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小年夜出了那样的事,这个除夕的气氛,也变得很奇怪。
皇帝对小年夜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但是从他的表情推测可知,这事还没过去。
周王没能出席,被软禁在家,皇后的精气神也跑了一半。她这两年重心是在可怜的三子身上,但不代表她就不爱小儿子了。
手足种种,何至于此。
皇帝因为火药之事,看谁都怀疑。
最初,有人推测说火药来自晋王府,因为只有晋王府在研究燧发火枪,有一定量的火药。
但是很快这个说法就被排除了,晋王府的火药配方和宫里发现的不一样,而且晋王府那套账本,有出必有入,出入必相等,火药从哪来,到哪去,用了多少,何人领取何人监督,用后残渣存放何处……都有详细的记录,要说偷偷昧下一点,有可能,但要昧个十几斤,不可能。
巫明丽倾向于火药是栽赃来的,因为它的外皮上沾到了“人间草木”失火时产生的烟灰。
如果是一开始就在,烟灰应该被压盖的东西拓出整齐的印子,方向也应该和着火的方向相同,但是实际情况并不符合。
所以追查方向又被放在了查谁夹带火药入宫。
第二个被怀疑人是蜀王,蜀王管兵部武备司时,有机会接触火药。
之前考虑到蜀王、王妃、侧妃、世子都在场,他家只剩一根独苗,总不会为了弑君连自己全家都不要了,于是就没怀疑过蜀王。可现在发现火药是后来夹带的,这就又怀疑上了。
火药和大雍官方武备的火药一样,而且武备司的账一查一个满目疮痍,百口莫辩的人就成了蜀王。
还好,因为沾满了烟灰,上面留下了几个不甚清晰的掌纹,从掌纹一一核对,发现了几个触碰过火药外包裹的桑皮纸的人,排除掉正经理由过手的,剩下重点怀疑对象是救火兵里的一个小头领。
这个小头目已经被内务司关押,现在审到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于是这个除夕,除了李琚,人人心不在焉,真凶怕被抓,非真凶怕诬陷,不相关的人,都想知道真相。
除夕出席家宴的人也少了,有小年夜那场乱子,除了阿鳐等几个被皇帝惦记的崽儿之外,大部分皇孙都没被带进宫。
阿鳐因为嗓子还不舒服,头发也没养好,羞于见外人,只私下进宫给祖父母问安,然后就留在恬妃宫里,和李珠小叔叔一起过年了,没来大宴会现场。
这也是一种保护。
巫明丽在家宴结束后,从恬妃处接走了阿鳐。
恬妃本来就因为投契,总给巫明丽漏题,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提告诉巫明丽,救火兵招供火药是陈王给的,陈王的目的可不是放在那里就算了,陈王是真想把“望仙”殿炸一半,但救火兵胆小,不敢放趁乱把火药送进火场,当然他一个救火兵也不能把火药留在身上,所以趁乱放在了望仙殿后的桐油桶下。
当然,这只是招供,实际如何,恬妃也不知道。
她把这个消息给巫明丽,不过,对于皇帝陛下的想法,这一次她也猜不准,因为变量太多。
救火兵招供的部分是真是假,不知道;皇帝陛下采信多少,不知道;皇帝陛下打算怎么处理,还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对各王的态度是否有变化,不知道;皇帝陛下对未来储君对手足的态度的期许到底是皇权不容动摇,还是手足不容反目,依然不知道。
每一个摇摆的选项,都代表一种延伸的可能。皇帝陛下的心态在每一个选项里都非常居中,可能他自己都还没想好倾向,更可能晋王选一个他就会倾向另一个,非常难把握。
巫明丽对恬妃给的情报万分感激,有个提前量,哪怕只是一天,也足够她慢慢盘算了。
皇帝陛下一直没公开提火药的事,除夕和元旦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初二,各王陆陆续续地进宫谢恩。
李琚与巫明丽是初七这天来的,刚到甘露宫门口,舒齐亲自接到这里,拿了巫明丽的新年红封,好话不要钱一样地说。
从他的话里,可以大概推测皇帝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错,甚至可以推测皇帝陛下昨天和今天办了哪些事,辅助巫明丽应对。
舒齐的示好,当然不会是没缘由的。
——
皇帝面对他们俩,第一次说起小年夜那日的事以及后续的处理。
末了,皇帝陛下问道:“你们救的不止是自己的儿子,也救了朕的孩子,救了你们三哥唯一的血脉。朕要好好地奖赏你们。你们有什么心愿,这时候赶紧说了,朕都答应!”
