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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陈重脸色骤然大变,略略发青。

    赵姝妍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便知这件事是缘自他的恻隐之心。

    她笑得愈发开怀,歪着头看过来,“怎么?做了坏事,心有不忍?所以,又开始伪善,教他读书习字。”

    “却没想到,他是个脑子聪明的。给你亲儿子惹了这些祸事来!”

    赵姝妍的讥讽,其实恰好戳中了陈重心底深处的痛处。

    的确如其所言,当年换走了孩子,虽然他最主要的目的并非是贪图富贵,而是为了给先天不足的儿子寻个活下去的理由。

    但对于被换了富贵命格的沈隽意,他心中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其实,他是觉得对不起沈隽意。

    所以,在沈隽意很小时,他便教导其习字读书,期望他今后好歹能有个不错的前途,能养活自己。

    可没想到,沈隽意天生聪慧,一点就通,就是玩心有些重,所以他一边磨炼他,一边心里又为其的聪颖刚感到心惊。

    与此同时,又倍觉迷茫和愧疚。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毁掉了一个孩子。

    若是沈隽意不曾被换走,那么以他的家世背景,定会被托举教导成一个极其优秀的人。

    而如今,他却只能当个村野农人。

    但同样的,想起自己的孩子,以及赵姝妍的警告,他根本不敢让沈隽意科考去京都。

    他只想让沈隽意能得个秀才或者是举人的功名,然后留在柳城当个小吏,一辈子普通平凡,和美平安地度过一生。

    就算是他这个当父亲的人的私心。

    后来在他被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得身体虚弱时,他选择了死遁,远走去了幽州,重新开始。

    这样的逃避态度,总算是让他调整过来了。

    只是没成想,逃避了这么多年,骤然回来柳城,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阿隽是个很好的孩子。这么多年都是我对不起他……”

    “看来你是觉得自己对得起阿曜了。”赵姝妍扬起眉头,慢慢道:“你说,若是阿曜知道你就是他的父亲,他的身份暴露,也是源于你的不忍心和虚伪。”

    “你猜,他会如何看待你?”

    “别——”陈重几乎是瞬间就脱口而出,他攥紧了身侧的手,低下头,以恳求的姿态道,“求您别告诉他!”

    “呵呵,现在知道后怕,早干嘛去了!”赵姝妍冷冷一笑,“我早就与你说过,凡事就该做绝。”

    “你真当做人留一线是什么好事!你还敢出现在柳城,还敢来见我!”

    “当真是好肥的胆子!还是说,这些年你去当商贾,连你最后的骨气都丢了!或者说,你以为自己做这些就能体现出你的清高,表达自己的愧疚?”

    “我告诉你,不可能。有些事,在你做了后,就没有回头的资格,更没有求人原谅的资格。”

    想到陈重敢大摇大摆的来寻她,还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赵姝妍心中就有气。

    一旦被人认出来,无吝于是把这件事牵扯到她头上了。

    她是想看平阳公夫人夫妇的笑话,可没想着把自己搭进去。

    虽然,她并不惧,最多不过是和离,然后让家族赔偿道歉,从此两家成为死仇,再不来往。

    但她也免不得遭了家中长辈和姊妹的唾骂。

    陈重被骂得面色青白,他垂首,“抱歉!”

    “抱歉?”赵姝妍嗤笑,“你也是做了陈氏多年的家主了,难道也觉得凡事都能以道歉轻松揭过吗?”

    陈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撩起衣袍站起,“夫人有何吩咐,万死不辞!”

