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阎解成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也不理人,埋头进到屋里,便开始胡吃吧列的收拾铺盖卷。
三大爷见情况不对劲询问他原因。
得知阎解成被发配到了野溪扳道,这位老教员心中格登了一声。
“解成你犯错了?”
“也算是吧.”阎解成把在大晨会上碎嘴子的事儿讲了一遍。
“你这孩子咋能犯这种简单的错误呢?!也怪我,当初你参加工作的时候,没有把绝招教给你。”
阎解成瞪大眼:“爹,这玩意还有绝招?”
“那当然,你爹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从来就没犯过错,靠的就是这绝招。”三大爷扶了扶眼镜框,摆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
三大妈看得着急,忙催促他:“老头子,你快讲出来,看把孩子着急的。”
阎解成着急了,三大爷更得拿架子了。
还是三大妈了解三大爷,连忙给他倒上茶,还也特意放上了家里的陈年茶叶。
三大爷坐下来美美的品口茶,这才不急不慢的提点阎解成:“你以后开大会的时候记住了,无论领导讲什么,你能做的事情有两个。一个是举手同意,一个是鼓掌同意。”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会议本来就是为了讨论事儿,要是都举手,都鼓掌,那不就成了领导的一言堂吗?”阎解成梗着脖子问道。
“你不同意也可以啊,现在不就要去扳道站了吗?”
三大爷眯起眼睛,拿手指点了点阎解成:“你这次犯的错从严了讲是动摇军心。就算是领导把你开除了,你也不冤枉。
估计领导也是看在你爱国哥的面子上,才对你从轻发落了。”
三大妈见阎解成化身为杠精,也劝说阎解成:“你就听你爹的吧。你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
阎解成委屈巴巴:“我也就是说说.这会其实也后悔了。”
“年轻人哪有不犯错误的,行了,别后悔了,到了扳道站里好好干,要不了多久还能调回来。”
“你去到山里面,爹准备送给你一个礼物。”
阎解成颇为感动,自己的老爹还真是善解人意。
随后,三大爷进到屋里抱着一个木盒子出来了。
木盒子上都是灰尘,三大爷抖落了两下,屋内乌烟瘴气的。
“爹,这是什么?”阎解成捏着鼻子诧异。
“送你的礼物。”三大爷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杆鸟枪。
鸟枪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保养得很好。
它那木质的枪托,被摩挲得光滑而温润,乌黑的枪管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阎解成被这把枪吓了一跳,“爹,你还藏着这玩意?”
“这可是保命的玩意啊。解放前兵荒马乱,我用一块大洋从乱兵手里换来的,曾经救过咱们全家的命”
三大爷熟练的填装火药,那动作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把玩。
阎解成对阎家以前的事情也感兴趣。
他那时候年纪还小,只记得自己家曾是开当铺的,趁了老鼻子钱了。
后来当铺怎么没了,阎家变成小业主的事儿,他却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三大爷也严禁他们打听。
阎解成看到三大爷主动提起以前的事情,趁机问道:“您,您还开过枪?那您杀过人没有?”
“当年咱们家是开当铺的,来典当东西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那帮子饿极的乱兵,进到当铺里喊一声,掌柜的,这把枪你看着给个价吧。
你要是给了价,就得给钱。这哪里是当东西的,分明是抢钱啊。
所以啊,你爷爷有先见之明,提前让我去津城的体育社学习过枪法,还买了好几杆快枪备在家里。
遇到乱兵上门,我扛着长枪躲在梁上。你奶奶将烧开的开水灌入救火用的水枪,站到二楼的栏杆后。做足了准备工作。”
阎解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一想到三大爷跟乱兵对峙的场面,他一时间竟然热血澎湃起来。
“爹,没想到您还是练家子啊,那您到底开过枪吗?”
三大爷讪笑道:“那倒是没有。那帮子乱兵知道咱们家的当铺开过红,一般不敢来捣乱,就算是进来了,被我们吓唬一下也就跑了。”
“开红?”阎解成拉了把椅子桌子三大爷的面前,双手托着下巴:“爹,啥是开红?”
三大爷平日里装老教员,还真把自个当成老实巴交的老教员了,这会感受到阎解成灼灼的目光,恍惚回到了那个纷乱的年代。
他喝了口茶水,眯着眼说道:“咱们家的当铺开张前,你爷爷花钱买通了官府。
官府把本来要送到乱葬岗处决的犯人,押到咱家的当铺前。
你爷爷再给刽子手一块大洋,刽子手会掐着时间,等咱家当铺开张的时辰,咔嚓一刀,砍下犯人的脑袋。
那鲜血啊直喷起一二尺高,正好洒在咱家当铺门前。
这时候你爷爷正好点燃鞭炮,炮纸是红色的,血是红色的,这叫做开红。”
阎解成惊得忍不住吞咽口水。
买通官府,当街杀人!
