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环绕在自己身上的诸多视线已有所免疫,时俞垂下眼去,直接将其忽略。
酒楼伙计见有客人来到门前,连忙从肩上取下一方白色的毛巾,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
认出来人是近来风头无两的时俞等人,他脸上挂起的笑容越发热情:“诸位里头请。”
宋会长朝空桌不多的大厅看了一眼,招招手道:“来个雅间。”
却不料伙计歉然道:“您诸位来的不巧,今日城主府宴客,楼上雅间都已尽数被包下了。”
他试探询问:“大厅尚有空桌,刚好能坐得下,您看……?”
索性也只是吃顿饭,宋会长皱皱眉,勉勉强强道:“大厅就大厅吧。”
伙计弯腰诶了一声,伸手引领他们往里走去,安排了一张干净桌子,又端来一壶灵茶,殷勤地倒好茶水。
点完菜,等候期间,周围仍有不少视线飘来,众人本还想再聊聊此次大比的事,眼下人多眼杂,干脆也歇了心思,只随意闲谈几句。
不过,他们没什么聊天心思,却止不住周围食客包围而来的议论声。
“有传言说时姑娘道基已毁,不知是真是假?”
“我听我那位世家出身的朋友说,那日大比,在场的金丹大能都瞧出她道基不保的事,想来不会有假。”
“这几日岭台府炼丹协会众人不都奔波在外,找寻修补道基之物嘛,可听说都吃了闭门羹……”
“可见时姑娘确实道基不保,且修补希望不大。否则那些世家何不趁机雪中送炭,好生笼络一番?”看客的话语里带着戏谑,“失去了价值,便是拿了魁首又有何用?糊涂啊糊涂。”
“倒是那方家想搏一搏,送上了一颗天莲华莲子,也不知怎么想的……”
凡俗界有文人相轻的说法,元界则逃不离一句修士相争,对于天才陨落这一类事,惋惜有,欢喜更有。世间机缘总数大抵恒定,道途之上,与自个儿争机缘、抢资源的人越少当然是越好的。
有人忍不住低声呵斥:“好了,莫再说了,时姑娘此回是为长原郡挣了脸面,叫魁首之位不至于落到那邪修手上,在城内声望颇高,我看诸位还是留些口德为好。”
……
宋会长和季大师听了这些话气恼不已,又唯恐时俞听了暗自难受,可嘴长在人家身上,总不能叫这么多人尽数闭嘴吧?
“早知道没有雅间,换家酒楼好了。”宋会长暗道,忍不住瞥了瞥时俞脸色,却惊讶发现她表情淡淡,并无懊恼、伤痛之色,反倒时不时看向酒楼后厨方向,眼里隐隐放光。
宋会长:“……”可见她这股淡然并非装出来的。
时俞确实是不在意,她在大比上燃烧精血道基受损是真,那些金丹大能对她情况的判断也并未出错,若换了旁人来,恐怕道基确是修复无望。
但生泉水奥妙无穷,且她自身血脉又有向死而生的特性……
见伙计恭敬端着她喜欢的九青莲花羹过来,时俞眼睛一亮。
一人分得一盏,知晓时俞爱吃,宋会长给她额外加了一盏。
“谢谢会长!”时俞接过,犒劳起委屈了好多天的五脏六腑。
“如今外人都以为我道基受损,懒得再与我结交周旋,倒正好落得清净。”心中暗道一声,她埋头调羹不停。
时俞自在惯了,本也不爱与这些势力打交道。
不过……那什么方家,能在众人都不看好她伤势的情况下,送来一枚珍贵的天莲华莲子,不论其有何考量,时俞也不是爱欠人人情的:“去走一趟就是。”
……
这一顿饭,忽略掉周遭频频投来的视线和不算多么友善的议论声外,吃得还算愉快。
酒足饭饱,时俞同宋会长等人说起此事来:“我想去那方家拜访一趟。”
知她性情如何,宋会长和季大师也不意外,只沉吟一声后道:“也好,是该去的。我等陪你一道。”
时俞点了点头,由宋会长和季大师陪同,三人一道乘上骑兽,走上骑兽专行道往方家驶去。
对衡泽府内宗门世家没什么了解,只听宋会长他们三言两语,时俞才粗略知道点有关方家的消息。
“我等也不怎么清楚方家的事,只知道这方家原本是衡泽府内底蕴深厚传承已久的一流世家,在主城中央占据一席之地,但从七八年前起,时运不济屡遭变故,一下子没落下来。”
骑兽跑了一个多时辰,前方隐见一座府邸。
“——就连府邸,也迁到这处偏僻地界。”宋会长微微摇头,牵住缰绳叫骑兽停好,走了下来。
时俞跟着走下,看向眼前这座府邸。
只见府邸建筑以木石为主,没有过多的雕琢和装饰。似少有人打理,破败的墙壁暗淡无光,苍苔爬满石阶,杂草从青砖裂缝中生长,将其埋没在一片蓊郁之中。再看府邸周围的树木,同样也是裂纹纵横、枝叶枯黄而稀疏。
一片寂静笼罩着方家这座府邸,叫它如同一只憔悴的孤鸟,矗立于荒凉之地。
季大师道:“方家原本的宅邸,位处主城中心,听说占地近千亩,围墙高达三丈,门前有两尊巨大的鎏羡石狮子。府邸内部更是豪华无比,各种珍奇异宝琳琅满目,方家子弟更是身穿锦衣绣服,骑着名贵骑兽,出入风光无限。”
听着季大师的描述,对比眼前情形,实在是令人诧异,时俞忍不住问:“那……何故只七八年时间,方家就没落至此?”
