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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先生再谈死亡

    持续数年的‘飞升’即将结束。

    先生也会真正破茧羽化,去往更广阔的地方。

    这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郑清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先生真的要走了。而且很大概率,是一去不回的那种走。

    某种意义上,这种离开与死亡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以后大家提及祂的时候,会说,噢,那是巫师世界第一位超越古老者的存在——就像后人缅怀先辈那样,津津乐道着祂的逸闻趣事,感慨着祂的伟大,将祂曾经存在的意义化作只言片语,渐渐消散在人世间的勃勃生机中。

    “你应该学会隐藏你的思想。”

    先生表情微妙的看向年轻男巫,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对巫师而言,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况且我只是离开,并不是真的死亡。再者,你也算死过一次了,难道不知道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吗?就像我们刚刚聊的有关黑魔法的某些观点,最初的那个年代,人们其实并不畏惧死亡。死亡与爱、勇气等概念一样,诞生在人类早期意识中,都是一样的崭新且充满未知。

    我们像点燃第一支火把,或者写下第一个符文一样,热情而又好奇的对待‘死亡’这个概念。古典英雄主义里那些‘重义气而轻生死’的故事,就是这种热情的巅峰。

    只不过渐渐的,随着人们知道的越来越多,欲望越来越大、越来越繁杂,也就越来越无法面对这类纯真的概念了。对爱情是这样,对死亡也是这样。正所谓知道的越多,对世界就越是畏惧……死亡也从一件浪漫而神秘的事情,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概念之一。”

    “这个世界有什么可以真正战胜死亡么?”

    郑清想到了即将离开的先生,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原本我以为传奇就可以战胜死亡,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是不死的。”

    “你果然对死亡还是有所畏惧。”

    先生挑了挑眉,表情稍稍生动了几分:“这很正常。理解并意识到‘死亡’这一概念的结局是虚无后,就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也就是害怕死,所以人们才会在活着的时候努力追求生命的意义……金钱、爱情、理想、信念,等等,这些意义堆砌到一定程度,都可以成为传奇,也就是大多数人眼中能够战胜死亡的存在。”

    “金钱也能战胜死亡吗?我记得有句话说,钱只能买到别人的死亡……”

    “金钱是人类欲望的总和。而传奇之所以能够战胜死亡,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亡更馥郁的概念,那就是人的欲望。人类所有的追求,都是欲望的具现。”

    说到这里,先生稍稍停顿片刻,而后轻声吟诵道:“——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人之大欲,唯爱唯恨。所以爱与恨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换种方式理解,如果没有死亡,便无需爱恨这些情绪了。”

    “听上去有些空洞。”郑清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感想。

    先生略一沉思。

    “唔,有个非常现成的例子。”

    他伸手一抹,虚空再次出现布吉岛上空的景象,依旧是红与黑与丝丝缕缕的银色星光,只不过这一次,画面飞快拉近,很快便集中到‘元始’的身上了:“既然爱与恨拥有战胜死亡的力量,自然也就拥有战胜妖血侵蚀的力量——或者说,任何一种强烈且单纯的欲望,都具有强大而纯粹的魔力,能够抵御一切无可名状的可怖。蒙特利亚改进的血肉移植技术,就是以这类极端情绪为‘大药’,以遏制妖魔血肉的侵蚀。他所挑选的实验体,也大多具备这类情绪……”

    郑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心。那里曾经‘吃掉’过一粒乌鸦的灵种。

    “但我……”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拥有极端情绪的人。

    先生瞟了他一眼:“——你不一样……禁咒是对世界的收敛,能够容纳世界上的一切要素。换句话说,当你的一切与这道咒语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死亡这个概念已经无法容纳你了。”

    这是郑清今晚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只不过他的喜悦还没浮现在脸上,先生似乎就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立刻补救道:“死亡不能容纳你,不代表你不会死……你也不能把自爆当成一种习惯。”

    “那次只是个意外。”郑清非常乖巧的辩解道,说完这句话,莫名想起去年圣诞节那过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不好笑。”先生认真的看着他:“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溃坝’的风险吗?”

    郑清老老实实点点头:“溃坝的结果,就是这座世界无法再容纳我的身体与精神,我会像那些外神一样,被永远放逐于星空最深处。”

    “我原以为这种程度的警告足够了,但看样子你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先生摇摇头:“在你‘自我’概念还很脆弱的时候,你的每一次死亡,都会让你的‘自我’出现一定程度衰减。每个人的自我都需要一定时间积累才能慢慢成长起来。但就像我上次告诉你的那样,你的灵魂在爆炸后会膨胀——这是因为禁咒的一部分概念会随着‘自我’的修复,更加深入你的灵魂之中。”

    “听上去不是太坏?”郑清挠了挠头。

    “对禁咒而言,当然不坏。”

    先生瞥了他一眼:“但对你而言,却不是什么好消息。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每一次爆炸后,你的灵魂都会更加贴近‘世界’这个概念……唔,老派巫师更喜欢用‘化道’这个词儿。‘化’到最后,完全失去‘自我’后,你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天地为刍狗。一个冰冷而缺乏‘自我’的圣人,并非我对你的期待。我原本以为你接触巨神兵后,会对这个词产生某种敬畏,但显然……”

    他摇了摇头,顿了顿,最后补充道:“魔法是一种平衡的艺术。一个巫师畏惧死亡,不是好事;但过于无畏,也不是好事。如果你对死亡的恐惧彻底消失,就会丧失这部分人性。但人性在神秘学概念中是总量不变的。这意味着,你丧失的这部分人性会转化为其他欲望——用某人某刻说过的话来形容‘在没有死亡的无限生活中,人类的欲望是无穷大的、纠葛也会变得无穷多;而在不死成为某种可能的情况下,对不死的追求欲望也会变的无穷大、纠葛与冲突也随之无限多’——死亡的礼物,就是让你再也感受不到痛苦、烦恼与彷徨。”

    先生话,郑清大部分没记住。

    但最后一句却真的听懂了。

    四舍五入一下,先生选择离开,大概是为了摆脱那些无名的烦恼吧。

    ps,还差几个字就到下一个收费节点了,但我坚决不水!我感觉自己特么在写哲学论文……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