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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尽在掌握中(下)

    慕容抒终究是被儿子给说服了。

    因为站在他的角度上,慕容孝的计划的确是稳赚不赔。

    进,他们可通过场外手段得到寻蚕戒。

    退,他们至少也可以嫁祸一下霍鸣……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不明白,嫁祸霍鸣又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您若站在慕容孝的角度分析,就会发现这又是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而且这个计策,早在阿孝第一次见到霍鸣时,也就是“谈判”的那天,就已在其心中有了雏形。

    且说那日,慕容孝远比他爹更早洞悉到了霍鸣“本就无心争夺主办权”的事,所以,当那孙黄二人突然跳出来拱火、还提出要办比赛的时候……阿孝是竭力想阻止他们的(本卷第三十七章)。

    可阿孝也没想到,那俩狗逼随即就主动掏出了寻蚕戒,将这宝物“化暗为明”,让这比赛变成了一个谁都无法阻止的阳谋。

    那既然双谐已经把“主办权”和“寻蚕戒”强行绑定,逼得连霍鸣也不得不入局了,慕容孝自也只能改变策略,将计就计……

    比如这“嫁祸霍鸣”吧,此计一旦实施成功,那霍鸣是否清白就不重要了,因为他此后必然会陷入“自证陷阱”。

    只要这场博弈中还有第三方(也就是他们慕容家)存在,那事发后,第三方就随时可以将这事拿出来“给天下英雄评评理”——当然了,这本就是三方互相监督的意义所在嘛。

    也可以说,是慕容孝反过来利用了孙黄二人“三方互相牵制”和“利用多重不对等信息来筛选嫌疑人”的策略。

    到最后,这事儿就是……不管霍鸣能不能自证清白,也不管孙黄信不信他,他都得主动放弃主办权和寻蚕戒,才能在天下人眼中“真正清白”。

    不然,慕容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永远不清不白。

    所以说他这计策一旦成功,怎么都是不亏的。

    而那慕容抒呢……虽说他跟霍掌门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在接触中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但真到了家族利益面前,慕容抒自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而心软。

    故他在把账算清楚后,便同意了儿子的计划。

    我说到这儿,或许已经有些看官回过味儿来了……比赛这天的下午,当那独孤永在台上发生意外、被霍鸣抬进帐篷后,慕容抒和慕容孝这一先一后,为什么都显得有点急……总想着要进帐篷去确认情况啊?

    因为他俩真正担心的是霍鸣啊!

    万一独孤永被霍鸣给打死了,然后独孤胜跟霍鸣玩儿命,把霍掌门又给打死了,那他们的计划不就全乱了吗?

    好在最后,霍掌门终究是没啥大碍。

    而且他也的确如同慕容孝所预料的那样……在悟冥子搅起的混乱被平息后,马上就把他那心腹弟子之一的孔标唤到一旁,吩咐了一些什么。

    随后,孔标这种副掌门级别的人物,居然就这么独自、低调地离开了比武会场。

    根据阿孝的指示一直混在人群中远远观察的刁扬,此时便也跟了上去,并随着孔标一路快行,没多久就来到了那霸拳宗的山门下。

    一切似乎都不出慕容孝的所料——双谐的确是对霍鸣说过类似“此前三方都在的时候我们骗了慕容抒,藏在你们分舵地板下那个扳指其实是假的,现在我们只跟你说真的怎么安排”这种话。

    且这个“只让霍鸣知道”的扳指,最后就被藏在了霸拳宗内。

    这事儿呢,霍鸣也只告诉了自己三个最心腹的弟子。

    比赛当天,霍鸣让这三人中的两人留在了霸拳宗里,表面上是守山门,实际上就是暗暗看守寻蚕戒。

    而当会场这边的事态平息后,身为老江湖的霍鸣第一件想到的事,自然便是让会场这边唯一的心腹孔标赶紧跑个腿去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被“偷家”。

    可惜,这一举动,尽在慕容孝的算计之中。

    刁扬凭自己那卓绝的盗门武功,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跟踪着孔标回了霸拳宗,并成功通过孔标跟赵力、杨浩这两人的对话知晓了扳指的藏匿处,将其给偷了出来。

    至此,刁扬觉得他的任务已经是完成了。

    因为慕容孝并没有告诉刁扬藏在霍鸣那里的扳指也是假的,更不会告诉他什么嫁祸之计。

    这些话,他跟自己亲爹会说,但跟你这个工具人老登可说不着啊。

    故而,至少刁扬认为,自己偷出来的这个扳指就是真正的寻蚕戒。

    这……才有了咱上回书开头,刁扬跟慕容孝讨价还价的一幕。

    “既然你这么怕我,那你就更应该好好信守承诺……把东西给带来了。”慕容孝接过刁扬的话头,冷冷言道。

    他这话,实际上已是在给动手杀人做铺垫了,因为在他看来,只要对方把霍鸣所知的那个扳指偷走,嫁祸之计就算完成了,至于那假扳指是否交到自己手上并不重要。

    而后续建立在“嫁祸之计”的基础上,如何获取真寻蚕戒的计划,是不需要刁扬的。

    “呵……这种废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刁扬此时则是面露狞色道,“我就直说了,东西,现在藏在一个只有天知地知和我知的地方……如果你今天要杀我灭口,那我保证,你哪怕能活一百岁,找上八十年,也绝对找不到。”

    “哦?”慕容孝不慌不忙地接道,“那你说说,你要怎样才愿‘交货’呢?”