季大师和宋会长并不清楚个中内情,都叹息摇头。
时俞再度看了看方家府邸,只觉得这座府邸实在破败得有些蹊跷了:“若按宋会长季大师所言,这方家曾是衡泽府内的一流世家,就算没落下来,才七八年功夫,怎会没落到这个地步?”
未等她深想,门口的守卫注意到几人,立马就认出他们身份,惊喜道:“几位,快请进!”
将他三人引入府内,守卫唤来人将他们招待安顿好,慌慌忙忙就去通报了。
三人坐在正厅内,没等多久,就见一个额发微白、面有憔悴之色的中年修士,牵着个瘦瘦小小、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起走了进来。
“几位远行而来,辛苦了。”中年修士拱了拱手。
宋会长对时俞介绍道:“这位便是方家族长,你昏迷时,是方族长亲自送来的那枚天莲华莲子。”
时俞视线在方族长牵着的那个女孩身上转过。
这小女孩……身上气息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站在那,就像一朵凋零的花,几乎没有一丝生机。身材瘦小单薄,皮肤蜡黄头发干枯,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尤其是那双眼睛幽深而空洞,明明才几岁,却好像看尽了苦难和悲凉。
时俞感知敏锐,没有忽视掉环绕在这女孩周身的、难以形容的古怪气息。
这番打量只一瞬功夫,时俞不动声色掠过目光,看向方族长:“多谢方族长送予的那枚莲子,晚辈伤势已好了许多。”
“有用便好,有用便好。”方族长听她此言,似松了口气。
时俞并非不识趣的人,笑了一下,道:“方家此番相助,晚辈感念于心,若是有用得上晚辈的地方,方族长莫要客气,直言便是。”
方族长面有迟疑之色,半晌,才叹息一声:“时姑娘,实在惭愧,我方家确有一事……”
时俞:“但说无妨。”
“你伤势未好道基不稳,我提出这事实在是厚颜,可是……”方族长略带惭愧,顿了顿,牵着一言不发的小女孩走到时俞跟前,“若可以的话……待时姑娘伤势好转,我想请你为我这小女儿炼制丹药。”
炼丹?
时俞略略挑眉,衡泽府乃是长原郡中心府城,这里的炼丹协会,其内炼丹师造诣可要远高过其他地方,光是四品炼丹师就有好几个,会长殷世修更是位列五品。
而自己,若没有小噬极丹辅助,只能炼制出三品丹药来,这炼丹一事,何故要落到她身上来?
转念一想,时俞便有了猜测:“这丹药……需用天地灵火炼制?”
方族长讶异地看了时俞一眼,没想到她一下就猜到内中原因,点点头道:“对。那丹药,必得用天地灵火炼制才能奏效。”
天地灵火,此等至宝实在罕见难寻,便是衡泽府炼丹协会,也没有一人能够拥有。
方族长原本所期盼的,是照坊间所猜测的那样,若殷文舟能顺利得炎阳玄苍焰认可将其收服,就不计代价拜托殷文舟出手。
可眼下,殷文舟到底能不能收服炎阳玄苍焰还是两说,时俞却是实打实的拥有一种天地灵火。
只是……时俞道基受损,方族长也拿不稳,她往后还能不能再炼成高品丹药。送莲子一事,也算花了大代价去赌这一遭。
旁边宋会长和季大师对视一眼,心中忍不住嘀咕:“什么丹药,还非得用天地灵火炼制才能起效?”
时俞虽猜出此事有关天地灵火,却也不知到底是何丹药。
方族长接下来的话,回答了三人心中疑问:“笙儿她……是厄难之体。”
“唯有用天地灵火这等沾染了法则之力的火焰来炼制‘蒙天丹’,服下后才能真正蒙蔽天道,叫她不再受此体质之苦。”
厄难之体……?
时俞微微蹙眉,再度看向这名叫方笙的女孩。
方笙仰头,亦带着怯意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