他祖上还真是阔绰过!
“爹,咱家这么厉害,当铺咋没了呢?”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嗐,双拳难敌四手,几个乱兵咱不带怕的,我一个人就对付了。后来那几个乱兵逃走了,招来了两三百个,还往咱家当铺里扔了手榴弹”三大爷想起往事嘴角抽抽两下。
他扭头看向阎解成,瞪眼睛:“诶,你这孩子,这碎嘴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能改掉。”
阎解成:“.”
三大爷把汉阳造递给了阎解成。
阎解成怔怔地接过汉阳造,有些迷糊的问道:“爹,我要这玩意干什么?”
三大爷小眼睛眨么眨么:“扳道站建在山里对吧,你这次去了,一个星期回来一趟,每次给我带回来一头野狼。
狼皮和狼肉都能带到鸽市上换粮食。咱们家的粮食还没攒够,你可能还不知道,左家庄那边已经没有粮食换了。”
阎解成:“.”
他觉得三大爷要是放在解放前,就是黄世仁。
此时吊在屋顶上的白炽灯滋滋闪烁两下,阎解成抱着汉阳造吓了一跳。
三大爷扭头冲着外面喊道:“阎解娣,别偷懒,用点劲儿蹬。”
门外传来阎解娣累得直喘气的声音。
阎解成:“.”
他觉得三大爷就是黄世仁。
夜晚,阎解成躺在床上摸了摸那把汉阳造,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儿。
今天他询问三大爷是不是杀过人,三大爷一直没有正面回答。
“怎么可能呢,那老小子一想到扣动扳机,就得花一毛钱的子弹钱,肯定会心疼,他怎么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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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前往丈量扳道站和养路工区的日子。
李爱国一大早便带着周克还有物资科的干事们前往扳道站,丈量了附近的土地,规划出可以种地的区域。
种地是爱好,铁道事业才是本职,不能因为要种地而影响铁路运输的安全。
那些扳道员们得知附近要种地,都举双手表示赞成,极力配合。
他们每天待在扳道站里面,寂寞得只能同天上的鸟儿对话,以后铁道职工家属要来种地了,也有人唠嗑了。
李爱国参与过铁道的规划,熟知铁道安全条例,仅仅几天时间便乘坐火车跑遍了五十多个扳道站。
李爱国还是少计算了扳道站和养护工区的占地面积,具体测量下来,足有一千二百多亩地可供耕种。
并且那些土地因为常年闲置,肥力远超附近公社的田地,产量应该会更高一些。
确定了良田数量,前门机务段对下属铁道职工公布了段里面的种地计划。
为了避嫌,具体计划名称被李爱国改为了“自力更生,发扬铁道兵精神计划”,简称自力更生计划。
一向擅长搞思想工作的周副段长赞成:“咱们种地是为了自力更生,谁要是敢叽叽歪歪,就让他把十几万斤粮食拿出来!”
具体到计划的实施细节,李爱国参考了农垦军团的模式。
凡是参与种地的铁道职工家属,将跟农垦军团的工人一样,获得一份口粮。
并且,前门机务段还允许职工家属在不影响铁道运输安全,无法种植粮食作为的区域种植蔬菜。
种子、农具由机务段提供,收获的粮食也归机务段所有。
这个计划一经公布,当天就有数百铁道职工家属报名参加。
机务段担心有些职工家属不了解如何种地,决定通过李爱国到魏庄公社邀请老把式前来指点。
“这事儿不着急,你这几天有行车任务,周末的话你帮忙跑一趟就行。当然了,咱们机务段也不能亏着社员,每个社员每天给一块钱的补助。”
机务段只是缺粮食,并不缺钱,邢段长开出了一个高价。
“您放心吧。”
李爱国一口答应了下来。
物资科刘科长得知李爱国要前往魏庄公社,交给了他一个信封。
前阵子机务段委托魏庄公社收购了一批山货,这次李爱国前往魏庄正好可以捎带回来。
易中海这两天趁着下班时间,也跑了好几个公社,就连三大爷常去的左家庄也去过了。
但是粮食全都被那些消息灵通的人收走了。
“这样下去不行,家里不存点粮食,我心里面总觉得不踏实。”易中海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
一大妈提议:“要不去贾家庄收粮食?贾张氏在那里人头熟。”
“别提了,上次我送贾张氏回乡下,村子里面的人个个对贾张氏有意见。就算是有粮食也不会卖给贾张氏。”
“怎么会呢,老贾好歹是城里的工人。”
一大妈诧异。
这年月亲情味道还比较浓厚,就算是有什么恩怨,到了需要帮忙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援助之手。
况且贾家进了城,在乡亲们眼中应该是体面人家了,村里的人都愿意跟这样的人家来往。
“是贾张氏把路走绝了。”易中海叹口气道:“老贾搬到城里后,贾张氏担心被贾家庄的穷亲戚们拖累,便断绝了跟贾家的来往,只在收租子的时候回去一次。”
“人家社员们虽然日子过得穷,也不愿意热脸贴贾张氏的冷屁股。”
“唉,这个贾张氏就是这样的性子”一大妈叹口气,“那你准备去哪里?”
