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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单身男子请注意

    “这鬼地方也太他妈吓人了。”

    脱离了阿尔伯特之后,朱利尔斯对这座城市下了评价。

    相比起萨沙市,魏奥底简直像个地狱。

    肉眼可见的有害气体盘旋在天空,工人们为了一点钱打得头破血流,警察变卖赃物给自己凑经费,每个月都有人莫名其妙失踪,早就该下台让位给官僚的贵族还在亲自理事,城市里还有智力欠佳的苦修士一边折磨自己一边问人们要饭。

    “别太紧张了。”克雷顿说:“我想情况其实没有很坏,这里好歹有上百万人在正常生活,没有很多人会考虑失踪的事。只是阿尔伯特警长第一次担任这种工作,所以才会一直说这座城市的坏话。”

    换句话说,不是这座城市都是坏事,而是发生了坏事才会通知到警察,就像是只有不常发生的事才会上报纸一样。

    如果此前没有经验,秩序的维护者很容易会将坏事当做这个城市社会的常态,从而心灰意冷。

    可就算克雷顿这样解释,朱利尔斯仍然不能喜欢上这里。

    这座城市的铁太多了。

    铁无处不在:房子、围墙、栅栏、桌椅。甚至是公园里的秋千。

    他还没有能克服铁的力量,铁指水平的巫师在这种贱金属旁边施法仍会受到干扰,如果能够晋升为铜环,那么他能立刻喜欢上这座城市。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表情,克雷顿又对他开口:“要是你还是觉得危险,那就立刻离开,不用感到羞愧。我付你的钱的确不够买你的命。”

    这种纵容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对待小孩,朱利尔斯矢口否认:“我们只是来找两个失踪的工人,哪里会招惹什么敌人。”

    他心不在焉地建议克雷顿继续走访。

    接下去,他们又去了租车行和酒吧,仍然没有找到埃德加和金杰的痕迹,只是酒吧里有人告诉他们,本地的失踪现象的确很多,据说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在落单时消失的,这和阿尔伯特最后给他们的提醒不谋而合。

    而且,这里的酒客提出了一个阴谋的论调,那就是那些失踪的人全和工人运动有关。

    说来也怪,魏奥底的工人运动简直数不胜数,每个季度都会有大规模的游行活动,每周都会有工人罢工的新闻,但奇妙的是,工会的频频胜利毫无用处,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因此改变,蚁巢般的工厂依旧密密麻麻地构建着这座城市的基地框架,工人的工作依旧占据着他们醒着时间的十分之九,薪资也依旧是堪堪糊口。

    合同,文字晦涩的合同,让人看不懂的合同这就像是层层叠叠的罗网,破开一层还有一层。

    据说,企业家们正是靠着严谨的措辞和法律的陷阱将飞鸟继续困在笼中。

    据说,工厂主人们在工会里都安插了自己的间谍,他们会在谈判前夕于准备好的谈判文件中做手脚,然后从工厂主那里拿到一大笔钱,借此远走高飞,这就是魏奥底有那么多失踪者的真相。

    不过也有人反驳这个观点,因为失踪的人中并不只有基层工人,还有律师、医生这样的上流社会人士,他们和工人运动一点关系也没有。

    据说,有三个庞然大物似的家族霸占了本市的政坛,它们是赫顿家族、奥兰斯特家族,以及巴斯贝家族。他们不是贵族,但权势滔天,富可敌国,那些重要的职位上只会是他们的人。

    并且,依旧是据说——在三大家族构建的私人政府之下,还有一个影子政府实际把控着一切。白天是三大家族做决定,晚上是影子政府做决定。它不惜用血腥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外来者若不能服从,便将遭到驱逐或毁灭。

    一个有些文凭的醉汉信誓旦旦地说,他曾在前几天深夜回家,亲眼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在阴森的巷子里对一对抱着婴儿的夫妇说话:“超过三个,必去其一。若是不从,家破人亡。”于是那对夫妇哭着将两个婴儿中的一个交给了对方。他因为醉意在旁边扶着墙吐了一会儿,之后还想要再看时,他们已经不见了。

    带着这些新的收获,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回到他们中午订的旅馆里。

    当然,现在已经是夜晚了。

    用完晚餐,朱利尔斯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思索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流言传闻,试图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建立起魏奥底市的模型,梳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串通一切。

    他对这里知之甚少,只有罪犯和酒客的话语能够作为依托。

    戴斯·琼拉德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对这里的评价是“一团有名有姓的烂泥”。

    混乱是魏奥底的基调。

    朱利尔斯能肯定,因为工会林立,这里的帮派斗争比萨沙市还要激烈。

    工会本身就是帮派,没有暴力,工人们不可能组织罢工,不可能封锁生产机器,不可能将那些仍愿意工作的人赶到工厂外,更不可能和工厂主派来镇压的武装人员进行对抗。

    这些工会因为领导层的出身不同,他们划分地域、人种的区分,彼此敌视。

    譬如北方人建立的工会只为北方人争取利益,南方人也一样。

    而这样的区别落在摩瑞尔人和平原人、外国人身上,效果还是一样,每种人都可以根据地域进行细分。

    当一个厂子里的工人中间单一工会人员的占比过多,他们就会考虑将那些散户赶走,将工作的名额留给工会的其他成员,而那些散户也未必是真散户,他们或许也隶属于其他工会,又或者干脆是半黑的帮派成员,于是继续引发新的冲突。