想了想,皇帝又说:“开春,朕就打算册封琚儿为皇太子,十六家的自然是太子妃,这些就不用求了。求点别的。”
内侍们忙上前贺喜,又服侍巫明丽与李琚行礼谢恩。
李琚一直相信去年七月李昭等人说的“陛下遗命”,此时也不觉惊讶,巫明丽则到现在才感觉“有数了”。
两人谢恩,口称“父皇器重,儿臣必定尽心竭力”等等。
谢恩毕,皇帝又说,小年夜那日,多亏他们夫妻俩拼命,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问他们要什么奖赏,李琚直接说道:“儿臣要武备司的四位官员……儿子的燧发枪,就差一点点了,就一点点!”
皇帝有点意外:“只要这点儿,别的都不要?”
李琚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需要他爹答应才能到手:“儿子不能调动官员,只有这个才算奖赏。别的事,儿子自己能办。”
“行,许秀,吩咐侍讲学士拟旨,晋王协理武备司。”
李琚大喜过望,忙忙地再次谢恩。
皇帝摇头,又看巫明丽:“晋王妃,你呢?你想要什么奖赏?”
巫明丽颇觉诧异,指了指自己:“妾身也有?”
一般不都是夫妻两人作为一个“家庭”接受奖赏或惩罚吗?
“当然。就算是为天下女子作表率,也该有奖赏。为人母亲、妻子,是要顾全夫婿和子女,但从没人说这种顾全,应当致自己于不顾。而且……王不泊是个很不错的大夫,这一桩,也一并赏了。你说罢。”
巫明丽哪有愿望,她真正的心愿,也不适合这时候拿出来说。
她思考片刻,方说道:“儿臣想要一个替身,代替儿臣修行、积福。”
替身?一般养不活的、体弱多病的、三灾八难的人才需要替身代替修行,严重时甚至要改名改姓。
皇帝和李琚看巫明丽,健壮得像犊牛,哪里要替身了?
巫明丽做作地咳嗽两声:“咳、咳,最近心神不宁……前儿还差点被冤枉放火药呢,可知犯小人……妾身已请了青云观的师父算过了,得有个替身帮妾身积福积德。”
李琚还在思考到底怎么个心神不宁,明明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沉来着,皇帝知道晋王妃最近并没去过青云观,已经明白了题眼在替身的“人”上呢,便问:“你说说,大师给你算了谁?”
巫明丽回道:“大师给妾身算了一个,恰好,就在京里,巧了,是前太傅姚公的孙女。”
李琚显然对这个姚家没好感,又迂腐又蠹虫,姚谆连个救灾的差事都办不好,还处处和他为难,当即问道:“姐姐,这个人能行吗?不会反而亏了咱们的福德吧?”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姚家姑娘有什么特殊的:“怎么偏是她?”
巫明丽略蹲了一蹲:“父亲就当疼闺女一疼吧。过了年,大嫂的身子又好多了,难道姚家姑娘就一直等着?今年姚家姑娘都二十了,再等下去,不是花期已过,倒像是盼着大嫂怎么样似的。倒不如先借给妾身,代妾身出家个一年半载的,等一切都好了,后面再看呢?”
皇帝这就想通了,原来是巫明丽见一个同情一个的老毛病犯了,这是不忍心人家姑娘终身无着。
“也罢,这事孤拐,但谁让朕先提的奖赏。这事就依你了。吴王妃,似乎是有些好转的样式,放个人在后面等,的确不妥当。得,就这样罢。不过,姚家不一定领你的人情哪,他们家不就想要个‘王妃’么。”
“领不领的不要紧,人在世上,也就求个问心无愧。”巫明丽应着话,忙忙谢过。
当初是她和姚谆私下较劲,导致姚诤被连累,这一时拉她出来,良心倒也能安了。
如果姚家嫌她多事,非得要这个王妃不可呢?
那等过两年再赐婚就完事了。