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琚生起了读书的劲头,跑去蒙学那边请教,学了没两天又把书本扔掉了。
书上只写了一通君王不好导致亡国也不要怕自有好的代替他等等,并不能解答李琚的疑惑,李先生也不敢说得太透彻。
李琚的耐心告罄。
是这样的,媳妇懂就是我懂。
但反正户部的陈年旧案整得李琚非常不高兴,在皇帝跟前都垮着个脸。
这天皇帝诏见他和阿鳐来闲聊,皇帝见他闷闷不乐,问过,得知这么回事,只说:“素日你腹诽我不够强硬,如今你也知道我的难处了。摊子就这么烂,若非如此,我岂能允许你和你媳妇的莽撞行事。”
对李琚来说还是打天下舒服,守天下难,可喜他听劝,手下的人刚刚好能用。
如今皇帝只希望李琚的下一代也能保持。
他们父子俩下了一会儿战棋,东宫书房下学,舒齐接来了阿鳐兄妹四个。
阿鳐的头发还没长齐,依稀看得见有豁起来的短发,四儿也一样,不过他用一条漂亮的丝帕包住头发,看不出来。
皇帝捻了捻阿鳐的断茬,问:“那天你怕不怕?”
阿鳐猛猛点头:“怕,怕得很。火都烧到我头发上了!”
祸已现在个头比阿鳐还高点,自我认为自己不是妹妹是姐姐,她拉着阿鳐的胳膊,说:“以后我保护你!”
皇帝也想起那天晚上,祸已就站在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面对熊熊燃烧的大火,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很跃跃欲试。
他也捻了捻祸已的小发髻:“一家人应该这样,你们以后也要相互保护、扶持啊。”
祸已和阿鳐一起点头。
皇帝又问:“那晚纵火的人已经查明白了,是你们的七叔。他做得很不好,身为长辈,对晚辈不慈,身为子、臣,对君父不忠不孝。阿鳐,你是苦主,你说,你想拿七叔怎么办?”
李琚惊道:“怎么会是七哥?”
皇帝也意外:“你今儿才知道?”
李琚疑惑:“我应该知道?”
皇帝更疑惑,你媳妇这就不和你提前漏题了?甘露宫审蓬莱仙馆纵火案和火药案,也没保密啊?不对不对,就算巫明丽不给你说,你也应该知道,你完全不关注吗?
父子俩相顾无言,阿鳐问:“阿爷,我还要回答吗?”
皇帝收回视线,看着孙子,和蔼地笑:“说吧,爷爷给你做主。”
阿鳐晃脑袋:“阿鳐没事啊,七叔是叔叔,阿鳐是侄子,阿鳐没有想法,应该是爷爷做主。”
祸已面露不赞同:“哥哥迂了。”
皇帝也觉得阿鳐过于仁厚,但这对李琚两口子来说是个互补。
皇帝又问祸已:“获获儿怎么想?”
祸已把一句“依律办理”吞了下去,改成了“差点遇到危险的是哥哥,疑凶是叔叔,叔叔是亲王,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应该听陛下裁决。陛下放给哥哥,哥哥岂能越过父亲做主。”
但是祸已自有一种根骨在身上,“论理”的说完了,又小小声补了一句“但是不考虑这些,还是应该送刑部和大理寺议罪的。”
皇帝于是问李琚:“你儿子闺女都说听我的,我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你做主。你说吧,你说了就算。”
李琚还沉浸在“七哥竟然要杀我的孩子”的震惊里,皇帝叫他两次,他才回过神来。
皇帝想知道李琚对于皇室和亲情的看法。
对周王的处理决定,皇帝自己都还没想好。
周王想除去蜀王世子,其他人都只是顺带的。
蜀王知道后,几乎和周王决裂。
夹在两个儿子中间的皇后肝肠寸断,一方是心爱的大儿子和大孙子,差点被小儿子害了;一方面小儿子又没害成功,大儿子大孙子都还好好的呢,总不能就为这把小儿子扔了吧?
