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下起了小雨,回到渝州后,渝州也同样纷纷扬扬的飘荡起了如丝的雨幕。
随着雨幕的降下,天气原本有所回暖的渝州,也终于有了几分深秋的味道。
楚城幕周五的课程在上午,回到渝州都差不多十点过了,不过他请假请了三天,再加上这一下雨,人就变得懒洋洋的,就更不想去教室里折腾了。
在公司楼下的公路边把大妞放下,目送她撑着伞摇曳着身姿消失在了小巷里,楚城幕想了想,干脆掏出手机给秋锦歌打了个电话,得知她这会儿正在家里,于是和她说了一声中午要在她那边吃饭,就驱车前往了渔歌半里。
躺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楚城幕跟个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猫和老鼠》,任由身后抱着自己脑袋按摩的秋锦歌时不时的把几颗葡萄丢进自己嘴里。
窗外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小雨,楚城幕却难得的叫秋锦歌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任由穿堂风把室内那点儿不多的温度都带走,而他却缩在一床薄被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电视机屏幕,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
“怎么感觉你这次回来特别累?”秋锦歌用牙签扎了一颗葡萄放到楚城幕嘴里,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正在按压着楚城幕的太阳穴,这样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快半个小时,而这个小女人却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
“嗯,很累,心里累。”楚城幕闻言,侧了侧身子,把头枕在秋锦歌柔软结实的大腿上,把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又随手拿起了茶几上许仲平的工作笔记翻看了起来。
秋锦歌这里,是楚城幕少有能够完全放松下来,而不需要顾忌被人看出自己虚弱的地方,此刻听闻她问起,楚城幕也没多想,就随口应道。
“为什么会心累?”秋锦歌见楚城幕换了个姿势,就不再帮他按摩脑袋,而是把手伸进了他衣服里,帮他按压起了背部的肌肉,问道。
感受到秋锦歌的小手伸向了自己的背部,楚城幕再次往外侧了侧身,翻了一篇工作笔记,随口应道:
“想得多,考虑得多,感情和理性夹杂在一起,促使我不断的做出取舍,原本有些东西自己曾以为会走一辈子,可事实却让人很沮丧,连一阵子都没能坚持下去。”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是一个特别重视感情的人,明明自己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可偏偏我做的事情却又和我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就是有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在驱使着我去做一个似乎并不是我自己愿意去做的那么一个人。”
“
我也不清楚我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我却知道我内心做出这些决定的原动力是什么,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用来说服自己的罢了,说到底,我内心还是自私的。就是感觉内心似乎有两个不同的自己在做决定一般,让我的行为举动充斥着一种矛盾,这种矛盾我能看清,但却无法改变,很让人沮丧。”
明明楚城幕的话说得很是含糊,可秋锦歌听了以后,却还是一边不忘了帮他按摩,一边还在认真的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秋锦歌抽出一只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唇,轻声回答道:
“我有些听不懂,不过你身上确实有一种矛盾感,我能感觉到的。这种感觉怎么描述才比较形象呢!对了,就像你的身体里有两个人的灵魂一般,一个稚嫩,一个成熟,以前我俩刚认识的时候,这种感觉特别明显的。”
楚城幕原本只是随意的诉说着内心的烦闷,听秋锦歌这么一说,顿时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沙发上摔落了下去,抬头往后看了看,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一对实心球所遮挡,于是又重新趴了回去,问道:
“那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感觉?”
正在思索着的秋锦歌倒是没发现怀中小男人这一瞬间的异常,闻言想了想,回答道:
“现在啊,现在的感觉像是那个稚嫩的灵魂和成熟的灵魂正在融合。融合出来的那一部分就是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外在,属于一种全新的状态。至于还没有融合的部分,应该就是你偶尔会犯傻,偶尔又会冷酷得一塌糊涂的原因了吧?”
楚城幕闻言这才知晓秋锦歌嘴里所说的灵魂指的是一种状态,合上了手中的工作笔记,思索了片刻,感觉这种灵魂的说法还挺有意思,也挺恰当,不由笑了笑,道:
“那你是更喜欢哪一种状态的我?”