    本地的那些工人运动之所以获得了那么多胜利也没有改变状况,原因就是他们的胜利并非是对工厂主的胜利,而是对其他工会的胜利。

    朱利尔斯几乎可以肯定事实就是这样,他不相信有什么合同能完美控制他人。

    一切都只是这群人咎由自取。

    一群短视的家伙,他想。

    他们就是那种连镜子都没有好好照过的人,不可能知道为什么有人失踪。

    至于醉汉说的什么“超过三个,必去其一”的箴言,那倒着实有些古怪,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缘由来,但能体会到凶险的味道。

    过去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古弗魔人即将把波斯莫人灭族的时候,波斯莫人不得已去恳求他们有着不同信仰的兄弟民族冈斯人收留自己,冈斯人同意了,但提出要求“要他们来时,一家超过三个,必去其一”。就是要他们将老人抛下,夫妻亦只能有一个子嗣,这是免得这些信仰异教的波斯莫人将来快速壮大,反噬自身。

    虽然冈斯人实现了庇护的诺言,但最终波斯莫人也失去了独特的文化,融合进了冈斯人中。

    倘若那个醉汉看到的景象为真,那或许是本地的秘密结社对外来的异族做出的限制。

    虽然种族歧视依旧存在,但多恩早就不是单一民族的国家了,在这个时代还需要强调异族身份实在少见,除非接受庇护的那一方不是人类。

    有人在收留暗裔。

    会是孔里奥奈家族吗?

    如果孔里奥奈家族就是黑爪家族,那他们与长老会敌对的态度会不会导致此行有危险?

    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在独处时被袭击,可凶手难道是一直监视着他们,否则何以确切知道他们何时会独自行动?

    彭!

    房间的门忽然被重重敲了一下,思考中的朱利尔斯立刻跳起来,翻身滚到床后蹲下,拿着他的新魔杖小心翼翼地指着门口,同时把灵知打开。

    然而没有人破门而入,脚步声也从门口离开了。

    他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走到门前。

    地上多了一张纸片,上面还有零星水迹的反光。

    朱利尔斯弯下腰,用魔杖尖端缓缓擦过纸片,反复几次,如果上面有什么诅咒,这样就能把它消除掉。做完这件事,他才敢将它捡起来。

    “寂寞男人,来这里找我”

    妖娆的花边字体惊慌摇头笑起来。

    “居然会被妓女吓到,我还真是”

    这么想的时候,朱利尔斯忽然心生一计,他捏着纸片出门,走到克雷顿的房间门前,决心如法炮制让克雷顿也吓一跳,给这段漫长而无聊的旅途增加一点趣味。

    他正要弯腰将纸片塞进门缝,克雷顿的门却忽然打开了,克雷顿惊讶地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

    朱利尔斯直起身,坦然自若:“没什么,只是靴子上沾了点灰。”

    克雷顿依旧怀疑地看着他,刚才隔壁房间传来的笑声没能瞒过狼人。

    见他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朱利尔斯只好举手投降,但转眼间又编了个借口:“好吧,我拿到了张妓女卡片,以为你大概会需要。”

    他把那张纸片递给克雷顿,描述了自己刚才遇到的事,只是省略了自己的反应。

    “我已经不再招妓了,妓女是不道德的职业。”克雷顿说着,拧起眉毛将纸片翻来转去地打量。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身回到房间,对着烛火检查纸片。

    朱利尔斯跟在他身后适时地惊叹,附带根本不会被发现的崇拜眼神:“没想到你还是个道德家,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能戒掉招妓的习惯,像保卫女王一样保卫自己的贞洁,您身上一定有个感人至深的浪子回头故事。”

    “用不着讥讽我,朱利尔斯。我不招妓,但我会去找情人。”克雷顿说,他的黑色尖指甲在纸片上的花体字上磨蹭,黑色很快在周围晕开。

    “它是用名片印刷机新做出来的,油墨还没干,所以它的诞生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他告诉朱利尔斯。

    接着,狼人将纸片放在鼻子

    这副凝重的态度让朱利尔斯也消停了,他凑过来,再一次打量这张纸片,但还是没有看出来异常。

    “你发现什么了?”他问克雷顿。

    “上面的水滴似乎是唾液。”

    朱利尔斯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这奇怪:“送卡片的人不会只带着一张卡片,如果他是采用趴地的方式将卡片塞进门底缝隙,那么这时候再腾出一只手拿其余卡片会不太方便,将一沓卡片叼在嘴里再趴下是合乎情理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克雷顿说:“如果他手里真有那么多广告卡片,为什么不给我发一张?”

    朱利尔斯愣了愣,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又敲开了旁边房间的门,然而没有其他人收到妓女揽客的广告卡片。

    他们赶到旅店的前台,这里处于室内的正中,旅店老板就坐在这儿。从建筑的出入口到他们的房间的路线只有一条,如果有人经过,旅店老板不可能看不到。

    然而旅店老板的回答依旧——他什么也没看到。

    一阵寒冷的穿堂风忽然从他们身上拂过,朱利尔斯猛然回头,在左侧走廊的尽头,那个狭小如马车窗的上下提放式窗户正打开着。

    外面路灯的点点光芒从窗口射入,宛如一幅画着星空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