皇后整天以泪洗面,不饰不妆,在两个儿子之间弥合,皇帝每次去椒房殿,皇后不是为周王说情,就是为安抚蜀王想求皇帝的怜悯。
皇帝也为难极了,正好,许秀送来了火药一案的结果,皇帝便招来李琚,想听听这个以冷酷、野蛮被京城诸臣工攻讦多年的儿子怎么说。
一方是礼、书在上,亲亲得相首匿、兄弟孝悌、父子纲常,一方是他的子女,他差点就失去了最得帝心的儿子,他会怎么选?
——
对李琚的选择,恬妃也好奇极了。
过去李琚的选择基本上都是被巫明丽引导着做出来的,是为了迎合皇帝陛下的喜欢和需要特别安排的。
这次恬妃也这么猜想,所以这日偶遇了,她便问上次说的事儿,巫明丽怎么决定的,也算变相地询问巫明丽怎么猜皇帝的心。
这一日阳春正盛,巫明丽进宫问安,不出意料,特别有面儿的蜀王妃周王妃暂时不得进宫,其他外命妇都吃了闭门羹,恬妃亦如是,两人就在椒房殿外遇见,一起走了一段路,顺便聊了几句。
皇帝纠结,皇后闭门不出,恬妃心里很不好受,又因为皇帝自己纠结,恬妃也不知该如何抚慰他才能让他高兴。
“啊?你是说,陈王陷害手足、忤逆不孝这么要命的事,你明知陛下会考晋王,却没有提前告诉晋王?”
恬妃惊住了,李琚如果没有巫明丽这些年疯狂往上赶,根本不可能够得着储位。
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巫明丽却放手了?
巫明丽解释说:“晋王有晋王的长处,我也有比不上他的地方。他比我更感情用事,更真诚,有更热烈的情意。我是可以把陛下的心意拆得明白,按照陛下的心之所向,教晋王回答。但是,这次不一样。核心是他们李家的骨肉之情,我想,陛下一定会被晋王真挚的情感打动的。”
嘴上这么说,巫明丽心里默默地冷笑了两声。
李琚和子女们的关系,不能说差,只能说大概率还不如李先生。
巫明丽仔细算过,李琚和阿鳐的相处时间,按时辰算,可能还不到一个整月。
李琚在外的时间很长,在家时,阿鳐晨昏定省,早晚加起来,父子相处大约一刻钟。
就是这么短的一刻钟,李琚还往往赶不上。
全家所有孩子加起来,也就是好勇斗狠的祸已和李琚接触稍微多一点,但是李琚和这个女儿的关系,也是师徒多过父女。
血缘天性能补上时间的缺失吗?
就算能补,也没用啊,拿来给李琚做选择的另一个选项,也是血缘天性。
那是李琚的七哥和三哥。
李琚出生当日生母见背,之后被皇后抚养,七岁时搬到专门给小皇子们居住的棣华宫,长到近十七岁搬到玉芷宫。
整个前七年,他最熟的兄长就是蜀王和周王,整个前十六年,他和兄弟们朝夕相见。
他的青春年少,都在兄长的照顾下渡过,甚至他的性格和喜好,都有兄长们的影子。
在李琚心里,他的手足兄弟,比儿子女儿们,可要重要得多了。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兄弟没了,那就是没了。
所以不需要巫明丽做任何引导,李琚会自己选出最得皇帝心情的那个选项,这将是对李琚作为“储君”的最大缺点的补完。
在椒房殿的南门,巫明丽和恬妃作别:“妾有一件事想拜托娘娘:奉德公府的两位孙小姐,实在聪明、动人,我想接了来在我家读蒙学,本想和中宫娘娘提一提的,看这样子,难进宫哪。娘娘若能拜见中宫殿下,还请帮我带一句话。”
恬妃答应了,动了动眉毛:“难为你算到十八年后了。”
巫明丽微微笑:“迫不得已。小皇子也有十岁啦,再过几年也要选皇子妃呢,那时候,我也会为您、为小皇子仔细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