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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九日,入秋的季节。

    夜色的比以前来的早了许多,微风拂面,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

    陆远今天有夜戏,下午六点半从酒店出发,特意披了件外套。

    上车前,他看了眼新闻,今晚百花奖在浙江绍兴举办。

    前去参加的明星寥寥无几,主办方还因此取消掉开幕式红毯环节,星光黯淡,呈现出“门前冷落鞍马稀”的疲态。

    开幕晚会与电影相关的元素少之又少,浙江卫视主持人甚至借此机会,讲述诸多关于中国好声音的相关内容。

    陆远放下手机,百花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金鸡、百花奖与华表,并称为中国内地电影三大奖。

    金鸡奖和百花奖自1992年起合并,合称为中国电影金鸡百花奖。

    自2005年起,金鸡奖和百花奖开始隔年举办。

    逢单数年举办金鸡奖,逢双数年举办百花奖,这一制度让专业评审和观众投票两种评价机制的交替进行。

    金鸡奖作为专家奖,而百花奖作为观众奖。

    简单类比,诸如金鹰的观众喜爱演员与最具人气演员。

    观众票选,意味着百花奖本来就没什么艺术含金量。

    再加上近些年宣传不足,日渐没落,影响力愈发下降,明星也都不再买账,电影节越来越冷清。

    奖项于演员形同鸡肋,前几届某些奖项曾因无人捧场,干脆取消颁奖。

    本届陆远提名最佳男演员,角色分别是《失恋三十三天》王小贱,《龙门飞甲》雨化田,《超时空同居》陆鸣。

    因为金鹰奖耗费两天半,拍摄紧张,他这次没时间去参加。

    给主办方致电表达歉意,对方表示理解,又打了几通电话,发现宋嘉,周讯,徐克等全都没去。

    他只好让刘施施代为前往,没办法,先苦一苦女朋友啦。

    赶到剧组时,黄博正在上妆。

    他的妆相当费时,全身灰蒙蒙,发际线高到头顶,脑后飘着杂草般的花白头发,死寂、苍白,挂墙上能辟邪。

    基于《西游记》的巨大成功,以及六小龄童老师惟妙惟肖的扮演。

    在绝大多数人心中,孙悟空就是浑身金灿灿,威风凛凛的美猴王形象。

    可原着中,孙悟空的相貌并不美丽出众,相反十分丑陋。

    圆眼,红耳,满脸毛发,嘴巴像雷公,脸形瘦削,尖嘴缩腮,身材矮小,像个吃松果的猴子,虽然看起来像人类,但比人类少了腮帮子.

    所以周新驰为了符合原着,在这部戏里给孙悟空定下的形象便是如此。

    战斗状态的孙悟空,周新驰找了一个13岁的小男孩扮演,而被封印阶段,由黄博饰演。

    黄博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帅哥。

    好吧,这货和帅不沾边,但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阅历丰富,自身气质不错,似老酒,越酿越醇。

    陆远在椅子上坐下,化妆师给他套假发。

    黄博盯着镜子,见他沉默不语,道:“百花奖这么下去要完蛋,我听说这届提名的导演,像冯晓刚、韩三坪,徐克、滕化涛一个都没去。”

    “演员也差不多,去的里面不少都参加过好声音。”陆远回忆起刚才手机里的报道。

    “这边再抹点。”黄博朝化妆师说了句,又道:“这个奖现在就是个形式,公信力几乎没有。”

    陆远赞同地点了点头。

    其实造成百花奖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举办地的不断变化。

    自从金鸡百花实行了举办地轮换制之后,它的意义也开始逐渐转变。

    过去是电影人的盛会,是为电影而办的奖。

    现在则成为各举办地所属政府为宣传本地而衍生的宣传工具。

    每个举办城市都将电影节当做宣传当地的一次机会,借电影节之名,行宣传当地之实。

    好比这次浙江卫视,借着电影奖宣传好声音。

    出发点本就很奇怪。

    基于此,他们更不会将重心放在如何办好一个以电影为主题的电影节上。

    开幕仪式就像一场东拼西凑的草台班子演唱会,一群明星来唱歌跳舞助助兴,完事也就鸟兽散了。

    到底是电影节的开幕式,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开幕式,谁在乎呢?

    至于电影,更是靠边站。

    黄博自己10年《铁人》提名,同样没去。

    俩人化完妆,到片场时,瞅见周新驰在和一位估摸着得六十岁的大妈聊天。

    那大妈长相不说歪瓜裂枣,至少和黄博有得一拼。

    周新驰问:“张美鹅女士,如果一个客人吃饭,他不给钱,你是老板,你会怎么说,怎么做?”

