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南迷迷糊糊地起来,如行尸走肉,换衣、洗漱,点了外卖。
外头阳光正好,晒在神龛上,给那粗糙的雕像都蒙上了一层漂亮的光晕。
孟思南清醒了一些,恭敬地上香。
他和雕像上不怎么对称的眼睛对视着,半晌,叹了口气。
外卖还没到,孟思南拿着手机,歪在沙发上,翻看着自己的聊天记录。
吴道、孔冬梅、黎云三个人那儿都没有传来好消息。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当时三人给他的回复上,且内容相似:暂时没有办法封印他的能力。
要封印阴阳眼是那么难的事情吗?
孟思南烦躁地想着,抓了抓头。
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让他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阳台上是明晃晃的大太阳。
忽的,有阴影落下,又消失。
孟思南看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
他走到了阳台上,打开窗,伸头往楼上张望。
果然是楼上人家晒的被子。
也是贪心,已经是大好的天气了,正常对折晒被子,能少了多少光照面积?非要将被子垂下来……
孟思南看着那被风吹得飘舞的薄被和床单,皱起眉头。
阴影飞起,又落下,让孟思南的视野忽明忽亮。
门铃声响起。
孟思南回神,去开了门,拿了外卖。
外卖小哥转身就走。
孟思南正要关门,视野中有闪过了什么。
他眨眨眼睛,只看到了等电梯的外卖小哥。再旁边,就是应急通道。
应该关闭的常闭式防火门敞开着,楼道里堆了隔壁人家放在那儿的折凳和折叠桌。
外卖小哥盯着那电梯显示屏,按了几下按键,又看看手机,脚跟一转,就跑去了应急通道。
他的身影消失了。
孟思南也收回了视线。
大概是刚才看花了眼,或是楼上那床单加上大太阳,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了阴影。
孟思南退回屋内。
叮——
电梯提示音响了,隆隆的开门声传来。
孟思南已经关上了房门。
他拎着外卖就要去餐桌。
哒、哒、哒……
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孟思南的脚步停住。
他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情景。
那电梯显示屏……电梯应该是在二十层,卡在那儿了,一直没下来。所以外卖小哥才急匆匆跑楼梯……
为什么现在电梯下来了之后,外面会有脚步声?
是楼上的人看错了楼层,见电梯门开,就直接走出来了吗?
孟思南思考着,一点点转身,看向自家的入户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他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感。
这种预感一般都不会出错。
外面有东西……
哒、哒、哒……
脚步声靠近了,停在了房门口,却没有消失。
哒、哒、哒……
有个人在自己门外原地踏步。
不敲门,也不离开,就在自己家门口原地踏步……
孟思南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东西了,但还没有在正午的时候见到过它们。
小时候被孟天带着去参加追悼会,倒是有见过一些逝者。但那都是些普通的鬼魂,都呆在自己家里或是殡仪馆中,就是出殡的时候,也不会跟着出殡的队伍到室外去。
而那些邪祟则会在夜晚出没,不会在大太阳的时候到处跑。
这就好像夜行性的动物。不是说它们白天就睡死过去、一动不动了,只是它们在白天的时候没那么活跃……
孟思南这么想着,冷汗越流越多。
反过来说,白天都那么活跃的东西,恐怕没那么简单……
也或许只是在楼道里徘徊。
他租的这房子,一梯两户,却不是什么大户型,楼道更是狭窄,也就应急通道那儿有扇小窗,白天都需要开灯才能看清楼道里的情况。
如果有鬼乘着电梯上上下下,大概也不会晒到太阳。
只是他在这儿住了那么久,之前也只在窗外看到一些邪祟经过而已,这会儿突然出现在楼道里,还找上了他……
哒、哒、哒……
那脚步声还在持续。
孟思南皱着眉头,看了眼玄关挂着的香囊,又看看神龛。
他深呼吸着,按照原计划,提着外卖在餐桌边坐下。
就当它不存在。
孟思南这么想着,解开了外卖袋。
就像从前那样,当那些东西不存在,不要去接触它们。
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孟思南难掩烦躁。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彭云“保护”下一无所知的人了。
这种时候,他就更迫切地想要封印掉自己的能力。
他又不准备像孟天从前那样靠这种阴阳眼赚钱。这东西现在对他来说就是负累。
不,应该说从小开始,这对他来说就是负累。
如果他当年没有看到外婆……
孟思南阴沉着一张脸,解塑料袋的手一用力,将袋子直接扯开了。
外卖的商家没有好好打包,里头的盒子没有盖紧,顿时就有汤水洒了出来,还落到了地板上。
孟思南的手被烫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缩手。
汤汁稀稀拉拉地继续往下淌。
孟思南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厨房拿抹布。
他拿了抹布回来,擦了桌子,又蹲在地上擦地。
哒、哒、哒……
那脚步声还没消失。
还在门口。
孟思南眼皮跳了跳,努力忽视那道声音。
眼角余光又看到了起落的床单、被子。
哗!