“南边和西边不行了,我准备去东北那几个公社收点粮食。”
“东北.你不会是要去魏庄公社吧?!”一大妈慌张了,拉住易中海的胳膊:“老易啊,你忘记了上次的事儿。怎么还敢去魏庄公社?”
“那能忘记吗!我还没吃过那么大的亏,全都怪李爱国那小子。”
易中海气呼呼的摆摆手:“你放心,这次我不去魏庄,而是去隔壁的几个公社,我就不相信了,那几个公社里的人也会相信李爱国。”
“那你小心点”
不知为何,一大妈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要不,你带上贾东旭,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贾东旭就是个累赘!每次跟他一块准倒霉。”
易中海抛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屋里,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戴上破棉纱口罩。
他又找来几条破麻袋,拎了杆断了头的杆秤,把自己打扮得就像是那些鸽市下乡收粮食的小贩,这才离开家,借了一辆自行车,直奔八马公社而去。
易中海老谋深算,在下乡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
八马公社距离魏庄公社足有二十多里,良田数量多,还有一条小河,所以每年粮食产量都位列京城周边公社前列。
据说八马公社还保留有不少自留田,此次前往八马公社肯定能收到粮食。
自行车沿着公路晃悠了足足半个小时,易中海离开京城,刚拐过最后的街角,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李爱国?这小子怎么也来了.对了,他肯定是为了到魏庄公社收粮食.今天要不要收拾他”易中海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倒卖私粮可是大罪,要是抓到了李爱国的马脚,就算是机务段派出所也护不住李爱国。
片刻之后,易中海放弃了这个念头。
魏庄公社的支书跟李爱国的关系好得跟拜把子兄弟差不多。
就算他去派出所告状,有公社里的民兵们护着,也不能拿李爱国怎么样。
他可不是贾东旭那种没头脑的家伙,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李爱国这家伙做事情太谨慎了,连一点漏洞都不留下。”
易中海思虑明白后,惋惜的叹了口气,骑着自行车朝着八马公社的方向驶去。
“刚才那老头的样子有点熟悉,是谁呢.”
李爱国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自行车的速度比较快,没看清楚便一闪而过。
李爱国记挂着机务段里的任务,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骑上自行车直奔魏庄公社。
此时公社的社员们正在生产队长魏大柱的带领下在田地里忙碌。
看到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魏大柱抬起头拿起手遮着眼睛看去,待看清楚是李爱国后,生产队长快步跑了过来。
“爱国兄弟,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李爱国从兜里摸出根烟递给魏大柱:“老魏村长呢?我有点事情跟他商量。”
听到这话,魏大柱顿时兴奋了,每次李爱国来到魏庄公社,总会有好事儿。
“村长正在公社里开会呢,走走,我把你带过去。”魏大柱扭头朝着那些社员们吼道:“俺现在领爱国同志去见支书,你们都别磨洋工!谁要是敢偷懒,俺回来后日熊谁!”
看到那些社员们都答应了,魏大柱才带着李爱国往公社走去。
“爱国兄弟,你不知道,自从吃了大锅饭,村子里面懒汉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他们每天装模作样的上工,出工不出力,可把俺气坏了。”
“你是有工分吗?你每天少给他记几个工分不就行了?”
“嗐,你不了解情况。
那些耍懒的人那还管什么工分啊,就拿我们公社的那两个地主婆来说,每天上工就是玩。
你不给她记工分,她也不着急。
等到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站到大锅灶前,你总不能看着她们饿死吧。”
“公社里就没想想办法?”