    那大妈一听,直接踩在板凳上,做泼妇状,用半生半熟的普通话,道:“这种人我教训他一顿,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再给他一顿饭吃。”

    等大妈表演完,周新驰用帽子盖住脸,笑的前仰后合。

    “干嘛呢。”陆远朝一旁的罗志祥问。

    罗志祥憋着笑,小声道:“我饰演的肾虚…呃…是空虚公子,身边有四朵金花,剧务之前找的群演导演不满意,嫌弃太正常,说不符合喜剧无厘头的风格,要奇丑无比的老太太,剧务今天将这个大妈带过来,导演正面试呢。”

    陆远皱了皱眉,扭头道:“小猪,你刚才那段话适合加到戏里。”

    “什么?”罗志祥呆住。

    “我是肾虚,不是,是空虚公子。”陆远学着他的语气说到,讲完自顾自地去准备下一条戏。

    罗志祥回味着,记下准备拍摄时用,又看向黄博:“陆老师连我的戏份都记得这么清楚?”

    “他是个变态,拍戏不带剧本,谁的戏都能接,全记在脑子里。”黄博点了点太阳穴。

    “厉害。”罗志祥嘀咕。

    陆远走进下一条戏的场景。

    说那陈玄奘为降服猪刚鬣,徒步翻山越岭来到五指山,进了老庙,可四周都看不见大佛,在石盆里洗把脸,见水中出现“镜花水月”四个字,顿时醒悟。

    他爬上那座高山,看到众石丛中一点绿,走近看竟是一大片荷花,大片绿色荷叶中点缀着粉红,最中间的位置,簇拥着一朵白莲花和几片荷叶。

    陈玄奘拨开白莲花旁边的荷叶,下面露出一个大洞,阳光瞬间照射到洞底,也就是孙悟空被封印的位置。

    这一幕布景较为简单。

    在影棚里围着些泡沫做成的石壁,中间有一个红色小石台,山洞面积十平不到。

    周新驰敲定张美鹅后,和迎面而来的道具组撞了一下。

    “小心点。”他提醒。

    “导演,不好意思。”

    “哪来的?”周新驰注意到到对方怀里搂着个榴莲。

    道具组努努嘴:“陆老师说这场戏可能要用到。”

    “他么。”周新驰目光看向场内,见陆远和黄博在掰扯。

    在国人心中,孙悟空的意义非同小可,故而黄博出场的第一条戏,必须惊艳,他思考许久,细节方面始终不能满意。

    最后破罐破摔,给了黄博和陆远一个方向,让他们围绕枝干自由发挥。

    即兴!

    他也想学一把墨镜王。

    只是不清楚这两人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又能碰出怎样的火花。

    现场布置完毕,演员就位,场记拎着场记板面朝摄影机。

    “各单位注意。”

    “action!”

    昏暗的山洞里,陆远提着小灯笼,灰头土脸地站起。

    未等他仔细打量周侧的环境,就见黄博从一块石壁后猛地蹿出,小跑而来。

    他嘴里发出怪叫,兴奋地将他抱住,上下其手,同时鼻子紧贴着他的身体,一通猛嗅。

    “起来,起来,”陆远用力地推开他:“我是来找孙悟空的。”

    “我,我,”黄博急切地指指自己,笑容丑陋:“孙悟空、孙悟空。”

    陆远提起手里的灯笼,借着光,仔细确认:“你是孙悟空?”

    “齐天大圣,孙悟空。”黄博刻意压低嗓子,伴随着轻微的沙哑感,仿佛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被碾压过。

    “孙先生你好,小姓陈,陈玄奘。”陆远拱拱手。

    不等他说完,黄博又抱住他,这回直接上嘴,从胳膊一直往上,一举一动,活像只逃出动物园的野猴。

    孙悟空已经五百年不见天日了,今天终于见到活人,激动万分。

    “终于来了,五百年了,终于来了。”

    “孙先生,不要这样。”陆远躲开,好似被非礼的姑娘,羞涩的紧了紧衣领。

    周新驰看着这一幕,心中为两人喝彩。

    让黄博饰演孙悟空,由他亲自拍板决定的,黄博最初还拒绝了,是他多次邀请才答应下来。

    黄博也不负期待,本次出场堪称惊艳,极具感染力。

    三两句台词,几个细微的动作,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孙悟空的痛苦和压抑。

    而陆远同样不遑多让。

    这条戏黄博是重心,他相对被动,可浑身却散发着失落的气息,显得木讷,魂不守舍。

    在经历猪妖和驱魔人毒打之后,他再也没有刚出场时的天真,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当好一个驱魔人。

