀宁下意识上前将她揽住,猛然发现她唇色乌青,唇角缓缓流淌一缕乌黑血迹。
刹那间他全身的血往头上涌,惊惧又愤怒,而她尚有力气冲他微微笑道:“你不肯放手,我又不想同你再这样下去,只好如此。”
她的声音渐渐变弱,檀宁顾不得许多,抱起她便往外冲:“来人!快来人!”
她一把揪住檀宁的衣领,强撑着说道:“你答应我,我便立刻服用解药,否则你这次能救我,下次可说不定,或者哪天还会对你下手!”
他手臂一紧,倒是宁愿她对他下手,想同她继续理论,又怕耽误解毒的时机,当即说道:“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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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风终于有了凉意,阿音将最后一个包袱放到马车上,转过身看她们寄居了月余的宅子,老仆如来时一般佝偻着身子,送她们搬离此处。
那日池真真不惜服毒逼得檀宁放手,待亲眼见她服过解药好转过来,才踏出跨院。
三日过去,阿音仍记得大人离去时的眼神,空空地让她看了心生不忍,若不是姑娘还躺在床上,她会觉得世间最凉薄的莫过于姑娘了。
马车里有人在唤阿音,催她快些上车,阿音在心中叹了口气,上车前对候在一旁的青尘说道:“青尘管事请回吧,姑娘有我们照顾呢。”
青尘苦笑着道:“我送你们出城,大人还送了许多东西,总要帮着安置好才行。”
虽然檀宁什么也没交待,但他清楚得很,回头大人必要问他的,若答不上来可惨了。
阿音虽然不懂池真真离开檀宁的真正原因,但这些日子看下来,知她心意已决,又怎会接受他家大人的好意,摇头正要说话,池真真的声音从车上传出来:“青尘管事,请转告你家大人,既然已经分开了,不好再受他恩惠照拂,毕竟我还是打算嫁人的,若还与你家大人往来,会妨碍我同其他男子结亲。”
她打算嫁人!
阿音看着青尘脸上被雷劈了的神情,忍不住有些同情,方才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呢。当下提起裙子赶紧上车,坐到金莺旁边叫车夫上路,一边悄声问她:“你真同我们一起去镇子上?”
如今阿音已经知道金莺的身份,她是将军府的人,现在还跟着姑娘是不是,嗯,不太妥当?
金莺目光一闪,说道:“真的,我犯了错被打发出府了,暂时无处可去,自然要跟着姑娘。”
她也没说错,毕竟不是谁都敢潜入军中肆意伤人,田都尉一状把锦衣卫的人告到御前,短时间内不会罢休。
马车向京城外驶去,池真真将两个丫头的低语听在耳中,看向金莺的眼神有些复杂,这是她唯一与檀宁割舍不断的联系。
她可以拒绝檀宁送来的财物,放弃池园和记到她名下的庄子,却没办法让金莺与青尘一起离开,毕竟对她最大的威胁——原庆还对她虎视眈眈,有金莺在才会安全无虞。
她只是想与檀宁断干净,并不想死,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世,自是十分惜命,在檀宁面前服毒则是耍了心机,看似吃的是锦衣卫断肠毒药,不过是症状相似的秘药,发作时看着吓人罢了。
他到底是放她走了。
池真真只觉胸中块垒尽消,从此刻起,她真正算得重新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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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紫云书院不远处的玉泉镇不大,只有一条主街,站在街头能看见街尾,北行十里是燕京城,西边便是紫云书院,池真真下了车往西张望,只看见一整片高耸的杨树林。
马车停在一间簇新的小院前,附近听到动静的住户瞧见,皆知新搬来的施娘子家里来人了,听说她有个妹妹今日会搬来,待池真真带着两个丫鬟下车,围观者啧啧称奇,两姐妹生得不大一样,姐姐清雅端庄,妹妹婀娜娉婷,且两人都是云英未嫁的打扮,便有人动起了心思。
院子里施娘子听到声响,打开门将她们迎进去。
她提前两日来这里置办了宅子,小小一进院子已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种了两棵桂树,地上青石砖铺路,正屋留给池真真,东厢房预备做书房,施娘子住进了西厢房,阿音与金莺则分住两边的耳房,虽不如采薇堂宽敞,却十分整洁。
池真真感激地对施娘子说道:“先生辛苦了。”
施娘子将她的手握住,示意她不必客气,又叫来一对面相忠厚的中年夫妻,说道:“这是我以前雇过的齐婶,日常活计都交给她,齐叔往后就是门房,你看可好?”
齐家夫妻两个住在倒座房,有他们帮做家中杂事,阿音还能轻省些。
她歪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舒展开来,喜滋滋地道:“极好,我很喜欢。”
看她开心,阿音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拉着金莺整理行装,池真真也没坐着不动,加入她们一起熟悉新住处,一边同施娘子聊天。
两日功夫,施娘子已将镇上情况大致打听过,此处有河亦有竹林,倒是个建纸坊的好地方,只是她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女人家抛头露面赚银子到底不便,虽然池真真早与她商量过,可真做起来又有些畏怯。
这种事对她们几人来说都是头一回,阿音等三人都看着池真真,等她拿主意,不料她两手一摊,说道:“我哪里知道这些,不如咱们请一位能干的掌柜,听听他的意见?”
换做从前,她直接交给青尘便是。
可如今不同了,她费尽力气才挣脱出来,再没有人让她依靠,一切都得自己来。
“让我想想,先要将纸坊建起来,只有佛香纸可不行,我见其他铺子货物样式齐全,咱们有了存货才好售卖,铺子的事我再去问问,这事儿也不能耽搁。”她掰着指着一件件数下去,慢慢愁得思绪打结,“建纸坊得雇人,从哪里雇人?雇什么样的人?铺子要请伙计,去哪请……”
不光如此,还要会记帐,同各色人等打交道,做生意三个字好说,可做起来并不简单,阿音寻出纸笔,池真真将方才说的事都记下来,忽然想起搬到镇子的事还未告诉婶婶段氏与池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