“对这种思想不积极的人,能有啥办法,只能晚上开大会”
闲扯着,两人来到了公社,魏大柱快步跑进去喊了一声。
老魏村长带着几个公社领导迎了出来。
“爱国兄弟,好久不见了。”
“老叔,您还是老当益壮啊。”
李爱国见他们在开会,也没有多啰嗦,把前门机务段聘请老把式教机务段职工家属种地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个好办,俺一定给你找几个最优秀的老把式!至于工钱就不要了。你们帮了俺们那么多,这点小事俺要是还收钱的话,那岂不是没良心?”
那几个公社领导很清楚,魏庄公社现在日子过得比其他公社好。
不是因为社员们勤快,也不是因为公社里的良田数量多,而是因为跟前门机务段搭上了关系。
现在每个月送到前门机务段的山货,都能为公社带来丰厚的收益。
他们也纷纷表态。
“只是借几个社员,用得着给钱吗。”
“这不是打俺们的脸吗!”
“爱国兄弟,你再这样,咱们以后没办法来往了。”
看着那些激动的公社领导,李爱国拱了拱手,道:“各位老哥哥,老叔叔,一码事归一码,这是段里面的规定,您也不想让我违反规定吧?!”
这些公社领导曾经跟李爱国一块抓过迪特,也清楚他不是那种浮夸的性子,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老魏村长指着魏大柱长就准备让他去把社员找来。
李爱国抽着烟指了指魏大柱:“老魏叔,鸟无头不飞,兽无头不走,社员们也得有个带头的。我点个名吧,魏大柱同志算一个指标。”
老魏村长愣了下,点头道:“大柱,这是爱国对你的信任,你可得好好表现。”
魏大柱这会也乐坏了。
当年他儿子半夜被野狼祸害后,他跟媳妇儿好多年没有缓过来劲儿。
这两年总算是想通了,媳妇儿接连又生了两个儿子。
虽担着生产队长的职位,但是老魏村长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他这个生产队长要是敢多喝一口稀饭都会被踹屁股。
所以日子过得比较苦。
要是能跟社员们去到机务段里“种地”,肯定能挣不少钱。
“爱国兄弟,您放心!我现在就去帮你招人,肯定给你招最好的种田把式。”
魏大柱转过身火急火燎的跑了。
每个社员每天给一块钱工钱,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活儿,那些社员们得知这个消息后踊跃报名。
魏大柱从中挑选了4个踏实肯干的老社员带到了公社跟李爱国见了面。
李爱国只是一眼便知道魏庄公社把最优秀的社员带来了。
真正能种好庄稼的人,身上总是具备跟庄稼一样质朴、踏实的气质。
那帮子年轻人力气可能会比这几个社员大一些,但是真论种庄稼远远不是这些老庄稼人的对手。
老魏村长拍了拍桌子:“这位是前门机务段的李司机,你们这次跟着李司机到京城,要好好干活。要是谁敢丢咱们魏庄公社的脸,别怪俺不讲情面。”
这次进城能拿一块钱的工钱,魏大柱刚才可是讲过了,四六分账,他们四,公社里六。
他们每天能够收入四毛钱,一个月的收入比老魏村长还要高。
另外,等到了京城,机务段肯定管吃管住,老魏村长和哑巴在机务段食堂里吃过饭,听说煮白菜里面竟然有荤油。
“支书,您放心吧,俺们要是拖垮拉稀,您就收拾俺!”
随后,魏大柱跟那些社员们回去准备前往京城机务段的事情,跟老婆孩子告别。
老魏村长则喊来民兵队长王结巴把准备卖给机务段的山货从粮仓里运了出来。
“这次一共是五百斤干野菜,两百斤栗子,六十斤山核桃。”
老魏村长当着李爱国的面将山货一一清点一遍。
“用不着这么过细,我还能信不过老叔吗?”李爱国说着话,将手伸到麻袋里,抓出一个山核桃用力,咔嚓一声,山核桃的外壳生生被挤碎了。
里面都是饱满的核桃仁,要是放在鸽市上,这些核桃至少能卖两毛钱一斤。
“都是好货。”
李爱国把所有的山货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这才从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了老魏村长。
信封里是一摞钞票,老魏村长同样说着“咱们打那么久交道了,俺还能信不过你”,他手上却不带停的将那些钱一一清点一遍。
李爱国和老魏村长都清楚,他们代表的不是他们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