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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对与错,最后一人

    元灵十一年,腊月三十。

    除旧迎新日。

    韩香早早起床,生火烧水,焚香沐浴。

    辰时许,天色尚暗。

    陈家小院杂房烛火昏黄。

    换上黑色劲装的少年,用木梳将满头浓密乌发梳顺。

    随即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固定。

    再将长剑千光照悬佩左侧腰间,少年出了杂房,来到正屋。

    为周止晴与大师兄上了元灵十一年,最后两炷香后,少年推开院门,向庄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

    韩香来到伏龙镇南街,马家小院。

    侧耳聆听自正屋内传出的,马三儿瞎眼老娘微微鼾声,韩香神情平静。

    一如既往,于马家小院中练起《八极镇狱》来。

    直至巳时许,旭日东升,正屋内才响起老太太呼唤声。

    “儿啊。”

    “我在。”

    “今天吃什么啊?”

    “早膳皮蛋瘦肉粥配大白馒头,午膳东坡肉,我会炖的很软烂,还有清炖草鱼,至于晚膳,当然是吃猪肉大葱馅饺子。”

    “今儿是除夕吗?”

    “是。”

    “真好啊,又活了一年。”

    韩香笑了笑,不再回话,进入灶屋准备早膳。

    服侍老太太用过早膳后。

    韩香又用了半个时辰,走出伏龙镇,来到陈家庄的篱笆院前。

    堂舍内,学塾夫子正拿着笤帚清扫犄角旮旯的落灰杂物。

    “太平提前一天祝齐师新年快乐。”

    “心想事成,白头偕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

    “哼~”

    头包白色巾布,双臂着袖套的青衣冷哼一声,“介绍信在案桌上,自己拿。”

    “轩豫是我当年稷下一位同窗师弟儿子的儿子,现任大殷胡州州牧。”

    “我只负责牵线搭桥,让你有机会见着人家。”

    “至于见面后,是当县令,还是当知府,亦或只是小吏,全凭人家之念,我不会干涉。”

    韩香进入堂舍,拿起案桌上的信封,冲青衣拱手躬身道:“太平,多谢齐师。”

    “晚上来我大师兄家吃饺子?”

    青衣冷淡道:“你个做徒弟的请我算怎么回事?”

    “让戏匠自己来。”

    韩香:“……”

    ——

    每年除夕必吃猪肉大葱馅饺子,已是牵丝门的习俗。

    烈阳高悬天心时,高见秋晃悠悠来到陈家庄陈家小院。

    小院内冷冷清清无一人。

    “那小憨批估计又跑镇子南街的马家去了。”

    高见秋干脆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手捧热茶,眯眼晒太阳。

    大日渐渐西斜。

    少年回来了。

    昏昏欲睡的高见秋缓缓睁开眼眸。

    上下扫了两眼。

    “不错,新衣裳挺合身,比你大师兄还要俊秀。”

    韩香来到高见秋身前。

    良久后。

    高见秋再次睁开眼睛。

    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年,询问道:“你是想弑师吗?”

    韩香摇摇头。

    “那就起开,别挡着为师晒太阳。”

    “还有,赶紧包饺子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师父,饺子熟了!”

    被徒弟吵醒的高见秋睁开惺忪睡眼,正欲伸个懒腰,神色忽地一愣。

    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只明黄色的福袋。

    “这孩子……”

    ——

    这一年的第一碗饺子不再属于周止晴,也不属于小徒弟,更不属于高见秋。

    而是被韩香端去了伏龙镇。

    用木盒提着,跑了一刻钟。

    南街。

    马家正屋。

    正在嚼食饺子的老太太,神情突然一变,抬起枯瘦手掌,自嘴中捻出一枚铜板。

    “第七枚了。”

    老人家乐呵道:“娘我明年一定财运亨通。”

    老妪对面的少年笑了笑,继续夹起一只饺子。

    吃过饺子,也喝过少年专程带来的暖胃面汤后。

    韩香去了灶屋洗碗,瞎眼老妪则摸来手帕,细细擦拭共计九枚铜板。

    元灵十一年的除夕落日很美。

    瞎眼老太太挣扎着下了床。

    摸索着来到供桌前。

    扶着桌沿艰难跪了下去。

    旋即冲马家列祖列宗灵位虔诚叩首。

    “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在上。”

    “还请将这份财福转予那孩子。”

    老妪伸出哆嗦的手掌,将九枚铜板小心翼翼放在了供桌上。

    随即双手合十。

    嘴唇蠕动间轻声祈祷。

    正屋外。

    自灶屋走出的少年抬眸望了一眼夕阳。

    然后脚步轻轻,走进正屋。

    视线由高至低。

    扫过小山般的灵位。

    最后落到佝偻的老妪身上。

    少年伸出修长手掌,轻握千光照。

    长剑无声无息出鞘。

    当最后一缕夕光消失在天地间。

    昏暗瓦屋内,剑光一闪而逝。

    人头滚落。

    无头尸体仍保持跪地祈祷姿势。

    温热的血喷溅在少年身上,脸上。

    也喷溅在供桌上的九枚铜板上。

    ……

    马三该死吗?

    为了老娘,盗窃被发觉后,残杀十三条无辜性命,其中还有孩童。

    这种十恶不赦之徒,不碎尸万段、扒皮抽筋、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民愤。

    可马黄氏该死吗?

    四十来年岁,别家妇人已是当祖母的人,女人却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长大。

    期间艰难困苦,外人不亲身体验,绝难感同身受。

    依《韩律》,老太太没有罪。

    可韩香非杀不可。

    高龄产子,本就落了病根。

    苍老而年迈的身子骨,更是雪上加霜。

    甚至于连眼睛都是瞎得,耳背亦很严重。

    可以想象,这两年若非少年端屎端尿,一日三餐精心照料,老妪绝会被活活饿死。

    年后,韩香要出伏龙镇。

    少年走了,谁来照料老太太?

    将老妪带上?

    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青壮都遭不住,更何况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

    指望左邻右舍?

    荒诞!

    花重金给老人请个贴身丫鬟?

    没亲人在身边监督威慑,谁敢保证丫鬟是否会虐待老人。

    最重要的一点。

    老人身体越来越糟糕了。

    完全凭借那些名贵药材在续命。

    韩香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自己亲手送老人上路。

    少年想过下毒,可小镇能买到的毒药无非就是砒霜,吞服后会死的极痛苦。

    下蒙汗药再杀死、烧炭杀死、以长剑贯穿心脏杀死……

    少年最后选择一剑削首。

    头都没了。

    应该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疼痛吧?

    “像我这样的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元灵十一年,除夕夜的月光透过大敞的房门,透过纸糊的窗户,洒进屋内。

    如霜欺雪的月色,映照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

    仿佛冰雪中一块裸露在外的漆黑岩石。

    归剑入鞘。

    少年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也不知是在拜皇天后土,还是马家列祖列宗,亦或老人无头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