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澜呆呆站在原地,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句「我不同意」,江云初便甩袖离了厅中,大步而去。
走得那般决绝,竟全程没有再多看许澜,哪怕一眼。
厅中的寂静,比方才针锋相对时,更加难耐磨人。首辅夫人望着许令玙脸色铁青,再看许澜阴沉惨白,不知如何劝,只剩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今若是军中也渗透了和亲王的势力,让她进宫避避风头,倒也是个好办法。”她小声提议道,“况且,淑妃念着白家如今局面,也不一定会跟着十三夫人一起胡闹。”
许澜盯着江云初离开的方向,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底气:“宫里苏才人与她向来交好,可否麻烦夫人您将她送去苏才人那?也暗中让苏才人劝劝她,别动不动说些和离的话。”
竟在堂堂军中阎王的脸上,看到了委屈?首辅夫人不敢相信,却还是应了下来。
“麻烦您保护好她。”许澜又道。
首辅夫人摇摇头,又无奈笑出了声:“是爱让人盲目,还是你根本不了解她?敢置之死地去狼窝里去寻生路的女人,需要这种,什么都不告诉,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你好」的保护吗?”
许澜没有应话。
他看着江云初离开的方向,万千情绪萦绕心头。
他的确错了,不该小看她,更不该不相信她。
不过……
和离?
许澜眼底漆黑,坚定得波澜不惊。就算死了烧成灰,你我骨灰都要拌在一起,生生死死永不分开。
和离什么的,做梦吧!
————
许澜急着回营清肃,许令玙也要重新加固暗夜营,两人并未逗留太久,便离了,仅剩江云初一人歇在了郑府。
夜里,首辅夫人体谅她心情不佳,特意吩咐丫鬟为她点上了助眠的香,但江云初满脑子依旧全是她说出「和离」二字时,许澜震惊又心碎的表情。
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她便顶着眼下俩乌青,跟着首辅夫人,进宫了。
这一路,两人步行宫中,从过了宫门后便无人盘问,尤其顺畅。
只不过在进后宫的角门的时候,首辅夫人似是见到了熟人,也不顾身边江云初,竟直接迎了上去,引得江云初跟在后面,也一阵好跑才追上。
“乔公公,请留步。”首辅夫人开口唤道。
走在前头的佝偻身影,听见首辅夫人的呼唤,立即停下步子,回身看了过来。
江云初当即认出,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是在圣上身边伺候多年的太监总管,乔恩海。
乔公公见是首辅夫人,甚是恭敬地点头问好:“夫人您来了?”
首辅夫人同样回之问候,又问:“圣上怎么样了?”
提起圣上,乔公公那本就沧桑的脸,沟壑之间骤然又多添了许多哀愁。
“难啊,昨天一直在说胡话,我凑上去听,隐隐约约竟是在喊疼!老奴看着圣上长大,伺候圣上这么多年,可从没圣上叫过一声疼。”
说着说着,乔公公竟掉出了泪。他抬起皱巴粗糙的手,缓缓抹去,又一声叹息:“这都是些什么孽啊!”
首辅夫人赶紧道:“太医看过了吗?止痛的药再多用些可行?”
“用多了,圣上身体受不住,少了又不见效。”乔公公连连摆手,“夫人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老奴便先走了,圣上的药,还要亲自盯着才放心。”
佝偻的腰,冲首辅夫人努力躬了躬,随即缓步离开。
见人走远,江云初这才凑道首辅夫人跟前,轻声惋惜道:“或许他是宫中唯一一个,真正希望圣上万岁的人。”
首辅夫人收回目光:“乔公公兢兢业业多年,的确是个好人。”
宫中规矩几多,两人也不便在此闲聊,便各怀心事,赶紧沿着宫墙,又继续往前。
来的路上,首辅夫人告诉过江云初,会以宫女的身份,将她送去苏才人的含光殿。瞧着的确是记忆中的方向,江云初也渐渐松下心来,也有了心思一路张望。
直到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们。
声音有些熟悉,江云初一个激灵赶紧垂下了头,负手跟在首辅夫人身后,屏住了呼吸。
“首辅夫人好久不见。”
首辅夫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却在转身跪下的瞬间,变戏法般,当即便附上了无比纯粹的恭顺,笑颜真挚无比:“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听闻是皇后,江云初也赶紧跟着首辅夫人跪了下去。
之前好几次进宫,她虽是到皇后宫中请过安,却因为并非命妇身份,所以也只是远远跪着,并不在皇后眼前得脸。
就算平常模样,她也笃定皇后不会将她认出,更别说她如今满脸的伤还未恢复,无形之间更多了一层伪装。
故她如寻常宫女般,坦荡跪在首辅夫人身后,一言不发,以为等两人寒暄完毕,便可糊弄过去。
却无奈皇后偏偏对她,上了心。
“你身后这位是?看衣着不像宫里人。”皇后问首辅夫人。
首辅夫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慌不忙:“是大皇子府中伺候的人,皇妃让我带进宫来,正准备带去找个嬷嬷好声教导一番宫中规矩,再送去殿下身边。”
“哦?”皇后生出了好奇,“抬起头来。”
江云初根本不慌,她缓缓抬头,双目却依旧低垂恭顺,只瞧着皇后金丝边的裙角,目不斜视。
谁想皇后扑哧一笑:“还以为是老大耐不住寂寞,想女人了,才特意从府里带人来,怎地却长成这样!”
首辅夫人赶紧接话道:“其他奴婢便不知道了,只是府里不比宫中,妾身想着,还是赶紧送她去学规矩,以免冲撞了宫中贵人为好。”
皇后却像是没听见首辅夫人的话。
“宫里什么样的宫女没有,老大竟要从宫外带?”说着,她又多看了江云初两眼,看得江云初心头发麻,“老大向来心思重,不似老四单纯直率,莫不是藏了什么坏水?”
首辅夫人头垂得更低了:“皇后娘娘您多虑了,不过一个丫鬟。”
皇后盯着江云初,竟越看越可疑:“既然是老大身边的人,那便不容轻视,带去我宫里,我亲自教导好了,再给老大送去。”
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江云初不禁在心头不停盘算。皇后如此态度,分明对大皇子疑心至极,若是去了,定会对她严加管教,如此,想要出门去万福宫找淑妃,难如登天。
于是她赶紧伸手,在看不见的暗处,轻轻拽了拽首辅夫人的衣角,连连示意。
可首辅夫人却当即应了下来:“如此,那便辛苦娘娘了。”
江云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再是不愿,也必须感激涕零,冲那金丝锦缎的裙边,低下了头。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