    “呵,死倒也不用着你。”赵姝妍抬眼,冷冷淡淡地瞥着他,“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今后平阳公若是得知此事,定是会大发雷霆的。”

    “届时,定是会追根溯源。你不出现,不被认出来便罢了。”

    说到这,她斜睨着陈重,冷冷道,“一旦有个万一,若想阿曜安全无虞,那……”

    “我定会认下所有的罪过。”陈重几乎是瞬间就接口,说出对方想听的话语,神色郑重道,“绝不会牵扯到您半分。”

    其实,赵姝妍从头到尾就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若是他攀咬,赵氏绝对不会放过他和家眷。

    倒不如全了最后的情分,也能留些体面。

    再来,大家也更乐于相信,是个乡野村夫自作主张,想攀附权贵,才有此举动。

    闻言,赵姝妍眼底划过满意,她重新恢复成笑眯眯的模样。

    “三爷应当要回来了,来人,带陈先生去前厅,等候开席。”

    “是。”

    陈重心情沉重地起身准备离开,但临走前,他忍不住回头对赵姝妍道,“夫人,我总觉得昨夜的刺杀很是奇怪。我从不曾跟人结仇……可否麻烦您请人帮忙调查一二?”

    赵姝妍现在很好说话,她颔首道:“晚些我会安排人去调查的。”

    陈重松了口气。

    但饶是如此,他的神色间却并不见轻松,出去前,他迎面撞见往后花园来的凌降曜。

    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陈重重新有了活力,眉眼一软,目光柔和地拱手作揖,“凌世子。”

    凌降曜眯眼打量着他,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眼他身后不远处树后的赵姝妍。

    “你跟三婶很熟?”

    陈重忙道:“多亏赵家主扶持,我才有今日。故而来到柳城,听说三夫人在此,就特上门拜访,传达家主念想。”

    这种攀附之事,凌降曜显见不鲜。

    商贾总需要找个靠山,才能安安稳稳的在这世道过下去。

    陈重攀上赵氏,见着赵家女,自当要以表忠心的。

    凌降曜想弄清楚的是,赵姝妍对其的态度,如此才能知道昨夜的事,可会造成什么影响。

    毕竟,他现在已然不是从前无所畏惧的世子爷了,而是个冒牌货。

    但凡事就该微小谨慎。

    这般想着,凌降曜心中颇为烦闷。

    从前的他,何曾需要如此!

    “原来如此。那昨日倒是我疏忽了,没成想是一家人。前头我在幽州,也多亏了赵伯伯招待照顾,替本世子向赵伯伯问个好。”

    “是是是。我一定传达!”陈重欣喜道。

    他没想到凌降曜看着倨傲,却这般有礼貌,本想在与他多聊两句,但凌降曜已抬步往里走,与他擦肩而过。

    陈重忍不住回头看他的背影。

    “世子当真是礼仪周全啊……”

    他的夸赞让旁边的丫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又很快遮掩住。

    世子若是脾气好,那这府中就没有性格差的了。

    赵姝妍本来是要回房的,见到凌降曜,她略显微讶的扬眉,又觑了眼他身后。

    “阿曜怎么来了?你不是该收拾行囊了吗?”

    “已经妥善了,余下的小件有下人们收拾。”凌降曜回答道。

    “哦?”赵姝妍笑了笑,“在门口碰到人了?”

    凌降曜颔首,试探问道,“听说那是婶子家里那头的?但我瞧着他态度可不算恭敬。”

    赵姝妍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弯起眉眼,“因为那就不是正经的家生培养的。不过是搭过几把手,算是个知趣的。”

    顿了顿,她好奇道,“你怎么对他这般感兴趣?不过也是,他是做药材的,你若是需要昂贵珍稀药材,可以寻他。”

    “他啊,定会竭尽所能的。”说到到后面几个字时,她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凌降曜总觉哪里怪怪的,嘴里却道:“不必。那些药对我作用甚微。”

    “也是。听说那姜映梨手里的药,颇有奇效,就是你三叔用过后,身体亦是有起色了。”赵姝妍道,“你此次回京,沈隽意那头怎么说?还有,可要跟姜映梨多要买些药备下?”

    “回京路途遥远,甚是疲乏,还是得早做准备。”

    后面那句话,颇有些意味深长。

    提到这两个名字,凌降曜的脸色有瞬间的难看。

    不论是性命系之于其手的姜映梨,还是沈隽意……

    他都并不想提及。

    但偏生这都是需要面对的现实。

    凌降曜淡淡道:“这些就不劳您的担心,我自由安排的。”

    “那就好。”赵姝妍看他这态度,倒也没强求他说出盘算,而是直截了当问道:“你来寻我何事?”