阳台上一声响。
孟思南转头看去,楼上邻居的碎花床单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他家的窗台上。
孟思南起身,将抹布甩在了桌上,走向阳台。
他越走,脚步越慢。
刚才看过一眼的床单……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种碎花……
孟思南停住脚步,眼睛慢慢瞪大。
那挂在窗台上的床单晃动着,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有什么东西……
床单拱起,
那个人挪动着,顺着窗台、墙壁,一点点爬行。
一只手从床单下伸了出来。
那只细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抓着地板,在地板上留下五道同样细细的抓痕。
接着,又有杂草一般的头发从床单下伸出来。
脑袋出来了。
还有另一只手。
床单,或者该说是那个女人如一滩粘稠的液体,从窗台上滑落。
她一点点站起来,摇摇晃晃,最终站稳,抬起了头。
孟思南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他张了张嘴巴,又猛地闭嘴,看向玄关的锦囊,又看向神龛。
两样东西都没有异状。
为什么?为什么没起作用?
为什么……妈妈……会来找自己?
孟天呢?
她不是跟着孟天吗?
不、不对!
妈妈早就被那邪祟附身,应该在当时就魂飞魄散了。就算她的魂魄留了下来,在前不久饿殍侵袭的事件中,她也不可能活下来!
她应该早就没了才对。
怎么会……
孟思南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从前没想到的疑点。
他一直把跟在孟天身边的女鬼当成是母亲,却忘了不管是过去,还是最近,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
母亲不应该还“活”着。
孟思南心底里冒出一股凉气来。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顶着自己熟悉的脸,一点点走进。
哒、哒、哒……
赤裸的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犹如踩在孟思南的心脏上。
他看到了一路的血脚印。
对方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却只有脚底板,鲜红刺目。
还未干涸的血印在了地板上。
是谁的血?
孟天的吗?
她杀了孟天,又来找自己……
咚咚咚咚咚!
剧烈的声响一下子将孟思南惊醒了。
他猛地坐起,冰冷的汗水落在手臂上,吓得他又在沙发上弹跳了一下。
孟思南茫然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咚咚咚!
“有人吗?我是楼上的啊!被子掉下来了!”外头有女人扯着嗓子喊。
孟思南逐渐清醒过来。
神龛、锦囊还是老样子。
餐桌上有没收拾的外卖餐盒。
孟思南再看阳台。
阳台上挂着一条薄被。
没有什么碎花床单。
更没有……妈妈……
孟思南虚弱地靠回到了沙发上。
他没来得及多喘息一会儿,就听外面的敲门声还在响,吵得脑仁疼。
他无奈地站起来,走向了阳台,抱起了那条被子。
“来了来了。”孟思南回应了一声,没好气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外头的敲门声、叫喊声也停了。
哒、哒、哒……
孟思南的动作顿住。
脚步声?