秋锦歌闻言,低头看了楚城幕一眼,把他的脑袋又扳正了过来,楚城幕见状,也配合着她重新躺平。
见楚城幕重新平躺了下来,秋锦歌这才把双手沿着他宽松的居家服领口伸了进去,帮他按压起了锁骨边上的位置,侧头想了想,回答道:
“对我来说,你的每一种状态我都喜欢。可如果非要说我最喜欢哪一种的话,我还是喜欢稚嫩的你。”
“那时候的你会急人所急,完全是出自你的赤子之心。明明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却能因为自己内心的怜悯和柔软收留我,救了我,还为我找了一条出路。”
“之前奥体中心发生踩踏事件的时候,你为了我和李容,硬是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包括
我的歌被马珂偷了,那时候的你这么生气,也都是出自你的本心。”
听着秋锦歌的娓娓道来,楚城幕也不由微微怔了怔,明明这些事情距离现在也没有多远,可是从她嘴里说起,却又让自己感觉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只是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没有衡量利弊得失么?好像真的没有。
“那成熟的我又是怎样的?”回过神,楚城幕抬头看了秋锦歌一眼,却一头扎进了洗面奶里,险些被闷了个半死,只得把头往边上侧了侧,瓮声瓮气的问道。
看到楚城幕那狼狈的模样,清丽的小女人不由微微一笑,不仅没有直起身,反而继续往下压了压,把手伸向楚城幕的胸膛,笑道:
“成熟的你啊,其实你的成熟才是你生活的日常,包括你在短短两年内就干出这么大的一番事业,这都是你成熟的表现。不过这些东西距离我的生活很远,我也很难接触到那一面的你。如果非要说的话,在我心中,成熟的你,大概就是拒绝了曼蔓吧!”
“曼蔓?这你也知道?”楚城幕闻言,不由吃了一惊,问道。
秋锦歌闻言点了点头,突然揪住了楚城幕的两个小点捏了捏,调皮的笑了笑,说道:
“嗯,那丫头藏不住话,和我说了很多,我基本上都知道了。虽然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很可怜,可我知道你的决定是对的。”
“她的家庭虽然让她孤独了一些,可好歹父母双全,也是正常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没有一定的觉悟,待在你身旁,会很受伤很受伤。这样的生活,不应该属于她这样的女孩子。”
楚城幕闻言不由微微一愣,他之所以拒绝曼蔓,还真没考虑这么多,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去承担别人的感情和别人的人生。倒是没想到身后这个小女人看问题会这么深,会这么准。
“那融合以后的我呢?又是怎样的?”回过神,楚城幕任由秋锦歌调皮的小手在自己胸前打着圈,又再次问道。
听闻楚城幕的问题,秋锦歌也不收回作怪的小手,只是侧着头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融合后的你啊,怎么说呢,不耐烦,对,就是不耐烦。你成熟那一面让你对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可你稚嫩那一面却在影响着你让你对身边的人和事逐渐变得不耐烦,给我一种感觉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楚城幕问道。
“楚城幕,你见过小鸡仔从鸡蛋壳里孵出来的过程么?”秋锦歌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男生,问道。
“嗯?见过!”楚城幕闻言
回忆了一下,应道。
秋锦歌闻言,把手从楚城幕怀里抽了出来,温柔的按了按他的眉骨和眼窝,轻声说道: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刚刚从鸡蛋壳里好不容易啄出了一个洞的小鸡仔,刚把脑袋伸了出来,甚至都不等自己脐带上的蛋黄吸收好,就拼了命的想挣脱身上束缚着你的那层鸡蛋壳。”
“楚城幕,一辈子还长着呢,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认识你快两年了,对你的身上的改变感受最深也最直观。”
“对自己多一些耐心,对旁人也多一些耐心不好么?如果你总是要求身旁的人跟着你以相同的速度长大,这样你会失去很多的。按照你现在的速度成长下去,真等你哪天愿意放慢脚步的时候,你身旁还能留下谁呢?”