    见凌降曜踟蹰,她笑道:“直说就是,我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降曜犹豫了片刻,想起跟其过往打的交道,终于是问出口,“那个人,当真只是个普通的药商?”

    赵姝妍闻言,突然吃吃地掩嘴笑了起来。

    凌降曜见她这反应,脸色变了变,“三婶缘何笑我?”

    “我不是笑你……”赵姝妍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笑眯眯道:“我只是感慨……”

    血缘的微妙之处!

    “他当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药商。不过,”她顿了顿,慢慢道:“他还有个别的身份。不知你可感兴趣?”

    凌降曜心口突突一跳,直觉让他不要再过问,但自尊却让他没办法去当个无知之徒。

    “何身份?”

    赵姝妍笑容愈发深了,一字一顿道:“他啊,是沈隽意的‘爹’。”

    凌降曜一愣,喃喃道,“沈隽意的爹,不是死了吗?”

    他早早就将沈隽意的生平打探得一清二楚,自是知晓其父亲在其年幼时就落水而亡了,坟头草都老高了。

    赵姝妍拨弄着杯盏,杯盖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轻轻道,“是啊,谁知道呢!”

    这样的回话,就令凌降曜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得了答案,他也没心思再多待了,起身匆匆告辞了。

    赵姝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他的表情,眉眼间都是兴味。

    这毫无波澜的无趣人生,总算是有了新鲜的乐子可看了!

    想到今后平阳公府的鸡飞狗跳,她全身的血液都忍不住沸腾了起来。

    而用午膳的时候,除却毫不知情的凌崖迟,以及心情破好的赵姝妍,其他两人就吃得有些意兴阑珊,心事重重。

    期间,凌降曜坐得笔挺,目光挑剔地打量着陈重。

    陈重是沈隽意的爹,那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了。

    先前不知道具体来历,他对其就显得漫不经心,以及鄙夷轻视。

    如今知晓了身份,他对起其的感官就愈发复杂了,与此而来的是愠怒和挑剔。

    若非是场合不对,他甚至想跳起来质问陈重,为何要将自己换入平阳公府?

    为何不要他?

    既是换了人,又为何不把尾巴擦得更干净些!

    甚至是,现在贸然出现在他跟前,又有何目的?

    他满腹的疑虑和恼怒,却根本无法吐口问出,只能愤愤不平地吃饭。

    凌崖迟刚跟陈重聊了两句,眼角余光扫到凌降曜,见他食不下咽,微微蹙眉。

    “阿曜是哪里不舒服吗?可要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虽然他并非是自家亲侄子,但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还是有些情分感情的。

    再加上凌降曜自小身体羸弱,自是得多加注意了。

    凌降曜闷闷:“……不必。”

    “你何时跟三叔这般疏离了?若是身体不适,就合该早早说出来。不然,等回头上了路,长途跋涉再生了病,那才是折磨。”凌崖迟不悦。

    凌降曜抿唇:“……多谢三叔关心,我到时自己会找大夫的。”

    赵姝妍转了转眸子,适时道:“姜映梨不是回柳城了吗?阿曜还得跟她拿药,不然回头就请了她来府中来。”

    “刚好啊,给你也请个脉,看看你具体恢复情况,免得回了京,再落下什么病灶。”

    听到提起姜映梨,桌上几人表情各异。

    凌崖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闭了闭眼,低声道:“不用。阿隽会跟我们一道回京的!”

    “什么?”

    “什么?”

    两道震惊的嗓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旋即,凌降曜和陈重对视了一眼。

    陈重朝着他殷切一笑。

    凌降曜抿了抿唇,转开眸子。

    凌崖迟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目光先看向陈重:“说起来,陈先生莫非是认识阿隽?”

    陈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我跟姜大夫相熟,故而知晓其相公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