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江云初回身,抬脚便追了出去!
大夫在后院被惊动,待江云初拽着他回到屋里的时候,眼前白夫人躺在床上,被褥早已经血红一片。
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迎了上去,一只手把脉,一只手吩咐药童将丹药取出,塞进了白夫人的口中!
而江云初站在门帘处,呆呆望着眼前一切,鼻腔里萦绕不散的血腥,像是一记重拳,将她击倒在原地,头也嗡嗡直响。
“十三婶快来,二嫂嫂找您。”床边,古氏抬手焦急地呼唤她,江云初如梦初醒,追了过去。
可不过刚走两步,当被血粘床上无法动弹的白夫人,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实在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了。
“阿初,你过来。”白夫人冲她招了招手,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江云初挪着铅般沉重的步子,慢慢靠近。
但奇的是,越近,那充斥鼻腔的血腥,却越淡,它被四周的泪冲散,融进了浓烈的苦涩之中。
“阿初,我不行了。”白夫人再次抓紧了江云初的手,却不似方才那般用尽全力。
可江云初却明显感觉到,那双软嫩的手,比方才又冰冷了许多。她反手将那冰冷包裹其中,努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其温暖:“我在,媖儿我在。”
从前,江云初从淑妃口中、从沈少夫人口中,无数次听见她们叫白夫人的乳名,媖儿。可无论两人后来有多亲昵,江云初还是谨记身份尊卑,从未这般唤过白夫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云初瞧着眼前这个惨白到接近透明的人,竟情不自禁唤出了声。
唤得白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竟又泛滥开来:“方才你为了我,打了老夫人,她老人家日后定不会放过你,必要的时候,要让十三爷出面,护着你可知?”
江云初一把抹去了眼角被引出的泪,只道:“你不用担心我。”
“阿初你哭什么?”白夫人抬手,也想替江云初拭泪,可手刚伸出,却因无力支撑,又重重垂落在床沿,“还好你救下了孩子,黄泉之下,我也无愧面对许家列祖列宗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什么黄泉,晦气!”江云初瞥了眼床上越积越多的血,心慌得不行,“消息已经传进了宫去,侯爷马上就会回来看你了,你可要撑住了。”
白夫人摇头闭上了眼:“阿初,我没脸面对他。”
江云初气道:“你替侯爷生儿育女,替他护好了偌大侯府,最得脸的便是你!你放心,若是他敢如何,我与十三爷定饶不了他!”
“阿初,我甚至都不敢想,发生了这么多事后,若我无恙,侯爷回府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家族的压力,与我和离?甚至一纸休书直接将我送回白家?”
一句话说完,白夫人缓了许久,才又开口。
“可如今我要死了,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侯爷定会念我一辈子。”
“不许胡说!”江云初哭吼着,垂下了头。
白夫人闭上了眼睛,脸上浮出淡淡的笑。
“十二岁那年,我隔着游廊花窗,惊鸿一瞥跟着许大将军前来白府拜年的侯爷。人人都说他儒雅,我却能看懂他眼底不被重视的挣扎。”
“父兄说许家刀尖舔血,一不留神日后恐会成为寡妇,铁了心不允。为了嫁给侯爷,我费尽心思,我闹事,我绝食,我要死要活,终于在及笄那年嫁给了他。”
“如今,我已经求不了白头偕老,只要侯爷能记着我,我便知足了。”
白夫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顺着停滞的呼吸,她最后瞧了一眼屋门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
江云初也顺着那目光,无声看向门边空荡。
知足,却总有遗憾,让白夫人望眼欲穿的侯爷,终究还是没能赶回来,让她看最后一眼。
江云初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大夫……”
大夫赶到身前,将手伸到了白夫人鼻尖,无奈摇摇头,收起药箱:“十三夫人,节哀。”
她闭上了眼,迟迟没有说话。只听见大夫出了屋子,古氏也赶紧跟了出去,随即院外许三郎与护卫脚步匆忙,又急速离开。
“啊!”丁香扑向白夫人,嚎啕着不依,“小姐!大小姐!”
喜婆们在一旁手足无措,直得看向江云初求助:“十三夫人,让老奴们为十三夫人擦拭身体,更衣可好?”
像是心有灵犀般,院外突然又传出孩子尖锐的哭声,先是小婴儿,后来小世子也被引得嚎啕着要母亲。
古氏无奈,来不及进屋,又赶去了孩子们的偏屋。江云初睁开眼睛,愣愣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进了院中。
许三郎站在院中,双眼通红:“十三婶,这里有我与古氏,天寒您先回吧!”
江云初摇头:“我没事,就随意四处走走,不用跟着我。”
“可您……”许三郎指了指江云初身上沾上的大片血迹,话还没说完,江云初摆摆手,执意走进了黑夜之中。
自从她在侯府下了四处走动的禁令,天黑之后,小径之间几乎完全没了人影。而少有需要走动的丫鬟婆子,远远瞧见全身是血,行尸走肉般的江云初,也都远远地躲开了。
脚下的路,熟悉又陌生。
似乎进侯府的第一天,她就是被人带着,从这条路一路走到的正院。也是在这般漆黑无人的夜中,她带着行李,计划从侯府离开,逃之夭夭。
若是那夜没有遇到回府的许澜,若是那夜她成功离开,白夫人还会死吗?
江云初不知道,她也不敢去想。
她就这么精神恍惚地顺着小径,顺着游廊走着,一直走到二门前,抬头看向了那将所有人都关在里面的紧闭木门。
青枫与月盈跟在身后,不知该怎么劝,更不敢上前安抚。
天渐渐从灰暗逐渐转为漆黑,饶是青枫吩咐丫鬟又在四周多点了许多盏灯,江云初却依旧像是雕塑般,站在光照不到的暗处,一动不动。
忽然又起了风,风将江云初散落的发丝吹起,又将她沾血的裙摆吹乱。
而突然,一个熟悉的怀抱,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心酸。
江云初鼻尖嗅了嗅熟悉的味道,甚至根本没有抬头确认,一把便环住了许澜。
“白夫人死了。”她将脸埋在许澜的胸膛,声音极小,“都怪我,若是我早些决定保大人,说不定白夫人就不会死。”
许澜的在营中刚收到消息,不顾一切,甚至连夜行衣都来不及换,便堂而皇之赶回了侯府。
“不怪你。”
他将江云初紧紧拥进了怀里,可怎想,怀中之人,却抖得愈发厉害。憋了许久的江云初,借着许澜的胸膛掩藏,她嚎啕着终于哭出了声。
“媖儿死了,十三爷,媖儿她死了!”
“她还那么年轻,我该如何给侯爷交代?我又该如何给白府交代?”
“日后她的孩子若是问起我,我又该如何说?”
许澜没有回答,他轻拍着江云初的背,也没有劝,什么话都没说。
雪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