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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文水村,太平落户

    文水村规模并不多。

    拢共也就四十六户人家,

    由于村里没有闲置屋舍,老村长便将韩香安排在了村头张家。

    张家三口人,年逾花甲的老娘独自一人住在祖屋,正值壮年的儿子儿媳住在三年前新修的瓦屋。

    黄土小院东厢房内。

    韩香正拿着巾布擦拭家具。

    脚步声中,背脊佝偻如腐朽弯弓的张家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颤颤巍巍端着一碗蔗糖水来到门口。

    “孩子,一路走来渴了吧,喝点糖水。”

    韩香赶忙放下巾布,双手接过豁口白瓷碗,“谢谢张奶奶。”

    老太太乐呵咧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长得俊秀,嘴巴还甜,媳妇不愁喽。”

    韩香笑笑,将满碗蔗糖水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老太太极开心,那张如老树皮般的面庞上,条条沟壑里清晰可见喜悦在欢快游动。

    “孩子……”

    “张奶奶,小子姓韩,名太平,以后您叫我太平就行。”

    “好。”

    “太平呐,奶奶要出去给猪割草了,完了就回来给你做饭。”

    目送一手拐杖,一手镰刀的老太太步履蹒跚远去,韩香剑眉微蹙。

    ——

    不知不觉,日落昏黄。

    云水村笼罩在绚烂夕阳中。

    将东厢房打扫擦洗干净的韩香,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眯眼望着远山。

    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位粗布麻衫的中年男子走进张家小院。

    男人叫郭省,是老村长郭劲世的儿子。

    “郭叔。”

    韩香迎了上去,从男人手中接过新镰刀新锄头。

    “太平啊,被褥碗筷种子啥的,咱家都有,一会我给你拿来。”

    “但镰刀和锄头可马虎不得,新的用起来才趁手,郭叔自作主张给你买了。”

    “马上春耕了,你且好生休息几天。”

    “还有,这是官府的安置费,刨除镰刀锄头,还余九钱多。”

    男人将几粒碎银塞进韩香手中。

    “郭叔,县上那么远,我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韩香拿了二钱碎银,男人连连摆手,“你孤零零一人,无亲无朋,我怎能厚着脸皮要你钱?”

    “赶紧收起来,以后需要用银钱的地方还多得很呢。”

    “唉~”

    看着身子骨清瘦的少年,男人不禁长叹一口气。

    “咋了郭叔?”

    男人握了握拳头,又无力松开。

    “三月播粟,九月收米,大半年时间,仅靠九钱银子。”

    “太平,苦日子就要开始了。”

    韩香:“没事的郭叔,我能吃苦。”

    男人愤愤不平道:“听说朝廷给咱们春竹府流民安置费,一人是十两。”

    “赈灾银自殷都运至胡州,负责运送京官盘剥三两。”

    “春竹府官吏再盘剥三两。”

    “湘绣县官吏再三两。”

    “真正落入灾民之手,便只剩一两。”

    “有些村庄,负责落户的村长还要盘剥。”

    “那群该死的王八蛋、寄生虫、畜生。”

    “真希望咱们大殷能出现一位太祖那样的英雄。”

    “不论京官还是地方官,但凡官吏,只要敢贪赃枉法、鱼肉乡里,一律处以剥皮极刑。”

    韩香:“……”

    ——

    连日赶路,韩香着实疲累,夜幕刚刚降临便躺到木床上睡了过去。

    “太平,醒醒,用晚膳了。”

    “张奶奶。”

    睡眼惺忪的韩香坐起身来。

    木桌上,已放着小半碗炒腊肉,一碗三个窝窝头,还有一碗蔗糖水。

    “太平,饿坏了吧,快吃吧,吃了再睡。”

    张家老太太一脸慈爱。

    “好的张奶奶。”

    目送老太太出了厢房后,韩香来到桌旁,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偶然一瞥,看见红漆斑驳的木箱上,放着一套干净被褥,还有一身麻衣,一双新草鞋。

    包括两条巾布,一只黄铜盆,一罐子皂角粉。

    “郭叔~”

    韩香笑了笑,只觉手中窝窝头比白面馒头还香。

    吃光炒腊肉,吃光窝窝头,喝光蔗糖水,韩香捧着碗筷走出房间。

    当走到灶屋门口,韩香脚步忽地一僵。

    灶屋内。

    灶台前。

    张家老太太手捧半块窝窝头。

    擦一下锅底,沾一些油水,咬一口窝窝头。

    小口小口,吃得津津有味。

    顷刻。

    少年自认坚如铁石的心,不知为何,竟涌现一阵难言的酸涩。

    ……

    天刚微白时,张家老太太便起床拾一天所用柴火。

    人老了,年轻时操劳所积攒的大小蛰伏病根接连爆发。

    开春后,张老太太总感觉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虚弱。

    莫言下地劳作,饶是平日里多走上一些路,都会气喘吁吁,身体绵软的像是面条。

    尤数入夜后,寒气潮气侵体,老太太两块膝盖骨针扎蚁噬一样刺痛,常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年轻时,半个时辰便能拾一大捆柴火的老太太,而今直至日上三竿,才艰难背着一小捆回来。

    将柴火放到灶屋一侧,老太太也没洗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只小木桶,往村尾处的水井旁走去。

    并非人老了就不爱干净了,而是实在舍不得缸中水。

    张家小院至村尾水井,区区百余丈距离,拎着半桶水的老太太,却要走上好久好久。

    烈阳高悬之时。

    老太太舍不得柴火,便就着凉水吃半块窝窝头,然后外出给儿子家圈养的老母猪和猪崽子们割草。

    直割至日薄西山才能回来。

    随即生火烧水,吃顿热乎的。

    舍不得点油灯,便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静静望着月亮星星。

    待月上柳梢头,进屋躺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般年纪的老太太,就像一池不泛一丝一毫涟漪的死寂池塘,苦苦煎熬着等待干涸那一天。

    老太太不怕辛苦,若非黑夜外头山林有豺狼虎豹等野兽出没,老太太能割上一整夜的猪草。

    更不怕膝盖刺痛。

    与生活的苦相比,这点疼痛实在算不了什么。

    老太太就想有个人,能陪自己说说话。

    ——

    元灵十二年,二月二十三。

    老太太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未像今天这样开心了。

    这一夜,老人家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直睡到村里公鸡打鸣,老太太才缓缓睁开惺忪睡眼。

    拄着拐杖出了门。

    老太太面色忽地一怔。

    灶屋一侧,堆了足够烧三四天的柴火。

    走进灶屋,墙角两口大缸井水满溢。

    掀开锅盖,蒸汽扑面。

    笼屉上放着一碗粟米粥,两个窝窝头。

    老太太嘴角翘起,笑的像一轮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