    “好说。”刁扬回道,“酬劳方面嘛……你给的价已经足够,我自己也还有点积蓄,所以不用再多加了,不过……‘帮我隐姓埋名’这条,我考虑再三,还是不劳慕容公子你费心了,我自己来就好……

    “总之,待我拿走酬劳、远走高飞后,最少要再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到那时,我要是仍没有被人追踪或者发现的迹象,我自会修书一封,告诉你东西藏在哪儿。”

    他这个要求,乍听起来有点离谱,其实还算合理。

    因为站在他这个贼的角度,像寻蚕戒这种级别的赃物,到手后本来就是得“藏一段时间”的,三个月到半年并不算久。

    再说你们慕容世家后续在沧州还有一堆破事要处理,你本来也没空去干别的……哪怕扳指现在立刻到手,你也一样是压在手里不敢动,得等到风头过去了才能去找天蚕功。

    至于像“这老登要是干脆从此没了音信,货不交了”或者“把扳指转卖给他人吃两份儿”、以及“干脆自己去找天蚕功练”这些假设,自然也都是不可能的。

    单纯不交货对刁扬来说没任何好处,还会导致慕容孝此后不遗余力地追查他的下落来寻仇。

    再多转卖一次也是一样,他好不容易才归隐,且已经有足够的财富颐养天年了,何必再多拉一方进来,且那一方可能也会灭他口。

    而自己去找天蚕功就更不现实了,刁扬要有心干这事儿,他今天直接带着扳指跑路,不来这儿便是。

    “就这些?”慕容孝听完,平静地问了这么一句。

    “就这些。”刁扬应道。

    慕容孝又假装思考了几秒:“好,我可以答应你。”

    “此话当真?”刁扬道。

    “你若信,便信,若不信,我回你一句‘当真’,不也是废话?”慕容孝道。

    “好,那一言……”刁扬似乎想就此结束这番拉扯。

    “慢。”慕容孝却忽又打断道,“光是这样说说,有些不讲究了,不如我们干上一杯……”他举起酒杯,并用眼神朝刁扬示意了一下桌上的另一个空杯,“……以酒为誓。”

    “呵……”刁扬可不是什么体面人,他当即又是冷笑,“有这个必要吗?”

    “你是担心我在酒里下毒?”慕容孝道。

    “是。”刁扬道。

    “但我也喝了这酒。”慕容孝又问。

    “哈!慕容公子,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又何必装糊涂呢?”刁扬笑道,“这江湖上,二人同壶共饮,让其中一人中毒,而另一人无事的方法,怕是不止十种吧?”他又顿了顿,“别的不说,据我所知,你们慕容家就有一种叫作‘无能为力’的奇毒,虽不伤人性命,却可以让人暂时全身乏力、无法运功……这玩意儿对你自然是没什么影响,但我喝下去嘛……”

    他说到这儿,也就没必要再讲下去了。

    “行……阁下谨慎,理所应当。”慕容孝放下了酒杯,但转而又伸出了手,“那咱们……击掌为誓,总行了吧?”

    刁扬还是犹豫。

    慕容孝又道:“怎么?怕我的手掌上也抹了毒?”

    “哼……”刁扬冷哼一声,心中暗道自己也确实是有点草木皆兵了——跟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击一下掌,有啥不敢的?

    “好,那咱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刁扬说着,便上前半步,略微朝对方探了探身,然后就隔着桌子,轻轻地、快速地拍了一下慕容孝伸出的手掌。

    可他没想到,就在他们双掌相触的瞬间,慕容孝竟突然出招,将他的手腕牢牢攫住。

    这还没完,紧接着刁扬就感到一股极为巧妙的劲道以他的关节作为支点,瞬间就沿着他的手臂神经一路侵下,让他的半边身子都为之一麻。

    麻痹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刁扬整个人的重心又被这股擒拿的力量引导着朝旁边倒去,这让他不由得脚下一个趔趄,单膝跪在了桌边。

    “你!”刁扬这边正惊诧于对方竟然身怀武功,且武功不低。

    下一秒,便听得“嗖嗖嗖——”一阵破风轻啸,七八支细若发丝的暗器已从其侧后方射来。

    刁扬纵有再高的轻功,被人这样钳制住了手腕也是躲之不及的……转眼间,密密麻麻的暗器就全部刺在了他的大腿上。

    “怎么……会……”暗器上附带的毒药很快就开始发挥作用,让刁扬的心肺功能慢了下来。

    此时,刁扬转过头,朝着暗器射来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了……一个低矮的轮廓,伴随着咕噜噜的、木轮转动的声音,正在朝这里缓缓靠近。