我的身旁还能留下谁?秋锦歌的话,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在楚城幕的脑海里劈出了一道巨雷。
秦怡跟不上自己,自己明知道她已经竭尽全力追赶的时候,却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未曾想过停下来等一等她,只是转过身沿着自己预定的道路继续前行。
王洛京跟不上自己,自己明知道他的层次和格局限制住了他的眼光,却丝毫未曾想过帮他把事情说开说透,只是不耐烦的一刀切了下去,然后任由这个小秃头在健身会所里哭得像个傻子。
李俊昊跟不上自己,自己也未曾真正的帮他考虑过未来的出路在哪,只是简单粗暴的帮他搞了个助学基金,却从未问问他,这到底是不是他所喜欢,所想要的。
严书墨跟不上自己,自己虽然帮他设计了一条通往峰顶的道路,可自己依旧没有停下来等过他分毫,只是让他自己去探寻和摸索到底应该怎么去做。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却为了跟上自己,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现在的许敬虽然谈不上跟不跟得上自己,自己却对他丝毫没有耐心,昨晚更是直接把两人之间的联系斩断得一干二净,却还反过来告诉自己,自己这么做是公私分明,也是做了他想要的事情。
如果,如果某一天,仲卿卿也跟不上了自己,罗溪鱼也跟不上了自己,闲庭舒也跟不上了自己,霍霆锋,李容……他们如果某一天都跟不上自己了,难道自己也得像现在这样,抛弃他们?
看到楚城幕突然发起了呆,秋锦歌小心的扶起了他的脑袋,然后拿过一个沙发垫子放到了他脑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了的大腿。
低头看了看依旧在愣神的大男生,秋锦歌温柔的笑了笑,回身走进卧室,不多时就拿出了一把横箫,又重新坐在楚
城幕身侧,屈起一条腿,轻轻的吹奏了起来。
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也伴随着秋锦歌那如诉如泣的《山鬼》,发呆想着心事的楚城幕竟然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被秋锦歌把内心最不愿意接触的地方给捅破了,也不知是因为降温受了凉还是说身心太过疲累,身体一直很是强壮的楚城幕,迷迷糊糊的在秋锦歌这里吃过了午饭,到了下午突然莫名其妙的发起了高烧。
睡过午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楚城幕强撑着身体从秋锦歌的大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温柔的在秋锦歌那张同时掺杂着稚气与成熟的清冷面孔上抚摸了一下。
竭力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楚城幕和被自己惊醒的小女人打了个招呼,拒绝了她的相送,几步走出了卧室,换上了外出的衣物,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他可以临时逃避的小鸟窝。
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渔歌半里,楚城幕撑着大黑伞蹲坐在小区门口的步道台阶上,掏出手机给苟东赐打了个电话。
不知等了多久,就当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楚城幕险些一跟头栽倒在了公路的时候,一只大手一把把他给扶住了。伴随着一阵焦急的“老板”,楚城幕眼前突然一黑,一下子软倒了过去。
等到楚城幕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在病房里安顿了下来,大个子正坐在床头的陪护床上低头玩着掌机。
在他身旁坐着的是又消失了好几天的严书墨,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发小身上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工作服,正在小小声的抱怨着大个子什么,在他手里,正小心翼翼的削着一个梨子。
首先发觉楚城幕醒过来的不是耳明目聪的苟东赐,反倒是嘴里一直叭叭骂着什么的严书墨。
看到楚城幕睁开了双眼,脸上还挂着机油的严书墨咧嘴一笑,把削好的鸭梨切了一小片下来,站起身几步走到床头,把鸭梨片塞到了楚城幕有些干裂的嘴唇里,乐道:
“哟,咱家老楚醒了啊?啧啧啧,不是说你壮得像头牛么?啥时候变得像个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了?要不要我去帮你把你的林妹妹们都叫来?”
楚城幕闻言,不由微微一笑,嚼了嚼嘴里的鸭梨,随即轻轻的摆了摆没有扎上点滴的左手,看着同样从陪护床上站了起来,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苟东赐,又看了看嬉皮笑脸的严书墨,笑道:
“别叫了,就发个烧而已,扎两瓶点滴就好了。”
话说一半,楚城幕又把目光投向了严书墨,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老严,我一直忘了问你,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