    单个片段可能看不出,但在他眼中,陈玄奘的心路历程十分完整。

    拍摄还在继续,陆远和黄博蹲在石台的两侧,互相打量。

    孙悟空聊起往事,说自己五百年前不懂事,跟佛祖有了过节,被佛祖用大日如来真经打了下来。

    然后自己闭关于此,认真研究真经上的大道理,如今魔性已消,连妖魔的样子也没有了。

    身体里只剩真善美,夸赞大日如来真经玄妙。

    陈玄奘见他如此悔改也很欣慰,直言此次前来,是想请教孙悟空降服猪妖的办法。

    孙悟空一听就知道是猪刚鬣,说有办法,一指藤条缠绕的石碑——唵嘛呢叭咪吽。

    表示那就是驱魔圣火令,是自己从天宫带下来的,可以消灭一切妖魔鬼怪。

    陈玄奘说自己并不想杀猪妖,而是只想唤醒他内心的真善美。

    孙悟空说驱魔圣火令的主要作用就是唤醒人的真善美。

    陈玄奘不敢拿,嫌太贵重。

    孙悟空直说不贵,十块八块的。

    陈玄奘还是说算了吧,孙悟空执意让他拿。

    陈玄奘不傻,直接问孙悟空,这是不是佛祖镇压他的封印?

    话音刚落,镜头里,黄博表情瞬间狰狞,似乎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是个圈套,他故意为之,孙悟空预判了陈玄奘会预判到他的预判,一步步的引导玄奘走进陷阱。

    “我叫你拿,你不拿,就是瞧不起我了。”

    黄博忽地转过头来,没了急切与讨好,沉着脸:“知道我是谁吗?花果山十三太保知道吧,我就是老大,想当年,我手拿两把西瓜刀,从南天门一直砍到蓬莱东路,血流成河.一眼都没眨过.”

    场外,周新驰眯了下眼睛。

    盛名之下无虚士,黄博没有任何铺垫的发力。

    就好比两个绝世高手,正互相试探着,聊着近况家常,孩子咋样,其中一人不讲武德,突然出剑,角度刁钻,且上来就用十成力。

    周新驰在想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应对?

    结合过往的表演经验,他心里出现一个词,以柔克刚!

    严格说来,这是陆远第一次与黄博过招。

    黄博极其善于运用形体语言,通过丰富的表情和多样的形体设计,将角色的内心世界展现,并增强角色的表现力。

    陆远以不变应万变,维持着自己的节奏,目光清澈,略带不安地问:“那么长时间不眨眼睛,眼睛会不会干?”

    一句话让黄博差点噎住。

    于是他脚踩矮石凳,比划着手指,加重自身的气焰,道:“我干怎样,不干又怎样,这跟我说的有关系么?”

    “我就是好奇!”

    “你听不懂我这话的重点吗?我是在说眼睛干不干的事情吗?”

    陆远瞪大双眼:“我就是在想,那么长时间不眨眼睛,不会干吗?”

    “别特么再和我说眼睛干或者特么的不干了。”黄博差点暴走,给了陆远一脚,两人开始绕着石台追赶。

    “孙先生冷静,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特么问我眼睛干不干,好,我就让你看看我眼睛干不干。”

    他顺手从包里抽出三根甘蔗,支在石头上:“你说我眼睛干不干……”

    一个手刀下去,他甩了下手。

    他扔掉一根,第二次尝试:“干不干……干不干……”

    又一个手刀下去,甘蔗还是一根没断。

    他再次扔掉一根,气急败坏的朝最后一根狠狠劈下。

    “干不干!”

    咔嚓,那根甘蔗终于断了。

    “还有什么,都拿出来,我全给你打烂。”他表情一变,抬起下巴,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陆远匆忙去包里拿出一颗绿油油的榴莲,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望着他。

    又来黄博神色一滞,进退维谷,没忍住,笑场了。

    “噗!你丫缺不缺啊。”

    “卡!”

    “哈哈哈,好!这条有意思。”周新驰也跟着笑,他有点理解王家韦了。

    黄博与陆远的搞笑风格其实挺类似。

    这两人没有像他这般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喜剧感。

    笑点是随着行为自然而然产生,这个包袱是为了叙事服务的,而不是反过来用叙事去铺垫来抖出这个包袱。

    而且搞笑的场景是通过镜头内的调度完成,不需要转场来让搞笑喧宾夺主。

    这点说起来简单,其实是比较难拿捏的。

    等陆远和黄博商量完毕,道具组换上新的甘蔗。

    周新驰一挥手:“继续继续,就按刚才的来。”

    陆远和黄博对视,进入状态。

    这时郑芊匆匆跑来:“老大,施施姐的电话。”

    陆远似乎预料到什么,按下通话键。

    刘施施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特激动。

    “恭喜啦,百花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