不……
他抬眼就看到了楼上的住户。
虽然不知道彼此姓名,但上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遇到过几回,算是脸熟。
外面只有这一人。
“谢谢啊,小伙子。”她接过了被子,笑笑,转身就走。
哒、哒、哒……
孟思南看着对方的拖鞋,收回视线,关上门。
哒、哒、哒……
孟思南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他迟疑着,看向了猫眼。
门外,空无一人。
女人抱着被子站在电梯门前。
叮——
电梯到了。
女人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闭。
哒、哒、哒……
声音还在。
孟思南慢慢后退。
他转头看向阳台。
没有什么碎花床单,但仍有起落的阴影。
孟思南跑到阳台,伸头往外看。
一条素色的床单挂在上面。
不多时,楼上的女人伸出手来,将被子又给挂了出来。
阴影落下,罩住了孟思南的视野。
孟思南看向房门。
哒、哒、哒……
他抱住头,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他忽的冲到了餐桌前,抓起外卖袋子上的小票,又掏出手机,比对了时间。
他起床之后叫了外卖,看到了楼上垂下的床单、被子,接外卖的时候就听到了那脚步声,然后,吃了外卖,靠在沙发上休息,接着……就睡着了?楼上被子落下的声音,变成了梦里的碎花床单。
应该就是这样吧……
这才是现实。
孟思南双手撑着桌子,表情痛苦。
可能是因为彭云的影响逐渐消失,他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不光是记起了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那些被他忘掉的鬼魂,还有更多零散混乱的内容……
他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还因此失眠多梦,又恶性循环。
孟思南扒着桌子,一点点蹲下。
如果完全看不见、听不见,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就不会有这种苦恼了吧……
他以前对此感觉痛苦,是因为母亲发疯、父亲贪婪,是因为那些危险的东西时时刻刻恐吓着他,现在则是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撑不住了。
他在孟天身边看到的那个女鬼,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是母亲,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或许,孟天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早就疯了……
孟思南胡思乱想着,重新拿起手机。
他一定要封印掉自己的能力。
不能再这样……
哒、哒、哒……
那脚步声还没消失。
孟思南深吸了一口气。
前两次开门,什么都没看到。
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孟思南烦躁地想着,又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不能乱来。
还是先想办法封印掉自己的能力……
或者求孔冬梅来看看……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起。
孟思南皱眉。
“小孟!你在家吗?你门口水管漏了啊!”隔壁邻居的喊声传来。
孟思南怔住了。
“跟物业讲一声吧。”
“物业电话你有吧?打一下。”
门口的对话让孟思南下意识走上前。
他从猫眼往外看,外面是隔壁邻居。
中年夫妻一个打着电话,一个仰头看着天花板。
他们这老房子,前几年进行了维修改造,换了所有水管。不可避免的,就是所有水管都成了明管。外墙那儿有新装的落水管。入户的总水管则从楼道天花板走,拉了两根,进入两家。
孟思南听着外头的“哒哒哒”声,又听到外头中年夫妻的说话声,不由迟疑。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
应该不是做梦了吧。
“还不止一个地方漏呢!你看这边也漏了!我早就讲了,这种改造没好事!好好的东西,改坏掉了!”女人抱怨着。
男人一边跟物业打电话,一边说道:“那原来的也不行啊。都生锈、脆了。不换也不行。”
两人嘀嘀咕咕。
孟思南想了想,还是拉开了门。
“小孟,你在呐!你看这边,漏了。还有这里!我给物业讲过了。还好,只是渗漏。”男人一听到动静,就转过头来,指着房门后的角落。
哒、哒、哒……
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刚好在孟思南家这边的角落。
孟思南走出两步,将外开的门关上一些,就看到那个夹角处已经聚积了小小一滩水印。
“物业说待会儿就来。”男人结束了电话,“我帮你先把水阀关了。”他说着,就打开了水表箱,关了孟思南家的水阀。
孟思南谢过了两人。
夫妻两个开门回家。
孟思南看着那滩水印,又看看顶上渗水的水管。
是虚惊一场吗……
他握紧了门把手,退回到了房内。
门关上。
阳台外,还有起起落落的阴影。
锦囊就挂在眼前。
什么事都没有……
孟思南却身心俱疲。
再不封印掉能力,摆脱掉这些……
嘭!
哗啦啦啦!
外头突然传来水声。
孟思南一惊,急忙拉开门。
血水喷涌了进来。
孟思南的视线中只剩下了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