    “想不到,当年我喝醉后跟你胡吹的‘无能为力’,你至今还记得。”这时,一直在桌边与刁扬对话的那个“慕容孝”又开口了。

    只是,此刻他的嗓音已经变了……变成了慕容抒的声音。

    “你……是……”这个声音,刁扬也是认得的。

    因为刁扬和慕容抒,在多年前其实也有过一段交情,不过后来这两人因为一些事而闹掰了,此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其实那毒早就失传了,我也只是在家中的某本典籍上见过。”易容成儿子模样的慕容抒,到这会儿仍没有放开刁扬的手腕,甚至其手上的力道还在不断增加,“至于方才你感知不到我内力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刻意将其隐藏了而已。”

    此言倒是非虚,他们慕容家的武学底蕴厚得很,像这种暂时隐藏内力不让人察觉的技巧慕容抒肯定是会的。

    当然了,这种技巧,本来也不是什么高深的秘密,它本质上和“内力扩音”这种手段一样,只要是内功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人都可以很快学会,很多门派的心法里也都有类似的窍门。

    “怎么样?我这‘胜天半手’的擒拿功夫,没退步吧?”慕容抒说这话的语气,俨然是带着些恨意。

    “快救我!我要是死了……”而刁扬也还没放弃,还在试图求生。

    “死了我们就找不到你偷的那个扳指了?”慕容抒都没让他把话说完,便抢道,“呵……跟你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要不你下去问问阎王爷你为什么会死吧。”

    刁扬没能再说什么,因为那些淬毒的暗器极细、所以扎得也极深,毒直接进到他大腿内的股动脉里,所以发作也是飞快。

    他这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这次算是真咽气儿了,某种角度来看,这死法也很符合他这人的尿性——在欺诈和暗算中憋屈的被杀。

    到他倒地不再动弹了,真正的慕容孝才“驾”着轮椅,缓缓来到了亭边。

    “爹,原来你以前认识他?”慕容孝这会儿倒也有些好奇,他也是通过刚才两人的几句对话刚知道这事儿。

    “唉……”慕容抒叹了口气,“爹也有个年少轻狂、误交损友的时候。”

    “不过看样子你们后来是不欢而散?”慕容孝又问。

    “这么说吧……”慕容抒也不隐瞒,因为他知道阿孝并不好骗,“原本我或许会有四位夫人,但因为他……现在是三位。”

    慕容孝只是听到这里,就已经脑补出一大堆狗血剧情了……阿孝对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本就不是很感兴趣,当事人是他爹他就更不想听了,所以他也就没再问下去。

    与此同时呢,慕容抒则是蹲下身子,开始检查刁扬的尸体,想看看对方身上有什么对他们不利、或是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可他没想到……他愣是搜出一扳指来。

    “哼……果然贼的话不能信啊。”慕容抒拿起那扳指,“他其实就把东西带在身上呢。”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看来他的确不是个笨人……”慕容孝接道,“只可惜,他绝想不到,我们让他费那么大劲去偷的……只是个赝品。”

    “他要能想到那一层,那今天就根本不会来了,或者说,他根本也没必要去偷。”慕容抒说着,随手把扳指拿到眼前看了看。

    而这一看呢……他表情就变了。

    “爹,怎么了?”慕容孝察言观色也厉害,他第一时间发现了父亲的异样。

    “这……”而慕容抒这时都结巴了,“这个……好像是真的?”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看官都明白了,慕容孝前面那一大堆算计……虽然大部分都对,但唯独错了一个环节,就是他“多套了一层娃”。

    孙黄二人的确是骗了慕容抒,但他们并没有骗霍鸣——他们让霍鸣保管的那个扳指是真的,就是“寻蚕戒”。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刁扬真的没把扳指带来,而是藏在了一个只有“天知地知他知”的地方,那慕容父子今天就算是彻底玩儿砸了。

    寻蚕戒没准会在这番因缘巧合下再次绝迹于江湖,也不知道下回到猴年马月才会现世。

    想到这里,慕容父子那冷汗都下来了……

    但很快,一股涌上心头的喜悦之情,又将这股子后怕给压了下去。

    因为他俩都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是:真的寻蚕戒已然到手,而经手的盗贼已经死了,且这盗贼早就是个追查不到的“死人”了;然后霍鸣,还阴差阳错的坐实了背锅位;另外还有丁不住和一群江湖杂鱼也都在这事儿里起到了扰乱视线的作用。

    那总的来说,虽然过程中有些许的失算、意外、和巧合,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是“错有错着”,笑到了最后啊!

    “爹!”

    “儿!”

    “哈哈哈哈哈……”

    于是,吊诡的一幕出现了。

    在这幽静的夜里,一对平日里风度翩翩的父子,就这么蹲在一具尸体旁,面面相觑……然后失态的、病态的、变态的……大笑不止。

    他们的笑声交织着飘上夜空,就像是阵阵回荡在戏院里的欢呼,在为这荒诞的命运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